《嘿!拿下那个野土匪》 第1章 绑快票 大原皇朝 昌顺十五年八月初一 恰克图,乌兰农场。 八月初的恰克图正赶上秋老虎,晴空万里的大太阳下,霍三一边抹着脸上的汗珠,一边大步走来,远远地瞧见树荫下昏昏欲睡的少年,霍三忍不住咧嘴笑了:“九儿,等下会来批犯人,拢共十个人,到时候都关在你手底。” 那一身利索短打的、叫九儿的少年正坐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就听霍三的大嗓门儿传来,少年懒洋洋地把罩在脸上的草帽朝上挪了挪,露出了大半张泛着粉红的脸,抿了抿微微有些干涩的嘴巴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就冲霍三喊了回去:“知道了!” 霍三走近,随手拉了个凳子坐在了庞九的身边,相对于庞九的纤瘦,他五大山粗的身架子像是一堵小山似的,含笑看着窝在摇椅里的庞九:“睡着呢?” 庞九拿下了草帽,露出一张过分清瘦、只有巴掌大的脸来,仍旧是没骨头似的窝在摇椅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怨不止道:“三哥,怎么又来犯人啊?眼看着都中秋节了,也不让人消停。” “没办法啊,天下不太平,这程子又官府大张旗鼓地满山剿匪,大牢里面都装不下了,这不,就只能在咱们农场这边存一批了,”霍三打量着庞九这幅懒猫儿似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在庞九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正好往年到了秋天,咱们农场人手不够,总是忙不过来,今年肯定是不缺人手了。” “这倒也是,那明天我就带他们去打草料,也是该屯草料的时候了,”庞九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从霍三手底下挪开了自己的腿,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庞九眯着眼朝门口看去,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三哥,人来了。” “来的还挺快,”霍三有点儿吃惊,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咱们过去瞧瞧。” 当下,两人一道朝农场大门那边走过去,霍三过去跟押运犯人的官员交接去了,庞九则握着腰间的刀柄,大刀金马地在面前一排被捆绑结实的犯人来回走了两圈。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一路押运过来,犯人都被罩住了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来,一个拴着一个,无头苍蝇似的被带到了乌兰农场,这时候还被绳索串着站成一溜儿。 “咔嚓!” 蓦地宝刀出鞘,庞九将连接犯人的绳索给斩断了,然后对着一边的侍卫点点头:“松绑。” “是。”侍卫赶紧过去给挨个送了绑。 交接好了之后,霍三拿着名册过来,递到庞九面前,小声道:“除了一个叫贾明是绑快票的重犯之外,其他都是被逼落草的乡民,好管着呢。” “绑快票?”庞九的声音和眼光一样沉,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紧盯着名册上的“贾明”二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明显显对这个叫贾明的重犯甚是嫌恶,“呵,早上还愁沙袋破了,正好让他顶上。” 绑快票和普通的绑票不同,是专门捡快出门子的新嫁娘绑票来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被绑进了土匪窝里头,若是被传扬出去,以后哪里还能有脸做人?所以娘家得想尽一切可能筹钱把人给赎回来,断不能让姑娘在土匪窝里过了夜,更是不敢张扬此事没得耽误了姑娘婚嫁。 第2章 贾明 所以,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家在遇到了绑快票的倒霉事儿,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只是绿林道也讲道义,像这样不讲道义不管名声绑快票的野匪是被绿林道所不齿的,实在是不多见。 “九儿,你怎么就这么痛恨这档子事儿呢?我记得从前也来过一个绑快票的,你差点儿没要人家一条命,”霍三打量着庞九阴紧绷的唇角,忍不住笑了,“怎么?难不成你也被人家绑过?” “啧,我又不是大姑娘,绑我去做什么?”庞九哑然失笑。 “可你比大姑娘好看啊,我看做个压寨夫人都绰绰有余,”霍三还是笑,看着面前水葱似的少年,小声嘟囔道,顿了顿,又稍稍抬高了声量,“悠着点儿,别搞出什么乱子来,这程子可是不太平。” “知道了。”庞九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名册,随声应道,明显显是没听到霍三的前半句,要不然按照庞九的暴脾气必定是要气得跳脚的。 “军爷,有吃的没有?”这时候,就听着队伍里传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声音,庞九头都没抬,继续看名册,然后就听着那人用更加可怜兮兮地道,“棒子面儿的……糊糊就成,军爷,小的真是快要饿死了!军爷救命啊!” “从今往后你们便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你们听话别偷懒,别说是棒子面儿的糊糊了,我保证让你们顿顿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庞九这才不冷不热地道,一边抬起头朝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个瘦的皮包骨的中年男人正在揉着被绑得发紫的手腕儿,面罩上的两个窟窿下,是一双焦灼又哀求的眼。 庞九刚才只是粗略看了一圈,这时候再仔细看去,只见那起子犯人个个都在打晃,明显显的是饥饿到了极点。 很明显,这些犯人是饿着肚子赶了几天的路呢,庞九当下想着得先带这些子犯人去吃顿饱饭才行,可是当目光落到最边上的一个犯人身上的时候,庞九整个人都是一愣。 只见这人身量极大,莫约七尺都有余,往那一站简直跟堵墙似的,这身架子,和其他饿得奄奄一息、东倒西歪的犯人不同,他往那一站,像一株挺拔的青松似的,要不是头上裹着面罩,竟还显得有几分英雄气概。 庞九少不得就多看两眼,目光滑过那人面罩的时候,庞九微微蹙了蹙眉,这人的目光决计不像是个寻常的土匪,倒是满眼的凌然傲气,一副久居人上的气势。 “九儿?”霍三见庞九发愣,身后推了一把,小声提醒,“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庞九这才回过神来,又上下瞄了一眼那男人,纳闷于心里莫名其妙生出的熟悉感,可是,这恰克图怎么可能有熟人呢? 当下在霍三疑惑的目光中,庞九缓步朝着那犯人走去,庞九在那头高马大的犯人面前停下来。 比之那犯人的身高,庞九足足矮了他一头有余,难得庞九没有因为这样巨大的身高差而骂娘不已,反倒是仰起头,对上了那人的眸子,挺好脾气地问:“唉,你叫啥名儿?” 那人一愣,明显显是不明白庞九为什么独独询问他,低下头来,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庞九,稍稍顿了一下之后,那人这才答道:“贾明。” 第3章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你就是贾明?”庞九闻言,语气顿时就换了,连带着心里的那点子没来由的好感也登时烟消云散了,手指在贾明的胸前点了点,再开口的时候,庞九的声音已是冷到了极点,“把衣裳脱了。” “脱衣裳?”贾明顿时目光一滞,眉头都拧成了个“川”字,明显显是对庞九突如其来的要求甚是费解,他低着头打量着庞九趾高气昂的一张脸,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为什么要脱衣裳?” “咱们乌兰农场就是这么个规矩,不管你从前是多了不得的封疆大吏,还是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到了咱们乌兰农场,就只是要服苦役的犯人,既是犯人进门,不搜身可怎么行?”庞九看着他不咸不淡地道。 瞧着倏然紧缩的瞳仁,明显显这贾明是憋着火了,庞九心底不由得窜出丝丝兴奋来,乌兰农场什么都好,就是太平静了,难得遇到点儿乐子。 见贾明迟迟不吭声,庞九对着身后的两个侍卫小哥比了个手势,一边又慢条斯理地对贾明道:“是自己动手还是让旁人伺候更衣,你自己挑好了,只是我这俩兄弟粗手笨脚的,怕是伺候不好人。” 那两个侍卫当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贾明的面前,一边撸着袖子,一边抬着下巴,粗着嗓子大喇喇地道:“九爷说的是,咱们爷们儿天生粗手笨脚伺候不了人,不过也不耽误事儿,多练几次也就上手了,只是以后这厮要是被扒衣裳上瘾可怎么好?啧啧啧,可别是个喜欢走后门儿的。” “噗嗤!”庞九没忍住笑了,瞬间又表情严肃了起来,咳嗽了两声,然后朝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于前,由着这两个侍卫闹。 那贾明气得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原本狭长的凤眼这个时候因为愤怒都圆瞪得老大,瞪着面前两个挑衅的侍卫,又盯着站在后面得意洋洋的庞九,墨黑的瞳仁上映着庞九得意挑衅的一张脸,最后他到底还是咬着牙道:“用不着你们动手,老子自己脱!” 一边说着,贾明粗糙的手指就搭上了自己的腰带,经过几日的跋涉,再加上在牢房里待着这么些天,贾明的衣裳其实和别的犯人一样,都已经是褴褛不堪了,要不是还有这么根腰带系着,怕是下半截的袍子早就没影了。 贾明甫一解开了腰带,果然下半截的袍子就直接耷拉到底地上,只剩那么一点子的线头和上半截勾连着,在一众人或是不屑或是讥诮又或者是纯粹看热闹的目光中,贾明沉着脸把那件破烂烂的长袍脱下,丢在了地上,露出了过分精悍壮硕的身子,眯着眼看向庞九:“这样成了吗?” “裤子怎么不脱?”庞九目光在贾明发达的胸肌上扫着、滑过线条分明的腹肌,最后落在了那条挡住人鱼线去路、灰突突的裤子上,庞九一边默默咽了口唾沫,一边不咸不淡地道,“不验明正身谁知道一会儿是把你送男监还是女监?” “哈哈!说得好!九爷说的在理!”这话一出,那两个侍卫,忍不住就拍着大腿笑了起来,连带着那起子看热闹的犯人也都纷纷附和着笑,用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的目光在庞九和贾明两人身上来回看着,再笨的人也都能瞧出来庞九这是在故意针对贾明。 第4章 找死 这一次贾明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他眯着眼看着一脸讥诮得意的庞九,嘴角缓缓上扬扯出一个冷蔑的笑,大手慢慢地放在了自己的裤腰上,慢条斯理地解着裤带。 比起刚在脱衣裳的窘迫和羞恼,这时候他倒是一派傲然蔑视,一点儿也不像是被人当众羞辱,反倒像是在存心羞辱庞九他们似的。 自打贾明的手搭在了裤腰带上,庞九就别过了眼,本来就是存着要当众羞辱贾明,给他一个警醒,也是要当众立一立威,可是这并不代表庞九有喜欢男人脱衣裳的喜好,可饶是如此,庞九的脸却烫的厉害。 庞九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直都有两道邪乎乎的视线钉在自己的身上,她知道那视线的来源,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这个野土匪简直是个变态,要不然怎么会一边脱裤子一边盯着她不放?指不定心里存着什么龌龊心思呢…… “找死!”庞九越想越是恼火,再也忍不住了,随着一声暴喝,蓦地抄起腰间的软鞭就要朝那贾明甩去,只是庞九还没出手,另一条软鞭已经狠狠地甩在了贾明的身上,确切地说,是贾明的前胸。 随着一声闷响,贾明的正欲脱裤子的手蓦地一紧,眉头都拧到一处去了,到底还是没有喊出疼来,不过看着那滴滴答答甩了一地的血滴子,便就知道这一鞭必定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庞九一怔,盯着自贾明右肩一直蔓延到右腹、血粼粼的鞭痕,蓦地转头看向身边手握软鞭、一脸泠然的霍三,而霍三此刻却冷着眼盯着面罩窟窿下、贾明同样冰冷的眼睛。 “这里是乌兰牧场,不是你待惯了的山头,再想耍你做野匪的那一套,得先问问这根鞭子答不答应。” 霍三的声音不大,可是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人的耳中,原本还嘻嘻笑笑看热闹的犯人,这时候一个个莫不是惊慌怯懦浑身斗似筛糠。 贾明的胸前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了,他胸口起伏的厉害,双手死死握住裤带,明显显是在隐忍着什么。 庞九原本对贾明还心存厌恶,这时候瞧着他这么一副模样,还有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却又觉得很是没意思,转脸看向霍三:“三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霍三瞥了一眼贾明,然后又转向了庞九,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向的温和:“行了,你先带他们去认认地儿。” “好,那我先带他们过去了,”庞九点头道,一边将鞭子收了回去,一边对着一众犯人摆手道,“都跟上。” “是!”当下一众犯人忙得应声,争先恐后地跟着庞九往农场的后院走。 贾明忍着疼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件破烂烂的衣裳,穿在了身上,然后咬着牙也跟了上去,看着他在前面、腰带恨不得扎两圈、刀鞘都快杵着地的庞九,贾明的牙就咬得更厉害了。 “季冬,多盯着点儿那个土匪,一看他就不是个善茬,别让他在九儿手下闹出什么幺蛾子,”霍三站在原地,眯着眼看贾明疼得大汗淋漓却挺得笔直的后背,沉声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必要,废了手脚也不是不行。” 这侍卫俩是两兄弟,一个叫季秋一个叫季冬,季秋跟着霍三做事儿,季冬则跟着庞九。 “是,属下遵命。”季冬忙得躬身领命。 …… 第5章 小院儿 乌兰农场的面积很大,有牧区也有农耕区,后院属于住宅区,庞九和霍三这样的小头目每人都管着一个挺大的院子。 当下庞九便就带着一众犯人进了她所管辖的四号院。 庞九引着他们进了前院,一边介绍道:“往后你们就住前院,两侧厢房一共四间,左边厢房已经有人住了,你们就住右边的,中间正堂三间是平时守夜侍卫住的,我住后院,你们平时不许进后院,当然要是出了十万火急的事儿,也可以通过侍卫去后院找我。” “怎么?咱们不用住牢房吗?不用睡草窝吗?”一个叫张二尕的年轻犯人打量着房中贴着墙砌的老大一张炕,激动地问,“竟然有被褥还有火炕!” “这就是咱们乌兰农场和官府大牢的不同,咱们给你足够的自由,只要你们认真劳动不偷懒,别生出什么花花肠子,在农场里的日子肯定比你在外面过得还好,你们能来这儿也算是有福气了。”庞九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懒洋洋地解释道。 庞九说的这是实话,如今外面的世道乱,听说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逼得许多良民落草为寇。 但是乌兰农场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里头自给自足,除了每年给恰克图大军提供一定的粮草之外,还能剩下不少粮食菜肉,更有不少好皮毛,都能拿出去换钱,所以乌兰农场的日子是真好,庞九他们也不是严苛之辈,所以在这里,就连犯人过得都是富户的日子。 “是是是!是小的们三生有福,才能有在军爷手下做事儿的福气!”张二尕激动得对着庞九连连鞠躬,“往后咱们都听军爷的。” “这就对了,踏踏实实做活儿,自然有你们的好处,”庞九对张二尕他们的态度很满意,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又道,“我叫庞九,大家要是看得起我,往后就叫我一声九爷,今天没别的事儿,你们先熟悉熟悉农场,打明儿起,开始给你们分工做活儿。” “是!小的们但听九爷吩咐!”一个个犯人忙不迭道,又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九爷,咱们能摘下面罩了吗?” “成,都摘下来,”庞九大喇喇点点头,退了房间,对跟着过来的季冬道,“老规矩。” “是!”当下季冬应声道,然后迈步进了房间,指着对面的墙,大刀金马地对一众犯人道,“现在搜身!一个个靠墙站好,把衣服都脱了。” 乌兰农场在管理上比官府的大牢是松泛不少的,但是说到底也是看管犯人的地方,所以进门脱干净衣裳搜身的规矩也是有的,只是像刚才故意羞辱犯人当众脱衣还是头一次。 “是是是!小的们遵命!”有了刚才贾明做榜样,当下一众犯人哪儿有不从的?一个个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三下两下地就脱光了衣裳,乖乖地靠墙站着。 其实这样的过程他们早在大牢里头经历过了,所以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屈辱的事儿,除了…… 半边身子都血粼粼的贾明一直一声不响地站着,没有动弹。 “你怎么不脱?怎么?你那胯下二两肉就这么金贵、宝贝儿似的不能见人?”季冬瞪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贾明。 第6章 虬髯大汉 逆着光,季冬看不清贾明是个什么表情,可是他却能明显显感受到来自贾明的敌意和愤怒,一向管教犯人惯了的季冬,哪里受得了这个?更何况霍三还有交代。 当下季冬便就撂了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贾明:“怎么?你这是鞭子没挨够吗?” 原本背着身子站在院中的庞九,听到季冬这一声冷喝,不由得皱了皱眉。 庞九虽然存着要教训贾明的心,可是刚才瞧着霍三下手之重,已是不忍起来,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疤,没个把月是好不利索的,恰克图的冬天来得早,若不能赶在入冬前养好伤,那就麻烦了,若是此刻再挨鞭子,只怕会落下病根儿了。 那贾明纵使罪大恶极,却也不至接连受到重罚,若是出了人命…… 这时候又听着季冬叫骂,庞九犹豫了一下之后,到底还是转过了身子,正巧对上了忽然转过身来的虬髯大汉、满眼屈辱愤恨的眼睛。 庞九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震,正欲说些什么,就瞧着季冬抬手对着贾明就是一鞭子,一边骂道:“你还敢跑?!你他娘的区区一个野土匪,也敢在咱们乌兰农场里耍横?敢不听话,就看老子这鞭子怎么把你一抽两断!” 一鞭子下去,贾明身上本就褴褛的衣裳直接被抽烂了一大块,露出来的精壮的后背,赫然多一条鲜红的血痕。 一室骤然安静,一众犯人先是一愣,然后都纷纷死命地朝墙贴着,明显显都被吓得够呛。 疼,真的疼,前胸后背都是火辣辣的疼。 从出生到现在,贾明还从来没挨过这样的打,可是比起疼,更让贾明难以忍受的,是屈辱,自打今儿进了乌兰农场的大门,他就开始饱尝屈辱,春风得意了二十几年的大男人,这个时候对着面前错愕又惊诧的庞九,心里自是愤恨不已。 若是换在平时…… 贾明将拳头攥的更紧,他死死咬着唇,在季冬冷眼注目还有庞九复杂的目光中,那紧握成拳的手到底还是松开了。 修长的手指到底还是颤巍巍地放到了腰间,一使劲儿拉开了裤带,破烂烂的裤子顿时滑到了地上,露出了里头黑黢黢的亵裤,还有两条健硕修长的大腿。 庞九蓦地就转过了身去,仰着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大蓝天儿,没来由的就红了脸。 一众犯人早就脱了个干净,双手背对着墙,由着季冬一一检查,只是季冬也根本不看那些人,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贾明的面前。 冰凉凉的鞭子又在贾明身上狠狠抽了几下,季冬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贾明,一边不阴不阳地道:“这样的细皮嫩肉,难怪怕咱们看了去,啧啧啧,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身子在土匪窝里头能派上什么用场?难不成是山大王豢养的娇宠、留着暖被窝不成……啊!” “砰!” 随着一声闷响,季冬的话再没说了下去,房中的犯人先是一愣,然后随即纷纷惊呼了起来:“杀人啦!” 饶是庞九心里再怎么别扭尴尬,这时候也只得硬着头皮拔刀冲进了房中,然后就看着季冬仰面朝天的摔倒在地,半边脸上都是他口吐的鲜血,这时候人已经晕死了过去,而那条鞭子这时候却握在贾明的手里。 第7章 不识时务 “你要做什么?”庞九不可思议地看着晕死在地上的季冬,蓦地抬头看向贾明,手里的钢刀直指贾明面门,一边冷喝道,“动手打官差,你嫌自己命长是?!” 瞧着那把伸到自己面前、明晃晃的刀,贾明蓦地将手中的软鞭握得更紧,自进了乌兰农场,他便接连受到折辱刺激,他一直都咬牙忍着,可这时候已是忍无可忍了,而面前这个瘦了唧的小个子,正是带头羞辱自己的那个…… 贾明血红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庞九,似是要把庞九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被这么一双罗刹眸子盯着看,庞九心里直打突突,说不怕那是假话,季冬的功夫绝对不算差,这贾明接连挨饿数日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愣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撂倒了季冬,可见这贾明是个练家子,还是功夫非凡的练家子。 庞九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交上手能有几分胜算,一边就听着身后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 “回来!不许声张出去!”庞九迅速地回头,冲那脸色发白正要跑出去搬救兵的小侍卫喝道,瞧着那小侍卫站住了,庞九又转过头来,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钢刀,一边沉声对贾明道,“放下鞭子,我保你条命,要不然今儿你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血红的凤眸死死盯着庞九,似乎是要从庞九眼中寻得一丝信任,渐渐地,抽搐的脸平复了下来,那双罗刹似的眼睛也恢复了清明,随着“啪嗒!”一声,贾明手中的鞭子丢在了地上。 庞九一颗心落了地,看着躺在地上晕死过去的季冬,又看了看那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犯人,心中那叫怒火中烧。 庞九一边心中暗骂贾明不识时务,明明就是个不讲道义绑快票的野土匪,还这么清高自许,一边又骂季冬嘴巴太毒活该被教训,可是季冬这么一倒,贾明自然是没好果子吃,就算是不被打死也得给剥层皮啊。 庞九看着身前身后俱是血肉模糊的贾明,心里又是着急又是不忍,当下转念一想,然后破口大骂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土匪,还敢在九爷眼皮子底下撒野!且看九爷今儿怎么收拾你!来人啊!把他给我带小黑屋关着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他喂饭!更不许放出来!” “是!属下遵命!”当下便有两个侍卫应声进来,一个拖死狗似的把倒地不起的季冬拖了出去,一个则押着身上只剩一件渎裤的贾明就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庞九顺手扯下炕上的一条床单丢在了贾明怀里,贾明接过床单,迅速地披在身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庞九,眼神中带着疑惑更带着警觉,也没等庞九看他一眼,就被侍卫押出了小院。 “往后谁想进小黑屋挨饿,那就只管给我闯祸!”庞九对着一众缩在墙角的犯人冷声道。 “小的不敢!”那些子犯人都是被迫落草为寇的良民,虽担了一个土匪的名号,可是胆子却都小的可怜,经过这一番惊吓,更是个个抖似筛糠。 “知道怕就好,”庞九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当下将刀插回了刀鞘,然后放缓了声音,“穿好衣裳,我带你们去膳房用膳去。” “是!多谢九爷!”当下一众犯人忙得穿衣,跟着庞九去了膳房。 …… 第8章 女儿身 厨房。 庞九带着一众犯人去膳房用膳,看着他们领了饭食狼吞虎咽,庞九便就进了厨房,习惯性地把门给你关上了。 庞九甫一进去,里头正在忙活做饭的、莫约五十出头的老头儿便就忙得冲庞九招手,一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欢欢,快来!爹爹今儿做了你最喜欢卤肉!等下给你下碗面,你就着卤肉吃!” “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小名,在农场里,只能叫我庞九!”饶是已经关上了门,庞九还是忙得四下里看看,然后行至老头儿面前,继续小声交代着,“爹,要是被人知道我是女儿身,这乌兰农场咱们就待不下去了!” 这老头儿不是旁人,正是庞九的爹爹庞远山。 “待不下去就待不下去!咱们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银子了,正好够出去盘个饭馆的,爹这样好的手艺,难道养不活咱家欢欢?岂不比咱们在农场里日日对着这些土匪强盗自在的多?”庞远山一边动手给庞九下面,一边又絮絮叨叨着,“从前也就罢了,现在眼看着你都要十七了,可不能继续这么待下去了,是时候给你张罗嫁人了……” “爹爹爹!算我怕您了好不好!”庞九赶紧对着庞远山作揖不止,一边又抱着庞远山的胳膊撒娇道,“爹,我饿得很,你多给我下点儿面呗。” 每天,也只有在庞远山这里,庞九才能像个正常的姑娘家一样,不用故意粗着嗓子说话,还能跟爹爹撒个娇。 “成!”庞远山满口答应,一边又朝锅里加了一把面。 “爹,今天我瞧着一个人,”庞九坐在桌前,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手里,热气升腾中,一边想着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狭长凤眸,一边跟庞远山道,“他眼睛长得有点儿像咱们父女俩的恩人。” “恩人?”庞远山一怔,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庞九,“什么恩人?” “就是三年前我刚到恰克图、走投无路在路边乞讨的时候,施舍我银两的那个恩人啊!”庞九连吹了几口热茶,抿了一口浓香扑鼻的三炮台,然后又跟庞远山,“就是有了他给的银子,我才没饿死路边,后来才有命和爹团聚的啊!” 庞远山父女并不是恰克图本地人,他们原本是中原人,是本本分分在土里刨食的农户,娘亲早亡,留下庞九和爹爹相依为命。 因为庞九生的俊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俏姑娘,自然惹人惦记,当年才十四岁便就被当地的恶霸盯上了,非要强娶庞九做他的第十三房姨太太。 庞远山父女断断不肯,哪知那恶霸竟然仗着家里豢养的家丁恶奴,强行将庞九绑了去,幸好庞九自幼习武,一脚踹在了恶霸的命根儿上,这才保全了清白,可是这也让庞九父女彻底倒了霉。 那恶霸恶人先告状,将庞九父女告上了衙门,又暗中买通了当地的父母官,父母官大人昧着良心,判庞远山流放恰克图,至于庞九则被判给了恶霸家终身为奴,幸得庞九机灵,逮着时机逃了出来,一路追到了恰克图。 那时候正是十冬腊月,千里迢迢赶到恰克图的庞九,差点儿没冻死在雪地里。 第9章 脸红做什么 刚到恰克图的时候,庞九连父亲的下落都不知道,想着先一边给人打短工一边打听庞远山的下落。 只是恰克图地广人稀,就连城里也只有两条勉强算是繁华的街道,而且到了冬天店铺酒楼都闭门不开,庞九自是没短工可打,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沿街乞讨,而那时候还勉强有人气儿的地方也就是……烟花柳巷了。 刚满十四岁的庞九,第一次见了她口中的恩人便就是在一家叫“百花楼”的青楼门前,那是庞九在带着气节饿死还是屈辱乞食做了一整夜斗争之后,第二天,庞九哆哆嗦嗦地来到了百花楼对面的墙根下,饿得发绿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进出的每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那个男人的记性不好,还是庞九看上去真的实在太可怜了,结果那天有个男人前前后后竟给了庞九七遍钱,每一次进出百花楼,他都会丢一把碎银子给庞九,前后七次一共是六两五钱。 庞九后来便是仗着这六两五钱银子活下了命来,也有后来得贵人恰克图将军夫人的相助,女扮男装进了乌兰农场和父亲团聚的机会。 庞九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三年,庞九越是过得滋润舒坦,心里就越是对那个男人感恩戴德,也想着有朝一日能答谢恩人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是天大地大,她要去哪儿找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恩人? 庞九因此一直遗憾着,只是没找到恩人,今儿却遇到了一个和恩公眉眼如此相似之人,只是显然人不可貌相,长着那般相似的眉眼,可这厮竟是个热衷于绑快票的野土匪,想到此处,庞九又不屑地“切”了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庞远山忙不迭连连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是之前你跟我说过的,那个一天进出青楼七遍的恩人啊,啧啧啧,这小伙儿家底儿可够厚的,身体也是倍儿棒啊。” 庞九放下茶杯,一脸好奇:“我说爹,你又没见过人家,你怎么知道人家身体倍儿棒的?” 庞远山抿了口茶,然后眯着眼感慨道:“啧啧啧,一天来七回,腰不酸腿不软、还能来去自如的,简直跟牲口似的,身体能不好吗?” 庞九嘴角忍不住就是一阵抽搐:“爹,你以后说这样荤段子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你对面还有一个尚未出阁、皮薄面软的姑娘我?” “你倒是说说身上哪儿有一处像是姑娘样?”庞远山从上到下打量着庞九一番,越看越是嫌弃,“整天搞得灰头土脸的,舞刀弄枪不说,说话都粗声粗气的,跟那起子老爷们儿称兄道弟,还动手扒犯人衣裳检查,你说说你哪儿像个姑娘?又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的?还皮薄面软?” “我哪儿有动手扒过犯人衣服啊?!”庞九简直都要冤枉死了,“都是让季冬他们检查的好不好!而且我每一次都是背过身去,从来都没有看过……” 不对,今天看见了一个,还挺白,胸肌好看,腿好像也挺长,好像屁股还挺翘…… “呸呸呸!”等意识到脑子里都是贾明白花花的身子时候,庞九赶紧啐了几口。 “好端端地脸红做什么?”庞远山端着满满一大碗面喝卤肉过来,就看着庞九低着头,涨红着一张脸。 第10章 心太善 “谁……谁脸红了?”庞九还嘴硬,当下也不再理会庞远山,抢过面碗过来,埋头就大吃二喝了起来。 庞远山坐着庞九对面,一边端过桌上的三炮台喝了一口,然后又取出烟袋来抽,烟雾缭绕里,眯着眼看着他家姑娘狼吞虎咽,嘴角一直上扬就没有下来过,这是庞远山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爹,你给我拿几个馒头,再盛一碗卤肉出来,”吃饱喝足之后,庞九一抹嘴巴,对庞远山道,“我去看看那个贾明。” “谁?贾明是谁?”庞远山敲了敲烟锅问。 “一个新来的刺儿头!不过那厮眉眼长得倒是和恩公有几分相像,”庞九解释道,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儿,简单地跟庞远山说了一通,说到最后,庞九又是叹息不已,“虽说是罪有应得,可是瞧着他也确实可怜,前胸后背都给打烂了,得养好些时日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可怜他,谁又可怜被他绑了快票的姑娘家?你这丫头就是心太善,忘了咱们当年的遭遇了?这绑快票的可比那老恶霸更坏上千百倍!”庞远山倒是一脸不屑,动手把刚装进食盒里的那碗卤肉又给端了出来,只朝庞九手里塞了两个冷馒头过去,一边沉声道,“这样的人,由着他自生自灭也就是了,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是,我知道了。”庞九盯着手里的冷馒头,半晌点点头。 “知道就好。” “那爹我走了啊。”庞九起身出门,顺手拿了桌上的一包牛肉干揣进怀里。 “走!”庞远山冲庞九挥挥手。 …… 庞九握着冷馒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火红的云霞映红了大半边儿的天幕,农场里是一片宁静与祥和,庞九吩咐了侍卫带着犯人回小院歇息去,她则一路朝着小院后的小黑屋走去,哪知道半道上就遇到了霍三。 “三哥,这是哪儿去啊?”庞九含笑上前招呼。 “我刚听说你院里那个绑快票儿的不老实,把季冬给打得到现在都还没醒,”霍三眉头紧蹙,低着头盯着面前的一脸带笑的庞九,“要不把这犯人拨到我院里去,省得留下来给你添乱。” “没事儿,我都已经处置好了,三哥,季冬的那张嘴你也是知道的,专爱朝人心里戳刀子,但凡是个血性爷们儿谁受得了?我早就觉得他欠顿打,”庞九忙得摇摇头,瞧着霍三兀自沉着张脸,庞九忙得又补了一句,“不过那小子初来乍到就这般刺儿头,我自是不会轻饶了他,这不已经给关小黑屋了,不满一个月绝对不放他出来,非得把他整的服服帖帖不可。” 关小黑屋是乌兰农场对犯人最严重的惩罚手段了,巴掌大的一间屋,转身都费劲,吃喝拉撒都在里头,最关键的是成日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漫说是关一个月了,就是十来天都能让人发疯…… 不过一个月,应该也足够他养好伤了。 “那你这又是做什么?”霍三指了指庞九手里的馒头问道。 “三哥,咱总不能把人给饿死?这又是官府的犯人,要是什么时候官府那边又想起来提审,又找不到人,到时候还不得挑咱们的刺儿?”庞九解释道。 第11章 我的人我管 其实庞九心里其实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作为结义兄弟,霍三一向管她比亲兄长还要严厉,尤其是这一年,霍三真是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插手,庞九一边对这位结义兄长甚是感恩,可是心里又总觉得不耐烦,她爹都没这么管过她好不好? “要不我跟你一块过去,那小子饿了这么些天还能一招就把季冬撂倒,可见身手了得,别到时候他发起疯了,你铁定得吃亏。”霍三看着庞九的小身板儿,忧心忡忡地道。 “三哥,我院子里的人我管。”庞九不轻不重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和眼神都很淡,没有什么起伏。 相处了将近三年,霍三也知道庞九这是心里不痛快了,当下也不好再坚持了,只是对着庞九摆摆手:“那成,你过去,有事儿叫我。” 庞九冲霍三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墙根儿朝后头走去,霍三没动,站在原地,看着霞光万道下,庞九纤瘦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一个转弯,彻底消失不见了。 “唉!这臭小子。”霍三对着那堵高墙默默一声叹息,然后转身朝自己的小院儿走去了。 …… 小黑屋。 贾明已经被关进小黑屋一个多时辰了,这几日粒米未进一直赶路,他也没觉得怎么饿,可是这甫一停下脚来,便就觉得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这黑乎乎的小屋里头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便就是他肚子“咕噜咕噜”乱叫的声音。 真的好饿啊。 比起饥饿,身上火辣辣的痛倒是不那么明显了,贾明头晕眼花里,想着上一顿吃的是官府大牢里头的牢饭。 当时因为味道太糟,他就只吃了一口,现在想起来,只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光,土豆就土豆呗,虽然没什么味道,可必定能果腹,让你挑三拣四,你还真当这一趟是来享福的呢…… “咔嚓!” 忽然外头传来的开锁声音,打断了贾明的思绪,贾明警觉地扶着墙站了起来,脚镣声响的同时,小黑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黑黢黢的小黑屋赫然就亮堂了起来。 贾明看着门前、被霞光镀上一层红光的小身板儿,有点儿警惕地朝后挪了挪脚,一时间脚镣又发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黑暗中,贾明模模糊糊看到什么东西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心里正纳闷儿的时候,就听到了庞九淡淡的声音:“拿着。” 贾明看清楚了,递到自己面前的是两个馒头,贾明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馒头,又警惕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身板儿,疑心庞九是不是又要使坏捉弄他,饶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却还是迟迟不去接那馒头。 庞九嗤笑道:“还挺有骨气。” “咕噜噜!” 可庞九的话音才一落,忽然里头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 镇压不住肚子造反的贾明:“……” “行了,先填饱肚子再继续考虑骨气事儿。”庞九讥诮道,一边把馒头塞进了贾明的手里,一边大喇喇地坐在了门槛儿上。 没过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迫不及待的咀嚼声,庞九闻声,忍不住又讥诮地牵了牵唇:“区区一个野土匪,还他娘的装什么不是嗟来之食,呵,简直跟做了窑姐儿还想立贞洁牌坊似的。” 第12章 就想对你好 三口两口把馒头吞下、被噎得双目圆瞪的贾明:“……” “喂,那什么……”一提到窑姐儿,庞九眉心一动,转向里面,又是别扭又是一本正经地询问贾明道,“贾明,你逛过窑子吗?” 虽然庞九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到底还是想问清楚,万一应了那句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如果贾明当真是她恩公的话,她可不管贾明犯的什么案子,必定好吃好喝把贾明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眼睛瞪得更大的贾明:“……” 半晌得不到回答,庞九心里却觉得这事儿八成有门儿,她以为贾明这是不好意思说这档子的事儿,因此默认了,当下庞九忙不迭地又追问道:“那你平时都喜欢逛哪家窑子?城里的那家百花楼你喜欢吗?肯定逛过的是?” 梗着个脖子、嘴巴长得老大的贾明:“……额!” “你真的去过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去过百花楼那是好事儿啊!”庞九忽然就激动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继续唧唧呱呱着,“那你最多一天去几次?有没有一天去七次的?” 脸都憋黑了的贾明,终于费劲地把卡在食管里上不来下不去的那块馒头给咽了下去,使劲儿地吐了几口气,这才终于发出了嘶哑又虚弱的声音:“水,快给我水……” “给给给!”庞九忙得从腰间取下了水囊递了过去,庞九是女儿家,又是个好干净的,像水囊这样的物件是断不会和人共用的,可如果对方是对她有大恩大德的恩公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你慢点儿喝,别呛着,”听着里头传来“咕嘟嘟”急促喝水的声音,庞九忙得道,一边又忙得从怀里掏出了那包本来打算留着晚上磨牙的牛肉干,巴巴地递了过去,“肯定没吃饱,这里还有牛肉干呢!都给你了!” 喝够了水,贾明放下了水囊,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牛肉干,又看了看面目模糊的庞九,白日里庞九对他的刁难羞辱还历历在目,所以此时此刻庞九这样的大转变,让贾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很疑惑更是不解:“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嘿嘿,不干啥,就想对你好!” 贾明更没头绪了:“……为什么要对我好?” “谁让你去过百花楼呢!!嘿嘿!去得好!去得好!”说这话的时候,庞九眉开眼笑,要不是天黑,贾明肯定能发现这样娇憨甜美的笑容绝对不该属于男孩子。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那百花楼是你家开的?” 庞九顿时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家开的,那你这么高兴做什么?”贾明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复杂,一边伸手接过了牛肉干,一边叹息道,“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连你们这些官差的都光明正大开窑子了,朝廷都不管吗?” 虽然这身板像个娘们儿的小官差刚开始的时候对贾明敌意很大,现在又有点儿神神叨叨的,可是贾明却明显显能感觉出来庞九在对他示好,再加上刚才在小院里,明眼看着庞九是重罚于他、实则是保他一命,贾明不是个糊涂人,这时候对庞九的态度自然也有转变。 第13章 故事挺励志啊 “谁开窑子了?我才不做那种缺德营生!”庞九登时就脸上就挂不住了,听着黑暗中又传来了男人的咀嚼声,庞九心里有点儿烦,又压着声音小声道,“快说!你到底去没去过百花楼?到底有没有过一天七次?!” “咳咳!”里头的咳嗽声顿时响起,咬了一半的牛肉干悉数喷到了庞九的脸上。 庞九:“……”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一边抹去脸上的牛肉末,一边咬牙启齿地道:“你最好给我去过百花楼!最好也能一天七次!要不然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 终于止住咳嗽声的贾明,又是为难又是尴尬地道:“如果不吃药的话,一天七次可……可能有点儿困难。” “那天不是你?”庞九小声道,语气中不乏失落,“那个给我七遍钱的男人真的不是你吗?” “哪天?什么给你七遍钱?”贾明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见庞九半晌也不开口,他又抿了抿唇,用更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道,“你……你之前在百花楼里当过小倌儿?接过能一天来七次的客人?那个……那个客人付了你七次嫖资,因此让你印象深刻、而且他还长得像我?” 庞九:“……” 刀呢?她三十丈长的大刀呢?! “哦,我说你怎么走起路来屁股娘们儿似的扭啊扭的,一看就不像个正经男人,原来是另有所好啊,啧啧啧,”根本察觉不出对方正在磨刀霍霍的贾明,双腿盘坐在地上,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好奇,“哎哎哎,那你是怎么做到从小倌儿摇身一变成官差的?故事挺励志啊。” “你去娘的!”下一秒,庞九蓦地飞出一脚狠狠踢在了贾明胸前,“你才是小倌儿!你他娘的全家都是小倌儿!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小倌儿!” “哎呦!”庞九的破口大骂声中,贾明“噗通”一声后仰倒地,真是苦了他了,挨了庞九这么一脚,前胸后背的伤口疼得简直忍不了,“哎呦!疼!” 庞九听着那痛呼声,将原本又抬起脚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正要转身走开,可到底还是压不住火,又狠狠地朝贾明身上踹了三脚这才作罢,然后将小黑屋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上了锁之后,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呦!啊!疼死了!”小黑屋里的痛呼声又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贾明这才闭上了嘴,他忍着疼,扶着墙又坐了起来, 黑暗中,他脸冷的吓人,眼睛也甚是阴沉可怖。 这个乌兰农场的小官差之前见过他,而且还是在百花楼,这着实让贾明始料未及。 这人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如果他当真知道内情的话…… 那就留不得了。 贾明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可若这人并不知晓这些的话,倒是可以利用他在这乌兰农庄站住脚,那样的话,倒是方便他行事。 …… 翌日。 这一日,所有犯人都见识到了庞九爷的暴脾气。 “让你们割草,你们倒好,一个个磨磨蹭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娘们儿在绣花呢!我竟不知,咱们乌兰农场竟供养着一堆娘们儿呢!”庞九手执马鞭,骑在马上,对着一众正在“吭哧吭哧”割草的犯人喝道,说这话的时候,庞九的眼里都冒着火。 第14章 火气这么大 如今乌兰农场里头的犯人是越来越多了,每日的存粮消耗大得惊人,这起子犯人晚上睡得是炕,早上吃的白面馍,过得是从前过不上的好日子,可是吃饱喝足了,就打定主意混日子似的,一个个大男人慢吞吞的,半天才割一把草,庞九能不生气吗? 随着庞九这一声怒喝,底下的犯人顿时加快了速度,只是没过一会儿,就又慢了下来,尤其是那个张二尕,偷懒耍滑个没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使镰刀,庞九是彻底失了好性儿了。 “张二尕,用不用我手把手教你怎么使镰刀?!”庞九纵马行至张二尕面前,居高临下冷声道。 “咣当!” 下一秒,张二尕手里的镰刀应声掉地,张二尕“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脸泫然欲泣地对庞九道:“九爷,真不是小的故意,小的从前不是农户,是做小买卖的,所以……” “所以你这个生意人没有拿镰刀的本事,却有落草为寇的能耐?”庞九冷笑着截断了张二尕的话头。 “九、九爷您这话说的……”张二尕一怔,随即又是尴尬又是怯懦地冲庞九拱手求饶,“小的一定好好学!等学会了使镰刀,小的一定打更多的草料!” “指望你打草料?呵,农场里的牛羊怕是都得饿成皮包骨!”庞九冷哼道,一边说话一边利索地翻身下马,二话不说从地上捡起了镰刀,下一秒,庞九手腕一转,那镰刀直接横在了张二尕的脖子前,锋利的刀锋和张二尕的喉管相距不过寸许。 “九爷!”张二尕登时就是一惊,脊背猛地绷直了,同时尖叫了出来,“九、九爷,您……您别玩笑啊!” 张二尕这一声尖叫,直引得一众犯人朝这边看来,登时各个都是目瞪口呆,有的胆子小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不敢吭气。 “现在会使镰刀了吗?”庞九看着张二尕惨白入纸的脸,淡淡道。 “会!会了!”张二尕忙不迭道,说话的时候他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都凉飕飕的,垂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脖子前横着的镰刀。 “啪嗒!”汗珠子顺着张二尕的额头流过眼皮,最后落在了那把镰刀上。 “那就好,我等着看你能打多少草料,”庞九冷冷地牵了牵唇,目光在一众瑟瑟发抖的犯人身上逡巡着,“还有谁是还不会使镰刀的,尽管开口,我手把手教,保证一教就会。” “小的不敢!”一众犯人齐刷刷地道。 “啪!” 庞九将镰刀丢在了地上,张二尕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儿,忙得使劲儿抹了把汗,然后拿着镰刀割草去了,是再不敢偷懒了。 庞九冷眼看了一会儿,听见身后霍三在叫她,这才转身朝不远处的席棚走去。 “九儿,怎么今儿火气这么大?”霍三看着庞九进来,一边含笑问道,一边递过去一杯晾凉了的茶。 按说霍三和庞九是不必亲自带着犯人出劳作的,可这是新犯人第一次出农场劳作,又是带着十几把镰刀,两人不放心,到底还是跟来了,让下头人搭了这么个临时的席棚供他们歇息。 “饿肚子的时候一个个哭爹喊娘的,但凡吃饱了,就撂橛子,真当自己不是来坐牢的而是来享福的了,”庞九猛喝了大半杯子的茶,然后放下茶杯冷声道,一边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侍卫道,“回去就通知膳房那边,往后再不许给犯人做白面馍了,改粗面的,而且量也减半。” 第15章 恰克图将军夫人 “是,属下遵命。”侍卫躬身道。 “就得时刻觉得饿,人才能老实呢,”庞九哼道,稍稍沉吟一下,又补上了一句,“农场从前的老犯人待遇还是照旧,不用更改。” “是,属下记住了。”侍卫道。 “不必和他们动气,不过就是群犯人罢了,”霍三拿起茶壶给庞九续茶,一边缓声道,“能落草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们是良民?现在下狱了眼看着是老实了,可但凡有点儿资本,你说他们敢不敢跟咱们呲牙?” 霍三放下茶杯,看向庞九,沉声道:“九儿,你就是心太善,这样的世道,咱们做的又是这一行当,最忌讳的就是心善。” 这话落在庞九耳中,庞九只觉得有些扎耳,其实这话昨天庞远山也和她说过,但是同样的话,出自不同人的嘴,意思自然也有不一样。 “季秋呢?我看他今儿怎么没跟着三哥一块儿出来?”庞九道。 “季冬昏睡了一整夜,季秋一直守在床前,我瞧着他累得够呛,就让他在院里歇息,不用跟来了,”霍三缓声道,看着庞九低垂的眉眼,顿了顿,霍三又补上一句,“季冬已经没大碍了,你也别担心了。” “知道,今儿一早我去看过他了,”庞九轻声道,想着季冬都快肿成冬瓜似的脸,庞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等过几天得进一趟城,到时候去仁和堂给季冬买些上好的药膏回来。” 霍三眉头微皱:“怎么?又要去将军府?上个月不是才去过吗?” “嗯,眼看着就要中秋了,自得去将军府给将军夫人请安。”庞九道。 庞九之所以能进乌兰农场和父亲团聚,又能做了管事儿小头目,全是恰克图将军夫人的功劳。 那年冬天,庞九打听到了爹爹的下落,可是却这乌兰农场又岂是好进的?想破了头都想出法子,庞九心下一横,打算当街拦父母官的轿子,求父母官开恩,让她入乌兰农场,哪怕是做个下人都成。 哪知道后来庞九却误拦了恰克图将军夫人的轿子,也是庞九命好,这一拦,非但没拦出祸来,反倒是让她和恰克图将军府攀上了交情了。 恰克图将军夫人对庞九的身世遭遇甚是怜惜,又赞赏庞九的勇气和孝心,便就认了庞九为义子,私下还命人将庞远山从终生流放之刑改成了服苦役三年,又成全了庞九想伺候爹爹的心,所以庞九就这么摇身一变从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变成了乌兰农场的管事儿小头目。 乌兰农场上下也都知道庞九和恰克图将军府有往来,所以庞九这三年在乌兰农场过得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想起视自己如亲生的恰克图将军夫人,庞九忍不住抿唇笑了:“说不定今年还得在将军府过了中秋才能回来呢。” 将军夫人育有一子,只是儿子常年待在军队,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将军夫人难免有膝下寂寞之感,难得和庞九投缘,对庞九这个古灵精怪的义子甚是喜爱,而庞九也拿将军夫人当亲娘,她自幼没娘,如今就拿将军夫人当亲娘一般孝顺。 “三哥,大哥中秋前能回来吗?”庞九放下茶杯,随口问道,“也不知这一次上头能不能拨人下来。” 第16章 我消化慢 这一程子,乌兰农场一下子多出来这么些犯人,自然农场的侍卫人手难免不足,所以前些时日,赵一朗去上头复命,也顺便求上头拨一批侍卫来乌兰农场。 “说不准,大哥肯定还得顺路回趟家,我看八成得在家陪嫂子过了中秋才能回来,嫂子如今不是身怀有孕吗?”霍三沉声道,一边又轻叹道,“搞不好今年我得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中秋了。” “既是怕冷清,怎么也不想着早点儿娶妻生子?”庞九打趣道,“三哥,你眼光是不是忒高点儿了?都过而立之年了,也不见你着急,我这个做弟弟的都替你急得慌。” 霍三看着少年言笑晏晏的一张脸,心里有点儿堵,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儿发沉了:“怎么?你小子就这么巴不得我早点儿娶妻生子?” “那可不?大嫂二嫂都进门了,现在可不就盼三嫂了吗?”庞九冲着霍三继续挤眉弄眼道,“三哥,礼金我都想好了,嫂子越俊,小弟的礼金就越重,你可千万别想着替兄弟省银子啊!” “小屁孩儿!”霍三哑然失笑,抬手拍了庞九一巴掌,然后就站了起来,一边整着皮带一边道,“走,一起放水去。” “我没有,”庞九一怔,随即忙得直摆手,“我今天都没喝什么茶,根本就没事儿。” 霍三欲言又止地看着庞九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你刚刚喝了两大杯。”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我消化的慢,呵呵。” “是,你总是消化的慢,就从来没见你消化的快过。”霍三随口道,一边就大步出了席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霍三这一提醒,庞九登时就觉得……这次消化的有点儿快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忍着,可是越到后头越是难忍,而且小腹也跟着惴惴发疼,那种让人坐立不安的滋味儿……任谁都能感同身受。 因为是女扮男装的缘故,庞九在这些兄弟面前一向是不敢多喝水的,就怕出丑,今儿也是被张二尕他们气得够呛,这才多喝了两杯,现在想来,庞九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九爷,你脸色怎么不好?是身子不爽吗?”连粗枝大叶的侍卫都看出来庞九的不对劲儿了。 “嗯……我是有点儿困了,昨夜没歇好,”庞九扶着椅背站了起来,一边快步朝外走,一边对那侍卫道,“我先回农场了,回头告诉三哥一声。” “是。” …… 农场离得不远,可是一路骑马回来,庞九还是憋出了一头汗,行至小院门前,庞九迅速地翻身下马,赶着就朝后院飞奔而去,以至于都没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什么事儿啊,这么火急火燎的。”挑着帘子从西厢房走出来的唐砚一脸纳闷儿地看着庞九远去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进后院,可看着正堂前站着的侍卫,到底还是没跟进去。 “唐先生,采买草药的清单列好了吗?”一炷香的功夫后,庞九又来了前院,只是已经换了身竹青色长袍,看着唐砚正坐在前院石桌前,庞九走过去,看着冰凉凉的石凳子,有些迟疑地坐了下去,“我这两日进城,正好顺道儿给采买了。” 第17章 味道怎么样 唐砚本是京师人氏,二十年前随爹娘流放到恰克图来的,如今爹娘已故,就剩下唐砚一人了。 唐砚虽才二十出头,却满腹经纶,只因是罪臣之后,出人头地是不可能了,这一生都注定都要背着罪奴身份,好在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学了医术,如今是乌兰农场里的郎中,虽是罪奴身份,却得庞九他们另眼相待,也不必和其他犯人一样每天需出门劳作。 “哦,单子我都列好了,正想着交给你呢,”唐砚含笑道,一边从袖中取了清单递给庞九,一边打量着庞九的脸,有点儿迟疑地道,“九爷,您是不是身子不爽?” 可不是吗? 刚才腹中翻江倒海,庞九还以为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回房才发现,原来是信期到了。 庞九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每个月的这几天,身上不舒坦不说,还时刻得顾忌着别弄污了衣裳,更怕被人瞧出端倪,所以即便晌午大热的天儿,她还是乖乖换了一件长袍出来。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庞九忙含笑道,一边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一边转移了话题,“对面新来了一拨犯人,没吵到你?” “没有,虽是对面,可是院子大,也听不到嘈杂声,”唐砚忙摆摆手,伸手掸了掸自己洗的发白的长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昨天有个犯人很是不服管,竟打伤了季冬侍卫,没伤着你?” “没有的事儿,就是起了点儿小口角,再说季冬也累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索性让他多歇两天。”庞九摆手道。 庞九脑中想着贾明身前身后血粼粼的伤疤,本来昨天就该给他医治的,但是庞九实在被贾明气得够呛,索性没管,存着让他煎熬一夜长点儿教训的心思,但也不能一直放着不管,这秋老虎的天儿,搞不好就化脓了。 庞九有心想让唐砚去给贾明疗伤,可是又怕被霍三季冬他们听去了心里不自在,到底季冬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唐先生,有劳你取点儿白药给我,”顿了顿,庞九忽然道,瞧着唐砚一脸疑惑,庞九忙得解释道,“我进城的时候带着在身上以防万一,现在世道不太平,谁知道会不会半路遇上截道儿的,这不得以备不时之需吗?” “九爷说的是,我这就去给你取。”唐砚忙得起身去房中取了白药给庞九。 …… 庞九把唐砚给的那一小包白药揣在怀里,又去厨房她老爷子那儿软磨硬泡取了一小坛子的雄黄酒,然后趁着四下里没人,疾步朝小黑屋赶去了。 庞九来的时候,本该煎熬一夜长了教训的某人,此刻正披着床单、盘腿儿坐在地上吃牛肉干。 庞九闻着空气中浓郁的牛肉味儿,看着贾明不停鼓动着的腮帮子,嘴角有点儿抽搐:“……味道怎么样?” “挺好,”贾明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边吞下满满一嘴的牛肉干,一边打着嗝跟庞九道,“就是有点儿咸了,吃多了老想喝水。” “那我吩咐厨子下次少放点儿盐?”庞九都给他气笑了,大喇喇地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小山似的男人,“关于吃食还有什么要求吗?一并提出来好了。” 第18章 我再不敢了 “真的可以提吗?”贾明瞬间双目炯炯,忙得放下手里的牛肉干,然后掰着手指跟庞九道,“饭菜少放点儿辣椒跟花椒,每天来能来顿肉最好,对了,还有酒,不要什么好酒,只要是酒就成!” “还有呢?”庞九笑得很是和风细雨,“除了牛肉,还喜欢吃什么肉?” “猪肉鸡肉羊肉兔子肉都成!反正只要不是鱼肉就成!挑刺儿忒麻烦!”贾明也喜得眉开眼笑,明明是个虬髯大汉,可是这时候却笑得像是个孩子,两眼都放光。 “那成,我都记下了,”庞九点点头,“不爱吃鱼,也不爱吃花椒跟辣椒,对?” “对对对!”贾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庞九憨厚一笑,“庞官差,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呵,这就算好了?好的还在后头呢!”庞九不咸不淡地道,一边冲贾明抬了抬下巴,“把床单脱了。” “怎……怎么又要脱?”贾明顿时一脸惊恐起来,忙得用手把床单抓的牢牢的,一副遇到恶霸调戏、要誓死扞卫清白的良家妇女模样,他现在简直就跟只惊弓之鸟似的,但凡听到“脱”这个字,就心惊肉跳的。 “不脱了,我怎么给你擦药?”庞九不耐烦地道,一边从身后取出了雄黄酒,又从怀里取出了那包白药。 “哦,我还以为……”贾明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慢吞吞地脱下了床单,放到了一边。 “你还以为什么?”庞九蹲下来,对上了贾明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道,“以为我这个另有所好、屁股扭得跟娘们儿似的小官差,要假公济私、对你欲行不轨?” “我不是这个意思!”贾明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忙得直摆手,“昨天,我那是胡说八道!我这张破嘴天生没把门儿!庞差官,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呵,你放心,别看我这人瘦了唧娘们儿的小身板,可我度量且大着呢,从来都不记仇,”庞九一边说着,一边拔了塞子,直接朝贾明身上倒了半坛子的雄黄酒,看着贾明疼得呲牙咧嘴,庞九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得意,一边又动手从床单上撕了一条,沾了酒,直接就摁在了贾明的伤口上,一下一下使劲儿地搓,“瞧瞧我度量有多大,你那般冒犯于我,我还不计前嫌来给你疗伤,啧啧啧,我都要被自己给感动了。” “九……九爷!我谢谢你!谢谢……谢谢你!真的不……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就成!”贾明疼得倒吸凉气不止,被庞九这么来来回回地擦着伤口,可比昨天挨鞭子还疼上十倍不止,饶是贾明这样的硬汉也扛不住,要不是脚上戴着脚镣,他早就撒丫子跑人了! “那怎么成,你是我手下的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原该多加照拂,”庞九一边说着,一边撸了撸袖子,丢下了手里沾满血污的布条子,又撕了一条下来,“来,这才刚擦了一条伤口,还有六七条呢。” “九爷!真的不用了!”贾明都要哭了,眼看着庞九又给布条蘸了酒,贾明吓得脸都白了,蓦地起身就朝里面躲,可是这小黑屋又能多大?没两步就到头了,然后小山似的虬髯大汗就双手抱胸、缩在墙角,冲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小身板,贾明瑟瑟发抖着,浑身上下仅剩的那条亵裤都快要给他抖落掉了,“九、九爷……我再不敢了!” 第19章 落草几年了 “不敢什么?”庞九缓声道,一把扯住了贾明的胳膊使劲儿一转,将贾明翻了个,迫着他脸朝墙这么贴着,庞九看着他后背那条深深的伤疤,慢条斯理地道,“是不敢再说我像个娘们儿了、还是不敢说我走路扭屁股不正经了?” “九爷……九爷是我见过最爷们儿的人!爷们儿中的爷们儿!咱九……九爷一旦爷们儿起来,那真是气死李元霸!不让吕奉先!”贾明几乎是喊出来的,喊这嗓子的时候,贾明的腿抖得那叫一个厉害,因为庞九手中的布条又放到了贾明的伤口上,然后,贾明的声音就更凄厉了,“九九九九爷!高抬贵手啊!” “不,我爹从小就教育我做事儿有始有终是一种美德,”庞九慢条斯理地道,一边来来回回地擦着贾明后背的伤口,一边兴致很高地道,“所以,我明天还来给你擦,后天还得来,直到你好了为止,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么孝顺听话加耿直呢。”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其实他老人家还应该教育你一条,有时候半途而废是一种成全。” “你说什么?”庞九蓦地抬高了音量,同时手上也加了一倍的力道,使劲儿戳着贾明的伤口。 “我说他老人家教育的对!比比比孔仲尼都……都擅教育之道!”贾明痛苦地贴着墙,撕心裂肺地道,“九爷!轻点儿!” “少他娘的叫唤,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对你为所欲为来着,”庞九皱着眉一脸嫌弃地道,故意在男人抖个不停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啧,屁股还挺翘。” 贾明:“……” …… 终于擦完了伤口,贾明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抱着腿坐在草地上,瑟瑟发抖的说不出话,由着庞九给他伤口上撒白药。 “落草几年了?”鉴于贾明的表现,庞九心情很好,给他撒完了白药,也没着急走,叼着跟草坐在门槛儿上跟贾明闲聊。 对贾明,从初见的厌恶到现在的不讨厌,庞九只用了两天。 她在乌兰农场待得时间也不短了,见惯了穷凶极恶,说实在的,庞九觉得贾明这人不坏,非但不坏,还有点儿蠢兮兮的,在她看来,贾明应该是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所以庞九存着着给指条明路、让他改过自新的心思。 当然,如果贾明不是生着这么一双眉眼的话,庞九怕是也懒得多看他一眼。 “三年了。”贾明嘴里还在倒吸着凉气,抖着手扯过那条床单披在了自己身上。 “别忙盖,晾晾伤口,等下黏上去了,又得鬼哭狼嚎,”庞九瞥了他一眼,看着贾明又乖乖地放下了床单,庞九心里很是舒坦,吐了嘴里的草,随手从袋子里抽了一条牛肉干塞进嘴里,一边咬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为什么落的草?” “交好的兄弟落了草,我就跟着落草了。”贾明吸了口儿,眯着眼看着外头的碧草蓝天,表情有点儿茫然。 “你兄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庞九看他这幅蠢样儿,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让你为他去死,你也去啊?” 贾明没吭声,可是表情却很是郑重,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的,半晌,贾明重重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他开口的话,那我就愿意为他去死,必定咱们是兄弟。” 第20章 芸娘 庞九唇角一阵抽搐:“……呵,交你这样的兄弟倒是赚的很。” 贾明没听出庞九语气中的嘲弄,傻乎乎地笑了:“爷们儿就得这样,一声兄弟大过天,咱们在道儿混的,就得义字当先。” “大……大个鬼啊!我看你脑袋也不小,难不成里面装的都是浆糊吗?”庞九手一抖,牛肉干都差点儿掉地上了,她一边将牛肉干塞进嘴里,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朝着贾明头上就是一巴掌,“绑快票这档子事儿,肯定不是你一个人干的?为什么就偏偏抓你一人?你那起子兄弟呢?怎么不见他们义字当先、陪你进来把牢底坐穿?” 贾明脸上的笑顿时就消散了,他低垂着眉眼,半天才轻声道:“不怪他们,这事儿本来就因我而起,出了事儿,当然得我一个人扛。” “因你而起?”庞九眉头微蹙,“这是个什么意思?” 贾明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庞九,明显显的有话要说,果然他也没憋着,将绑快票的事儿跟庞九一五一十说了。 “什么?你绑快票是因为你看上了那个要出门子的新娘子?!”庞九登时那叫一个目瞪口呆,看着一脸憨厚老实的男人,半晌回不过味儿来,“你不想让那个叫芸娘的姑娘嫁给别人,所以这才动了这等歪心思?” 被绑快票的姑娘,名叫孟芸娘。 “没办法啊,芸娘她们家是宁古塔的名门望族,怎么可能愿意让掌上明珠嫁我这么农户出身的穷小子呢?哪怕就算我愿意做个倒插门儿的女婿,人家也断断不肯愿意啊,后来我随着兄弟落草,心里也是存着能挣个前程好风风光光迎娶她过门的心思,可是,出来闯哪儿就那么容易成事儿呢?”贾明无奈地摇摇头。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我这颗心就越发火烧火燎的不是滋味儿,眼看着婚期将至,我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不得已求着兄弟帮我,直接把芸娘给绑到了山上。” “那芸娘呢?她……她可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庞九打量着贾明落寞无奈的一双眼,沉吟着道,“你这么突然绑了她上山、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她是感激你呢?还是……还是对你恨之入骨呢?” “不知道,”贾明眼中有无奈也有焦灼,“我这才得手,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其中原委,就正巧被上山剿匪的官兵抓了个正着,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表明心意。” “那芸娘现在是在山上还是已经回了娘家,你也不知道?”庞九诧异问道。 贾明耷拉着脑袋摇摇头。 庞九简直都要无语了:“你为了人家姑娘,不惜落草为寇,不惜干了绑快票的勾当,把自己给祸害进大牢了,什么痴傻失心的事儿都做尽了,你这边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何着人家姑娘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 “都怪我行事那天没翻黄历,没挑个好日子动手,结果连表白心意的机会都没有,”贾明无奈地叹息道,“唉!时也命也。” “绑快票还得翻黄历?呵,怎么着?你是想挑个开业大吉万事亨通、还是选个良辰吉日宜嫁娶?”庞九简直都被贾明给蠢哭了。 第21章 狗腿 她也是眼瞎,昨天竟然还觉得这是个绝不好惹的厉害角色,哪知道一夜过后,厉害人物变成了这么个……蠢货,可怜兮兮地坐在她面前,活像一只又蠢又可怜的大笨狗儿似的。 “你这是瞧不起人,人家汉高祖刘邦也是土匪出身,不照样龙袍加身一统天下?可见只要功夫深,行行出状元。”大笨狗儿有点儿不高兴了,白了庞九一眼,然后气鼓鼓地朝里挪了挪身子。 庞九实在忍不住了,抬脚踹了大笨狗儿一脚:“……人家刘邦要是长你这狗脑子,项羽还会被逼乌江自刎?直接扔根骨头不就完事儿了吗?” “什么意思?”大笨狗儿没听明白,蠢兮兮地问。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庞九懒得解释,又捏了一块牛肉干,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问,“出去之后,还是想继续当土匪?” 昨天看了官府移交的档案,庞九得蹲五年大牢。 “不当了,”庞九泄气地摇摇头,“到时候,她怕是早就嫁人生子了,我还闯个什么天下。” “闯天下?”庞九听了有点儿想打人,“敢情你当初落草,还真是以人家汉高祖为标杆来着?” “要不然呢?哪个土匪不怀揣雄心壮志?”贾明吸了吸鼻子,对上了庞九的眼睛,刚刚还雄心壮志的一张脸蓦地就耷拉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气势一下子就没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田租徭役一年能涨四五遍,平头百姓一年忙到头却吃不上一顿饱饭,你们这些子官差自是吃喝不愁,可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有踏实日子过?” 说到这里,贾明一声叹息:“谁不知落草为寇是辱没先人的勾当?可是总得填饱肚子?” 庞九知道贾明说的是实话,恰克图这样的边远荒凉之地,百姓谋生从来不易,如今又赶上了这样战火不停的动荡年景,在饥寒交迫之下,落草为寇成了很多百姓不得已的选择,正如贾明说的,总得先填饱肚子。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落进别人耳中,便是坐实了你谋反之罪,漫说是蹲五年大狱了,怕是一条命都得交代,”庞九沉声道,看着手里还剩的半包牛肉干,忽然就觉得没了兴致,一边将牛肉干放在地上,一边顿了顿,又对贾明道,“你且老老实实在这里蹲满五年,等出狱之后,我会给你安排个能踏实营生,不但能让你填饱肚子,还能让你体面度日。” 庞远山三年的刑期就要满了,庞九打算到时候也辞官算了,这几年她也攒了不少家底儿,打算在城里盘个酒楼什么的,有恰克图将军府撑腰,生意肯定没跑,收留贾明做个跑堂也不是不行。 “当真?”贾明顿时满脸惊喜,当下忙得就起身给庞九作揖,带着脚镣稀里哗啦的声响,贾明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多谢九爷!多谢九爷!小的这辈子都跟定了九爷!九爷让我干啥我干啥!我样样都在行!我要承包九爷的随从、奴才、贴身保镖……” “得得得!”庞九简直听不下去了,是见过拍马屁的,可是也没见过这样拍马屁的,“你直接说要当我狗腿不就完了。” 第22章 其实男人也挺好 “嘿嘿嘿,承蒙九爷不弃。”贾明笑嘻嘻地道,然后就很狗腿地坐到了庞九的身边,美滋滋地吃起了牛肉干。 因为身高差的关系,贾明健硕结实的胸膛几乎是正对着庞九的脸,庞九直勾勾地看着那血痕密布的壮硕胸膛,没来由地就想起了昨天季冬的话来—— “这样的细皮嫩肉,难怪怕咱们看了去,啧啧啧,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身子在土匪窝里头能派上什么用场?难不成是山大王豢养的娇宠、给山大王暖被窝不成……” 季冬说的很对,贾明的确是细皮嫩肉,和古铜色的面庞不同,贾明身上的皮肉又白又嫩,却也不耽误他的健硕和威猛,只是再加上这一溜儿的红痕,难免就显出了几分情色来,庞九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这么近距离瞧着,自是一愣。 “九爷,我能问你个事儿吗?”被庞九这么直勾勾的盯了半天,贾明的脸有点儿挂不住了,欲言又止了半天,到底还是开口了。 “啊?你说。”庞九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男人的胸膛看,不大自在地别开了眼。 “你……你对他就那么念念不忘啊?”贾明也有些不自在,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够着床单又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谁?”庞九一脸纳闷儿,“还念念不忘?” “就是那个……那个在百花楼里特别照顾你生意的客人,能、能一天来七次的那个人,”贾明一边说着一边把床单拉得更紧了,狭长的凤眸里头,有小心更有不解,“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 贾明摸不清庞九对百花楼还有自己的事儿到底知道多少,所以自然得找着机会打探。 庞九闻言,顿时嘴角一阵抽搐:“……” 没得到庞九的回答,贾明以为庞九这是默认了,当下吸了口气,有些慌张地道:“九、九爷,你……你对我好,不是还想要、要回报的?“ 庞九打量着面前一脸惊恐不安、死死抓着床单的虬髯大汉,心里那叫一个膈应啊,只差没当场把隔夜饭给吐了,她敢指天发誓,这是她十七年来见过的最恬不知耻、最自作多情的男人!没有之一! “呵,你说呢?”庞九气得都笑了,笑得还挺意味深长,“一次来了那么多的犯人,你说九爷我偏偏只对你一人好?你也是年纪一把了,自然知道这世上不存在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对?” “九爷!咱可别开玩笑啊!”贾明蓦地手脚并用朝后退了几步,忙得用扯着床单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发颤了,“九爷,我……我和你不是一个道儿的!我我我喜欢女人!天生就只喜欢女人!” “没事儿,既然你到了我的地盘,那咱们早晚得殊途同归,”庞九还是笑,贾明越是这么面如死灰,她就越是笑得灿若夏花,“而且这地方连蚊子都只有公的没有母的,所以待久了,渐渐地,你就会觉得,其实男人也挺好。” 贾明:“……” 这根本不是他想打探的内容好不好?! 第23章 倒了八辈子的霉 庞九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贾明花花绿绿的一张脸,无比欢快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牛肉干,把剩下的那半根儿塞进了贾明因为惊恐而大张的嘴里,一边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脸,笑得异常温和亲切:“你看,跟着我多好啊,天天都有肉吃。”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的贾明:“……” “只是大爷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肉,你什么时候也让大爷开开荤啊?”庞九轻佻地看着贾明呆若木鸡的一张脸,目光一路向下,滑过庞九滑动的喉结,落在了死死抓着床单的手,庞九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一边舔了舔唇,一边挑眉邪佞一笑,“对,就得这么好好捂着,大爷我最稀罕你这一身的细皮嫩肉了。” “啪嗒!” 下一秒,一直含在男人嘴里的牛肉干掉下了地。 …… 听着门外轻快响亮的口哨声,就能猜到吹口哨的人心情有多好。 黑漆漆的小屋里,贾明的脸彻底变成了黑锅底。 二十七年的人生,不算长也不算短,贾明还是头一次被人轻薄,而且对方竟然还是个男人。 就在刚才,那小子的爪子竟然还敢在他脸上那么拍着,还敢把自己咬了一半的牛肉干塞进他的嘴里…… 贾明的脸更难看了,只觉得腹中一片翻江倒海。 “呸!”贾明狠狠地啐了一口,从墙角摸到了水囊,飞快地漱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舒坦了不少,扯着脖子“咕嘟嘟”地喝了几口水,这才忽然又想起来,这水囊也是庞九的,那个剑走偏锋的兔儿爷成日带在身上含在嘴里…… “哇!” 下一秒,贾明到底还是没忍住,抱着恭桶吐了个天昏地暗,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吐的,这几天下来,也就吃了俩馒头加一点儿牛肉干,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就这么抱着恭桶干呕了老半天。 终于停下来了,贾明虚脱地倒在了地上,寂静黑暗的小屋里,回荡着他急促又粗粝的呼吸声。 他这简直是背到家了,在外闯荡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这么背过,刚进来的第一天,接连挨了两顿打,第二天,又被个走后门儿的兔儿爷跟盯上了,不仅盯上了,而且还对他动手动脚! 要是被外头的弟兄们知道自己被个兔儿爷夸屁股翘,他往后是再没脸出来混了! 原本还觉得进乌兰农场办这趟事儿是手到擒来,哪知道竟会遇上这些子牛鬼蛇神,早知道他就不亲自来了……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要么自己逃出去,要么让外头人想办法把这兔儿爷给做了,否则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 贾明想着阳光下庞九明亮亮的笑容,还有他吹口哨时候的得意得瑟劲儿,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忍来。 算了,还是找机会逃出去,至于那件事儿,还是重新安排人进来办。 反正遇见这么个小兔崽子,是他倒了八辈子的霉! …… “咔嚓!” 贾明正想着事儿,就听到外头又传来了开锁的声音,贾明顿时脸就僵硬了下来。 那个兔儿爷怎么又来了?他又想做什么?! “吃!” 随着门被打开,站在门前的人却不是贾明,而是一个脸生的侍卫,那侍卫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食盒放到了贾明的面前。 第24章 治脑疾 “多谢军爷!”贾明这才想起来,他今天还没吃饭来着,再加上刚才又是那么一通大吐特吐,这时候已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下贾明忙得就打开了食盒,甫一看到里面饭菜,贾明的脸顿时就僵硬了。 “军爷,怎、怎么是剁椒鱼头?”贾明看着食盒里那一大盘子的剁椒鱼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辣椒和花椒,明明还没入嘴,可是腹中已经是火烧火燎的了。 “没想到是?”那侍卫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贾明错愕的脸,讥诮地冷哼道,“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九爷特地交代给你开小灶,旁的犯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多、多谢九爷!”贾明咬牙切齿地道。 那小子是存心的! 肯定是! 明知道他不吃鱼!不吃辣椒和花椒,还特地让人送了剁椒鱼头过来! 这样的狗屎运他才不要!谁爱要谁要! “怎么还不吃?”那侍卫见他迟迟不动筷子,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儿!九爷吩咐了,让我看你吃完回去跟他复命,你可别耽误我时间,我还没吃饭呢!” “军爷,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了我这份!”贾明忙得满脸堆笑,双手举着筷子送到了侍卫面前,讨好地道,“我还没动筷子,且干净着呢!” “那可不成,九爷吩咐的清清楚楚,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我自然都得听九爷的,”那侍卫一脸嫌弃,皱着眉继续催促道,“赶紧吃!九爷交代了,让你一口都别剩下,九爷还说了,你要是敢不吃,他日后每天都亲自过来监督。” 贾明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三抖,到底还是夹起了一块鱼肉,看着那鱼肉上红艳艳的辣椒,贾明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犯人对肉的渴望,可是抽搐的嘴角和圆瞪的双眼,还是出卖了他的抗拒…… “啧啧啧,果然是个脑子不好使的。”那侍卫靠在门框上,看着贾明夹着鱼肉半天都不吃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叹息。 “你说什么?”贾明一怔,抬头看向了那侍卫。 “九爷说你有脑疾得多吃鱼头补补脑,”侍卫一脸同情又可怜的看着贾明,“看来还真是,这么好吃的剁椒鱼头,谁看到不得喜不自禁、口水飞溅?你倒好,跟见着砒霜了,可见九爷说的没错,你是真有脑疾,而且还病的不轻。”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他说我有脑疾?” “对啊,九爷说你这人总是自作多情、异想天开……”说到这里,侍卫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对了,九爷还吩咐了,不但让你吃鱼头补脑,平时还得多撒尿照照自己。” 贾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好,劳烦军爷替我多谢九爷。” …… 厨房。 侍卫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庞九已经吃好了饭,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喝茶。 “啧啧,不错嘛,都给吃完了,”庞九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很是满意,有些期待地问那侍卫,“栓子,那死土匪吃的时候可说什么了吗?” 这侍卫名叫陈栓,是年前才进乌兰农场的,没有季冬的资历深,难得的是本分听话人勤快,庞九使着倒是比资历深厚的季冬还顺手。 第25章 要不你加把劲儿 “什么都没说,净哭呢!”陈栓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顿生一脸嫌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吃完这盘鱼的时候,嗓子都给嚎哑了,九爷,您说得对,他是真有脑疾,啧啧啧,吃个鱼能把自己吃哭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哈哈哈!”庞九没忍住,一边脑补着画面,一边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老半天都停不下来。 “九爷,你没事儿?”陈栓满脸都是担心。 “没……没事儿,”终于止住笑了,庞九一边揉着酸得厉害的腮帮,一边吩咐陈栓道,“以后你每天都给他送一份剁椒鱼头去,什么时候我觉得他脑疾痊愈了,什么时候才停下来。” “九爷,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陈栓挠了挠头,一脸狡黠笑意道,“其实我也有脑疾,要不,你也给我治治病?” “滚!”庞九飞出一脚揣在陈栓的小腿肚子上,一边笑道,“锅里给你留着红烧兔肉呢,赶紧吃去!” “嘿嘿!多谢九爷!”陈栓忙冲着庞九拱了拱手,然后欢欢喜喜盛了饭菜端出去吃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庞远山从外头回来,就看到庞九抱着个茶杯美滋滋地笑,两条腿抖个不停连带着桌椅都跟着晃,庞远山最烦庞九这样,少不得又要数落,“就不能有点儿姑娘家的样儿?你看你……” “你小点儿声!”庞九忙得放下了腿,看着庞远山坐下来,忙得递了烟袋过去,殷勤得很,“庞叔,请。” 在乌兰农场里,庞远山和庞九的关系是个秘密,庞九不愿与外人道,怕被人挖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没得要坏事儿。 “明儿就要去将军府了,就那么高兴啊?”庞远山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眯着眼看庞九。 “不是,”庞九摇摇头,抿了一口茶,含笑道,“就是最近遇到了个挺逗的人,想起来就想笑。” “我可告诉你,绝对不能看上犯人!”下一秒,庞远山“啪嗒”一声放下了烟袋,一脸严肃地警告庞九,“你就是嫁个平头百姓爹都不拦着,但惟独一条,绝对不许跟犯人牵扯在一块儿!” “爹,你想哪儿去了?”庞九一怔,忙得拉住庞远山的手,小声道,“我又不傻,怎么会看上犯人?再说了,哪个犯人能敢跟我这个管事儿的牵牵扯扯,你就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庞远山这才送了口气儿,抽了一口烟,一边又道,“能赶在中秋前回来吗?” “我尽量,”庞九道,一边冲着庞远山撒娇道,“我也想陪爹过个团圆节啊!” “不,你误会我意思了,”庞远山摇摇头,一边磕着烟锅,一边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多在将军府待几天,多和府上的厨子花匠什么的处处,说不定就有哪个眼光不高的能看上你。”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敢情在您老人家眼里,您如花似玉的闺女就只配得上花匠和厨子?” 庞远山欲言又止地上下打量着庞九大喇喇的坐姿,最后目光落在庞九那张过分英气不勒的脸上,半晌默默道:“要不你加把劲儿,看看能不能勾搭上个管家?” 第26章 丰神如玉 庞九脑中想着管家老郭满脸褶子的模样,嘴角抽搐得更厉害:“……呵呵,就怕到时候你这个老丈人消化不了。” …… 昌顺十五年八月初六 恰克图。 庞九赶了三天的路,这一日下午终于到了城门,因为近来固原那边叛军闹得凶,人心惶惶的,再加上恰克图又是边陲重地,所以如今的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进出城门也成了麻烦事儿,都要由守城门的侍卫仔细搜查盘问。 庞九看着前面排的老长的队,叹了口气,从马车里取出了水囊和干粮,一边排队一边先吃着垫着。 其实庞九身上带着腰牌,进出城门原是不必排队的,可是现在都下午了,这个时候进城奔将军府怕是天都要擦黑了,实在不礼貌,所以庞九也就不着急了,打算等下进城先找家客栈歇脚,然后明儿一早再登门。 “呱嗒呱嗒呱嗒!” 庞九啃着又凉又硬的石子馍,正乏味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庞九好奇谁敢在城门前还这般策马,所以就回头瞅了一眼,然后就瞧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正策马前行,玄黑的披风随风鼓荡着,甚是出尘飘逸。 庞九一边巴巴看着一边眼馋的要命,她也喜欢骑马的时候穿披风,觉得特别英姿不凡,可是奈何她身架子在这儿了,又是个小肩膀,但凡穿着披肩总像是个大头娃娃似的,没显出英姿不凡来,倒是又蠢又滑稽,所以对于穿披风好看的人,庞九一向很是羡慕,所以这时候也难免多看了两眼。 待那人由远及近,庞九看轻了他面庞的时候,庞九可就不仅仅是羡慕了,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丰神如玉! 对,就是丰神如玉! 这是识字不多的庞九第一时间能想到的词儿。 在庞九的感慨声中,后头又传来了一声女子凄厉的哭声:“公子!你怎么能狠心抛下妾身!” 丰神如玉蓦地一勒缰绳,马儿嘶鸣着停在了庞九的马车边上,丰神如玉调转马头,皱着眉看着从远处迅速驶来的一架马车,嘴里发出了一声无奈地叹息:“唉!柳姑娘,你怎么还追来了?” “公子!你不能不要妾身啊!你等等妾身啊!”马车里的女子还在哭号,声音里满是委屈悲。 这种女儿家的哭声落在谁耳中,都不免要对这女子心生同情,自然也会对她口中的公子心生厌恶,当然庞九也不例外。 刚才还觉得这男人剑眉星目风神如玉来着,可是这时候再细看,庞九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生着一张薄情寡义的脸。 呵,淡色薄唇小白脸,可见不是个好东西。 庞九心里腹诽着,一边咬了口石子馍,一边打定主意一会儿要是这个丰神玉如敢翻脸的话,她指定要帮一帮那姑娘。 马车终于赶到,从马车里头钻出来一个一身火红嫁衣的姑娘,看这样子是新娘子,可是这新娘子却双目泪流不止,“噗通”一声跪在了丰神如玉的马前,又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公子,你……你不能不要我啊!妾身已经是你的人了啊!你要是不要妾身了,那妾身还有何面目苟活世间啊?” 第27章 也够缺心眼儿的 “柳姑娘,你这又是何必?”丰神如玉一脸无奈,叹息道,“你能不能不要为难在下了?” 呸!臭不要脸! 明摆着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简直是当代陈世美啊! 庞九在心里默默骂着,打量着姑娘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又再看看那丰神如玉为难无奈的一张脸,然后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水。 “公子!妾身如何是为难你?你明知道妾身是卖身葬父,你既然肯出银子替家父下葬,那妾身就是你的人了,你凭什么不娶妾身、反要连夜出逃?”那柳姑娘闻言,更是委屈悲伤到不行,盈盈泪眸望着丰神如玉,“妾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啊!你要是不要妾身,那妾身就只能……” 说到这里,柳姑娘忽然激动起来,蓦地指向了庞九的马车,歇斯底里地喊道:“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咳咳!” 下一秒,一大口水都喷在了柳姑娘脸上,将楚楚可怜的新娘子一下子浇成了落汤鸡。 柳姑娘:“……” 丰神玉如:“……” 手拿水囊一脸呆若木鸡的庞九:“……这这这不、不管我的事儿啊!我我我就是个过路的,这位姑娘,要不你你你换个地方撞?咳咳!我这儿实在不方便……” “哇!”下一秒,柳姑娘哭天抢地地嚎啕起来,“我不活啦!不活啦!” 庞九看着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姑娘,转眼就变成了泼妇,直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再看看面色难看至极的丰神如玉,又在心里默默同情起他来,这姑娘如此豁得出去,也不怪这丰神如玉连夜出逃,换做是她,那也得撒丫子逃得远远儿的啊。 丰神如玉黑着脸下了马,走到柳姑娘面前,怀中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到柳姑娘面前,然后皱着眉沉声道:“拿着银票赶紧滚,日后要是再敢来烦我,我会成全你这颗求死的心。”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柳姑娘闻言忙得抹了眼泪,然后接过了银票揣进怀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给丰神如玉作了个揖,然后就转身欢欢喜喜钻进了马车,喜气洋洋地对车夫道,“爹!钱到手了!咱们回!” “驾驾驾!”那车夫警惕地看了一眼丰神如玉,然后忙得赶着马车一阵风似的朝来路奔去了。 “她……她刚才不是说自己卖身葬父来着吗?”庞九看着尘土飞扬里渐行渐远的马车,再看看丰神如玉比锅底还黑的脸,庞九知道此时自己不该多言,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那你上次出钱给下葬的人是谁?” 丰神如玉:“……” “……那丧葬费你花了多少?”庞九觉得自己实在太话多,可是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怕不低于六百两?公子,你挺有家底啊。” 丰神如玉缓缓扭过来,皂白分明的双眼冷冷地盯着庞九,淡色薄唇绷得很紧,一个字儿都不没给,那两道笔直的视线直盯得庞九心里发毛,庞九赶紧闭上了嘴。 “驾驾驾!” 庞九看着丰神如玉转身上马,然后径直策马朝城门奔去,行至城门前,似是出示了一块腰牌,然后一众侍卫莫不是点头哈腰,放他进去了。 “的确挺有家底,”庞九看着那玄黑的披风渐渐消失不见了,一边继续啃着石子馍,一边默默道,“也够缺心眼儿的。” …… 第28章 楚天叙 翌日。 恰克图将军府。 庞九起了个大早,就忙得赶车去了将军府。 “庞公子,夫人前两天就念叨来着,说你这两天应该会过来,果然公子今儿就来了,”管家老郭满脸堆笑迎着庞九进了后院,一边絮絮叨叨着,“正巧昨天大公子回府了,庞公子又来了,夫人肯定要高兴坏了。” “大公子回来了?”庞九一脸好奇,“我还从来没见过大公子,每一次过来都赶着大公子在外练兵,这次大公子是特地赶着中秋回来陪将军和夫人过节的吗?” “是啊,夫人思子心切,将军便就允了让大公子中秋回来团聚,”老郭道,一边引着庞九进了夫人的小院,一边躬身道,“庞公子,您且在此处稍候片刻,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庞九知道将军府的大公子名叫楚天叙不是寻常之辈,能文能武,十五岁就去了军营历练,到现在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来年了,年纪不大,立下的战功倒是不少,听闻连万岁爷都甚是器重大公子,年初已经下旨升大公子为正三品参将了。 “好。”庞九点点头,看着老郭胖乎乎的身躯一点点儿朝院子挪着,想起来前几日庞远山的话,忍不住就“噗嗤”笑了,老郭的年纪比他爹还大呢,她要是真勾搭上了,看她爹不得悔死。 “你怎么在这儿?”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庞九蓦地转身过去,登时就是一脸惊诧:“丰神如玉,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此时正双手负后,皱着眉看着庞九。 “你刚才喊我什么?”丰神玉如一愣,目光在庞九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庞九的脸上,“你是府上新来的小厮?” “不是,我是特地来给夫人请安的,”庞九忙得摇摇头,一边走到那丰神如玉的面前,一边含笑道,“怎么?你也是来给夫人请安的吗?” “你认识夫人?”丰神如玉的目光有点儿复杂,“却不认识我?” 庞九也上下打量他一番,正要询问,就瞧着老郭走了过来。 “庞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老郭对庞九道,一边又对着丰神如玉躬身道,“大公子,您也来了。” “大……大公子?”庞九一惊,怎能想到面前人正是恰克图将军府长子、楚天叙?当下忙得对楚天叙躬身抱拳道,“在下庞九,见过大公子。” “你就是那个庞九?”楚天叙上下打量了一番庞九,他平时没少从母亲口中听到庞九这个名字,也大致知道庞九的身份来历,当下点了点头,道,“行了,一块进去。” 当下老郭在前头引路,庞九和楚天叙跟在后头,庞九一直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楚天叙,想起昨天的事儿实在憋不住想笑,谁能想到这个声名显赫的将门虎子,竟然还有这么蠢兮兮的一面。 楚天叙虽然目视前方,可是却也感受到了来自庞九的侧目,自然也想到了昨天城门前的那档子事儿,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懊恼来,当下压低声音警告庞九:“等下你要是敢在母亲面前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29章 邓氏 “那你先告诉我,你到底被骗了多少银子?”庞九乌溜溜的眼睛里头闪着精光,用手比出了个六字,“到底有没有超过六百两?” 楚天叙的脸更黑了,瞪了庞九一眼,不再理会他,然后率先垮了门槛进屋去了。 “看样子,肯定不止六百两,”庞九在看着楚天叙的背影,嘴里小声的嘀嘀咕咕着,“唉!什么能文能武啊,我看也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主儿。” 天生耳力极佳的楚天叙,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一边咬牙切齿恨不能暴揍这小子一顿,一边又想打死都不想承认,他其实被那位柳姑娘前后整整骗了一千两…… “难得你们兄弟两个一起过来,”恰克图夫人邓氏瞧着两人前后脚进来,乐得那叫一个喜上眉梢,忙得遣人去斟茶上果品,“一直都想让你们俩见个面,可你们俩又都是公务繁忙的主儿,今儿倒是有缘一起过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九儿,这是我儿子天叙,”邓氏一手一个拉着楚天叙和庞九,欢欢喜喜地介绍道,“天叙,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九儿。” “见过天叙兄!”庞九忙对着楚天叙躬身行礼,一派初次相见的模样。 “贤弟有礼。”楚天叙对庞九的态度很是满意,当下对着庞九抱拳还礼。 “这就算是认识了,以后就算是自家兄弟了,”邓氏越看这两人,心里越是高兴,冲老李道,“老郭,吩咐厨房备一桌宴席,今儿本夫人要做东宴请这俩臭小子,对了,别忘了红焖羊肉,九儿爱吃!” “是!老奴这就去。”老郭忙得躬身退下了。 “多谢干娘了,”庞九满脸堆笑,一屁股坐在了邓氏的身边,拉着邓氏的手,笑得别提多美了,“干娘,我好些日子没来将军府蹭饭了,特别想将军府的饭食,尤其是红焖羊肉!难为干娘记得,九儿实在感激不尽!” “就只想吃的?”邓氏一脸慈爱笑意,挪了挪身子,给庞九腾出更大的地儿,“不想旁的?” “当然最想的是干娘啦!”庞九笑得更甜了,脑袋搁在邓夫人的肩膀上,撒娇不止,“干娘就跟九儿亲娘一样,这天底下,哪儿有儿子不想娘亲的?” “乖孩儿,娘亲也想你啊!娘亲看九儿又瘦了,娘亲都心疼坏了!”邓氏最喜欢庞九这幅娇憨模样,楚天叙天生是个清冷性子,自小就比同龄人懂事儿老成,不喜与人亲近,更别说是跟她撒娇了,邓氏的一腔慈母情怀无用武之地,如今都用在庞九身上。 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楚天叙,看着他平素母老虎似的娘亲,在庞九面前说话都带弯儿,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楚天叙实在没眼看也没耳朵听了,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出了房间。 站在外头长廊下,楚天叙使劲儿地抖了抖身子,这才觉得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抖干净了,人这才舒坦了起来。 “大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老郭端着糕点过来,就看着楚天叙朝外走。 “我去前院跟爹说点儿军务,等下你告诉夫人,且让他们先吃,就不必等我了。”楚天叙沉声道。 “是,老奴遵命。”老郭忙得躬身道。 …… 第30章 这个贾明有问题 昌顺十五年八月初九 邓氏原本要留庞九在将军府过了中秋再回去的,可是庞九心里存着旁的事儿,实在不好久待,邓氏无奈只得放了庞九回去。 庞九到底心里存着什么事儿呢? 这事儿还要从贾明的细皮嫩肉说起,也要从庞远山心心念念的厨子和花匠说起。 临行之前,庞远山嘱咐庞九的话,庞九觉得甚是好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架不住将军府的厨子和花匠都和庞九的关系不错,尤其是厨子,知道邓氏很是疼爱庞九,每次庞九过来,厨子大哥必做了好吃好喝的送给庞九。 庞九跟人家称兄道弟的,每次过来少不得要喝几盅,昨晚也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还一切顺利,然后喝着喝着,那厨子嫌热就脱了个光膀子,庞九的视线就没有离开人家的肩膀头。 “你小子老盯着我看做什么?”厨子大哥被庞九看得发毛了都。 “你怎么这么皮糙肉厚呢?”庞九喝得有点儿迷糊,瞪着厨子大哥厚实的膀子,满脸都是嫌恶,“还一点儿都不白!” 厨子大哥一口酒差点儿没喷庞九脸上:“我是地地道道农户出身,能不皮厚肉糙吗?漫说是我了,你看咱们将军府里头的小厮杂役,又有哪一个是细皮嫩肉的?”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道闪电,蓦地一出,庞九的头脑就清醒利索了,她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贾明那副健硕发达可是又过分细皮嫩肉的身子。 不对啊! 他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逼落草的苦出身,哪儿就能长得一身细皮嫩肉来了? 有问题!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那个细皮嫩肉的贾明可能根本就不是大蠢狗、而是个狡猾的兔崽子! 昨儿晚上庞九就一夜没睡踏实,转天一早就拜别了将军夫人,忙不迭地就朝县衙大牢赶过去了。 “九爷,这是你要的犯人档案,”牢头儿宋虎撅着屁股找了半天,才找到档案,一边掸着上面浮灰,一边赔笑送到庞九,“九爷,是上次送去乌兰农场的犯人有问题吗?” “没有,我就随便看看,”庞九接过档案,低着头翻着,然后停在了其中一页,庞九盯着上头“贾明”这两个字,登时就蹙了蹙眉头,一边转向宋虎,“当时是谁抓的这个贾明?” “正是在下啊!”宋虎忙道。 “你?”庞九怀疑地打量着宋虎,“你一个牢头儿,不在大牢里头好好儿待着看守,怎么竟也外出抓人了?” “九爷您有所不知,前一阵子,衙门上下都忙疯了,满世界地剿匪,连咱们这些看管牢狱的侍卫,也都被分批派遣出去了!”宋虎解释道,“巧了那天,我头一次出外勤,正巧就在山上抓到了一伙绑快票的,打头的就是这个贾明,当下咱们就把这贾明给押回来了。” “你没抓错人?”庞九又看了看那档案,然后问道,“那打头的真是这个贾明?有没有误抓?” “不可能!是当场抓的现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错不了!”宋虎拍着胸脯道,一边打量着庞九的面色,又皱着眉不解地道,“怎么了九爷?是不是这个贾明有什么问题?” 第31章 生无可恋 “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庞九把贾明的档案翻来翻去看了几遍也没找到什么问题,当下就把档案给放下了,然后随手拉个凳子坐下来,问那宋虎,“对了,那个芸娘呢?现在人在哪儿了?” “哪个芸娘?”宋虎一脸茫然。 “就是被贾明绑到山上的那个姑娘,好像叫孟芸娘的,”庞九抿了抿唇,“我听说她原本是要嫁人的,那现在的?经过这档子件事儿,婚事儿怎么样了?” “哦,我想起来了!”宋虎猛地一拍大腿,“孟家的婚事儿泡汤了!绑快票这事儿一张杨出去,新郎家连夜就去孟小姐家取消了婚约,那孟小姐如今可真是可怜,成了满城的笑柄,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庞九看着宋虎一脸的兴奋劲儿,她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堵,当下也没心情再和宋虎废话,就驾着马车出了巡抚衙门。 “他来做什么?”楚天叙刚从巡抚衙门出来,就看到驾车离去的庞九,登时就皱了皱眉,问站在前面的宋虎。 “属下见过楚将军!”宋虎转身,瞧清楚是楚天叙,忙得躬身行礼道,“启禀楚将军,庞侍卫过来查看一个犯人的档案。” “哪个犯人?”楚天叙眯着眼看着马车一溜烟儿消失在了街拐角,随口问道。 “哦,一个叫犯人的贾明,”宋虎忙道,瞧着楚天叙不吭声,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个绑快票的野土匪。” 楚天叙并不关心什么野土匪,瞧着侍卫牵了马过来,就利索地上了马,一边握着马鞭轻轻敲着马靴,一边扬着下巴对送他出来的文书淡淡道:“记得多提醒巡抚大人,粮草务必要在十月前送到,否则届时大雪封路,将士们就只能饿肚子了,要是因此耽误了战事,我怕知府大人担待不起。” “是,请楚将军放心。”文书额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也来不及擦,忙得冲楚天叙躬身道。 “驾驾驾!”楚天叙懒得看那文书一眼,调转马头,马儿嘶鸣着朝前奔去。 …… 昌顺十五年八月十四 乌兰农场 小黑屋。 “为什么还是这个?”贾明看着食盒里头色香味俱全的剁椒鱼头,简直无语得想撞墙。 他已经吃了十来天的剁椒鱼头了,眼看着厨子的手艺好像比从前更好,这菜做得那真叫一个香味扑鼻,可是他这一天天的简直是生不如死。 二十七年没长过痘的脸,现在眼看着都快三十了,额头上愣是蹦出了三颗痘,不止长痘,他还口舌生疮,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了难言之隐…… 现在只要一看到这火辣辣红彤彤的剁椒鱼头,他就条件反射的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 身上的伤再怎么疼忍忍都过去了,可是那种疼,每天都伴随着他,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饶是肩上担着万钧重任,心头揣着千秋大业,可是此时此刻的贾明,真的觉得生无可恋。 “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贾明一脸呆滞地看着陈栓。 陈栓看着他额头上红彤彤的痘痘,又看看盘子里更加红彤彤的剁椒鱼头,忍不住想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一脸严肃地道:“九爷吩咐了,他回来之前你每天的伙食都是这个!” “为什么?”贾明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 第32章 不对 “怎么?九爷对你单独照顾,你个死土匪还不领情?”陈栓沉着脸道。 “我知道九爷的良苦用心,可我是犯人!是罪大恶极的那种犯人啊!我是进来改造的,不是进来享清福的啊,”贾明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把后槽牙都要给咬碎了,“我强烈要求和其他犯人同等待遇,每天凉馒头配稀粥,煮白菜帮子我都乐意吃!” “那可不行,白菜帮子还得留着喂猪呢,”陈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冲贾明道,“你赶紧吃,等下我回来收食盒,要是被我发现你敢剩一星半点,下一顿加倍放辣椒!而且到时候九爷还会亲自来监视!” 贾明一怔,顿时喜出望外:“九爷回来了?九爷在哪儿?那我能不能见九爷?” “哼,吃你的!”言毕,陈栓就锁上了门,哼着小曲儿回膳房吃饭去了。 随着上锁声响,小黑屋里又剩下了贾明一人,黑暗中,贾明嗅着剁椒鱼头的特有的味道,咬牙切齿地一阵叹息,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不对! 这味道…… 贾明蓦地皱起了眉,也不知是不是这十来天都在黑暗中度过的原因,贾明的听觉和嗅觉都变得发达了不少,所以即便是夹杂在浓烈的辛辣刺激中、那么一点点幽微的气息,他还是闻到了。 贾明俯下身,凑过去又仔细嗅了嗅,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挂着阴冷的笑。 …… 膳房。 庞九进膳房的时候,赶着陈栓正在奋战手里的红烧蹄髈。 庞九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陈栓身后,猛地一拍陈栓的肩膀:“交出蹄髈,饶尔不死!” “咳咳咳!” 下一秒,陈栓猛地一咳嗽,把嘴里的肉末喷的到处都是。 庞九看着满身肉末的陈栓,嫌弃地朝后退了三步:“算了,蹄髈都归你,我保证以后也不跟你争了。” “九爷,你这么快回来啦?”陈栓瞧见庞九,顿时一脸的惊喜交加,忙得就迎了上来,“我还以为你得天黑了才能到呢!九哥,我想死你了!” “点到即止!点到即止!”庞九忙得又退后了几步,对着热情似火的陈栓直摆手,“你这成了精的大蹄髈,离我远点儿!” 陈栓一撇嘴:“……九哥,你嫌弃我。” “对,特别嫌弃!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儿,”一边说着,庞九一边抬脚朝厨房走去,“我去问庞叔找点儿吃的垫垫。” “九哥,庞叔不在里头,”陈栓忙得在身后喊了一嗓子,“庞叔吃完了午饭说犯困,就回去歇着了!” “那我看看锅里还剩点儿什么。”庞九不死心,还是推门进了厨房,甫一掀开锅盖,看到里面的剁椒鱼头,登时就口水飞溅了,忙得给端了出来。 “哇,庞叔还私藏这么道硬菜呢!”陈栓看着庞九放在面前的剁椒鱼头,顿时觉得蹄髈索然无味儿了,赶紧地伸筷子就要去夹,却被庞九“啪嗒”一声拍开了手。 “不要玷污了我的剁椒鱼头,”庞九瞪着眼警告陈栓,“我一点儿都不好奇蹄髈味儿的剁椒鱼头好不好吃。” 陈栓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九哥,都说是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第33章 中毒 “嗯,我更认同亲兄弟明算账。”庞九不冷不热地道,可是到底还是分了一半的剁椒鱼头给陈栓。 吃完了一大盘子的剁椒鱼头,两人都吃的浑身冒汗,大呼过瘾。 陈栓一边回味着剁椒鱼头的滋味儿,一边愤愤不平道:“庞叔这么好的手艺,竟都落进了那野土匪的肚子里,真是白白浪费了。” 庞九也想起来这茬了,忙好奇地问道:“这些天,他一直都乖乖吃鱼的吗?” “对,我每天都盯着仔细呢,他敢不吃完,或是倒进恭桶里,下一顿我就让庞叔加更多的辣椒,所以他不敢不吃,嘿嘿,”陈栓抿了口,想起贾明刚刚对着剁椒鱼头生无可恋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一边又小声凑到庞九面前道,“九哥,还是你整人有一套,那野土匪给你整的现在只要一看到剁椒鱼头,那简直就跟见着鬼了似的!” “真的?那明天换我送饭,也好让我乐呵乐呵。”庞九一脸得意阴险的笑,心中暗道,吃了这么多鱼,想必那野土匪脑子应该补的不错了,往后也不敢再异想天开了。 “哪儿用得着明天啊?今儿就成!”陈栓忙道,“等下九爷直接过去给他收食盒不就能瞧见了?肯定还是被辣的哭天喊地呢。” “怎么?今天的饭菜已经给他送过去了?”庞九面色一沉,看着桌上的两堆鱼刺,又看向陈栓,“那这盘剁椒鱼头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做给贾明的?” “对啊,庞叔每天只做一份剁椒鱼头,今儿怎么做了两份?”陈栓也是一脸纳闷,挠头不已。 下一秒,庞九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大步就朝膳房外走。 “九哥,怎么了?”陈栓一愣,然后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赶紧地跟了出去。 …… 小黑屋。 庞九一路脚底生风似的到了小黑屋前,这才发现自己忘了问陈栓要钥匙了,正要回去拿钥匙,就看着陈栓从远处往这边跑过来了,庞九松了口气儿,伸手拍了拍面前的门。 “砰砰!” 里面没有动静,安静得出奇。 庞九心里没来由的就慌了,她更用力地拍门,一边喊冲里头喊着:“贾明!贾明!你能听到吗?” 贾明听到了,可是贾明却回答不出来,他倒在地上,抽搐的双手死死抱着肚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栓子!快把钥匙扔给我!”庞九着急了,冲着陈栓喊道。 “九哥!接着!”陈栓忙得从腰上解下钥匙,远远地抛了过去。 庞九接了钥匙,忙得打开了门,就看着贾明浑身抽搐瘫倒在地的模样,庞九大惊,张口结舌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九哥,他这是中毒了!”陈栓跑过来,瞧见这幅场景,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反应到快,“得去找唐先生来!” “那你还不快去?!”庞九这才回过神来,冲陈栓嚷道,一边又补了一句,“悄悄的,不许惊动任何人。” “是!”陈栓忙得就朝前院跑去了。 庞九使劲儿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打量着贾明苍白的面色,抽搐的四肢,又看着地上那盘子没怎么动筷子的剁椒鱼头,心里已然明白了七七八八。 第34章 有我在 看来有人在剁椒鱼头里面做了手脚,这根本就不是庞远山做的那份剁椒鱼头。 庞九心里很乱,她不知道是谁非要置贾明于死地,不知道这幕后之人为什么要让她来背这个黑锅,她更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冲着她、还是冲着贾明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必须要保住贾明的命,要不然…… 庞九都不敢往下想了,她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贾明,庞九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在局促的小屋中逡巡,庞九看着墙角处的水囊,庞九忙得抬脚就朝墙角走去,打算给贾明喂点水缓解一下,哪知道她才迈出一步,脚踝就被人给紧紧握住了。 庞九一惊,低头就看着男人粗糙的大手,正颤颤巍巍地握着自己的脚踝,她顺着那只手一路朝上看过去,就对上了男人痛苦又无助的眼睛,那眼神只把庞九看得心头一紧。 “别……别走……”贾明费劲地挤出这几个字来,原本就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时候起伏得更厉害了,“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走,”庞九蹲下来,纤细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放在了贾明汗津津的额头上,一边又轻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男人干涩的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庞九忙得道:“你先别说话了,郎中马上就到了,到了就没事儿了哈。” 贾明虚弱地摇摇头,把庞九的脚踝握得更紧了:“九、九爷,这辈子我有……有两件憾事……” 说到这里,贾明再说不下去了,一阵剧烈抽搐之后,嘴唇白的吓人,狭长的凤眸黯淡了许多,只有那只手还固执地死死握着庞九的脚踝,力道之大,指甲都抠进庞九的肉里了,可是庞九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俯下身,凑到了贾明的面前,小声道:“你说,我听着。” “第一件,我……我没能娶到芸娘,反、反而污了芸娘的好、好名声,”贾明声音很小,喘息声却很大,似是个破风箱似的,“我……我好后悔啊……” “既是觉得对不住人家,那就得加倍的补偿人家。”庞九看他这幅模样,想起前几日还生龙活虎的汉子,忍不住鼻头就是陡然一酸。 庞九忙得吸了吸鼻子,然后一脸严肃地跟贾明道:“这次进城,我可帮你打听清楚了,人家芸娘因你之故,被夫家退婚了,以后怕是也没人愿意娶她了,你不是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吗?你闯的祸,自然得由你去弥补,好好儿地在农场服苦役,等以后出去了,你得娶人家芸娘过门,知道吗?” “九爷,你……你人真好,为了我这么个犯人劳、劳心费力,”贾明费劲地冲庞九咧咧嘴,“真仗、仗义又正直,要、要是早点儿认识你就好了,早认识你,我……我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现在也不晚啊,有我在一天,我就会管着你,不让你再走歪路,”庞九的鼻子更酸了,眼睛也开始红得不像话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开始带着微微的哽咽了,“贾明,你相信我,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儿的。” 第35章 你遗憾这个做什么 “九爷,我……我信你,”贾明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可是笑容却是那么的僵硬、那么的惹人心疼,又是一阵费劲地喘息,贾明的声音变得更小了,“第、第二件憾事,我……我接受不了男人。” “没事儿,这不是你的错,接受不了就不用勉强……”庞九忙得出言安慰,可是话一出口,庞九又蓦地噤了声,半天才又皱着眉道,“你遗憾这个做什么?” “要、要是我能接受男人就好了,”贾明遗憾又无奈地道,“我知道我……我长得像你的心上人,知道你、你相思得很苦,如果我能、能接受男人,还能当他的替身,以……以宽解你相思之苦……要是有下辈子,九爷我……我为了你愿、愿意剑走偏锋……” “你快闭嘴!”庞九实在听不下去了,原本还难过自责的一颗心,现在都堆满了嫌弃和无奈。 庞九心中暗道,也不知这厮中的是什么毒,原本就蠢兮兮的,眼看八成又是伤到脑子了,连临终遗言都不会好好儿说了,唉! “九爷!唐先生来了!”蓦地,外头传来了陈栓的大嗓门儿。 “唐先生快请!”庞九大喜,忙得站起来,要出去迎唐砚,可是奈何脚脖子被人贾明死死抓着,庞九也不好挪动,扶着门框,弯着腰对正往这儿跑的陈栓和唐砚不住招手,“唐先生!这里!” 唐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来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这一通跑差点儿没要了命,唐砚“咣当”一声把药箱丢在地上,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忙得就迈步进了门框。 “唐先生,你看他中的是什么毒?”庞九见唐砚蹲下来,又是翻贾明眼皮,又是查看嘴巴的,半天一言不发,庞九自是着急不已。 “九爷,他中的乌头之毒,”唐砚沉声道,一瞥眼看着不远处的那盘剁椒鱼头,伸手端过来,仔细查看一番之后,然后道,“这菜里头被人下了乌头,幸亏他吃的不多,又被发现的及时,要不严早就去见阎王了。” “乌头?”庞九一愣,“乌头不是药材吗?我记得你给我列的药单上就有乌头啊。” “乌头的确是药材,但却也是能害人性命的毒药,”唐砚指着剁椒鱼头跟庞九道,“九爷,生乌头可是能要人性命的,但凡他再多吃两口,便就是华佗在世,也断不能妙手回春。” “这到底是谁啊?跟这野土匪多大仇大多恨啊?”陈栓在一旁听了,又是咋舌又是后怕,若贾明真是因这盘剁椒鱼头而死的话,那他这个负责送饭食的,自然是难逃其咎。 庞九一摆手,沉声道:“先不管这么多了,唐先生,你赶紧给他解毒。” “是。”唐砚道,当下从药箱里取出了一小把肉桂丢进水囊里泡了一会儿,然后一股脑儿给贾明喂好些水下去,紧接着又使劲儿摁贾明的肚子,逼着他吐出,这样反复几次催吐,直把贾明吐得都要把苦胆给吐出来了,这才作罢。 “先让他静躺一会儿,”忙活这么一通,唐砚累得身上出了一层汗,一边取了帕子擦汗,一边跟庞九道,“九爷,接下来几日,这犯人得好生静养,还得一日三次的服用汤药,怕是不好继续关在这里了。” 第36章 住进小院儿 “我也这么想的,”庞九点点头,面色发沉,她拿不准下毒之人是冲着她还是冲着贾明来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小黑屋是不安全了,一番沉思之后,庞九对陈栓道,“栓子,等会儿你跟我把他抬到我后院儿去。” “什么?”陈栓大惊,张口结舌地看着庞九,又看了看昏睡过去的贾明,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九爷,你那小院儿平时连兄弟们都不让进,现在你竟然让个犯人住进去?” 陈栓的吃惊是有原因的,庞九不但有洁癖还有怪癖,断断不许外人进她的小院,乌兰农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栓子这样每天跟前跟后的,也从来没有进过庞九的后院。 可就在刚刚,庞九竟然要让这个野土匪住进她的小院,所以陈栓能不吃惊吗? “要不,让他跟着你住?”庞九不耐烦地瞪着陈栓,“然后第二天被人发现,你们两个横尸床头?” 陈栓忙得倒退两步,边摆手边赔笑:“九九九爷,我哪儿有您本事大?可不敢担如此重任。” “那还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跟我抬人?”庞九一边撸起了袖子,一边道。 “是!”陈栓也忙得跟着撸袖子。 …… 后院。 甫一把贾明安顿下来,庞九便就把陈栓给撵走了,偌大的后院,一时间,就只剩下了庞九还有昏睡不醒的贾明。 庞九看着瘫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的贾明,又看了看不远处自己的床,在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住了要把贾明拖到别的房间的想法。 她吃不准下毒之人是冲着谁,所以这几天是打定主意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贾明,生怕贾明再遭不测,至少在贾明身子恢复之前,庞九是不打算让贾明搬出去住的。 可是,要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这对庞九来说,着实为难。 这几天一直在赶路,还一直束着胸,原打算等回到小院儿里头好好梳洗歇息一番的,现在可好,房中多了这么个虬髯大汉,还怎么梳洗?漫说是今儿了,怕是这天都只能将就着了。 “唉!”庞九叹了口气,然后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就着灶膛里的火,勉强擦了把身子,正泡脚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拍门声。 “谁啊?”庞九看着外头黑下来的天儿,皱着眉扯着嗓子对外头道,都这个点儿了,也不知道还有谁找她。 “九爷,是唐先生,”守夜的侍卫在外头应声道,“说是送汤药过来。” “哦,我这就去。”庞九这才想起来,刚才是嘱咐了唐砚给贾明煎药来着,她也是忙糊涂了,都忘到脑勺后了。 当下,庞九忙得三下两下擦了脚,踩着拖鞋呱唧呱唧地出去了。 “唐先生,麻烦你了啊,”庞九甫一出门就看着唐砚满头大汗站在门外,心里自是感激,可是等她的目光落在唐砚手里端着的砂锅的时候,人又愣了,“唐先生,不是让你煎药吗?你怎么煎在砂锅里了?” “刚才几番催吐,已经让那贾明吐出了绝大部分的乌头了,也用不着再喝汤药了,倒是这加了甘草熬煮的绿豆汤多食几日,去毒养身甚有奇效,”唐砚解释道,“想必九爷忙活半天也乏了,正好喝点儿绿豆汤也能消乏解渴。” 第37章 喝汤 “唐先生,您懂得可真多啊,”庞九笑着拍了拍唐砚的肩膀,从唐砚手里接过了那砂锅,正要转身,却又停下了脚,然后压低了声音跟唐砚交代道,“唐先生,贾明中毒一事,暂时不要外扬,你权当不知就好。” 唐砚忙不迭点头:“是,陈侍卫刚才来找我的时候,也交代过了,请九爷放心。” 庞九点点头:“那就多谢唐先生了,唐先生,我就不留你了,咱们明儿见。” “是,在下告退……”唐砚躬身道,一瞥眼就瞧见草拖鞋中那双纤细白嫩的双足,唐砚整个人都是一愣,没容他细看,庞九已经端着砂锅往回走了,唐砚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那双……过分纤细白皙的脚。 “唐先生,还有什么事儿吗?”守门的侍卫双手抱胸,冷着脸盯着发呆的唐砚看。 “没、没事儿,没事儿。”唐砚这才回过神来,忙得扭头走了。 那守夜的侍卫拧着眉,盯着唐砚的背景看了好一会儿,眼瞅着唐砚进了自己的偏房,他还兀自拧着眉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 后院。 庞九把砂锅放在桌上,又点了蜡,端着烛台走向软榻,看了看上面兀自混混沉睡的男人,顿了顿,庞九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贾明,起来了,”庞九一边把烛台放在小几上,一边又推了推他,“喝点儿汤再睡哈。” 贾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着晕黄的烛光下,一个纤瘦的小人儿立在自己的面前,许是刚才睡得太深,又许是身子实在太乏力的缘故,贾明眯着眼看着那人,半晌都没认出那人是谁。 “你是谁?这是哪儿?”说这话的时候,贾明口气很沉,还带着警觉,四下里打量着,然后起身就要走,只是他浑身都绵软无力,哪里就能站起来了? “噗通!” 果然,还没等他站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着这一声闷响传出,贾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有这一下子,人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九爷?”贾明仰着头看着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庞九,面露惊喜,“九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现在能认出来我了?”庞九撇了撇嘴,转身就朝桌前走去,头也不回地对贾明道,“过来,喝汤。” “嘶!”贾明听话地要站起来,结果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儿来,而且刚才这么一摔,让他原本结痂的伤疤又给挣开了,有的地方又渗出血来了。 “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庞九只得又返回,扶了贾明在软榻上坐下,然后端了砂锅过来,又拿了两只碗。 “把汤喝了。”庞九盛了一碗绿豆汤推到了贾明的面前。 “是,九爷你对我真好。”贾明冲庞九咧着嘴笑,然后就要伸手去端绿豆汤,只是他两只手根本就不听使唤,一直抖得不行,眼见着绿豆汤都溅出来了好多。 庞九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贾明手里的绿豆汤,然后挖了一勺子送到面前吹了吹,这才送到贾明的面前。 可是贾明却忽然想是中了定身术似的,也不张嘴,也不言语,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勺子送到自己面前的绿豆汤,一动不动。 “快吃啊,”庞九不耐烦了,催促着他,“光看就能看饱了啊?” 贾明这才回过神来,乖乖地朝前探身,张嘴吃了这口绿豆汤,温热甘甜的绿豆汤甫一进了口,贾明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暖和和的。 第38章 温暖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喂他饭,从前也不是没有病过,也不是没有父母亲人,可是愿意照顾他的人却是寥寥,这种感觉…… 说不上来,可却暖的让人心头软呼呼的又酸涨涨的。 “赶明儿,你把这大胡子给刮干净了,”庞九又挖了一勺子绿豆汤送过来,一边不耐烦地数落着,“吃饭喝水都费劲,搞不好就汤汤水水地都沾在胡子上了,你也不嫌邋遢。” “好,明天就刮。”贾明点头答应,一边乖乖吃着绿豆汤。 “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的留这么长胡子做什么?再说了,就你这满脸大胡子的德行,人家孟姑娘铁定看不上,”小半碗的绿豆汤下了肚,眼看着贾明的面色不像刚才那般惨白了,庞九心情不错,话也跟着多了,“对了,刚才在小黑屋里我跟你说的孟姑娘的事儿,你都记得吗?” “什么?”贾明心不在焉地问,眼巴巴地看着还剩半碗的绿豆汤,明显显此时此刻比起孟姑娘,他更在意这碗绿豆汤带来的温暖和饱腹感。 “就知道你肯定没听清,我说啊,因为你的缘故,害得人家孟姑娘坏了名声,被夫家给退婚了,你可一定要对人家孟姑娘负责到底,”庞九继续叨叨着,正要继续喂饭,一瞥眼却瞧见贾明胡子上沾了一块饭粒子,庞九冲贾明抬了抬下巴,“你擦擦嘴。” 贾明抖着手在脸上糊了半天,到底也没擦到那块饭粒子,庞九不耐烦地指挥着:“你往下点,再往下点儿,不不不,上边儿,再往右……” “到底是哪儿啊?”贾明手抖了半天也没擦对地方,难免也烦躁了起来。 “咦?你有什么好烦的?”庞九瞪着贾明,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碗,然后伸手从贾明的胡子上捏下了那块饭粒子,一边又不住嘴地数落着,“就你这样的,脾气大,脑子还不灵光的,说不定人家孟姑娘宁愿孤老终身,也看不上你。” “我脑子怎么就不灵光了?”一提这事儿,贾明就颇有些愤愤之意了,只是他到底也不敢跟庞九吹胡子瞪眼,只敢小声嘀咕着,“就算从前不灵光,吃了这么多的鱼头,也指定变的灵光了。” 庞九听到他提鱼,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搅着绿豆汤,心里却在想着那盘剁椒鱼头,又不自觉地在脑子里把农场里头的可疑之人给过了一遍。 庞九来到乌兰农场快三年了,她自认是个好性儿,和一众侍卫称兄道弟,相处的一直都不错,几乎是连脸都没有红过,更别说是深仇大恨了,所以给剁椒鱼头下毒的人…… 难道是冲着贾明来的? “贾明,你好好儿想想,你从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庞九正色看向贾明,“为什么有人非要置你于死地?” 贾明闻言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庞九的意思,当下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吸了吸鼻子,很没底气地道:“我得罪过孟家人。” “孟家人?”庞九一怔,随即就嗤笑道,“所以孟家手眼通天,不但知道你被关在了乌兰农场、还知道我特地每天给你加餐?这才安排了人在剁椒鱼头里面下毒?” “那九爷你的意思是……这农场里头有人要置我于死地?”贾明不可思议地道,“可是我这是头一次进乌兰农场啊,我谁都不认识啊,更谈不上仇家啊,怎么……怎么可能会有人要对我下手呢?” 第39章 要是九爷我偏要乱来呢 “这可说不定,你不认识人,保不住有人认识你呢,”庞九沉声道,一边又嘱咐贾明道,“这件事儿没查个水落石出之前,你就一直随我住在后院,听到了没?” “唉!听到了,”贾明忙得点头答应,一边儿又巴巴地盯着绿豆汤,有点儿可怜兮兮地道,“九爷,汤要凉了。” “手还抖吗?”庞九有点儿烦他这幅蠢兮兮的模样。 “你看。”贾明一边说着,一边把抖个不停的手举到面前,脸上的那股子可怜劲儿更甚了。 “把爪子给我放下去。”庞九更烦了,照着那两只哆嗦不停的手就直接招呼两巴掌,然后又不耐烦地又舀了一勺子绿豆汤送了过去。 “嘿嘿,九爷你人真好。”贾明嘿嘿笑着,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谄媚。 “快闭嘴你,”庞九一使劲儿把勺子塞进了贾明的嘴里,瞧着他张口结舌的模样,又莫名地心情好了不少,“来,九爷给你上一课,食不言寝不语是一种美德。” 含着勺子的贾明连连点头。 庞九觉得他这幅又乖又蠢的模样实在好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当下又盛了一碗绿豆汤,喂了贾明吃下,然后自己也跟着喝了两碗。 “你……要不要洗个澡?”收拾了碗筷之后,庞九看着贾明的眼神明显显透着嫌弃,可是语气却透着犹豫,似乎怕贾明点头,又怕贾明不点头。 贾明听闻这话,眼睛蓦地就是一亮,自从在山上被抓,到来到乌兰农场,再加上在小黑屋里关了十多天,前前后后加起来,他都快一个月没洗过澡了,早就盼着能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了。 “真的可以吗?”贾明有点儿激动了,这下子手抖得更厉害了,只是甫一对上了庞九的眼,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贾明整个人就蓦地一僵,随即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九爷,我还能再坚持坚持……” “可是我坚持不下去啊,”庞九皱着眉打量着胡子拉碴、披个床单的贾明,“你这样实在让我连一刻都坚持不下去。” 庞九是出了名的好干净,即便是当年沿街乞讨都没有像贾明这么邋遢过,尤其是贾明身上还透着股子浓浓的汗馊外加鱼腥味儿,庞九哪里还能忍得下去?没捂鼻子已经是她有涵养了。 “九、九爷,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贾明的舌头又不利索了,抖着手把床单裹得更紧了,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九爷,你……你可不能趁人之危啊,我……我以后是要娶芸娘的,不、不能乱来……” 庞九拼命忍住想要拔刀的冲动,她对着面前瑟瑟发抖的虬髯大汉,冷笑着,把脚踩到了榻上,凑过去一字一顿地对贾明道:“要是九爷我偏要乱来呢?” 贾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九爷,我不能对不起芸娘啊!我得为芸娘守身如玉啊!” “啪!” 下一秒,一个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贾明的头上。 “哎!我说你但凡能要点儿脸吗?说这话之前就不能先考虑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你当自己是花姑娘啊!”庞九简直无语的要命,忍无可忍照着贾明的脑袋又来了一个巴掌,“我看你还是鱼头吃得少!明天还是剁椒鱼头!继续给我补脑!” 第40章 定安王 “别价啊九爷,我这辈子都不想吃鱼了!”贾明简直都要崩溃了,手抖得更厉害了。 “那可由不得你!”庞九黑着脸喝道,狠狠瞪了贾明一眼,然后踩着拖鞋“呱唧呱唧”地朝里间寝房走去,“啪”的一声把帷幔给拉上了。 “吁!”贾明看着那晃动不停的烟青色帷幔,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躺了下去。 好像是他想多了。 不管是疑心这小子知晓百花楼的事儿,还是怀疑这小子是个剑走偏锋的事儿,好像都是他想多了。 一时间,贾明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不被人惦记屁股的感觉那叫一个棒…… 咦,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贾明对着跳动不停的烛焰尴尬地牵了牵唇,可是这样的轻松又别扭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贾明又皱起了眉来。 到底是谁要害他的性命? 是那对狡猾的将军父子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当今圣上发现了他们叶氏一族的秘密、终于容不下他们了? 不管是谁,看来这看似这小小的乌兰农场并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贾明面色深沉,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渐渐停下来、不再晃动的帷幔,出神得厉害。 “把蜡吹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帷幔后头传来了一声软绵绵的哈欠声,“睡,你得多休息。” “哦。”贾明这才回过神来,撑着兀自颤抖的胳膊凑过去吹熄了小几上的蜡烛。 不管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叶氏一门也只能咬着牙一条道走到黑。 黑暗中,贾明抿了抿唇,然后闭上了眼。 …… 昌顺十五年八月十五 中秋。 京师,定安王府。 “王爷,这些都是万岁爷让奴才送来的中秋赏赐,”首领太监安如海指着身后跟着的四个小太监,含笑跟跪在地上的定安王叶进忠道,“可都是万岁爷亲自挑选,请王爷笑纳。” 安如海口中的定安王,乃是大原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更是由大原开国皇帝亲封,世袭罔替,很是尊贵,到现在这一辈的定安王叶进忠,已经是第三代定安王了。 圣旨来的突然,定安王都没来得及换朝服,所以就穿着一身家常的烟青云纹锦袍接旨。 定安王莫约四十出头,人生得甚是白净儒雅,身材微微发福,一副养尊处优的贵人模样,只是目光中却透着不安和胆怯。 “小王代定安王府上下谢万岁爷隆恩!”叶进忠口头谢恩,然后起身唤了管家从那四个小太监手里接过四个锦缎盒子,又含笑对安如海道,“还请公公代为转达,小王明日亲自入宫拜谢万岁爷。” “好说好说,”安如海点点头,带着一脸和颜悦色的笑意,“今儿万岁爷遣奴才过来,一则是赏赐定安王府,二则也是命奴才前来探望小世子。” 安如海一边说着,一边垂着眼整理着手上的浮尘,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万岁爷待王爷一向亲厚,听闻小世子近来身子多有不适,万岁爷甚是挂心,也不知奴才能不能去探视小世子一二,回宫之后也好向万岁爷禀报,好让万岁爷安心。” “这个……”叶进忠面色一顿,明显显是不大乐意。 安如海敛去笑意,手上的浮尘蓦地一扫,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发沉了:“万岁爷如此挂心小世子病情,怎么王爷倒似是不领情一般?” 第41章 世子 “公公此话委实严重!本王哪里敢担待?”叶进忠忙道,顿了顿,又为难地道,“不瞒公公说,犬子一向病体孱弱,如今又患上了时疫,已经连日卧床不起了,一直也不见好转,公公是要近身伺候万岁爷的,所以本王自是担心若是犬子过了病气给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难为定安王想得如此周到,”安如海点点头,目光有些讥诮地瞥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叶进忠,顿了顿,然后缓声道,“既如此,那便就让小路子进去探视小世子。” “是,奴才遵命。”随即,安如海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忙得躬身答应。 “那路公公随我来。”叶进忠只得点头答应,当下带着那小路子朝后院走去。 …… 叶进忠和小路子刚刚进后院儿,便就远远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叶进忠面露尴尬,对着小路子道:“犬子病重,贱内日夜守在房中,女人家动不动地就掉眼泪,让公公见笑了。”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王妃也是爱子心切。”小路子道。 “是啊,本王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可偏生却是个药罐子转世,这些年都不知吃了多少药瞧了多少郎中了,却总不见好,唉!”叶进忠叹息道,在哭声中走到了门前,对小路子比了个手势,“公公请进。” 小路子迈进了门槛,房中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道,直熏得小路子皱眉不已,再加上寝房内女人的哭声不断,小路子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小路子一边捂住口鼻,一边行至了帷幔处,他担心染上时疫,自然不会踏进寝房,就这么探进去个脑袋朝里面张望。 “儿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房中,定安王妃郝氏坐在床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道,“你这一病几个月,连床都下不来,娘都快要给你急死了。” 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青年男子,一边费劲地喘息着一边颤颤地伸手想去给郝氏拭泪,可是到底力气不足,枯瘦的胳膊又“啪嗒”一声落了回去,然后郝氏的哭声就更大了。 小路子看到这里也就没再继续了,从房中退了出来,对着叶进忠躬身道:“小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还请王爷王妃保重。” “借公公吉言。”叶进忠叹息着道,眼眶已然红得不像话了。 “奴才不敢搅扰小世子养病,先行告退了。”小路子不再多言,转身便就朝前院走去了。 待到小路子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墙后,叶进忠原本悲切至极的脸,渐渐冷硬了起来,那双血红的凤眼死死盯着影壁墙上刺目的“福”字,蓦地攥紧了拳头。 “安公公他们走了?”又过了一会儿,郝氏蹑手蹑脚地从房中出来,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都走了。”叶进忠沉声道。 “可瞧出什么破绽没有?”郝氏忙得又问,满脸都是焦急。 “应该是没有,”叶进忠道,“幸好咱们事先知道安如海要来这一趟,要不然还真说不好。” “万岁爷好端端地怎么会对咱们起了疑心?”郝氏兀自一脸着急,“难道是恰克图那边出了什么岔子、竟传到了万岁爷的耳中?” 说到这里,郝氏又是一脸的不解:“可若是出了岔子,也必定得是咱们先知道啊,万岁爷怎么可能会赶在咱们前头得到消息呢?” 第42章 中秋 “不清楚,得修书一封去恰克图问询一番才能知晓其中因由,”叶进忠皱眉道,“不过图南做事儿一向稳重,且他又已经在恰克图潜伏了三年,一直都相安无事,想来这一次也不会出岔子。” “可万岁爷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要不然安如海也不会非要进后院来查看,”郝氏一脸忧心忡忡,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得过到什么时候。” 叶进忠打量着郝氏憔悴的脸,又向房中看去,然后小声问道:“今天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郝氏一边说着,一边又叹息着道,“日日药吃的比饭还多,可就是不见起色。” “我再想法子,”叶进忠面色凝重,伸手拍了拍郝氏的肩膀,“这么些年撑都过来了,可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郝氏靠在叶进忠的怀里,泣不成声:“王爷,还好有你,这么多年,从没有怪妾身拖累你……” 叶进忠叹息着环住郝氏,一边伸手拍着郝氏后背,一边缓声道:“傻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对了王爷,昨儿下头人朝府里送了两名美人,妾身已经给安排住进偏院儿了,”郝氏忽然又站了起来,一边抹着泪儿,一边小声跟叶进忠道,“坐胎药都已经喝上了。” “知道了。”叶进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王爷晚上可要去偏院?”郝氏打量着叶进忠的表情,又小心翼翼地道,“那两位美人,体态丰盈,正值妙龄……” “改天,今儿我有些乏了。”叶进忠摆摆手,转身朝前院书房走去了。 郝氏看着叶进忠微微有些驼背的身影,满眼都是焦虑,半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房中。 郝氏悠长的叹息似有似无地传进来,床上瘦的皮包骨的男子,虚弱又麻木地盯着月白的帷幔一眨不眨地看,狭长的凤眸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情绪。 …… 昌顺十五年八月十五。 乌兰农场。 这是庞九在恰克图过的第三个中秋节了,却还是第一次在乌兰农场里过节,前两年都是在将军府里陪将军夫人过节来着。 原本庞九是想着今年好好儿陪陪庞远山的,但是一则怕被人看出端倪,一则也是时刻警醒着怕还有歹人下毒不成又起旁的心思,所以庞九一大早上去庞远山那吃了顿早饭,就拎着食盒巴巴地朝自己小院赶去了,结果才出膳房就碰到霍三了。 “九儿,等会子去我院儿里喝一杯?”霍三明显显是心情不错,笑着跟庞九道,“就咱兄弟俩,这还是你头一次在农场里过节。” 庞九满心都是歉意,挠着头道:“三哥,不如改天,今天我有事儿,走不开。” “有什么事儿?”霍三原本上翘的嘴角一下子就下落了,“中秋这天农场上下都休沐,连犯人都不必出工,你能有什么事儿?” “我……”庞九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跟霍三解释。 贾明中毒一事,她已经吩咐了陈栓和唐砚不要外扬,昨天也是偷偷把贾明搬进后院儿的,今儿陈栓还是照旧朝小黑屋送饭,为的就是想让下毒之人着急,露出马脚,只是这事儿暂时还不方便和霍三解释。 第43章 歪路 “三哥,是这样的,将军夫人五十寿诞眼看着就要到了,我这程子都在忙着为抄佛经,打算做寿礼献给夫人呢,所以……”庞九无奈地耸耸肩,“要不然等过阵子我抄完了,在百味馆设宴,专门陪三哥好好儿喝一顿?” “呵呵,我竟不知你还是个会舞文弄墨的,”霍三抿了抿唇笑了,一边指了指庞九的手里的食盒,“既是朝佛经,怎么还好吃肉呢?” 这也不能怪霍三鼻子尖,实在是食盒里的卤肉味道太香了。 庞九顿时一脸尴尬,舌头都不利索了:“我……我这不还没开始抄呢,还、还在酝酿、酝酿……” 瞧着庞九这幅神色,霍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行,那你先去忙。” “那三哥我先回去了。”当下庞九松了口气儿,提着食盒转身匆匆走了。 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霍三眼神复杂地看着健步如飞的庞九。 “三爷,”季秋从身后走来,附到霍三的耳畔小声道,“陈栓刚刚又去小黑屋送饭去了。” “哦?人都不在里头了,还巴巴地送饭做什么?”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都不见了,霍三的声音很沉。 “遮人耳目呗,”季秋顺着霍三的目光,也看着渐行渐远的庞九,再开口声音就带着些愤愤之意,“九爷对这贾明可着实上心,就冲着贾明敢对官差出手这一条,即便不死也该给扒层皮不是?可九爷愣是不顾兄弟情义,把这野土匪给保下来了,还顿顿给他送鱼送肉的。” 说到这里,季秋打量着霍三的神色,又小声道:“三爷,咱们乌兰农场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得提点着点儿九爷,可别让九爷走上歪路了。” “什么歪路?”霍三转脸看向季秋,眯着眼儿问。 “这都偷偷摸摸把人安排进后院了,还能是什么歪路?”季秋一脸的不屑,又生怕霍三不信似的,继续叨叨着,“九爷是什么人?最好干净性子又倔,从来不许人进他后院,别说是咱们这些做侍卫的了,就连三爷您是九爷的结义兄弟,关系够铁的了?九爷可曾邀三爷您进过他后院?” “可是对这野土匪,九爷可是够大方的,”季秋嗤笑道,那目光里透着不言而喻的讥诮和不齿,“从前只觉得九爷生的秀气,说话也有些女里女气,但属下可是万万没想到九爷竟好这一口,当真是让属下开了眼……哎呦!” “砰!” 下一秒,霍三猛地一脚把季秋踢了个四脚朝天。 “三爷!”季秋全无防备,忍着疼,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解地瞪着霍三,“三爷,我可是为了咱们乌兰农场的名声着想!” “你是为了咱们农场的名声着想,还是憋着气要给你兄弟出气,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霍三冷声道,一伸手抓住了激动的脖领,凑过去,一字一顿地道,“别再让我听到这些,否则你和你兄弟两人一起给我卷铺盖走人。” “属下再不敢了!”季秋忙得求饶道,“求三爷原谅,属下以后再不敢胡说了!” “滚!”霍三松开了手。 季秋点头哈腰着走了,留下霍三一个人在原地站着,他眯着眼儿远远地看着庞九的小院儿,脸色深沉。 第44章 长记性了吗 “三爷,您在月盛斋定的糕点,属下给您取来了,”一个侍卫欢欢喜喜地提着偌大的食盒小跑着过来,“三爷,这里头可够丰盛的啊,有月饼有桂花糕,还有好多属下叫不出名的糕点,可是一看就知道肯定特好吃!三爷,我现在就给您送到院儿去啊!” “不必了,你拿下去和兄弟们分了吃。”霍三对着那喜气洋洋的小侍卫沉声道。 “三爷,这是你特地给咱们定的?”小侍卫顿生一脸惊喜,“三爷,您可真好!属下多谢三爷!” 霍三没说话,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 后院。 庞九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贾明还在软榻上睡得香甜,这程子他一直都没睡个安稳觉,再加上中毒之后身体虚脱,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以至于庞九进进出出了两趟,他都没听到动静。 庞九把食盒放下,原本是要叫贾明起来的,但是想着唐砚交代贾明需要静养,也就没叫。 去寝房换了一身利索短打,庞九正要去院中练剑的时候,一瞥眼瞧见贾明翻了个身,然后身上的毯子就掉到了地上。 庞九正要迈出门槛的脚一顿,然后又落了回来。 她低垂着眉眼,尽量忽视着软榻上、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亵裤的男人,走过去捡起了毯子,给贾明盖上,毯子拉到贾明肩头的那一刻,蓦地一只男人孔武有力的手从毯中伸出,一把握住了庞九的手,没等庞九反应过来那只手猛地使劲往回一拽。 那力道大得出奇,根本不是庞九一个女儿家能抗衡的,庞九就这么被力道带着转了个圈,然后一下子跌进了男人的怀里,男人的双臂登时就铁索似的将她锁死。 庞九的脖子被男人这么箍着,气儿都气儿都喘不上来,这当然不是最让庞九生气的,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另外一条死死禁锢着自己的前胸的那只胳膊,简直都要气得吐血:“找死!” 随着庞九这一声怒喝,贾明那双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带着警惕的目光,笔直地对上了庞九近在咫尺的眼,贾明一愣,原本警惕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疑惑起来:“怎么是……是你?” 看样子,贾明是把庞九当歹人了。 “既是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可是庞九哪里管得着那么多,随着这一声怒喝,庞九双肘猛地向后一击,只听身后传出一声男人痛苦的嚎叫,那铁钳子似的双手登时就松脱开来。 庞九得以脱身,立马就站了起来,以后就瞧见贾明双手抱着胸在软榻上翻滚着,一边疼得直倒抽凉气。 “疼吗?”庞九伸出一腿大刀金马地踩在软榻边沿,倾身向前,冷冷地盯着兀自哀嚎不止的贾明。 哪儿能不疼啊? 贾明此刻疼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愈合结痂了,正娇嫩着呢,庞九这一击又是使了十足十的力道,不但把伤口给震裂开了,又淌出了好些鲜血出来,看样子是比原先伤得更重了。 “长记性了吗?”庞九知道自己是下手重了,可是这又怎么能怪得了她呢?她最忌讳什么,这贾明就来什么,所以受伤也是活该。 贾明一边倒吸凉气儿,一边咬着牙点头:“长记性了,再不长记性就没命了,哎呦!疼死我了!” 第45章 不敢不敢 “以后再敢动手动脚,老子就直接废了你这双爪子,”庞九看着贾明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到底心里不落忍,一边取了药箱过来,一边坐到了软榻上,“过来,爷给你上药。” “不不不用,用不着麻烦九爷!”贾明摇头摆手着道,上一次在小黑屋里,庞九给他上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且不敢尝试第二次呢,“怎么敢劳驾九爷大架?不敢不敢!” “那你自己来。”庞九把药箱往贾明面前一推,当下也不再房中多待,起身就出去了。 贾明顺着窗户缝隙,咬牙切齿地瞪着庞九的背影,直到庞九走进了一间房间,再没出来,贾明这才手脚并用地恶狠狠地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抽着冷气停下来,然后哆哆嗦嗦地给自己上药。 他也是倒霉透了,自打遇上这个小崽子,他就没一件事儿是顺心的! 这小崽子,人不大,劲儿倒是不小。 “嘶……”贾明朝伤口上擦着药酒,看着自己兀自还有些哆嗦的手,目光又渐渐地冷了下来。 下毒之人一天不找到,他就不敢一日行事,瞧着架势,是有人和乌兰农场里头的人里应外合来着,所以想抓住幕后之人,必须得先起开这颗埋在乌兰农场里头的钉子,才能顺藤摸瓜。 说不定那颗钉子现在也在设法做了他呢,不过所幸他借着中毒出了小黑屋,如今又有庞九护着,倒是暂时安全了。 贾明放下药酒,伸手取了药箱里头叠得齐齐整整的一叠棉布条,才擦拭伤口渗出的血,棉布在伤口上来来回回着,不但擦下了血和药酒,还擦下了一层灰,贾明看着灰突突的布条,又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身子,又是尴尬又是难以忍受。 自打出生,他便从没有遭过这样的罪,也从来没这么脏过,这哪里有他从前的半分风流倜傥? …… “刚才烧了一锅的热水,等会儿吃完饭后,你去厨房里头洗个澡。”贾明擦完伤口,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就瞧着庞九挽着袖子进来了。 “是,多谢九爷!”这简直是想瞌睡来枕头,贾明能不高兴吗? “过来吃饭,”庞九点点头,一边走到桌前从食盒中将饭菜端出来,一边转头去催贾明,就看着贾明扶着软榻一步一步朝这边挪着,庞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腿脚还是不利索?” “不光是腿脚,”贾明一脸的无奈,伸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对庞九道,“九爷你看,连手也一直抖呢,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刚才你可不像是使不上劲儿的样子,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儿都要被你勒断气儿了。”庞九冷冷牵了牵唇,可到底还是过去扶着贾明,走到了桌前。 贾明忙不迭对着庞九作揖道:“那不是睡懵了吗?九爷,你可别让在心上,往后我是再不会了,在你面前且老实呢。” “行了,吃饭。”庞九看着这幅费劲的作揖,心里哪儿就真的恼了,当下对他点点头,一边拉开凳子,让他坐下了。 “这么丰盛?”贾明看着摆在面前的卤肉、炸花生米并一盘水饺,那叫一个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就拿起了筷子,夹了一个水饺送进嘴里,那表情别提多享受了,“什么叫好吃不过饺子啊,这就是啊……” 第46章 童子功 “瞧你这副德行,”庞九看他这幅馋样儿,忍不住抿唇笑了,随口问道,“真就这么好吃啊?” “反正只要不是剁椒鱼头,吃什么都觉得是山珍海味!”贾明嘿嘿笑着,一边继续狼吞虎咽着。 庞九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也给贾明倒了一杯递过去:“我瞧着你功夫倒是不错,跟谁学的?” 自打头一天见着,庞九就惊叹于贾明的功夫,只是一直没机会领教,刚才贾明还似睡非睡中,且又是余毒未清,即便这样还能轻而易举锁了她的喉,庞九面儿上不说,可心里是佩服的。 “哦,是打小练得童子功,爹娘为了我能有好出路,花了大价钱把我送去城里的镖局当学徒的,我功夫就是在镖局里头学的,”贾明一边大口吃着饺子,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只是我功夫才练成,好不容易混上了个镖师当当,可那镖局就倒了,我没法子,只好又回了乡下做农户,这一身功夫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难怪这一身皮肉不似成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庞九打量着贾明的精赤的上身,心中暗道。 “哪儿能没有用武之地啊?你后来不就仗着这身拳脚功夫奔梁山了吗?”庞九抿了口茶,不冷不热地道,“要不是官府挡了你的道儿,说不定你还能成就一番大业呢。” “九爷,你又打趣我。”贾明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尴尬地挠挠头。 “哪天咱俩过过招?”庞九抿了口茶,挑眉看向贾明。 “我可不敢,”贾明被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睛看得一愣,随即摆着手笑了,“要是伤着你了,我就又得回小黑屋熬着了。” “怎么?你就那么肯定你能打过我?”庞九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一脸的傲气十足,“刚才也就是我没事先准备好,要不然还能让你锁了喉?我可也是打小练的童子功,哪儿就比你差了?” 贾明打量着庞九的细胳膊细腿儿,一脸的欲言又止:“九爷,我不是疑心你功夫差,只是……” “只是什么?”庞九挑眉问,语气很横。 “童子功一旦破了身,那功夫可就大打折扣了,”贾明小声解释道,瞧着庞九蓦地就变黑了的脸,贾明忙得放下了手里的饺子,一边忙得补充道,“不过也有例外,有的人底子扎实,破不破身都没关系,有的人还越破身,功夫就越厉害呢,不是还有人把童子功练成双修的吗?说不定九爷就是这样天赋异禀的……” “你给老子闭嘴!”庞九的肺都要给气炸了,她发现这个大傻个子还真是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贾明的脑袋上,庞九拿眼瞪着一脸可怜相的贾明:“谁破身了?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破身了?你要是再敢胡咧咧,我……我这就给你换剁椒鱼头来!” “别价啊九爷!”贾明着急了,忙得伸手护住了面前那盘子卤肉,瞧着庞九的神色,又觉得庞九不是真的生气,贾明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九爷,这么说你……你还是童子身啊?那之前你说的一天七次是……是怎么做到的?” 庞九:“……” 第47章 他是我恩人 “是那个人自己忙和,九爷你在一边儿参观?就这样他还付七遍钱给你?”见庞九这般表情,贾明又小声疑惑地问说这话的时候,贾明的声音有点儿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怕挨打还是因为兴奋。 庞九:“……” 刀呢?她四百丈长的大刀呢?! “九爷,你……你也忒厉害了,站着就把钱给挣了,真给咱们爷们儿长脸!”贾明自以为猜中了,猛地一拍大腿,还一边对着庞九比了个大拇指,那手指也和声音一样颤个不停,“爷们儿!过瘾!” “呱呱!”蓦地,外头传来不合时宜的乌鸦叫声。 “其实这样的机会,你也不是没有,”庞九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颤巍巍的大拇指,冷笑着道,“要不我这就送你去百花楼?你这样的大龄童男子可是奇货可居,说不定过不了几日,你就稳坐花魁宝座了呢,那才叫给爷们儿长脸呢。” “九爷,我错了,”贾明一怔,随即忙得起身双手抱拳,告饶不止,“九爷,我以后再不敢异想天开、胡说八道了!九爷,你大人大量且放过我这一回!” “哼!”庞九一巴掌拍开了贾明的手,抬脚就往外走。 贾明看着庞九出了房间,这才松了口气儿,忙得拿起筷子费劲巴拉地夹了一块卤肉,正要送进嘴的时候,就听到院中乌鸦的凄厉的惨叫声传来,贾明的手一抖,卤肉“啪嗒”掉在了地上。 “看你还有没有命继续在老子耳边聒噪。”庞九手持软鞭,对着躺在地上的乌鸦冷声道,一抬手,那条软鞭便就化作一条游龙一般,灵活地卷着那只乌鸦,远远抛开了,然后庞九一边收着鞭子,一边又大步进了房来。 “你怎么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庞九坐下来,上下打量着贾明,随口问道。 “没、没有抖抖抖啊……”贾明悲剧地发现自己不但抖,还结巴了起来,他垂着眼看着好整以暇喝茶的庞九,半天才又怯生生地小声问道,“九爷,可能是、是我理解错了,不、不过你之前说的在百花楼给你七遍钱的男人,到底是……是什么意思?能、能明白告诉我吗?” “他是我恩人,”庞九放下茶杯,眯着眼看着外头的大蓝天儿,顿了顿,又道,“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这辈子都感激他。” “那他……到底帮了你什么?”贾明放下了手里的馒头,有点儿复杂地打量着庞九的侧颜,“以至于让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在我最狼狈最走投无路、只能靠乞讨为生的时候,是他顺手拉了我一把,救了我的命,”庞九缓声道,“才有了今时今日,我能坐在这儿跟你废话。” 说这话的时候,庞九自己觉得挺奇怪的,这些话,除了庞远山,她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哪怕是她视如兄长的霍三,可是今时今日,在这个又蠢又笨又聒噪的野土匪面前,她却这般毫无遮拦。 可能是他太蠢了心思又太纯正,让她觉得格外踏实放心的缘故。 “就因为他给你的七遍钱,后来救了你的命?”贾明缓声道,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庞九的脸,努力在脑中回忆着。 第48章 你想太多了 但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庞九,又什么时候给过庞九七遍钱,可是看着庞九这般笃定,这事儿又绝对不是胡诌。 “对啊,要不是他施舍的那些银两,那年冬天我怕早冻死街头了,可是因为有了他的施舍,我这个小叫花子才能摇身一变成了这人模狗样的管事儿,”庞九勾了勾唇,低着头抿了口茶,一边又叹息道,“我一直想着报恩来着,可是却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到过他。” 说到这里,庞九侧过脸斜睨着贾明,哼着道:“说起来,他也是你的恩人,要不是看你眉眼像他,我才懒得救你,只管照章办事,由着季秋季冬他们打死你拉倒了,省得如今你给我惹出这许多破事儿来。” “那还真是我沾光了,”贾明自嘲地笑了笑,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还会沾自己的光,他咬了一口饺子在嘴里,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着庞九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他有点儿不确定地问道,“九爷,其实你……你不单单当他是恩人?” 端着茶杯的手蓦地一僵,庞九撩起眼皮看向贾明,没好气儿地问:“不然呢?” “我……我怎么觉得你对那人还挺……挺上心的?”贾明知道这话他实在不该说,也没必要知道,可他到底还是小声说了,“九爷,你该不是喜欢他?” “我会喜欢一个出入青楼的人?”庞九嗤笑道,“我庞九就是孤身到老,也断不会喜欢一个作风不正之人。” 贾明闻言,心头一轻,他来乌兰农场这一遭,办完事儿就得拍屁股走人的,前后怕是也用不了几个月,自是不愿意招惹上什么是非,诚然他觉得庞九人不错,但是却也怕被庞九缠上,他是要干大事儿的,自然没有心思儿女情长,至于儿儿情长那就更不必了…… 不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吃好了吗?”庞九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吃好了赶紧去洗洗,把胡子也给刮了,你这身上的汗嗖味儿,逆风都能飘十里了。” “哦,这就好!这就好!”贾明忙得把最后一块卤肉吃进了嘴,然后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跟着庞九朝外走。 “这次也就罢了,下次自己烧洗澡水。”庞九把贾明带到了小厨房。 贾明看着椅子上干净的衣物和剃刀,对庞九自是千恩万谢:“多谢九爷照顾!” “行了,赶紧洗洗,”庞九点点头,抬脚就朝外走,可是走到门口出,又顿住了脚,回过头来看正双手抓着腰带的贾明,有些担心地道,“你自己能行吗?别碰到了伤口,到时候生脓可就麻烦了。” “九爷,我自己能行,真的不用麻烦你。”贾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把腰带抓得更紧了,也不知怎么的,潜意识里他挺不愿意在庞九面前脱衣裳的,即便两人都是大老爷们儿,即便他一直都这么光着上半身。 “嗬,你想太多了。”庞九牵了牵唇嗤笑道,然后就再没犹豫,径直出了小院儿。 “吁!”终于看着庞九的背影消失在了影壁墙之后,贾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儿,然后坐下来开始动手解腰带。 第49章 孙文俊 贾明一边解腰带,一边又在心里纳闷儿,自己到底担心个什么?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竟然还大姑娘似的怕被人瞧身子,这也忒寒碜了…… “谁?!” 下一秒,贾明蓦地一把扯过椅子上的衣裳挡在了自己的面前,警惕地看着朝这边走来的人。 不是庞九,而是一直为庞九守门的那个侍卫。 贾明长长地舒了口气儿,一边丢开了那件衣裳,一边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脱鞋:“是你啊。” 那侍卫匆匆行至厨房,警惕地四下观瞧,确定周围安全,然后行至假名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边叩头,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属下孙文俊拜见殿下!” “行了,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起来,”贾明缓声道,抬头瞥了一眼孙文俊,一边笑着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几年没见,你小子壮了不少啊。” “数年不见,殿下……”孙文俊一脸激动地看着满脸虬髯的贾明,声音都颤呼呼的,“殿下还是和从前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贾明放下了手里破烂不堪的草鞋,默默抬起了头,一脸关切地看着孙文俊:“文俊啊,你是什么时候瞎的?怎么也没听你跟我提起?身残志坚了不得啊。” 孙文俊一脸尴尬:“……咳咳!” “过来,扶我一把,”贾明起身对着孙文俊伸出了手,孙文俊忙得上前搀扶,贾明进了浴桶,甫一接触到温热的水,登时就舒服地叹息不已,“实在太舒服了。” “殿下受委屈了,恰克图可不比京师优渥,更何况殿下又吃了这许多苦,”孙文俊忙得取来了帕子避过后背的伤口、给贾明擦背,看着那一道道血红的伤痕,孙文俊就咬牙切齿起来,“那季冬也忒放肆,竟敢对殿下动手,迟早属下找个机会废了他的手脚!” 贾明闭目养神倒是没理这茬,半晌才睁开眼,狭长的凤眼里头都是冷凝:“不必在乎这些小角色,别忘了咱们的正事儿。” 孙文俊的手一顿,然后弯下腰来,附在贾明的耳畔小声道:“启禀殿下,属下奉殿下之命在乌兰农场潜伏数年,可是发现了不少秘密,属下一直想着跟殿下禀报。” “捡最要紧的说。”贾明沉声道。 “是,”孙文俊朝院中看了看,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乌兰农场看着风平浪静,实则里头秘密关押了不少大人物,其中大多数都涉及前朝之事,被万岁爷下令关押于此,依属下看,有不少都是可用之才,只是他们并不在乌兰农场之内。” “那他们在哪儿?”贾明眉头紧皱,“总不会人不在恰克图?” “回殿下的话,他们绝不可能出恰克图,而是被关押在乌兰农场的下属几个小农场,”说到这里,孙文俊一脸羞愧之色,“只是属下碍于身份,平素很难出乌兰农场,所以目前还没有查到那几个小农场的具体地点,还请殿下见谅。” “这不是你的错,你能打探到这些消息已经不易了,我心中有数,往后咱们主仆通力合作,这些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贾明含笑点点头,一边又沉下了脸,再开口就带着凝重了,“我叶氏一门卧薪尝胆四代人,如今终于到了千载难逢的复仇时机,恰克图虽是不毛之地,可却是我叶氏一门的福地,且得好生经营着。” 第50章 破例 “是,属下必定誓死追随殿下!”孙文俊忙得躬身抱拳道。 “都说了别动不动地就行礼,被人瞧出了端倪可是麻烦,”贾明摆摆手,一边又忽然道,“对了文俊,旁的事儿你且先放在一边儿,先给我查查这乌兰农场里,到底是谁想置我于死地。” 孙文俊闻言也忙皱眉道:“属下早就想跟殿下询问此事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殿下,您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贾明便轻描淡写地将中毒前后之事说了一边,只听得孙文俊心惊肉跳不已:“殿下,您明知道那菜里有毒,您竟然还以身犯险?” “没事儿,我知道分量轻重,算不得是以身犯险,”贾明缓声道,一边又讥诮笑了,“再说,不中毒又怎么才能走出小黑屋?若是一直留在小黑屋里,难保不被人毒第二次,这一次我能辨出来是乌头,若是下一次辨不出来,可不真的要横尸倒地了?” “是,属下明白了,”孙文俊一脸的面色凝重,“属下这就着手彻查此事,必定尽早揪出下毒之人。” “对,一定要尽早,要不然我行事都不方便,”贾明仰着头打量着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房顶,一边叹息道,“一日不抓住下毒之人,我便一日出不了这小院儿了,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儿呢。” “是,属下知道轻重,”孙文俊点头,一边给贾明擦着后背,一边又颇为好奇地问道,“属下倒是没想到,九爷竟如此厚待殿下,自打九爷进了乌兰农场,可是从来都不许人进这后院的,殿下还是头一位呢。” 贾明倒是不知道这些,听闻孙文俊这么一说,一脸的不信:“他不许人进来,那谁伺候他衣食住行,又是谁负责打扫收拾?难不成他要亲自动手?” “还真是,九爷事必躬亲,从来不使唤下人,更不许人踏足这小院儿半步,”孙文俊一脸正经,“殿下,您可别不信,我替九爷守了将近三年的门,都是亲眼得见呢。” “那你这意思是,那小崽子倒是为我破例了?”贾明咧了孙文俊一眼。 “这说明殿下魅力大啊,嘿嘿,”孙文俊笑着道,一边又凑到贾明的耳畔笑嘻嘻地道,“连属下还是沾了殿下的光,今儿才有机会进这小院来呢!” “怎么话说?”贾明没听明白。 “九爷担心殿下洗澡的时候碰到了伤口,所以让属下进来帮着殿下擦背来着,此刻九爷正代属下在外头亲自把守着呢,”孙文俊解释道,打量着贾明的一脸茫然,孙文俊笑得更欢实了,“殿下,你说九爷待您是不是与众不同?” 贾明没说话,他直勾勾地盯着热气腾腾的洗澡水看,脑中蓦然炸雷似的想起了刚刚庞九说的一句话—— “九爷,你不是喜欢他?” “我会喜欢一个出入青楼的人?我庞九就是孤身到老,也断不会喜欢一个作风不正的人。” …… 不对啊,正常男人再被问道这样问题,难道不是该气得跳脚?又或者是质问自己怎么会喜欢男人嘛? 可是这小崽子的反应却…… 第51章 秀气的脚 “殿下,你说九爷会不会是个剑走偏锋的?上一次进城,九爷还巴巴跟宋虎打探殿下的底细呢,对殿下且上心着呢,”孙文俊忽然道,眼看着贾明面色一僵,孙文俊倒是更兴奋了,“咱们殿下可真真是魅力了得,仗着蓬头垢面的一张脸,都能引得大爷们儿竞折腰……” “你刚才不还说我是英俊潇洒一如往昔的吗?”贾明哼道,回想着相识以来,和庞九的相处点滴,贾明越想越觉得不自在了,当下有些迟疑地问孙文俊,“那个庞九……他当真是个剑走偏锋的?” “殿下,您说九爷啊?”孙文俊一边给贾明洗头,一边皱着眉摇摇头,“瞧着九爷的外貌个头,总觉得秀气了些,说话也……但是九爷倒还真不像是那种见着男人就走不动的娘娘腔,平日九爷且爷们儿着呢,倒是……” “倒是什么?”贾明听得不耐烦了,皱着眉瞅了一眼孙文俊,“什么时候添了这说话吞吞吐吐的毛病?” “倒是架不住这农场里有剑走偏锋的对九爷上心呢!”孙文俊道。 “竟有此事?”贾明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懒洋洋地问,“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把自己往小虎崽子口里送?” “依属下看,那个唐砚八成就是!”一向冷口冷面的守门神,这时候却满脸都是终于有人分享八卦的激动和欣喜,“殿下,我跟你说啊,那唐砚和九爷的关系一向不错,九爷待人仗义,拿他个犯人也当兄弟看,可是最近属下却觉得那个唐砚看九爷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儿?”贾明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也是闲的皮疼,孙文俊嘴碎也就罢了,怎么把他也给传染了。 “就殿下刚来的那几天,唐砚总盯着九爷背影看,那眼神……啧啧啧,”唐砚一边给贾明搓头皮,一边忍不住一脸不屑,“更过分的是,昨晚上,唐砚来给九爷送绿豆汤,九爷可能是刚洗过脚,打着赤脚穿着拖鞋出来的,那唐砚逮着九爷的脚盯着看半天呢!” 贾明听得直皱眉:“男人的脚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啊,属下也觉得那个唐砚有毛病,黑天瞎火的,还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九爷的脚看,”孙文俊满脸都是毫不掩饰地嫌弃,“属下跟着看了一会儿,瞌睡也没觉得九爷的脚有什么特别之处啊,就是觉得九爷的脚小了点儿,白了点儿,反正就是跟九爷这人一样,秀气得很。” 贾明默默地睁开了眼,对上了孙文俊嫌弃不已的眼睛:“我看你比那唐砚也好不到哪儿去,逮着个男人的脚看,还能说出这么许多花儿出来,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剑走偏锋?我说你哪儿来的底气?” 孙文俊:“……” “怎么不说话了?”贾明慵懒靠在浴桶上,舒服的声音都软趴趴的,“是不是活了小三十年,忽然发现真实的自己了?也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到这个年纪还不招姑娘待见了?” “殿下,我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法子!”孙文俊忽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第52章 万一九爷正好就好你这口呢 “什么啊?大惊小怪的。”贾明不耐烦地撇撇嘴。 “我想起来能查到……”甫一张口,孙文俊又忙得捂住了嘴,然后凑到了贾明的耳畔,“殿下,只要你按照属下说的做,日后准保在乌兰农场里横着走都没人管!说不定九爷还能对咱们和盘托出,也省得咱们费劲巴拉地一一摸查那起子罪臣下落了!” 贾明蓦地睁开了眼:“什么法子?” “殿下,只要你……你牺牲一下色相,只要稍微牺牲一点点儿就够了,”孙文俊一脸的激动加惶恐,一边对着贾明比了个小手指,“万一九爷就是个剑走偏锋的呢?万一九爷正好就好你这口呢?” “啪!” 下一秒,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孙文俊的脑袋上。 “殿下,我说的是真的!”孙文俊捂着头既委屈又着急地跟黑着脸的贾明继续白话着他的大计,“殿下,我不是让你卖弄风骚,你但凡把脸上的大胡子给剃了,也不用你露肉,就冲着您这张俊脸,即便九爷不是剑走偏锋的,这整日朝夕相处共处一室的,也非得拜倒在殿下的……” “啪!”这下子,巴掌直接打在了孙文俊的脸上。 …… 庞九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堂门前喝茶,这小院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犯人住,后院是他一个人的居所,这中间的正堂三间都由守门的侍卫居住。 一个破烂烂的皮球的皮球滚到了庞九的面前,庞九一伸腿把皮球踩在了脚底下。 “九爷,一起来一局?”一个满头大汗的犯人跑过来,气喘喘地邀请庞九。 这一日中秋,乌兰农场的犯人得了一天难得的空闲,不必出门劳作,几个年轻的犯人便就聚在小院儿里头玩蹴鞠,庞九已经坐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了。 “你们玩儿,哪天空下来,叫上其他院儿的,到时候咱们好好儿玩一场。”庞九笑着道,站起身来,猛地一脚飞出,将那皮球踢得老远。 看着那几个犯人生龙活虎地抢皮球,庞九又坐了回去,她其实心里痒痒的,很想下去活动活动筋骨,但是早上又跟霍三说了今儿是要在院儿中抄经书的,这时候自是不好大张旗鼓地参加蹴鞠了。 “九爷,我回来了。”陈栓匆匆从进了小院,行至庞九面前。 “东西都给送过去了?”庞九抿了口茶,指着身边的凳子,对陈栓道,“坐下说话。” “是,”陈栓坐了下来,“今儿一早属下就把九爷交代的药材还有三坛子老酒给季冬送过去了,季冬说了,得空就来当面答谢九爷。” “季冬的伤还没好利索吗?”庞九蹙着眉问,季冬自受伤之后,便就回了家里养伤,如今都过了半个月了,还不见他回农场,庞九自是挂心。 “我瞧着倒是没什么,可是季冬说还是有些头晕乏力,”陈栓挠了挠头,“季冬让属下给九爷带话,说是还想再歇半个月。” “这倒没什么,且让他好生养着就是了,”庞九点点头,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对陈栓道,“栓子,这几日,你就不必时时跟着我了,你给我好好查一下农场的所有侍卫,这几日有可疑行动的,重点盘查。” 第53章 唐先生来喝茶 陈栓一怔:“九爷,您这是想让属下着手调查贾明中毒一事?” “不管这事儿是冲着我还是冲着贾明来的,既然是发生了,就必得查个水落石出,要不然往后还怎么踏实度日?”庞九沉声道,眯着眼看着树梢发黄的树叶,顿了顿,又道,“不光要查农场里头,连农场周边也要查。” 陈栓有些为难:“九爷,咱们农场人手不少,周边更是范围大得出奇,要是这么查下去,怕是到年底也查不完啊。” “既是嫌范围大,那且缩小范围就是了,”庞九看向陈栓,缓声道,“能自由进出厨房的、能接触到小黑屋的、还能和外界接触频繁的。” “是!属下明白了,还是九爷英明。”陈栓忙不迭点头答应。 “行,你先去忙。”庞九冲陈栓摆摆手。 当下陈栓也不再耽搁,赶紧起身告辞了。 “唐先生,”庞九对推门出来的唐砚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喝茶。” “好。”唐砚点头答应,然后又回房取了自己的茶杯端了过来,庞九有洁癖,从不喜人碰自己的茶具,唐砚是知道的。 “唐先生,这次可多谢你了啊,”庞九接过唐砚的茶杯,亲自给唐砚倒了热茶,含笑递过去,“要不是有唐先生,怕是要出大乱子。” “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他吃的不多,尽可能吐出来就是了,”唐砚接过茶杯捧在手里,解释道,“要是他吃多了,我也是束手无策。” “终归你是帮了大忙,”庞九道,一边抿了口茶,蹙着眉问,“唐先生,贾明如今仍旧会手脚颤抖不止,不知可要紧吗?” “并不要紧,只是余毒未清罢了,我这两日再熬煮些甘草绿豆汤,他日日服下,过个日,也就好利索了。”唐砚道。 “那就好,”庞九点点头,“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 唐砚打量着庞九舒展放松的眉眼,抿了抿,小声道:“九爷,您这么照顾那贾明,可是故交吗?” “不是啊,”庞九一怔,随即摆摆手,“我就是看着他怪可怜的,而且人又老实,所以心想不忍才多照顾他点儿。” 唐砚嘴角一抽,心中暗道,这十恶不赦的野土匪,哪儿就可怜又老实了?要真是老实,又怎么会去做土匪?更不可能去绑快票啊。 庞九自是猜不到唐砚心中所想,她打量着一脸沉默的唐砚,她心里也在打着小算盘呢。 当下庞九放下了茶杯,凑到唐砚面前,小声道:“唐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一辈子都待在乌兰农场吗?” 唐砚是罪臣之后,按照律法,他这辈子都是罪奴身份,且终身不得离开恰克图,但是只要在恰克图范围内,他还算是自由的,所以庞九故此一问。 唐砚看着倏然凑到自己面前、被太阳晒得酡红的少年郎的脸,心里蓦地漏跳了一拍,待他反应过来,忙得朝后坐直了身子,有些尴尬地道:“九爷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是说,你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庞九的声音很小,可是语气却很是严肃,“唐先生,你也老大不小的,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你都没想过将来吗?” 第54章 咋还拜上了 唐砚这次听清了,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叹息着道:“我这样的人,哪儿有什么将来可打算的?” “你即便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也要为你以后的儿女做考虑啊,”庞九坐直了身子,看他这幅落寞模样,心下很是不忍,“唐先生,你不能一直在乌兰农场里面蹉跎下去了。” 唐砚捧着热乎乎的茶,看着院儿中生龙活虎踢蹴鞠的犯人,一脸怅然,这些犯人到了年限,便就可以恢复自由身,可以回家去,想种田就种田,想做小买卖便可做小买卖,不像他,终身都要背着罪奴身份,还要连累子孙。 半晌,唐砚才淡淡道:“出去了又怎么呢?娶妻生子又能怎么样呢?若注定世世代代都是罪奴身份,倒不如一个人孤独终老的好。” “凡事还要往好处想,你一直在乌兰农场里待着,成日对着差官犯人,自然当自己是罪奴来看,说不定你到了外头,换了环境遇到了不同的人,你便会换了心境呢。”庞九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相处时日久了,她是真当唐砚是好兄弟来着,当下便温声宽慰着。 “可能,”唐砚点点头,一边又苦涩地牵了牵唇,“只是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有个什么奔头呢?还不如待在这里,就当是陪爹娘了。” “令尊令堂若泉下有知,必定更希望你能走出这方囚笼,”庞九缓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唐砚的肩膀,然后含笑道,“唐先生,若是日后我想开药铺,不知是否能请你这尊大佛为我镇店呢?” 唐砚是罪奴身份,虽然终生只能为奴,但是如果跟了庞九的话,庞九自然不会拿他当奴才看,庞九这明显显是在为他考虑打算。 “唐砚多谢九爷!”唐砚满心满腹都是感动,当下起身对着庞九就是深深一揖。 他自幼就随爹娘来了恰克图,见惯了世人冷眼,也见惯了鞭子刑具,只道这一生都要在凄凉惶恐中度过,却不想竟有幸结识了庞九。 “你这是做什么?唐先生,咱们是兄弟啊。”庞九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去扶唐砚。 一声兄弟,只让唐砚泪盈于睫,他这辈子都是罪奴身份,是连犯人都不如的存在,饶是被人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先生,但是又有哪个人是真把他放在眼里? 庞九的这一声兄弟,直听得唐砚心里又酸又暖,当下唐砚对着庞九腰弯的更深了:“多谢九爷。” “唐先生,你这是……”庞九看着头都快要着地的唐砚,手忙脚乱地去扶他,“唐先生,你不要这样……” 唐砚死活不起:“不,九爷,你必须受我一拜。” “行,那你也受我一拜。”庞九无奈,只得也对着唐砚深深一揖。 刚从小院儿里走出来孙文俊:“……”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咋还拜上了?! “九爷……”孙文俊一脸的茫然,站在门槛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咳咳!” “唐先生你赶紧起来!”庞九闻声忙得扶了唐砚起来,然后看向孙文俊,纳闷儿地看着孙文俊明显红肿的半边儿脸,“咦?文俊,你这是怎么搞得?怎么脸上还通红呢?被人打了?” 第55章 棒打鸳鸯 “啊?不是,我……我就是刚才自己没注意在门上撞了一下,嘿嘿,多谢九爷挂心,”孙文俊尴尬地摸了摸还发热发烫的半边脸,看着眼眶微红的庞九,又看着背过脸去抹眼泪儿的唐砚,孙文俊的预感不是很好,顿了顿,然后有些迟疑地道,“九爷,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没打扰你和……唐先生?”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就跟唐先生随便聊聊,”庞九笑着摆摆手,抬脚就进了房门,迈出两步又站住了,转身看向唐砚,粲然一笑,“唐先生,那事儿咱们就这么说定啦!” 唐砚红着眼睛点点头:“对,说定了。” 当下,庞九摆摆手,然后就哼着小曲儿回小院儿了。 “喂,姓唐的,你和九爷说定什么了?”孙文俊沉着脸走到唐砚的面前,“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孙文俊双手抱胸这么站着,他比唐砚高了半头不止,且又是个健硕彪悍的身形,这么站着,对身子单薄的唐砚来说,实在有一种压迫感。 唐砚朝后退了两步,瞥了一眼孙文俊,然后小声道:“不能说。” 孙文俊眉头一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唐砚没再理他,弯腰拿起自己的茶杯,然后就低着头回房去了。 不能说? 到底什么事儿还不能说?! 孙文俊死死盯着唐砚清瘦的背影,差点儿没盯出两个窟窿来。 难道是…… 孙文俊想着刚才两人红着眼睛对拜的场景,登时目瞪口呆了起来。 不行! 绝对不行! 绝对不能让这唐砚抢在他家主子前面得了手,要不然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虽然主子旗帜鲜明地否定了他的提议,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眉目。 所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棒打鸳鸯! …… 后院。 庞九回到后院的时候,贾明正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蓬头垢面了将近一个月的人,这下子总算是清爽了。 贾明舒坦的窝在摇椅里头闭目养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地,然后摇椅就跟着一下下缓缓地摆着,别提多惬意了,要不是衣裳上那个大大的“囚”字,俨然就是个富贵人家的阔少爷。 庞九瞧着他这么一副舒坦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些不爽,走过去伸脚踢了踢他:“哎哎哎,还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是九爷回来啦,”贾明闻声睁开眼,看着庞九站在自己面前,忙得就站起身来,“九爷,你坐你坐。” 庞九也不跟他客气,撩起长袍,大喇喇地坐了下来,贾明搬了个小桌过来,倒了茶水放好,然后又拉过一张凳子过来,正要坐下,哪知道庞九长腿一伸,已经交叠着放在了上头。 贾明看着那双脚,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孙文俊刚才说说的话,目光就不自觉地一直停在庞九的脚上,半天都没离开过。 庞九这一日不用外出,所以没有穿靴子,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黑布鞋,里头也没有穿袜子,这么伸着腿,裤子难免往上去了点儿,所以就露出半截儿过分白皙纤细的脚脖子出来,阳光这么一照,就显得更莹白了,简直跟剥了皮儿的煮鸡蛋似的。 第56章 玉质玲珑和大猪蹄子 贾明还是第一次这么注意一个人的脚,而且还是个男人的脚,难免就跟自己的脚做了比较,他随手又拉过一个小凳子坐下,然后悄默默地将自己的脚往庞九那边伸去,然后蓦地就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 同样都是大男人的脚,怎么人家就生的玉质玲珑,连脚踝那处微微的突起都那般圆润好看,而自己的脚,简直就跟大猪蹄似的,还是在泥地里滚了三十圈都不止的那种大猪蹄子…… “怎么没剃胡子啊?”庞九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转过头来正要端茶杯,结果一瞥眼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贾明,手上倒是一愣。 只见他低着头闲适地双手抱膝坐着,湿漉漉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泛着亮光,身上飘着皂角的淡淡的清香,这和刚才蓬头垢面的大傻个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只是那兀自遮住半张脸的大胡子,让庞九有些不大乐意。 还正直勾勾盯着人家脚脖子看着男人,蓦地转过了脸来,对上了庞九投过来的目光,狭长的凤眸里头藏不住被人抓包的窘迫,贾明咳嗽了一声,才挠着头道:“我觉得芸娘八成喜欢老成深沉的男人,所以没舍得剃,咳咳。” 其实不是这样的,贾明原本是想着刮胡子来着,但是在孙文俊那么一通叽里呱啦的胡扯之后,他就决定不剃了,倒不是担心庞九会拜倒在自己的玉面英姿下,而是不想让庞九认出来,没得添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一趟来乌兰农场是有正事儿的,而且还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儿,所以是一丁点儿的岔子都不能出的,所以,就这么继续当着个蠢兮兮的野土匪挺好。 庞九闻言,登时侧过脸来,对着贾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切,留个胡子就算是老臣沉稳了?要我给你找点儿染料来把头发给染白吗?” 贾明讪讪地道:“九爷,你又来打趣我。” 庞九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贾明,一边又缓声道:“怎么?现在不想着孤独终老了?又开始惦记人家芸娘了?” “跟着九爷,有肉吃,有盼头,以后日子肯定能过得红红火火的,还啥子孤独终老啊?嘿嘿,”贾明嘿嘿笑着,狗腿地双手端茶送到了庞九的面前,“九爷,您请。” “茶泡得倒是不错,”庞九有滋有味儿地喝着茶,一钱银子半斤的劣茶,也不知怎么经这五大三粗野土匪的手泡出来就这么好喝,“以后茶都由你泡了。” “得嘞,自当为九爷效力。”贾明也抱着个茶杯,眯着眼嘿嘿笑着,可是笑着笑着他又不笑了,目光不知怎么的,就又移到了那双脚上。 许是主人心情不错,那双玲珑玉足一下下轻轻地晃着,原本被撩起的长袍从膝盖上忽地垂下,那一小截儿莹白纤细的脚脖子,就在竹青的长袍下,时隐时现着…… 只是晃着晃着,那双脚忽然又不晃了,贾明期待了半天,也再没见到那一小截儿白嫩纤细的脚脖子,心里一阵怅然若失,抿了口茶,转过头来,然后就对上了庞九冒着冷气儿的一双眼,贾明顿时浑身都抖了三抖。 第57章 我真的没有特殊的癖好 “刚才看什么呢?这么专注,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庞九皮笑肉不笑地问。 “没……没看什么……”贾明一开口就透着浓浓的心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根本管不住又朝人家的脚脖子瞄去。 他正在心里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的时候,一个巴掌已经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不光打得贾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更是半边腮帮子都顿时红肿了起来。 “啪!” “哎呦!” 这一巴掌干脆利索,直打得庞九解气痛快,也打得贾明呲牙咧嘴。 “我不管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再有下次,直接把你眼珠抠下来当鱼泡踩。”庞九冷声道,一边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房去。 “我……我没有特殊的癖好,”贾明看着庞九的背影,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懊恼,“真的没有……” …… 正堂门廊前。 唐砚端着炖好了的绿豆甘草汤,匆匆送了过来。 “唐先生,又给九爷炖了汤啊?”孙文俊皮笑肉不笑地拦在了唐砚的面前,大喇喇地掀开了砂锅盖子,冲着里头冒着热气儿的绿豆汤,深深一嗅,然后又侧脸看向了唐砚,“在下一向只知道唐先生医术了得,没想到唐先生做饭还是把好手。” “孙侍卫过誉了,不过是锅绿豆汤罢了,”唐砚有点儿烦孙文俊,总觉得孙文俊阴晴不定,有点儿针对他,“还得劳烦程侍卫把绿豆汤给九爷送过去。” “好说好说,”孙文俊大喇喇地点点头,从唐砚的手里接过了砂锅,看着唐砚转身要走,孙文俊又叫住了唐砚,“唐先生,我话还没说完呢,别着急走啊!” “你还要说什么?”唐砚只得转过身,蹙着眉不耐烦地看着孙文俊,“快说。” “刚刚只夸了唐先生的医术跟厨艺,还差了一样没夸呢,”孙文俊靠在廊柱上,冲台阶下的唐砚挑眉道,“唐先生,您马屁拍得还真高明,一日两趟地给九爷送汤饮,怎么这是打算要抓住九爷的胃啊?” “无聊!”唐砚厌恶地瞪了孙文俊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对了唐先生,在下好心提醒你,”孙文俊盯着唐砚的背影,不阴不阳地开口道,“这往后啊,别总想着给九爷熬绿豆粥啊,我看你自己也得多喝。” 唐砚没明白,转过身,皱着眉看他:“此话怎讲?” “绿豆汤下火啊,日日常服,省得唐先生心火太旺,没得火烧火燎的烧错了地方。”孙文俊扬着下巴道,一边端着砂锅就转头进了房去。 “这人有病啊,脑壳坏掉了?”唐砚站在原地,莫名其妙了半天,然后才转身回房去了。 “九爷!九爷!”孙文俊端着砂锅转过屏风来到后门,冲后院喊道,“唐先生送绿豆汤来了!” 庞九听到了,只是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懒得理会,如今院儿里多了个大笨狗儿,这些事儿自然用不着她亲力亲为,她一翻身面向里头,打了个哈欠,继续舒舒服服地睡了。 房中突然多出来个男人,以至于她昨晚都没睡安稳,这时候自然是要好好儿补补觉的。 “来了,来了,”贾明忙得放下了茶杯,起身朝门口走去,一边对着孙文俊直摆手,一边又朝屋里指了指,“小声着点儿,这才刚睡着,脾气大着呢。” 第58章 殿下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哦,殿下,这是唐先生……”孙文俊果然放低了声音,待贾明走到面前,孙文俊小声道,可是一句话没说完,孙文俊就蓦地瞪圆了双眼,跟活见鬼似的瞪着贾明的脸,“殿下,你你你你……” “怎么了?”贾明有点儿不耐烦,“以后别殿下长殿下短的,以后直接叫名字,没得让人听到了。”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点头连连,只是眼睛兀自瞪得老大,“可是爷,您的脸是怎么搞得?怎么肿成这样?” 孙文俊不说还好,孙文俊这么一说,贾明登时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那叫一个火烧火燎。 贾明摸着自己的那半边红肿不堪的脸,尴尬地道:“没事儿,就刚才撞、撞门上了……” “撞门上了?”孙文俊眉头紧皱,眼里写满了怀疑,“爷,咱这院儿可没有五指门啊。” 贾明蓦地嘴唇一阵抽搐,恶狠狠地瞪着孙文俊的半边同样红肿厉害的脸,哼道:“撒泡尿照照去!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孙文俊嘴角也是一阵抽搐:“……爷,你是不是……” 是不是勾引人家九爷失败了,然后……被打了? 这话孙文俊当然是不敢问出口,所以孙文俊脸都给憋黑了。 实在懒得再从孙文俊口中听到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贾明赶紧夺过了砂锅,然后抬脚就往院儿里走,可是才走出两步,贾明又折了回来。 “传个消息出去,过阵子让芸娘来一趟。” 没等孙文俊答应,贾明已经又转身走了,直到目送了贾明端着砂锅进了屋,唐砚这才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孙文俊撑着门框,对着湛蓝的天空,一脸自责内疚,“竟然想让殿下勾搭九爷,这不是逼着殿下往火坑里跳吗?天啊,殿下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不对啊,殿下是怎么勾搭九爷的,怎么上来就挨揍?难不成……”想到这里孙文俊登时目瞪口呆了起来,“殿下上来就脱衣裳?!” …… 昌顺十五年八月十六 京师。 御书房。 “王爷,您再等一等,此刻右相正在里头和万岁爷说话呢,”小路子躬身对叶进忠道,恭敬中带着疏离,“等右相出来,您就能进去了。” “多谢。”叶进忠对小路子点了点头,继续毕恭毕敬地站在殿门一旁。 叶进忠已经在御书房外候了半个时辰了,八月半的京师并不炎热,可是叶进忠还是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倒不是这一身朝服厚重,而是每每进宫面圣,他总是如履薄冰。 且这一次更是不同于往常,昨日安如海在定安王府的所作所为,不能不让他心惊肉跳,到底是不是万岁爷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问题出在自己人身上,若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大事不好了。 还有就是右相颜伯珠对叶氏一门向来势同水火,这段时日更是上蹿下跳地欲置叶氏一门于死地,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颜伯珠又在向万岁爷禀报什么,是否又是在拿叶氏一门做文章…… 叶进忠实在不敢往下想,汗珠子顺着额头滑下,垂在眼皮上,他还没来的擦汗,眼睛便被汗蛰得又疼又酸,一时间眼泪都涌出来了。 第59章 穆景元 “定安王这是怎么了?”右相颜伯珠甫一出了御书房,就瞧着叶进忠两眼泛红、泪光闪闪的模样,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难不成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定安王的身子骨便就受不住了?” 叶进忠忙得抹了把脸,然后很是尴尬地冲颜伯珠拱手道:“小王失礼,让相爷见笑了。” “王爷客气了,不在万岁爷面前失礼也就是了。”颜伯珠斜睨了叶进忠一眼,然后就大步下了台阶。 “王爷,万岁爷有请。”首领太监安如海行至门前,浮尘一扫,对叶进忠道。 “有劳公公。”叶进忠正整理朝服,就听着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 “老夫最看不上那起子汉人做派,好好儿的儿郎个个弱不禁风的,只站了半个时辰便就虚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也就能在娘们儿的怀里逞逞英雄,就这幅德行,还成天惦记着还我河山?啧啧,当真是可笑之极。” 这话落在叶进忠耳中简直是炸雷一般,登时叶进忠浑身都颤了三颤,眼看着就要一屁股跌倒不起,好在安如海眼疾手快上前来给扶住了。 “右相大人素来快人快语,并不是针对王爷,王爷还请担待,”安如海打量着叶进忠蜡黄的脸,缓声道,“王爷请,万岁爷还在里头等着呢。” “是,右相性子直爽,本王也有所耳闻。”叶进忠喘了几口气儿,兀自还有些惊魂未定,好容易站稳了脚,使劲儿地吸了口气儿,然后跨过门槛儿,进了御书房。 安如海看着叶进忠身侧颤个不停的手,讥诮地勾了勾唇,然后浮尘一扫,也跟着进了御书房。 …… 御书房。 “微臣叶进忠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甫一进了御书房,叶进忠就忙得疾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连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起来,”一身明黄龙袍、端坐上位的中年男人,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批折子,一边缓声开口,“如海,赐座。” 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万岁爷穆景元。 “是,”安如海忙得搬了个绣墩过来,对叶进忠道,“王爷请。” “谢万岁!”叶进忠诚惶诚恐道,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进忠啊,你等会儿,”穆景元又道,“等朕批完了这几道折子,再跟你好好儿说会儿子话。” “是。”叶进忠忐忑不安地坐着,心里忖思着穆景元到底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进忠啊,”一盏茶的功夫后,穆景元终于放下了毛笔,一边从安如海手里接过茶杯,抿了口茶,一边将目光投在了叶进忠的身上,“叛军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叶进忠心中蓦地一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下忐忑着道:“是,微臣有所耳闻,据说……据说黄河两岸闹得最凶。” “对,黄河两岸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自古就是丰饶之地,每年中原地区的国库进账,黄河两岸便就占了十中之四,这人多了能成事儿,可是人多了也会坏事儿,”穆景元缓步走出龙案,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一边儿叹息道,“这两年旱灾蝗灾频发,天灾不断,这黄河两岸便就愈发不太平起来了。” 第60章 图南那孩子 叶进忠不知道穆景元为什么要和自己提这个,他这个闲散王爷,一年到头穿朝服的机会屈指可数,更别说是和万岁爷讨论叛军的事儿了,所以此时此刻,叶进忠心里很是不安。 果然,穆景元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叶进忠不安到了极点。 “进忠,朕听闻,近来有些叛军竟然打起了反原复周的旗号,这事儿你怎么看?”穆景元靠在龙案上,身子微微前倾,俯视着面色惨白的叶进忠,眯着眼儿缓声道,“你说这伙叛军和二十年前的那伙叛军可有什么关联吗?” “万岁爷明鉴!不管是二十年前的叛军还是二十年后的叛军,都和叶氏一门无关!”叶进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太紧张惧怕,他嘴唇都变得有些清白了,这时候哆嗦得话都说不清楚,“皇恩浩荡,留我叶氏一门血脉,万岁爷对叶氏一门之恩犹如再造!我叶氏一门世世代代都感念万岁爷之恩,若有叛逆,叶氏一门必定无后而终!” 百年前,在原族人的铁血入侵之下,大周亡了,大原皇朝由此建立,但是为了安抚民心、稳定朝堂,当时的开国皇帝原世祖对前朝亡国之君叶硕一家网开一面,册封其为正一品定安王,世袭罔替。 只是这定安王瞧着是尊贵,可是叶氏一门又怎么可能真的有好日子过?前两代定安王都没有活过四十岁,这一代定安王叶进忠倒算是个命长的,到底是迈过了四十岁的门槛儿,只是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又听闻有叛军打出了“反原复周”的旗号,更是大惊失色。 穆景元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叩头如捣蒜的叶进忠,半晌,蓦地抿唇笑了:“朕跟你好好儿的说话,进忠,你这是在做什么?动不动地就下跪,也不怕伤着膝盖,快起来。” 穆景元瞥了安如海一眼,然后行至软榻前坐下。 “王爷,您快起来,”安如海忙得疾步上前,扶着兀自叩头不止的叶进忠起来,“若是伤着膝盖、碰破了头,万岁爷也心疼不是?” “谢万岁厚爱,”叶进忠这才坐下,只不过嘴唇比刚才颤抖的更厉害了,脸颊也一下下轻轻抽搐着,叶进忠踟蹰了半天,才怯懦着道,“万岁爷,您以后就别跟微臣提这些事儿了,微臣愚钝,胆子又小,实没有为万岁爷解忧的能耐,还请万岁爷见谅。” “算了,既是你心思不在政事上,那朕也不会为难你,”穆景元抿了口茶,缓声道,一边又叹息道,“倒是图南那孩子可惜了,朕原本还为他前途做打算,想着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好让你们叶氏一门能在朝堂中有立足之地,只是他身子骨一直不好,也只能作罢了。” “多谢万岁爷为犬子着想,”甫一提到爱子,叶进忠的眼睛便又泛红了,声音也跟着哽咽了,“只是犬子无福,只能白白辜负了万岁爷的一番好意。” “听说图南又病得下不来床了?”穆景元叹息道,“那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朕从前还存着让他日后辅佐太子的心,只是可惜了。” 第61章 不可 叶进忠一边抹泪儿一边哽咽道:“犬子无能,怎能担此重任?况且犬子的身子……怕是能否挨过年关都是未知,实在对不住万岁爷……” “你也不要太灰心,朕吩咐太医好好儿给图南医治也就是了,终归会有起色的,”穆景元道,一边对安如海道,“如海,这就吩咐太医院,挑合适的太医进驻定安王府,治不好世子的病,就不许他回来。” “是,奴才遵命。”安如海躬身道。 叶进忠闻言忙得惊惶道:“万岁爷,实在不必如此,犬子是老毛病,怎么敢劳动太医院……” “进忠,你就不要推辞了,”穆景元缓声打断了叶进忠的话,一边摆了摆手,“行了,你先退下。” “是,微臣告退。”叶进忠只得躬身退下了。 …… 穆景元眯着眼儿,顺着窗户看着叶进忠微微佝偻的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下了台阶,半晌缓声道:“如海,你觉得定安王当真是个愚钝又胆小的吗?” 安如海躬身奉茶,一边道:“回万岁爷的话,不管定安王是否愚钝胆小,只要他识时务,便就够了。” “你个老狐狸,”穆景元蓦地笑了,一边从安如海手里接过茶杯,一边踱回软榻前坐下,“去库房里捡点儿好的补药给定安王府送过去。” “是,奴才遵命。”安如海应声道,一边躬身退下了。 穆景元喝了一会儿茶,然后起身回到龙案前坐下,面前是一份摊开的奏折,这是刚才右相颜伯珠亲自送来的。 穆景元盯着上头的“需诛杀叶氏一门以慑叛军,去周贼复国之可能”,静默半晌,然后提起毛笔,在底下朱批:不可。 …… 昌顺十五年八月二十三 乌兰农场。 后院。 喝了几天的绿豆甘草汤,贾明的身子已经彻底恢复了,手脚都不哆嗦了,身子也不犯虚了,就连身前身后的外伤也都好的七七八八的了。 这一日清晨,贾明是被冻醒的,前几日还风和日丽的天儿,从昨晚儿上忽然就刮起了北风了,寒风呼啸了大半夜,把就裹着一条毯子睡觉的贾明差点儿没给冻成狗。 早起之后,贾明搓着手去了厨房,烧了一壶开水,自己一口喝下两大杯,这才觉得暖和不少,出厨房的时候,天光还没大亮,鱼肚白的天光下,贾明看着廊下摆放兵器的架子,忽然就觉得手痒了起来。 贾明站在架子前,看了看红缨枪又看了看九节鞭,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边上一把不起眼的刀上,然后一把握住刀柄了,脚下一蹬,“嗤啦!”一声,锈迹斑斑的钢刀出鞘,随着他跳到了院中。 …… 庞九是被外头的猎猎风声吵醒的,在床上又迷糊了一会儿,然后就迅速地穿衣了,和别的女儿家不一样,庞九贴身穿的不是肚兜,而是裹胸布,约摸一仗长的裹胸布,紧紧地包裹着庞九的上半身,彻底掩去女儿家的柔软和娇美。 这一日,庞九也和从前一样,仔仔细细地裹了胸,也不知道是不是包裹太紧的缘故,庞九觉得都有些喘不过气儿了,坐在床沿儿上缓了半天,这才缓过来,然后束好头发,穿上长袍就出了外间,然后人就是一愣。 第62章 咱俩过过招儿 软榻上头空空如也,那个平时四仰八叉睡着深沉的男人却没了踪影。 庞九正愣神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呼呼喝喝之声,当下便就快步走到了门前,然后就看着呼啸的北风中,一身囚衣的男人手持一柄锈迹斑驳的长刀,游龙过境似的,在院中穿梭着,从廊下的栏杆到墙边光秃秃的槐树,又到院正中的大水缸…… “起这么早?”贾明看见了庞九,忙得从大水缸上跳了下来,一边抹着汗,一边笑着走了过来,“是我吵醒你了?” “嗯,你整这么大动静,谁还睡得着?”庞九双手抱胸,从下往上地打量着贾明。 她看着他脚上半新不旧的黑布鞋,看着他灰突突的粗布裤子,还有胸前那硕大刺眼的“囚”字,又看着他汗涔涔的脸上亮闪闪的一双眼,难免对贾明高看了一眼。 这人身处囹圄之间,倒是不见低落灰心,反而不失男儿顶天立地的豪情气概,这样儿的男子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尤其是像庞九这样,见惯了奸恶邪祟之徒的人来说,贾明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存在。 “那以后不耍刀了,”贾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改练拳了,动静小,铁定不扰你好眠。” “没事儿,反正我觉少,看你练刀倒是有趣儿,”庞九点点头,行至廊下坐下,盯着庞九手上那柄锈迹斑斑的刀,道,“只是怎么想起来用这把刀?都锈成这幅模样了,那边不有的是兵器吗?” “虽是锈了,可却是把好刀,”贾明随手又耍了两招,那锈得难看的刀在他手里呼呼生风,倒是顺手,贾明显然很满意,“左右我也没旁的事儿,把锈给磨掉也就是了。” “你倒是有耐心,”庞九看着那锈迹满布的刀身,仰着头看着男人汗涔涔的一张脸,眯着眼问,“怎么?这两下子就累了?” 贾明一怔,随即很豪气地笑了:“不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那要不……”庞九眼睛蓦地一亮,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咱俩过过招儿?” 庞九早就想跟贾明比试比试了,自从第一天看见贾明放到季冬的时候,她就在心里计算着了,只是贾明一直外伤没愈又还中毒来着,她自然不好开着个口,可是今天看着贾明已经恢复的这么好,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咱俩?”贾明一顿,明显显是没想到这个,他看着庞九,目光有点儿复杂,“九爷,要不……” “怎么?怂了?”不待贾明一句话说完,庞九便就截断了他的话头,一边站了起来,只是她到底比人家矮了半天,实在输了气势,庞九索性直接站到了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瞪着贾明,“要么跟我比,要么跪下叫大哥,反正你自己选一样!” 贾明忍不住牵了牵唇,心里实在乐得不行,他都不知叫了几百声九爷了,难道会觉得叫一声大哥寒碜?这小崽子也真是着实有趣。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贾明二话不说,张嘴就喊,一边还要弯腿下跪,结果就被庞九忙得一把扶了起来,贾明看着庞九气呼呼的一张小脸,佯装不懂,“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你说好的二选一吗?” 第63章 小豹子 “你就不能跟我比试比试吗?”庞九气得直跺脚,冲贾明直瞪眼,“我……我功夫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再说了,咱们练得都是童子功,怎么就一定我比你差呢?!” 行行,这嘴撅得都能挂二斤肉了。 贾明心里忍不住笑,面上却是一脸为难表情,踟蹰着道:“那得先说好,要是我不小心伤到了九爷……” “绝对不找你麻烦!”庞九很是豪爽地拍了拍贾明的肩膀,“九爷的人品,你只管放心。” “那九爷请指教了!”当下贾明将刀放在一边,然后笑着对庞九抱了抱拳。 “也请你多指教!”庞九也对他抱了抱拳,然后话音一落,就从栏杆上一跃而下,长臂一舒,对着贾明的面门就猛地挥去,“接招!” “好凌厉的拳法!”贾明一声发自内心的赞许,然后灵活地朝后一倾身,躲过了这一拳,紧接着朝后跃了几个起落,站到了院中,右手一挥放在了身后,左手则对着庞九一摆,一派练家子的气度和自信。 庞九也跟着贾明到了院中,她身型和个头和贾明一比,自是吃亏,好在她身型灵活,庞九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贾明,咬了咬唇,然后疾步上前,双拳同出,眼看着贾明伸手挡拳,庞九心中大喜,蓦地改站为蹲,一边双手撑地,一边抬起长腿,对着贾明下盘使劲儿一扫…… “嗨!” 随着庞九一声清啸,贾明伸手捉住了庞九的肩膀,然后借力翻身,朝庞九身后翻去,同时顺手抓着庞九的肩膀和他一道翻起。 庞九比贾明想象的还要轻,他轻而易举地就把庞九举到了头顶,庞九的长发一股脑儿地都倾泻到了他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清幽的茉莉花香,让贾明胸腔一滞,贾明一抬头,就对上了庞九清亮亮的目光,贾明的心蓦地就漏跳了一拍。 下一秒,贾明将庞九丢了出去。 庞九灵活地在地上翻了两圈,然后又站了起来,也不顾去整理凌乱的头发,攥着拳头,对着贾明抬了抬下巴:“再来!” 活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豹子。 不等贾明回答,庞九的脚已经欺身到前,贾明来不及躲,只得举起双拳去挡,那双小脚便在贾明的手上使劲儿一蹬,然后庞九借力朝后一跃,蹬着身后的廊柱,再一次朝贾明袭来。 “嗨!” 呼呼的西北风中,夹杂着少年郎清脆的啸声,凌乱的额发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有星光闪烁…… 贾明被那双眼看着心头一紧,一愣神的功夫,庞九的双拳已经来到了面前,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握住了,只是架不住庞九的整个人裹挟的力量太大,贾明朝后连退了两步,到底还是没站稳,一个趔趄就要倒地。 庞九虽然胜了这招,但是却被贾明这么一拉,眼看着也要倒地,庞九忍不住就惊呼了起来:“哎!哎呦呦……” “砰!” 下一秒,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地,庞九倒是没什么,整个人都趴在贾明这个大肉垫儿上,倒是贾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摔,感觉后背的痂又挣开了似的。 第64章 是个姑娘就好了 “怎么了?摔疼了?”庞九看着贾明拧成“川”字的眉头,询问着,可是口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瑟劲儿,“刚才是谁说的来着?说担心会伤着我的?现在到底是谁伤着谁了?哼!” 贾明看着庞九这股子得意劲儿,也不觉得疼了,笑着冲庞九点点头:“还是大哥技高一筹,小弟甘拜下风!” “那是自然,每年打猎,我都是冲在最前头,豺狼虎豹我都不怕,怎么会怕你这么个区区野土匪?”庞九更得意了,吸了吸鼻子,交了这么会儿手,庞九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舒坦,一翻身从贾明的身上滚了下来,也没着急起来,就躺在一边,仰头看着东方天际的一抹绚丽朝霞,顿了顿,然后对贾明道,“下次打猎带着你一块儿!” “真的?”贾明又惊又喜,“我真的能一起去打猎?” 他在进乌兰农场之前,自然是经过彻底调查的,乌兰农场每年秋冬都会组织狩猎,只是却仅限于农场的侍卫和管事,犯人是别想的,毕竟满山地乱跑,指不定就跑丢了一个两个的。 庞九说要带着他打猎自然是对他十分放心了,这么一来,倒是更方便他日后行事了。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到时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庞九一脸的无所谓,一边抿了抿唇,又道,“你拳脚功夫好,人也活泛,带着你打猎才有意思,不像其他人,木头桩子似的杵着,都不知道跟我打配合。” 说到这里,庞九忍不住一脸窃喜,侧着脸看着贾明:“头一次跟你过招儿,没想到还挺不错,难得遇到能打到一块儿去,明天咱们继续啊!” 贾明看她这么一副得瑟模样,不由自主地跟着笑,心中暗道,那是我让着你。 “好啊,明天继续,”贾明含笑道,一边又感慨道,“九爷的身手甚是敏捷灵便,倒是我之前小看九爷了。” “那是,老子要是没两把刷子,怎么能在乌兰农场混下去?”庞九更得瑟了,抿了抿唇,亮晶晶的一双眼看向贾明,“叫我九儿!” “什么?”贾明一愣,没大明白。 “我让你叫我九儿,别爷不爷的,都是唬人的,”庞九歪着头看着贾明,“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九儿!” 贾明心头一热,当下有些迟疑地喊道:“九儿?” “哎!这就顺耳多了,”庞九脆生生地答应,眯着眼笑了,一边朝贾明身后努努嘴,“你看,出太阳了!” 贾明没有回头,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庞九被汗蒸的通红的一脸,还有那双映着万道金光的眼睛,贾明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心里竟忽然起了个荒唐的念头,要是庞九是个姑娘就好了。 下一秒,贾明忽然就坐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大水缸觉得闷闷,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 “呀,你握着我的手做什么?还使这么大的劲儿!”庞九也要跟着起身,这才发现贾明竟一直握着她的手。 原本还没觉得别扭的庞九,这个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忙得甩开了贾明的手,然后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第65章 是啊,都会留不住的 贾明对着那扇半新不旧的雕花门,半晌才回过来神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就在刚才,这只手一直紧紧地握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那只手可真白啊,也是真小啊,能直接被他包裹在手心里,滑腻腻的,软呼呼的……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贾明一抬手对着自己的大腿就使劲儿拍了一巴掌,然后起身,撑着大水缸的缸沿儿,把自己整张脸都浸在了沁凉的水里头。 …… 庞九回寝房又换了一身衣裳,刚才打了这么一通,里里外外都湿透了,她里面裹得本来就紧,这时候裹胸布都湿了几层了,要是不换的话,就得难受一整天。 庞九费劲地把裹胸布给扯下来,每日这么裹着,上半身被勒出一道道的红痕自是难免,这倒不是最难受,最难受的还是很多时候行动不自在,比如说刚才,正经交起手来,庞九就总觉得提不上气儿,自然力道就会大打折扣,要不然也不会被贾明稍微一带,就摔倒在地了。 想着刚才交手的情景,庞九越想越是懊恼,原本最后一招能赢得更漂亮潇洒得多,可是就是因为力道不够,才四仰八叉地摔在了贾明的身上。 等以后出了乌兰农场,不必再女扮男装了,拳脚肯定比现在更舒展更厉害,到时候还得找贾明过过招,到时候,肯定能大胜一场…… 庞九一边取来新的裹胸布裹着,一边想着,嘴角忍不住得意地上翘,可是笑着笑着,庞九又不笑了,她坐在床沿,看着手里老长的裹胸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儿消散。 到时候,她恢复了女儿身,贾明哪儿还会再和她这么痛痛快快地比武呢? 怕是避嫌都来不及了。 以后…… 是不是现在所有的兄弟,都会留不住?都要拒她于千里之外呢? 是啊,都会留不住的,不管是三哥还是贾明,没有谁会跟你个女人称兄道弟的,即便还能做朋友,怕是也难再像现在这样贴心贴肺了,而就在刚才,她还想着又多了贾明这么个兄弟,日后必定要肝胆相照一辈子,可是…… 又怎么可能会有一辈子呢? 这兄弟,怕是也做不了多长时间了? 庞九愣愣地在坐了好一会儿,听着外头传来陈栓叫门的声音,这才忙得穿衣裳。 …… “陈侍卫,怎么今儿你亲自过来送早膳啊?”贾明随便擦了把脸,然后就大步走到门前。 这几日,庞九一直都没有出过院子,一日三餐都是让侍卫去厨房取来的。 “嗯,顺手给带来了,”陈栓心不在焉地敷衍着贾明,一边歪着头朝院儿里张望着,“九爷呢?九爷是还没起吗?” 贾明正欲开口,却听着庞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栓子吗?进来说话。” “是!”下一秒,陈栓忙得拎着食盒就急匆匆地进了小院儿。 贾明皱着眉看着陈栓朝房里去,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儿堵,一抬脚把地上的小石子儿踢得老远。 顿了顿,贾明又看着庞九从房中出来,没让陈栓进门,而是带着陈栓坐在廊下说话,贾明原本紧皱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 第66章 九儿,你是要赶我走 “殿下,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孙文俊也凑了过来,站在后门儿着,跟着贾明一道朝院儿里看着,顺嘴说了一句,“啧,这栓子脸挺大啊,竟然也能进九爷的房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进房了?”贾明白了孙文俊一眼,一脸的不痛快。 “这又有什么区别?”孙文俊瞥了贾明一眼,顿了顿,然后忍不住挪揄道,“殿下,我发现你心眼儿好像越来越窄了,人家栓子进不进九爷的门,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嗯,不光心眼儿越来越小了,手劲儿还越来越大了,”贾明低着头转了转手腕,一边缓声道,“不光手劲儿越来越大了,手还越来越痒痒了,一天不打人就难受,这可怎么是好?” 孙文俊顿时朝后退了三步:“……属下告辞!” “回来!”贾明低声喝道。 孙文俊一步三挪地走到贾明的面前,带着一脸的视死如归的勇气:“殿下,虽说打人不打脸,但是只要是殿下,打也无妨!” “……你还真他娘的是个天生欠揍的,”贾明目光复杂地看着孙文俊,然后正色道,“前天你跟我禀报的事儿,先不要往下查了。” 孙文俊顿时一脸紧张:“殿下,万万不可啊!那季秋季冬兄弟俩背后肯定是那个霍三指使,要不把霍三给办了,殿下以后在农场里岂不是步步惊心?” “别说了,让你不要查就不要查了。”贾明看着陈栓对庞九躬身告辞,当下也不耐烦地孙文俊摆摆手,然后扭头就走了。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只得应声道。 ……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看你脸色不大好。”用完早膳,贾明打量着庞九的神色道。 “没事儿,”庞九一边低头喝着茶一边跟贾明道,顿了顿,又道,“今天起,你就搬去偏房住。” “为什么?”贾明收拾碗筷的手蓦地一愣,顿时满脸的不乐意,“我看过了,偏房里头没有火炕,现在还住的了人,到下个月就住不了了。” 贾明说的是实话,恰克图的冬天来得早,才过了中秋,西北风就开始呼啸了,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开始下雪了,没有火炕,真能冻死个人的。 “左右你也住不到下个月了,”庞九抿了口茶,看了他一眼,“凑合凑合两天得了。” “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贾明听得一愣,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坐了下来,“九儿,你是要赶我走?” “你中毒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庞九放下了茶杯,看向贾明,“既然事儿查清楚了,你自然就不必继续在我院儿里猫着了,该和其他犯人一样,住前院儿去。” “这么快……就查清楚了?”贾明的声音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失落。 其实刚才看陈栓和庞九在廊下说话,贾明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只是这时候听着庞九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嗯,这几天一直放栓子在外头跑,为的就是你中毒的事儿,如今也查到了点子事儿了,”庞九点点头,说这话的时候,庞九面色有些凝重,“我从前只觉得季秋季冬兄弟两个太抱团,不是什么好事儿,如今倒是真被我说中了。” 第67章 这不像他 “是季冬侍卫给我下毒的?”贾明面上一惊,可心里倒是没有什么起伏。 前儿午后,孙文俊已经和自己禀报了大概,贾明刚才吩咐孙文俊先按着不管,便就是存着让庞九自己去处理的心思,一则是,季秋季冬这样的小角色,他是不屑去处理的,再者是,那个霍三…… 到底是庞九的结义兄弟,看得出来,这两人的感情不错,所以贾明实在不想因自己之故,而让庞九伤心难过,索性就当做一概不知,庞九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罢了。 “你刚来农场的那天,动手伤了季冬,季冬季秋兄弟俩因此怀恨在心,只是看着我一力要保全你,他们有所顾忌,所以暂时没有行动,只待我离开了农场,他们自以为等到了天赐良机。”庞九冷哼道,一脸的不齿。 “季冬一直以养伤为由,不回农场,实则是在准备下毒之物,他倒是聪明,知道砒霜一类的毒物,凡购买时药铺必有记档,所以另辟蹊径选了生乌头,又借自己养伤之故,将生乌头混在药方里,这样一来,倒是轻易不被人发现。” “这么精细的手段,倒是不似出自他们兄弟的手,”贾明闻言,顿了顿,到底还是提了一句,“我虽和季秋季冬两人并不熟稔,但是瞧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并不是如此细心之人,”说到此处,贾明转头看向了庞九,“九儿,你说会不会他们身后还有其他人指示?” 庞九面无表情地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半晌才又开了口:“官府又要借调一批侍卫过去,这次就把季秋季冬两个给调过去。” 贾明似乎早想到庞九会是这个回答,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看庞九,庞九坐在椅子里,微微仰着头,清瘦白皙的一张脸上,带着淡淡的愁思和迷茫。 自打来到乌兰农场,贾明还是头一次见到庞九的脸上还会有这样的表情,他见惯了庞九冷漠、得瑟、生气,见惯了这小崽子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这么安静又忧伤的庞九,他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他知道,庞九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霍三。 贾明又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慌了,又堵又自我厌弃,实在搞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和这小崽子打了一架,怎么就着了魔似的,总偷摸摸地观察人家不讲,还总被人家的情绪所影响着。 这不像他,真的不像。 “再喝杯茶,”贾明提着茶壶又给庞九续了一杯热茶,“天儿冷了,多喝点儿热茶暖胃。” 庞九默默把茶杯握在手里,也没去喝,由着袅袅热气把自己的脸颊熏得泛红。 “今儿你自己把偏房收拾出来,缺什么东西就直接跟孙文俊要,午膳我会让人给你送来。”半晌,庞九放下了茶杯,从墙上取下软鞭和钢刀各扣在腰带上,然后就挑着帘子出去了。 看样子,这是今儿是要出去监工了。 “行,我知道了。”贾明缓声道,看着对面那满满的一杯茶,心里更堵了。 …… 庞九这几日一直待在小院儿里头没有外出过,借口给将军夫人抄写佛经,今儿是从陈栓处得了确切消息,这才总算能踏实出门了。 第68章 是个苦出身 这几日她在小院里头可是憋闷坏了,她从来不是个能沉住气的性子,可是不知怎么的,才跨出了门槛儿,就觉得腿上跟灌了铅似的。 如果出门就要面对霍三的话,她倒是宁愿永远都不迈过这道门槛儿。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九儿,佛经抄完了?” 甫一出门,庞九就看着霍三正站在前院儿里头冲自己笑,霍三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他相貌生的严肃,就连笑的时候眼睛也是沉着的,这难免就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可是庞九并不怕霍三,这是她的三哥,是自从进了乌兰农场就对她照顾有加、手把手教她做事儿的三哥。 大哥赵一朗公务繁忙不常在农场里,二哥钱二明一早被借调出去,如今人已经在军队扎根,听闻上半年随军南下去了川陕一带,往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得见了,只有霍三,一直陪着她。 她没有哥哥,是真的把霍三当亲哥哥看,可是此时此刻,庞九却觉得霍三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 “三哥,多谢你这几日为我带队,”稍稍一怔之后,庞九笑着走向了霍三,“这几日我实在懒怠,难得你日日一个人管着两个院儿的犯人。”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生分话?”霍三含笑道,习惯性地伸手去拍庞九的肩膀,可是庞九却转了个身朝偏房走去,霍三的手僵在了空中,原本笑吟吟的一双眼蓦地就沉了下来,那只僵住的手,也默默地收了回去。 “动作快点儿!”庞九站在偏房门口,皱着眉冲里面喝道,“从今儿起,每人每天打一百斤草料!你们只管耽搁!不打够数的,就留在草场上过夜!” “九爷饶命啊!” 偏房中顿生出一阵鬼哭狼嚎,一众犯人争先恐后地往外挤。 点了名之后,分发了镰刀和绳索,庞九和霍三带队,一众犯人跟着,匆匆朝农场外跑去了。 …… “那个霍三是个什么来历?”正堂屏风一侧,贾明盯着和庞九并肩骑在马上的霍三问道。 孙文俊忙回道:“启禀殿下,那霍三是土生土长的恰克图人氏,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本是要参加武举的,但是奈何是汉人出身,又因名额有限,后来被原族贵门子弟给挤了下来,心灰意冷后,来乌兰农场做了侍卫,在乌兰农场一待十年,前两年才做上了小管事。” 自百年前,原族人推翻汉人朝廷,不管是朝堂还是各地方各行业,原族人便就高汉人一等,像霍三这样的遭遇,并不是个案。 “说起来,那霍三也是个苦出身。”孙文俊总结道。 孙文俊来乌兰农场有些年头了,自然将乌兰农场里头的人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殿下,您这是改变主意了?”见贾明半晌不语,孙文俊有些纳闷儿地问道,“又想继续查下去了?” “他和庞九的关系很好?”贾明不答,却又问道。 “是啊,一直都很好啊,”孙文俊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贾明到底想问什么,可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着,“九爷比霍三晚到农场,是霍三一把手带出来的,又是结义兄弟,两人的感情自然深厚了。” 第69章 叛军 贾明没再说话,眼看着一众人出了农场,再不见踪影,贾明转身朝小院儿又折回去了。 “让宋虎出出力,把这个霍三从乌兰农场给借调出去。”临进院儿的时候,贾明撂下了这句话。 “借调?”孙文俊一怔,一脸的目瞪口呆,“殿下,霍三有下毒杀你的嫌疑啊,你不杀他也就罢了,竟然还替他的前程着想,要把他借调出去?” 如今世道不太平,官府人手奇缺,从地方借调侍卫是常有的事儿,霍三若是一直待在乌兰农场,到死也就是个撑不死饿不着的小管事儿了,可若是被借调出去,那就前途不可限量了,比如说之前的钱二明,如今在军中可是平步青云,所以孙文俊才会如此吃惊。 “让你办什么你且去办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贾明不耐烦地白了孙文俊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小院儿。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只得应声道,正要去前院,就看着贾明又转身朝他走来,孙文俊忙得站住了,“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突然盘踞在固原那边的叛军,老二他们已经把底细摸清楚了吗?”贾明行至孙文俊面前,沉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三爷已经飞鸽传书给二爷了,请二爷去固原一道共商大事,”孙文俊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二爷就该到固原了。” “嗯,这伙叛军来者不善,才一亮相便就打着反原复周的名号,可见是冲着咱们叶氏一门来的,歹毒得很啊,且让老二他们慎重对待,”贾明缓声道,一边比了个刀手,一边沉声道,“若是不能化敌为友,那就……” 孙文俊看着那只狠狠切下去的刀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忙不迭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把消息传给二爷和三爷。” “对了,顺便再提醒他们一句,”贾明又道,“朝廷既然下令让恰克图将军南下去固原镇压那伙叛军,要是咱们不方便出手做的话,大可以借恰克图大军的手去做,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既能化解困境,又能不引人注目。” “是,属下记住了,请殿下放心。”孙文俊躬身道。 …… 草场。 “不错,会使镰刀了,”庞九背着手,在一众犯人中间闲逛,行至张二尕的面前,看着他割草的动作甚是娴熟,便点头称赞,“可见是熟能生巧。” “多谢九爷!”张二尕忙讨好地点头哈腰着,“都是九爷教的好!” “都挺好,今儿晚膳加一道土豆炖肉!”庞九对着一众犯人道。 “多谢九爷!”一众犯人惊喜交加,忙不迭对庞九躬身道谢。 这些时日成日高粱面儿的馒头加白菜汤,他们一个个的早就忘了肉是个什么滋味儿了,有几个没出息的听到土豆炖肉,都流口水了,一个个千恩万谢,然后草割得就更起劲儿了。 “九儿。”霍三在席棚里喊道。 “唉!”庞九应声着,抬脚进了席棚,“三哥,你叫我?” “外头冷,别总出去,喝了风要着凉的,”霍三道,一边从倒了杯热茶递给庞九,“喝点儿茶驱寒。” 第70章 你会吗 “多谢三哥,”庞九接过茶抱在手里,看着里头缱绻舒展的茶叶,有点儿心不在焉,抿了抿唇,然后问道,“三哥,我听说官府又要来咱们农场借调人手了,有这事儿吗?” “嗯,的确是,”霍三点点头,“这年头不太平,各地起义不断,又总有山匪作乱,各地官府都忙不过来,更何况咱们恰克图这样的边陲重地,官府更是缺人手,向咱们借调也是情理中的事儿。” “那三哥可想好了这一次借调谁去官府吗?”庞九看向霍三,说这话的时候,庞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紧张。 “正要和你商量这事儿呢,”霍三也看向她,“大哥如今不在农场,就得咱们俩拿主意了,你觉得借调谁去合适?” “季秋和季冬两人怎么样?”庞九抿了抿唇,这话一开口了,后面的话也就顺当了,“我瞧着他们兄弟俩都是有志气的,留在咱们农场混吃等死实在是太可惜了,倒不如借此机会让他们去外头闯闯,说不定还能挣个前途无量呢。” 霍三没吭声,打量着庞九,似乎要从庞九的眼中找寻什么似的,庞九被他看得脸都僵了,才听到霍三开口:“成,那就按你说的办。” 庞九这才松了口气儿:“行,到时候多给他们发两个月的月俸,也算是咱们的一点儿心意了。” “九儿,怎么还不打算放那个贾明出来?”霍三抿了口茶,修长的手指从袖口上捏下一根草,随手丢开了,“虽说当时你一气之下下令关他一个月来着,可到底也太重了,仔细把人给关出毛病来了。” “还是三哥心善啊,”庞九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只是依小弟看啊,不怕把人关出毛病来,倒是怕他不长记性,我看还是关满一个月再说。” 说到这里,庞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边冲霍三挤眉弄眼地笑:“当初是谁劝我对这些子犯人不要太心善来着?三哥,你不会自己都给忘了?” 霍三撩起眼皮看了庞九一眼,看着她上翘的嘴角,飞扬的额发,心里堵得要命。 这小子明明一早就把人给偷偷摸摸接进了自己的院儿里,可是到如今还在瞒着他,霍三想着这几日,庞九一直窝在院中不出,又想着季秋那天说的那起子昏话,一时间,只把拳头攥的咯咯作响,他忙得又松开了手。 “反正是你院儿里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霍三淡淡道。 “三哥,你说战火会不会烧到咱们乌兰农场?听说固原那边闹得可厉害呢,”庞九俯视着一众躬身割草的犯人,缓声道,“我如今每次进城,都会发现城门把控越来越严了。” “这个说不好,”霍三抿了口茶,眯着眼看着远方,“从前大周朝不就是一夜之间亡的国?都道是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天早上起来,就改朝换代了呢。” “三哥,这样的反话以后不要说,仔细被人拿住了做把柄,”庞九蹙着眉道,顿了顿,又长长呼出一口气儿,看向霍三,“三哥,要是真打起仗来,你会参军吗?” “你会吗?”霍三反问她。 第71章 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 “我?我当然不会了,”庞九一怔,随即摇头笑了,“我又没有建功立业的野心,更做不来杀人的勾当,若真是打起仗来,我八成会做个缩头乌龟,找个洞钻进去猫着。” “那我陪你一起做缩头乌龟成不成?”霍三牵着唇道,语气中带着开玩笑的意味儿,可是握着茶杯的手骨节都泛起了青白。 “好啊,到时候咱们都做缩头乌龟,等熬到太平时候,再钻出洞来,”庞九哈哈大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儿,“哈哈哈!想想那副画面还真有趣儿!” “行,到时候就照你说的办。”霍三也跟着笑了,好些天没笑得这么轻松了,也是好些天没看见庞九这么笑了。 “对了,”霍三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含笑对庞九道,“回去之后,去我院儿里喝两盅?前几天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三哥,改天,”稍稍迟疑了一下,庞九有点儿难为情地道,“今天乏得慌,想早点儿回去歇着。” 这几天一直没有出小院儿,庞九心里惦记着庞远山,想着回去看看庞远山,还有就是,她现在心里到底对霍三有个疙瘩,怕自己喝多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所以暂时还不想跟霍三喝酒。 “那成,”霍三点头道,一边眯着眼盯着远方,半晌缓声道,“过几日又要交一批军粮了,五百石呢,这么一交出去,咱们粮仓可就空了一大半儿了,唉!” 这事儿庞九也知道,前几天官府派人传过话来着。 当下庞九蹙眉道:“自过年,咱们农场都已经交了三回军粮了,就算咱们乌兰农场再富足,也架不住这么一耙接一耙地搂啊,这好不容易攒了点儿家底,怕是连过年都撑不到了,不行,咱们得想想办法,要不然让几十号犯人饿肚子,到时候,肯定得闹出大乱子。”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霍三一脸无奈,“咱们也就是在犯人抖威风,在正儿八经的军爷面前,咱们连屁都不是。” 庞九“砰”地一声将茶杯丢在桌上,一边没好气儿地道:“什么正儿八经的军爷,说到底不过就是只会窝里横的叛逆罢了!” 如今大原境内,各地起义军不断,军队忙着打压起义军,官府则忙着剿匪,说到底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庞九故此一说。 “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霍三看着庞九气鼓鼓的脸,忍不住又抿唇笑了,“刚才还教训我来着,怎么转脸就忘了。” “可是三哥,我就是想不透,”庞九叹了口气,凝视着无边无际的荒草接天,一脸的迷惘,“世道艰辛,百姓日子过不下去,清清白白的百姓只能被逼的或是起义或是落草,朝廷也不思己过,只想着一力镇压,这军队的花销连年飞涨,军饷皆出在百姓身上,百姓们更是民不聊生,就更加只能不要命地去造反了,难道朝廷当真除了镇压,再找不到旁的法子治天下了吗?若当真如此的话,那岂不是合该改朝换代?” 沉默良久,霍三缓声道:“九儿,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 第72章 楚氏母子 “对,的确不是,”庞九一怔,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唇,“咱们该考虑交过军粮之后,怎么撑到明年,毕竟农场里多了几十号人呢,这一出手就是五百石,可不是小数目。” 霍三一脸疑惑:“你有什么好法子?” “不就是五百石吗?给他们五百石不就是了?”庞九抿唇,狡黠一笑。 …… 昌顺十五年八月二十四 恰克图将军府。 书房。 是夜。 用完晚膳之后,邓氏和楚天叙母子,在书房里头叙话下棋。 “天叙,这一次难为你了,明知道你公务繁忙,为娘还逼着你在家里待了这么些天,没让你和你爹一道带兵南下,”邓氏含笑道,一边伸手拍了拍楚天叙的手,“没办法,娘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你几回,娘想儿子啊。” “娘,您别这么说,都是儿子不孝,不能时时陪伴母亲左右,”楚天叙忙道,“等这一次从固原回来,儿子好好儿陪您过个年。” “你惯会拿好听的哄娘,不过娘也爱听,”邓氏笑得心花怒放,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儿,只是笑着笑着,邓氏又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淡淡的忧伤,“娘听说,这一次固原的叛军来势汹汹,连万岁爷都亲下旨意让你们父子上阵,说不定这个除夕,你和你爹又要在战场上守岁了呢。” “娘,您别担心,儿子和爹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楚天旭知道邓氏伤怀,起身给登时斟了杯蒙顶石花端过来,送到了邓氏的手里,一边握住了邓氏的手,“娘,儿子会照顾好自己,也一定会照顾好爹的。” “娘知道你会,你这孩子从小就是最懂事儿的,”邓氏点点头,看着包裹住自己、儿子的大手,鼻头忍不住陡然一酸,“天叙,万岁爷对咱们楚氏一门是不是……存着疑心?” 楚天叙一怔:“娘,您怎么这么想?” “天叙,你不要当娘是只在后宅打发时日的短视女子,外头的事儿,娘多少知道些,”邓氏把茶杯放在一旁,然后蹙着眉跟楚天叙道,“固原和咱们恰克图相去甚远,万岁爷并不就近调中原军队入固原镇压,却偏偏让咱们恰克图大军南下,娘听说,那伙叛军……” 说到这里,邓氏顿了顿,半晌才又小声道:“可是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天叙,是不是万岁爷对咱们楚氏一门早就起了疑心,这才逼着咱们大军南下镇压叛军、以此来试探咱们楚氏一门的忠心?” 自大周覆灭于原族人之手、原族人建国以来,朝廷在任用汉人上甚为严苛,像恰克图大将军这样军权在握的封疆大吏那就更不必说了,楚义兴便是大周唯一一位担此重任的汉人大将军。 而此次,万岁爷却令楚义兴父子千里迢迢南下去固原镇压打着“反原复周”旗号的叛军,这就不能不让邓氏多心了。 “娘,您多虑了,”楚天旭轻轻拍了拍邓氏的手,宽慰道,“从中原腹地掉大军入固原镇压叛军,固然便利,可是如今中原又岂是太平之地?各地大军都是分身乏术,所以万岁爷也是没办法,这才把命令下达到了咱们恰克图大军的身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第73章 娘,我才是您亲儿子 “当真?”邓氏一脸将信将疑,“天叙,你不是故意拿话哄娘的?” “娘,您刚才也说了,您又不是窝在后宅虚耗光阴的短视女子,儿子又怎么敢哄您?”楚天旭含笑道,“再说了,万岁爷若是当真对咱们楚氏一门起疑的话,那又怎么敢让咱们恰克图大军和叛军接触?难道就不怕咱们恰克图大军改弦易帜了?” “这样的昏话,以后可再别说了!”邓氏含笑在楚天叙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心里总算是踏实了,重新拈起一枚黑子,一边打量着棋盘,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天叙,如今粮草都征齐了吗?” “回娘的话,今日晌午,官府那边已经过来递交了押运粮草的官兵名单,差不多一个月后,便就能送到固原,”楚天叙也专注地看着棋盘,拈着颗白子放下,“现在就差乌兰农场的军粮了,正好我带队回大营的时候路过,直接顺路就把粮草给捎上了。” 这一次楚天叙之所以能回恰克图待这么久,一则是邓硬留他在家多陪了自己几天,二则也是楚义兴吩咐他留下来处理后续粮草的事儿,如今楚天叙越发沉稳老练,楚义兴也有心放手让他多试练。 “这么说,你要从乌兰农场走?”邓氏闻声,蓦地抬头看向楚天叙,满脸都是惊喜,“当真吗?” 楚天叙对于邓氏的突如其来的喜悦,很是不解:“娘,怎么一提乌兰农场,您就这么开心?” “九儿在乌兰农场啊!”邓氏一边说着一边把握在手里的一把棋子,都一股脑儿,丢在了棋盘上,然后就欢欢喜喜挑着珠帘朝内室跑去,“天叙,你等下哈,我收拾点儿东西,明儿你给九儿带过去!” 楚天叙看着满盘乱七八糟的黑白子,又看着“噼里啪啦”作响的珠帘,心里别提有多复杂了。 那么个谄媚精明、眼珠子像狐狸一样滴溜溜转的坏小子,他娘亲怎么就稀罕得跟宝贝儿似的呢? …… “这是我给九儿准备的大氅、皮靴子,”不一会儿,软榻上便就被邓氏取出来的东西给摆满了,而邓氏还在一趟趟地运着,“这是皮帽子,还有毛袜子,这里是手炉,还有炉套……” 楚天叙生无可恋地看着忙和不停地邓氏:“娘,我才是您亲儿子。” “我知道啊,”邓氏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忙活着,“这里还有毛围脖,手套,九儿年纪小,身子又那般纤瘦,肯定是个不扛冻的,这些东西可是样样儿都不能少的。” 心酸无处诉的楚天叙,咬了咬牙,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娘,你给我准备什么了?” “你……你要什么?”邓氏总算停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天叙,“你又什么都不缺,准备了也是浪费。” 楚天叙:“……” 谁说他不缺?他分明就是缺母爱好不好?! “对了天叙,我看你带来的那身铠甲倒是不错,要命等见到九儿,你直接送他得了,他性子活泼,又是个好舞枪弄棒的,肯定稀罕。”邓氏还在叨叨。 楚天叙简直忍无可忍了,小声哼道:“他那瘦胳膊瘦腿儿丫头似的身架子,又撑不起来,给他做什么?” 第74章 稀罕人的小崽子 “他身架子的确有些像丫头,”邓氏蓦地一声叹息,扶着小几坐了下来,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不常见的哀伤,“你妹妹若是还活着,差不多也就那么大了。” 邓氏曾育有一女,只是还在襁褓中便就夭折了,每每想到早逝爱女,邓氏总是难忍悲伤。 “娘,您别难过了。”楚天叙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到了这个时候就更不会说话了,只是默默起身去给邓氏倒茶。 “九儿要是姑娘就好了,”顿了顿,邓氏又是一声叹息,一边看着儿子高大宽阔的后背,一边又是一声叹息,“他要是姑娘,娘就做主让你们成婚,你们两个多般配啊,生出来的孩子肯定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啪嗒!” 下一秒,楚天叙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 “娘,您现在催婚又出新花样了?”楚天叙无奈地看着邓氏,“逮着个男人都恨不得和儿子凑成对?” “谁让你都二十六了还死活不娶亲呢?”邓氏一脸不悦,“娘早就想抱孙子了,你倒是给娘一句准话儿,娘什么时候才能做上奶奶呢?” 一提到这个,楚天叙就头大,当然是不敢再继续留在邓氏处了,当下忙道:“娘,我得回房收拾收拾了,明儿就要启程了!” “去,”邓氏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楚天叙出了门,又忙得喊道,“别忘了,把这些东西都给九儿带去。” “是,都记下了。”楚天叙应声道。 …… 昌顺十五年八月二十五 乌兰农场。 是夜。 这一日,从草场回来之后,庞九直奔厨房,难得没有陪庞远山说话,就巴巴地提着食盒回自己的小院儿来了。 贾明看庞九回来,忙得收拾出来小几,两人就窝在榻上喝酒聊天。 “你早上使的最后一招叫什么来着?”庞九盘着腿儿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眨巴眼儿巴巴看着贾明,“我寻思了一整天都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招。” “叫大浪淘沙,”贾明也盘着腿儿,跟着抓了一把花生,一边笑着道,“从前跟镖局里头的师父教的,师父从前在京师做过御林军,练的都是御林军里头的功夫,你没见过也是应该。” “那就难怪了,我说怎么不认得,原来是正规军的路数,”庞九抿了口高粱酒,一边又很是狗腿地给贾明满上了,“贾明,你教教我呗,你的好多招数我都没见过,且稀罕着呢。” “这一碗酒就当学费了?”贾明看着面前的满满的高粱酒,又看着对面一脸谄媚笑的小崽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那再加上这个!”庞九忙得把面前的那碗东坡肉双手送到了贾明的面前,一脸的谄媚加殷勤,“现在够了吗?” 贾明看着送到面前的那碗油汪汪的东坡肉,一时间都笑得说不出来话了,怎么会有这么……稀罕人的小崽子啊? “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等天黑了,再去厨房给你偷个猪肘子来!”庞九见贾明笑而不语,以为是犹嫌不够,可是心念一转,又怕贾明坐地起价,然后又沉下脸挑眉道,“只是你得先教教我,你那身功夫,值不值个猪肘子的价,得学了之后才知道。” 第75章 先叫声师父听听 “哈哈哈!”下一秒,贾明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教他功夫的师父,可是大原数一数二的高手,要是他老人家竟知道,有个小崽子疑心他的绝世武功竟连猪肘子都不值的话,怕是他老人家得吐血三升了。 “你到底要不要教啊?!”庞九看着贾明笑得前俯后仰,简直是又急又气,一伸手又把东坡肉给端了回来,气呼呼地瞪着贾明,“不教拉倒!” “是不是不教你,那以后就没得肉吃了?”贾明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笑,抿唇看着对面气鼓鼓的小崽子。 “倒也不是,没有东坡肉,不是还有剁椒鱼头吗?”庞九忽然就笑了,瞧着贾明蓦地就僵住的脸,笑得更加得意洋洋了,“没有剁椒鱼头还有水煮鱼呢,终归鱼肉管够!辣椒花椒也都管够!” “唉!那还有啥可说的,”贾明叹息着摇摇头,无奈地对庞九牵了牵唇,“自当为五斗米折腰。” “哈哈!就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庞九大喜,忙得把东坡肉又送到了贾明的面前,“来来来,都给你!都给你!” 贾明笑着夹了一筷子东坡肉吃,一边又端起了酒,正要喝下肚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含笑对庞九道:“来,先叫声师父听听。” 好不容易夹起来的肉丸子“啪嗒!”掉回了盘子中,庞九有点儿难为情地看向贾明,嗫嚅着道:“能……能不叫吗?” 见惯了小崽子飞扬跋扈的模样,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羞怯怯的表情,贾明被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得一愣,心里头不由得生出汩汩怜惜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难免就带着股子温柔了:“那师父可不敢喝你这碗拜师酒了。” “非得叫吗?”庞九的声音更小了,一边嘟囔着一边打量着贾明,“能不能先不叫?怪不好意思的,我还从来没叫过呢。” 贾明心里有点儿舍不得逗这羞答答的小崽子,可是嘴上却兀自不饶人:“谁还没个第一次,我也是头一次收徒弟呢,你都不好意思叫师父了,那我还好意思教徒弟吗?” 庞九觉得贾明这话说的挺有道理,既是想跟着人家学真本事,哪儿能不叫人师父呢,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了!学到真本事才最要紧! 庞九心下一横,然后从自己这边爬到了贾明那边,然后端起了那碗高粱酒,恭恭敬敬地双手送到了贾明面前,一边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贾明被庞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不过觉得庞九有意思,想多逗逗而已,哪里知道这小崽子竟然当真了。 看着酒碗后头那双又是郑重又是羞赧的眼睛,贾明的心头忽然就是一沉,他有预感,只要是接过这碗酒,他和这小崽子怕是要牵扯一生了。 “喂喂喂,贾明,我劝你适可而止!”贾明还在迟疑着,这边庞九已经不耐烦了,红着脸瞪着贾明,“想摆师父的臭架子吗?你爱喝不喝!” “喝喝喝!”贾明这才回过神来,忙得从庞九手里接过了酒,一边含笑道,“乖徒儿敬的酒,为师哪儿能不喝?” 第76章 高粱酒 “呸!你少一口一口徒儿的,”庞九红着脸哼哼着道,“也就是教我功夫的时候,才许你这么叫,平时你要是也敢这么叫,看我怎么收拾你!” “唉,这个徒儿收得亏了,”贾明一脸的不痛快,缓缓摇着头叹息道,“一碗酒一碗肉就给打发了不说,连嘴上便宜都没得占,唉!” “谁说没有嘴上便宜占?”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边又嘿嘿地笑了,凑上前冲男人狡黠地道,“我以后天天偷猪肘子给你啃!” “哈哈!”贾明忍不住又笑了,碗里的酒都跟着洒出去了几滴,贾明忙得将碗里的高粱酒一饮而尽,一边很是豪气地把碗摔在小几上,“九儿,再给为师满上!” “都让你不要这么一直叫了,没得被人听见了,”庞九嘴上嘟囔着,却还是依言给贾明倒上了酒,“你身上的伤才好,喝完这碗就不许再喝了。” “知道了。”贾明点点头,这才没舍得一饮而尽,而是一口一口喝着,就着花生米,咂摸着高粱酒特有的滋味儿。 他虽是在京师长大,但是自十岁往后,便就常年在大原各地漂着,他又是个遍地结交兄弟的主儿,所以虽是豪门贵胄出身,但过得却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粗豪日子。 他也是个好喝的,每到一地,必得尝尝当地的佳酿,可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他最爱的便就是这西北遍地都是的高粱酒,醇厚和炽烈并存,高亢和清冽交汇,他喜欢高粱酒这样鲜明热烈的酒,更喜欢这样性格的人,比如说此时此刻盘腿儿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崽子。 “喂喂喂,贾明,你既是喝了我的拜师酒,那怎么也得回赠我点儿什么?”庞九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扬着下巴看贾明,她也喝了点儿,这时候有点儿熏熏然的,没有喝醉,却很舒服。 “还有这规矩?”贾明笑问,捏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当然有啊,连人家唱大鼓拉三弦都讲这规矩呢!”庞九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道,“徒弟拜师之后,师父还要回赠个扇子坠子什么的,就是这么个规矩!” “那我找找……”贾明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半天也没摸到什么,有点儿尴尬地冲庞九咧咧嘴,“我身上你看中什么了,直管自己拿,我啥都舍得给!” “你舍得给,我还不舍得要呢!”庞九嫌弃不已,伸手捏着贾明的袖子,“你是打算把这身油乎乎的衣裳给我,还是打算把你那双三天没换的黑布鞋给我?” 贾明哈哈大笑:“哈哈!那就先赊着,等以后为师出去了,九儿想要什么为师二话不说就给咱九儿补上!” “得了,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个儿攒聘礼!”庞九白了他一眼,低着头喝了口酒,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忙得抬头跟贾明道,“对了,你被抓之后,你那起子兄弟还在山上继续做土匪吗?” “他们胆儿小,被官府这么大张旗鼓地扫荡一回儿,哪儿还敢继续留在山上?肯定都回家乖乖种田去了,”贾明道,顿了顿,又轻声问庞九,“怎么忽然想起来提他们?” 第77章 你要帮我娶媳妇儿 “这两天有一小拨军队要过来,怕他们没脑子自己撞上去,碰上官府的人倒是没什么,顶多蹲大狱就是了,若是碰到军队,怕他们就得当场见阎王了,”庞九道,“不过既是已经回乡务农,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什么军队?要来咱们农场?还只是路过?”贾明状似随意地问道,看着庞九面前的碗空了,提着酒壶又给庞九倒上了。 “楚天叙你听过吗?”庞九闲来无事,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跟贾明叨叨。 “当然听过啊,恰克图将军的独生爱子,在咱们恰克图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贾明听庞九提到楚天叙的名字,心头一紧,“怎么?小楚将军要来咱们农场?” “是啊,他要带队南下去固原,正好从咱们农场路过,就顺路来取军粮,省得又要耽搁时间,”庞九抿了口酒,一边又愤愤道,“这两年咱们农场也是倒霉透了,一年到头忙活不停,到头来所有收成都用来充军粮了,这往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真就那么困难吗?”贾明看着小几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碟碟碗碗,有些迟疑地道,“咱们伙食不是还不错吗?” 庞九喝了口,然后把酒碗抱在怀里:“那是我跟庞叔关系好,庞叔疼我这才偷摸摸给我做这许多,你要是不信,等你到前院儿你就知道了,那起子犯人现在一天两顿,还都不见肉腥味呢!” 贾明登时嘴角一阵抽搐:“……九儿,要不你就别把我送到前院了呗,我力气大,能打水会扫地,功夫好,不但做你师父还能兼职给你当保镖,而且我饭量小,好养活。” “哈哈哈!”庞九一阵,随即笑得停不下来,一手拍着小几,一手颤颤指着贾明道,“你还真是个会为五斗米折腰的!” “那是,谁会跟饭过不去?”贾明笑道,一边和庞九碰了个杯,一边又道,“小楚将军好好儿地不在恰克图待着,去固原做什么?那儿有仗可打吗?” “有啊,我听闻固原那边的叛军闹得挺大的,朝廷下旨让恰克图将军就近镇压,小楚将军是随父亲一起奉旨去固原的,怕是这次凯旋归来,小楚将军又要加官进爵了呢,”庞九道,说到这里,目光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命丧沙场了。” 言毕,庞九将碗里的酒一股脑儿地喝尽了,然后丢在了小几上。 贾明看着身边闷闷的人,也跟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两个人都没再开口,气氛忽然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也不知道咱们这儿还能太平多久,”半晌,庞九叹息着道,“我可盼着能太太平平的了,要不然战火一燃,我这两年好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小金库都是白搭了。” “攒了多少两?”贾明闻言,撑着下巴笑问道,“是打算娶媳妇儿的吗?” “不告诉你,”庞九冲他狡黠一笑,一边又伸手拍了拍贾明的胳膊,有点儿得意地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你娶芸娘的聘礼,都包在九爷我的身上!肯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的!” 贾明看着庞九绯红的脸颊上亮晶晶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一荡:“你要帮我娶媳妇儿?” 第78章 真的很红吗 “是啊!要不然就你这样的,谁愿意嫁给你?”庞九皱着眉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是嫌弃,再加上她喝多了话多,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穷点儿也就算了,脑子还不好使,非说人家芸娘喜欢你这满脸大胡子,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啧啧啧,贾明,我跟你说……我都给你愁死你了!要是人家芸娘压根儿就看不上你,可怎么好啊?你这都年纪一把了,又是个蹲过大狱的,再过几年就成老光棍儿了,啧啧啧,可怜的呦……” 贾明又忍不住笑了,一边给自己倒了碗酒,一边含笑道:“是啊,要是人家看不上,我可不就混成老光棍儿了吗?九儿,到时候,你可不能不管我。” “没事儿!她要是看不上,我……我就亲自上阵给你张罗!”刚才酒喝得猛,这时候酒劲儿直冲脑子,庞九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了,双手一个劲儿地朝贾明手上拍着,“你放心,我……我会让你娶上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真的?咱们九爷还有这本事?”被酒气蒸的绯红如霞的小崽子,没了平日的飞扬跋扈,倒是添了许多艳丽娇憨,比贾明见过所有姑娘都扎眼。 贾明心里砰砰乱跳,都不敢多看,忙得低下了头,却瞧着那双泛红的小手一个劲儿地拍着自己,贾明也没多想,一伸手就把那两只不安分的小手给握住了,还是那么软呼呼又滑腻腻的…… “嘿嘿,九爷我……我本事且大着呢,谁、谁让我拜的师父好……”再也撑不下去,庞九身子一倾,“噗通”一声就栽进了贾明的怀里。 贾明半天都没敢动,满室高粱酒浓郁的气味儿中,夹杂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他只要一低头就能闻得见。 “九儿,九儿,醒醒……”半晌,贾明才回过神来,轻轻推了推撅着个屁股扎在他怀里的小崽子,“去床上睡。” 小崽子不高兴了,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翻了个身,枕着贾明的大腿,舒舒服服地继续睡了。 贾明也没再吱声了,低着头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半晌,他端起小几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 昌顺十五年八月二十六日。 乌兰农场。 厨房。 “大早上的,老红着个脸做什么?”庞远山看着坐在对面始终低着头红着脸的庞九,“遇到什么难为情的事儿了?” “才不是,就、就是昨晚喝了点儿酒,酒劲儿有点儿大,脸红是正常,”庞九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有点儿不可思议地小声嘟囔着,“真的很红吗?” “昨晚喝的酒,到现在酒劲儿还没过?”庞远山忍不住笑道,“那你喝的肯定不止一点儿酒。” “那可能是因为你……你胡辣汤里的辣椒放太多了!”庞九梗着个脖子,因为心虚而故意抬高了音量,“你放这么多辣椒,我被辣的够呛,能不脸红吗?!” 庞远山一怔,盯着庞九面前的胡辣汤,有点儿不敢相信地道:“这次买的辣椒就这么带劲儿吗?我就放一小勺,你就给辣成这样?” 庞九没再理庞远山,低着头飞快地吃着热腾腾的胡辣汤。 只是庞九到底为什么脸红呢?这还得从早起说起。 第79章 啊啊啊啊啊 庞九向来不是个贪睡的,饶是昨晚多喝了两杯,今儿还是起了个大早,只是这一日晨起,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儿,庞九头有点儿疼,也没多在意,在被窝里头赖了一会儿,拱来拱去的,然后就拱出来个人,庞九一下子就醒了个彻底。 “你怎么在这儿?!”庞九蓦地就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抱着被子,看着光着半个身子迷迷糊糊的贾明,再打量周围,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寝室,而是外堂,两人昨晚竟然睡在榻上。 “醒啦?”贾明揉着惺忪睡眼,一边甩着胳膊,一边打着哈欠道,“胳膊都给你枕麻了。” 庞九简直是目瞪口呆,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贾明的大手已经覆在了她的额上:“还好,没起热。” “你他娘的这是在做什么?!”庞九一巴掌拍下贾明的手,双目圆瞪,简直要喷火似的瞪着贾明,“谁谁谁让你睡这屋的?你不是已经搬到隔壁去了吗?!反了你了!” “你当我愿意睡在这儿?”贾明又打了个哈欠,一脸不痛快地看着庞九,“要不是你昨晚上要死要活地抱着我不撒手,我好好儿的有床不睡、会睡在这儿?” “我我我抱着你不撒手?怎么可能?!”庞九的眼瞪得更大了,从被子里头飞出一脚狠狠踹在贾明的腰上,“你少他娘的胡咧咧!我怎么可能抱着你……” “你自己看!”贾明有点儿不耐烦地打断了庞九的话头,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腰,跟庞九道,“你看看,这都是你给抓出来的,你有什么好死活不承认的?” 庞九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只见男人精壮的腰侧,多出来几道红痕,一看就是被人给抓出来的,庞九心下蓦地一惊,忙得就去看自己的手,结果手一松,被子就往下掉,庞九忙得又抓起了被子,红着脸冲着贾明吼道:“那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发酒疯抓的?现在你想赖到我头上?休想!” “嗬,那这也是我赖到你头上的?”贾明白了庞九一眼,然后指着被丢弃在地上的囚衣,跟庞九道,“那劳烦九爷给我解释一下,我是怎么能吐得一件衣裳前襟后背都是污秽?” 庞九朝地上看了看,然后心虚地抬起被子,遮住了自己半边脸:“……真的是我吐的?” “不过是半坛高粱酒,还不至于让我喝醉,倒是九爷昨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贾明看着只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眼睛的庞九,忍不住想逗逗这小崽子,当下朝前倾了倾身子,“九儿,昨晚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 庞九顿时身子一僵:“还……还有什么事儿?我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抱着我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非说……”贾明打量着瞬间呆滞惊慌的庞九,心里别提多想笑,打算继续逗一逗这小崽子,“非说以后要是芸娘不愿意嫁给我的话,你就把自己嫁给我。” 下一秒,小崽子直接把被子掀过了头顶,整个人都钻进了里头。 贾明正郁闷这小崽子又要作什么妖呢,就听着被子下头传来小崽子歇斯底里地尖叫声:“啊啊啊啊啊!” 第80章 干哥哥 看来这小崽子是害羞了,贾明笑着伸手在被窝上凸起的一块拍了拍:“怎么?新娘子这就等不及要入洞房了?” “你滚!”下一秒,被子里飞出一脚直接把贾明踹下了炕。 …… 庞九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胡辣汤,心里很是痛快,她本是中原人士,打小便就是喝着胡辣汤长大的。 “庞叔,手艺见长啊!”庞九抹了把汗,一边对庞远山比了个大拇指。 “喝点儿胡辣汤发发汗,听你声音有点儿哑,八成要着风寒了,”庞远山敲了敲烟锅,皱着眉问,“以后少喝酒,姑娘家家的喝个什么酒?也不怕人占了便宜去。” 握着勺子的手蓦地一僵,顿了顿,庞九嗫嚅着道:“谁敢占九爷我的便宜?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心虚,昨晚上,算不算是被人占了便宜呢? 不算,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衣衫整齐,连头发都没散开,倒是贾明被自己抓出了几条血道子,好像自己还抱着人家大半宿,还胡说八道了那么多…… 所以说占便宜,那也是自己占了贾明的便宜。 啊啊啊啊! 简直丢死人了! “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回院儿里歇着去,让霍三代你监工也就是了。”庞远山瞧着庞九今儿蔫头耷脑的,心里有些担心。 “没有舒服啊,”庞九忙道,“再说了,今儿也没办法休息,楚将军顺路过来取军粮,三哥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当然不能躲着偷懒。” “楚大将军亲自过来取军粮?”庞远山一惊,“堂堂从一品的恰克图将军,竟然这般事必躬亲?” “不是楚大将军,是他儿子,小楚将军,”庞九解释道,“叫楚天叙,如今在他父亲手下做事儿,听说带兵作战也是把好手。” “上次你在将军府见到了吗?”庞远山一脸好奇,“多大了?长得怎么样?” “二十五六岁,长得倒是英俊,就是……”庞九想着那日城门前卖身葬父的那场闹剧,笑着摇摇头,“就是人有点儿呆。” “这怎么话说?”庞远山不解,“我人在乌兰农场,都听说过小楚将军的赫赫战绩,怎么到你嘴里人家这个将门虎子便就呆了呢?” “可能他带兵打仗的确有两把刷子,但是生活上,确实是个一窍不通的主儿,”庞九感慨道,一边将那一日在城门前的所见和庞远山说了个大概,一边掰着石子馍道,“庞叔,你说他是不是呆?简直是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来着。” “这也不是呆,只能说明人家小楚将军是个心地善良的,”庞远山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不过像小楚将军这样的,日后必定得找个精明厉害的媳妇儿管家才行,要不然,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小楚将军三不五时地大发慈悲啊。” “哈哈!你分明就是也觉得他呆!”庞九忍不住哈哈大笑,“庞叔,你是没见到,那天他看着柳姑娘远去的背影,那脸可比锅底都黑!真是乐死个人了!” 庞远山忙得打住道:“别笑了!等会儿见到人家,千万别再提这一茬了,省得你干哥哥跟你生气,日后不待见你!” “什么?干哥哥?”庞九一愣,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第81章 你不会看上那个野土匪了吧 “将军夫人是你干娘,将军夫人的独生爱子岂不就是你的干哥哥?”庞远山看着庞九楞乎乎地脸,耐心解释道,“九儿,你给我听好了,好好儿地跟你干哥哥搞好关系,日后人家前途远大着呢!” 庞九闻言,顿时一脸的别扭尴尬:“我只认了将军夫人做干娘,才没认什么干哥哥湿哥哥的,有那个必要低三下四地巴结他吗?” “你认不认人家小楚将军都是你的干哥哥,”庞远山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看,然后朝前凑了凑,小声道,“你个傻孩子,跟人家小楚将军搞好关系了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对路边卖身葬父的陌生姑娘都能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你一口一个干哥哥地叫着,往后好处能少你的了?就不兴你干哥哥心情好的时候赏你个几千两的?” “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庞九眯着眼点点头,一边又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我总觉得这楚天叙对我有意见,之前在将军府住了几天,他每次见到我都是拉着个脸,连话都不跟我说。” “你要是一直巴巴地追问人家到底在柳姑娘身上花了多少银子,你猜人家会不会对你拉着个脸?”庞远山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傻姑娘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庞九顿时恍然大悟,一边掰着石子馍,一边嘟囔着,“原来他是个小气鬼啊,这么记仇,心胸还没个土匪大。” 庞远山一怔:“土匪?哪个土匪你?” “庞叔,你说……那个贾明人怎么样?”庞九一边搅和着胡辣汤,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一个绑快票的野土匪,还能怎么样?”庞远山道,语气里都是轻蔑鄙视,一边吸了口烟,又忽然正色道,“好端端地怎么就问起这个来了?你和那个叫贾明的走得很近吗?” “嗯……不算近,我就是……就是觉得他人其实还不错,”庞九含糊着,把胡辣椒搅和得更黏糊了,顿了顿,又小声问道,“爹,以后咱们要是在恰克图能站稳脚跟了,不如……就赏他一碗饭吃。” 庞远山眯着眼儿打量着庞九,只看得庞九身上都发毛了,他这才缓声开口:“九儿,你不会看上那个野土匪了?” 这也不能怪庞远山多想,庞九进乌兰农场纯属是为了陪庞远山,和其他侍卫的心思并不相同,也不想着升官发财,所以对犯人并不怎么上心,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庞远山面前提起一个犯人…… 不,是第二次,那贾明进门的第一天,庞九就在庞远山面前叨叨过,所以这下子庞远山就更紧张了。 “爹,你这又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他这个人老实可靠,我信得过他,所以才愿意为他做打算,再说了,咱们以后要想在恰克图站稳脚跟儿,那身边也得有信得过的人帮衬,您说是?”庞九忙道,“不止贾明,我觉得唐先生人也不错,以后我也想把唐先生留在身边做事儿呢。” “你和那野土匪之间,真的没有……”庞远山却兀自一脸忧心忡忡,“没有别的?” 第82章 小楚将军 “我和他能有什么啊?”庞九不乐意了小声地嘟囔着,可是脸却变得更红了。 是啊,没有什么,也就只是一起比比武,喝喝酒,聊聊天儿,顺便还抱着人家在一张榻上睡了一宿…… 啊啊啊! 好丢脸啊! “行,难得有个你能信得过的人,”庞九都这么说了,庞远山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只是到底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又忍不住提醒庞九道,“可是他毕竟是土匪出身,性子野着呢,仔细他跟你呲牙!” “没事儿,他在我面前,且野不起来呢!”庞九嘿嘿笑着,想着早上贾明身上的那几道抓痕,有点儿害羞,又有点儿得意,“他要是敢跟我呲牙啊,那我就把他的牙给一颗颗掰下来!” 庞远山爷俩正说着话,就看着陈栓推门进来了。 “九爷,楚将军一行人马上就到了,三爷让我来喊你过去。” “好,我这就过去,庞叔,我走了!”庞九忙得放下了手里没吃完的石子馍,然后抹了抹嘴,就跟陈栓走了。 “这丫头啊……”看着庞九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一脸的担忧,“可别再惹人家小楚将军不高兴了。” …… 庞九和陈栓到农场大门的时候,霍三已经候在门口了。 “三哥早啊,”庞九朝霍三拱拱手,一边看向门外,“咱们这还得等多久小楚将军大驾才能到啊?” “快了,早上得到的消息,说是小楚将军一行还差三十里地,算着脚程,也就这会儿了,”霍三道,瞧着庞九出了一脑门的汗,取出了帕子要给庞九擦汗,却瞧着庞九朝后面躲了一步,霍三也没坚持,把帕子递到了庞九的手里,“擦擦汗,没得冷风扑了热身子,着凉。” “多谢三哥。”庞九接过帕子,看着那方月白的帕子,有些迟疑,她从来不和别人共用这些贴身物件,偷摸摸瞧着霍三转身和陈栓说话,庞九忙得把帕子塞进了袖中,一边又用手抹了把汗。 “来了。”霍三眯着眼凝视着远处道。 “来的人不多啊,”庞九也看到了,不由得蹙了蹙眉,“看样子又得咱们农场出人手帮着运粮了。” “那也没办法,”霍三无奈地抿了抿唇,一边看向庞九,“这次你留在农场,我带人手运粮即可。” 庞九知道霍三这是照顾自己,眼看着天儿就冷了,从恰克图到固原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一个多月,怕是回来的时候都大雪封道儿了,雪地难行不说,就怕遇到出没的野兽。 “三哥,要不这次让季秋季冬两人去,”庞九心下一转,然后对霍三道,“如今农场里的犯人不少,大哥又不在,你我自是都不好离开,倒是季秋季冬两人近来挺清闲的,且让他们走这一遭。” “倒是也行,只是……”霍三有些踟蹰地道,“上次不是说好了要把他们两人借调给官府的吗?这么一来,那不是又要重新寻摸人选了?” “一来一回的最多也就一个多月,年前准能赶回来,不耽误借调他们去官府,”庞九忙道,“再说了,有护送军粮这样的资历,往后在官府做事,季秋季冬也能挺直腰板不是?咱们这也是为他们的前途着想。” 第83章 你胆子不小啊 “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这么定了,”霍三闻言点点头,一边又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跟庞九道,“九儿,你说咱们这次当真能蒙混过关吗?我可听说那小楚将军可不是个吃素的。” “他不是个吃素的,可架不住我干娘是个吃素的啊,”庞九狡黠一笑,“没事儿,五百石的军粮,咱们一石都不少,他又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就算是他不满足,大不了我搬出干娘来就是。” 霍三倒是兀自一脸担忧:“就怕小楚将军是个刚正不阿、六亲不认的。” 庞九一脸的自信:“不会,他且孝顺着呢。” …… 庞九和霍三两人说话的功夫,楚天叙一行人已经行至了农场门前,庞九霍三等人忙得快步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卑职霍三、庞九偕乌兰农场上下,拜见楚将军!” 楚天叙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面前的小身板儿上,顿了顿又移开了目光:“行了,都起来。” “谢将军!”一众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楚天叙从马上下来,随手将马儿交给了身后的副官,一边抖着披风,然后大步朝农场里头走去。 这是楚天叙头一次来到乌兰农场,他一直都知道乌兰农场是关押朝廷要犯的地方,可是这地方明显显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没有戒备森严的军队,没有犯人哭天抢地的悲嚎,倒是一派恬然安逸,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的味道,远处不时传来牛羊的叫唤声,见惯了沙场铁血的楚天叙,倒是看得一阵晃神儿。 “楚将军,您这边请,”霍三在前面带路,“军粮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随卑职去粮仓交接。” “数量够吗?”楚天叙跟着霍三转弯,一瞥眼瞧见远处的袅袅炊烟,然后又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数量是够的,只是……”说这话的时候,霍三面色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楚天叙停下了脚,漆黑的眸子笔直地看向霍三,不过是微微蹙了蹙眉,可是这一身的压迫感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张地不敢抬头。 “就是我们农场今年收成不好,再加上已经交了三回的军粮,所以实在是没办法凑齐五百石白面大米,”庞九见霍三半天不答话,忙得抢着答道,瞧着楚天叙蓦地皱起的眉头,庞九又忙得道,“只是不管咱们再怎么艰难,也断断不能短了军粮,所以属下几个商量之后,私下用高粱面儿,还有糜子、黄豆面儿等十余种杂粮作物补齐了五百石,还请楚将军体谅!” 楚天叙握着鞭子,在手里一下下轻轻地拍打着,盯着庞九,半晌缓声道:“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在军粮上做手脚,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将军体谅!”庞九忙得跪倒在地,看着楚天叙脚上新簇簇的皮靴,庞九咬了咬牙,然后道,“往年咱们乌兰农场交军粮从来没有拖欠含糊过,实在是今年要交往年的两倍军粮都不止,再加上官府又送了几十号的犯人进来,平日的口粮更是成倍地往上翻,若非如此,属下又怎么冒险行事?还请楚将军明鉴!” 第84章 你给我站好了说话 霍三“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然后一字一字咬着牙道:“启禀楚将军,这都是属下一个人的主意,不管庞九的事儿,若是楚将军想依军法处置,属下绝无二话!” “三哥!这明明就是我出的主意!你不要胡说!”庞九大惊,忙得又对楚天叙叩头不止道,“楚将军,您不要听三哥的,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真的不管我三哥的事儿!” “还挺重义气,只是这样的事儿,不是光靠义气就能解决的……”楚天叙冷声道,白了一眼庞九,正要继续训话,便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众人都转头看去,然后就看到四个侍卫抬着两个偌大的箱子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将军,夫人送给庞公子的礼物都在这里了,咱们要放哪儿啊?”打头的侍卫喘息着问。 “这都是干娘送我的?!”庞九闻言,登时心花怒放,赶着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跑过去,围着两个大箱子转了一圈,然后又欢欢喜喜地跑到楚天叙面前,一把抱住了楚天叙的胳膊,惊喜交加地道,“谢谢干哥哥!这么大老远儿地给我带过来!谢谢干哥哥!谢谢干哥哥!” 楚天叙嘴唇一阵抽搐,默默从庞九怀里抽出了胳膊:“……你给我站好了说话。” “干哥哥,干娘近来的身体可好?”庞九听话地站好了,可是站着站着,就又抱住了楚天叙的胳膊,那劲头别提有多亲了,“干哥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干娘,上次咱们兄弟俩在将军府的时候,干娘多开心啊?现在咱们兄弟俩都走了,干娘肯定特别难受,我一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说着说着,庞九吸了吸鼻子,眼睛都红了,仰着头可怜楚楚地看着楚天叙:“干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干娘,到时候你陪干娘下棋聊天,我给干娘捏腰捶腿,你说好不好?” 楚天叙:“……” 他真的有一把掐死这小子的冲动,这么无赖又会算计的小子,他娘亲偏生当成宝贝疙瘩疼,他娘亲肯定是人下降头了! 肯定是! “将军,您看……”副将周毅欲言又止地看着抱着楚天叙胳膊不撒手的庞九,“要不然我带人先去粮仓点数去?” “去去!你们忙你们的,别耽误正事儿了!正好我也跟我干哥哥叙叙旧!”庞九对着周毅招招手,然后就死活拉着楚天叙朝膳房走去,“干哥哥,这一路累了?渴了?我让厨子给您炒俩菜哈!咱兄弟俩喝两盅!来来来!” 看着庞九和楚天叙远去的背影,一众人面面相觑半天,谁都没吭声,还是霍三先反应过来,对周毅道:“周将军,咱们先进去点数交接去?” “行,你前头带路。”周毅点点头,跟着霍三走了。 “这口子不能开啊!要是以后谁都跟乌兰农场似的,私下胡乱更改军粮的话,那还了得?”一个将军不同意了,皱着眉道,“不行,这可是大事儿!” “再大又能打过将军和庞侍卫的兄弟情,你看人家两兄弟感情多好!”另一个将军忙得扯了扯那个将军的袖子,“到底是五百石粮食没少,算啦!” 第85章 真是胡闹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那个将军兀自一脸的愤愤不平,“拿高粱面儿黄豆面儿这些杂粮面儿冒充精米细面,这不是明摆着要中饱私囊吗?” “邓力,不要失了分寸。”周毅转身瞥了一眼那一脸愤愤之人。 “是,属下不敢。”邓力只得躬身道。 当下一众人跟着霍三朝粮仓走去。 …… 牛棚前。 “你给我放开手!”行至无人之处,楚天叙一把甩开了庞九,一边整理着被庞九扯乱的衣裳,一边皱着眉瞪着庞九,“谁给你的胆子?公然打着将军府的旗号敛财?活得不耐烦了?” “我敛财?”庞九一怔,随即就怒了,红着个脸梗着个脖子冲楚天叙道,“我怎么就敛财了?楚天叙,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胡说八道!” 没了观众,庞九也就懒得再演哥俩儿好的戏码了,她知道这楚天叙看不上她,心里指不定多嫌弃她呢,可她也不在意,反正只要干娘能看得上她就足够了。 “我胡说八道?你拿乱七八糟的杂粮充当军粮,这难道不是为了敛财?”楚天叙的脸色很难看,“如今国难当头,你个吃皇粮的管事儿,不思为国效力以报君恩,反倒在军粮里头做手脚,亏你还好意思打着娘亲的旗号!你以为娘亲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之后,还会护着你吗?你做梦去!” “对,我的确是做手脚,在军粮里头掺了别的粮食,但要是不这样做的话,这军粮根本就凑不齐!军粮交不齐是个什么罪责?你身为将军不是不知,”庞九算是听明白了,这楚天叙是打定她要中饱私囊来着,当下只气得翻白眼儿,“到时候咱们乌兰农场上至管事儿下至侍卫,还不都得锒铛入狱?就连这几十号的犯人,也都得饿死冻死!” 庞九越说越气,白眼儿也是越翻越熟练:“再说了,掺点儿旁的杂粮怎么了?是少了你了还是欠了你的?还是你们这起子军队就只能吃精米细面,吃个粗粮就拿不动刀了?” 说到这里,庞九忽然又笑了,摊开手看着楚天叙:“楚将军,听闻您文武全才、学识渊博,您倒是给我想个办法,教教我怎么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楚天叙听庞九这一通话,面色变得不像刚才那么沉了,只是眉头却兀自紧皱:“乌兰农场当真凑不齐五百石军粮?” “乌兰农场的田地就这么大,每年的收成也都出入不大,从前农场里头人少,军粮一年交两回,倒是过得挺宽松的,可是今年……”楚天叙的态度好了,庞九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叹息摇头着道,“今年咱们农场军粮都交了四回了,还有多了几十口的人张嘴吃饭,如今好不容易东拼西凑了五百石粮食,这个年还不知道要怎么扛过去呢。” “既是有这么多麻烦,怎么不跟官府商量?”楚天叙不解地道,“还是官府知情,却并不愿意分摊军粮?” 庞九低着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小声道:“我没想着告诉官府。” “为什么?”楚天叙皱着眉,声音不自觉地就抬高了,“为什么宁愿冒着风险凑军粮,也不告知官府?真是胡闹!” 第86章 干哥哥和牛粪 “咱们告知官府不过一张文书的事儿,届时官府势必要将一部分军的粮分摊到百姓头上,到时候咱们乌兰农场的压力自然那小了,可是恰克图百姓的日子怕是更水深火热了,”庞九叹了口气,沉声道,“倒不如咱们忍一忍,也好过恰克图又生出许多乱子来,再说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百姓们本就日子艰辛,难道还要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年吗?” 庞九说的是实话,这样不太平的年景,大狱里关满了被逼落草的百姓,沙场上更是流满了起义军的血,眼看就快到年下了,若是百姓还要被分摊军粮的话,怕恰克图只能更加动荡。 “你想的倒是长远,”楚天叙盯着庞九过分清瘦的脸看,从前只觉得庞九是个谄媚油滑的小人,这时候却觉得这小子不单单眉清目秀,还是个有良心有担当的,楚天叙伸手拍了拍庞九的肩膀,“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有麻烦事儿,直接告诉我,我去想办法,但是不许你再私下乱来。” “当真?”庞九登时一脸惊喜,“真的可以吗啊?不管什么麻烦事儿都能找你” “仅限于军务,”楚天叙看着庞九欢呼雀跃的一张脸,心里有点儿想笑,可却还是沉着脸泼她凉水,“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打着我娘的旗号……” “不不不!以后再也不打干娘的旗号了!”庞九忙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打干哥哥的旗号,我觉得干哥哥的旗号比干娘的更好使!” 楚天叙嘴角一阵抽搐:“……滚!” “嘿嘿!”庞九很是狗腿地笑了,一边又忙得热情地道,“干哥哥,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去膳房喝两盅?咱们乌兰农场的大师傅,厨艺且好着呢!” “不喝,等下还得赶路。”楚天叙摆摆手,转身就走。 “干哥哥,你就给弟弟个讨好你的机会呗!”庞九满脸堆笑地跟在楚天叙身后,“真的没空吃饭啊?那要不,我给你拎个猪肘子带走?” 楚天叙蓦地就顿住脚,沉着脸盯着庞九,皮笑肉不笑地道:“凑不齐军粮,倒有的是猪肘子?” 庞九顿时一脸尴尬:“干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前几天,有头猪病入膏肓,我看它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索性给它个痛快……” “你给我闭嘴!”楚天叙简直都听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就走。 庞九赶紧地闭上了嘴,踩着小碎步跟在楚天叙的身后。 没走几步,楚天叙就感觉有人扯自己袖子,当下不耐烦地侧脸看着一脸欲言又止庞九:“又怎么了?” 庞九怯生生地道:“干哥哥,你踩到……牛粪了。” 楚天叙蓦地一低头,看着脚底热乎乎的一滩好东西,气得咬牙切齿:“以后不许再叫我干哥哥!” 庞九满脸的疑惑,小心翼翼地:“……这和你踩到牛粪有什么关系?” “也不许再提牛粪!” 庞九乖巧地点头如捣蒜:“哦,明白了,干哥哥和牛粪一样,都不能提。” 楚天叙简直气得七窍生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是夜。 后院。 “九儿,这都是恰克图将军夫人送给你的?”贾明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敞开的两只大箱子,目光又落在了蹲在地上的庞九,“她怎么对你这么好?” 第87章 也算是个励志故事了 “将军夫人是我干娘啊,我干娘可疼我了,”庞九一边对着那只精致的小手炉爱不释手,一边随口应付着贾明,“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乌兰农场里头的人都知道呢。” 贾明当然知道,孙文俊一早就告诉他的,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贾明一开始也不会想尽办法接触庞九,只是在庞九面前,他得装不知道,而且他也是真的没想到邓氏能对庞九这么疼爱,心里很是意外。 “我进乌兰农场头一天就被关小黑屋了,除了你也没见过几个人儿了,自然不知道这些,”贾明道,一边也凑了过来,蹲在庞九的身边,状似随意地问道,“将军夫人待你可真好啊。” “那是自然,我和干娘特别有缘,”庞九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个小手炉,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副皮手套,一边跟贾明絮絮叨叨着,“我头一次见到干娘的时候,就觉得她特别亲切,哪知道干娘看我也顺眼,后来就认了我做干儿子了,嘿嘿,后来就处得跟亲娘俩似的。” “九儿,你是怎么认识将军夫人的?”贾明又问,“像将军夫人这样的贵妇人,不是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怎么就能遇见你的?” “说来也是巧,”庞九把皮手套放在一边,带着贾明到榻上坐着,她今儿心情不错,也愿意跟贾明说这些子陈芝麻烂谷子,“三年前,我有件要紧的事儿,打算破釜沉舟去拦父母官的轿子,哪知道后来拦错了,竟拦到了将军夫人的轿子。” “我当时可是吓得够呛,生怕将军夫人一发怒,我这条小命就不保了,哪知道将军夫人却不但没有发怒,反倒还耐着性子听我禀报,然后就帮我办成了那件棘手的事儿,后来更是认了我做干儿子,这才有了我来乌兰农场做管事儿这么好的差事。” “原来如此,”贾明点点头,伸手给庞九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一边打趣道,“说起来这也算是个励志故事了。” 庞九喝了口茶,这才想起来励志故事的出处,顿时气得瞪眼:“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现在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进乌兰农场的了?也知道我身后有人了?以后要是还敢胡咧咧,仔细我打烂你的嘴!” “哪儿能啊?”贾明含笑道,抿了口茶,一边又道,“小楚将军倒是个好说话的,你在军粮里头做了手脚,他只当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军粮的事儿,庞九回来的时候跟贾明提了一嘴,贾明简直听得心惊肉跳的,一边感慨这个小崽子是个胆大包天什么都干做的,一边又惊诧于楚天叙对庞九的包庇。 “他才不是好糊弄的呢!要不是我搬出了干娘,又当众叫了他那么多声干哥哥,他觉得难为情不好对我太较真儿,要不然,他肯定当场就发落我了!”想起来白天楚天叙的严厉,庞九还满肚子的委屈,“哼,也不知道脾气怎么就那么大,每次见面都没个好脸子,真讨厌。” “干哥哥?”贾明一怔,默默地看向庞九,“你叫他干哥哥,他就放过你了?” 第88章 酸溜溜 “也不是,后来还数落我一大堆,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庞九嘟囔着嘴,一边又忽然笑了,“不过我也不生他的气,谁让他刚数落我完,结果转身就踩了一泡牛粪,哈哈哈!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简直跟开了染坊似的,哈哈!你别说啊,他这个人还挺有逗!” 贾明看着庞九笑靥如花的一张脸,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是滋味儿,如今,他是怎么看这小崽子,怎么觉得喜爱看不够,也不知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个什么想法。 那个楚天叙…… 应该对这庞九很上心?要不然单凭私下对军粮偷梁换柱这一条,庞九的小命就不保了,可是现在,这小崽子非但一点事儿都没有,还有说有笑地坐在屋里美滋滋地喝茶。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贾明是真的有点儿嫉妒楚天叙来着,嫉妒这小崽子一提到他就笑眼弯弯,也嫉妒这小崽子一口一个“干哥哥”地叫…… 接连喝了好几口的茶,不知怎么的,贾明只觉得茶水变得有点儿酸溜溜的了,茶是喝不下去了,当下贾明就放下了茶杯,看着又蹲在箱子前摆弄小玩意儿的庞九,贾明欲言又止了半天,这才嗫嚅着开口。 “九儿,你能不能……也叫我声哥哥?” “你说什么?”庞九头也不抬,抚摸着箱子里那件滑不留手的墨狐大氅,对邓氏那叫一个感恩戴德,“还是我干娘疼我,其实干哥哥也挺好,虽然摆着张棺材脸,可到底还是护着我,可见是个耳根子软的,看来以后要多叫干哥哥。” 其实,刚才的话一出口贾明便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是抽风,才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正庆幸庞九没听到的时候,便就又听着庞九又开始叨叨起“干哥哥”来了,贾明是彻底不痛快了。 “我说,你能不能……咳咳……也叫我声哥哥?”贾明干咳了一声,抬高了音量。 “我凭什么叫你哥哥啊?”这次庞九是听清楚了,一边放下手里的大氅,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贾明,“昨儿还巴巴让我喊师父,今儿又想让我叫哥哥了,怎么着?赶明儿又巴望着我叫你爹是不是?” “哪儿能让你叫爹啊?”贾明差点儿没从榻上栽下来,忙不迭地摆摆手,“我就是想让你叫我声哥哥,叫一声就成。” 庞九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了,上下打量着贾明:“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你算是哪儿根葱啊?” “我明儿多你几招?”贾明忙得讨好地道,“都是特别厉害的功夫!准保你稀罕!” “成,那我明儿多喊你几声师父。”庞九点点头,继续整理箱子里的物件。 “不用你叫师父,就叫一声哥哥就成!”贾明屁颠颠儿地走过来,帮着庞九把箱子里的物件往柜子里头运,一边殷切地冲庞九比了根手指,“叫一声哥哥,就教你十招!”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抽风了?”庞九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着贾明,一边伸手覆在了贾明的额头上,“没起热啊?怎么尽说胡话?”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其实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 第89章 谢谢啦,兄弟 “怎么说?”庞九把大氅叠好,又找包袱给包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柜子里,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值钱的衣裳,虽然瞧着尺寸是大了不少,而且颜色也重,可她还是宝贝的很。 贾明看着弯腰收拾衣服的小身板,抿了抿唇,然后沉声道:“今儿是我一个兄弟的祭日。” “什么?”正在整理柜子的手一僵,庞九转过脸来,诧异地看着贾明,“你……你兄弟的祭日?” “是,是我一起长起来的好兄弟,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发过誓,要共患难,同富贵,后来咱们一起落草为寇,想着打出一片天地来着,”贾明叹息着道,语气里满是悲伤,“哪知道我那兄弟却英年早逝,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那他现在就得跟你一样蹲大狱了,悲催得很,”庞九截断了贾明的话头,缓步走到贾明面前,仰头看着这个一脸悲痛的男人,踟蹰着伸出了手,拍了拍贾明的胳膊,“都过去了,别多想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他啊,”贾明苦笑着道,“从前,他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稀罕的,可是如今他这一走了,就再也没人叫过我哥哥了。” 庞九沉默地听着贾明倾诉,拉着贾明行至门前廊下,指着夜幕上的点点繁星,跟贾明道:“我从前听书,说书先生讲过,说是地上卒一人,天上多颗星,以后你要是惦记他,就抬头看一看星星。” 我不想看什么鬼星星,我就想听你喊声哥哥! 这怎么就那么难啊?! 贾明在心里咆哮着,面儿上倒还是一派愁思沉痛,长长地叹息道:“可是星星不会说话啊,真的好想听他再叫声哥哥,平日也就罢了,今儿是他的祭日,我真的好惦记他,他真是个好兄弟……” 庞九一眨不眨地看着星空,咬了半天的嘴唇,到底还是转向了贾明,轻轻地唤道:“哥哥。” 贾明的心蓦地就不跳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沉静温柔的少年,看着他眼里倒映的点点星光,只觉得这一瞬,偌大的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什么国恨家仇,什么千秋大业,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两个,存在于彼此的眼中…… 抑或是心间。 “哥哥,”庞九又叫了一声,被贾明的目光拢着,庞九的脸不可抑制地就红了,女扮男装了将近三年,庞九还是第一次生出了姑娘家的羞涩,她低着头,胡乱踢着栏杆,一边又小声道,“现在心情好点儿吗?” “嗯,好多了,”贾明这才回过神来,有心伸手去摸了摸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可大手却是一僵,最后化掌为拳在庞九肩膀上捶了两捶,“谢谢啦,兄弟。” “不用谢,明天二十招不许耍赖!”庞九强忍着羞涩,冲着贾明比了两根手指头,“我刚才叫了你两声哥哥哦!哦,不对,现在是三声了!三十招!三十招!敢抵赖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言毕,庞九就转身进了房去,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跟贾明面对面站着,从前也没觉得怎么地,可是刚才她看着男人深沉又伤怀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就开始不正常了起来。 第90章 大鱼,还要大鱼 她觉得贾明实在是太可怜了,当时她差点儿都脱口而出:你别难过了,以后我照顾你。 可是,她又算贾明的什么人呢? 如今在乌兰农场,她还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去照顾贾明,可是等以后贾明出去了,自然有孟姑娘去照顾他,而且,那时候自己也已经恢复了女儿身,自是不能和一个有妇之夫过往亲密,所以,如果贾明和孟姑娘如果觉得不自在的话,她应该会自觉主动地消失在贾明的生活里。 所以,对于贾明而言,她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所以,她又凭什么说那样的话呢? …… 贾明看着庞九蔫头耷脑的背影,他知道庞九的心情应该是不好,但是却又不知道庞九为什么会忽然心情低落,可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雀跃的。 也不是没人叫过他哥哥,可是从这小崽子口中叫出的哥哥,明显显是不一样的,他发现他有点儿不满足了,不单单想听庞九叫一声,更想日日都听庞九叫,并且,他更加嫉妒楚天叙了。 那小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让小崽子上赶着哥哥哥哥地叫。 …… “这个给你。” 贾明正胡思乱想着,就看着庞九从屋里捧出了一个大包袱出来,他认得这是刚才庞九才塞进柜子里的那件墨狐大氅,他知道庞九特别宝贝这件大氅,所以实在惊诧于庞九竟要把这件大氅送给自己。 “你留着,”贾明心里热乎乎的,忙得对着庞九摆摆手,“挺好的大氅,你留着自己穿,天冷的时候穿,肯定暖和。” “尺寸太大了,我要穿的话,肯定还得裁剪下去好些呢,实在太浪费了,”庞九道,一边又把包袱往贾明怀里塞,“你穿着肯定正好,留着。” “这个……” “让你拿你就拿着!哪儿这么多废话?!”庞九本着脸截断了贾明的话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包袱塞到了贾明的手里,一边白了贾明一眼,“连九爷的话,你都不听,你这是要造反啊!” 贾明只得收下了,对庞九含笑道:“那就多谢九爷了。” “少耍嘴皮子功夫,多教我几招才实在,”庞九撇着嘴道,一边抬脚就要走,可是却又顿住了脚,放低声音问贾明道,“对了,你那个……英年早逝的兄弟叫什么?” “叫……”贾明挠了挠头,“叫姚大渝。” “大鱼?还要大鱼?”庞九眉头一皱,“这人名儿怎么这么怪啊?” “对,不光名儿怪人也怪,脸黑的跟包公似的!从来都不好笑,”贾明嘿嘿笑着,“不过人倒是极是仗义,有机会……” “有机会怎么?”庞九挑眉问。 “有机会我说点儿他的事迹给你听听。”贾明忙道,心中暗道侥幸,刚才差点儿说成有机会我给引荐你们认识认识。 “算了,还是别说了,没得一提到他,你肯定又得触动愁肠,”庞九很是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儿,“到时候又得逼着我叫哥哥。” “就那么不喜欢叫我哥哥?”贾明有点儿不乐意了,“我年纪比你干哥哥还大呢,你叫我声哥哥也不吃亏啊。” 第91章 世子 “我叫他干哥哥,那是因为他娘是我正正经经的干娘,我叫的有道理,至于你?”庞九从下到上打量一番庞九,然后讥诮着道,“我疯啦?认个野土匪做哥哥?呸!亏你想得美!” 言毕,庞九就扭过了脸儿去,头也不回地进了房去。 “那你还不是巴巴地认了我这个野土匪做师父?”庞九不乐意了,看着庞九的背影,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庞九蓦地一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庞九,目光比小刀子还要锋利,“大声点儿,我没听见。” “我说……”贾明被庞九盯得浑身一个激灵,再开口就带着哭腔了,“我说我兄弟太可怜了,年纪轻轻的,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呢,就这么早早撒手人寰,也不知他在下头找没找到合适的,要不然我哪天给他烧一个俊俏的纸人媳妇儿,免得他在下头孤单寂寞冷……” 庞九嘴唇一阵抽搐:“……回你自己屋里嚎去!” …… 昌顺十五年八月二十六日。 固原。 他村客栈。 “阿嚏!阿嚏!阿嚏!” 一阵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从顶楼包房里头传出来,直把守在楼梯口的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 “二爷,您没事儿?”其中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行至房门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冲房间里头道,“是不是着了风寒了?要属下给您请郎中过来瞧瞧吗?” “用不着,下去,”姚大渝在揉了揉发红的鼻子,一边又取出帕子胡乱擦了擦地图上的鼻涕,一边小声骂道,“也不知他娘的谁在背后嚼老子舌根儿,要是被老子知道了,指定饶不了他。” 坐在姚大渝对面、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脸的生无可恋:“……二哥,你别光顾着擦地图啊,你也给小弟我擦一把啊。” 姚大渝一抬头,这才看见那男子满脸的鼻涕星子,顿时朝后让了让身,一脸嫌弃地道:“你他娘的可真脏,还不快去洗把脸?!” 那男子嘴角一阵抽搐:“……二哥,这可都是你喷到我脸上的。” “少叨叨,赶紧洗脸去!再俊的脸也架不住鼻涕口水地糊着!”姚大渝嫌弃的摆摆手,“要是让弟妹看见了,非死活闹着改嫁不成!” “那也得有人敢娶啊,她这辈子是只能做我贾家媳妇儿了,”男子嘿嘿笑了笑,一边起身,微微跛着脚行至盆架前洗脸,一边又忍不住乐道,“还有小半年儿就成亲了,嘿嘿。” “瞧你那点儿出息,”姚大渝很是瞧不上他这幅模样,可是盯着他跛脚前行的模样,眼睛里又都是心疼,姚大渝走过来伸手拍了他后背一下,一边含笑道,“到时候,咱们在寨子里热闹热闹,酒宴摆上个三天三夜,谁让咱们三儿这么有出息,是寨子里头一个娶上媳妇儿的!” “也不知到时候世子能不能回寨子,”那个被称为三儿的青年男子,脸上倒是生出一丝忧虑来,“二哥,世子这才亲自出马去乌兰农场办事儿,按说是该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的,可是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倒是并不是顺利,小弟很是忧心啊。” 第92章 天高皇帝远 “是啊,先是挨了几季重鞭,又是被人投毒,世子这一行倒是让咱们心惊肉跳,”姚大渝面色也沉了下来,“原本还以为乌兰农场是个风平浪静的所在,真是没想到啊。” “到底也是关押朝廷要犯的地儿,也是咱们想得不周,”三儿踟蹰着道,“二哥,要不要咱们……” “不可,世子没有吩咐,咱们就不能贸然行动,否则会打乱世子的节奏,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暴露世子的身份,”姚大渝摇摇头缓声道,瞧着三儿兀自一脸忧虑,姚大渝给他宽心道,“虽然行动受阻,可是世子在农场里头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且不说有小程在,如今不是还有个叫庞九的管事儿对世子格外照顾吗?” “话虽如此,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三儿沉声道,“二哥,要不我找人调查一下那个庞九的底细?要不然总是不能放心。” “世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力非常,他认定的人,应该就没有问题,”姚大渝点点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就按你的意思办。” “是,”三儿点点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帕子,忽然又道,“对了二哥,这一波叛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敢公然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这不是摆明了要至叶氏一门于死地吗?” “是啊,这伙叛军怕是来头不小呢,”姚大渝缓声道,一边双手负后行至窗前,对着窗外浓黑的夜色道,“京师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定安王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定安王乃是前朝汉人皇室血脉,本来就一直活得战战兢兢,如今这样的年景这样的形势,怕是日日都要提心吊胆了,尤其是如今右相颜伯珠当道,他对叶氏一门可是从来都不友好,”三儿皱眉道,“也不知那颜伯珠这一次又怎么刁难定安王。” “王爷是能成大事的人,能成大事者,必定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从前多少风浪王爷都挺过来了,相信这一次,王爷也能平安无虞,”姚大渝道,一边顿了顿,又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盯着桌上的地图,缓声道,“现在最要紧的,便就是查清楚,这伙叛军的底细,否则由着他们这么一直闹腾胡乱攀扯,定安王府怕是迟早要遭难。” “对,小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飞鸽传书把二哥请到固原来,”三儿一脸担忧,指着地图跟姚大渝道,“二哥,你说这伙叛军为何要选在固原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起事?” “固原平日里瞧着是不起眼,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是固原有一点好,”姚大渝缓声道,抿了口茶,然后又沉声道,“天高皇帝远。” “二哥,此话怎讲?”三儿不甚明白,有些错愕道,“固原以北有恰克图将军,以南则是川陕将军的势力范围,往西是青海大将军,往东更是中原腹地,固原可谓是四面八方都是强兵,二哥怎么却说这地方天高皇帝远?” 姚大渝指着地图跟三儿解释道:“你说的不错,固原四面八方都有强兵,但是青海那块地儿特殊,古往今来就没有太平的时候,所以万岁爷轻易不会让青海大军出青海。” 第93章 绮梦 “再说川陕大军,和固原不仅相去甚远,而且中间还隔着一道秦岭,若要行军,怕是不易,且川陕大军入固原,是远距离行军,水土不服、粮草补给难以跟上,这都是兵家大忌,所以万岁爷应该不会下令川陕大军北上镇压叛军。”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中原几路大军,还有恰克图大军了,”三儿点头道,沉思片刻又道,“可是如今中原各地都有叛军出没,所以各地军队也都忙得各扫门前雪呢,自是管不了固原的事儿,那便就只剩下恰克图大军了。” “对,于情于理,万岁爷都最有可能派恰克图大军南下镇压这伙儿叛军,”姚大渝颔首道,“可是从恰克图行军到固原,至少得半个月,而且中间还得渡黄河,所以二十天的时间是必须的,可是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叛军能做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原来如此,”三儿点头长叹,“这伙叛军当真不是等闲之辈。” “是啊,绝非等闲之辈,”姚大渝也跟着点头,“不仅对大原的军力分布了如指掌,对万岁爷的脾性也是摸得奇准,而且,他们还知道扯上叶氏一门的大旗,真是了不得。” “是啊,这么竖起反原复周的大旗,怕是大原范围内,要应者云集了,”三儿讥诮地勾了勾唇,“二哥,咱们酝酿多年还迟迟没机会走的险招,没想到如今倒是被旁人给抢先了。” 姚大渝无奈地笑了笑:“是啊,所以如今咱们就能窝囊地躲在客栈里头等着人家的信儿了。” “二哥,你说那叛军头目会见咱们吗?”三儿皱眉道,“二哥你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个动静,怕是……” “这倒是不至于,”姚大渝摇摇头,一边缓声道,“对方是想成大事儿的人,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不屑做这等勾当。” “是小弟多虑了,”三儿点点头,“不管怎么着,咱们得赶在恰克图大军到达固原之前,和这伙叛军见上一面才行。” “是啊,恰克图大军一旦压境而来,不管是战是和,咱们便就连一丁点儿的机会都没有了。”姚大渝沉声道。 “是,要是能赶在切克图大军之前,化敌为友,倒是能一举壮大咱们在西北的势力,也省得咱们辛辛苦苦地拍楚氏父子的马屁,”三儿点头道,一边抿了抿唇,又道,“若是他们不识时务的话……那就正好借恰克图大军的手了结了他们。” 姚大渝抿了口,一边点头道:“不错,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 昌顺十五年八月二十九 乌兰农场。 贾明做了个绮梦,这样羞耻又让人回味无穷的梦,自打他十五岁之后,便就时常会梦到,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嘛,不都这样吗? 只是从前他都是带着满足醒来的,而这一次,贾明却是惨叫着惊醒的。 “怎么了?”隔壁房中传来庞九的询问,贾明这一声尖叫,实在太响太凄厉,把庞九都给吵醒了。 “没、没什么……”贾明闻声忙得道,说这话的时候,贾明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显然是这个梦非但不大美妙,还把他吓得够呛。 第94章 呆若木鸡 “没事儿就少他娘的瞎叫唤,简直跟杀猪似的……”庞九烦躁地嘟囔着,翻了身继续睡了。 贾明却再也睡不着了,靠着墙,木雕泥塑似的坐在床上,一脸的呆滞加惊恐。 刚才那个梦…… 一开始还挺正常的,和从前一样按部就班,漂亮的姑娘背对着他,一声声娇滴滴地喊着哥哥。 曼妙的身材,柔软的长发,茉莉花淡淡的清香,都是他所钟爱的,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迫不及待地去为所欲为,而是鬼使神差地跪在地上去摸姑娘的脚。 莹白的皮肉似要透明似的,微微凸起的脚踝泛着淡淡的粉,那么的温柔惹人怜,他把玩着那双玉质玲珑的纤纤玉足,如痴如醉,然后顺着那条长腿一路向上,不知怎么的,茉莉花香就越发浓郁,这味道,简直要了他的命。 “嘿!哥哥来疼你了!” 再等不及了,他蓦地把猫儿一样乖巧的人儿翻了过来,然后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竟然是比他更加扁平的前胸! 不对啊,这怎么会是……是男人的身体?怎么回事? 贾明冲着那扁平的前胸直犯愣,半晌才抬头朝上看去,然后就对上了皮笑肉不笑的清冷眸子—— “我不管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再有下次,直接把你眼珠抠下来当鱼泡踩!” 然后,一个巴掌朝他狠狠甩过来。 再然后,他就醒了,坐立不安又呆若木鸡地靠着墙坐着。 …… “怎么起这么早?”庞九晨起刚出门就发现贾明已经在院中忙活了,一桶接一桶的,已经快把大水缸给装满了,庞九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凑过来,“啧,还挺勤快。” 茉莉花清幽的味道袭来,男人握着水桶的手蓦地就是一僵,紧接着就是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又赶紧地行至水井前,继续打水去了。 “今儿咱们再比试比试?”扎好了头发,庞九一脸期待地看着贾明,“嘿!我想起来怎么破你前几天那招大浪淘沙了!” 自从认了贾明做师父之后,庞九每天晨起都缠着贾明比划拳脚来着,庞九兴致很高,贾明也乐得松松筋骨,所以两人都是乐在其中。 “今天就算了。”贾明轻声道,低着头把水倒进了大水缸。 “怎么?你身子不舒坦?”庞九蹙眉问道,一边朝贾明走去,有些担忧地看着贾明,“我瞧着你脸色不好,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做噩梦了?” 贾明的嘴角一阵抽搐:“……不,睡得特别好,一夜到天亮,什么梦都没做。” “那好端端地怎么不想打了?”庞九很是不解,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跟我打得不痛快?所以你都懒得跟我比试了?” “不是不痛快……”贾明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八成就是因为太痛快了,才会鬼使神差地做那档子污遭梦,所以贾明哪里还敢继续跟庞九打下去?漫说是交手了,如今便是连正眼看都不敢看人家一眼了。 “那是嫌弃我笨?嫌我功夫不如你?”庞九撇着嘴道,“可我要是功夫比你还好的话,那我还认你做哪门子的师父?认个鬼啊!” 第95章 两个兄弟,到底能不能好成那样 “承蒙九爷看得起,不拿我当寻常犯人一样对待,但是我也得……有自知之明才是,”贾明抿了抿唇道,偷摸摸地撩起眼皮朝庞九看去,甫一看见庞九紧绷着的嘴唇,又忙得低下了头,“之前是小的不懂事儿,往后小的再不敢造次。” 甫一从贾明口中听到了“九爷”两字,庞九的脸便就冷了下来,沉着脸看着贾明:“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威胁你了?” “没、没有,是我从前没有自知之明,”贾明头都快杵到地上了,又是心虚又是懊恼,“以后小的再不敢……” “你少他娘的一口小的小的,你明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犯人看!”庞九怒了。 她是真的没拿贾明当犯人看,她是打心里认贾明这个兄弟的,更是头一次在一个犯人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又是护着他,又是为他将来做打算,虽然庞九嘴上没说,但是她觉得贾明和她的心思是一样的,哪知道贾明说翻脸就翻脸,还摆出这么一副泾渭分明的德行,所以庞九能不生气吗? 不拿我当犯人看,那你拿我当什么看呢? 贾明几乎是就要问出口来,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给生生咽了下去,他不敢抬头看庞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能这么一直闷闷地耷拉着个脑袋。 “哼!”庞九一声冷声,甩着袖子就气呼呼地朝房中走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那一声关门声直震得贾明浑身一颤,他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雕花门上兀自轻轻震颤的门环,半晌,又默默地弯腰拿起了水桶,朝水井走去。 贾明把水桶吊下去,听着井口下传来一声“砰!”的水桶掉到水里的声音,低头朝下看去,就看到了那水面上激起的一层层涟漪,恰似他这些时日的心一样,原本波澜不兴,可自从进来了这乌兰农场,遇上了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崽子,他的心就再没有平静过。 之前不是没有察觉,但是却又一次次地被他故意忽略,这小崽子欢脱直率惹人疼,他私心拿庞九当小兄弟疼着,以为多看两眼,多上点儿心原是无碍,可是昨晚那个梦又该怎么解释? 在他心里,庞九当真是兄弟吗? 如果是,庞九又怎么会出现在那样的绮梦里? 若不是,那……那庞九到底对他来说,算得上什么? 还有就是,两个兄弟,到底能不能……好成那样? …… 握在辘轱的手蓦地一紧,贾明一下下沉默地摇着辘轱,满满一桶水便就随着缓缓地升了上来,“哗啦啦”的淌水声,声声都如此嘈杂,吵得贾明脑子疼。 贾明解下绳子,提过那桶水,才一转身,就听到一声清脆的鞭响,然后就是手上一沉,乌黑的鞭子稍已经缠到了桶把上。 顺着那条绷直的鞭子朝上看去,男人就瞧着庞九单手握着鞭子正站在廊下栏杆上,白衣胜雪、黑发如瀑间,少年郎的目光笔直地朝贾明看来,清亮中透着盛气凌人,如此骄傲如此动人,直看得贾明心里砰砰直跳。 第96章 你真就这么讨厌我 “我看你敢不敢跟我造次!我看你到底敢不敢跟我打!”少年郎居高临下地瞪着贾明,蓦地把鞭子朝后一扯,贾明一个没站稳,被手里的水桶带的朝前疾走了两步,这才站稳了停下来。 “九爷!别乱来!”贾明只觉得那条鞭子缠住的不是水桶,而是自己的心,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心,这么一来就更乱了。 “我就是要乱来!”庞九的语气更横了,卯着劲儿扯鞭子,跟贾明较上劲儿来,只是她力道自然比不过贾明,一时之间,人跌下了台阶,脚上的黑布鞋也被带的朝前移了好几寸,而庞九被憋得整张脸都通红得不像话。 “你撒手!”贾明着急了,怕庞九勒破了手,只是他却不敢贸然松手,这么较着劲儿,他若是突然松手,庞九必定是要栽大跟头的,尤其是庞九还使这么大的劲儿,搞不好会外伤内伤都逃不了。 “听话!”见庞九死活不肯松手,贾明又低声喝道。 “就!不!”这两个字儿是从庞九牙缝中挤出来的,她连吃奶的劲儿都用在拽绳子上了,说这话的时候,又朝前挪了一大步。 “那就对不住了!”遇到这么个小倔崽子,贾明是实在没办法了,话音一落,贾明运足丹田气,手上使出全力,猛地一扯,将鞭子带人都一股脑儿朝自己这边扯了过来。 “哎哎哎!”庞九大惊,再想收手已经晚了,“噗通”一声,就被扯进了贾明的怀里,力道太猛,两人同时朝后倒去。 庞九下意识地抱住了贾明精壮的腰,然后,随着一声闷响,贾明再次做了回肉垫子,再然后,两人都水桶里的豁出的水浇成了落汤鸡…… “都怨你!”庞九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气鼓鼓地跟倒在泥水里的贾明候着,“让你作妖!我这又得去换衣裳!” 贾明看着庞九水淋淋的一张脸,目光一滞,忙得垂下了眼皮,甫一对上了庞九同样湿哒哒的前胸,昨晚梦里的场景“轰”的一声就浮现在了脑中,贾明大惊,蓦地一把推开了庞九。 “你真就这么讨厌我?”庞九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看着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半晌,庞九抬起头,眼中难掩失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让你搬到偏房去,你因此不高兴?” 按照庞九的性子,能说出这样低三下四的话,实在是难得。 “不是,”贾明懊恼到了极点,他不敢看庞九,两只手使劲儿地搓了搓脸,然后闷闷地道,“是我的问题,不怪你,你……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既然有数,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庞九不能理解,明明昨儿还跟她亲兄热弟一般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你有话就不能直说吗?” “我……”贾明从来不知道开口说话是这么一件困难的事儿,他看着庞九失落甚至伤心的脸,嘴唇颤了颤,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不想说就算了,”顿了顿,庞九道,一边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抬脚朝房中走去,没两步就顿住了,“你要是跟我住一块觉得不自在,那就算了,等会儿你就收拾铺盖搬去前院儿,反正季秋季冬他们两个已经被我给打发走了,你也不必继续委屈跟我住在后院儿了。” 第97章 我讨厌他 说完,庞九就头也不会地进了房去。 贾明抱着头,对着泥水里自己的倒影发呆,半晌蓦地一抬手,狠狠把那一洼泥水捶得四处飞溅。 …… 傍晚。 从草场回来之后,庞九没有回小院儿而是直接去霍三的小院儿。 霍三今儿又邀请庞九去喝酒,庞九的心情不好,一整天都蔫耷耷烦躁躁的,实在不想回小院儿去,怕看到贾明还赖在后院儿不走,更怕看到贾明已经干脆利索地搬去了前院儿,所以霍三这一张嘴,庞九就爽快地答应了。 兄弟两人坐在软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是杯盘狼藉,五斤一坛的炮打灯下了肚儿,庞九和霍三都喝大了,尤其是庞九,舌头都捋不直了。 “三、三哥,再、再来!”庞九举着个空酒杯,楞乎乎地送到霍三面前,“咱们继续干、干杯!” “干什么啊?你杯子里酒都没了!”霍三靠着墙,嘿嘿笑着,“干、干个六啊?!” 霍三的情况比庞九好一点儿,可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大半坛子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儿。 “是……是兄弟就干!哪儿、哪儿那么多废话!”庞九梗着个脖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吼着,“咱们是不是兄弟?是不是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兄弟?!你说!” 霍三猛地一拍桌子:“是!是兄弟!是、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就……就没二话!”庞九把空酒杯送到嘴边,扯着脖子往下灌,半天,又迟钝地看着酒杯,迷迷糊糊地道,“咦?这、这酒咋个没味儿了呢?” “九儿,你说……三哥对你好不好?”霍三靠在软枕,醉眼迷离地看着庞九,忽然又抬高了音量,“你说!三哥对你好不好?!” “三哥对我,一个字,好!两个字,比……比他娘的亲、亲娘都好!”庞九拍着大腿,发自肺腑道。 “你他娘的,这……这根本不是两个字!你这……这是……”霍三皱着眉掰着手指数着,可又总是数不清,霍三索性不数了,“谁、谁他娘的知道是几个字!老子不数了!老子又、又不靠他娘的数数考状元。” “对,三哥才、才不靠数数,三哥靠……靠的是一身拳脚走天下!”庞九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筷子在空中瞎比划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嘿嘿笑着,“我、我是打不过三哥,却……却有时候能打过贾明,真的,我、我我想起一个新招数,一准儿能破他的大大大浪淘沙,嘿嘿……” 原本还闭目养神的霍三听到“贾明”这两个字,忽然就沉下了脸,然后暴怒地指着庞九:“你个小白眼儿狼的还因为个……个野土匪跟三哥较劲儿!九儿,在、在你心里,难道三哥还……还他娘的比不过个野土匪?!” “对,他……他就是个白眼狼!老、老子恨不得一拳揍死他这个白眼狼!”庞九有点儿困了,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整个人都窝在软榻里,靠这个软枕,小声嘟囔着,“我讨、讨厌他,从从来来就没、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第98章 磨刀霍霍 “老子迟早弄、弄死他,”霍三还是不解气,充血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烛光下庞九的红扑扑的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又软了下来,“把、把你从他那儿给抢过来,咱九儿最好看了,三哥这辈子都、都看不够……” “哈哈,三哥你……你醉糊涂了!”庞九嘿嘿笑着,“我又不是年画娃娃,咋个好看了?哈哈!” “年画娃娃算个怂?在三哥眼里,九儿可……可比年画娃娃好看多了!”霍三一边说着,一边撑着手坐了起来,歪着头看着庞九,眼神迷离得很,“九儿,上次你过生辰,三、三哥我送你的书,你……你看了吗?” “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庞九喝多了,脑子有点儿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耐烦地摆摆手,“三哥,你说我又不是小秀才,你……你送我哪门子的书啊?我……我懒得看,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不、不是书,是……是画册,”霍三忙得摆摆手,指着庞九道,“乖,回去看看,看看,三哥想跟你说话的,都在、在那本画册里,看了你、你就明白了……” “成,我记下了……嗝嗝!” 下面的话再没说下去,满屋浓烈的酒气中,榻上一边儿一个倒着的两个人都沉沉睡去。 …… 是夜。 “哗!哗!哗!” 后院的磨刀声,声声入耳,孙文俊在床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了大半天,到底还是蔫头耷脑地下了床,踢踏着鞋,走到了后门边,满脸愁容地坐在了门槛上。 “殿下,您怎么还不睡啊?”孙文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郁闷地看着坐在大水缸前磨刀的贾明,“这都快子夜了。” 贾明没理他,低着头,继续仔仔细细地磨着刀,锈迹斑斑的刀身在水缸沿儿上那么一下下地磨着,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孙文俊实在受不了这声儿,被刺激得浑身一个激灵,然后人也就彻底醒了:“我说殿下,咱能换个时间点儿磨刀吗?大半夜的磨刀霍霍,多渗人啊。” “滚回去睡你的。”贾明淡淡丢出六个字,仍旧仔仔细细地磨着刀。 “睡不着啊,枕头边一直响着磨刀声,我总觉得脖颈子阵阵生凉,”说这话的时候,孙文俊还伸手摸了摸脖颈,上面当真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孙文俊忍不住就小声抱怨道,“也就是九爷不在,你这才敢大半夜地磨刀,要是九爷在,你才不敢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磨刀声顿停,贾明把刀“啪!”地一声拍在缸沿儿上,一边看向了孙文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比刚才更淡了:“再聒噪,就拿你试刀。” 下一秒,孙文俊赶紧闭上嘴,然后二话不说小跑着回了寝房去了,后院儿的磨刀声又起,孙文俊用被子蒙住头,还是挡不住外头的磨刀霍霍。 “唉!”孙文俊生无可恋地长叹一声,一边吹熄了蜡烛,一边纳闷儿地自言自语着,“怎么好端端的就生闷气了呢?可是殿下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 第99章 生气 后院儿。 “哗!哗!哗!” 孙文俊撒丫子之后,贾明又低着头继续磨刀,专注得很,原本钝钝的刀身,在这一下下的摩擦中,渐渐退去了锈迹,回归了本来的锋利锃亮,贾明拿过舀子,正要舀水来擦拭刀身,拿着舀子的手却是一顿。 夜风中,波纹旖旎的水面上,映着一轮半月,皎洁莹白,随着水波轻轻摇曳着,如此沉静温柔。 贾明看着那半月,不知怎么的,脑中就浮现了那一小截儿莹白纤细的脚踝,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贾明烦躁地将刀插进了水里,一使劲儿,将那温柔的半月给搅碎了,那柄被磨得锃亮的刀,也被他丢在了水里。 贾明的确在生气,白日里,他窝在房里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得向庞九好好儿道个歉,他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而伤害了一个真心实意拿自己当兄弟的人。 所以贾明就没有搬出去,想着正正经经跟庞九道歉之后,明儿再搬出去,至于以后要怎么跟庞九相处,贾明暂时还没想好。 哪知道,直到天黑贾明都没等来庞九,却等来了给他送饭的陈栓,陈栓顺嘴说了一句九爷去三爷院儿里喝酒了,从那时候起,贾明就开始生气了。 晚膳的馒头碱放大了,土豆炖肉盐搁多了,就连茶水都涩得很。 每一样东西都让贾明生气,最让贾明生气的是,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无端端的生气,庞九不过就是去好兄弟那儿喝酒罢了,他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自己平时也没少跟兄弟们喝酒啊,而且每次都非得喝个一醉方休才算痛快。 可是…… 那小崽子会不会喝醉?喝醉了,会不会像之前那样红这个脸直嘟嘴、还姑娘似的撒着娇? 又会不会抱着人家不撒手、说那么一摊子傻乎乎又蠢兮兮的话,还死活非要枕着人家的胳膊枕着? …… “砰!”贾明蓦地一拳打在了廊柱上,顿时激下了一层薄薄的落灰。 黑暗中,他死死攥着拳,“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努力抑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像是一只暴怒不止的豹子,又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蛮牛。 二十七岁的大男人了,说不懂儿女情长,那是矫情,贾明从前也不是没想过这档子事儿,只是相对于家国大业来说,儿女情长对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小,更何况父王母妃对他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大事为重,这也是为什么都到了二十七岁,他还孑然一人的原因,他从来不认为这会成为他的羁绊,更加不觉得自己会为此苦恼。 而此时此刻,他却扎扎实实在苦恼着,不是因为儿女情长,而是因为更加荒谬、更令他头疼百倍千倍的儿儿情长…… 所以,他就更苦恼了。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不正常的,但是这几个时辰里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庞九,庞九的眼、庞九的手、庞九的头发、庞九的脚脖子…… 还有日日跟着庞九肩并肩的霍三。 也不知道他们喝的什么酒,现在还在喝吗?喝多了吗?他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可是人家回不回来又管他什么事儿? 第100章 九爷回来了 半晌,贾明气闷地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冲着夜空上的半月吹胡子瞪眼了好一会儿,半天才起身回房,只是才迈进去一条腿,贾明就顿住了脚,然后又退出了那只脚,默默地朝偏房走去。 他也懒得去点蜡,就摸黑进去了,然后也不知绊倒了什么,就“啪”的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嘶!”贾明疼得直倒吸凉气,伸手在地上摸着,就摸到了一个被摔得四脚朝天的小凳子,然后气急败坏地把凳子远远丢出了门去。 这还不解气,他又一股脑儿地把房中的椅子凳子都给丢了出去,最后还动手搬起了八仙桌,抬到门口的时候,贾明又停了下来,然后又默默地把八仙桌给抬了回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一个男人而吃另外一个男人的醋? 贾明简直觉得可笑之极,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实在是太荒唐了。 不行,他明天就要搬出去,再不能继续在这小院儿住下去了。 这小院儿八成有问题。 对,肯定是这个小院儿有问题,说不定风水不好,跟他八字犯冲,这才害得他成天胡思乱想。 只要搬出去就好了。 只要离那小崽子远点儿就好了。 贾明心里合计着,总算是平静了下来,然后就摸到了床边,正脱鞋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贾明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是九爷回来了吗?”贾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颤,甫一看着陈栓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庞九进来,贾明就忙得冲了过去,从陈栓手里接过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庞九,“我来扶九爷就行。” “正好你来了,我这半边身子都麻了,”陈栓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挑灯在一边带路,随口问道,“贾明,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贾明没吭声,怀里的人儿不知在嘟囔着什么,红着个脸,眉头紧蹙,看着就是难受,贾明直接打横将人抱在怀里,然后疾步进了房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床上。 身后烛影摇曳,贾明转身看向跟着进来陈栓,皱眉道:“九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那谁知道啊,九爷跟三爷两人喝了足足一坛子的炮打灯,那可是咱北地最烈的酒了,”陈栓道,一边点燃了蜡烛,端了过来,放在桌上,看着庞九通红的脸,陈栓很是无奈地摇摇头,“九爷的酒量一向不佳,看样子怕是得难受几天了。” “明知他酒量不好,还诚心让他喝这么多酒?!”贾明的声音蓦地抬高了一倍。 陈栓被他吼的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当下手指着贾明的面门大骂道:“你敢这么跟大爷说话?九爷平日给你脸,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陈爷是我错了,我看九爷难受,一时心急,您千万别往心上去,”贾明咬了咬唇,起身冲陈栓躬身赔礼,“陈爷,下次我再不敢了。” “看在九爷的面儿上,这次就算了,”陈栓哼道,一边撸着袖子,走到床前,就要为庞九脱鞋,结果却被贾明给拦住了,陈栓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 第101章 喝水 “怎么好麻烦陈爷做这些?让我来就是了,”贾明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对着陈栓费劲地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天儿都这么晚了,陈爷您还是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伺候九爷就成。” “那你好好儿伺候九爷,明儿天亮我再过来,”陈栓看了一眼难受得直拧眉的庞九,一边皱眉道,“歇在三爷处不也挺好吗?这大半夜地非要回来,喝了这么多酒又吹了冷风,怕是要着风寒呢。” “是他自己要回来的?”贾明闻言一愣。 “嗯,九爷从来不在别人院儿里过夜,喝多了更是要死要活地非要回来,”陈栓随口道,一边抬脚就朝外走,一边还不忘叮嘱贾明道,“要是九爷难受,就请唐先生进来给瞧瞧。” 憋屈气闷了一个晚上的人,这时候忽然就觉得天青月朗了,忙得对陈栓道:“好,我知道了,陈爷您好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陈栓,贾明忙得取了被子给庞九盖上,然后就去厨房里头烧了一锅开水,兑了一盆温热的水端了进来,甫一进来,瞧着寝室里头的情形,贾明登时眼都直了。 只见晕黄的烛光下,庞九长发如瀑直垂到了地上,莹白清瘦的脸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还有红得过分、却明显干涩的唇来,而此时此刻,那红唇还在一下下地抿着,里头的皓齿便在红唇间若隐若现…… “啪!” 贾明觉得自己心里有根弦断了。 “水……喝水……”干涩的红唇中费劲地吐出断断续续的话来。 “哦,这就来,”贾明猛然回过神来,忙得放下了手里的木盆,去外堂倒了一杯水端了进来,蹲在床前,把茶杯送到了那副红唇前,一边小声道,“来,喝,不热不凉正好喝。” 庞九撅着嘴,好几次都没喝道,又是难受又是生气,然后朝前梗着脖子,把嘴撅得更长了。 面前这张嫣红如霞的脸,比这些年来入他梦的所有姑娘加起来都还俏丽娇媚许多,而此时此刻,这张脸还有三寸就能撞进贾明的怀里。 嗅着空气中浓郁的酒味儿,贾明的呼吸蓦地就急促了起来,他知道此刻自己该朝后退,拉开和这张脸的距离,但是他却朝前倾了倾身…… 三寸。 两寸。 一寸。 …… 贴、贴上了。 少年绯红娇媚的脸轻轻贴着男人健硕的左胸膛,一层薄薄的囚衣之下,男人的血肉都僵住了,连带着里头的那颗心,可是下一秒,那颗心又蓦地剧烈地跳动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悸动和颤栗。 “水!要水!”醉酒的人儿还在叫喧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寂静深夜里显得如此慵懒,如此撩人。 贾明猛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一手扶着庞九的肩膀,一手把茶杯送到了庞九的面前,看着那副红唇焦渴地含住了白瓷的茶杯,一下下吮着里头的茶水,贾明的手抖得有点儿厉害。 “还、还要……”一杯子茶水下肚,庞九意犹未尽,枕着贾明的胳膊,小声嘟囔着,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酒气,“人家还要嘛……” 第102章 求求你,别喝了 “别喝了,”说这话的时候,贾明的声音里透着股子浓重的可怜气,五大三粗的虬髯大汉,眼睛里满是焦灼和崩溃,“求求你,别、别喝了……” 是的,别喝了。 再喝,就……就要出人命了。 贾明觉得自己简直丢人丢到了家,二十七岁的大男人了,什么没见过?愣是看个男人喝水,给看得浑身上下都汗湿透了,简直比初尝禁果的毛头小子还丢人现眼。 “就、就要……”沉睡不醒的人儿还在坚持,絮絮叨叨又骂骂咧咧着,“喝了这杯酒,看老子不、不扒了那野土匪的皮,老子拿他当兄弟看,他娘的还、还看不上老子……” “不是看不上,”贾明听着醉话,看着醉人,一颗心都要碎了,“真的不是看不上……” 是啊,真的不是看不上,而是……不能看上。 看上了,就麻烦了,就得出大乱子了。 “喝、喝水……”庞九还在嘟囔着,红润润的唇撅了半天没得偿所愿,庞九的腮帮子都酸了,气得她一翻身,从贾明的胳膊上滚下来,抱着个枕头呼呼大睡了,再也没转过头来。 贾明的胳膊一轻,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一松,脚底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贾明长长地出了口气,默默看着撅着屁股睡着的庞九,又忙得挪开了眼,看着放在地上了那盆水,原本还想着帮酒鬼擦身的雄心壮志,这时候早就烟消云散了。 贾明在心里暗骂了几声没出息,然后就端着盆,落荒而逃了,而那盆放凉了的水,最后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 翌日。 果然如陈栓所言,庞九着了风寒,风寒加宿醉,把庞九折磨得够呛,院儿自然是出不了了,就连床也下不来了,就这么一边咳嗽一边擤鼻涕的在床上硬扛着。 “告诉九爷一声,这两天就尽管歇着,我代他去监工就是了,”过来送早膳的陈栓交代贾明,匆匆就要去前院,一瞥眼看着贾明,就是一愣,“咦?贾明你一整夜没睡?一直照顾九爷来着?” 眼底乌青一大片的贾明有点儿尴尬地含糊着:“啊,这不是应该做的吗……咳咳!” 昨晚,他的确是没有睡,可是却连庞九的房门都没敢踏进去一步,更别说是照顾了。 “好样儿的,难得九爷平时没白疼你,以后有事尽管找我。”陈栓一脸赞赏,拍了拍贾明的胳膊,然后转身匆匆走了。 贾明转身,朝着院儿中,一步步挪过去,越靠近那扇半新不旧的雕花门,脚步就越来越慢了。 虽说昨晚儿上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且庞九还睡着了,可是他心里就是透着股子浓浓的心虚,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庞九了,要是庞九知道自己想着他做、做那种龌龊事儿……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房中传来,贾明也没心思磨叽了,赶紧地三步两步进了房中。 “九爷,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贾明放下食盒,抬脚就朝寝房走去。 “站住!”庞九却蓦地一声喝道,然后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又伸手把床帐给放了下来,然后靠在软枕上,气喘吁吁地道,“去给我倒杯水进来,咳咳!” 第103章 活色生香 怎么……又要喝水? 贾明的心头一荡,脑中随即就浮现出那一副诱人的红唇来,只是没容他多想,就被里头的咳嗽声打算了思路,当下贾明忙得倒了一杯茶,给端了进去。 “放、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就行,”隔着薄薄的一层床帐,看着模模糊糊的人影进来,庞九忙道,“行了,你……你出去,咳咳!” 贾明蹙着眉看着床帐,有些不放心地道:“九爷,要是实在难受,不如就请唐先生过来一趟?” “用不着,我睡一觉就好了,”庞九浑身上下都酸软的厉害,又实在不想跟贾明废话,“你出。” “是。”贾明心下不放心,可到底还是放下茶,然后转身走了,一则是,庞九的吩咐,二则是,他也实在不愿意在寝室中多待。 他觉得他现在挺危险的,经过一整夜的辗转反侧之后,他决定要远离庞九,而且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本来是打算今儿就搬出去的,可是庞九这么一病,他倒是不好搬了。 贾明心里煎熬中透着股子庆幸,一步步朝外挪着,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贾明下意识地一回头,就看着一只如玉皓臂从床帐中钻了出来,纤细白皙的手在小桌上摸索了几下,然后端着茶杯又钻回了帐中去。 帐子没关严实,露出一道缝隙,贾明眯着眼儿朝里头看去,才看了一眼,就蓦地转身大步朝外走。 从前怎么就没觉得,这小崽子生的这么俊俏呢? 连喝茶都这么……活色生香。 呸呸呸! 你这又是在想写什么乌七八糟的呢?! …… 贾明对着外头的青天朗日,一边在心里大骂自己不正常,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恨恨地把茶杯送到面前,再然后……就被烫着了。 “哎呦!”下一秒,贾明赶紧放下茶杯,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了?”房中传来庞九略带沙哑的询问。 贾明猛地把嘴里那口烫嘴的茶给咽了下去,顾不上喉头火烧火燎的难受,忙得朝里头应声道:“没事儿!没事儿!” “哦,那再给我倒杯茶进来。”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好。” …… 前院。 孙文俊昨晚儿没睡好,也是,听了大半宿的磨刀声,能睡好那就见鬼了,所以,从早起,孙文俊就蔫耷耷的,没精打采地守在正堂门前,一边数着天上的云彩,一边巴望着太阳早点儿下山,他也好能回房补补觉…… 那也得他家殿下发慈悲,不再半夜三更磨刀才行。 不过,有九爷在后院儿镇着的话,想来他家殿下肯定会收敛一些。 …… “孙侍卫。” 孙文俊正迷迷糊糊着,就听到廊下有人叫自己,懒洋洋地撩开眼皮朝下看,就看着唐砚提着他的药箱,一脸担忧地站在廊下。 “唐先生,有事儿吗?”孙文俊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问。 其实孙文俊从前对唐砚的印象一直挺好,一个受父辈牵连、在农场里头长大的可怜人,注定这辈子都暗无天日,就这样,唐砚还能坚持学医、甚至做到医术了得,孙文俊对唐砚是既同情又敬佩。 可是自从那天晚上,孙文俊亲眼瞧见唐砚直勾勾地盯着庞九的脚看,从那时候起,唐砚一贯的优良形象,孙文俊的心里那叫一个轰然崩塌。 第104章 包括马屁精 孙文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唐砚,从他清秀温和的脸,到他身上洗的发白、却一尘不染的长袍,又道脚上半新不旧却干干净净的黑布鞋,孙文俊眼底的讥诮越发明显。 怎么从来就没看出来这小子是个剑走偏锋的呢? …… “孙侍卫,我听说九爷昨晚上喝醉了,”唐砚察觉到了孙文俊的目光不善,忍着没生气,耐着性子道,“九爷每每喝醉必定都要着风寒的,你看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看?” “怎么?唐先生对九爷竟这般了解体贴?”孙文俊挑着眉,皮笑肉不笑道,“唐先生当真是眼光极佳,连拍马屁都知道捡要紧人物的拍。” 唐砚的脸蓦地就沉了下来:“孙侍卫,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孙文俊慢悠悠地下了台阶,行至唐砚的面前,缓声道,“我和九爷前后脚的功夫进的乌兰农场,都是和唐先生你差不多时间认识的,我也不是没喝醉过,怎么从来没见你对我嘘寒问暖过?怎么九爷一喝醉了、唐先生就上赶着要去照顾九爷了?这难道不能说明,唐先生你非但是个会拍马屁的、而且更会挑准马屁拍?” “我懒得跟你说!你让我进去!”唐砚直气得脸颊抽搐。 唐砚素来是个有涵养的,在乌兰农场里头,不管是和管事儿还是和犯人都相处不错,偏生这个孙文俊对他总是这般阴阳怪气。 平日里,唐砚对孙文俊是能离多远离多远,他的生存之道要求他绝对不能自找麻烦,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实在再难忍让了。 “那可真对不住了,没有九爷的吩咐,谁都不能放进去,”孙文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唐砚气得咬牙切齿的一张脸,又补上了一句,“包括马屁精。” 不管唐砚是不是马屁精,今天,孙文俊是绝对不会放他进去的。 今晨一早,孙文俊便就从陈栓的口中得知,庞九酒醉又染风寒的消息,这么好献殷勤、拉近乎的机会,孙文俊自然得给他家殿下留着,才不会放唐砚进去抢功。 再说了,庞九又没有唤唐砚进去,可见是病得不重,睡一觉也就挨过去了,所以孙文俊就更加不会放唐砚进去了。 “你说谁是马屁精?!”唐砚彻底忍不住,这孙文俊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诋毁他了。 “砰!”的一声,唐砚把药箱扔在了地上,然后就红着眼卯足了劲儿便就往孙文俊的身上撞去,一边咆哮着:“今天我跟你拼了!” “哎哎哎!”孙文俊一个灵活的退身,避开了唐砚的拳打脚踢,眼睁睁地看着唐砚一头撞在廊柱上,孙文俊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抱着胸,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怎么着?孙某还不知,唐先生竟是个文武全才,今儿这是要上演全武行……哎呦我去!” 下一秒,唐砚的腿一软,整个人面条似的沿着廊柱瘫倒在了地上,孙文俊先是一惊,然后赶紧跑了过去。 “唐先生!唐先生!”孙文俊看着唐砚额头上渗出的鲜血,整个人都懵了,顿了顿,然后伸手去推了推唐砚,“唐砚?唐砚!” 第105章 给我等着 孙文俊这么叫了几声,却根本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唐砚还是昏着,本来就白净的脸,也不知是不是染了血的缘故,这时候显得越发苍白了。 “唐砚!你别吓我啊!”孙文俊彻底慌了,伸手在唐砚的脸上拍了几巴掌,唐砚却始终没有个反应,孙文俊的声音都颤了,“我……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要是知道你……你这么开不起玩笑,那我以后就、就再也不跟你开玩笑了,你……你可别吓我啊!” 孙文俊絮絮叨叨了半天,也不见唐砚醒,他心里越发是没了主意,一边念着糟糕了,一边就要去抱唐砚回房,然后再去外头请郎中。 只是…… 要从外头请郎中的话,怕是最迟得一两天才能把人带到,可是瞧着这唐砚好像是撞上了脑子了,也不知道脑子有没有被撞坏,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孙文俊心里乱糟糟的,看着唐砚额上刺目的猩红,一时间只觉得呼吸都不舒畅了,他是做暗卫出身,按说是最沉得住气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压根儿去沉不住气。 要是唐砚有个三长两短……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眼下得先救人。 孙文俊深吸一口气,伸手就要抱人起来,然后就瞧着唐砚的睫毛一阵轻微抖动,孙文俊忙得凑过去,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唐先生,你……你觉得怎么样?” 浓密的睫毛又抖动了好几下,然后薄薄的眼皮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珠,澄澈平静的像是两汪湖水。 “唐先生,你醒啦?”孙文俊又惊又喜,又唤了一声,甫一瞧见那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孙文俊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唐砚靠的太近了,随后孙文俊忙得直起了身子,然后轻声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唐砚眯着眼看着孙文俊,嘴巴颤了颤,似乎是在说什么话,可是声音实在太小了,孙文俊只得又俯身下去,耳朵凑到了唐砚的面前:“唐先生,你先说什么?” “我说……”唐砚一字一字虚弱地道。 “你能大点儿声吗?”孙文俊还是听得不大清楚,又朝下凑了凑,耳朵都几乎要擦着唐砚的嘴唇了,这个角度,他根本就看不到唐砚的脸,自然也不会察觉唐砚眼中一闪而过的狡诈和算计。 孙文俊皱着眉,心中暗道,唐砚怕是受伤不轻啊,要不然怎么会连话都说不出来,要真是那样的话,怕是麻烦了…… “孙文俊,你个王八蛋!” 下一秒,孙文俊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你故意的!你个马屁精你找死啊!”孙文俊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废掉了,刚才唐砚贴着他耳朵、用尽全力这么大叫,幸亏他躲得及时,要不然耳朵就废了,饶是如此,他现在脑子还疼得要死。 “你活该,”唐砚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孙文俊,然后拍拍身上的土,捡起了药箱,转身就朝自己的小屋走去,一边小声嘟囔着,“切,我还没念《紧箍咒》呢,这就扮上了。” 此时此刻,捂着头在地上滚的孙文俊,痛苦的咆哮着:“……你个马屁精!给我等着!等着!” …… 第106章 不能再丢脸了 后院。 庞九沉沉地睡到了晌午才醒,喉咙里跟着了火似的,还没睁开眼,便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一直守在外堂的贾明闻声,忙得从砂锅里盛了一碗香菇鸡丝粥,放在托盘上,然后端了进去,行至床前顿住了脚,小声对床帐里头的人道:“九爷,您喝点儿粥,一直给您热着呢。” “谁让你进来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帐,庞九冷着脸看着贾明,早上迷迷糊糊的,没功夫找贾明麻烦,可是这时候庞九清醒了,一看到贾明,就想起昨儿的事儿,就又是烦闷又是生气,“不是让你搬走的吗?还一味儿死赖着不走做什么?!” 贾明微微抬起头,迟疑着道:“九爷,小的只是……” “能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庞九冷冷地截断了贾明的话,听着他又一口一个小的,庞九气得别过了脸去,实在是懒得再看他,“滚出去!以后要是再敢踏进爷的房门一步,只管鞭子招呼!” “九爷,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儿,可是那也不能不吃饭啊,你都快一整天没吃饭了,”贾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行至桌前将托盘放下,然后又道,“厨房那边的庞师傅听说您着了风寒,特地熬了香菇鸡丝粥让人给送来了,你好歹吃一口。” 庞九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粥,她鼻子不通气儿,可是瞧着那热气腾腾的粥,就知道必定好喝得很。 也是,她爹的手艺从来都是最好的。 也是,这世上除了她爹,谁还会这么一直毫无保留地对她好、照顾她? 就在前几天,她还以为,除了她爹之外,还有一个人对自己掏心扒肺的好,她那时候的心气儿别提多高了,不但觉得自己多了个兄弟,更觉得是多了个亲人,哪知道,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压根儿就没当她是一回事儿。 庞九看着帐子外,那个身架子健硕如小山的男人,心里只觉得又是难受又是酸楚,眼睛都跟着酸胀得无以复加,她努力地绷直身子,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可怜,即便隔着一道帐子,男人根本看不清她,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 是的,不能再丢脸了,不能再让他瞧不起了。 “粥我给你放下了,你多少吃点儿,怎么说都是庞师傅的一片心意。”见庞九半晌不吭声,贾明默默转身朝外走,行出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 “九爷,我知道你懒得再看到我,可就算这样,也麻烦你再多忍两天,等你病一好,我就搬到前院去。” 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牙关也咬得死死的,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下一秒,庞九蓦地一把撩开了床帐:“什么叫我懒得再看到你?什么又叫让我多忍你两天?分明就是你懒得看到我!你是不是巴不得现在就要搬出去了?!” 贾明被吼得一愣,杵在原地不动弹,他想赶紧加快脚步走出这间让他窒息的小屋,却更想转过身去安慰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崽子,可是事实上,他脚底就跟扎了根似的,一步都动不了,就只能这么一动不动地杵着。 第107章 尤其不能骂我的娘 “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庞九更气了,一把撩开被子光着脚就下了地,疾步行到贾明面前,一边使劲儿去推愣着不动的男人,一边叫骂着,“你他娘的怎么不说话?你是没脸说了?!你他娘个白眼儿郎!老子对你不好吗?你凭什么这么对老子?老子……” “砰!” 下一秒,庞九被人拥进了怀里,力道很大,以至于把她鼻子都撞疼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庞九懵了,嗅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儿,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想把男人推开,但是男人的两只手却铁钳子似的死死箍着她,她根本都动弹不了,她只能仰起头,又是茫然又是心慌地看着男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其实贾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当他听着身后庞九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听着庞九大骂他是白眼狼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里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他想做点儿什么,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也让……庞九不那么痛苦。 然后,他就猛地一转身,将兀自骂骂咧咧的庞九拥入了怀中。 “你放开我!”庞九着急了,从来都没有和一个男人这么靠近过,她只觉得心悸慌乱又愤恨,手脚并用地在贾明怀里挣扎着,本来沙哑的声音,这时候就更沙哑了,“你个白眼狼放开我!你滚!滚得远远儿的!” “不放,”贾明低下头,对上了庞九愤怒泛红的眼睛,一时间,心疼的都发酸了,“你别生气了,我就放。” “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一说这个,庞九就更气了,凶巴巴地瞪着贾明,“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儿!你自己说!老子对你不够好吗?老子对你还不够纵容吗?!你他娘的翻脸比翻书都快!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没良心的人!” “好好说话,不许骂娘,”原本心里重如千斤的男人,看着这么一张气鼓鼓的、小青蛙似的脸,又忍不住笑了,“尤其不能骂我的娘。” “就骂!就骂!”庞九面上厉害,可到底也没再骂了,看着贾明笑了,她心情也好了不少,声音也放低了,“你到底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今儿你必须跟我说清楚,要不然……” “要不然拿鞭子招呼我?”贾明笑得更厉害了。 “哼,你知道厉害就好!我鞭子且厉害着呢!”庞九嘟囔着,白了贾明一眼,“快说!不许扯旁的!要不然我这就皮鞭沾凉水!” “我……”贾明有点儿心虚地错开了目光,“我不是怕你在霍三面前为难吗?” 庞九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陈栓侍卫过来跟你禀报下毒之事儿之后,我就瞧着你有些不对劲儿了,”这谎话一旦开口,后面的话也就顺当多了,当下,贾明对着愣住的庞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后来跟你聊天儿聊到霍三,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就疑心是不是霍三在背后指示季秋季冬两兄弟,后来咱们喝酒那晚,你你喝醉了……说的挺多。” 第108章 你别这样 庞九登时就目瞪口呆了:“我都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是……是三哥指示季秋季冬给你下毒的?我……我真这么说的?” “你没这么说,可是你说,一边是我,一边三哥,让你挺为难的,我又不蠢,当然能猜出来是个什么意思,”贾明看着庞九蠢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这小崽子也真是好骗,随口胡诌便就深信不疑,可是贾明又绷住了脸,沉声道,“霍三是你多年结义兄弟,你自然不能为了我而和霍三断了情义,所以我就想着倒不如不让你为难。” “原来是这样,”气闷了两天的人,这时候终于气消了,庞九咬着唇仰头看着贾明,“你怕因自己的缘故,而影响了我和三哥的情谊,所以宁愿委屈自己?才故意和我闹得生分、打算就此断了关系?”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贾明看不得庞九这幅模样,挪开了目光,一边随口道,“而且我才和你认识多久,又怎么比得上霍三和你相识多年、又是结义兄弟?” “不,不是这样的,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我心里认你这个兄弟!”庞九忙道,带着一脸的郑重其事,“贾明,我是真心实意拿你当兄弟看的,打你还蹲小黑屋的时候,我就当你是自己人了。” “真的吗?”贾明心头一热,低下头去看那张热切切的小脸儿,一时间,浑身上下都透着热乎气儿。 “当然是真的了,”庞九道,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了头,对着贾明凸起的喉结,小声嘟囔着,“要不然我巴巴护着你做什么?又跟你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是个囚犯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昨晚也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才喝这许多酒?”贾明盯着庞九毛茸茸的小脑袋又问。 “切,美得你!”庞九才不承认,没得让这个野土匪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当下又给贾明泼凉水,“我和三哥那叫酒逢知己千杯少!管你个白眼狼什么事儿?!” “既如此,那怎么大半夜了还非巴巴地要回来?”贾明笑了,忍不住用下巴蹭了蹭庞九的发旋,“又怎么会喝醉了还巴巴地骂了我一宿?” “我……骂了你一宿?”庞九一怔,忙得抬起头,结果白皙的脸蛋就被男人的胡子蹭着了,庞九登时就不乐意了,一把推开了男人,“呸!胡子比树枝都硬!” “蹭破皮儿了?我看看。”贾明摸了把胡子,关切地问,一边又想伸手去摸庞九的脸,可是甫一对上庞九略带羞赧的一双眼,贾明又硬生生收回了手。 “你离我远点儿!”庞九红着脸一把推开贾明,刚才被贾明拥着,她还没觉得怎么难为情,这怎么一分开了,倒还脸红起来了?庞九纳闷又别扭,转身就走回去,掀开床帐就爬上了床。 贾明跟着过来,一屁股坐在床沿儿上,然后伸手就握住了庞九的脚踝。 “你要做什……”庞九吓了一跳,就要去踢贾明,可是看着贾明用袖子给自己擦脚底沾的泥,庞九硬生生地收回了脚,同时,脸红得更厉害了,“你、你别这样。” 第109章 白眼狼的脸还真大 “好,以后再不许这样了,这都多冷的天儿了,你还敢打赤脚,天生喜欢生病啊?”贾明点头应着,一边就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鸡丝粥道,“喝完粥,好好儿再睡一觉。” 贾明对自己简直无语到了极点,刚才不光抱着人家,现在还做这些子恶心又寒碜的动作,他觉得不是庞九病了,而是他病了,还病得不轻。 “知道了,”庞九小声道,一边把脚挪进了被子里,两只本来凉冰冰的脚,被男人这么一摸,就火烧火燎得厉害,庞九忙得在被子上搓了搓,看着贾明作势要出去,庞九有些迟疑地叫住了,“贾明。” “还有事儿?”贾明转过头看向庞九。 逆着光,庞九看不清贾明的脸,可是她能感受到贾明的注视,这让她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 “以后……咱们还是兄弟,对吗?”说这话的时候,庞九努力让自己显得风平浪静,可是被子中,两只手都攥成了麻花。 “对,还是兄弟,”贾明一顿,然后点点头,原本沉重的一颗心,就在庞九强作镇静的目光中释然了下来,他含笑指着桌上的鸡丝粥,“九儿,赶紧把粥喝了,外头锅里还有,喝完了哥再给你盛。” “呸!你是谁哥啊?净会占人便宜!不要脸!”庞九一脸嫌弃,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翘,然后就乖乖地端着碗喝粥了。 “怎么就占你便宜了?你喊我一声哥,我还多教你十招呢!”贾明扬着下巴,冲庞九爽朗地笑。 庞九一脸嫌弃:“那也不叫!” 这边庞九欢欢喜喜地喝着粥,那边贾明抿着唇抬脚出了房去,一直纠结了两天的男人,这时候站在院儿中,使劲儿地喘了几口气儿,微凉的空气沁入肺腑,贾明只觉得痛快又轻松了不少。 想明白了,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他和庞九是兄弟,庞九待他不同于旁人,他待庞九自然也异于他人,他们就是太好太亲厚了,他们在彼此心里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是因为这样了,所以他才会连做梦都会梦到庞九,而庞九才会负气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伤身。 是的,这都是因为他们太要好又离得太近的缘故,日后分开了,交情淡了,肯定就没有这起子烦恼了。 这么一想,贾明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可是心底却还兀自有一处不安,至于不安什么,贾明不愿意去想。 他现在只想趁着自己还在乌兰农场,好好儿地交庞九这么兄弟,说不定日后山高水远再无相见之日,至于旁的,他真的不愿多想。 “白眼狼!再给我盛碗粥!”房中传来庞九的叫声,听着声音便就知道这人心情不错。 “你个没大没小的小崽子!要叫哥!”贾明笑着抬脚朝屋里走。 庞九使劲儿啐了一声:“呸!白眼狼的脸还真大!” …… 昌顺十五年八月三十 是夜。 黄河边儿上,城关镇。 荒村里一间低矮的茅屋,烛光如豆,榻上坐着一位莫约五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着一身重锦黑袍,身材十分高大威猛,见棱见角的一张脸,不怒自威,甚有气势,一看便知是久居上位之人,而此时此刻,他面前跪着的一位身着夜行服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第110章 主公 “属下程无量见过主公!”那男人恭恭敬敬地给黑袍男人行礼道。 “起来,”黑袍男子缓声道,一边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说话。” “是,多谢主公,”那程无量起身,坐在了凳子上,然后毕恭毕敬地对黑袍男子道,“正如主公所料,自打咱们打出了反原复周的旗号,果真是应者云集,这些时日,已经有十来支起义军队伍向咱们示好了,主公果然料事如神。” “这有什么?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吗?”黑袍男子牵了牵唇,“这几年各地义军折腾来折腾去,也没见那支义军能打出个名堂来,更是没有一支独大的,倒是被朝廷打压了七七八八,这些起义军也都学得精了,知道这么零零散散行事只会是死路一条,所以正想破脑袋,怎么才能联络其他起义军,以求壮大实力呢。” “只是各支起义军都揣着各自的心思,又怎么能够真的精诚合作?这时候就看谁有本事能想出个万全之策,令所有义军都为止信服了,所以这个时候,咱们打起反原复周的名号,正可谓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程无量愤愤道:“正是,自百年前,原族人入侵咱们汉人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汉人在他们眼里,连牲口都不如,就连当年前朝的皇后嫔妃公主宗室女,都尽数被原族蛮人糟蹋凌辱,这样的国仇家恨,别说是过了一百年,便就是过了千年万年,咱们汉人都不会忘!” “所以,只要竖起这面反原复周的大旗,就不愁咱们的队伍不会壮大,”黑袍男子含笑道,“这程子,你忙坏了?” 程无量含笑点头道:“主公说的是,这程子日日都有各地起义军派人前来联络,属下还真是忙得脚不沾泥,今日来见主公,也是要跟主公禀报此事,这些起义军的规模,属下已经做了大致的摸查,规模最大的有八千人……” “这些小事儿就不必向我禀报,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黑袍男子摆了个手,端起小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程无量面有难色:“只是主公,有两支规模最大的义军比咱们在固原的义军规模还大,他们派人来与咱们谈条件,他们那边儿的意思是,以后通力合作,要共同指挥,并不是只由咱们说了算,属下觉得甚是不妥,主公您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不妥的?”黑袍男子倒是一脸的轻松,放下了茶杯,打量着程无量一脸的不情愿,然后牵了牵唇道,“无量,虽然是咱们挑起反原复周的头儿,这才使得各地起义军应者云集,但是往后啊,咱们是越低调越好。” “主公,咱们若不趁着这个机会牢牢握住指挥大权的话,那以后再想握住就难了!咱们总不能忙活这么就却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程无量心下着急,看着黑袍男子兀自一脸云淡风轻,忙得拱手道,“主公,恕属下愚钝不大明白您的意思,还请直言!” “无量,你觉得如今大原皇朝的气数已经尽了吗?”黑袍男人不大,却反问道。 第111章 斩草除根 “这个……”程无量心下思忖半晌,然后道,“当今圣上还算英明,一改前几位蛮子皇上对汉人的粗暴政策,重开科举,朝堂中汉人的比重连年升高,说实在的,若不是这几年天灾人祸闹的,也不至于各地起义不断,所以依属下拙见,大原皇朝的气数倒……倒未必尽了。” “是啊,当今万岁师承汉人,所以在对待汉人问题上,确实一改前朝蛮子皇帝之粗蛮手段,甚至还笼络了不少民心,所以有他在位一天,大原皇朝未必就能倾覆,”黑袍男人点头道,说到这里,黑袍男子却又嗤笑道,“可就是这么英明的圣上偏生养出那么个不争气的太子来,依我看啊,这大原迟早要亡在太子的手上。” 程无量兀自没怎么明白,小声道:“主公,您的意思是……” 黑袍男子缓声道:“所以啊,这时日还长呢,眼下咱们最要紧的就是保存和发展实力,既然那些子起义军愿意当出头鸟,那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不管这些义军怎么闹,还不是被咱们手拿把攥?” 程无量这才恍然大悟,忙得起身,对着黑袍男子连连作揖:“主公妙思!属下佩服得肝脑涂地。” “你未必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这两年,手上的权力渐长,便就不如从前爱动脑了,”黑袍男子瞥了一眼程无量,沉声道,“无量,你要记得,居安思危,才能屹立不倒,否则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是落在程无量的耳中,就像是炸雷一般,程无量忙得跪地叩头道:“是!多谢主公教诲!” 黑袍男子点点头,一边朝前倾了倾身子,沉声对程无量道:“军中的大事儿小情且先交给旁人去做,如今你只要去做一件事儿,务必给我办好了!” 程无量忙得道:“主公,请您吩咐,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必定万岁不辞!” “我暂时还舍不得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呢,”黑袍男子笑道,倏然又停下了笑,眯着眼儿一字一顿地对程无量道,“你去好好儿查一查,这些子起义军有哪些是姓叶的。” “姓叶的?”程无量一愣,随即忙得小声道,“主公,您的意思是,叶氏一门竟然也私底下张罗起义军的事儿?不对啊,自大周破国、叶氏一门被俘之后,便就再没人出过京师,历代定安王虽然眼瞅着富贵荣华,可实际上过得却是被囚禁的日子,他又怎么可能有能力组建起义军呢?” “无量,永远都不要小瞧了一个忍辱负重的人,更不能小瞧了一个忍辱负重的家族,”黑袍男子看向外头漆黑的天幕,一边缓声道,“叶氏一门已经忍辱负重百年了,想必也忍到头儿了,也是时候报仇雪恨了。” 程无量点头道:“那如果查出来的话,要怎么解决?” “当然是斩草除根,不然,你以为咱们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是要为叶氏一门作嫁衣吗?”黑袍男子蓦地转过了头来,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程无量,“这一次正好借着恰克图大军的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属下遵命!”程无量叩头道。 …… 第112章 我在这儿你怎么就不能脱了 昌顺十五年九月初二 乌兰农场。 清晨。 一白一灰两个身影在院中起起落落,夹杂着鞭子划破长空的嚯嚯声,还有少年郎的声声清啸。 几个回合之后,一身白衣的少年郎被一身灰色囚衣的虬髯大汉一路紧逼,都要喘不过气儿来了,手忙脚乱中,踩着廊下的栏杆,一路起落,然后分腿站在了水缸上。 眼看着贾明又要追上来,庞九猛地甩出了鞭子,那软鞭游龙似的展开,朝贾明面门飞去,贾明倒是不躲不闪,一手抱着廊柱,一手轻松松地抓住了鞭子尖儿,那游龙一样的软鞭一下子就被扯直了。 “哎呀呀!”下一秒,庞九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掉进了大水缸里。 “九儿!”贾明大惊失色,一把甩开鞭子,赶着就跑到了大水缸前,正要去捞庞九出来,结果人还没站稳,就被里头的人给结结实实喷了满脸冷水。 “九儿,怎么样了?”贾明也没来得及擦脸上的水,忙得就冲里面的人伸出了双手,“来来来!先出来!” “谁让你这么勤快?!每天一大早打这满满一缸水做什么?!”庞九又羞又恼,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一边冲贾明瞪眼,一边哆哆嗦嗦地握住了贾明的手,“这水水水怎么这么冷啊?” 恰克图的冬天来得早,前几天就开始冷风呼啸,这才进了九月,温度更是骤降,再加上庞九刚刚跟贾明练功夫,又从头到脚出了一身的汗,这么被冷水一激,是真真要冻死了。 贾明没再说话,一把起了庞九,然后就朝屋里跑,一边用脚踢上了房门,一边把庞九抱进了屋里。 “快!换衣裳!”贾明把庞九放下来,随便扯了一条毯子披在了庞九身上,然后自己就去翻庞九的柜子,从里头翻出了一身棉袍,又猫儿下身继续翻找,一边着急地问着庞九,“怎么不见中衣中裤?还有亵裤在哪儿?” “你先出去,我……我自己换上就行,”庞九从他嘴里听到亵裤,原本被冻得发白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起来,然后就不耐烦地去赶贾明,“你快走!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我怎么就给你添乱了?”贾明也不耐烦得很,看着庞九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贾明简直心急如焚,“你还不把湿衣服脱了?这风寒刚好就又惦记生病了是不是?” “你不出去我怎么脱?”庞九也急,她被冻得浑身都哆嗦,哪儿就想着穿湿衣裳了?可是贾明在屋里这么杵着,她要怎么换?可是这话才一出口,庞九的脸就更红了,一边挪开了视线,一边小声嘀咕,“赶紧滚。” “我在这儿你怎么就不能脱了?”贾明简直不明白,一边扯下自己的囚衣,也不管人家庞九乐不乐意,就过来给人家擦头发,一边忧心地道,“乖啊,快点儿换衣裳,千万别着凉了。” 面前是男人袒露的胸膛,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这个时候再见着,庞九不知怎么的就脸红心跳得不行,她忙得就低下了头:“不、不用你给我擦,我自己会擦……” 第113章 疯了疯了肯定是疯了 庞九的声音太小,连自己都听不清,更别说是贾明了,所以男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给庞九擦好了头发,又继续给庞九擦脸。 鼻腔肺腑里头满是囚衣上头沾染的男人身上的味道,有皂角味儿,有柴火味儿,更有汗臭味儿,可是一向洁癖的庞九,却并没有躲闪,就由着男人这么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脸,也不知是因为贾明的力气太大,还是庞九实在太害羞了,那张小脸被搓得越来越红。 “你先换衣裳,我去给你烧洗澡水,好好儿泡个澡驱驱寒,要不然肯定要大病一场。”贾明是看出来了,这小崽子是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儿换衣裳,所以也不敢在屋里多待,生怕真的冻着了庞九,当下把湿哒哒的囚衣朝地上一丢,然后就大步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给庞九拉上了帷幔。 庞九看着那道晃动不定的帷幔,半晌目光又落在脚边的那件湿哒哒的囚衣上,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捡起了那件囚衣,又四下里瞧了瞧,然后红着脸一点点凑到那件囚衣前,深深嗅了一口……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庞九又蓦地一松手,又把囚衣丢在了地上。 她是不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贾明四五天没换的囚衣好闻?而且还变态似的偷偷闻了半天? 疯了疯了肯定是疯了! 要不然就是这衣服有古怪! 肯定是! 庞九极其败坏地在那件囚衣上踩了几脚,然后忙得去换衣裳了。 …… 草场。 庞九今天很老实,连席棚都没有出,就一直裹着棉袍、抱着茶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里,简直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霍三在外头巡视了一圈,回到席棚里,看着抱着茶杯出神的庞九,含笑道:“怎么呢?今天这么老实?” “哦,昨晚没睡好,所以没什么精神。”庞九含糊着,她才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练功竟然会掉进水缸里的糗事。 “既是没精神,那还来草场做什么?不是有三哥在吗?”霍三道,一边坐了下来,担忧地看着庞九,“要不然你先回农场去?” “就早上觉得有些乏,现在早好了,哪儿那么娇贵?,”庞九含笑道,倒了一杯热茶送到霍三的面前,“来,三哥,喝茶。” 其实庞九今天还真挺不想来草场的,可是她又实在不好意思跟贾明独处…… 早上,贾明烧好了洗澡水,怕她冻着,特地把浴桶搬到厨房里头,让她就着灶膛里头的热乎气儿洗澡,庞九本来是不想洗的,不是不需要,而是实在不方便了。 她自从进了乌兰农场之后,就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即便她的后院是没人轻易敢进来的,可是她也需时刻警醒着,如今院子里又多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她就更加不敢洗澡了,可是…… 她又架不住贾明对自己的关心。 说实话,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关心过,疼爱过,当然庞远山也是疼她的,但是当爹的难免粗枝大叶,没有这么面面俱到,更加不会在意自己闺女多久没洗澡。 第114章 赵夫人病重 霍三也疼她,但是在庞九心里,贾明是和霍三不一样的,比起霍三的兄长威严,她更容易接受贾明让人无法抗拒的随和亲切,所以,当贾明浑身柴火味儿地冲进房中,说已经烧好了洗澡水,让她去洗的时候,她也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她死活把贾明给推出去,然后自己就脱了衣裳进了浴桶泡着了,哪知道,贾明不放心,竟然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外陪着她,庞九就从那时候起,脸上的羞红就一直没退下。 是真的挺害羞的,就隔着一道门,她一个姑娘家光着身子在里头洗澡,而那个五大三粗的野土匪就在外头坐着,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就一直老老实实地泡在热水里头,听着贾明在门外跟她啰嗦。 说什么让她一定要穿棉袍别着凉了,说什么今儿一定要吃辣子发发汗,还说什么等下要把大缸挪到墙根儿底下,省得她以后又掉下去。 庞九听着男人的唠唠叨叨,昏昏欲睡,半醒半睡之间,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她偏偏对贾明这么放心。 为什么她能放心地和贾明一醉方休、还死活枕着人家胳膊一觉天明?在霍三那里,喝得再多再猛,却逼着自己留一丝清明、死活也要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 “跟三哥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霍三笑道,从庞九手里接过茶,热气蒸腾里,就觉得庞九的脸红得有点儿不正常,当下霍三就有些不放心了,“九儿,你是不是起热了?怎么脸这么红?” “没有啊,”庞九一怔,忙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的厉害,随即她又有点儿尴尬地笑了,指着茶杯道,“是有点儿热,可、可能是被热气给熏的,呵呵。” “没起热就好,这就入冬了,就怕你着了风寒,”霍三松了口气儿,低着头抿了口茶,然后又叹息着道,“大哥怕是年前都赶不回来了。” “怎么了?”庞九一愣,忙得把茶杯放到了桌上,“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今天一早,大哥派人给咱们送信来着,唉!”霍三道,一边从怀里取出封信,递到了庞九面前,“你自己看看。” 庞九忙得打开了信,甫一看到里面的内容,登时就眉头紧皱起来:“大嫂还在孕中竟卧病不起?而且自中秋后就没下过床来,到底是什么病这么厉害?” 霍三也是愁眉紧锁:“大哥信中说已经请了好几个郎中去给大嫂瞧病了,大嫂成日地喝汤药,可是病情却没有一点儿起色,若不是大嫂情况危急,大哥也断断不会迟迟不归。” “是啊,大哥从来都没有离开农场这么久,平时虽然每月都会回去和大嫂相聚,也是几日便就回来了,”庞九看完了信,心情很是沉重,“大嫂一病不起,大哥如今心灰意冷,大哥竟然还说……” 庞九实在说不下去了,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赵一朗在信中说的明明白白,若是爱妻撒手人寰,那他便挂冠归田,为妻儿终生守墓,可见这一次赵夫人当真是病得不轻。 第115章 感天动地兄弟情 “大哥虽冷面冷口,可却是难得的长情之人,”霍三自然知道庞九在叹息什么,他看着满面愁容的庞九,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动容,“大哥和大嫂伉俪情深,大哥便是再忙,也雷打不动每月都会抽空回家陪大嫂几日,每次回来大嫂必然都亲手做了许多衣食让他带回来,这么长情的两个人,怎么偏偏……” “三哥,大哥现在伤心过度,以至心灰意冷,但是咱们却不能乱了方寸,”蓦地,庞九打断了霍三的话头,“三哥,要不咱们让唐先生去给大嫂瞧瞧病?唐先生虽然从没出过乌兰农场,但是我觉得唐先生的医术肯定比外头的郎强,不如就让唐先生去试一试!” “九儿,你这个法子不错,唐先生的医术咱们都信得过,”霍三闻言,也是眼睛一亮,当下拍着桌子道,“那就这么定了,这就让唐先生上路!” “可是唐先生长这么大都没出过乌兰农场,他一个人漫说是去赵家沟了,怕才出门就得迷路,必定得找给人带着他过去,”庞九微微蹙了蹙眉,一番思忖后,然后道,“就让小孙护送唐先生过去,如今兵荒马乱的,唐先生又不会武功,必然得找个有功夫的护送才成。” “成,那就按你说的办,”霍三点头道,一边又道,“对了,等会儿咱们别回农场了,先去附近镇上给大嫂买点儿补品。” “是,还是三哥你想得周到。”庞九忙得点头答应。 霍三忽然想起了来了什么,又道:“对了,大哥知道你最爱吃山楂,这趟还特地让人捎了一包山楂给你,等回去之后我拿给你。” “大哥真是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我。”庞九心里又是感激,又很不是滋味儿。 “你是咱们的最小的兄弟,咱们做哥哥的,哪个不想着你?”霍三含笑道,一边伸手揉了揉庞九的头。 …… 后院儿。 孙文俊一桶接一桶地把大水缸里头的水倒进水井里,他从来都没觉得后院儿的这个水缸怎么这么大,也从来不知道他们家主子怎么这么闲,大早上天儿不亮地就打了满满一水缸的水,然后现在又让自己一桶桶地给倒回井里去…… 他家主子是不是闲出毛病来了? 当然这话,孙文俊是打死都不敢说出口的,却又忍不住朝他家主子看了一眼又一眼。 显然贾明根本就没有留心孙文俊的举动,这时候躺在摇椅里头,抱着个茶杯,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从庞九屋里头找出来的一本画册。 画册印很是精致,用的是上好的玉扣纸,这种纸张便就是在京师也甚为罕见,不想竟在这边陲荒凉之地见着,而且还被庞九随手丢在了窗台上,都积了灰了,贾明觉得甚是奇怪,所以就取过来翻翻。 刚开始贾明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俗套故事,他从前也没时间看这些小说,就闲着无聊准备打发光阴来着,哪知道越看越觉得怪。 这本叫《感天动地兄弟情》的画册,他都翻了大半了,却迟迟不见有个女人登场,反倒是里头的两个结义兄弟好的不得了。 第116章 人都变态了 这里头的哥哥是个高大威猛不苟言笑的,那个却是个弟弟娇小玲珑男生女相的,这两人成天哥哥弟弟、亲亲热热、腻腻歪歪的,反正一点儿都不像是兄弟,贾明越看越觉得慎得慌,直到一翻页看到上面,哥哥忽然把弟弟堵到了墙角,然后…… “殿下,水我都已经给倒回去了。”孙文俊气喘吁吁地抹着汗走过来。 “啪!” 下一秒,贾明蓦地把书给合上了,然后抬腿就往孙文俊的腿肚子上踹:“你他娘的属猫的?走路都不带响的?” “哎呦喂!”孙文俊疼得抱着膝盖在地上跳了好几圈这才停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贾明的面前,一脸的委屈啦,“殿下,属下是暗卫出身,走路声音本来就小啊,这又不是我的错。” “那是我的错?”贾明白了他一眼,大手覆在了那本画册上,一边冲孙文俊抬了抬下巴,“以后走路大点儿声。” “哦,知道了,”孙文俊蔫头耷脑地拉个凳子坐在贾明面前,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一边随口问道,“殿下,你看得什么书啊?这么起劲。”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孙子兵法》。” 孙文俊忙不迭点头道:“殿下,这样的书可得多看,以后用处且大着呢,还有什么《六韬》、《鬼谷子》,这些书啊……”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贾明简直恨不得直接手下的书塞进对面这张喋喋不休的嘴里,“我记得挑选暗卫最要紧的就是功夫利索话不多,就你这样比乌鸦还话多的当年是怎么被选上的?” 一提到这个,孙文俊顿时难掩一脸得意:“嘿,殿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当时正赶上我有喉疾,那几年我都不方便说话,差点儿没给憋死,哪知道后来竟因祸得福,被选来给殿下做暗卫了,嘿嘿。” 贾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看来以后有必要完善一下选拔暗卫的制度。 “殿下,您为什么要属下把缸里的水又给倒回井里去?”孙文俊已经憋了大半天了,“殿下,说实话,你是不是成天在小院儿里头给憋坏了、才想出来这么变态的整人法子?” 贾明喝了口茶,和颜悦色地对孙文俊道:“是啊,憋坏了,人都变态了,所以从今往后,你每天打十缸水,然后再给倒回去,你忙起来,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 孙文俊简直都要哭了:“殿下,我我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只管低头做事,再不敢话多了。” 贾明也不说话,只是拿眼儿不冷不热地看着孙文俊,直把孙文俊看得人都矮了半截儿,低着头殷勤地给贾明续上茶水,然后恭恭敬敬送到贾明面前:“殿下请慢用。” 贾明看他这幅可怜模样,又忍不住想笑,抬手接过了茶杯,然后就瞧见孙文俊张口结舌地盯着他膝上的画册,那副蠢样,想说又不敢说,还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贾明的目光叶落在了膝上的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上,一时间只觉得面上微微发烫,心里气得只骂娘,可是面上却得维持着风平浪静:“去,把缸给挪到墙根儿去。” 第117章 给老子滚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忙得放下茶杯,然后头也不回地去挪缸去了。 贾明看着风风火火去挪缸的孙文俊,又看看手里的那本画册,即便心里再好奇书里的那个哥哥拉着弟弟去墙角做什么,也再不好意思翻开了。 孙文俊挪好了缸,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当下便赶紧地跑到前院去,然后没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什么事儿?”贾明随口问。 “回殿下的话,九爷派个侍卫过来说,今儿就不回来吃晚饭了,”孙文俊道,“他和霍三在外头镇子上吃了。” 贾明蓦地眉头紧皱:“好端端地去镇子上做什么?膳房里头又不是没吃的。” “殿下,这您就不知道了,外头的小镇子上有家烤羊腿,那好味道是远近闻名啊,九爷和霍三时不时会过去,”孙文俊看着贾明发沉的一张脸,忙得小声解释道,“殿下,人家就是哥哥弟弟一起出去吃饭,和咱们的计划无关,您……用不着管这么宽?” “哥哥弟弟?”贾明的脸更沉了。 “是啊,可不是哥哥弟弟,三爷和九爷可不就是结义兄弟呢,平时且哥俩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像这样搭伴儿去外头吃喝,那还不是常有的事儿……”孙文俊打量着贾明黑锅底似的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出于自保,他悄默默地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小声问贾明道,“殿下,你今晚想吃什么?要我找人给九爷带话,给您捎个羊腿回来吗?” “滚!给老子滚!滚的远远儿的!”贾明蓦地一脚把小凳子给踢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怒气冲冲地就往屋里走。 “是……”孙文俊还是头一次遇上贾明发这么大的火,当下只吓得腿肚子转筋,赶紧地转身就走。 “回来!”可是孙文俊还没走出两步,就又被贾明给叫住了。 孙文俊看着近在咫尺的后门,一脸痛苦,然后又转身过来,换上了一脸殷勤地微笑:“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上次不是让宋虎找由头把霍三给借调出去吗?”贾明黑着脸道,“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可能是宋虎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孙文俊踟蹰着,顿了顿,又小声道,“再说了,这还没过几天啊,肯定不会这么快……” “我不管,赶紧让这个霍三给老子卷铺盖走人!宋虎要是连这点子能耐都没有,让他以后就别再见我了!”贾明指着孙文俊冷声道,“你哪天找个机会亲自去一趟城里,当面把话给宋虎带到!” 孙文俊忙得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贾明怒气冲冲地往回走,一瞥眼就看到地上的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然后就更生气了,把那本乱七八糟的画册给撕得粉碎,又冲孙文俊道:“打扫干净!”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这下子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然后轻手轻脚地拿着扫帚打扫着。 一边扫着地上的碎片,还一边可惜着,连殿下都喜欢看的画册,那肯定是好画册啊,他本来还想借来一观的,可惜啊,没机会了。 唉! …… 第118章 不好 是夜。 庞九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小院儿,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后院儿,而是敲响了唐砚的房门。 “唐先生,睡下了吗?”庞九轻声唤着。 “九爷,您等一下,”唐砚在屋里头应声道,然后没过一会儿,就过来开门了,“九爷,您找我有事儿吗?” “能进去说话吗?”庞九四下里看看。 “九爷,您请进,”唐砚忙不迭点头道,让了庞九进房,忙得从炉子上取下茶壶来给庞九沏茶,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小罐高碎来,一边抱歉着道,“九爷,没有什么好茶,您且担待着。” “没事儿,我也喜欢喝高碎,味儿香还沙口,”庞九含笑道,一边打量着唐砚额头上铜钱大小的一块伤疤,诧异地道,“唐先生,你头上伤是怎么回事儿?” “哦,前几天不注意让头犟驴给踢着了,养几天就好了,不碍事儿的,”唐砚淡淡地道,一边将茶杯送了庞九的面前,“九爷,您请。” 庞九捧着茶杯,抿了抿唇,然后有些踟蹰地开了口:“唐先生,眼看着就要天寒地冻了,你额头又受了伤,按说这个时候,实在不该麻烦你,可是这事儿,又只能麻烦你……” “九爷,请直言,”唐砚打断了庞九的话,一字一字诚恳地道,“九爷遇事儿能想着我,是我唐砚的体面,所以九爷,您有话您直管直说,不必有顾虑。” “那我就跟你不客气了。”庞九舒了口气儿道,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赵家大嫂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唐砚闻言,微微皱眉,问道:“赵夫人孕中卧病已经多久了?” “嫂夫人如今身怀有孕七月有余了,至于卧病是从中秋前开始的,”庞九思忖一番,然后回答道,“前前后后已经看了不下十个郎中了,始终没有什么起色,反倒是身子骨越来越差,不瞒唐先生,大哥现在都已经心灰意冷了。” “赵夫人平时的身子可好?”唐砚又问,“之前可曾生育过?” “嫂夫人身子一向孱弱,和大哥成婚五六年了,一直膝下无出,这些年嫂夫人一直调理身子,汤药可没少喝,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庞九摇头叹息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倒是今年年初,嫂夫人求得一味儿奇药,据说药效甚佳,果然嫂夫人喝了之后,没多久便就有喜了。” 唐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然后低着头做了一会儿,庞九见他迟迟不语,心下着急,正要开口催他,就看着唐砚蓦地一拍桌子:“不好!” 庞九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当下忙得询问:“什么不好?怎么不好了?” “赵夫人身子孱弱,必得仔细调理,缓缓治之,等身子大好了之后,才宜生养,可是赵夫人求子心切,怕是吃了虎狼之药,这才强行有孕,只是猛药伤身,再加上孕中辛苦,所以赵夫人这一胎必定是保不住的。”唐砚面色很不好,当下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去收拾药箱了。 “什么?孩子保不住?”庞九一愣,然后紧张地站了起来,跟在唐砚的身后,一边小声询问,“那……那嫂夫人呢?” 第119章 一定好好儿照顾 “我虽然还没见着赵夫人,可是按照你的描述,胎儿应该是已经胎死腹中了,这才连累母体,以至于赵夫人卧床不起,”唐砚面色凝重道,“只怕拖得时间越长,赵夫人就越是危险。” 庞九整个人都慌了:“那、那该怎么办?” “九爷,您先别着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然后连夜上路,日夜兼程赶去给赵夫人医治,必定会尽全力为赵夫人医治。”唐砚道。 “唐先生,拜托了!”庞九心中满是感激,对着唐砚就是深深一揖。 “九爷,您前些时日才说,咱们之间用不着见外。”唐砚忙得上前,扶了庞九起来。 “好兄弟,”庞九一手握住唐砚的手,一手使劲儿拍了拍唐砚的肩膀,然后又道,“你先去药房取药着,外头兵荒马乱的,怕是药材不足,你把能用到的药都带些过去,我这就就找人护送你过去。” “行。”唐砚点点头,忙得提着药箱去药房了,庞九也忙得去找人备车了。 …… 正堂。 “什么?”孙文俊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九爷,你让我护送唐砚去赵家沟?” “怎么?你不乐意?”庞九挑眉道,一边作势就要出去,“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换栓子去了,昨儿栓子还嘀咕着说是好久没机会出门了,他要是得了这机会,肯定乐得一蹦三尺高……” “九爷!九爷九爷!别价啊!”孙文俊忙得赔笑着拦住了庞九,讨好着道,“九爷的吩咐,属下哪儿敢不允?” “可别勉强啊。”庞九掐着腰一本正经地道。 “不勉强!不勉强!属下是一百二十个乐意!”孙文俊直点头如捣蒜。 贾明命孙文俊找机会外出去给宋虎传令,他已经为难大半天了,他是守院儿的侍卫,并不比陈栓他们出门方便,再加上如今农场里人手短缺,他实在没合适的理由外出。 这正犯难呢,哪知道竟然天上掉馅儿饼了,即便要跟那个马屁精相处多日,可是这么好的机会,孙文俊也是断断不会放过的。 “文俊,等下你驾车的时候悠着点儿,”庞九嘱咐孙文俊道,“你个糙爷们儿从小摔打惯了的,可唐先生且文弱着呢,可别颠着唐先生了。” “知道了,九爷您尽管放心,我会儿好好儿照顾唐先生的。”孙文俊面儿上答应的诚恳干脆,可是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对,老子会“好好儿”照顾他的,一定“好好儿”照顾!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马车我都给你们备好了,就在院儿门前,东西也都给装上去了,”庞九点点头,然后听着外头传来关门的声音,庞九对孙文俊道,“看来唐先生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过去。” “好。”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唐砚看着庞九身后的孙文俊,整个人都是一僵,孙文俊瞧着他这幅模样,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一个劲儿地冲唐砚挤眉弄眼,那意思明摆着—— 你给我等着。 唐砚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心里那叫一个心乱如麻,当下也懒得去里孙文俊,对庞九道:“九爷,药材我都准备好了。” 第120章 不是跟你感情好吗 “唐先生,我跟文俊说好了,让他一路护送你过去,”庞九兴致唐砚面前,对唐砚道,“你放心,文俊做事儿一向沉稳,肯定会平平安安地把你带回来的。” “既如此,这一路就有劳孙侍卫了。”唐砚对孙文俊点点头,不冷不热地道。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孙文俊心情很好,从唐砚手里接过沉重的药箱,然后就率先朝外头大步走去了。 “知道你是个内敛的,所以我特地挑了文俊护送你,你们可是熟人啊,这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权当是出去散心了。”庞九自以为善解人意,笑着送唐砚往外走。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还是九爷想的周到。” “这不都是应该的吗?”庞九笑着,两人出了院门,看着孙文俊打开了马车的车门,把药箱放了进去,庞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孙文俊道,“文俊,你可得把马儿给看好了,唐先生前几天被驴给踢了,可别再让马给踢着了。” “被驴给踢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孙文俊转身身来,纳罕地上下打量着唐砚,一边好奇地问道,“还真有这事儿?” 庞九甫一替这个话题,唐砚就是心里一惊,忙得摆摆手,正欲给糊弄过去,哪知道又被庞九给抢了先。 “可不是吗?你看唐先生额头上的上,就是被那头犟驴给祸害的!啧啧啧,没想到,咱们眼皮子底下竟还有性子这么野的驴!”庞九指着唐砚额头上的伤疤愤愤道,“唐先生,等你这趟回来了,必得跟我指认是哪一头犟驴,到时候老子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咱们也正好吃顿驴肉火锅!” 孙文俊蓦地一把就揽住了唐砚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唐先生,你觉得九爷的提议怎么样?” 唐砚只觉得自己肩膀头都要被孙文俊的箍断了似的,他一边在心里暗骂孙文俊,一边强撑着笑道:“……九爷,其实也不用这么狠,到底是一条命,杀了也怪可惜的。” “既然唐先生都开口求情了,那就骟了,既能给它个教训,还不耽误往后它继续卖力气干活,”庞九大喇喇地点点头,“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孙文俊只觉得股间一凉,顺势就把唐砚箍得更紧了。 “哎呦!”唐砚一个忍住,到底是叫出了声,一把推开了孙文俊,“你老搂着我干嘛?” “我这……不是跟你感情好吗?”孙文俊咬牙切齿地道。 “看来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既然你们感情这么好,那我就放心了,”庞九一脸的欣慰,对着两人摆摆手,“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 “是,属下告辞!” 当下两个人各自揣着心思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马车在孙文俊的鞭声中疾驰而去。 …… 后院。 忙活了这么大半天,总算是忙完了,庞九从正堂门后取出了刚才偷摸摸藏在那儿的、两个莫约一尺长的油纸包,然后欢欢喜喜进了后院,可是甫一出了后门,整个人就愣住了。 后院,黑漆漆,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看来贾明是已经睡下了。 第121章 那可说不好 庞九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步一挪地朝自己房间走去,原本欢呼雀跃的一颗心,这时候是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了,她有点儿不想承认,可是她是真的有些失落。 从前,她不管回来的多晚,都有个人,有盏灯在等着她,对了,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那个糙老爷们儿,粗手笨脚的,可是偏偏烹的一手好茶。 而此时此刻,庞九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过分黑暗又过分安静的房间,让她觉得压抑又……孤独。 是的,孤独。 庞九觉得自己变得矫情了,明明半个月前,这小院儿一直住着自己一人,都住了两年多了,哪天等着她不是黑灯瞎火?她又觉得哪门子的孤独了?再说了,忙活活了一整天,哪儿有心情想这些?赶紧地洗漱上床睡了也就是了。 可是现在,她怎么就变得这么矫情呢? 庞九觉得自己很奇怪,越来越……像个娘们儿了。 想到这个词儿,庞九又忍不住笑了,笑得有点儿苦涩,这两年多来,她就从来没当自己是个女的,也从来没有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自从认识了这个野土匪,她好像就变得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其实不过就是个姑娘,有时候,也是希望被人呵护的…… 黑暗中,庞九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趴在了桌子上。 …… 贾明没睡,可是却躺在床上有一个时辰了,这时候撅着个屁股、半张脸都贴在墙上,努力地想去听隔壁的动静,可是什么都听不到。 贾明又换了几个姿势还是听不到,最后索性不听了,烦躁地扯过被子蒙在了头上,可是没过多久,他又烦躁地一把掀开了被子,然后穿鞋下了床。 他是有话想问庞九,挺难以启齿的问题,可是他还是想亲口问问。 “九儿?”贾明行至正堂门前,停住了脚,轻声喊了一声,里面没动静,他又敲了敲门,“九儿,你在里面吗?” 庞九听到了,可是庞九不想理贾明,对着窗纸上,男人的倒影,她心里有点儿抱怨,还有点儿委屈,她搞不清楚自己在抱怨什么,又在委屈什么,反正这个时候,她是不想见贾明。 贾明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始终没听到里头传来一丝动静,他思忖着庞九是不是已经睡下了,踟蹰着正要回房,可是才一转身,就听到里头传出了庞九的声音。 “你真的把水缸挪到墙角去了?”庞九小声道,明明不想理贾明,可是看着窗纸上男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却还是开了口,“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水缸不见了。” “啊?”贾明一愣,顿住了脚,随即点头应声道,“是啊,这不怕你又掉进去吗?” “我会那么笨?”庞九皱着眉,气呼呼地道,“丢人现眼一次还不够?” 贾明听她这气呼呼的声音,心里窝了一整天的烦躁,一时间都烟消云散了,忍不住小声笑了:“那可说不好。” 庞九听着男人的声音,就能想象得出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地跟着牵了牵唇:“我本来还给你带了宵夜回来的,现在啊也说不好了……” 第122章 谁吃你剩下的 “好说!好说!什么都好说!”下一秒,贾明一把推开了门,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九儿和我真是心有灵犀,我这晚上没吃饭,正肚子打鼓呢,九儿这就带宵夜回来了,嘿嘿。” “谁跟你心有灵犀?”庞九的脸上一热,好在屋里没点蜡,才不至于尴尬,当下支使着贾明道,“去把蜡给点上,再去厨房生火。” 贾明一愣:“什么宵夜?竟然还要生火?” “哪儿那么多废话啊?”庞九不耐烦地道,“让你去做你就乖乖去做,不就完了?” …… 半个时辰后。 厨房里。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灶膛前,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火叉,火叉上头分别叉着一只羊腿,还有一只野兔,羊腿和野兔在灶膛里进进出出被烤的油滋滋的,厨房里头那叫一个香。 贾明本来就饿,这时候更是饥肠辘辘,眼睛盯着羊腿和烤兔子,都要冒绿光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啊?” “还得过一会儿,瞧你那谗样儿!小孩儿似的,”庞九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一边从灶膛下面的灰烬里扒出一个被烤的金黄的馒头,递给贾明,“先吃个馒头垫点儿。” “不想吃馒头,人家想吃肉!”饶是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贾明却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烤馒头,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这烤羊腿儿的料真不错,味儿忒香,还没吃就知道好吃!” 这是庞九从镇上带回来的,现在天儿冷了,她担心回来之后烤羊腿烤兔子冷得像石头,索性就直接买了还没烤的羊腿儿和兔子,又问店家要了点儿料回来,就是想着跟贾明自己动手烤着吃。 “镇上的那家烤羊腿儿,店铺不大,可是味道却好,”庞九用筷子插了插羊腿儿,然后又放进了灶膛,一边又含笑跟贾明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店里吃,掌柜的亲手烤出来肯定比咱们烤的还好吃。” 贾明梗着脖子,咽下了一大口馒头,然后跟庞九道:“谁说的?我就觉得你烤的肯定最好吃。” “瞎说,你都还没吃过呢,”庞九被那双狭长的凤眼盯着,没来由的有点儿脸红,赶紧地就转过了脸,一边胡乱扒着草灰,一边小声道,“小时候,我爹做饭的时候,总会在灶膛里给我埋个馒头,我那时候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我爹给我烤的馒头了。” 贾明看着手里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又看着火光摇曳中少年郎柔和的侧脸,一时间,心里也是柔情万千,把手里剩下的馒头递到庞九满前,小声道:“这半个你吃。” “谁吃你剩下的?”庞九剜了他一眼,“里头还埋着好几个呢。” 贾明笑着又咬了一口馒头:“本来也没觉得多好吃,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这馒头好吃的紧。” “怎么?你小时候爹娘没这么给你烤过馒头吗?”庞九问,打量着贾明略带怅惘的表情,有点儿好奇,“恰克图这边不兴烤馒头吗?” “不是,”贾明摇摇头,低垂着眉眼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儿的馒头,顿了顿,然后轻声道,“我和爹娘关系不大亲近,从小就几乎没有一块儿吃过饭。” 第123章 谁借他的胆子 “这是为什么?”庞九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镖局当学徒了,所以应该是少小离家,因为这个才和爹娘不亲近吗?” “对,”贾明对着庞九牵了牵唇,一边点点头,叹息着道,“少小离家,十来年不见爹娘都是常有的事儿,即便难得见上一面,也总透着疏远。” 庞九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不落忍,忙得道:“不会的,天底下哪儿有不疼儿女的爹娘?肯定是因为你常年不在家的缘故,等以后你出去了,把爹娘接到身边,好好儿孝顺,自然就亲近起来了。” “真的吗?”贾明看着庞九,目光和语气里都透着迟疑,也都带着期待。 “当然是真的,你这个人这么好,和我这个相识未深的人,都能相处得这么好,更别说是自己的爹娘了,”庞九道,一边伸手拍了拍贾明的胳膊,“要是以后你能走正道,做出一番事业,你爹娘肯定会更高兴。” “我听你的!肯定走正道,好好儿做一番大事业!”这话明显显是正中贾明的下怀,贾明的眼睛顿时就豁亮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庞九的手,一边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了嘴里。 “你跟我保证做什么?”庞九的脸更红了,一边推开了贾明的手,转过了脸去,红彤彤的脸对着灶膛,一边小声道,“你倒点儿茶来喝,被火烤了这么半天,都口干舌燥的。” “哎!”贾明应声,然后起身,直接从大锅里头舀了一大勺的热茶,和碗里的凉茶兑了兑,然后送到了庞九面前,“不热不凉,正好喝。” 庞九接过来,喝了大半碗,然后又递回给了贾明,一脸的好奇:“怎么着茶里头有股子羊肉味儿?” “我尝尝,”贾明一低头,把里头的水一口气儿喝完了,当下一边把茶碗放下,一边用舌头咋摸着滋味儿,然后皱着眉,有点儿郁闷地道,“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水里头有股子山楂味儿?” “咳咳咳!” 下一秒,庞九不可抑制地咳嗽了起来,只咳得面红目赤。 “怎么了这是?”贾明吓了一跳,忙得坐下来给庞九拍背,一边着急道,“是不是在外头吹了凉风?” “不是的,没事儿,就是刚才嗓子里头痒痒,”庞九红着脸道,一边忙得把火叉塞到贾明手里,又从腰间取下了匕首递过去,“应该是熟了,你快看看!” 贾明用匕首切了一块下来,果然是熟透了,当下赶紧张罗着吃肉了,又是去拿盐,又是拿辣椒面儿的,里里外外直忙得不亦乐乎,留下庞九一个人红着脸抱着膝盖在灶膛前坐着。 这野土匪的舌头也忒灵了,她刚才就吃了几颗山楂,他刚刚就喝口水,也能品出来,还有就是…… 不对啊,谁许他跟自己用一只碗喝水的? 谁借他的胆子?! …… “九儿,张嘴!” 庞九正胡思乱想着,肩膀上就被人轻轻拍了一巴掌,然后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羊肉被匕首插着、就给送到了自己面前,庞九想都没想,就张开了嘴,由着男人把那块羊肉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第124章 喝两盅 “好吃吗?”贾明笑着问她。 “再多来点儿辣!”庞九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含糊着。 “来了!这块保证辣!”又一块羊肉被送到了庞九的面前,上面沾着一层火红的辣椒面儿,羊肉的浓香里,带着辣椒的辛香,不能不让人食指大动。 “等会儿!”庞九巴巴地盯着那块羊肉,然后快速地咀嚼着嘴里的肉块,囫囵吞枣地给咽了下去,然后一张嘴,就迫不及待地又咬住了那块羊肉,顿时就忍不住嗷嗷叫了起来,“好七!好七!” “好七?那有好六吗?”贾明笑得双眼都眯成了线,切下来一块肉,送到了自己的嘴里,一边又切了一块兔子肉,蘸了辣椒面儿,送到了庞九面前,“来,再尝尝兔子肉。” 庞九一开始倒是没觉得什么,可是刚才眼睁睁地看着这把匕首扎着肉,在贾明的嘴里进进出出来着,这时候难免就有点儿不自在了起来。 “你这人,真是外行,吃兔子肉哪儿有用匕首的?”庞九大喇喇地道,直接伸手从兔子身上拧下了一只后腿,递给贾明,很是豪爽地道,“就得用手吃,才好吃呢!” “那我试试。” 贾明笑着接过了那个油汪汪的兔子腿,看着庞九也拧下了另一只后腿,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都低头啃起了兔子腿儿了。 手里是外酥里嫩的烤羊腿儿和烤兔子,面前是暖和和的灶膛,可是两人却又都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要不……”庞九放下了手里的兔子腿儿,眨巴着眼睛看着贾明,“喝两盅?” “我去拿酒!”下一秒,贾明屁颠屁颠儿地就朝外跑。 …… “唉!老子落草为寇,奔的还不就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哪知道土匪也不是好当的,成天上顿不接下顿的,反倒如今蹲了大牢了,倒是实现了,这都是托九爷的福!” 酒足饭饱之后,贾明坐在草窝里,拍着肚子打着嗝儿,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子都透着舒服劲儿,歪着头笑看着同样窝在草窝里的庞九。 两个人都没喝多,一壶汾酒,贾明喝了大半,庞九喝了小半,这时候身子和心里都暖呼呼的犯着懒,都不想动弹,索性就窝在草窝里头闲聊。 “什么?奔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庞九叼着根草,白了贾明一眼,“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是奔着什么干一番大事业的?还豪言壮语说什么要以人家汉高祖为标杆来着?” 贾明仰天大笑:“哈哈哈!那汉高祖当了皇上之后,还不是成天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切!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庞九很是不屑,伸脚蹬了贾明一下,一边又嫌弃着道,“你要就这点儿出息的话,当个厨子不就得了,准保成天酒肉管够!” “说的也是,”贾明眯着眼儿笑,掰着手指头跟庞九道,“九儿你看啊,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这小日子不比那皇帝老儿强啊?所以还造哪门子的反啊!早点儿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儿这才是人间正道!” “瞧你这点儿出息!”庞九看着在自己面前晃荡来去的手,有点儿心烦,她一把拍开了贾明的手,一边闷声道,“把茶递给我。” 第125章 九儿,你是不是 “给,”贾明倒了杯热茶塞到庞九手里,然后双手枕在脑后,仰着头看着黑黢黢的屋顶,一边感慨着,“有时候想啊,什么才算有出息?什么才算功成名就?都没有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的实在。” 庞九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半天才轻声道:“你用不着酸腔酸调的,不是有个芸娘在等你吗?你好日子在后头呢。” 贾明闻言,转过了脸,看着庞九:“那你吗?心里有中意的人吗?想过……成亲的事儿吗?” 有中意的人吗? 有吗? 庞九怔怔地看着灶膛里星星点点的光亮,脑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张脸,眉也好看,唇也好看,最好看的要数那双狭长的凤眼,那么的温暖,跟这个灶膛一样温暖,被那样的目光拢着,再天寒地冻,也似如沐春风。 只是…… 庞九苦涩地勾了勾唇,然后低头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水顺着食管滑下,一时间四肢百骸,连心头的那点子惆怅也荡然无存,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身边儿的男人,心中的那张脸渐渐地长出了大胡子…… 下一秒,庞九蓦地就坐直了身子,从头到脚都紧绷着,僵硬得厉害。 …… 贾明看着庞九一脸的僵硬沉默,心也跟着一点点儿地往下沉,他坐直了身子,顿了顿,又开口道:“九儿,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这样的问题让你很难启齿? 贾明已经胡思乱想一整天了,自从看了那本该死的《感天动地兄弟情》之后,他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这不能怪贾明事儿多,但凡正经老爷们儿谁会看那种污遭书呢?贾明当然要多想了。 他回想着庞九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着庞九和霍三的亲密,甚至还有孙文俊跟他说过的,唐砚对庞九过分的殷勤,桩桩件件都让他心烦意乱,他憋了一整天,早就想问了,可是贾明到底没有问下去。 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儿不敢问,怕庞九否认,更怕庞九承认。 这几天,终于不做那样的奇奇怪怪的梦了,他这才刚刚松了口气儿,哪知道,现在的心,更加乱了,七上八下的,没一点儿准头儿。 不能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 他的身份,爹娘的期盼,还有他肩上的重任,都绝不允许,他对一个男人动心,更别说是要和一个男人相守终生。 对他来说,这真的是太危险了,而就在刚刚,他竟然还期待着庞九是喜欢男人的,正是因为喜欢他,才独独对他这么特殊、这么照顾。 可……这简直太荒唐了。 …… “是不是什么?”终于平复了心绪,庞九转头看向贾明, “说话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爷们儿。” “是不是喝多了?”贾明努力地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要不,我……扶你回去歇着?这都后半夜了。” “切,我酒量好着呢,就不麻烦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了,”庞九一口气儿喝下了剩下的大半杯子茶,然后站了起来,对贾明摆摆手,“早点儿回去睡。” “哦,你先走,我收拾收拾,还得把火给拍灭。”贾明道。 第126章 成 “那成。”庞九拍了拍屁股上的草,然后就要推门出去了。 “九儿,”贾明忽然又开了口,抿了抿干涩的唇,对着庞九清瘦的背影道,“明儿,我搬去前院儿,也不能一直拖着不搬。” 放在门上的手一僵,旋即又恢复了过来,庞九一边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寒风中,一边随口道:“成。” …… 昌顺十五年九月初八 乌兰农场。 “贾明,你动作快点儿!这么大半天才铡这么点儿草!故意偷懒你?!”张二尕双手掐腰瞪着眼跟正在埋头铡草的贾明道,一边儿又讨好地跑到身后正翘着二郎腿坐的老黑面前,讨好着道,“黑爷,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农场里过冬的草料已经准备够了,已经不用再去操场割草了,前几天把草料都给晾晒干了,今儿开始要铡草料了,因为不再使镰刀了,所以也用不着霍三和庞九亲自盯着,就随便吩咐了个侍卫在一边盯着。 每个院儿都被分到了同等数量的草料,只是很明显,庞九这个院儿里草铡得最慢。 倒不是真如张二尕所言,贾明故意偷懒,而是压根儿就只有贾明一个人在用铡刀铡草,其他人只是有一把没一把地往铡刀上续着草,并不像其他院儿里的犯人配合得那么默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其他犯人合起伙儿来欺负贾明呢,谁让他是新来的呢? 这些子犯人进到乌兰农场已经一个月了,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磨合,彼此都已经熟悉,而且每个院儿里也都出了个人人默认的老大,庞九这院儿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院儿里的老大是个叫老黑的,老黑名如其人,人黑心也黑,在这些犯人中是最有江湖资历的,不仅上过山还杀过人,又蹲过几次大狱,这样的资历足以震慑一众被逼落草的良民了。 说起来,老黑刚进来的时候,对敢出手伤官差的庞九还挺怵得慌,正担心自己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呢,哪知道贾明便就直接被关进了小黑屋,没了庞九这个竞争对手,后面的日子,老黑过得别提多顺风顺水了。 院儿的犯人都服他,都认他做老大,早上有人给叠被打水,晚上有人给倒洗脚水按摩,更有每天数不清的奉承,就连庞九对他挺客气,让他帮着好好儿管着犯人。 老黑简直觉得这农场里的日子可比外头还舒坦多了,可是,也没容老黑舒坦多久,贾明关小黑屋的日子也到头了,老黑眼瞧着比自己还高半头壮不少的贾明,提着包袱卷进了门,心里哪儿有不警惕的?生怕贾明这一回来,便就抢了自己老大的位置。 只是这贾明从小黑屋里出来,便就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不争不抢,不声不响的,连最瘦胳膊瘦腿儿的张二尕有意为难他,他都连屁都不放一个。 这么几天下来,整个院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儿,打定贾明这是被关傻了,老黑也就此放了心,什么重活累活都往贾明身上招呼着。 张二尕倒了碗热茶,很是殷勤地送到了老黑的面前,一脸谄媚地道:“黑爷,您请用。” 第127章 陈爷今儿不高兴 老黑看着碗底的那点子茶叶沫子,挑眉冲张二尕笑道:“不错啊,从哪儿搞来的茶叶?” “不管是从哪儿搞来的,还不是为了孝敬黑爷您吗?”张二尕笑得更谄媚了,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行啊,院儿里十几号人,可就属你小子上道,”老黑笑着接过了茶碗,一边对张二尕道,“这几天你就不用上工了,帮我在一边儿盯着就是了。” “多谢了黑爷!”张二尕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对着老黑作揖不止,“多谢黑爷!” “好好盯着去,”老黑喝了口茶,斜着眼盯着远处正在挥汗如雨的贾明,“可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是,黑爷您就放心!”张二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颐指气使地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半天了,就铡这么一点儿?”张二尕伸腿踢了踢铡刀,不阴不阳地跟贾明道,“瞧着你个头不小,咋的力气就这么丁点儿呢?就这样的还想绑快票,就算是绑着了人家新娘子,你还能有劲儿折腾吗?” “哈哈哈哈!”顿时一众犯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二尕,你说话也忒毒了点儿!”一个叫二拐犯人笑着拍了拍张二尕的肩膀,一边趴在了张二尕的肩上,也嫌弃地看着贾明,“人家就算没劲儿折腾新娘子,那又怎么样?只要山大王有劲儿折腾就行!” “嘿嘿,还不知山大王折腾够了新娘子,还会不会觉得犹嫌不够,再疼疼自己的娇宠,”张二尕附和着,盯着贾明光裸着的胸膛,啧啧道,“哎呦,你说这娇宠费劲巴拉地绑来新娘子,哪知道竟是给自己个儿绑来个争风吃醋的,啧啧啧,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那可说不定,被男人压久了,兴许他也想尝尝压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儿呢?”那个二拐越说越下道,“再说了,说不定山大王觉得两个人不痛快,就喜欢在床上玩点儿刺激的呢?被一男一女伺候着,啧啧啧,想想都刺激!” “怎么着?你也想玩玩刺激的?”张二尕侧过脸对着二拐一阵讥笑。 “我?我就玩儿你!”二拐猛地一声大叫,一把抱着张二尕的腰,直接把人扔在了草堆上,在张二尕的笑骂声中,骑了上去,“驾驾驾!” 张二尕脸涨得通红,一边大骂道:“你个拐子!你给老子等着!” 这两人一通闹腾,引得其他的犯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连远远儿站着的侍卫,都跟着抿嘴笑了。 这些犯人成日在院儿里蹲着,总会找些乐子自娱自乐,只要是不过分的,侍卫也懒得管。 哄笑声中,只有贾明没笑,仍旧低着头认认真真地铡着草。 “笑什么笑?!”蓦地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铡不完草,谁都别想吃晚饭!” 一众人顿时都安静下来,二拐忙得从张二尕身上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地去抱干草,一边拿眼儿偷偷打量着由远及近的陈栓。 陈栓黑着脸走近,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过,然后停在了贾明的身上。 “怎么?陈爷今儿不高兴?”老黑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走到陈栓面前。 第128章 好法子 “老黑,九爷信得过你,让你帮着盯着院儿里的人,你可不能辜负了九爷的信任啊,”陈栓沉着声道,“要是再让我看着上工时间还乱成一团,老黑,我就唯你是问了。” “是是是,九爷和陈爷的话,小的都记下了,”老黑忙陪着笑脸儿,“只是干活儿总有干累的时候,有点儿乐子不也挺好吗?” “乐子?”陈栓冷声道,“这是乌兰农场,是你们蹲的大牢,没有乐子给你找,你要是实在想找乐子,半夜回被窝自己动手找。” 陈栓这话一出,老黑脸上的笑是彻底挂不住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沉着个脸也去抱草料了。 …… 膳房。 “这两天,天儿阴的厉害,我看八成是要下雪了,”霍三刚才出去巡视一圈,然后回到膳房里来,这时候,说话都冒着白气,“等一下雪了,就彻底出不来农场了。” “是啊,”庞九窝在椅子里头喝茶嗑瓜子儿,懒得出去,随口应着霍三,“好在今年人手够,打得草料多,足够咱们农场里的牲畜吃到明年开春儿了。” “这倒是,往年草料都是紧巴巴的,生怕牲畜们吃不饱,”霍三道,一边坐了下来,却兀自沉着个脸,“只是今年农场里头的犯人忒多了点儿,这么一些子犯人乌泱泱的凑在一起,大冬天的又出不来门,怕是不好。” 霍三说的不错,往年乌兰农场里头的犯人有限,而且都是老犯人了,知根知底的,倒也不怕生出什么乱子来,但是今年就不一样了。 农场里一下子多出来了几十号的犯人,恰克图的冬天又漫长,等到明年雪化,最少也得半年,这半年里头农场里是断断出不去人的,这几十号的犯人凑在一起,又闲着没事儿,那说不定就得生事儿了,尤其是这些犯人可都曾经是落草为寇的主儿,霍三和庞九自然不能不防。 “那该怎么是好?要是咱们乌兰农场里头竟闹出了大事儿,那可就麻烦大了,”庞九也着急了,两只手来来回回地搓着,一边皱着眉道,“一旦这些子犯人横下心来要生事儿的话,这大雪封路,外头的援兵来不及救援,怕是不但咱们一个个都得做了刀下鬼,更是为祸乡里啊。” “说的就是啊,”霍三的眉头也拧了起来,“要不?趁着没下雪,咱们送一批犯人回官府大牢?” “三哥,官府要是愿意回收犯人,咱们还用得着这么干着急吗?”庞九叹息道,“大哥因为这事儿,在官府那边都跑了那么长的时候,还不是没半点儿作用吗?漫说官府能回收犯人了,就是连侍卫都一个没给咱们批下来。” “那咱们就得想办法,把这些犯人分地关押了,”霍三沉声道,“多分几个地方,每个地方就那么几个人儿,他们便就有那个雄心豹子胆,也没有那个本钱是?” “这倒是个好法子,”庞九点点头,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儿轻松下来,“三哥,咱们乌兰农场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这边出个动静,用不了多久,那边就知道了,这要怎么分地关押啊?” 第129章 小农场 霍三抿了口茶,沉声道:“咱们乌兰农场地方是不大,可是咱们下头不还是有几个小农场吗?” “可是那些小农场……”庞九闻言先是一怔,然后随即紧张地四下里观望,确定膳房中没人,然后庞九凑到霍三面前,小声道,“那些小农场,可都是关押朝廷重犯用的,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的!” “你说的不错,那些朝廷重犯的确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霍三点点头,缓声道,“可是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他们是朝廷重犯?那些子新来的野土匪我看大多都是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就更加不会知晓这些了。” 庞九被霍三说的有些心动,可是心里却还是兀自担忧着,顿了顿,然后踟蹰着道:“可是那些小农场一直都是由大哥亲自看管的,可是大哥现在不在,咱们也不好没经批准就随意放人过去?” 霍三抿了抿唇:“要不,我这就亲自跑一趟大哥家?” “算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月,到时候怕是已经大雪封路了,而且大哥现在心思都放在嫂子身上,咱们就别给添乱了,”庞九看着外头阴呼呼的天沉声道,“三哥,再等等,看大哥这次能不能随唐先生和文俊他们一道回来,要是能的话,咱们到时候跟大哥好好儿商量商量,要是不能的话……那就只好咱们看着办了。” “成,那就先这么定了,”霍三点点头,沉声道,“要是大哥回不来,咱们就直接送一批平时总惹事儿的犯人去下头的农场。”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 “砰!” 霍三和庞九正在膳房中商量事儿,就听着身后传来老大的动静,两人忙得朝后看,就看着陈栓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板着个棺材脸,”庞九一脸诧异地看着陈栓,伸手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放到桌上,对陈栓道,“坐下来说话。” “谢九爷。”陈栓黑着脸坐了下来,一股脑儿地把茶水喝了个干净,然后又把杯子丢在了桌上,兀自一脸的愤愤。 “到底怎么了?”庞九又给他倒了杯茶,“你现在不说就算了,往后你要是再想跟我说,我还不听呢。” “九爷,我就是气那些犯人!”陈栓这才气呼呼地道,“你说他们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吗?自从不用外出打草料之后,你看看他们成日都是副什么德行!一派无赖相!我看啊,再这么下去,他们迟早要翻天!” 霍三和庞九闻言,当下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又怎么闹腾了?”霍三沉声道。 “今儿不是让他们铡草料来着吗?他们倒好,草料没见铡多少,倒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找乐子!”陈栓想起刚才的所见所闻,越想就越是生气,“一个个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难听捡什么说,后来竟然还扮上了,除了贾明之外,就没有一个人铡草料的,我实在看不过眼儿,去找那老黑说道了两句,他竟然还敢跟我黑脸!” 第130章 生气和担心 说到这里,陈栓皱起了眉来,一脸焦虑地道:“三爷,九爷,要是再这么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们农场的侍卫才几十个,一旦这些犯人尥蹶子,那可就出大乱子了!” “我和九儿也正在为此事忧心,”霍三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对庞九道,“再过些时日,要是实在不行,那就按刚才说的办。” “行,”庞九点点头,一边又看向了陈栓,“你刚才说只有贾明在铡草?” “可不是?贾明这才刚搬进前院儿,那起子老油条,还不是要憋着劲儿地欺负他?”陈栓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蹙着眉道,“说来也怪,贾明的那身功夫咱们也都是有目共睹的,漫说是一个老黑了,便就是十几个老黑一起上,也断断不是贾明的对手啊,可是贾明怎么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就由着人家欺负到他头上,连那个张二尕都敢对他呼来喝去的,可见平日是没少受欺负。” 霍三没说话,瞥了一眼庞九,庞九捧着个茶杯,眼中的愤怒一闪而过。 “八成是在小黑屋里头关的时间太长了,把人给关傻了,”庞九打着哈哈,“说不定过两天儿就缓过来了。” 陈栓一怔,下意识地朝霍三看去,然后忙得附和道:“对对对!肯定是在小黑屋里给关出问题来了,整整一个月呢,再厉害的主儿,也给关顺了不是?” 霍三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心里堵得厉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边对两人道:“你们聊着,我出去转转。” 当下霍三便就起身出了膳房。 霍三甫一出了膳房,庞九就忙得凑过去问陈栓:“他们真的都欺负贾明?” “是啊,那个老黑瞧贾明不顺眼,生怕贾明抢了他老大的位置,当然对贾明不客气了,再说了,他手下的那些子犯人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陈栓叹息道,“我倒是有心出手为贾明解围,可是就怕我这一出手,往后贾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所以也就只能作罢了。” 陈栓说的不错,大牢里有大牢里的规矩,一旦贾明身上烙下了被保护的印记,那往后自然没有人敢明着欺负贾明了,可是背地里怕是阴招不知道有多少呢。 庞九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自从贾明搬出去之后,她便刻意回避能和贾明见面的机会,每天从来不去监工,都窝在膳房里头和霍三闲扯打发时间。 有几次匆匆路过,也不过只是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说,讲起来,他们最后一次好好儿说话,还是贾明搬出去的前一晚…… 那天晚上,贾明提出要搬去前院儿了,她想都没想就应允了,可是她心里却在生着闷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贾明又不能永远窝在她的后院,而且霍三又不止一遍地问起,就算那晚贾明自己没有提出要搬出去,她也会找机会说的。 可是,当贾明说出来要搬出去的话,她还是生气了,莫名其妙地生气,而且这一气就是好几天,直到刚才陈栓说了如今贾明的处境,她才消了气,又开始为贾明担心起来了。 第131章 过来 陈栓打量着庞九的神色,踟蹰了半天,然后才又小声开口:“九爷,其实我觉得贾明在后院儿跟你做伴儿挺好的,前一阵子贾明还没搬出来的时候,你日日都喜笑颜开的,做什么都有干劲,贾明也是,成天乐呵呵的,自从他搬出来之后,九爷你心情就一直不好,我看贾明也成了个闷葫芦,倒不如再让他搬回去算了。” “你胡说什么?还做伴儿?我用得着跟犯人做伴儿?”庞九一怔,随即白了陈栓一眼,“从前之所以让他住在后院儿,那是为了查清下毒之人,也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要不然他一个犯人怎么能住进后院儿?如今事儿都已经水落石出了,他当然得搬出去了。” “可是我瞧着他怪可怜的,”陈栓叹了口气儿道,“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估计贾明够呛啊。” “再等等,”庞九拍了拍陈栓的胳膊,“要是实在不行,我给那老黑挪个地方。” “挪地方?”陈栓一怔,“九爷,您的意思是把老黑挪出咱们农场。” “不该问的不要问,”庞九轻声道,一边抿了口茶,然后对陈栓道,“去跟庞叔说一声,把晚饭里头的牛杂汤给去了,只留在白菜炖粉条就成。” “对!就得饿一饿这起子杂碎!”陈栓附和道,“看他们饿着肚子还敢不敢继续尥蹶子!” …… 膳房。 贾明铡完了最后一捆草之后,天儿都黑了,夜风呼啸着,刮在人脸上跟刀割似的,贾明出了一身的汗,这时候才停下来活儿来,就觉得要被风给吹成冰块儿似的,忙得从草堆上取来棉袍披在了身上,一边儿赶着朝膳房走去。 “一天到晚不是炖萝卜就是炖白菜,老子都要淡出鸟儿来了!”张二尕和二拐歪歪跨跨地走在路上,瞧着对面贾明走过来,张二尕顿时又精神了起来,邪里邪气地跟贾明喊道,“贾明,早去早回啊,咱爷们儿还等着你端茶倒水呢!” 二拐也附和道:“对啊对啊!还等你伺候洗脚暖被窝呢!” 说完两人就哈哈大笑起来,贾明倒是置若罔闻,低着头就进了膳房,张二尕和二拐觉得没意思,揣着手朝小院儿跑去了。 贾明进膳房的时候,犯人们已经吃完了,膳房里头冷冷清清的,前头桌上摆着盛饭盛菜的大盆,只剩下了点儿汤水,贾明拿着勺子在里头搅和了半天,也没看到一片菜叶子。 看来今晚,又要挨饿了,贾明在心里叹着气,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过来。”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 贾明的心头一荡,往后一转,果然瞧着个小身板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顿时就是心头一热:“九爷?” 庞九没再说话,而是转身进了厨房,贾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跟着庞九进去,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是脚却明显比脑袋有主意,赶着就朝厨房去了。 贾明甫一进了厨房,便就瞧着庞九从锅里成了一大碗的土豆炖肉放在桌上。 第132章 张嘴 “笼屉里有馒头,自己去拿。”庞九大喇喇地坐在桌前,对贾明扬了扬下巴。 “哎!”贾明忙得应声道,从笼屉里去了馒头,然后就坐在了桌前,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九爷,你这是特地给我留饭的?” 隔着白茫茫的热气,两个人看彼此都看得不大真切,就这样庞九还是一眼就瞧出来贾明瘦了,心里就有些不大是滋味儿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吃了滚蛋!” “哦。”贾明也不再废话了,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取了筷子就要夹肉,哪知道他手根本就不听使唤,非但夹不住肉,连筷子都握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的手怎么了?”庞九这才发现贾明的手一直在抖,登时就着急了,一把握住了贾明的手,“怎么抖的那么厉害?是又有人给你下毒了?!” “不是,”贾明有点儿尴尬地牵了牵唇,“从小没干过什么农活儿,这乍一干还有点儿人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他们故意欺负你?什么活儿都让你一个人干?”饶是事先听陈栓说了,可这时候看着贾明的这幅模样,庞九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贾明,“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们!从前你不是厉害着吗?连官差你都敢打,现在这么怎么了?被一群无赖给欺负成这样,竟然还缩头乌龟似的不知道还手?!” “我怕给你惹麻烦。”贾明轻声道,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狭长的凤眼一直垂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庞九握住自己的手。 贾明不由得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比武的时候,那一次是自己握住了庞九的手,那双手不似寻常男子的手,挺白的,滑溜溜的,手还挺小,正好能被他完完整整地包裹在手里…… “你给我惹得麻烦还少啊?又不差这一件,”庞九听着贾明这么说,心里的那点子火气,登时就烟消云散了,可是甫一翻过贾明的手,庞九的声音就又抬高了一倍不止,“你手心都磨出水泡了!你自己知不知道?!” “没事儿,等回去我给挑了就行了。”贾明随口道,被庞九这么盯着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一边就要收回手,却被庞九一使劲儿紧紧拽着不放,然后贾明就看着庞九从腰上取下了匕首,放在烛火上来回烧着刀尖儿,贾明知道庞九要做什么,当下也就没再坚持了。 果然,庞九一手掰直他的手,一手握着着匕首,用刀尖对准了掌心的水泡。 只是那刀却迟迟没下,庞九“啪嗒!”一下把匕首丢在了桌上,然后从碗里捏了一大块瘦肉送到了贾明面前:“张嘴!” 贾明不知道庞九这是想做什么,可是却还是乖乖地张了嘴,含住了那块瘦肉,像只从母鸟嘴中啄食的雏鸟。 待咬住了那块热腾腾的肉,贾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对面前的这个小崽子又是多么地信任,自幼对谁都带着防范和戒心的男人,这时候有些莫名的恐慌,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出的温暖。 第133章 疼吗 指尖被男人的嘴唇轻轻擦过,庞九忙得收回了手,一边红着脸在抹布上蹭了蹭,一边重新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匕首,然后小声道:“一会儿要是疼的话,你就使劲儿咬着肉,不许跟从前似的,一给你上药你就瞎叫唤,忒丢人现眼。” “什么?”贾明一怔,这才明白了那块肉的作用,当下忍不住笑了,“那你早说啊,这肉我都给咽下去了。” “你这人真是的!饿死鬼托生啊?!”庞九瞪着贾明,气鼓鼓的嘟着嘴,一抬手狠狠弹了男人一季脑瓜崩儿,“你再吃一块肉!” “哦……”贾明乖乖应允,当下就要弯腰去捡筷子,只是腰还没弯下去,就被庞九一把给拽了回来,然后一块热气腾腾的肉不由分说就被塞进了贾明的嘴里,贾明下意识地就去咬,可是一咬之下,两人都愣住了。 “你咬我手做什么?”庞九的脸倏然就红了,一边赶紧把手从贾明嘴里撤出来,一边气呼呼地道,“你属狗的啊?还使这么大劲儿?!” “咬、咬破了?”贾明心虚地要命,“给我……我看看。” “你给我坐好了!别动来动去的行不行!”庞九真是烦死了他这种柔呼呼绵软软的语气。 那么大的个子,那么健硕威猛的身架子,那么一脸凶巴巴的大胡子,怎么看都是个凶神恶煞的主儿,可偏生在自己面前,却温柔得不成样子,这样的贾明,实在让庞九心烦意乱又口干舌燥。 当下庞九也不废话了,直接拿着匕首,就朝那水泡戳去。 “哎……”贾明的身子一僵,嘴里才出了一声,就被庞九狠狠一瞪,是再不敢吭声了,乖乖地由着庞九一个个把水泡戳破,然后又取来雄黄酒给他擦。 也不知是不是烛光太温柔了,明明手心钻心地疼,可是贾明却觉得整颗心都温柔得汩汩朝外冒着水,疲乏了一整日的身子,这时候却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坦自在。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不管这小崽子的口气多么冲,可是手上的动作却都那么地小心翼翼,他但凡手缩了一下,庞九的动作必然会跟着放轻许多。 贾明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人…… 如果,庞九是个姑娘该多好。 贾明看着晕黄的烛光下,庞九柔和的侧脸,看着这张比自己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脸,凑过去,轻轻吹着被挑破的水泡:“疼吗?” “不疼。”贾明蓦地就扭过了头去,勾勾地盯着墙上挂着的一串红辣椒,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无奈,鼻头陡然就是一酸。 “以后你学聪明点儿,别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要是这么老实的话,人家可就拿你当牲口使了,一天两天也就罢了,你还得在这儿熬五年呢,”庞九一边给他擦着伤口,一边还在絮絮叨叨着,“还有啊,以后吃晚饭的时候,你晚点儿过来,我给你额外留饭,别再吃残羹剩菜了……” “九儿,谢谢了。”贾明轻声道,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庞九的肩膀。 第134章 你要走 这一声“九儿”倒是让庞九有些晃神,平时不是没有人叫她九儿,霍三和庞叔,每天都要叫很多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贾明口中叫出的九儿,就是不一样,庞九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者是,她还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是我院儿里的人,我当然得管,”半晌,庞九道,一边轻轻放开了贾明的手,一边站起了身,“吃完了,就早点儿回去歇着,明儿还有的忙呢。” 贾明看着她起身,心情从低谷掉进了更深一层的低谷:“你要走?” “嗯,找三哥商量点儿事儿去,”庞九随口道,一边从架子上取下来棉袍穿在身上,一边系着皮带,一边跟贾明道,“伤口别沾水。” 到嘴边的那句“别走,留下来陪我吃饭”,到底还是又咽下去了,贾明点点头,沉声道:“行,我记住了。” 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传来,这厨房里就剩下了贾明一人,原本热气腾腾的馒头已经凉透了,土豆炖肉也没了香味儿,就连刚刚还温柔得让人心酸的烛光也变得清冷了。 贾明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掰下了一块凉馒头,塞进了嘴里。 …… 是夜。 凄凉空寂的荒野上,铿锵有力的马蹄声在回荡着。 “驾驾驾!”孙文俊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儿身上,焦急地看着前方,四下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孙文俊心下就更着急了,鞭子就抽的更勤了,马儿受不了,嘴里发出“嘶嘶!”的咆哮。 “你不要老是……老是抽它!咳咳!”马车里,传出一声夹杂着咳嗽的沙哑抱怨,“接连跑了这么多天儿……咳咳!它也够累的了。” “还有心情管牲口?你听听你都要把肺给刻出来了!”孙文俊不耐烦地冲身后喊道,“把毯子裹严实点儿,等会儿先找个客栈住下。” 唐砚和孙文俊已经从乌兰农场出发六天了,这是唐砚长这么大头一次出远门儿,也不知是不适应的缘故,还是恰克图忽然变冷的缘故,才第二天身子就开始不舒坦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坚持,可是又过了一天,唐砚是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咳嗽起来个没完,孙文俊看他病得厉害,想着让他留在客栈里先养好病再说,可是唐砚却担心着赵夫人的身子,说什么都不愿停下来休息。 孙文俊拿他没办法,就这么坚持着一直赶路,到如今,唐砚俊的嗓子都咳得哑了,唐砚面上不说,可是心里却为他着急。 “不……不住客栈,先去……去看赵夫人……咳咳!”唐砚着急地道,一边推开了马车的车门,外头的寒风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儿没摔后去,他赶紧地抓住了孙文俊身上的棉袍,“孙文俊,我警告你,你……你不许自作主张,治病救人要紧……” “我懒得理你!”孙文俊见唐砚竟然又出来吹风,直气得瞪眼,然后一把就把人给推回了马车里,一边“啪!”的一声把马车门从外头给关上了,一边对里头不耐烦地道,“救人要紧,你自己的命就不要紧了!” 第135章 真是三句话不离九爷 唐砚却固执地道:“我答应了九爷,一定要医好赵夫人的,说话当然要算数了。” “九爷九爷九爷,真是三句话不离九爷,”孙文俊冷哼道,一边又狠狠啐了一口,“呸!就这样还不承认自己是个马屁精!” 唐砚听着他这些碎碎念,别听着他这骂骂咧咧的,可是唐砚却知道孙文俊这是答应他了,当下心里松了一口气儿,一边扯了扯身上的毯子,一边迷迷糊糊地道:“我睡一会儿,等到地儿了,你叫我一声。” “驾驾驾!”孙文俊懒得回答他,马鞭儿在马屁股上使劲儿一抽,猎猎寒风中,马儿嘶鸣着跑得更快了。 …… 昌顺十五年九月初九 是夜。 赵家沟。 “不要打掉我的孩子!”卧房中传来女子凄厉沙哑的哭声,“赵郎,你不能听他的话!要是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 赵一朗看着床上状似疯癫的女人,脸上尽是心疼担忧,一手端着汤药,一手去拉女人:“婉儿,来把汤药喝了,喝了之后病就好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不喝!喝了孩子就没了!”赵夫人唐婉歇斯底里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女人,这时候却蓦地生出了一股子蛮劲儿,一把将虎背熊腰的赵一朗给推到在地,“赵一朗!连你都要害咱们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心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啪嗒!” 药碗掉地,顿时被摔得粉碎,里头的汤药飞溅,到处都是,连站在墙角的唐砚和孙文俊都被溅着了,两个人哪里还好继续在屋里待着?忙得一前一后迅速出了卧房。 “这可怎么办?”行至院中,孙文俊着急地摆着手,压低声音跟唐砚道,“赵夫人死活都不愿意喝汤药,那样的话死胎就落不下来,这样下去,她还活得成吗?” 今天下午,孙文俊和唐砚好不容易赶到了赵一朗的家,饶是唐砚自己还抱病,可是却也没敢耽搁,赶着就给赵夫人瞧病了。 和唐砚猜得一样,果然是母体孱弱,导致的胎死腹中,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早落胎,没得将赵夫人拖累的更加情况危急,只是让唐砚没想到的是,赵夫人对于落胎竟然如此抗拒,整个下午,唐婉已经打落了三碗汤药了。 “我再去煎一碗药,咳咳!”唐砚面色不大好看,抬脚就又往厨房走去,只是没走出两步,便就被人从后面给拉住了胳膊,唐砚头都没回,不耐烦地道,“我没空和你废话,赵夫人耽搁不得,咳咳……” “你去屋里歇着,我来煎药。”孙文俊皱着眉截断了唐砚的话。 “你?煎药?”唐砚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着孙文俊,“孙文俊,你又想耍什么把戏?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我能耍什么把戏?赵夫人都这样了,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难道我就不着急?”孙文俊挠着头道,顿了顿,又白了一眼唐砚,哼哼道,“而且就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还真担心你煎药出问题,没得连累了赵夫人,所以你赶紧滚回房里歇着去。” 第136章 你是没用 唐砚看着他这么一副别扭模样,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当下忍不住牵了牵唇:“怎么?犟毛驴变死鸭子了?” 唐砚不提这茬还好,当下孙文俊直气得横眉立目:“你个马屁精,这笔账我还没跟你清算呢,我好好儿地怎么就成犟毛驴了?你还和九爷商量起来要吃驴肉火锅了?我说有你这么阴心毒手辣的主儿吗?” “后来我不是给你求情了吗?”唐砚含笑道,打量着孙文俊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憋闷在心里一整日的着急和压抑,这时候也缓解了不少,“再说了,九爷不也同意不吃驴肉火锅了吗?” “是,九爷的确说不吃驴肉火锅了,那他还说要……”孙文俊兀自一脸的不痛快,不痛快里还夹杂着老大的别扭,抬脚将地上的小石子儿踢得老远,一边哼道,“那还不如直接杀了算了!” 唐砚还是难得看到孙文俊这般吃瘪表情,只觉得好笑至极:“都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倒是个异类呢?” “那也得看是怎么赖活着,”孙文俊白了唐砚一眼,然后目光一路朝下,停在了唐砚的腰间,一边轻佻地道,“要是换做你,是愿意一头撞死拉倒,还是被人一刀骟了?” 唐砚回敬他一个白眼:“我是正常人类啊,又不是犟毛驴,考虑这个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那作为正常人的你都考虑什么问题?” 唐砚云淡风轻挽了挽袖子:“我该考虑家里的犟毛驴要是不听话,我是骟了好还是宰了吃肉好。” 孙文俊的脸都青了,正要撸袖子上去教训唐砚,然后就听到卧房里又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哭声,当下两个人也都不敢再多话,孙文俊推着唐砚进了厨房继续煎药去了。 …… 卧房中。 唐婉泪眼朦胧中,看着蹲在地上捡着碎片的赵一朗,越看眼前就越是模糊,心里就越是悲切,她蜷着身子所在墙角,直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赵郎,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那我呢?!”下一秒,赵一朗将手中的碎片猛地都砸在了地上,转身大步过去,爬上了床,双手撑在唐婉的面前,对着瘦成纸片人儿似的唐婉吼着,“你不能没有这个孩子,你拿命去疼着孩子,护着这个孩子,现在又想着跟这个孩子去了是不是?那你想我过吗?我要怎么办?抹脖子随你们娘俩一起赶赴黄泉道儿吗?!” “赵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婉嚎啕着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死死地环着,煞白的小脸贴着男人的脖颈,眼泪顺着男人的脖颈悄无声息地流进了男人的衣襟,也流进了男人的心里,“赵郎,我……我无能,都是我没用!我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你生,我……我怎么会这么没用呢?” “你是没用,”赵一朗的眼睛红得吓人,强忍了这么多天的眼泪,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滴滴答答地落在女人凌乱又柔软的头发上,赵一朗一伸手把女人紧紧地环进了怀里,“好好儿的姑娘家,何苦非要嫁给我这样的男人,俸禄微薄不说,又不能顾家,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更别说是照顾你了,你拿命去护咱们的孩子,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137章 落胎 “别说了,赵郎,你别说了!”唐婉哭得更大声了,整个身子都颤抖的厉害,也不知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身子太过虚脱的缘故,她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喘息得愈发厉害,“赵郎,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赵郎,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越到后面,唐婉的声音越模糊,环着赵一朗脖子的手,也渐渐失了力道,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子就一软,昏死了过去。 “婉儿?婉儿!”赵一朗的心都不跳了,颤颤地伸出手去拍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拍了还几下人都没有反应,赵一朗彻底慌了,对着那张惨白至极的脸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对着外头,撕心裂肺地喊道,“唐先生,你快来啊!唐先生,婉儿她晕过去了!” …… 正坐在炉子前煎药的唐砚听到了动静,赶紧地就站起身,只是没等他迈开步子,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跌到,就被孙文俊眼疾手快地给扶住了。 “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又染了风寒,”孙文俊打量着唐砚的神色,很是担心,“你得多注意才是,这大冷天儿的……” “现在哪儿还管得了这些?”唐砚一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清醒,一边推开了孙文俊,然后忙得就朝外跑去,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唐砚忙得放下脚步,回头对孙文俊道,“你就别跟着进来了,把我刚才抓好的另一副药也给煎了,手脚麻利点儿,赶着用!” 孙文俊当下忙得点点头:“成,我知道了!” 唐砚赶紧地进了卧房,还没站稳,就被迎上前来的、“噗通”跪下的赵一朗吓了一跳,忙得就去扶赵一朗:“赵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唐先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婉儿!”赵一朗死死抓着唐砚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道,“她一点儿事儿都不能出,她不能出事儿,她要是出事儿,我也活不了,活不了……” 唐砚见惯了赵一朗平日的老成威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赵一朗,一边心下感慨赵一朗爱妻心切,一边忙得道:“赵大哥,我当然会尽力医治嫂夫人,所以,您就别再耽搁我时间了,赶紧地起来好不好?” “是是是,都是我糊涂!”赵一朗忙得起来,请了唐砚到床前,焦心地道,“刚才她哭得厉害,然后哭着哭着就晕死过去了,唐先生你快给看看。” 唐砚行至床前,取了帕子擦干净了手,然后轻轻地翻了翻唐婉的眼皮,顿时面色就有些难看了,一边又坐下来给唐婉把脉,稍稍一顿,登时就脸色大变:“不能再耽搁了,这就落胎!” 赵一朗大惊:“现在就得落胎?可是她现在还昏着,要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唐砚面色凝重道,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刺入唐婉的人中和少冲两穴,一边沉声对赵一朗道,“赵大哥,你去厨房催催落胎药去,再把一直候在厢房的接生婆给叫过来。” “哦,我这就去!”当下,赵一朗忙得就朝外冲。 第138章 落胎2 银针陆续刺入百会、合谷、内关等穴位,唐婉的睫毛动了动,然后就费劲地睁开了眼,眼睛被泪水浸泡的时间太长,这时候都红肿不堪,唐婉看东西有些不真切,只觉得面前白茫茫的。 唐婉抿了抿干涩的唇,费劲又虚脱地唤着:“赵郎……” “赵夫人,您醒啦?”唐砚看着轻声道,“赵大哥出去给您端药了,马上就回来,您别着急。” “我的孩子……”唐婉认得唐砚的声音,这时候顺着声音朝唐砚看去,红肿的眼睛对着唐砚,没有半点儿生气,“到底是保不住了。” “赵夫人,其实您原本不该这样,”唐砚看着唐婉骨瘦嶙峋的一张脸,心里难受得很,可到底还是说出了心底的话,“您身子孱弱,本不是有孕的好时机,您却求子心切吃了虎狼之药,强行有了这个孩子,可……可到底还是保不住,您最少两个月前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儿了,要是当时您能尽早落胎,也不至于将自己拖到这个地步。” “你都知道了?”唐婉小声道。 “在农场里,听九爷说起您的病情,就大概猜到了,”唐砚点点头,看着唐婉蜡黄的脸,顿了顿,然后又道,“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不是庸医误诊,而是你自己强行拖着,这才差点儿要了自己的命。” “赵、赵郎知道吗?”唐婉蓦地瞪大了眼,又是惊恐又是不安地看着唐砚,“你……你告诉赵郎了?告诉他了?!” “没有,我没告诉赵大哥,你放心,”唐砚忙得道,一边叹了口气,对惊慌不定地唐婉道,“赵夫人,你放心,我会医好你的身子,往后你和赵大哥肯定会有你们的娃娃的。” “真的吗?”红肿的眼睛又有眼泪流出,唐婉死死抓着唐砚的手,又是激动又是不安地道,“真的吗?唐先生,你……你不是骗我的?” “赵夫人,这样的事儿,我可不敢拿来行骗,”唐砚对着唐婉一笑,扶着她又躺下了,一边又道,“只是一点,你要是一直郁郁寡欢,不调养好身子,就算我是华佗在世,也难妙手回春不是?” “我明白!我明白!我肯定好好儿的,再也……再也不胡闹了,”唐婉忙不迭地道,“唐先生,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喝什么汤药我就喝什么汤药。” 唐砚心里松了口气儿,将银针起了,然后就看着赵一朗端着汤药进来了,赵一朗看着地上的碎片,心里还很是担心,生怕唐婉仍是不配合,哪知道这一次,唐婉却出奇地配合,一股脑儿地喝完了汤药。 汤药下肚没一会儿,唐婉就开始腹痛不止了,唐砚唤了接生婆进来,自己就退出去了,赵一朗却没出来,留在房里陪着唐婉。 …… 厨房。 “里面怎么样了?”孙文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难免跟着紧张,“赵夫人没事儿?” “生下死胎就没事儿了,”唐砚坐下来,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药熬的怎么样了?” “还得一会儿,”孙文俊忙得道,一边打量着唐砚一脸困倦,一边道,“你先回房里歇着,熬好了,我给端进去就成了。” 第139章 他没来 “不行,得生出来我才踏实,”唐砚摇摇头,一边顿了顿,蹙着眉道,“坏了,药材不够,还得去买,咳咳!” 其实药材带的是不少,只是被唐婉浪费了一些,再加上唐婉的情况比唐砚预料的更严重一些,所以药材就不够了。 “那你把药方列给我,我明儿去城里买不就行了吗?”孙文俊正愁找不到机会单独出门,听了唐砚这话,简直是眼前一亮,一边打量着迷迷糊糊的唐砚,又补上了一句,“再给你自己开个药方,这一天天地听你咳嗽,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成,那明儿再说。”唐砚点头道。 …… 昌顺十五年九月初九 乌兰农场。 厨房。 庞九坐在饭桌前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面前摆着一碗凉透了的酸汤水饺,外面的天都早就已经黑透了,屋子里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没来。 昨儿说的好好儿的,让他每天这个时候来厨房里吃饭,可是他却还是没来,庞九呼了口气,一直挺得笔直的后背,这时候一点点弯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肺腑里头满是酸汤水饺特有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庞九的心也跟着泛酸,那滋味,简直比吃山楂还要酸楚。 “你也是傻,”黑暗中,庞九自嘲地牵了牵唇,轻声道,“人家摆明了不想承你的情,你还非上赶着……” “九爷,你在这儿呢?”随着一声门响,门口传来了陈栓的大嗓门儿,“我还满世界地找你呢?九爷,你一个人闷在厨房里头做什么?怎么还不点蜡呢?” “哦,我吃多了,在房里消消食儿,”庞九忙得道,一边取了蜡烛,在炉子上引燃了火,然后坐回桌前,滴着蜡油把蜡烛固定在了桌上,对着坐在对面的陈栓道,“怎么?你找我什么事儿?” “哦,来跟九爷商量明儿两个院儿蹴鞠的事儿,”陈栓笑嘻嘻地道,“这不是现在太闲了吗?所以属下想着让这些犯人活动起来,别老是闲着,没得闲出事儿来了,就想着安排两个院儿玩玩蹴鞠来着,三爷那边已经答应了。” “那就安排呗,”庞九含笑点点头,一边伸手拍了陈栓一巴掌,“少假模假式的了,还不是你自己玩心大?几天不踢,你脚底板就痒痒了?” “嘿嘿,九爷你又何必拆穿我?”陈栓嘿嘿笑着,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这犯人多,也不是一点儿好处没有,从前农场里踢蹴鞠,踢来踢去就那么几个人,现在人多了,一准儿热闹!” “成,那明儿咱们院里就靠你长脸了!”庞九含笑道。 “九爷,您就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陈栓闻言,更是一脸得意洋洋,掰着手指头跟庞九比划着,“九爷,平日里咱们院儿和三爷的院儿,水平是半斤八两,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可是观察了好一阵儿了,三爷院儿里的犯人可不比咱们院儿犯人的健壮,而且咱们院儿还有贾明那样腿脚灵活的,咱们肯定赢啊!” 庞九垂着眉眼缓声道:“也不是但凡腿脚灵活就能玩好蹴鞠的。” 第140章 来晚了 “但是贾明成啊,我下午还特地问了,贾明说他挺在行,踢得不错,”陈栓忙道,一边得瑟道,“九爷,我已经做了他的思想工作了,那小子可是答应了,说明儿一准儿给九爷你长脸!” 庞九一顿:“他真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旁人我可说不准,那贾明对九爷你可真真是赤胆忠心,就说上次九爷你喝多那次,贾明照顾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啊,”陈栓嘴皮子不停,可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庞九面前的酸汤水饺看,一副馋鬼的模样,“九爷,这酸汤水饺……你还吃吗?” “哦,这是我……我刚才没吃完的,”庞九一怔,随即把饺子推到了陈栓的面前,“你要想吃就端去吃,就是凉了,得热一下。” “嘿嘿!那我端回去吃。”陈栓登时眉开眼笑,把碗捧在手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在这儿吃不好吗?”庞九看着他这幅急不可耐的模样,觉得好笑,“都馋成这样了,还能等到回去再吃?” “嘿嘿,我屋里还剩半壶汾酒,这就叫饺子就酒,天下我有!”陈栓嘿嘿道,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九爷,要不一起去喝两盅?” “算了,就半壶汾酒,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抢,”庞九含笑道,一边冲他摆摆手,“赶紧滚!” “九爷告辞!”当下陈栓端着酸汤水饺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出去了。 陈栓这一走,厨房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原本还笑吟吟的庞九,又耷拉下来了脸,她觉得有些冷清,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天黑了,她不方便去找庞远山,再说了她自己都说不明道不清的心事,也不知道怎么和庞远山说,更不想去霍三那里,她这两天总心不在焉的,总觉得霍三像是看出来了点儿什么,她躲着霍三还来不及呢…… “唉!”庞九长长地一声叹息,然后缓缓站起了身,蔫头耷脑地就往走。 还是回后院儿去,洗洗睡了,就不会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砰!” 只是庞九一转身,就撞在了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庞九捂着撞得生疼的鼻子,暴怒地抬起头,破口就大骂起来:“谁他娘的敢挡九爷的道儿……” 后面的话,再骂不出来了,庞九捂着鼻子尴尬地看着同样一脸尴尬的贾明,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小了下来:“怎么是你?” “不是你说来找你,就有好吃的吗?”贾明有点儿不大自在地挠挠头,“我是不是来晚了?” “对!来晚了,所以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了!”庞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蹭蹭蹭”地冒火,一边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就剩下冷馒头了,你爱吃不吃。” “我吃!我吃!”贾明顿时眉开眼笑,一边朝里走,“馒头在哪儿呢?我都都要饿死了,就等着九爷救命呢!” “笼屉里,自己拿。”庞九没好气儿地道,一边擦着贾明地肩膀走到桌前桌下,两条腿大喇喇地翘在桌子上,一下下轻轻抖着,看着贾明着急忙慌地找吃的模样,原本低落孤寂到极点的一颗心,又欢喜了起来,嘴角都忍不住跟着上翘。 第141章 我吃饱了撑的 “啊!这儿还有酸汤水饺呢!还是热的呢!”贾明甫一掀起了笼屉,登时就一脸惊喜,当下也顾不得烫,赶紧地把那碗酸汤水饺给端到了桌上,喜笑颜开地对着庞九道,“九儿,你特地留给我的?” “美的你,这是我吃剩下的,学名叫……对了,叫残羹冷炙!一般都是用来打发叫花子的!”庞九才不承认,一边把脚抖得更厉害,看着贾明费劲地拿着筷子,蹙了蹙眉,“手还没好利索?” “嗨!没那么娇气,过两天就好了,”贾明无所谓地笑了笑,一边努力地用筷子夹饺子,正较劲儿地时候,一只勺子递到了面前,贾明一愣,当下放下了筷子,接过了勺子,对庞九笑道,“谢了九儿。” “切,你谢我的地儿还多着呢,”庞九哼道,一边顿了顿,又嘟囔着道,“怎么今儿来的那么晚?” 显然,庞九自己没意识到,这话里其实带着点儿埋怨也带着点儿撒娇。 贾明的手一顿,一边将饺子送进嘴里,一边低着头含糊着道:“太忙了,没顾得上时间。” 庞九的眉头蓦地就拧成了个“川”字:“老黑他们还是欺负你?所有的活儿又都让你一个人干?” 贾明瞥着面前那两双忽然就不晃了的小脚,半晌才小声道:“没人欺负我,我自愿的。” 是的,从来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他,那个老黑在他眼里算个鸟?张二尕和二拐更加屁都不是。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就……就总是胡思乱想,非得让自己一刻不停地劳累着,让自己累得满身大汗一回屋就闷头大睡,这样才能踏实。 前几天,一直都挺好的,他累得没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这两天,又不管用了,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他都在期盼着这顿晚饭,干再多的活儿,流再多的汗,都压不住心里的雀跃和焦躁。 贾明从来没这么煎熬过,从前即便是再复杂的人情,再繁复的关系,他都能让自己冷静对待,但是自打进了乌兰农场,自从认识了庞九,他就开始这么煎熬了,活像一只贪恋温暖的青蛙,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儿被熬死,却也还舍不得从锅里跳出去。 “你自愿个屁啊!”庞九却是勃然大怒,猛地撤回了脚,“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着对面蔫头耷脑的贾明,“肯定就是那起子犯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你!你是白痴吗?傻子吗?这是息事宁人的地儿吗?你要忍到什么时候?这些年的土匪是白当的啊?!” 贾明看着她这幅模样,心里又酸又甜,牵了牵唇道:“你一直都是这么教育犯人的?” 庞九一愣,朝后一倚,双手抱胸,对着贾明又是一季白眼,一边哼道:“我才懒得教育什么狗屁犯人,管我什么事儿?吃饱了撑的?” 贾明的心又有点儿雀跃了,一边舀了酸汤,一边状似随意地道:“那……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庞九闻言,顿时面上一烫,然后没好气儿地吼道:“我吃饱了撑的!” 第142章 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犯病呢 贾明看着她气鼓鼓的一张脸,忙得又赔笑道:“那我明儿来早点儿,你别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结果庞九就更生气了,“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管我什么事儿!我才犯不着为你生气!” 言毕,庞九再不理贾明,猛地一踢桌腿,然后就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不大的桌子被庞九这么一踢,顿时晃了三晃,烛焰更是晃得厉害,摇曳的烛光下,贾明低着头把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酸汤水饺给吃得干干净净。 …… 庞九冲出厨房之后,便就后悔了,她这是在做什么?是生气还是撒娇? 若是生气,又气什么?人家贾明到底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儿? 若是撒娇…… “呸呸呸!谁撒娇了?!你才撒娇!你祖宗八辈儿都撒娇!”庞九对着牛棚里的大黑牛红着脸,连连啐了好几口。 “哞!”大黑牛对这位难伺候的姑奶奶,一脸的为难。 “你说我最近是不是挺奇怪的?”庞九一手抚着牛头,一边小声絮絮叨叨着,“我见不到他生气,见到了还是生气,我是不是有病啊?” “哞哞!”大黑牛又叫了两声,表示你赞同。 “我真的有病?”庞九蹙着眉看着大黑牛,不解地看着大黑牛,“但是我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犯病呢?” 大黑牛实在懒得再理庞九,转了个身子摇着尾巴趴到了草窝里。 “我也是疯了,跟你个牲口废个什么话!”庞九瞪一眼懒得理她的大黑牛,然后转身就出了牛棚,想着找谁去说道说道,可是潜意识中,就把庞远山和霍三这两人排除在外了。 要是唐砚在就好了,唐先生那么有才,肯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庞九满心地遗憾,最后决定去陈栓屋里坐坐,就算不说心事儿,跟那小子喝两盅也挺好。 …… 庞九从后院儿取了一壶酒,摸着黑朝出了前院,只是还没出院子,就听到东厢房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庞九一顿,然后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就听到张二尕正在里头说话。 “大哥,那小子挺横啊,刚刚让他去打洗脚水,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不知道他到哪儿野去了!” “我看到他朝厨房那边去了,”二拐接话道,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这小子真他娘的丢人现眼!明明吃过了晚饭,这又偷摸摸地往厨房去,我看八成是去偷东西吃的!” “真的?”张二尕顿时也是一脸不齿,“我平日瞧着他不声不响的,倒像是个有骨气的,啧啧啧,没想到啊,这小子竟是个属耗子的!” “大哥,等下他回来咱们要不要……”二拐一脸的跃跃欲试,“整一整他?反正咱们手里拿着他的短儿了,还不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用不着咱们动手,”老黑冷冷笑着,“咱们把消息传到九爷的耳中,你说九爷的是不是比咱们更生气,会不会再罚他关个一个月的小黑屋?他会不会就直接冻死在里头了?” “可是大哥,他要是被关进去了,那不就……”张二尕挠着头道,“没人干活了吗?” 第143章 我有刀啊 “现在还有什么活儿要干的?草料都铡完了,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屁大点儿的农场还有什么活儿?”老黑冷哼道,“刚才那个叫陈栓的还不说什么要安排咱们踢蹴鞠来着吗?要是有活干,他会让咱们闲着?屁!” “大哥说得对啊!”二拐拍着大腿附和着,“那咱们就把那小子给挤出去!省得咱们看他都不顺眼!” …… 后面的话,庞九没再听下去了,门口传来贾明和侍卫打招呼的声音,庞九一阵心慌,忙得就提着酒壶回后院儿了,再没有去找陈栓喝酒的心思了。 难得没有洗脸洗脚,庞九早早地就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想的都是张二尕说的贾明已经吃过晚饭的事儿,直勾勾地瞪着房梁。 贾明为什么明明吃过晚饭了,还要去再找她吃那一碗酸汤水饺? 是因为贾明没吃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若是别的原因,那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啊啊啊!”半天都想不明白,庞九烦躁地一把扯过被子蒙在了头上。 …… 昌顺十五年九月初十。 赵家沟。 “你说你非要跟我进城做什么?”吃完了早饭,孙文俊就准备着进城抓药去,哪知道唐砚也非要跟着去,孙文俊这次进城除了要去买药,更是想和宋虎见面,所以自然不乐意带唐砚一块儿去了。 “我要是不跟着,你抓错了药怎么办?”唐砚瞥了一眼孙文俊,一边洗着手,一边缓声道。 “你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怎么会抓错药?”孙文俊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你只认得字,又不认识药,万一人家药铺欺负你个愣头青,抓次等的药给你怎么办?”唐砚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一边又道。 “我有刀啊!”孙文俊蹭的一把抽出钢刀,在唐砚面前晃了两晃,一边大马金刀地踩着凳子跟唐砚道,“他们抓药的时候,我就在一边擦刀,他们准保不敢弄虚作假,你就尽管放心的,我的唐大先生!” 唐砚欲言又止的上下打量着孙文俊:“说实话,你才是土匪出身?从前在哪个山头待的?潜伏到咱们农场里头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蓦地一把收回了刀,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径直朝马车走去。 “你等等我!”唐砚赶紧跟着追了出来,一把抢过了孙文俊手里的马鞭,难得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孙侍卫,你就行行好,带我这个土包子去城里见见世面!” “你就不怕我这个混山头的土匪,直接把你绑进山里压寨啊?”孙文俊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道。 “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孙侍卫你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好不好!”唐砚忙得赔笑道,“再说了,你捎带着我去城里,又不费什么事儿……”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城里啊?”孙文俊简直都不能理解了,打断了唐砚的话,“你坐这么多天的马车还没坐够?骨架还没颠散?再说了,你不是还病着的吗?不在家里养病,还非要出门吹风?” 第144章 是的,可怜 “我实在待不住啊……”唐砚搓着手,四下里看看,确定院中没人,这才凑到孙文俊面前,一脸尴尬地道,“刚才赵大哥跟我说,赵夫人的娘家堂妹今儿要过来照顾赵夫人小月,他说……说……” “到底说什么了?”孙文俊看唐砚磨磨唧唧都不耐烦了,可是看着唐砚尴尬中又透着点儿忸怩的表情,顿时福至心灵,猛地一拍大腿,“赵大哥这是要给你做媒是不是?” “你小点儿声!”唐砚吓了一跳,忙得去捂孙文俊的嘴,一边又紧张地朝正房看看,“别让人听到了。” “这怕什么?这是好事儿啊,我说你躲个什么啊?难不成一把年纪了还害羞?”孙文俊简直都不能理解,换了个姿势坐在马车上,双手抱胸,一副大哥开导小弟的架势对着唐砚,“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三四得有了?普通的男人到这个年纪娃儿都生了几个了,你看你还孤身一人,生病了还没人给你端茶倒水伺候的,这要是娶个媳妇儿不挺好的吗?再说了,你单单看赵夫人的相貌,便就知道人家的妹子,那肯定是没的说啊,你……” “就是再好我也不要。”唐砚沉声道,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为……为什么啊?”孙文俊更加不能理解了,伸手推了一把唐砚,一边嫌弃地道,“你说你小子有什么好清高的?要钱没钱,要家没家的,两手空空的主儿,就会点儿医术懂两句酸诗,性子还这么古怪,人家好好儿的大姑娘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对,我的确配不上,所以我得有这个自知之明,”唐砚垂着眼道,“我这样一辈子都是罪奴身的人,还是孤身一人的好,又何必去祸害人家好好儿的姑娘家呢?所以还是算了。” 孙文俊这下子是总算明白了,心里很是懊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打量着唐砚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唐砚可怜。 是的,可怜。 从前怎么觉得他清高,现在就怎么觉得他可怜。 “嗨,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儿女情长,你看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不是照样单身一个?你看我活得多潇洒自在,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从来都没人管!”孙文俊忙得打哈哈道,一边伸手揽住了孙文俊的肩膀,使劲儿地拍了两下,一边很是豪气地道,“走,哥哥今儿带你去城里开开眼去!” “真的?”唐砚顿时眉毛上扬,“你愿意带我去了?” “这还有假?我还指望着你一块去监督抓药呢!”孙文俊哈哈大笑,“上车!” “哎!” 当下唐砚忙得爬上了车,孙文俊也跟着上了车,赶着马儿出了院子,一路朝城里奔去。 …… 乌兰农场。 庞九今儿赖床了,日晒三竿还没有起,陈栓却精神焕发得很,起了个大早,就开始忙忙活活地张罗着蹴鞠的事儿了,等一切安排就行,陈栓这才发现庞九还没出院子,便就一边儿咬着烧饼,一边儿正堂等着庞九出来了。 第145章 神秘着呢 “贾明,你过来!”陈栓正坐在正堂里头啃烧饼,一瞥眼看着贾明从厢房里头出来,手里还抱着几条被子,一一晾在了院子里,陈栓看得直皱眉。 “陈官差,你叫我?”贾明一怔,然后朝正堂走来,“有事儿吗?” “我问你,那老黑是不是又给你气受了?”陈栓皱着眉看着贾明,“他们一个个的没长手脚?你充什么老好人给他们晾被子?” “我这不也闲着没事儿吗?”贾明无所谓地牵了牵唇,抬眼朝陈栓身后“猛虎下山”的屏风看去,绕过那扇屏风,便就是通往后院的门……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欺负你,下次他们再敢这样,你就直接来找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陈栓沉着脸道,“他娘的这一个个野土匪,还真当是来这儿享福来着!” 贾明打量着陈栓一脸的愤愤之情,感激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陈官差说的是。” “我可没骂你啊!”陈栓大喇喇地点点头,咬了一口烧饼之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得抬头跟贾明道,“我刚才骂的野土匪可不包括你,虽然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土匪……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贾明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拉了个凳子坐在陈栓面前,一边道:“我明白,陈官差对我一直很照顾。” “你心里有数道就好,”陈栓点点头,三口两口地咽下了烧饼,一边又正色对贾明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他们再怎么欺负你,你也暂时给忍了,过几天就成了。” 贾明一怔:“陈官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告诉别人,”陈栓四下里看看,确定没人,然后凑到贾明面前道,“三爷和九爷商量着在下雪之前,送一批平时不守规矩的犯人到下头的农场去,像老黑张二尕他们这样的都在这个范围内,那下头的农场日子可没有咱们乌兰农场好过,而且监管也严,所以,你且忍着点儿,等他们走了你日子就舒坦了。” 贾明心里一阵激动,孙文俊之前禀报,说是乌兰农场有隐秘的下设农场,只是查不到位置,可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官差,咱们乌兰农场下头还有农场啊?怎么之前没听说过?”贾明状似随意地问。 “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是只有耳闻,还从来都没去过,听说一直由咱们赵爷管着,”陈栓闲着无聊,跟贾明叨叨着,“神秘着呢!” 贾明正欲往下问,就听着屏风后头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什么神秘的事儿?也跟我说说。” “嘿嘿,九爷,您起来了?”陈栓闻言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我们就是闲聊!闲聊!” “你这张嘴啊,迟早我找纳鞋底的针给你缝上了!”庞九白了陈栓一眼,一瞥眼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贾明,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一边扭了头去,一边随口道,“你也在啊?” “嗯,刚刚进来跟陈管事打个招呼,”贾明打量着一身玄黑棉袍和皮靴打扮的庞九,初冬的日光顺着大门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给整个人都添了一抹温馨,贾明都挪不开眼了,“九爷早。” 第146章 真的耽误不起了 同样的衣裳,穿在陈栓多少显得笨重,可是穿在庞九的身上却那么的挺拔,简直根株小白杨似的,贾明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庞九似乎是感受到了贾明的目光,一扭头,转过身去,贾明有点儿怅然若失,也挪开了视线,对着空旷的院子发呆。 “九爷,蹴鞠比赛的场地我都准备好了,就在打谷场那边儿,我特地过来告诉您一声,”陈栓笑着道,“您别着急啊,坦然吃早饭去,一个时辰后才开始呢。” “我有什么好着急呢?不就是个玩儿嘛。”庞九白了陈栓一眼,然后径直出了正堂。 “贾明,你不是还没吃早饭吗?跟九爷一块去!”陈栓忙得推了贾明一下,一边小声道,“快去啊!跟着九爷蹭顿好的,一会儿比赛时候争取发挥好点儿,别给咱九爷丢脸!” “我这就去找纳鞋底子的针去!”庞九蓦地一声冷哼传来。 陈栓猛地就朝后缩了缩身子,然后闭上了嘴巴,一边又推了一把贾明,贾明对着陈栓抱了抱拳,当下迈步出了正堂,跟在了庞九的身后。 贾明没着急追上去,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庞九的身后,目光滑过她齐齐整整束好的头发、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耳朵,还有弧度优美的脖颈,最后停在了庞九的纤细的腰肢上。 自打进乌兰农场的第一天,贾明就发现了,庞九的腰是真细,长度款式相同的皮带,系在霍三和陈栓的腰间都挺合适,可是庞九几乎要扎两圈,如今即便是身穿厚重棉服,可是皮带却仍多出来很长一段,不过却被庞九扎得齐齐整整的。 和往常一样,一把钢刀挂在左侧,一根长鞭挂在右侧,一左一右的刀鞘和鞭子,就随着庞九的步伐一下下轻轻拍着腿,贾明的目光朝鞭子看看,又朝钢刀看看,最后停在了中间…… “哦,我说你怎么走起路来屁股娘们儿似的扭啊扭的,一看就不像个正经男人,原来是另有所好啊,啧啧啧,哎哎哎,那你是怎么做到从小倌儿摇身一变成官差的?故事挺励志啊。” “你去娘的!你才是小倌儿!你他娘的全家都是小倌儿!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小倌儿!” …… 贾明想起从前在小黑屋里,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就抿唇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下去了,连步子都放缓了下来,两条腿简直跟灌了铅似的。 往后,怕是再没什么机会像从前一样斗嘴了?贾明看着眯着眼看着晨光下渐行渐远的小身板,心里一阵惆怅。 是的,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他为什么来的乌兰农场?如今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他就没有继续耗在这里的必要了,他得想方设法到陈栓口中的、隐秘的小农庄去。 如今固原已经不太平了,这一波叛军来势汹汹,说不定战火用不了多久会波及到恰克图,他必须得赶在恰克图大乱、又或者是天子转念下令斩草除根之前把人给救出来。 所以,真的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不管是他这个人,还是这颗心,真的耽误不起了。 寒风中,贾明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 第147章 你行吗 身后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庞九走在前头,听着身后一声声轻轻的脚步声,没由来的就红了脸,她把身子挺得笔直,努力让自己显得威严肃穆,可是耳朵却越来越红,不仅如此,她不自觉地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她有心想停下来等一等身后的人,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知怎么的,庞九觉得今天农场里头的人特别多,而且每个人好像谁都在盯着她看,不管是挤在墙根儿下晒太阳的犯人,还是凑在一块儿说话的侍卫,好像都在盯着她看,她哪儿就好意思等身后的男人了? “九爷,才去吃饭去啊?” “啊,对。” “九爷,早啊!一会儿打谷场上见!” “行啊!看咱们院儿怎么把你们院儿赢得服服帖帖的!” 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招呼,心思却都在身后的脚步声上,她有点儿不耐烦,贾明怎么还不追上来,可是又心慌得厉害,要是他真追上来,旁人会怎么想?而且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该不该问他,为什么昨天晚上明明吃过了晚饭,还巴巴地又去吃她一碗酸汤水饺吗? 还是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晚上再给他准备一碗? 其实这个问题,庞九昨天晚上已经翻过来调过去地想了一整晚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她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这么没主意过,又忍不住跟自己生气,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又有点儿烦贾明干嘛去多吃那一碗酸汤水饺,搞得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庞九越想越是生气,当下也不管身后的贾明了,加快了步子,疾步朝膳房走去。 …… 打谷场上。 今儿的打谷场和往常颇为不同,两侧架着鼓不说,中间还竖起了着两根三丈高的球杆,最上头被竹竿和彩绸扎成了四四方方的风流眼,而此时此刻,风流眼架子下面两侧,分别聚集着庞九和霍三院儿里的人。 “每队十二人,咱们院儿还是九爷当球头带队,除了张二尕那个弱鸡不上之外,其他都上,”陈栓难掩一脸激动地道,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又忽然盯住了,忙得看向正在弯腰换鞋的庞九,着急道,“对了九爷,从前都是文俊当副球头跟你打配合的,现在文俊不在,我跟你又打不好配合,这可怎么办?” 蹴鞠和别的游戏不同,十二个队员各司其职,其中球头负责射门,是一支队伍的灵魂人物,而副球头则负责给队长传球,这就要求两人的配合要有高度的默契,从前都是孙文俊和庞九打配合,如今孙文俊不在农场,故此陈栓很担心。 “就让贾明顶上。”庞九一边系上鞋带,又去扎裤腿儿,随口应着陈栓。 “贾明?”陈栓一怔,随即转头看向正一声不响站在一边的贾明,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陈栓有些不确定地道,“他行吗?” “贾明,和我打配合,”庞九站起身来,蓦地一脚将地上的球踢飞出去,一边冲贾明喝道,“你行吗?” “行!”贾明眼睛一亮,两手一举,抓住了正飞越他头顶的皮球。 第148章 我等着看你的本事 “别给老子丢脸啊,”庞九冲他咧咧嘴,笑得很痛快,走过去大大方方地在贾明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放低声音小声道,“咱们今儿不比拳脚,比蹴鞠,看老子有没有本事让你服服帖帖跪地叫大哥!” “好!我等着看你的本事!”贾明一怔,随即也跟着爽朗地笑了。 不远处,一众犯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庞九和贾明。 “贾明和九爷在说什么呢?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一个犯人纳闷地道,“九爷之前不是挺烦贾明的吗?还让他当众出丑。” “那谁知道啊,平时也没看他们两人说过话啊,”另一个犯人也直犯嘀咕,小心翼翼地跟老黑道,“黑爷,这样的话,贾明去厨房偷东西的事儿咱们还捅到九爷那儿吗?” “还捅个屁啊!”老黑恶狠狠地瞪着贾明,一边低低骂道,“也不知他娘的走的什么歪门邪道……” “咚咚咚!” 随着三声鼓响,比赛正式开始,庞九开球,利索地颠球之后,把球传给了二拐,二拐颠球却不大利索,传球更是勉强,皮球歪歪斜斜地冲场外飞去,一众人都心灰意冷的时候,只见贾明一个飞身上前,竟救起了皮球,然后一路颠着回到场上,朝着对面的庞九就稳稳地传了过去:“九爷接球!” 贾明球传的好,庞九接的也好,长腿一伸,正好把球给够着了,然后身子一转,脚上带劲儿,只把皮球稳稳地射过了风流眼。 “好球!” 顿时场上众人欢呼雀跃,陈栓更是对庞九竖起大拇指:“九爷,漂亮!” “这才哪儿到哪儿?”庞九扬了扬下巴,一派春风得意,目光却不自觉地朝贾明看去,待看着贾明也冲他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庞九登时更是得瑟不止,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对着众人高呼,“下一个还能进!” 这边庞九院儿里的人庆祝声不断,那边霍三院儿里的人却也不示弱,皮球被传到了霍三脚下,霍三猛地一脚将皮球踢过了风流眼。 “我来!”皮球冲老黑方向砸去,老黑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喝道,接住了球之后,老黑脚上使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将皮球朝贾明踢去。 皮球裹挟着劲风,直朝贾明面门而去,贾明不躲不闪,身子一矮,直接用脑袋顶住了皮球,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脖子朝前一探,皮球便顺着他后背往下滑,似是长了眼,就滑到了他的脚上,他不疾不徐地颠这球,然后对着庞九就踢了过去。 “贾明好样儿的!”庞九还是头一次看到把皮球踢得这么漂亮的人,一边毫不掩饰对贾明的赞赏,一边一脚把飞近的皮球踢过了风流眼。 …… “咚咚咚!” 两刻钟的功夫后,比赛暂停,庞九这边进了八球,霍三那边进了六个。 “我说贾明,你就是再能耐,也不能一个人包场啊,”陈栓一脸不痛快地跟贾明抱怨着,“这大半天的老子就几乎没碰到过皮球,你就不能容咱们多传几次?逮着球就传给九爷,你看除了你和九爷满头大汗,还有谁淌汗了?别说是淌汗了,我还觉得凉了!” 第149章 什么 贾明闻言,四下里看看,果真除了站在一边擦汗的庞九,其他人脸上一点儿汗都没出,贾明有点儿尴尬地抹了把汗:“那成,等会儿我注意着点儿。” “瞧你小子那显摆劲儿,谁不会踢啊?就看着你满场飞!”陈栓白了贾明一眼,然后哼哼唧唧地走开了。 贾明看着陈栓的背影,忍不住哑然失笑,他其实哪儿就想着显摆这个了,不过是看那小崽子踢得痛快,就想让他她踢得更痛快一点儿,这么些天没陪他练功了,这小崽子怕是早憋闷坏了…… 想到这里,贾明的心又开始一点点往下沉,眯着眼儿看着正向他走来的庞九,往后怕是再没有陪这小崽子练功的机会了。 “刚才踢得不赖啊,比孙文俊强多了!”庞九行至贾明面前,笑着捶了捶贾明的前胸,汗津津的脸上都是笑意,“我就说咱们打配合一定跑不了!” “累吗?出这么多汗。”贾明看着庞九被汗水蒸的绯红的一张脸,没来由地就觉得口渴得厉害,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不累,正好松松筋骨,挺舒服的,比成日窝在屋里强多了,”庞九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给!” 贾明看着那只送到自己面前的鹿皮水囊,就在刚才这只水囊还被庞九含在嘴里…… 一时间,贾明只觉得更加口干舌燥了。 “拿着啊!”庞九不耐烦了,不由分说一把将水囊塞进了贾明的手里,“想什么呢?成天愣头愣脑的。” 贾明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鹿皮水囊,又看了看对面一脸不耐烦的庞九,目光甫一扫过庞九红润的嘴唇,贾明就忙得挪开眼,然后一仰脖儿“咕嘟嘟”地把里头的水给喝了个干净,紧接着又把水囊还给了庞九。 “你都给喝完了?我说你属水牛的啊?”庞九晃了晃水囊,忍不住就抱怨起了贾明,“也不给想着给我留着点儿?” “你刚才不是喝过了吗?”贾明讪讪地抹了抹嘴。 “那就不兴九爷我没喝饱啊?”庞九剜了他一眼,一边小声嘟囔着,“真是的,也忒不够意思了。” “要不,你去找三爷借口水喝?”贾明有些迟疑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就带着点儿酸意了,“三爷不是一向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你留着吗?” “那也得我愿意要啊!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碰过旁人的水囊?切!”庞九白了贾明一眼,一边低着头把水囊又别回了腰间。 “那你……”贾明从来都没发现说话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此时可此,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子都较着劲儿,连眼珠子都不转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庞九。 “什么?”庞九整理好了水囊,抬头看向贾明,瞧着他又是紧张又是郑重的一张脸,蓦地就是一愣,“你这是怎么了?又愣了?” “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共用一只水囊?不是说从来都不习惯和别人……共用水囊的吗?”话总算是说出来了,可是贾明却没有觉得一丝轻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第150章 哪里不一样 他不敢去看庞九的表情,可是又忍不住一下一下地去瞟着,生怕错过庞九脸上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表情。 庞九显然没想到贾明会问这个,当下就是一怔,然后脸蓦地就更红了,原本还大马金刀、飒爽英姿的球头,现在却紧张得连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半天,庞九才小声开了口,说这话的时候,她脸烫的不像话,低着头盯着地上看,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她从来没这么细致地看过两个人脚,贾明的脚可真大啊,比她的脚足足要大出半个来,而此时此刻,那双脚却动了,朝她迈进了一步,庞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哪里不一样?”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怎么就不一样了?” “我……”庞九的心从来都没有这么慌过,简直跟长了草似的,不管是地上的那双大脚板,还是头顶男人的声音,都让她心乱如麻又口干舌燥,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恨这个非要刨根问底的男人,可……可又不是真的恨。 死死攥成拳的双手有心想一拳捶在男人的身上,可却始终老老实实地贴在大腿两侧,手心都攥出汗来了,庞九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贾明低着头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有那双红得过分的小耳朵,心里那叫一个兵荒马乱,他其实比庞九更紧张,压抑了那么久在心底的话,强迫着不让自己正视的情感,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小崽子,他是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他是真的喜欢庞九,喜欢他身上的那股子粗野豪气,喜欢他无时不刻的得瑟劲儿,喜欢他的豁亮鲜明的性子,喜欢那双从来都澄澈明亮的大眼睛,更喜欢她只对自己才显露的娇憨和放心…… 即便明知道这小崽子是个男人,即便明知道自己不该踏出这一步,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小崽子,谁又能不动心呢? 这是一时冲动,却更是一往而深。 “九儿,告诉我,为什么偏偏只对我一个人好?”贾明缓声道,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家国天下,没有什么重任在肩,他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一个深陷情网、非要求个心安踏实的男人。 “咚咚咚!” 对面的鼓声蓦地响起,一众人又呼呼喝喝地奔向了打谷场,摩拳擦掌准备开始下一次的蹴鞠。 “九爷,贾明你们俩磨蹭什么呢?”陈栓双手掐腰站在风流眼下冲还杵在场边不懂的两人喊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哈哈哈!”顿时引得一众人哈哈大笑,“九爷,什么悄悄话不能跟咱们说,非得跟贾明说?!” “哪儿那么多废话?”霍三冷着脸喝道,顿时打谷场上鸦雀无声,霍三抱着皮球冷眼看着还杵在场边的两人,嘴唇绷得很紧。 “等打完这场蹴鞠,你来后院儿找我,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庞九小声道,言毕,就匆匆跑上了打谷场。 贾明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小身板,一直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忽然就踏实了下来,然后也含笑跟着上了打谷场。 …… 第151章 驴肉火锅 恰克图。 赵家沟离恰克图不算近,两人一大早上出门,孙文俊又是抄着小道儿,就这么在路上也跑了两个多时辰,到城里的时候,已经都过了晌午了。 两人先去药铺里头抓了药,然后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就随便找了家馆子吃饭。 “二位客官里面儿请!”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店小二热情地招揽着顾客,将他们引进了门。 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儿,饭馆里也没什么客人,两人挑了靠窗子的一张桌子坐下。 “二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店小二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问道。 “你想吃点儿?”孙文俊双手撑着桌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很是豪气地问对面正在擦筷子的唐砚,“今儿我请客,你点吃什么就点什么。” “客随主便,”唐砚擦完了自己的筷子,又取了孙文俊面前的筷子来擦,一边含笑道,“我都没在外头吃过饭,不会点菜。” “那成,我点就我点,”孙文俊点点头,一边看向了伺候在一边儿的店小二,“给炒四个热的四个凉的,你再看着给加个汤……” “哎哎哎!不要这么多,吃不完!”唐砚忙得拦着孙文俊,问店小二道,“你们店里都有什么拿手菜?”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过日子的! 两个人吃八碟菜?! “客官,咱们店的火锅做的最好,净是回头客光顾呢!”那店小二赶紧介绍道,“您看这大冷的天儿,吃个火锅喝点儿酒,岂不美哉?” 唐砚点点头:“那都有什么火锅?” “有羊肉火锅,牛肉火锅,不过最出名的就驴肉火锅,”店小二热情地推荐着,全然没有发现两个人表情的微妙变化,“客官,咱们店的驴肉火锅,可是堪称一绝啊!这驴肉保证新鲜,都是今儿早上才宰的,且鲜着呢,你们要是不尝一尝的话,肯定后悔!” “要不……咱们尝尝?”唐砚强忍笑意看着对面脸都绿了的孙文俊。 孙文俊眯着眼瞪着唐砚,也不说话,就一下下地摸着刀柄,那意思明摆着。 “来个羊肉火锅,”唐砚没再继续逗孙文俊,对着店小二道,“切两斤的羊肉,再来两碗面。” 那店小二却还不放弃,继续苦口婆心推荐着:“客官,您真的不打算尝尝驴肉……” “滚,”孙文俊冷声道,一边撩起眼皮,瞥了那不会看眼色的店小二一眼,“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就酒。” 那店小二顿时一脸恐慌,再不敢废话了,忙得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回来!”孙文俊蓦地又是一喊。 “这位爷,您……您还有什么吩咐?”那店小二浑身一僵,又挪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问。 “再来一壶酒,”孙文俊冷声道,看了一眼对面的唐砚,又道,“桂花酒有没有?” “有有有!小的这就去拿!”当下那店小二赶紧地就撒丫子走人了。 “不就是吃个饭吗?你看你把人家孩子给吓得,”唐砚看着店小二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信不信,你下次再来,这孩子准保不出来招呼你。” 第152章 你酒量竟这么差 “哼,还有下次?”孙文俊一脸的不痛快,“要是知道这里头卖驴肉火锅,这次我都不进来!” “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归拢到犟毛驴一路了?”唐砚打趣道,“眼看着人家拿你兄弟下火锅,你这是物伤其类、心疼了?” “你少来!”孙文俊瞪着唐砚,“还不都是你害的。” “你就没害我?”唐砚回瞪着他,一边指着自己额头上那块铜钱大小的疤,对孙文俊道,“你看,被你害的我现在都破相了!” “哪儿就破相了,就那么小的一块疤,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大小伙子还计较个啥?”孙文俊心虚地小声嘟囔着,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到底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现在还……疼吗?” “你这关心是不是来的有点儿晚了?”唐砚“噗嗤”就笑了,捧着茶杯看着孙文俊,有点儿好奇地问,“我一直不大理解,你那阵子为什么就特别针对我呢?按说咱们俩认识年头也不短了,从前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就是最近一个月,你怎么忽然就瞧我不顺眼了呢?” “没……没有,没有的事儿!”孙文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打死他也说不出口,他这是为了他们家殿下,所以才下定决心要棒打庞九和唐砚这一对假鸳鸯的,不过…… “唐砚,你和九爷关系好像挺好的啊,”孙文俊状似随意地道,“我平日里瞧着你对谁都是爱答不理,只对九爷才有好脸子,所以我还一直觉得你是个清高孤傲的主儿。” “我有什么资本好清高孤傲的?”唐砚一怔,随即就自嘲地牵了牵唇,“既没有身家也没有身份。” 孙文俊听他这么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直怪自己说错话了,正不知道要怎么圆场的时候,就看着店小二端着火锅上来了:“客官,您慢用!” “来,趁热吃,”孙文俊赶紧地夹了好几块羊肉在锅里涮好了,送到了唐砚面前的碗里,一边又殷勤地给舀了一勺韭花酱放进去,“这羊肉一看就错不了,铁定好吃。” 看着热气腾腾火锅后面,那张带着笑的脸,原本心里的那点清愁跟着淡了许多,唐砚冲孙文俊笑了笑:“别管我了,快吃。” …… 一顿火锅下去,两人只吃的满头大汗,身上热乎乎的舒坦,孙文俊还好,他脸生的黑,没什么变化,倒是唐砚,几杯桂花酒下肚之后,一张脸白里透红的,额头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这么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一扫从前的老气横秋,说不出来好看。 “你酒量竟这么差?”孙文俊一脸诧异地看着唐砚,看着他从额头红到脖子根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就怕你量浅,才特地叫的桂花酒,你这才喝几杯啊?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其实挺能喝的!”唐砚也很尴尬,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出来自己是个什么糗样子,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有点儿懊恼地道,“可我就是一沾酒就脸红,就连去年九爷送我一盘醉虾,我吃了之后,脸都红得吓人,没办法。” 第153章 带你开开眼 “那你以后还是少沾酒的好,要不然这走在大街上,搞不好就……”孙文俊瞄着蹙眉抱怨不止的唐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脸红的缘故,孙文俊竟然看出来股子媚劲儿来,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孙文俊先是一愣,随即就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直骂自己是败类。 “搞不好什么?”唐砚没听到下句,皱着眉问。 当然是,搞不好就被登徒子给非礼了…… 只是这话孙文俊哪里敢说,当下念头一转,忙得:“搞不好人家以为你是起了疹子了,肯定都躲你远远儿的!” “疹子才不这样,你就别胡说八道了,”唐砚闻言笑道,一边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觉得舒坦了不少,然后对孙文俊又道,“天儿不早了,那咱们现在就回去?” “都这么晚了,要回哪儿啊?”孙文俊端着茶杯,挑眉问唐砚。 “当然是回赵家沟啊,”唐砚一脸不解,瞧着孙文俊大腿翘在二腿上的德行,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儿不回去了?那怎么成啊!” 孙文俊放下茶杯,拍着大腿,眯着眼儿看着唐砚,一边语重心长地道:“让我猜猜啊,现在赵夫人的妹子已经到赵家沟了,说不定现在赵大哥和赵夫人正在跟妹妹念叨你的好来着,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十八九的小姑娘,听了这些,那一准儿得春心萌动啊,要是这个时候,你回去了,人家小姑娘一看,哇,竟然比姐姐姐夫描述得更英俊潇洒哎!你说那小姑娘的目光还能从你身上挪开吗?到时候要是再闹出个非你不嫁来,你要怎么收场?” 唐砚被他这么一说,只觉得又是膈应又是别扭,当下皱着眉拿眼瞪他:“你好好儿说话,别流里流气的行不行?人家好好儿的姑娘家,都被你说成什么样了?” “我这叫话糙理不糙,”孙文俊笑道,一边吊儿郎当地看着唐砚,“你就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砚心烦意乱地要命,当下道:“你要是有好点子,你就直说,别卖关子行不行?” “我的意思啊,咱们今儿在城里住一宿,让那小姑娘家意识到,你对这事儿不并不热忱,先让她冷静冷静,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你想说什么做什么不是也方便点儿?”孙文俊手指点着桌面道,“这事儿就这样,冷着点儿好,千万别大半夜地顶风冒雪赶回去,搞得人家还以为你这是等不及要见人家小姑娘呢!” “你说的挺有道理,”唐砚闻言点点头,顿了顿又道,“那咱们晚上去哪儿?” “临来之前,哥哥不是说了要带你去开开眼的吗?”孙文俊凑到唐砚的面前道,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神秘又热情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拍了拍唐砚的手,“你放心,肯定是个好地方,肯定让你终生难忘!” “把手拿开。”唐砚默默地抽出了自己手,打量着孙文俊脸上古怪的笑容,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儿发毛了。 肯定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他心里的预感不是很好。 …… 第154章 上面儿 “咚咚咚!” 随着比赛结束的鼓声响起,霍三那边欢呼声响起,一众犯人直把霍三抬起来起哄庆祝,反观庞九这边儿,就凄凉多了,一个个犯人都蔫头耷脑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尤其是庞九,满脸的羞愧,低着头都不好意思抬头。 “九爷,你这是咋啦?”庞九怕什么,偏生陈栓就说什么,“上半场你可是生龙活虎,那简直是有如神助啊,几乎是球球稳进,怎么下半场就……就跟……” 丢了魂儿似的。 下面的话,陈栓没好意思说,可是脸上都写的清清楚楚呢。 “我就是有点儿累了,咳咳,累了。”庞九一脸尴尬地咳嗽一声。 自从中场休息,听贾明说了那些话之后,庞九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明明身在打谷场上,可是心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眼睁睁地看着球传到面前,却又总是慢半拍儿,眼看着人家霍三那边后来居上,庞九也着急啊,可是每当贾明传球过来的时候,她就又…… 哎!其实要是换个人传球,她也不至于总是慌神。 庞九又是懊恼又是自责,少不得对着贾明就是一季白眼,只是贾明非但不恼,却被庞九这季白眼瞪得心花怒放,站在一边低着头笑。 这小崽子怎么越看越讨人喜欢呢? 庞九对着一众人深深一揖:“对不住啊各位,今儿都是我发挥不好,拖累大家了,改天我请大伙儿吃烤全羊!” “九爷,您这就想完事儿啦?” 身后传来一声奸笑,庞九暗叫一声不妙,正要撒丫子跑人,却被霍三身边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给拦住了。 庞九看着他们身后的一小袋白面,登时就慌了神,冲着他们连连摆手,求饶道:“哥儿几个别闹啊!这次就算了!我请你们喝酒!汾酒成不成?管够!别别动手动脚啊!” 按照蹴鞠比赛的规矩,输球那一队的球头是要被惩罚的,就是要被赢球那队的人每人往脸上抹一把白面的。 “九爷豪气!咱哥儿几个先谢过九爷了!”一个侍卫拍手叫好,一边却又不怀好意地道,“可那也不耽误咱们给九爷上面儿啊,九爷,你忘了上次你是怎么带头抹咱们三爷的?咱三爷当时可是怎么求饶你都愣是不答应啊!九爷,你不会是玩儿不起?” “对对对!九爷你可得愿赌服输,要不然往后咱们都不跟你打球了!”另一个侍卫也道,登时一众侍卫和犯人都跟着起哄,“上面儿!上面儿!上面儿!” 贾明双手抱胸,乐呵呵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闹腾。 从前闲暇的时候,他也经常和手下的兄弟玩蹴鞠,输的时候也被兄弟们这么起哄闹腾过,脸上不好看,可是心里都痛快,只是这两年年纪大了,手上要管的事儿也越来越多了,也就不玩儿了,这样的乐趣也就渐渐远去了,这时候看着庞九被一众侍卫起哄,他瞧着乐呵,有种久违的快乐依稀又回来了。 “哎呀!你们离我远点儿!都不许过来!”庞九看着一步步朝她靠过来的侍卫,简直都要疯了,想着等下一双双男人的手都要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那叫一个膈应啊,可是人家说的也对,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嘛。 第155章 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行了,你们赶紧地!”当下,庞九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大无畏模样,梗着个脖子皱着眉对一众人道,“有一个算一个,抹完了拉倒,以后要是我从谁嘴里听到说九爷我玩儿不起的,看我不宰了他娘的!” “九爷局气!”一众侍卫登时都纷纷朝庞九竖大拇指,一边就跃跃欲试地去抓面粉,可是谁又不敢第一个抹庞九,一个侍卫就讨好地行至霍三面前,含笑道,“三爷,要不您来给咱们打个头?” 霍三已经笑了半天了,难得看到庞九这么吃瘪的时候,当下就行至面口袋前,伸手抓了一把面,含笑冲庞九道:“九儿,还记得上次你是怎么抹的我吗?我记得你当时可是左一把右一把,连我后脖颈子你都给抹了个遍,这回我可要连本带利地给讨回来!” “三三三哥,咱们可是兄弟!亲兄弟啊!”庞九慌了,一边朝后缩,可是四面八方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实在没地方可退。 “是啊,所以更得亲兄弟明算账啊!”霍三哈哈大笑,一边对着一众侍卫道,“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是!三爷说的是!”这下子,连庞九院儿里的人都跟着起哄了。 “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我都记住了!就擎等着秋后算账!”庞九咬牙切齿地喊着,一边儿却又不自觉地朝贾明看去。 只见原本还笑嘻嘻在一边乐呵呵看戏的贾明,这时候却沉下了脸,眯着眼打量着霍三,狭长的凤眼里头都是敌意,似是察觉到了庞九的注目,贾明蓦地一怔,随即又对庞九笑了。 庞九却是一愣,刚才贾明看霍三的眼神儿,他…… 是不高兴吗? 他不高兴……霍三和她这么亲近? 想到这里,庞九的脸就变得更红了,她不敢再看贾明,忙得转过头,然后迎头就对上了霍三满含笑意的眼睛,还有那只抓着白面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跟前了…… “啪!” 下一秒,庞九蓦地一巴掌拍开了霍三的手。 霍三始料未及,满手的面粉被拍的四下飘飞,弄得附近的人都被洒了一脸,原本热闹的人群蓦地就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张口结舌又紧张兮兮地看着庞九和霍三。 “九爷,你别这样,本来就是咱们输了,愿赌服输,合该受罚,”陈栓以为庞九这是洁癖的毛病又犯了,忙得凑过来小声道,“再说了,三爷又不是旁人,不就是被抹把面吗?回去洗洗不就成了?” 饶是陈栓放低了声音,但是霍三就在一步之外,所以听了个清清楚楚,这时候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他死死攥着拳,看着面前慌张又自责的庞九,心里说不出来的愤懑和憋屈。 庞九凭什么这么对他? 庞九能和一个相识未久的男人、还是个野土匪共处一室,能日日偷偷摸摸给他留一顿晚饭,甚至刚才还……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共用一只水囊,可是却不能忍受他这么一丁点儿的碰触…… 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明明他们相识在先,明明他们是结义兄弟,明明他们才应该是最亲近的人! 第156章 真生气了 凭什么? 凭什么! “我……”庞九张口结舌,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知道霍三肯定生气了,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一个说法,可是她就是说不出来,不管是道歉的话,还是解释的话。 她愣愣地杵在原地,然后蓦地冲过去,从霍三身后的侍卫手里一把抢过那个面口袋,举过头顶,然后往下一倒,顷刻之间,庞九从头到脚都变白了,然后就在众人的惊诧声中,庞九挤开人群就跑出去了。 贾明忙得也跟着跑走了。 打谷场上一众人错愕地看着狼狈跑走的庞九,又看着抖落一地的面粉,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爷,您别放在心上哈,”陈栓忙得过来对着霍三抱拳,一脸歉意道,“九爷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他就是个人不沾,忒爱干净,真不是针对您,他对谁都这样,您可别跟九爷一般见识啊!” “他是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比你清楚?”霍三冷冷地盯着陈栓看了一眼,然后偶转过脸去,对这一众人道,“都散了,回去吃饭。” 当下一众人都随着霍三往回走,只剩下陈栓带着几个人收拾着打谷场。 “陈爷,三爷是不是生气了?”张二尕一边扫着地上的面粉,一边好奇地问。 “我怎么知道?”陈栓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一边却又小声嘟囔着,“不过九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当众让三爷下不来台呢……” …… “九儿!九儿!” 庞九一路狂奔,贾明也是进了小院儿才追上,他们回来的早,这时候院儿里没人,贾明一把拽住了庞九的胳膊:“你给我等一下。” “你干嘛呀!”庞九顶着一头一脸的面粉,冲贾明吼道,她心里都懊恼死了,“老是跟着我做什么呀?!” 她真的特别讨厌这样的自己,打谷场上,当着那么些兄弟的面儿,扭扭捏捏的小家子做派,她自己想想都膈应人,这都是…… 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 庞九狠狠瞪着贾明,越瞪越觉得委屈,更觉得生气,偏生贾明脸上却一直挂着笑,而且好像还越笑越厉害,庞九简直都要气炸了,挥拳就往贾明的脸上打去,却一把被人家给握住了。 “真生气了?”贾明攥着庞九的拳头,含笑问道,另一只手却朝庞九的脸上伸去,眼看着就要放到了庞九的脸上,庞九一愣,就要躲开,可却到底还是没有躲开,又或者是她根本不愿意躲开。 男人的手就这么轻轻地放在了庞九的脸上,一下下擦着上面的面粉,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和手下的动作一样温柔:“都怪我没和你打好配合,让你当众丢脸了,那下次我……” “反正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打配合了!”庞九冷哼道,凶巴巴地瞪着贾明,可是脸蛋儿却红得不像样,不过这也不影响她死鸭子嘴硬,“要不是你这臭脚拖累,我今儿至于这么丢人现眼吗?” 她其实很害羞,从来没和哪个男人这么亲密接触过,她觉得自己应该离贾明远点儿,可是她两只脚又跟生了根似的,一步都舍不得挪,就这么由着男人给他擦着脸上的面粉。 第157章 你个野土匪 她今天实在是丢人现眼,懊恼之余,又特别想找人撒个娇,当然这个人仅限于贾明。 贾明对她来说,很特别,能够轻易地影响她的心情,又总是能有法子安抚她的伤心低落,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反正就是很特别,之前庞九不愿去想这些,但是这两日,她开始去想了,所以刚才在打谷场上,她对贾明说的不是假话。 她的确是有话要跟贾明说,可是她心里乱糟糟慌张张的,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口、究竟说些什么。 “好,下次我保证把脚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的,然后再上场,保证不再是臭脚,”贾明含笑道,一边放开了庞九的手,两只大手都放在了庞九的脸蛋儿上,一左一右轻轻地擦着庞九脸上的面粉,越擦手下的脸蛋儿就越红,贾明的动作就越轻,呼吸就跟着越来越重,再开口的时候,贾明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 庞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破膛而出了,她又慌乱又紧张,被男人这么一下下地蹭着脸,她呼吸都费劲,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男人却不理会这些,两只大手捧着她的脸,微微带着劲儿,迫着她仰起头,对上了男人同样紧张又满怀期待的眼。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庞九都要哭了,虽然贾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可是庞九却觉得受了欺负似的,可是显然她并不抗拒这样的欺负,要不然按照她的脾气,早就鞭子招呼了,哪儿还容得了贾明得寸进尺? “九儿……”贾明轻轻地唤着,声音低沉又沙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目光甫一落在庞九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的红唇上,他电光石火间就明白了《感天动地兄弟情》中的那个哥哥把弟弟堵到墙角是要做什么了。 下一秒,贾明一把抓着庞九就往后院走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庞九彻底慌了,被贾明这么用力的拉扯着,她整个人都慌得不行,她本能地觉得危险,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贾明要做什么,她的心跳蓦地就更快了,“贾、贾明,你放开我!放开我!” 贾明没有放开她,被身后的小崽子一路拳打脚踢着,他都没放开,径直把人扯进了后院,直到此刻,庞九这才恍然大悟,从前两人所谓的比武,贾明到底放了多少水,而自己那有限几次获胜的沾沾自喜里又带着多少丢人现眼。 一时间,她简直羞恼到了极点,正要去踹贾明,却被贾明一把给按到了影壁墙上,然后男人的两只手就摁在了她的肩上。 “谁……谁许你进来的?谁给你的胆子?”被贾明的目光这么拢着,庞九的话又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虚张声势着,“你个野土匪,真是胆、胆大包天,我警告你……” 下面的话庞九说不下去了,男人的大手捧着她的脸,气息越来越近,肺腑里都是男人的气息,庞九用到嘴边的警告又被“咕咚”一声吞了回去…… 第158章 孟芸娘 “贾明在吗?” 蓦地,前院儿传来一个声音来,随即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贾明的脸上,紧接着庞九猛地一脚狠狠踩在贾明的脚上,然后就在贾明的呲牙咧嘴中,三步两步跑进了房中“啪!”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贾明抱着脚在原地呲牙咧嘴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了,正要追进房中,前院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贾明在吗?有人来探亲了!” 贾明一愣,一边放下了脚,一边回头看看那扇半新不旧的雕花门,顿了顿,到底还是绕过影壁墙,朝前院走去了。 …… 前院儿。 “你是贾明?”一个侍卫皱着眉打量着从正堂出来的贾明,“去后院儿干什么?” “九爷踢球累着了,我送他回房歇着,”贾明道,“官爷,有人来看我?” “嗯,已经来半天了,我把人带过来了,”侍卫冲贾明摆了摆手,一边转身就走,嘴里小声嘟囔着,“这么好看的姑娘,真是他娘的便宜这野土匪了。” …… 厢房。 贾明甫一推门进来,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拎着个硕大的包袱局促地站在房间里四处打量着。 只见她身着素绒绣海棠花锦袍,外着一件到脚脖子的藕荷色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单看这一身穿着,便就知道必定是豪门贵户的出身,这姑娘生的甚是端庄周正,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上明眸皓齿,肤若凝脂,这时候正皱着眉看着大炕上横七竖八的枕头。 “芸娘,是你啊!”贾明一怔,随即一脸大喜过望,走了进来,“你来看我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孟芸娘。 孟芸娘忙得转过身来,就要冲贾明福身下拜,贾明忙得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当即明白过来,随即冲着贾明冷哼道:“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芸娘,你说这话,多让人伤心,”贾明一脸的羞愧和尴尬,一边冲着院儿里几个伸着脖子看好戏的犯人摆摆手,一边顺手把门给关上了,然后小声对孟芸娘道,“人多眼杂,小点儿声。” “是,”孟芸娘忙得点点头,一边放下了包袱,一边冲着贾明福身下拜道,“芸娘见过殿下。” “在这儿,就别讲究这起子繁文缛节了,”贾明摆摆手,一边在炕上坐下来,又指了指对面,跟孟芸娘道,“坐下来说话。” “是,”孟芸娘忙得坐下,然后就一脸着急地道,“殿下,固原那边传来消息,有不少路的叛军都开始朝固原聚集,很多小规模的叛军都已经归拢在了一起,还有几只规模大的叛军,也都对那伙叛军示好了呢,这样下去,怕是会愈演愈烈啊。” “大渝呢?他们是怎么处理的?”贾明沉声问道。 “启禀殿下,姚二哥这次来固原,调了两百兄弟过来,假意投靠这伙叛军来着,前些时日,姚二哥的亲笔书信已经送过去了,那伙叛军对姚二哥甚是有礼,只是匪首却始终没有露面,”孟芸娘一脸担心地道,“不过最让姚二哥担心的是,咱们这才和那伙叛军接洽,那伙叛军便就商量着调度问题,话里话外是要让咱们交出人马,由他们统一管理。” 第159章 芸娘和贾郎 “果然是这个目的,”贾明嗤笑道,“自打知道有人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便就猜到了他们是存着这种心思,咱们叶氏一门忍辱负重百年,没想到竟成了这伙宵小用来招揽人马的幌子了。”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孟芸娘蹙眉道,“姚二哥他们还在等着殿下吩咐呢,姚咱们是否也要亮出旗号,眼看着各路起义军都渐渐归拢到了一起,咱们若还不出手的话,这西北境内的起义军怕是迟早都要被归拢到了那伙宵小之手了!到时候,咱们再想抢人都来不及了。” “恰克图大军眼看着都要到了,现在不是抢人马的时候,”贾明思忖片刻,然后道,“再说了,就算是他们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引来的也都是急功近利之辈,这样的起义军心思不单纯,用起来不踏实,不要也罢。” 孟芸娘一怔:“那殿下您的意思是要姚二哥带人撤出固原?” “对,赶紧撤出来,赶在恰克图大军到达固原之前,务必撤出来,一定不许搅进去了,”贾明沉声道,“楚氏父子可不是好糊弄的,要是被他们察觉到了什么,到时候王爷和王妃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是,那我一回去就赶紧朝固原送信儿,”孟芸娘忙不迭点头道,一边顿了顿,又问贾明,“殿下,这一次让姚二哥撤出固原,殿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去哪儿?还是回中原腹地继续练兵吗?” “让他们来恰克图,”贾明道,“恰克图大军南下,这地儿难得清静了,也该让他们来恰克图逛逛了,而且我还等着他们过来和我配合行事呢。” 孟芸娘一怔,随即两眼放光,激动地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您已经找到……” 贾明点点头,瞧着孟芸娘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贾明又含笑道:“再说了,你和三儿的婚事儿也定下来了,不让他们回恰克图来,你们又怎么好完婚呢额?” 孟芸娘闻言,登时满脸涨红,低着头羞答答地道:“殿下,这还有小半年呢……” “那也得事先有准备啊,三儿日思夜想都盼着能娶你进门,他自然巴望着早点回恰克图和你团聚,也想能事无巨细准备婚姻大事,”贾明看着面前羞答答的姑娘,笑得很随和,“等我这边得手了,你们也该办婚事儿了,到时候我给你们亲自主持。” “谢殿下!”饶是害羞的厉害,可孟芸娘还是起身,对着贾明深深一揖,“芸娘能和贾郎成就此番姻缘,全靠殿下成全,妾身感激不尽!” “哪儿需要你行此大礼了?我不过只是出了这个点子而已,”贾明忙得扶了孟芸娘起来,一字一字诚恳地对孟芸娘道,“要谢就谢你们自己,能坚持这么多年,当真难能可贵,尤其是你,为了能和三儿在一起,付出了这么多。” “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孟芸娘道,满脸笑意,可是眼中却闪着泪花,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孟芸娘忙得取了帕子擦了眼泪,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嘴角却绷得很紧,“殿下,你待贾郎如手足,我也拿你当我亲哥哥,你别介意,现在我也就只能在你面前说道说道这些……” 第160章 演戏 “怎么?伯父伯母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吗?”贾明打量着孟芸娘的神色,沉声问。 “他们对我是太失望了,不管是贾郎的身份还是贾郎的那条瘸腿,都是他们这辈子不可能接受的,”孟芸娘苦笑着摇摇头,一边胡乱地搓着手里的帕子,一边半晌又叹息道,“不过他们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用这种方式让他们在恰克图丢尽了脸,他们没有不认我这个女儿,已经是大度至极了。” “再缓缓,以后你和三儿的日子过得好了,伯父伯母对你们的态度自然和现在不同,”贾明宽慰道,“再说了,天下爹娘哪儿有不疼儿女的?” “是,殿下说的对,”孟芸娘叹息着点点头,似是觉得说这些不大好意思了,她又转了话题,“殿下,您可想过成亲的事儿吗?” 贾明一愣,脑子里顿时就浮现出了那张沾着面粉的红脸蛋儿,心里又暖又甜的,可是面儿上却仍不该色:“大业未成,何来成家一说呢?” “可是殿下,”孟芸娘看着贾明一脸的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开了口,“殿下,芸娘说句不该说的,大业之道,坎坷非常,纵有姚二哥和贾郎这一众兄弟相伴,但您身边到底还得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若不然,岂非太过孤寂?” 换做平时,贾明是断断听不进去这些话的,可是今天他却听进去了,而且他还觉得孟芸娘说的挺有道理。 是啊,一个人,实在太孤寂了,其实从前也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可是自从到了乌兰农场,自从认识了那个小崽子之后,每每独处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孤独寂寥,而这种孤独寂寥,就是有再多的兄弟,也都排遣不了的…… 孟芸娘偷偷打量着贾明的神色,抿了抿唇,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我前几天见到柳姑娘,她很担心殿下……” “对了芸娘,这次回去之后,就不必再来乌兰农场了,”贾明忽然道,“眼瞅着就要嫁人了,且在家好好儿侍奉双亲,再有其他的事儿,就都交给旁人去办。” 孟芸娘一怔,随即点头道:“是,芸娘知道了。” 贾明打量着那只放在炕上的包袱,顿了顿,忽然对孟芸娘道:“对了芸娘,等会儿还得麻烦你跟我演出戏。” 孟芸娘一愣:“演戏?” …… 是夜。 恰克图。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唐砚再一次不耐烦地把头探出了马车来,对着前头驾车的人道,“这路边不多得是客栈吗?咱们随便找个地方歇脚就是了,你这到底要去哪儿啊?” “你就别管了,反正是个好地方!”孙文俊转过头,从唐砚嘿嘿一笑,“保证让你找个土包子大开眼界,也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真的不用去什么了不得的好地方,随便找个地方凑活一夜就成了!”唐砚忙得着急扯着孙文俊的袖子道。 唐砚是个身无分文的主儿,所以这一天所有的花费都是孙文俊出的,唐砚算了一下,抓药吃火锅喝茶还有刚才的冰糖葫芦,加起来一共是三两四钱银子,唐砚都替孙文俊心疼来着,三两多银子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第161章 你是嫌里面的姑娘不干净啊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请你又怎么能随便找个地方?”孙文俊笑得更热情了,一把将唐砚推进了马车,一边又道,“你就什么都别管了,等到地儿了,你准保乐得合不拢嘴!” “什么啊?搞得神神秘秘的。”唐砚打量着孙文俊的后背,小声嘟囔着,孙文俊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想着以后有机会自己也好好儿款待孙文俊一次,只是等他有钱……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马车里,唐砚自嘲地摇摇头。 ……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好地方?”唐砚张口结舌地看着面前灯火辉煌、气派非凡的“百花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打颤。 “是啊,是不是特激动?!”孙文俊将马车交给小二,走过来一把揽住唐砚的肩膀,凑到他耳畔又是暧昧又是贴心地道,“知道你不打算娶媳妇儿,可是那也别苦了自己啊,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肯定还没开过荤?来,哥哥今晚带你潇洒风流一回,里头的姑娘,由你挑,哥哥出钱就是……” “你放手!”不等孙文俊说完,唐砚蓦地一把推开了孙文俊,一脸煞白地看着惊诧无比的孙文俊,身边人来人往的,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狠狠地瞪了两眼孙文俊,然后转身就走。 “唉!你要去哪儿啊?!”孙文俊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他和唐砚的关系可谓谁突飞猛进,到今天更是到了哥俩儿好的地步了,唐砚都愿意跟他说交心话儿了,孙文俊又是可怜又是心疼这兄弟,所以就想着带唐砚过来开开眼,再顺便开个荤。 这么大的男人了,还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这也忒可怜了,他这个自诩的大哥兼知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了,所以这才愿意带唐砚来百花楼,哪知道唐砚这才一下车就翻脸了,孙文俊简直不能理解。 “哎哎哎!我说你到底要去哪儿?”孙文俊三步两步追上了唐砚,伸手不去抓唐砚的肩膀,却被人家一把给甩开了,孙文俊也失了好性儿,铁钳子似的死死箍住唐砚的胳膊,一把将人给拧了过来,皱着眉看着面前冷着脸的唐砚,“我说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吗?我好心好意款待你,你一句话不说,这就翻脸了?怎么回事儿啊?是我招待不周,还是怎么着?你小子好歹给句明白话儿啊?” “你哪儿有招待不周?”唐砚气呼呼地道,“连女人都帮着招待上了,还有比这更周到的吗?” “那你为什么生气啊?”孙文俊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唐砚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孙文俊沟通,敢情他都要气死了,这人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他看着孙文俊疑惑不解的一张脸,简直越看越是怒火高涨,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百花楼,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带我来这种地方,竟然还问我为什么生气?!” “你……”孙文俊看着唐砚暴怒的一张脸,又抬头看了看百花楼前穿红着绿的姑娘,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你是嫌里面的姑娘不干净啊?” 唐砚:“……” 第162章 孙文俊,那你给我去死 唐砚:“……” 什么叫做鸡同鸭讲?什么叫做对牛弹琴?什么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 唐砚今天可是深有体会,当下是一个字都不再打算给孙文俊了,一把狠狠甩开了孙文俊,然后就气呼呼地朝前走,虽然他…… 根本不认得路,跟不知道要往哪儿走,总之是离这个不要脸、还不自知的越远越好。 “唉!唐砚,你先别走啊!咱把话说清楚好不好?!”不要脸、还不自知的男人忙得又追了上去,不顾唐砚的反抗,死活将人拉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巷子,见唐砚又要走,孙文俊也生气了,一把将人推在了墙上,拧着眉看着唐砚,“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拧巴啊?哥哥我究竟做错了事儿,你指出来,哪儿不对的,我肯定改,你说你这样的,一句话不说明白,就撂脸子走人,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当自己是大姑娘啊?!” “难伺候你就别伺候!谁让你伺候我了?”唐砚也生气,梗着脖子跟孙文俊吼,“你还好意思说嘴,你看你都带我来的……来的什么地方?!简直是丢人现眼!” “我说你这人思想有问题啊,来这种地方怎么了?怎么就丢人现眼了?这些姑娘都是凭自己本事吃饭好姑娘!我不像你那么清高,穷得叮当响还好意思瞧不起人家姑娘,再说了,老爷们儿要是都不来,不就断了这些姑娘的生路吗?我这叫行善积德,你小子知道吗?”孙文俊又给吼了回来。 唐砚为什么生气,到这会儿,他也明白个七八分了,敢情这唐砚是觉得来烟花柳巷丢人现眼了,这明摆着不也是在嫌弃他吗?孙文俊当然也生气了。 “我……我跟你说不清楚!”唐砚简直都要给气得背过气去了,原本气得发白的脸,这时候又涨红得吓人了,“你自己去行善积德去!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孙文俊阴着脸瞪了唐砚一会儿,忽然放低了声音:“唐砚,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唐砚脱口而出,瞧着孙文俊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唐砚又后悔了,随即又小声补道,“对,就是瞧不起。” “就因为我带你来逛窑子?”孙文俊蹙了蹙眉,还是觉得不大能理解,“我其实是出于好心,你看你啊从来都没出过乌兰农场,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是那档子事儿了,我是觉得你挺……挺亏得慌的。” 说到这里,孙文俊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唐砚身边,和他并肩靠在墙上,又道:“你小子人长得不错,懂得又多,这要是搁在外头啊,指不定多少姑娘稀罕你呢,可是你不是情况特殊吗?而且我瞧着你又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所以才想着带你来体验体验,总不能一辈子都靠手解决?” 唐砚的脸简直都烫得不行了,低声吼着:“谁靠手了?你……你给我闭嘴!” “不靠手,那你靠什么?”孙文俊忍着不笑,侧着脸看着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的唐砚,然后小声道,“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工具?”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孙文俊,你给我去死!现在就去!” 第163章 百花楼 “那可不行,我可是答应过九爷要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农场的,”孙文俊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一边拉着唐砚的胳膊朝外走,被人家给甩开了,他又不遗余力地继续去拉,“真的不想进去瞧瞧?百花楼可是出名的很呢,里头的姑娘且温柔妩媚着呢。” “孙文俊,你再多说一个字儿,你看我还理不理你?”唐砚一脸的不耐烦盯着孙文俊,只恨不能盯出两个窟窿眼儿来。 “行行行,我不说了,大公子您大人大量,就别生小人的气了!”孙文俊忙得装模作样地朝唐砚作揖。 “你别这样,多少人看着呢。”唐砚忙红着脸扶了孙文俊起来,出了小巷子,大街上的人还是挺多的。 “那要不你去茶馆里等我会儿?”孙文俊指着街对面的一家茶馆,有些迟疑地跟唐砚道,“最多半个时辰,我就来找你。” 唐砚一愣,然后小声道:“你还是要去……那个百花楼?” “有个相好的在那里,我也是难得进一次城……”孙文俊有点儿难为情地抹了抹鼻子,一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唐砚忙得道,生怕孙文俊不相信似的,他又挤出了个笑脸,一边拍了拍孙文俊的肩膀,“那你赶紧地,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唉!”孙文俊这才放心,赶紧地就朝百花楼跑去了,可是没跑两步,又忙得跑了回来,不待唐砚看口,孙文俊就从怀里掏出了两锭大银出来,不由分说塞到了唐砚的手里,一边嘱咐道,“你点壶好茶,别舍不得银子挑劣茶,再买些茶点,要是喜欢听曲儿,再叫个唱曲儿的……” “知道了,”手里的银子,还带着孙文俊的体温,暖呼呼的,又沉甸甸的,唐砚鼻头陡然就是一酸,父母早亡,这样的温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他忙得吸了吸鼻子,抬头对孙文俊笑道,“用不着赶时间,我好吃好喝地等着就是了,尽管跟姑娘多待一会儿。” “嘿,没想到你小子还挺体贴!”孙文俊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唐砚的肩膀,然后就急匆匆地朝百花楼跑去了。 唐砚看着孙文俊急不可耐的背影,上翘地唇角渐渐耷拉了下来,直到看着孙文俊进了百花楼,他这才默默转身进了身后的茶馆。 …… 百花楼。 孙文俊甫一进了门,就被老鸨带着上了三楼,百花楼的一楼热闹非常,二楼已经很是清静,到了三楼,是彻底安静无声了。 “宋虎已经等在里头了。”行至最里头的一间房门前,老鸨对孙文俊交代道,一边伸手敲了敲门,然后就躬身退下了。 门从里头被打开,果然是宋虎,宋虎一把将孙文俊给拉进了屋里,一边插门,一边对孙文俊抱怨不止:“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这儿等你半天了,酒菜都上了,可是你迟迟不来,我一个人喝着也是没意思,快来陪哥哥我喝两盅。” “今儿不行,下次。”孙文俊看着桌上摆着的杏花村,说不馋那是骗人的,自进了乌兰农场,他就压根儿没机会喝什么好酒,要是换做寻常时候,他肯定要喝上个一醉方休,但是今天不行啊,他一会儿还得去找那个又别扭又清高还又惹人疼的马屁精呢。 第164章 苏州的厨娘 “怎么就不行了?”宋虎一脸诧异,“怕喝多啊?喝多了直接睡这儿不就成了?” “反正就是不行,”孙文俊有点儿烦躁地抓了抓头,一边坐了下来,一边皱着眉跟宋虎,酸溜溜地道,“你也别成天想着吃吃喝喝的,这才过了几年,眼瞅着你肚子都大了一圈了,啧啧啧,敢情殿下让你来恰克图是为了享福的?” “我倒是想跟你一样吃糠咽菜,那也得有机会啊,老子我现在可是衙门的人,每天鸡鸭鱼肉加好酒,那是基本配置好不好?”宋虎装模作道,根本不掩饰眼底的得意,一边拍着肚子,一边叹息道,“要是当初知道乌兰农场那么苦,我就跟兄弟你调换了,好让兄弟你进衙门享福了,唉!” “呸!你少来这套!酸梅加醋恶心死个人!”孙文俊着实看不惯他这幅德行,一边凑过去跟宋虎道,“这次之所以来见你,是殿下让你抓紧找机会把那个霍三给借调出去。” “就为了这事儿?”宋虎一脸的纳闷,“就这点子事儿,也值当你大老远儿地跑一趟?再说了,这事儿我已经在办了啊,你又何必来一趟?” “殿下好像是看那个霍三着实不顺眼,一天都忍不了,”孙文俊道,“所以才又特地让我来催一催那你。” “忍不了,那就直接给了结了啊,有你这身功夫在,还愁弄不死个管事儿?”宋虎更加不明白了,“殿下从前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子,看不惯还能忍着,还能想着对方的前途。”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孙文俊点点头,一边又道,“也可能是殿下另有深意,咱们一时还猜不透。” 宋虎也跟着点点头:“那是肯定的。” “那成,话带到了,我这就走了。”孙文俊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了身,抬脚就要朝外走。 “等一等!”宋虎忙得又叫住了孙文俊。 “还有什么事儿?”孙文俊不耐地站住了脚,盯着宋虎看,“你他娘的就不能别大喘气儿、一口气儿说完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京师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上次殿下吩咐让从苏州请来的厨娘已经入府了,”宋虎道,“你回去告诉殿下一声,好让殿下放心。” “厨娘?还特地从苏州请来的?”孙文俊一脸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就之前王妃来信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惦记江南糕点的味儿了,这不,王爷就赶紧地派人去苏州请了一位手艺好的厨娘进府,”宋虎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你也知道殿下素来最看重亲情,所以让你回去告诉殿下一声,殿下也好能心安。” “是,殿下素来是最孝顺的,但凡是王爷王妃张口的,就没有殿下不给办的,”孙文俊点头道,顿了顿,一边又有点儿郁闷地道,“可是殿下如今在恰克图忙得简直分身乏术,王妃却还因这点子小事儿求到殿下面前,也忒……” 后面的话,孙文俊没说,可是宋虎却哪儿有听不出来的?可是宋虎又能说什么呢?说王妃贪图口腹之欲?还是说王爷王妃欲壑难填、不管大事儿小情都求到殿下面前? 第165章 多谢了兄弟 半晌,宋虎抿了口酒,然后缓声道:“殿下素来孝顺。” 孙文俊没再说话,撇了撇嘴,然后转身就走。 “文俊,真的不留下来喝两盅?”宋虎忙得起来去拦,“你说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见次面,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去做什么啊?” “哎呀!我是真的有事儿,”孙文俊推开了宋虎,一边抱拳道,“下次!下次一定和哥哥喝个痛快!” …… 茶馆。 孙文俊到的时候,唐砚正坐在墙角里头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前是一杯袅袅生烟的茉莉花,还有一小盘瓜子花生什么的,一看就是没舍得花钱。 孙文俊心里笑这小子当真是抠门,一边抬手叫了小二过来,又要了店里的招牌糕点,唐砚成年累月的不出乌兰农场,怕是都没吃过什么像样的糕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孙文俊都走到面前了,唐砚还没发觉,最后还是孙文俊拉着椅子坐到了唐砚的身边,“再不喝,这茶可都要放凉了。” “你……”唐砚这才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地看着孙文俊,“你你你你……” “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还结巴起来了?”孙文俊一口气儿把杯中的茶给喝了,靠在椅背上,舒服得很。 “你……”唐砚其实不是结巴,是太惊讶了,还有些难以启齿,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文俊,半晌才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说得半个时辰吗?” “事儿办完了,也没有好待的,就出来了,”孙文俊懒洋洋地道,“就这么喝喝茶也挺好。” 唐砚的目光兀自在孙文俊的身上来来回回着,一副心事重重外加欲言又止地道:“可是……这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呢。” “怎么了?”孙文俊随口问,一边又倒了一杯茶,一边问唐砚,“我早点儿过来,你不高兴啊?” “这不是我高不高兴的问题,”唐砚都不知道要怎么措辞才好,憋得脸都红了,四下里张望着,然后凑到孙文俊耳畔,小声道,“你办事儿一向都这么快吗?去掉一来一回的时间,你这……这是连床都没捂热就……就办完事儿了?你那相好的姑娘……她不会因此生气吗?”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 唐砚看着孙文俊瞬间僵硬下来的脸,顿时就恍然大悟了,然后忙不迭地小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给你治,你年纪不大而且问题发现得早,肯定能治好!你可别灰心啊!” 孙文俊心里都唱起《窦娥冤》来了,可是纵使心里委屈,嘴上却一句解释都不得,不然他要怎么跟唐砚解释? 他去百花楼,不是去那什么浪里个浪,而是去跟个男人见面?而且,还是不脱衣服纯聊天儿? …… “文俊啊,你千万年不要自暴自弃啊,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我的医术有信心,”唐砚看着孙文俊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赶紧地宽慰道,“等我给你治好了,你相好的姑娘肯定会更加喜欢你!” 孙文俊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多谢了兄弟。” 第166章 报应啊 “没事儿,没事儿,这都是兄弟应该的,你对我不也挺够意思的吗?”唐砚赶紧道,一边看着店小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上来,唐砚一阵诧异,问孙文俊,“这是你叫的?” “对,”孙文俊忙不迭点头,“别说话了,赶紧吃!” “我跟你说,吃红枣对你的病大有好处呢!来吃个红枣糕!”唐砚看着盘子里的糕点,简直是两眼放光,“我发现你还挺会点东西,这山楂糕、山药糕、南瓜饼对你身体都有好处呢,哎!我说你不是专门给你自己点来治病的?” 孙文俊:“……” 报应啊! 这都是他放弃杏花村的报应啊! …… 昌顺十五年九月十三 乌兰农场。 “啪啪啪!” 天还灰蒙蒙的,贾明就起了个大早,去正堂叩门了。 “谁啊?!”屋里头传来了陈栓不耐烦的大嗓门儿,没过一会儿陈栓打着哈欠来开门,甫一看清外头站着的人,陈栓登时就眉头大皱了起来,“贾明,怎么又是你?九爷都说了不见你了,你有完没完?!” 前天下午,孟芸娘走了之后,贾明就匆匆地去找庞九了,哪知道庞九却不见了踪影,再然后,陈栓就住进了正堂,说是庞九吩咐他,在孙文俊回来之前,先住在这里守门,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贾明这两天都不知碰了多少壁了。 “九爷为什么不肯见我?”贾明这两天急得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现在嘴里都起泡了,这时候听着陈栓这么说,登时就更急了。 那天下午,本来一切都挺顺利,也都美好的,如果不是孟芸娘的突然到来,他都……都要亲着庞九了,虽然庞九没说什么,可是他能感觉到庞九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那般出格逾矩。 所以送走了孟芸娘,贾明就赶紧地去找庞九,哪知道庞九却压根儿就没再露过面,刚开始的时候,贾明还以为庞九这是在害羞,心里偷摸地美着呢,可是等到第二天第三天庞九还是对他避而不见,贾明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啊?我又不是九爷肚子里的蛔虫?!”陈栓不耐烦地嚷嚷着,一边搓着眼,一边又数落起贾明来了,“你说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么漂亮的姑娘大老远儿的过来看你,又给你送吃的送穿的,你倒好,不领情就罢了,还把人家给骂走了!绝情话说的那叫一个伤人啊,人家孟姑娘走的时候,哭得多伤心啊,啧啧啧,咋平时就没看出来你这么狠心呢?” 那天,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孟芸娘是笑着进的乌兰农场,后来走的时候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据扒窗户的张二尕说,贾明那天说了绝情话,说对人家芸娘没感情了,让人家芸娘趁早死了这颗心。 “九爷今天还出来吗?”贾明不想和陈栓说这些废话,直皱着眉朝里头看,“陈爷,我找九爷真有事儿,能不能劳烦你进去跟九爷说一声?” “我都去说了多少遍了?人家九爷酒水不想见你,我又有什么办法?”陈栓对贾明直摆手,“赶紧走走,再敢啰嗦,我就不客气了。” 第167章 欢欢,怎么了 贾明不甘心地朝里头看了看,最后到底还是转身走了。 …… 厨房。 “欢欢,到底怎么了?”庞远山看着对着一碗牛肉面、半天都不下筷子的庞九,一脸担忧地问,“你是出了什么事儿了?这两天怎么都跟掉了魂儿似的?” 庞远山甚少喊庞九小名,今儿也是实在太担心了,这才喊的欢欢。 庞九看着那碗油乎乎的牛肉面,是真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到底还是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庞远山:“爹,你喜欢我娘吗?” “喜欢啊,”庞远山一怔,随即含笑道,一边放下烟袋,看向庞九,“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忽然就想知道爹娘的事儿了,所以就想问问,”庞九含笑道,一边站起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庞远山的面前,双手托着腮,“爹,你就给我讲讲呗。” “我和你娘原是没缘分的,她自幼定了人家,对方人家不错,过去就能享福,我倒是家徒四壁,眼瞅着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庞远山眯着眼儿缓声道,“只是你娘命苦,才嫁过去半年,就做了寡妇,她又膝下无出,在婆家的处境艰难,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被婆家撵着去了尼姑庵,削了头发做姑子。” “我娘竟还经历过这些?”庞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登时只惊得目瞪口呆,“那后来呢?我娘既是做了姑子,又怎么嫁给爹的?” “说来也巧,那个尼姑庵和咱家的田挨得近,我下地干活的时候,时常就能看到她一个姑娘家去挑水,你娘人瘦,又总受欺负,吃不饱饭,哪儿有力气挑水,我见着了,就会帮一把,把水给她挑到尼姑庵的后墙,她自己再挑进去。” “就这么从夏天一直挑到冬天,那年冬天真冷啊,你娘冻出病了,就这样还被人指使着去挑水,结果人就昏在咱家田里了,我就把你娘给背回家了,从那之后,就一道过起日子了。” “就这样?”庞九张口结舌着。 “是啊,就这样。”庞远山含笑道,一边又抽起了烟袋。 “那……那我娘是、是真心喜欢爹的吗?”庞九踟蹰了半天,小声问道。 “咋个不喜欢呢?”庞远山吐出一大口烟,烟雾升腾中,他有点儿得意地道,“有几次我看见过,旁的男人也要帮她挑水,她都死活不肯呢,一个人咬着牙挑着两桶水,一步三摇地自己挑回去。” “旁人帮她,她不肯,就我帮她,她愿意,”说到这里,庞远山更得意了,嘿嘿笑着,“那么要强的姑娘,就只在我跟前才会撒娇,嘿嘿。” 庞九听着这话,不知怎么的,就是心头一酸,伏在了庞远山的膝头,小声道:“那我娘肯定早就喜欢你了,也肯定特别特别喜欢你。” 庞远山低头看着安静乖巧、难得像个姑娘的庞九,心头却不安了起来:“欢欢,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爹,你怎么这么说?”庞九一惊,随即坐直了身子,打着哈哈道,“怎么可能啊?我眼光且高着呢,这么个小破农场,怎么会有我喜欢的人呢?” 庞远山的目光更沉了:“我又没说你喜欢的人就一定在农场里。” 第168章 你,不喜欢我 “爹,你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还咬文嚼字儿起来了,寒碜不寒碜啊?”庞九心虚地道。 “爹不是关心你吗?”庞远山道,一边伸手抚了抚庞九的头,一边又道,“九儿,眼光也甭太高,我觉得那个霍三就不错,你看人家平时对你多照顾啊,而且人品也能信得过……” “爹,我跟他就是哥们儿!也只能是哥们儿!这世上哪儿有俩哥们儿成两口子的啊?你可别胡思乱想了!”庞九赶紧截断了庞远山的话,然后就赶紧站起身,撒丫子都认,“我走了啊。” “面条你不吃啊?”庞远山忙得也跟着站了起来,“还热乎着呢!” “不吃!”庞九摆摆手,一溜烟儿出了厨房。 庞远山看着那碗几乎没动的面条儿,又看了看晃荡的房门,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他是真觉得霍三人不错,那么好的儿郎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可是咱就进不了他家姑娘的眼呢? 唉!可愁死他了。 …… 出了厨房,庞九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个时间,不早不晚的,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在后院儿待了两天,实在不想回去继续闷着了,要去霍三那吗? 庞九想起那天打谷场上,霍三伤心失望的那张脸,忙得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心里却又沉重了下来。 也不知道霍三还在不在生她的气,要不要找个机会给霍三赔礼道歉呢? “啊!” 庞九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给揽住了肩膀,然后就不由分说直接拖着她朝附近的牛棚里走,她正要喊就又被人捂住了嘴,其实也用不着捂她的嘴,甫一看清楚那只手,她就已经猜到这人是谁了,一股子心酸加怒气打心底油然而生,庞九猛地一抬脚就狠狠踩在了那人的脚上。 “嘶!”身后的人疼得顿时呲牙咧嘴,却兀自不肯放手,仍旧这么半抱半拖地把她朝牛棚里头拖,一边在她耳畔倒吸着冷气道,“小崽子你可真狠心!前天被你踩的那脚这才刚好,你这就又来了一脚!” 不是别人,正是贾明。 他从一大早就开始守株待兔了,好不容易等到庞九出来,就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身子都要冻僵了,这才看着庞九懒洋洋地从厨房出来,瞧着见四下无人,贾明这才敢这么突然袭击。 没办法,谁让庞九就是不愿意见他呢? 庞九听他这话说的又温柔又亲昵,忍不住心里就更酸了,一时间也没再挣扎,就这么被贾明拖进了牛棚去。 正好,她也有话要和贾明说。 “为什么生气?”甫一进了牛棚,贾明就着急忙慌地去牵庞九的手,却被人家给一把甩开了,贾明也不泄气,又死皮赖脸地黏过去,“那天在后院……我让你不高兴了?” “对!我不高兴!”庞九蓦地一把推开了贾明,巴掌大的一张脸冷得似是一块冰,贾明还是头一次在庞九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当下只看得一愣,站在原地都不敢再靠过来。 “真的不高兴?”贾明的心都沉到了谷底,那天在后院,他怎么雀跃,这时候就怎么慌乱,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小声地问,“你……不喜欢我?” 第169章 那我还能怎么想 “喜欢你?”庞九差点儿都笑出声来了,噙着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贾明,“怎么?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男人?呵呵,在你眼里,我这个娘儿唧的小身板儿,就天生得是个剑走偏锋的?只配给男人当成娘们儿使?” “我不是这个意思!九儿,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贾明急得要去拉庞九的手,可是庞九却冷着脸躲开了,贾明也不敢再动手了,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一脸愤愤的庞九,心里别提多难受又多懊恼了,半晌才低着头哑声道,“九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你不是这么想的?那还能是怎么想的?”庞九心酸到了极点,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努力让自己绷着,不肯流露出一丝软弱来,她仰着头盯着低矮的牛棚,嘴里发出的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陌生和冰冷,“自打你到乌兰农场的那天起,在你眼里我不一直都是个剑走偏锋的娘娘腔吗?你当初不还处处躲着我,生怕被我这个娘儿唧的疑似小倌儿沾了便宜吗?现在这又是怎么了?农场里头待久了,竟然又开始好奇的男人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九儿,你不要这么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贾明深深吸了口气儿,打量着庞九倔强的脸,半晌,沉声道,“我知道你也不是这么想的。” “那我还能怎么想?!”贾明这话一出,庞九就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两步,行至贾明面前,抬着头,咬牙切齿地瞪着贾明,“贾明,我问你,你为什么进的乌兰农场?为什么要服五年的苦役?!” “我……”贾明隐隐约约猜到庞九在为什么生气了,可是这件事儿现在实在说不清楚,也实在还没到说的时机,所以贾明才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他现在简直懊恼到了极点,就是担心庞九心里有疙瘩,他才和孟芸娘演了那么一场戏,就是为了做给庞九看的,好让庞九放心,他从此以后和孟芸娘再无关系了,好让庞九能相信他的一心一意,哪里知道竟会适得其反,贾明现在真真是百口莫辩。 “你不好意思说了?那我替你来说!”庞九看着贾明吞吞吐吐的模样,越看越是生气,当下对着贾明一字一字地道,“你为了一个女人,不惜绑快票不惜下大狱,我敬你是条汉子,也盼着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可是就你这么个痴情种,这才来乌兰农场不到两个月,你就移情别恋了,对方还是个男人,就为了这么个相识不满两月的男人,你要抛弃芸娘,贾明,你到底是痴情还是薄情?!” “九儿,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贾明看着那双愤愤的眼睛,一颗心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可是偏偏他却无从解释,“九儿,我有暂时不能对你言说的苦衷,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肯定会把我所有的事儿都告诉你,到时候要打要骂都悉听尊便……” “比你从这张嘴里听到的,我更愿意相信我亲眼看到的!” 第170章 可我还没说呢 庞九截断了贾明的话,然后声音又平缓了下来,一如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她看着贾明,缓声道:“贾明,或许在你心里,我真的……有些不同,可这也许就是你一时兴起的想法,好好儿走回你的正道儿,娶妻生子,别……别走岔道儿,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请你到此为止。” “贾明,你毁了芸娘的名声,你这辈子都合该对芸娘好,你的心里实在不必、也不应该再有别人了。”这话已经在庞九心里憋了两天了,她一直都想找机会和贾明说清楚,但是又总舍不得开口,因为这话一旦出口,就意味着从此往后,她和贾明再无关联,她舍不得说,所以一直躲着贾明,可是今时今日是再躲不过去了。 “九儿,那天在打谷场上,你想对我说什么?”沉默半晌,贾明忽然开口道,盯着庞九那双平静至极的眼睛,似乎是要努力从中找寻些什么,哪怕是一丝波澜也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特别?又那么好?” 拳头猛地攥紧,指甲都抠进肉里了,庞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因为我很欣赏你,欣赏你对芸娘的一片痴心,也感慨你为了心爱女人的付出和执着,难得有你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我觉得好男儿就该这样。” 说到这里,庞九缓缓抬起头,对上了贾明焦灼的眼睛:“所以贾明,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真的?”贾明难掩一脸失落,“就是因为这个,才……才对我特别照顾?没有别的原因了?”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难不成你还真当我是个喜欢男人的兔儿爷?!”庞九别开了脸,瞪着眼看着棚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牛,努力不让眼泪滑下,她费劲地吞咽了几下,喉头都要着火了似的,“贾明,你对我……就是一时误会,别太当真了,芸娘才是你该放在心上的人,下次芸娘再来的时候,你好好儿哄哄她,别再伤她的心了。” 说完这话,庞九转身就朝外走去,可是胳膊却被人给拉住了。 “你到底还要干什么?!”庞九都快要疯了,通红的一双眼瞪着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哆嗦着,“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你说完了,可我还没说呢,”贾明看着那双通红的眼,心疼得都无以复加了,这个又犟又倔又嘴硬的小崽子,让他怎么不疼惜爱怜?他伸手要去给庞九拭泪,可是手还没碰到庞九的脸,就被人家一巴掌给拍开了,贾明只得讪讪地放下了手,“九儿,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我还是想跟你说。” 说到这里,贾明朝前迈出一步,微微地朝前倾着身,然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对你……是认真的,你可能不信,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九儿,自打头一天和你比武,我就喜欢了,也可能在那之前就开始喜欢了。” “小三十的大老爷们儿,成天小媳妇儿似的在后院窝着都不觉得憋屈,只想和你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吃肉喝酒练功夫,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算没出息,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好的,其实也……不单单是这样,九儿我还、还总梦到你。” 第171章 现在,你可有心上人吗 说到这里,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难得露出些难为情来,不自在地瞄着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他有些庆幸自己留着大胡子,也庆幸庞九低着头,才不至于被自己脸红搞得更加尴尬别扭。 “九儿,我跟你说,你可别生气啊,每次梦到你都……都不是什么好梦,有几次还被吓得从梦里头惊醒,还被你隔着墙骂个狗血淋头,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多慌,连觉都不敢睡了,就怕你又……又跑进我梦里来,”贾明越说声音越小,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不自在,可是却又莫名地觉得轻松了许多,“就因为这个,我那一阵子都……都不敢正眼看你,你还因此跟我生了大气。” “那时候,我也想啊,可能这就是一时的冲动和想法,可能就是咱俩兄弟太好了,好的都过界了,等咱们疏远了,情分淡了,也就没什么了,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我才搬去了前院儿,可是后来……”说到这里,贾明顿住了,他伸出手握住了庞九的死死攥成拳的手,庞九的手又凉又僵,他握在手里,像是两颗硬石头似的,庞九使劲儿地挣着,贾明的劲儿也跟着变大了,死死攥住了她的手,都给攥出汗来了。 “九儿,我喜欢你,喜欢得都要疯了!看不见你,我失魂落魄,看见了你,我又心乱如麻,你但凡跟霍三走得近,我心里都跟针扎似的,听着你叫别人干哥哥,我能醋得一整晚都睡不着!明知道你心里没有那起子花花心思,可我就是受不了,就连陈栓那个愣头青我都嫉妒!”贾明的语气,又是委屈又是懊恼,“我从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的,我也有兄弟,而且还挺多,我知道兄弟之情是怎么个回事,可是我对你,我……我其实早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我不是没想过纠正,没想过疏远你,可是我越是努力,你在我心里就越是牢不可摧。” “九儿,你能说这只是一时兴起?” 冷硬的跟石头似的手,渐渐变暖了,也变软了,贾明一下下揉着那两只软呼呼的手,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和耐心,把那曲卷的手指一根根的捋直了,然后又整个地握住了。 “九儿,我不信你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记得从前有一次问你可有心上人,当时你没回答,九儿,现在我想再问你一遍,”一边说着,庞九一边低下了头,顶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现在,你可有心上人吗?” “可、可是芸娘要怎么办?”毛茸茸的小脑袋抬了起来,泪流满面的一张脸对着贾明,眼眶和鼻头早就红得不像话了,一抽一抽地分外惹人疼。 “她的归宿不在我这里,有些事儿恕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但是九儿,你一定要相信,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贾明的心都要碎了,忙得捧着庞九的脸,去给人家拭泪,可是他越擦,庞九的眼泪就越多,贾明都着急了,“九儿,你别哭啊,别哭,我真的没骗你……” 第172章 当然不算 “可是我忍不住啊,”庞九一咧嘴,然后就哭得更厉害了,简直委屈得到了极点,都上气不接下气了,“长这么大,头、头一次有人跟我表白,竟……竟然……” 贾明心里慌得不行,他是实在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当下忙得小声询问:“竟然什么?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惹你生气了吗?” “竟然是在牛棚里,又臭又脏又破!你竟然挑这么个地儿!”庞九更委屈了,嘴咧得更大了,“哇!你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哞哞哞!” 也不知是不是被到了惊吓,牛棚里的牛忽然就开始叫了起来,此起彼伏的,一个个瞪着老大的牛眼,齐刷刷地瞪着贾明和庞九。 和一头头牛儿尴尬地对视之后,贾明更尴尬地对上了庞九委屈啦的一双眼:“……要不这次不算,我下次再找个好地方?” “当然不算!”庞九看着男人尴尬的一张脸,心里又酸又甜,可是又觉得丢脸到了极点,一边胡乱擦了擦眼泪,一边冷着脸跟贾明道,“反正你什么都不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行,那下次我找个有花有朵还香喷喷的地儿,再跟你表白一次,保证让你满意!”贾明看着庞九这幅矫情别扭的小模样,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唇角不自觉地上翘,一边凑过去小声道,“那九儿,你这是……答应我了?” “呸!你想得美!”庞九的脸蓦地就涨红成了红苹果,下一秒她一把推开了男人凑到自己面前的脸,然后别过了脸去,顿了顿,然后强忍着羞赧别别扭扭地小声道,“你真的就那……那么喜欢我?就算我是男的你也认了?” “不认还咋办?心都扑在你身上了,就是……”说到这里,贾明顿了顿,一边搓着手,一边红着脸偷瞄着庞九,然后尴尬地小声道,“就是你得给我时间适应适应,我……没想过要跟男人好过,不知道该咋个办……” “办?办什么办?”庞九没听明白,好奇地看着贾明突如其来的大红脸,“你咋还脸红起来啊?” “就……就那事儿啊,”贾明真的从来没这么尴尬过,明知道牛棚里头除了牛,再没人偷听,他还是不安地四下看看,然后凑到庞九耳畔别别扭扭地道,“之前在梦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下手,非得把你想成是个姑娘才行,男人的身子我还受不了……” “你……你下流!无耻!”下一秒,庞九蓦地一把推开了贾明,用劲儿之大,险些让贾明跌了个跟头,就这样庞九还不解气,又跳过去补了一脚,眼看着贾明都撞到牛了,她这才作罢,红着脸骂道,“你要是再敢梦到我,我……我就砍了你!剁了你!”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这我哪儿能控制得了啊?”贾明觉得庞九反应有点儿过度了,都是老爷们儿,谁没做过这档子梦啊,谁又没说过两句荤话?可是他又觉得庞九这股子害羞劲儿太迷人,正要再献殷勤,结果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声惊呼,“快跑!这牛要炸圈了!” 第173章 卖了你都买不起 “什么?”庞九还没明白过来,就被贾明蓦地打横抱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冲出了牛棚,庞九下意识地抱住了贾明的脖子,往后一看,顿时就惊得目瞪口呆了,几十头牛都疯了似的朝外冲,牛棚都被撞倒了一大块土墙,庞九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清楚!八成是给惊着了!”贾明沉声道,他都不用回头看,光是地面的颤抖,就足以让他心惊肉跳,若是被受了惊的牛群赶上,那还得了?不是被撞死那也是被踩死,功夫再厉害,遇到发了疯的牛群,那就是白搭! “爬树!快!爬到树上去!”庞九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牛群,庞九的脸都吓得惨白了,她把贾明的脖子抱的更紧,一边四下张望着,然后就瞧见了左前方、牛棚拐角处的一株大松树,登时眼前一亮,忙得指着那棵树,对贾明吼道,“上树!” 当即,贾明就忙得一转弯,跑到大树底下,贾明手上使劲儿往上一举,先将庞九送了上去,然后自己也三下两下飞快地爬了上去,两个人蹲在树杈上,喘息着、紧张地盯着树下一只只发狂疾奔而去的牛。 “坏了坏了!怕是牛棚里的牛都跑了!”眼瞧着那些牛直冲农场大门而去,守门的侍卫也不敢去拦,只能由着牛儿冲出农场,庞九急得满头大汗,“三十六头牛呢!要是都跑丢了,咱们农场明年就得喝西北风!” 庞九说的不错,牛是乌兰农场最重要的财产了,农场几十顷的地,每年都得靠这三十六头牛来耕种,若是没有这些牛的话,怕是收成要减一大半呢。 换做是往年还好,农场里头有富余的存粮和银子,足够重新买牛了,但是今年不行,粮仓几乎见底不说,银子也没有多少了,而且外头物价飞涨,牛的价格比往年贵出十倍不止,他们是断断买不起新牛的。 若真这样的话,别说是明年要交军粮了,他们农场里头几十号的犯人和侍卫都得饿肚子。 “别着急,先想办法去把牛给追回来,”贾明忙得安慰庞九道,“要是实在找不回来,我再帮你想办法。” “你个穷鬼能有什么办法啊?三十六头牛呢!卖了你都买不起!”庞九急得直打贾明,“都怪你!什么地儿不好,偏偏带我去什么牛棚!什么话不好说,偏说那起子肉麻兮兮的话,你看连牛都受不了!” 贾明一脸的生无可恋:“……这也不能都怪我啊,要是你不躲着我,我至于半道儿拦你吗?” “你怪得着我吗?!”庞九都要炸了,瞪着贾明,凶巴巴地道,“要不是你跟芸娘……” 下面的话,庞九没再说下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扭过了头去。 “我跟芸娘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很清白的……”贾明忙不迭解释道,甫一对上庞九又瞪过来的眼神,贾明又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我的确欠你一个解释,等明年春暖花开,我保证给你个清清楚楚的解释好不好?” 第174章 呸,矫情 庞九打量着贾明,半晌蹙着眉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贾明一怔,随即轻轻地点点头:“的确有,只是现在不能说,但是我跟你保证,我和芸娘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 贾明还以为庞九会生气,又或者是刨根问底,正为难的时候,却见庞九也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谁还没点儿秘密呢?理解。” 贾明一愣,上上下下打量着庞九,然后不可置信地道:“就……这样过去了?” “不然呢?”庞九没好气地道,一边给了贾明一季白眼,“比起你的秘密,我现在更想知道这些牛都去哪儿了。” 庞九不刨根问底,贾明心里倒是有点儿失落了,庞九要是死缠烂打追着问他和芸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话,那就证明庞九在乎他啊,可是现在庞九却毫不在意,这…… 贾明觉得自己贱兮兮的。 怕人家误会,不相信自己,现在人家不误会了,表现的还很是大度,可自己又不自在了。 “九爷!贾明!你们这是在树上搭窝啦?怎么?要下蛋啊?!” 忽然树地传来一个声音,贾明和庞九一道朝下看去,就看着陈栓正仰头站在树底下朝他们看来,一脸的戏谑。 “你他娘的才下蛋呢!”庞九随手折了一支树枝朝陈栓扔去,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脸严肃地跟陈栓道,“牛炸圈了,咱们快去三哥院儿里,得商量着去把牛追回来!” “是!”陈栓忙不迭道,他刚才正朝膳房去,也是听了动静才跑出去来。 庞九握着腰上的刀柄,转头对贾明道:“你先回去。” “我跟着你去找牛。”贾明哪里放心庞九出去找牛,眼看着都快傍晚了。 “用不着。”庞九沉声道,纵使她对贾明一百个放心,可贾明到底是犯人,霍三又怎么可能允许犯人出农场呢? 贾明皱着眉又要说话,却被陈栓给抢先了:“我说贾明,你就有点儿自知之明,这黑天瞎火的,你还想摸出农场去,你存着什么心啊?你要是回不来了,九爷可就倒大霉了,我警告你……” “栓子,你先过去,”庞九截断了陈栓的话,催着陈栓先走了,这才扭过头来跟贾明道,“这次丢了三十几头牛,数目不小,肯定农场里大半的侍卫都要出去找牛,院儿里的犯人怕是有的不老实了,你替我在院儿看着,别让他们生事儿,行吗?” 贾明明白庞九的意思,要是再坚持要一起出去找牛的话,只会让庞九处境为难,当下点点头,一边沉声道:“你放心,我会替你看好院儿的犯人,你小心点儿,找不到就算了,我来替你想办法。” “行。”庞九点点头,然后按着刀柄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庞九又顿住了脚,然后转身又走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儿吗?”贾明忙得小声问。 “贾明,我其实也有一个秘密,”庞九仰着头看着男人温柔的眼睛,说这话的时候,因为害羞,她脸颊有点儿微微的红,“等到这次回来,我就告诉你,你看小爷我是不是比你大方多了,还非要等到什么春暖花开的时候,呸!矫情!” 第175章 娟儿妹子 “既然九爷都这么大方,那我也不能小气了,”贾明牵着唇,一边伸手顺了顺庞九的微微凌乱的鬓发,一边含笑道,“那到时候咱们一起说,宝贝儿你说好不好?” “我警告你!少他娘的乱叫!我可……可还没有答应你!”庞九蓦地一把推开了贾明,一边紧张地四下里张望着,确定没人看着,这才开始害羞,只是她哪里会让贾明看出来?当下转身朝前走,一边还大喇喇地挥挥手,“老老实实地在院儿里等九爷回来啊!” “是,小的遵命!”贾明看着渐行渐远的小身板,柔声道,“小崽子,你可得早回来啊,你这还没走,我都要望穿秋水了。” …… 昌顺十五年九月十三 赵家沟。 “孙大哥,你尝尝我做的栗子糕!刚出锅,热乎着呢!” 孙文俊早上才出门,正要去外头练拳脚,就看着唐娟端着糕点,殷勤地朝他送了过来。 唐娟是唐婉的娘家堂妹,前天从娘家过来照顾小月的唐婉,十八岁的大姑娘,水灵灵的,人又勤快麻利,特别招人喜欢,只是唐娟过分的殷勤和热情,孙文俊很是吃不消。 为了不驳唐娟的面子,孙文俊昨晚上愣是多吃了一盘子的桂花糕,肚子里已经拧巴了一整夜了,哪知道今儿一大早推门又迎来了一盘栗子糕,孙文俊下意识地就摸了摸肚子,也没有练功夫的心思了,现在只想往茅房跑。 “娟儿妹子,要不你端给赵大哥和赵夫人吃,我这昨晚吃得多,现在还不饿呢。”孙文俊一脸歉意地道。 “这就是零嘴,又不撑人,孙大哥你这么大的个子,每天又那么辛苦,吃多少都不嫌多!”唐娟才以为孙文俊这是客气,当下笑着把盘子直接塞到了孙文俊的手里,一边还笑呵呵地道,“孙大哥应该很喜欢吃桂花糕对?昨儿晚上那一盘子桂花糕,都让孙大哥给吃完了,等过会儿我再给孙大哥做去!” 孙文俊忙得直摆手:“唉!娟儿妹子,你就别忙活了,我是……” “孙大哥,你跟我客气个啥?咱都跟自家人一样不是?”唐娟笑着截断了孙文俊的话,一边又转身进了厨房,“孙大哥,你先吃栗子糕垫垫,等会子早饭就得了哈!” 孙文俊看着那一大盘子的栗子糕,一脸的生无可恋:“……这日子得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功夫是再没心思练了,孙文俊端着栗子糕转身回了偏房,赶着唐砚正在穿衣裳,瞧着有人进来,吓了一跳,赶紧胡乱地披上了棉袍。 “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唐砚看清楚来人是孙文俊,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低着头整理衣裳。 赵家房间有限,还得腾出一间房来给唐娟住,所以这两天孙文俊和唐砚挤着住一间房,房间不大,几乎进门就是炕了。 “你慌个什么?这大天白日的,还怕有人来劫色不成?”孙文俊很是看不惯唐砚这种扭扭捏捏的做派,在他的眼里,简直不像是个男人,当下,他一边大马金刀地在炕沿儿上,一边把栗子糕放在小几上,冲唐砚抬了抬下巴,“呐,娟儿妹子特地做给你的,赶紧吃。” 第176章 你明白个屁啊 “你得了,当我没听见啊?人家一口一个孙大哥喊得且脆生着呢!”唐砚白了孙文俊一眼,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戏谑地看向孙文俊,“早知道人家看中的是你,我那天就用不着特地躲出去了。” 孙文俊心里本来就烦躁躁的,这时候听唐砚这么一说,就更烦了:“你小子少胡说!什么看上不看上的,牙碜不牙碜?” “我胡说什么了?成天桂花糕啊,山楂糕啊的都巴巴地往你怀来塞,这还不叫看上啊?”唐砚笑着道,一边打量着盘子里齐齐整整的栗子糕,赞不绝口道,“人家小姑娘手艺多好啊,我看你见好就收得了!” 孙文俊蓦地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啊?”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唐砚白了孙文俊一眼,一边提着茶壶给两人倒了两杯茶,一边跟孙文俊分析道,“你看你啊,年纪不小,俸禄不多,长得不俊,心思不纯,身体又不成,人家小姑娘配你,那叫一个绰绰有余,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怎么就心思不纯了?”孙文俊顿时一脸不痛快,“还有身体不成?我身体这叫一倍儿棒,懂吗?” “呸!就你那还叫倍儿棒?”唐砚小声啐了一口,一边抿了口茶,一脸嫌弃地看着孙文俊,“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完事儿了,这可是大问题!”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我告诉,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那什么!你以后少拿这个跟我说事儿!” “行了,行了,我都懂,你就别为了面子强撑了,我都不答应过你,一定给你治好的吗?”唐砚看着孙文俊的脸红一块白一块的,赶紧摆摆手,一边把栗子糕朝他那边推了推,一边道,“栗子是壮阳的,你多吃点儿。” 孙文俊瞪着面前黄橙橙的栗子糕,又瞪着对面那张一脸关切的脸,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他使劲儿吸了口气,然后又全部吐出,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又心平气和地跟唐砚道:“我是说真的,那天晚上真的就是个误会,我就是去百花楼找个老朋友说了几句话而已。” “明白明白,”唐砚赶紧地点点头,一边又体贴地冲孙文俊眨眨眼,“你就不用解释了,我什么都明白!” 孙文俊一愣,看着对面点头不止的男人,将信将疑地道:“真的明白了?” “明白!再明白不过了!”唐砚头点的更欢实了,一边对着栗子糕努努嘴,小声跟孙文俊叫,“你都给吃了!我不告诉旁人,就说是我吃的,来来来,对你身体且好着呢!” 孙文俊气得简直要吐血:“……你明白个屁啊!” …… 用了早膳之后,唐砚去卧房里给唐婉把脉。 “唐先生,婉儿的身子怎么样了?”赵一朗一脸紧张地询问。 “赵大哥,赵夫人的身子已经开始恢复了,”唐砚一边撤回了脉枕,一边跟赵一朗道,“只是小月伤身,接下来得好生调理了。” “这样就好,”赵一朗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又询问,“那可还要继续服药吗?” 第177章 去哪儿都都把你带在身边 为了保住孩子,唐婉前前后后喝了大半年的药了,满屋子都是浓浓的汤药味儿,都道是药三分毒,赵一朗自然不希望唐婉变成个药罐子。 “倒是不用一直服药,等喝完了这几副汤药之后,继续用药膳调理即可,”唐砚道,“正好趁着年下,好好儿将养身子,等到明年天气转暖,赵夫人的身子必定会大好了,到时候我再过来给唐夫人诊脉,开些温补的药方,也好能助赵夫人得子。” “当真?”唐砚这话一出,赵一朗和唐婉都是喜不自禁,一脸惊喜交加。 唐砚笑着点点头,一边又对唐婉道:“只是一点,还需赵夫人谨记,务必保持心情愉悦,切勿多思伤身。” “是是是,有唐先生这句话,我还有什么好多思的?我肯定好好儿调理身子!”唐婉忙不迭点头道,一边看向身边还兀自沉浸在惊喜中的赵一朗,忍不住又是鼻头一酸,伸手推了一把赵一朗,一边小声道,“赵郎。” 赵一朗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唐婉,然后起身,对唐砚深深一揖道:“多谢唐先生。” “赵大哥,您这样可就是折杀我了!”唐砚忙得上前扶了赵一朗起来,一瞥眼瞧着正靠在门框上跟他使眼色的孙文俊,唐砚顿了顿,开口询问道,“赵大哥,既然赵夫人的身子大安,那我和文俊是不是该回农场了?三爷和九爷想必也是挂心的很,我们回去禀报赵夫人的近况,也好让他们安心不是?” 赵一朗闻言一怔,然后点点头道:“也好,既如此你们明天就赶回去。” “那赵大哥你……”孙文俊心头一松,正要询问赵一朗是否要和他们一起回去,就被唐砚给截断了话头。 “文俊,你跟我去厨房煎药去。”唐砚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孙文俊就朝外走。 唐砚和孙文俊走了之后,房中就只剩下了唐婉和赵一朗,唐婉朝炕里头挪了挪身子,然后跟赵一朗道:“赵郎,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这大白天的,我怎么好上炕?”饶是这么说着,可赵一朗还是脱去了外裳,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炕,钻进了被子,一边伸手放到唐婉的颈下,一边小声道,“这样舒服吗?” “舒服,最喜欢枕着你的胳膊了……”唐婉仰头冲赵一朗笑,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然后一扭头扎进了赵一朗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婉儿,怎么了?”赵一朗急了,要去给唐婉擦泪,可是唐婉去死死箍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赵一朗又不敢使劲儿,就只能这么抱着她,一下下轻抚她颤抖不停的后背,然后叹息着道,“你别怕,我不走,留下来陪你。” “不、不用……”唐婉使劲儿地摇摇头,可是哭得却更厉害了,“赵郎,你……你怎么娶了我这样的女人,什么都做不好,却还……还想着死死把你禁锢在身边,我、我怎么这样呢……” “你要是不是这样的女人,那我还不娶呢,”赵一朗柔声道,低着头去亲唐婉凌乱的头发,一边顿了顿,然后道,“婉儿,我以后不会再放你一个人在家里了,以后,我去哪儿都都把你带在身边。” 第178章 怕唐先生和文俊同时看上了娟儿 “真……真的?”唐婉蓦地仰起头,湿漉漉的一张脸对着赵一朗,嘴唇一下下轻轻地颤着,发出内疚又自责的声音,“赵郎,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我就是个芝麻大的小管事儿,你就算拖累,又能拖累到哪儿去?真是傻话,”赵一朗哑然失笑,一边给唐婉拭泪,一边柔声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惦记着我,我也惦记你啊,与其两个人都过得熬熬煎煎的,倒不如我直接带着你去农场,省得咱们都日夜牵挂,你说好不好?” “可是……我去农场方便吗?”唐婉有些迟疑地道,“到底我是女眷。” “有我在,没什么不方便的,”赵一朗道,“再说了,霍三和庞九你也都认识,都不是外人,正好唐先生也在,能顾看你的身子,这一次我先回去收拾收拾,等你身子大好了,就来接你过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唐婉蓦地一把又箍住了赵一朗的脖子,喜极而泣,“赵郎,咱们总算不用分开了!” “对,咱们以后再不分开了。”赵一朗沉声道,抚着怀里骨瘦嶙峋的女人,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要是他不顾及颜面,早点儿接唐婉过去团聚就好了,也许就不发生这样的悲剧了…… “对了赵郎,你觉得唐先生对娟儿有意思吗?”总算平复下来,唐婉窝在赵一朗的怀里,和他闲聊着,语气很是轻松,一扫这段时间的阴霾低落。 “我看不大出来,”赵一朗摇摇头,蹙着眉道,“倒是我觉得娟儿怎么好像对文俊那小子挺上心的呢?” “我也看出来了,”唐婉点点头,“咱们还想着为她和唐先生牵红线来着,哪想到那妮子自己倒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不知道文俊是怎么想的。” “那等回去之后,我找机会问问文俊,”赵一朗道,面上却有些发愁,“只是我先前还跟唐先生提过此事,这又跟文俊说,是不是……不大好?” 唐婉一怔:“你的意思是怕……唐先生和文俊同时看上了娟儿?” 赵一朗点点头,一边儿叹息道:“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要是为了这档子事儿撕破了脸,以后不知道得多别扭呢。” “那……要不然我劝劝娟儿?”唐婉思来想去,觉得这是个万全之策,“毕竟咱们事先跟唐先生说过这事儿的,要是娟儿实在不喜欢唐先生,那咱们也实在不好勉强了。” 赵一朗点点头:“行,那你看着办。” …… 乌兰农场。 这两天,一直阴着天,眼看着是憋着要下场大雪,贾明看着阴沉沉的天,眉头都拧成了个“川”字。 “那个贾明!找死是不是?”农场大门前站岗的侍卫一边抽出腰间的钢刀,一边粗声地冲行至门前的贾明喝道,“往后退!再让我看见你往门口跑,就打断你的腿!” “侍卫大哥,你说九爷他们出去都两天了,怎么还没回来呢?”贾明一边朝外张望,一边着急地问。 自前天下午霍三和庞九带着十几个侍卫出去寻牛之外,便就一直没有音讯,贾明这两日着急上火的已经不行了。 第179章 九儿呢 “这就不好说了,兴许是还没找到牛,”侍卫看着贾明一脸的忧心忡忡,放缓了语气,一边收回了刀,一边皱着眉跟贾明道,“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回院儿去!” 贾明不死心地朝外面又看了看,被那侍卫又一顿数落,这才不得不转头回去,只是他还没走出两步,便就听着身后传来守门侍卫的惊呼声:“三爷回来了!” 贾明忙得就停住了脚,赶紧地转过身去,就看着远处,霍三他们赶着一大群牛正在往这边过来,贾明喜不自禁,赶紧地迎到了门前,这次那守门侍卫倒是没有拦着他,而是专注地数着牛。 “一头,两头,三头……”那守门的侍卫手指点着,一头头地数着。 “老严,用不着数,一共二十头!”霍三身边的侍卫喜气洋洋地跟守门侍卫打招呼。 “那还有十来头呢?”老严忙得询问。 “在九爷那边了,九爷和咱们分开行头,下午的时候传话来说是也在往回赶,”侍卫朝身后指了指,“估摸着一会儿就到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竟然一头都不少!”老严喜不自胜,贾明也松了口气,一边朝外头张望着,他这两天都要担心死了,这时候总算是能放心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经过贾明的时候,霍三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贾明,“谁让你擅自出院儿的?” 贾明仰着头看着霍三凌厉威严的一张脸,原本雀跃的心情,这时候也一点点沉了下来,出于男人的本能,自打头一天认识霍三,他就对霍三抱有敌意,并且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霍三的敌意。 “我在这儿等我们九爷。”贾明双手抱胸,缓声跟霍三道。 “我以为自打进农场的头一天,你就已经懂了这农场的规矩,可见你是个不长记性性的,”霍三对上了贾明的眸子,冷冷地牵了牵唇,“既是不长记性,那我索性就再让你长长记性。” 霍三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了马,一边拍着手里的马鞭,一边朝贾明缓步行来,周围的一众侍卫都面面相觑,一个个心里都纳闷,这找回了牛来,本事喜事一桩,怎么三爷的脾气还这么大?而且这个犯人,怎么竟还敢往上顶,好家伙,竟然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说,这还捏紧了拳头,他这是要干嘛? “三爷!三爷!我们回来了!” 气氛正越来越僵的时候,就听着远处传来陈栓的大嗓门儿。 霍三瞥了一眼贾明,没再理他,然后就疾步迎出了大门,贾明心里也是一阵激动,赶紧地也朝外跑去。 只见陈栓和几个侍卫骑着马赶着十来头牛正往喜气洋洋往这边过来,可是……却不见庞九的身影。 “栓子,九儿呢?”待陈栓行至近处,霍三忙蹙着眉询问。 “怎么?九爷还没回来吗?”陈栓闻言,顿时大吃一惊,“不对啊!今儿早上,咱们半道遇上一头伤牛,商量之后,就由九爷先赶那头伤牛回农场,怎么九爷现在还没到吗?我们就在大秋沟那儿分的手啊!按说早该到了啊!” 第180章 下雪了 “你糊涂啊!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单独行路?!”霍三还没开口,贾明已经着急了,皱着眉数落着陈栓,“伤牛的性情最是暴躁,若是半道尥蹶子,又或者竟攻击九爷,那可怎么是好?” 霍三看了一眼贾明,当下也不再废话,直接又上了马,沉声跟陈栓道:“你跟我去找九儿。” “是!”陈栓心里也是不安至极,忙得也跟着上了马。 “我也去!”贾明简直担心得要死,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却还是一把将边上的一个侍卫从马上给扯了下来,赶着就要踩着马镫上马,这时候却见一道长鞭横空挥来,蓦地缠住了贾明的脚脖子,长鞭往后一扯,随即贾明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贾明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似的,饶是如此,还要挣扎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可是还不等他动弹,好几把钢刀已经对准了他,只待霍三一声令下,便就将贾明就地格杀。 “趴下!还敢跟咱们瞪眼?!”一个侍卫叫骂着,蓦地一脚将贾明踢到在地,一只脚直接将贾明的脸踩在了地上,“这他娘的野土匪,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三爷,您就别生气了,为了个不知死活的犯人,气坏了身子,多不合适,”陈栓见此场景,顿时心中大惊,忙得赔笑求情道,“一个犯人而已,他既是不懂规矩,那便就教他懂规矩就是了,若是闹出人命来,日后怕是不好跟官府交代,三爷,您说是?” 看着霍三紧握长鞭,兀自一脸漠然,陈栓只得压低声音小声道:“三爷,不管怎么说,贾明到底是九爷院儿里的人,您若是擅自处决了,等九爷回来了,您怕是也不好交代,毕竟九爷是最忌讳旁人越俎代庖多管闲事儿,您又是九爷最好的兄弟,何苦为了个区区犯人,影响了你和九爷的交情?这多不值啊。” “关进小黑屋去,任何吃食都不许送进去,”霍三眯着眼看着被摁在地上、很是狼狈的贾明道,一边调转马头,朝外疾驰而去,“驾驾驾!” 陈栓也看了贾明一眼,心中暗道你小子好自为之,当下也忙得追着霍三而去了。 贾明的脸都被踩变形了,骨头似乎随时都要碎裂了,那双狭长的凤眼却兀自直勾勾地朝门外看,蓦地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贾明一怔,又费劲抬头去看着灰蒙蒙的天。 下雪了,也不知道那小崽子人现在在哪儿。 “还他娘的不老实!”那个侍卫怒声道,一边抬脚狠狠朝着贾明的脸就是两脚,直踢得贾明鼻血都喷了出来,这才解气似的,然后一众侍卫押解着贾明去了小黑屋。 膳房门口,庞远山定定地看着一众侍卫拖着贾明经过。 …… 小黑屋。 还是那间小黑屋,还是干草铺了一地,还是那个恭桶放在墙角,什么都和从前一样,除了此时此刻贾明的心情。 “一,二,三,四……”贾明靠着墙,一声声小声地数着,小黑屋里漆黑一片,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他只能靠数数才计算时间。 第181章 你信得过我 如果庞九回到农场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放他出小黑屋,但是他都数得头都大了,小黑屋周围却还是安静得吓人,除了一声声凛冽的风声,贾明的心又是焦躁又是煎熬,是再也数不下去了,后脑勺贴在门板上,一边听着外头的风声,一边胡思乱想着。 那小崽子现在人在哪儿?霍三和陈栓可已经找到他了吗?大秋沟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天,庞九出门的时候,不过只穿着一件寻常的棉袍,这时候下这么大的雪,怕是要冻坏了? 那小崽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那头伤牛炸了性儿了,伤到了庞九? 那么硬牛蹄、那么尖的牛角可都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么单薄的小身板,若真是被牛给踢着或是顶着了,怕是…… 贾明实在不能多想,一想就是一身汗,饶是天寒地冻,他却从头到脚都汗涔涔的,他胡乱地擦了把脸,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使劲儿地拍打着门板,一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有人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实在坐不住了,饶是知道霍三和陈栓毕竟会尽力寻找庞九,可他还是没办法在小黑屋里安稳地坐着,他必须要亲自去找庞九,再这么待下去,他真的要疯了。 “有人吗?!放我出去!” “来人啊!” …… 可是直到贾明的嗓子都喊哑了,门外却还是没有一声回应,他不再出声了,心下一横,朝后退了两步,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飞起一脚就朝门上踹去,随着门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一道亮光从门缝赫然照了进来。 贾明大喜,抬起脚,正要再去踹门,门却被人从外头打开了,贾明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登时就是一愣:“庞叔?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给守门侍卫的饭菜里头下了药,偷了钥匙来,他们现在昏过去了,你要是想出农场,就得趁现在!”庞远山倒是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接将手里的一个包袱塞到了贾明的手里,一边沉声交代道,“这里头有干粮、水囊、药,还有火石火镰,你拿好了。” “庞叔,你……你就不怕我趁机逃走、连累了你?”贾明看着手里的包袱,又打量着面前难掩着急的庞远山,有些不解地问,“你信得过我?” 庞远山为什么要冒此大险,来放他出去,贾明自然明白,可是他又不明白,毕竟他和庞远山平时没有任何交集。 “不是老头子信得过你,而是九儿信得过你,”庞远山微微抬起头,打量着面前小山似的男人,顿了顿,庞远山又缓声道,“九儿进乌兰农场快三年了,从来没有跟老头子提过旁的人,可是前一阵子,她却跟我说起了你,她说虽然你是犯人,可是她却信得过你,不仅如此,她还想着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说到这里,庞远山顿了顿,然后又道:“农场大门前出的事儿,我都看见了,自然我相信霍三和陈栓他们定然会尽力寻找九儿,但是我觉得你要也出去一并寻找的话,我会更放心。” 第182章 新衣裳 贾明心头一热,蓦地伸手握住了庞远山的手:“庞叔,我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愿意豁出去命去救九儿,”庞远山拍了拍贾明的胳膊,一边催促着道,“快走,沿着墙根儿走,别被人给看见了。” “是,”就算庞远山不说,贾明这也得走了,只是他走出了两步,却又蓦地顿住了脚,然后扭头过来打量着站在原地的庞远山,“庞叔,您和九爷是……” 庞九之前跟他说过,是托了恰克图将军夫人的福,这才进的乌兰农场,当时贾明就在心里琢磨着,庞九好端端地为什么非要进乌兰农场,现在想来,八成是和庞远山有关…… 再说了,庞远山和庞九,两人又都姓庞,贾明就算是再笨,这时候也能猜到了答案。 “没时间说这些了,还是等以后让九儿自己告诉你。”庞远山也没有反驳,只是缓声道,一边又对他摆了摆手。 贾明没有再废话,转身就走了。 贾明没有直接出农场,而是七拐八绕地到了小院儿,然后趁人没注意翻进了后院,踩着墙角的水缸,轻手轻脚地落在了院子里,然后飞快地跑进了偏房,从柜子里翻出来那件庞九送他的墨狐大氅来,包好之后,连同庞远山刚才给的那个包袱,都背在了身上,这才又翻身出了小院儿,蹑手蹑脚地朝农场大门跑去。 …… 赵家沟。 “我说你到底在忙和些什么呢?”孙文俊大喇喇地躺在炕上,一边儿颠着二郎腿儿,一边打量着正在收拾行礼的唐砚,一脸的不理解,“不就只带了两身换洗衣裳吗?你也至于收拾个没完?” “赵夫人不是还各送了咱们两人一身衣裳吗?”唐砚一边摸着那件宝蓝色的长衫,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跟孙文俊道,“料子可真好啊,我都舍不得穿。” “不就是身新衣服吗?瞧你稀罕的,”孙文俊有点儿看不上他这么一副寒碜样儿,一边道,“跟个小孩儿似的,一件新衣服都能摸半天儿。” “我还真挺稀罕的,”唐砚轻声道,一边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叠那件宝蓝色的长衫,一边又轻声道,“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穿过一身新衣裳呢,小时候穿得都是爹的囚服改的粗麻衣裳,长大之后懂事儿了,就死活不愿意穿囚服了,被爹摁在床上打得嚎啕不已,也不肯再穿,后来就穿赵大哥他们的旧衣裳,一直就穿了这许多年,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件新衣裳。” 孙文俊听他这么说,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好端端地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不是?可是他又不知道唐砚的这些过往啊,当然也不能怨他了。 “要不,我这件你也拿去,”孙文俊有些不自在地坐了起来,将自己的那件宝蓝色的长衫递了过去,“我还没上身呢,新的很。” “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裳都给我?”唐砚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那我还不如不要呢!” “也是,两件一模一样的,就算你天天换,人家也看不出来,”孙文俊也跟着笑了,又把衣裳给放了下来,然后随口道,“要不,我哪天送你一件更好的?” 第183章 你少装大尾巴狼 “你为什么要送我衣裳?”唐砚一脸的莫名其妙,“而且我又为什么要收你的衣裳?” “因为咱俩是好哥们儿啊!”孙文俊哈哈大笑,一伸手就箍住了唐砚的脖子,“哥哥给弟弟送件衣裳又有什么呢?” “谁是你弟弟?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才不认犟毛驴做哥哥呢!”唐砚笑骂道,虽然嘴上厉害,可是心里却还挺暖呼呼的。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从来都不喜与人亲厚,更是觉得孙文俊这样的粗人讨厌得很,可是这几天和孙文俊是朝夕相处下来,他不仅对孙文俊大为改观,而且在他心里,孙文俊已经一跃成为他最好的兄弟,就连庞九都得靠边儿站了。 “犟毛驴?”孙文俊一下子就绷住了脸,然后就掐着唐砚的脖子把他推倒在了炕上,一边挠着唐砚的咯吱,一边沉声道,“那我这犟毛驴今儿就尥个蹶子给你看!” “你给我滚开!”唐砚最怕被人咯吱了,当下在炕上又躲又闪,又拳打脚踢地招呼着孙文俊,“滚开!滚啊!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两人正这么闹着的时候,就听到蓦地一声开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姑娘愤怒的咆哮—— “要滚也是你滚!凭什么让孙大哥滚?!” 一脸错愕的唐砚:“……” 同样错愕的孙文俊:“……” 只见唐娟一脸愤愤,走了进来,一双杏眼圆瞪,死死盯着唐砚,似是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一扫这两日的温柔娴淑。 “唐姑娘,你有事儿吗?”唐砚有点儿尴尬地把孙文俊推下了炕,然后自己也站直了身子。 对于唐娟的到来,他和孙文俊都是很意外,虽然是小地方,可却也讲究男女大防,所以像唐娟这样直接冲进男子的寝房,实在出人意料。 “当然有事儿了!”唐娟气呼呼地白了唐砚好几眼,然后就指着唐砚的鼻子道,“你是个什么身份,难道自己就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吗?没家没业的,仗着自己生了一张小白脸,就以为我唐娟会看上你吗?!我呸!” 唐砚还没说话,孙文俊已经气得要炸了,他是真的拿唐砚当兄弟,这时候唐娟字字句句都戳着唐砚的痛处说,这简直比说孙文俊本人更让他生气,这就要反唇相讥,却被唐砚暗中给拉住了,孙文俊也只得闭上了嘴。 “唐姑娘说的是,我这样的身份的确配不上唐姑娘,”唐砚看着一脸怒气冲冲的唐娟,当下缓声道,“还请姑娘放心,我会去跟赵大哥和赵夫人说清楚,不会让姑娘为难的。” 其实唐砚是一点儿都不生气的,非但不生气,还挺高兴的,他正发愁要怎么跟赵一朗说清楚的,人家赵一朗好心好意给他说亲做媒的,又是自己堂妹,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可是有唐娟这么一闹,他倒是好开口了。 “你少装大尾巴狼!”唐娟看着他这么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更是怒火中烧,“你知道我看不上你,就怀恨在心,然后就想着要千方百计地阻挠我和孙大哥的好事儿,是不是?还让我姐和我姐夫从中作梗,你这人怎么这么卑鄙无耻啊?!” 第184章 我哪里不好了 “我……我和你有什么好事儿啊?”这下子,孙文俊是彻底忍不住了,没好气儿地问唐娟,“唐姑娘,这种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唐砚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让赵大哥和赵夫人从中作了什么梗?唐姑娘,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姐都劝了我大半天了,好说歹说想让我从了你,难道不是你逼她说的?!”唐娟冲唐砚吼着,吼完了,又看向孙文俊,顿时又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来,“孙大哥,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意思,我心里都明白,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我……”孙文俊简直都无语了,张口结舌地看了看羞答答的唐娟,又看了看了同样张口结舌的唐砚,半天才憋出一句来,“我说唐姑娘,你为什么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呢?” “你爱吃我做的糕点啊,桂花糕、栗子糕你不是都喜欢得很吗?”唐娟越说越是娇羞,红着脸看着孙文俊,“不就是因为喜欢我,你这两天才……才总是不好意思、处处躲着我的吗?嘿嘿,我懂!都懂!” 唐砚听了这话,实在绷不住想笑,当下忙得低下头,一边轻轻挠了一下孙文俊的手,孙文俊知道他这是摆明了看好戏,气得也回掐了一下他。 “你看,被我说中了?”唐娟看着孙文俊半天不吭声,脸红的更厉害了,“你就是害羞,心里明明有我,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唐姑娘,你……你想多了,”孙文俊一脸诚恳地跟唐娟道,“我这两天躲着你,就是因为实在不想吃你做的糕点了,所以真的是你想多了。” “我不信!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唐娟一怔,顿时脸色都刷白了起来,气呼呼地指着唐砚道,“是不是因为他?你们哥俩儿好,是不是碍于面子,你才这么说?!” 本来只想默默看好戏的唐砚,这冷不丁地被唐娟这么一提,当下心中默默一声叹息,然后一脸无奈地看着孙文俊:“孙侍卫,你真的不必因为我而憋屈压抑,如果你和唐姑娘是两情相悦的话,我肯定第一个送上祝福。” “你给我闭嘴!”孙文俊恶狠狠地冲唐砚小声道,一边又转向了唐娟,再开口的时候,就没有了之前的好脾气了,“唐姑娘,我对你是真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希望你不要继续误会下去了,也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咱们就当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凭什么看不上我?!”本来就憋屈的唐娟顿时就受不了,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了,“我哪里不好了?你又没有娶妻,怎么就不能娶我了?我这么温柔贤惠,还会做糕点!” 孙文俊的脑子都要炸了,他真的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泼辣刁钻的女人,当下皱着眉道:“唐姑娘,我根本就不喜欢吃糕点,也不喜欢你!所以更不加不会为了吃糕点而娶你,现在你明白了吗?” 唐娟一脸泪痕交错,气得都语无伦次了:“不明白!我这么好的女人你都不要!除非……除非你不喜欢女人!” 第185章 大秋沟 孙文俊被她吼得一愣,紧接着就一抬手把唐砚揽进了怀里,然后一本正经地跟唐娟道:“实不相瞒,唐姑娘,我和唐砚情投意合,早就是一对儿了,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了。” 呆若木鸡的唐砚:“……” 这……这这这管他什么事儿?! 按照正常的剧情走向,难道他不应该就是个安安静静嗑瓜子、看戏的吗?! “你们!你们!”唐娟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然后手指颤颤指向唐砚,哭着骂道,“我知道你个狐狸精为什么要阻拦我跟孙大哥了!原来……原来你们两个是……不要脸!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呸!呸呸呸!” 当下,唐娟一边哭号着,一边跑了出去。 “她不会再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孙文俊这才心有余悸地道,“我一听到她的声音,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她回不回来我不想知道,”唐砚默默道,一边伸手推开了孙文俊,“我就想知道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情投意合、成的一对儿?” 孙文俊尴尬地挠挠头:“这……这不是形势所迫吗?” “呵呵,”唐砚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下次再有形势所迫的时候,直接说你被骟了,根本没有娶妻生子的能耐,那效果不是更好?” 孙文俊顿时嘴角一阵抽搐:“……这太有损男人尊严了?我才说不出来……” 孙文俊越说,唐砚的脸色就越难看,孙文俊就越心虚,果然下一秒,唐砚就给吼了回来:“有损自己的尊严你就说不出来了?有损我的尊严,倒是不要紧了,对?孙文俊,我告诉你,要是再有下次,我直接……亲手骟了你!” 言毕,唐砚就气呼呼地把孙文俊一把推开,然后出了房去,留下孙文俊一个人站在原地,半天才挪动着坐到了炕上。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半晌,孙文俊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大秋沟。 贾明已经在大秋沟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了,脚都走木了,却还仍没有看到庞九的踪迹,眼看着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天儿也黑透了,贾明就越发心急如焚了。 他下午赶到的时候,正赶上霍三和陈栓从大秋沟里头出来,贾明忙得躲在了山坡后头,瞧着两人的神色,便就知道是没有找到庞九,果然之后两人便就分头去山沟两侧找人去了,待两人走后,贾明这才入了大秋沟。 庞九应该就在大秋沟里,这是贾明进了大秋沟之后的直觉。 贾明的直觉也并不算是空穴来风,乌兰农场周边都是草场,虽说不上是沃野千里,可是却也算得上是地势平坦,是绝对你藏不了人的,所以如果庞九已经出了大秋沟的话,肯定会被人发现的,再说不过一头伤牛,能跑多远? 可是下午霍三和陈栓前后两队人都从这边经过,十几号人愣是没有瞧见庞九的踪影,可见庞九是入了大秋沟,这才没被人发现,也没机会来得及呼救,只是霍三和陈栓在大秋沟遍寻无果…… 唯一的可能就是庞九身子受伤,昏在了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所在。 第186章 九儿 大秋沟地形复杂,夏秋两季,山顶雪水融化,大秋沟便就成了河,而冬春两季,这里河床干涸,又会变成沟,两侧山崖陡峭嶙峋,沟底满满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碎石子更是多的吓人,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平时连野兽都不会来这儿,更别说是人了,再加上今儿又下起了大雪…… 贾明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边从地上捧了一大捧的雪使劲儿地朝脸上搓了搓,赶走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再一次地走进了大秋沟。 “九儿!”这次贾明也顾不上被人发现了,不但一路大声呼喊,还点了个火把拿在手里,只是山沟里头风很大,火苗被吹得摇曳不停,好在没有灭掉。 “九儿!”贾明一路喊着,一边沿着一侧山崖仔仔细细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处大大小小的洞穴,他打定主意,这次要沿着两侧山崖仔仔细细地搜一遍。 路程过半,还是一无所获,贾明的嗓子都快冒烟儿了,他把火把插在了山缝里,然后从包袱里取下了水囊喝了两口,正要靠在山崖上歇一会儿,哪知道身子才朝后一靠,竟然倚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滑倒,他忙得伸手去扶两边的石头,可是石头上的积雪太滑,他根本没地方使劲儿,到底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嘶!”贾明顿时就倒吸了口凉气儿,满是碎石的地面简直要把他的屁股给硌成八瓣儿,他忙得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一瞥眼瞧见身后的干枯的藤蔓,整个人登时就是一愣,然后伸手就扒开了那些藤蔓,里头竟有个大半人高的山洞。 他说自己刚才怎么倚了个空呢,原来这后面是个山洞,只是这地方藤萝满布,再加上又积了雪,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九儿?”贾明冲山洞里头唤了一声,里头的回声挺大,只是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贾明难免有些心灰,可到底还是举着火把,弓着腰进了山洞里去,只是火把才将山洞照亮,贾明便就激动了起来,“九儿,你在里面是吗?” 地上有明显拖拽的痕迹,而且这痕迹还挺新鲜,贾明蹲在地上仔细查看,顿时大喜,这应该是庞九追牛而留下的痕迹,当下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地就弓着身子朝山洞里走去。 这山洞挺长,贾明沿着痕迹行走了二十来步都没有到头,倒是地上竟赫然出现了一滩血迹,贾明看着那滩凝固的鲜血,登时心都不跳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地继续往前走,地上越来越多的鲜血,还有被乱七八糟踩出来的血脚印儿,都让贾明心慌意乱,拿着火把的手都开始颤抖不已。 山洞的尽头处有个拐角,那地上拖拽的痕迹就更明显了,石壁上喷溅的鲜血到处都是,也不知是山洞里头空气流动不畅的原因,还是这洞中的血腥味儿实在太重,贾明都要窒息了,摇曳的火光中,他的脸惨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 贾明不知道拐角后头等待他的,是个什么场景,明知道该立即拐过去查看情况,可是他的腿却抖得厉害,实在迈不开步子,他扶着石壁,惊惶又无助,死寂的山洞里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顿了顿,贾明这才咬着牙拐了进去,下一秒,贾明就失声叫了起来—— “九儿!” 第187章 我都要给你吓死了 贾明一拐过弯儿来,便就瞧着被血沁透了的地上,躺着一牛一人,这时候,人和牛都没了动静,牛肚子上赫然豁开个大口子,看样子是死透了,人的半边身子被血给染透了,就这样,那血粼粼的一双手还死死拽着牛尾巴。 这不是旁人,正是庞九。 贾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忙得把手里的火把插在了石缝上,然后就赶紧蹲下去查看情况。 “九儿?”贾明轻轻唤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样的颤抖,他一边唤着,一边屏住呼吸,伸出颤抖不止的手一点点儿挪到了庞九的的鼻前…… 下一秒,指腹感受到的那一丝带着潮热的呼吸,让贾明心头一松,接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就哽咽了起来。 “你个小崽子,想要我命是不是?我都要给你吓死了。”贾明哽咽着。 什么叫心急如焚,什么又叫如坐针毡,向来都八风不动的野土匪今儿总算是领教到了,只是贾明也不敢耽,当下一边胡乱抹了把眼泪,然后就忙得去查看庞九的伤势。 庞九身上血迹斑斑,可大都是牛血,除了几处擦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重伤,只是额头青紫了一大块,瞧着应该是给撞出来,一番查看之后,贾明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那头伤牛不知道什么原因受了惊吓,就往大秋沟里头窜,庞九舍不得丢了这头牛,赶着就追了进来,一路就追到了这个山洞里,伤牛没头苍蝇似的在里头横冲直撞,结果肚子被石头割出了个大口子,庞九也好不到哪儿去,被撞晕了过去,那疯牛也没坚持到底,倒地死了。 按说庞九只受了这么一点儿轻伤,是肯定不会昏迷这么久的,可是不管贾明怎么拍庞九的脸,庞九都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贾明这刚放松下来的一颗心,登时又悬了起来。 坏了,这天儿本来就冷的渗人,再加上身上衣裳都被牛血染透了,这就更冷了,庞九偏偏又这个时候晕死过去,被这么一冻,只怕是要给动坏了。 贾明一刻都不敢耽搁,先把庞九从牛血里头拖出来,脱下自己棉袍盖在她身上,然后赶紧地就去洞外捡了一大堆的柴火进来,点着了一堆火,等洞里变得暖和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过去,给庞九换衣裳。 “九儿,马上就不冷了啊。”贾明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庞九抱在自己的怀里,一边去解她的腰带,一边柔声地宽慰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庞九。 许是感觉到暖和气儿了,庞九不再像刚才一般一动不动,而是在贾明的怀里轻轻地发着抖,贾明都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儿,都心疼坏了,低头下去,蹭了蹭庞九凉冰冰的脸,一边又道:“再忍忍,马上就暖和了。” 贾明不敢再耽搁,麻利地解开了庞九的腰带随手丢在了一边,然后退下了庞九被牛血浸透了的棉袍和棉裤,庞九里头穿着一身的中衣中裤,裤子上血迹斑斑的,倒是衣裳除了边角处有几块血迹,其他地方都还算干净。 第188章 活色生香 贾明又把那件中裤给退下来,然后就忙得取了那件墨狐大氅裹在了庞九的身上,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庞九又是这么个情况,当然是不便冒雪回农场的,贾明心里盘算着得在这洞里过一夜了,当下便将庞九平放在了地上,然后行至洞口,搬了一块大石头堵在了洞口,防止有野兽出没,也是怕冷风灌进来。 等忙活完了这些,贾明回到洞内的时候,看着火堆对面兀自昏睡的庞九,整个人都是一愣,只见跳动摇曳的火光前,墨狐的风毛极好,泛着油亮亮的光芒,两条纤细白皙的长腿就在这墨狐大氅下头若隐若现着…… 活了二十七年,贾明头一次明白活色生香是个什么意思,眼睛直勾勾的,都看不过来了。 “咕咚!”贾明蓦地就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下去,然后就不自在的挪开了眼,也没敢靠近,就坐在了火堆的这一边儿,一边讪讪地扒拉着火,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个畜生。 是啊,刚才给庞九脱衣裳的时候,还没揪着心呢,更没有这起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才一转念的功夫,怎么就…… “呸!”贾明嫌弃地啐了自己一口,可是眼睛却又不听话地去朝人家的那两条腿上瞄,然后就又不自觉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贾明一直都知道庞九的脚生得好,可是却不知道原来庞九的腿也这么好看,又白又直,而且没有一丁点儿的疤,简直跟块最好的羊脂玉似的,不像他的腿,又粗又糙的,还满腿黑黢黢的腿毛…… 咦?这小崽子的腿上怎么连根腿毛都没有? 贾明又是纳闷又是好奇,一边偷摸摸地朝那张巴掌大的脸看去,确定庞九还在昏睡着,贾明这才轻手轻脚地挪了过去,蹲在了庞九的身前,他不敢动手,就双手负后,弓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庞九露出来的那两条小腿儿看。 越看越觉得怎么都看不够,越看这心里就越火烧火燎的,目光就越是来不受控制地朝那两条细瓷似的腿上瞄着…… “九儿?你醒了吗?咳咳,”贾明小声地唤了一声,这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心虚劲儿,“我我我检查下你身上还有没有受伤的地方……咳咳,是真的检查,不不不会占你便宜……” 贾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索性也不废话了,然后就轻轻地撩开了那件墨狐大氅,那肤若凝脂的两条腿甫一映入贾明的眼帘…… 下一秒,贾明蓦地又把墨狐大氅给盖上了,然后活见鬼似的飞快朝后退了三步,对着跳动不停的火苗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赶紧地取了水囊“咕嘟嘟”地喝了好几大口的凉水,人这才冷静下来。 “呸!天生的色胚!”贾明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自己的头上,语气里满满地都是嫌弃和懊恼,“九儿都这样了,你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贾明越想越气,又越觉得对不起庞九,尤其是刚才,看见庞九纤细莹白的两条腿,他竟然庆幸庞九的身材像女人…… 这若是让庞九知道了,不知该多伤心呢。 既然都下定决心要跟庞九相好了,怎么还总遗憾着庞九不是个女人呢?贾明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耻,也非常地不爷们儿。 “冷……冷……” 贾明还在这边儿自我厌弃的时候,那边传来了庞九微弱的声音。 “九儿?你醒啦?”贾明大喜,忙得起身小跑了过去,蹲在了庞九的面前,伸手轻轻地顺着庞九的乱发,一边轻声道,“九儿,能听到我说话吗?” “冷……”灰白的嘴唇轻轻的颤抖着,发出一声声牙齿打颤的声音,庞九使劲儿的弓着身子,跟个大虾仁儿似的,“好冷……” 第189章 我就答应你 “你等着!”贾明看得心疼又心慌,忙得把自己那件棉袍也给庞九盖了上去,可是庞九却兀自哆嗦个不成,看来真的是冻坏了。 “怎么办啊?”贾明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翻了翻包袱,里头只有庞远山给准备的金疮药,再没有别的药了,听着身后牙齿打颤的声音越来越响,贾明简直是心如刀割,忙得又加了好些柴火进去,尽可能地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九儿,再忍忍。”贾明怕庞九咬破了牙,伸手去抚庞九的脸,想让她放松下来,这倒挺有效果,贾明的手甫一放到了庞九的脸上,庞九就不哆嗦了,整张脸都扎在了贾明的手里,一下下轻轻地蹭着,似是受伤的小兽终于回到了家。 贾明看着终于舒展开的眉头,一颗心都不跳了,他俯下身,凑过去亲了亲庞九的乱发,明明那头发上,又是土又是灰,还沾着牛血,可是贾明却觉得那股子味道,实在太让人沉醉。 “贾明……”庞九干涩的嘴唇轻轻的蹭着男人粗糙的手心,发出软绵绵的声音,“贾明……” “九儿?”贾明一怔,忙得俯身凑了过去,“你醒了?” “等这次回去了,我就……就就……”兀自沉睡的小兽,翻了个身,继续哼哼唧唧地说着梦话。 庞九这么一翻身,身上的棉袍就掉了下来,墨狐大氅也敞开了,露出里头庞九玲珑纤细的身子来,宽松的中衣下,露出一小截儿的白布来,那白布似是紧紧缠在身上,只是不容贾明看清楚,她又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这么躺着。 “等你回去了,就怎样啊?”贾明看着轻手轻脚地把她手和脚重新裹在墨狐大氅里,又取来了棉袍盖上,一边小声嘀咕着,“小崽子,你可别再翻身了,仔细冻坏了……” “我就答应你。”下一秒,一声呓语截断了贾明的嘀咕。 正在给庞九盖棉袍的手,蓦地就是一僵,顿了顿,贾明把棉袍给盖好了,然后凑到了庞九的面前,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那张过分白净秀气的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柔情:“小崽子,我都记在心里了,你可不许反悔。” 回答他的是一声声绵长的呼吸。 …… 翌日。 天光大亮,陈栓和霍三在农场门口碰的头,看着对方脸上的疲惫和焦灼,心里都是一阵着急和黯然,霍三一句话都没说,赶着调转马头,这又要再去找庞九。 “三爷!你不能再去了!”陈栓忙得上前,一把拉住了霍三的马缰,看着霍三脸上的一道长长的血痕,都要担心着急坏了,“这几天为了找牛,你一刻都没有歇过,连口热乎饭都没吃过,昨天晚上又是顶风冒雪,在外头搜寻了一整夜,再这么下去,不等找到九爷,你就先撑不住了!三爷!你不能再去了!” “放开!”霍三怒吼着,照着陈栓就是狠狠一鞭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马?!” 守在门口的一众侍卫,看着这架势都是一愣,没有一个敢吭声的,都低着头站着。 “我是九爷的属下!我知道九爷最看重三爷这个兄弟,要是九爷知道了,三爷为了找他,而累垮了身子,九爷肯定难过得要命!所以我必须得拦着三爷!”陈栓也吼了回来,头一次敢对着霍三这么大吼,说什么都不松开手里的马缰,一边又哀求道,“三爷,我知道你担心九爷,咱们和你一样都担心九爷,你放心,就算三爷你爱不去,咱们也会尽心尽力寻找九爷!因为九爷也是咱们兄弟啊!” 第190章 你个卸磨杀驴的小崽子 “是啊三爷,您就别再去了!”一众侍卫忙得上前,纷纷表态道,“三爷,您尽管回院儿里好好歇着去,咱们去找九爷!您就放心!” “谁敢挡道?!”霍三暴怒不止,蓦地从腰间抽出了刀,泛着森森寒光的钢刀对着一众侍卫,“别怪我霍三不客气!” “三爷……”陈栓还要说话,霍三手中的刀已经干脆利索地朝他劈下,陈栓大惊,忙得松开马缰就地一滚,这才躲了过去,就这眨巴眼儿的功夫,霍三已经策着马冲了出去。 “三爷怎么跟疯了似的?”一个侍卫把陈栓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拍着陈栓身上的雪,一边皱着眉道,“刚才要不是你躲得及时,我看三爷真能宰了你。” “三爷也不是有心的,他平时那么有分寸的一个人,也是实在着急了才会乱了分寸。”陈栓后怕的脸都白了,可却还是为霍三分辨。 “也是啊,都道是关心则乱,三爷平时最看重九爷了,这九爷到现在都还没个踪影,三爷能不担心吗?”一个侍卫看着霍三远去的背影,皱着眉道,“刚才我瞧着三爷脸上都挂彩了,这么大冷的天儿,要是一直这么在外头冻着,怕是要冻出个好歹来呢。” “咱们也别这么多废话了,赶紧跟上去,”陈栓道,一边行至马儿前,翻身上马,一边沉声对一众侍卫道,“别到时候九爷还没找回来,三爷又出事儿了。” “是是是。”一众侍卫忙得附和道,纷纷翻身上了马,他们也是早就等在门口的,打算着要是庞九还没找到,他们就接替霍三和陈栓继续去找人的。 “咕咚!”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一众人闻声皆是一愣,随即朝前方看去,就瞧着霍三从马上摔了下来。 “三爷!”当下一众侍卫惊呼着,跑过去查看。 “三爷这是累坏了,”陈栓查看昏死在雪地上的霍三,然后叹息着道,“也难为他了,几天几夜都揪心着,身上还受了伤。” “那咱们赶紧把三爷送回院儿里歇着。”一个侍卫道。 “行,那你就负责把三爷背回院儿去,”陈栓点点头,一边又翻身上了马,“其他人都跟我走,继续去找九爷!” “是!”当下一众侍卫也纷纷上马。 …… 大秋沟。 庞九是被头疼给疼醒的,不仅仅是头疼,而且浑身上下都酸软的厉害,还没睁开眼,她就难受地想伸伸腿儿,可是两只腿却怎么都动不了,好像是被人什么给夹住了,她心里正烦着呢,结果头顶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醒了?” 随着这声音传来,压在她腿上的重量一下子就没了,庞九一愣,蓦地睁开眼,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眼,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温暖和煦,只是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有些疲惫。 “头疼吗?”庞九还愣着,贾明的手已经覆在了她的额头上,一边松了口气儿,“还好,没烧起来,害得我担心了一整夜。” “你……”庞九这才一开口,正要询问贾明怎么会在这里,却忽然发现他们所身处的是个什么地方,她瞪着眼看着周围陡峭嶙峋的石壁,又看着面前那堆已经烧尽了的灰烬,半晌,她才隐隐约约记起这是什么地方,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然后蓦地就抓住了男人的手,沙哑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个野土匪竟敢越狱?!反了你了!” “你个卸磨杀驴的小崽子,”贾明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庞九的鼻子,一边含笑道,“我要是不越狱出来找你的话,你个小崽子要不就冻死了,要不就喂野狼了,你倒好,一醒过来就跟我呲牙,还真是个白眼儿狼!” 庞九一愣:“是你找到的我?” 第191章 你这样地道吗 “不然呢?”贾明缓声道,看着庞九红扑扑的脸,再想着昨晚的情形,兀自觉得心有余悸,伸手捧着庞九的脸,一边小声又郑重地道,“以后去哪儿都得带着我,再不许一个人了,知道吗?你都不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呸,这次越狱还没够?这么快就惦记着下次越狱了?”庞九的脸一红,一巴掌拍开了贾明的手,一瞥眼瞧见了拐角处那滩红得发黑的血,顿时吓得一脑袋就扎进了贾明的怀里,“啊!有血!有血!” “不怕,不怕,那是牛血,”贾明忙得抱住了怀里的小崽子,一下下轻轻地安抚着,一边又忍不住数落道,“你说你为了头牛,差点儿把自己一条命都给搭上了,值得吗?不就是头牛吗?丢了就丢了,需要你这么拼命吗?” “那一头牛也值好几两银子呢,”庞九自知理亏小声嘟囔着,“而且这次牛跑丢,又是因为咱们的缘故,我要是不给找回来的话,心里当然过意不去了。” “我不是说了,要是找不回来,那就让我来想办法吗?”对着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贾明是再也发不起火儿的,语气里带着无奈更带着宠溺,“还有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攒了小金库的吗?怎么了?买头牛都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了,一头牛够我攒小半年的了。”庞九小声嘀咕着,她其实觉得趴在贾明的怀里太丢脸,可是又舍不得放开,趴在贾明的怀里又温暖又舒坦,她是实在舍不得起来,毕竟…… 真的难得有这么个机会窝在他怀里。 “就这么抠门,还想着给我娶媳妇儿呢?”贾明想起从前庞九的豪言壮语,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小崽子对我是真的好。” “呸!我才不给你娶媳妇儿!你想得美!”庞九太喜欢贾明这样的语气了,低沉的声音里头,透着宠溺,还带着多点儿沙哑,简直好听死了,这时候趴在男人的胸前,只要男人一说话,她就能感受到来自里头的震颤,这种感觉…… 庞九也形容不起来,反正就是喜欢得要命。 “既是舍不得给我娶媳妇儿,那就只能把你自己嫁给我了,”贾明笑着,伸手捧着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手上稍稍带着力气,迫着那张红彤彤的脸对着自己,“你说是不是?” 庞九都不好意思睁眼睛,从前在人家面前多耀武扬威,现在就有多害羞,薄薄的眼皮一下下轻轻地颤着,睫毛像两把不安分的羽扇,一下下,忽闪忽闪的,两只手局促又不安地胡乱搓着。 “要嫁你嫁!九爷我才不下嫁!” 都羞成这样了,偏生那张小嘴还厉害着呢。 “好啊,没问题,”贾明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副微微干涩的红唇,凤眸愈发深沉,声音也跟着沙哑了下来,他低着头,一点点地凑过去,“那我现在得提前收点儿聘礼……” “啊!”下一秒,庞九蓦地一把推开了贾明,然后也不管贾明在地上滚了几滚,惊恐地拉过狐皮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瞪着贾明光溜溜的两条腿,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了,“你……你怎么还脱裤子?!你你你别过来!就蹲在那儿!” 贾明这冷不丁地在地上滚了三圈,直硌得他尖叫连连,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就这么尴尬又窝囊地蹲在原地:“昨天找到你的时候,你裤子都沾血了,我好心好意把我自己个儿的裤子脱下来给你穿,你不说谢谢也就算了,非把我想象成个趁人之危耍流氓的登徒子,九儿,你自己说,你这样地道吗?” 第192章 我这叫君子坦荡荡 “我……”庞九张口结舌着,当下一只手攥着大氅,一只手朝下头摸着,果然身上穿着的裤子肥大得很,腰那里更是宽的要命,都快掉到屁股下头了,庞九赶紧地提了把裤子,再开口的时候,就更没有好气儿了,“谁让你脱我裤子的?!你……你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不是耍流氓?!” 贾明一脸的生无可恋:“……九儿,要不我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真正地耍流氓?我这个野土匪,旁的不成,这些勾当且拿手着呢。” “你给我闭嘴!”庞九瞪着他,看着贾明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她心里又是别扭又是不忍,小声哼哼道,“我裤子脏了就脏了,不穿也就罢了,谁想穿你的裤子啊?呸!” “你不穿,我受不了啊。”贾明也小声哼哼着。 “你说什么?”庞九瞪着贾明,“我穿不穿是我的事儿,我好好儿地睡我的,管你什么事儿啊?” “谁让你一直蹭我腿来着?”贾明没好气儿地道,满脸都是委屈,“昨晚上,你缠人的要命!老往我怀里钻还不算,那两条腿光溜溜的,一个劲儿地缠着我,光这样还不算,还一直蹭着!老子都要给你蹭出火来了!也就是我定力好,要是换了旁人,一准儿把你给吃干抹净了,还能给你留力气在这儿巴巴地跟我瞪眼?” 贾明这话一出,庞九浑身都抖,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羞的,嘴唇哆嗦着是再说不话来了,顺手就从地上捡起水囊,朝着贾明的头上就砸了过去:“你给我闭嘴!给我出去!” “我这样的,你让我去哪儿啊?我就这么光着,你也不怕我冻死?”贾明一把抓住了水囊,从头发丝儿到脚趾丫都透着浓浓的窝囊和憋屈,“不就是给你换个裤子吗?你至于吗?大姑娘啊?摸不得也看不得啊?” 庞九嘴唇一阵抽搐:“……对!就是摸不得也看不得!” “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来来来!朝哥哥这儿看过来!”一边说着,贾明一边朝庞九走了几步,晃着自己的两条毛茸茸的大长腿,“虽然哥哥我的腿没你那么清秀好看,腿毛还旺盛了一点点儿,可你要是想看啊,那就管够,哥哥我且大方着呢……” 庞九简直没眼看那两条在自己面前晃悠个不停大长腿,简直气得想吐血:“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谁想看你的腿了!” “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这叫君子坦荡荡!”贾明笑嘻嘻地捧住了庞九羞红的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来,“九儿,我是你男人啊,从头到脚,你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你是我男人?呵呵,我答应你了吗?”庞九的一颗心都要被小鹿给撞塌了,可是嘴巴却兀自硬得很,“你警告你,你少胡咧咧!我鞭子和大刀都厉害着呢!” “答应了啊,昨儿晚上你亲口答应的,”贾明嘿嘿笑着,一边揉着庞九的脸,一边笑得更得意了,“小崽子就连昏迷的时候,都还念叨着我,可见在你心里,哥哥我的分量有多重,小崽子,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 庞九一愣,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真的……昏迷的时候真的念叨你了?” “那可不?”贾明更得意了,捧着庞九的脸,一下下轻轻地揉着,看着少年郎楞乎乎的一张脸,贾明越看越是喜欢,一颗心都柔软得不成样子了,然后就靠过去,顶住了庞九的额头,“九儿,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吗?” 第193章 它为了你,都要跳出来了 是啊,从你嘴里听到我的名字,我简直高兴得都没人样儿了,恨不能把你一口口咬下肚儿,又恨不能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 或许是被贾明的眼神所感染了,庞九没有动,由着贾明和自己这么贴着额头。 两人的靠的实在太近了,额头顶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鼻息都相互交融着,两个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不觉间,两双眼睛变得越来越深沉,呼吸也跟着越来越粗重了…… “九儿,”贾明轻轻唤着庞九的名字,五大三粗的男人这样的温柔呢喃,实在太过醉人,“能再答应我一遍吗?在你清醒的时候。” “我……”庞九颤颤地开了口,两人靠的实在太近了,似乎只要她往前一凑,就能亲到贾明的唇,这样的亲密的距离,前所未有,让她又心慌又忐忑,都要窒息了,可就算心悸成这样,庞九从头到脚的每一处毛孔里却都透着欢喜,“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贾明的一颗心从来都没有这么满足过,可又从来没有这么贪心过,他手上微微带着劲儿,迫着庞九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九儿,说清楚嘛,你到底答应哥哥什么?你不说哥哥怎么知道?” 庞九看着那双狭长的凤眼,明明里头满是欢喜怜爱,可是她越看越是愤愤,她有点儿恨这个男人,恨他明知故问,恨他这一身吊儿郎当的土匪气,恨他这张喋喋不休的嘴,真的是越看越恨,恨得她咬牙切齿…… 下一秒,庞九蓦地一口咬住了贾明的唇,不是姑娘家的那种羞赧作态的咬,是真的咬,贝齿死死咬着男人的唇,像是只发狠的小豹子,死死地咬着不撒嘴,一双清亮的眸子挑衅地看着贾明,直到嘴里都泛起了血腥味儿了,庞九一愣,这才松开了嘴。 “我……”嚣张劲儿过去了,庞九又手足无措了起来,看着贾明嘴唇上的一抹血红,尴尬又无措,低着头去找帕子给他擦嘴,可是下一秒,男人的大手箍住了她的后脑,带着血腥气息的唇就霸道地贴了上来。 在男人吻住她的那一瞬间,庞九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炸了,她不能呼吸,也没有了思想,就由着男人的副唇舌兴风作浪,直到血腥味儿充斥着她的口腔的时候,庞九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抬手就去推面前的人,可是那健硕的胸膛,怎么都推不动,简直跟铜墙铁壁一般,倒是男人又得寸进尺握住那只白嫩嫩的手朝自己的怀里塞去。 “九儿,摸摸……”贾明的声音含糊又沙哑着,说完这话,又焦渴地吻住了庞九的唇。 “你……你混蛋……”庞九都要哭了,人生头一次的亲吻,来的太过突然,又太过霸道,让她全无准备,她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只想找个地缝躲起来,偏生男人却霸道得让她无处可逃,那只讨厌的大手,还一个劲儿地带着她的手往男人衣裳里头钻,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这么流氓?! 庞九正惊恐不安着,那只大手却不动了,把庞九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九儿,你摸摸……”贾明顶着庞九的额头一边轻轻地喘息着,一边对她道,“你摸摸,它为了你……都要跳出来了!” 手心下面是男人火热的胸膛,还有一下一下铿锵有力的心跳,只隔着一层皮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鲜活急促的心跳。 第194章 我其实不是真的贾明 庞九的心一下子就不慌了,也不乱了,因为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慌乱紧张又欢喜着,她仰起头对上了那双殷切切的眼睛:“贾明,从今往后,这颗心只能装着我,也只能为我而跳,知道吗?” “知道,”男人将她的手摁得更牢了,“九儿,你是它的主人,早就是了。” 庞九没说话,从男人手底抽出了那只有些发麻的手,眼看着男人脸上显出了几分失落,她两只手一身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在男人的震惊中,她吻住了男人的唇。 “闭眼!”庞九烦透了那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实在太羞人了,“要不然我就给抠下来当鱼泡踩!” “小的遵命!”下一秒,那双凤眼果真听话地闭上了,男人的唇舌却再一次霸道地袭了上来。 …… “你别进来啊,真的没地方了!”庞九赶着贾明,不许他躺下来,拼命地攥着墨狐大氅,可是贾明要是真使劲儿起来,她又哪里真拦得住?所以贾明还是死皮赖脸地钻了进来,又在庞九抱怨声中,不由分说地把庞九拥进了怀中。 “这样不就有地方了?”贾明嘿嘿笑着,一只手枕在庞九的颈下,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庞九的腰,紧紧地贴着庞九的后背,不叫两人中间留下一丝空隙,“昨晚上咱们就这么睡的,可暖和了。” “呸!你就是不要脸!”庞九红着脸啐道,可是却又一点点朝人家怀里挪着,“天亮了吗?咱们该回去了?” “再待一会儿,”温香软玉满抱怀,贾明自然不舍得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又去亲庞九的唇,“农场里头人太多,做什么都不方便……” “你想做什么啊?”庞九瞪着他,可又被贾明亲的没脾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软得不成样子了,“不……不能再亲了,嘴巴好疼……” “再亲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贾明可怜巴巴地求着,“我保证轻点儿行不行?” 贾明知道庞九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嘴巴也疼得要命,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啊,初吻来的姗姗来迟,攒了二十七年的劲儿,这一日排山倒海而来,再矜持自律的人也受不了啊。 “那就一小会儿,你要是敢……唔!”庞九抿着唇警告贾明,可是当粉舌甫一扫过红唇,男人的亲吻就立刻铺天盖地地袭来了,后面的话,也都被吞进了男人的唇舌中。 …… 亲够了,两个人窝在一起,头顶着头说着话,也亏得这件墨狐大氅足够宽大,才能将两人包裹住。 “九儿,我答应过你,等这次见到你,就会跟你坦白那个秘密,”贾明拥着庞九,柔声道,“现在我就告诉你。” “嗯,”庞九窝在贾明的怀里,浑身上下都舒坦的很,眯着眼儿打着瞌睡,“那你跟我好好儿说着,你跟芸娘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哦,那你听好了,”贾明的下巴在庞九的发旋上蹭了蹭,然后轻声道,“我其实不是真的贾明……” “你说什么?!”男人这话一出,庞九蓦地就瞪大了双眼,人也“蹭”地坐了起来,原本还迷糊困倦的人,这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的清醒和警觉,“你不是贾明,那你是谁?” “你别……别像看犯人似的看着我好不好?我是你男人啊,”男人被庞九瞪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一边伸手去摁庞九的肩膀,“你躺好了,别动不动地起来,仔细染了风寒。” “你少来!”庞九一把推开了男人的手,兀自凶巴巴地瞪着他,“这话你要是今儿不跟我说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95章 温馨又心酸 “好好好,这辈子都合该任由你收拾,”男人笑着捏了捏庞九的鼻头,一边道,“不管是搓圆捏扁,我都没意见。” “你少废话,赶紧说!”庞九哼哼着道,可是语气却和缓了不少,“你说你不是真的贾明,那你是谁?那真的贾明又在哪里?” “贾铭是一个我相识多年的兄弟,并不叫贾明,而是贾铭,铭记的铭,”男人缓缓开了口,一边将庞九搂进怀里,一边仰头看着头顶嶙峋的石壁,然后默默地一声叹息,道,“我刚认识的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人聪明,功夫好,心地也干净,我兄弟不少,可惟独最心疼他,拿他当我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可是后来……”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狭长的凤眼里头都是黯然,庞九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疼了起来,伸手握住了男人粗糙的大手,男人一怔,随即反握住了她的手。 “后来有一次,寨子里出了叛逆,那叛逆趁我不备欲对我下手,是贾铭救了我,可是他却因此瘸了一条腿,”男人继续道,微微拧着眉,“那么生龙活虎的少年郎,从那之后,连上马都费劲。” 庞九闻言,也是一阵沉默,她虽是女儿身,却能懂得兄弟情,毕竟她也是有兄弟的,若是她赵一朗或者霍三遇到危险,她必然也会挺身而出,可若是霍三他们为了救她而成了残废,那她这辈子心里都该不是滋味儿了。 “那然后呢?”庞九轻声问,“你为他报仇了吗?” “嗯,报仇了,”男人淡淡道,“只是再也换不回来我兄弟的一条腿,更弥补不了他和芸娘这些年来的苦痛和眼泪。” 庞九一怔:“所以……那个贾铭和芸娘才是一对儿?” “对,贾铭和芸娘从小青梅竹马,只是贾铭爹娘都只是孟府里的仆人,自然是门不当户不对,所以芸娘的父母是断断不会应许这桩婚事儿的,后来为了能让他们一刀两断,贾铭的爹娘更是不惜动用关系,将贾铭一家撵出了恰克图,可就算是这样,贾铭和芸娘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男人缓声道,“这些年来,为了能和芸娘在一起,我那傻兄弟什么都愿意做。” 庞九没再说话,靠在男人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着温馨又心酸的故事。 “贾铭爹娘觉得对不起老主人,断不许贾铭再回恰克图,贾铭就只能和芸娘偷偷相会,可这样的机会,一年也没有几次,后来爹娘故去了,贾铭便就重新回了恰克图,也是那个时候,遇见了我,跟我入了寨子,想着做出一番事业,好让芸娘爹娘刮目相看,愿意将芸娘许配给他,可是却为了我……” 后面的话,男人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庞九的手握得很紧。 “所以后来,你们就策划了这么一场劫快票的戏码?”半晌,庞九缓声道,“这样的事儿一出,芸娘的婚事儿自然是要被耽误的,而且芸娘的名声就此坏了,恰克图是再没人愿意娶她过门的,芸娘的爹娘就是再看不上贾铭,也不得不在心里重新掂量了。” “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眼看着芸娘的婚期就要到了,贾铭那小子急得都没个人样儿了,最后还是芸娘想出来的法子,”男人道,一边又叹息着道,“前几天,芸娘告诉我,她爹娘终于点头了,唉!虽是一路坎坷,可到底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96章 我不强求 “真是难为他们一片情深,”庞九也感慨不已,一边又凑到男人面前,轻轻在男人脸颊上啄了一口,“也亏得你有情有义,愿意牺牲自己的五年光阴,来成全他们这小两口的良缘。” “五年算什么?要是能换回我兄弟的一条腿,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在所不惜。”男人苦涩地摇摇头。 “你别这样,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为他们做的事儿了,”庞九柔声宽慰道,“再说了,那贾铭是个重情重义的,即便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你这个兄弟,要不然,他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半晌无言,贾明长长地吐了口气儿,似是是想把淤积在胸口的压抑憋闷都给吐出来,庞九看着他这幅模样有些心疼,伸手又覆在了他的心口,一边含笑道:“你既是这般放不下你的兄弟,那我就大方一点儿,允许你心里也装着他们,这样可成了吗?” “你这个小崽子……”贾明哑然失笑,那一块被庞九摁着的心口,温暖得他心里都发酸了,他一边捏着庞九的下巴,又细细密密地吻了下来,“怎么就这么贴心呢?” “说过了,不能再亲了……”庞九红着脸嘟囔着,可是却还是抬起头承接男人的亲吻,她觉得男人似乎特别热衷于这档子羞羞人的事儿,可是她…… 好像也很热衷,总觉得怎么亲都亲不够,这种脸红心跳停不下来的感觉,那么的新奇,又那么的醉人。 “怎么这么好亲呢?”男人呢喃着,指腹在庞九的红唇上,一下下轻轻地摩挲着,反反复复,“九儿,你是不是给我灌了迷魂药?怎么我一遇见你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呸!我还以为是你灌了我迷魂药呢!”庞九狠狠啐了他一口,一边顺嘴把男人的指头给咬住了,也不使劲儿,就轻轻地咬着。 指腹上那种又是酥麻又是柔软的感觉,一下子就冲到了天灵盖儿,只激得男人浑身上下一个哆嗦。 “怎么了?”庞九不解地看着男人赫然变得深邃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她察觉到了危险,那种眼神像极了准备扑食羊羔的饿狼…… 下一秒,她赶紧将男人的手指给吐了出来,然后转身就手脚并用地朝墨狐大氅外爬去。 在乌兰农场和一帮老爷们儿混了将近三年,多荤的段子都听了几车了,所以庞九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深闺大姑娘,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害怕,可是她压根儿还没爬出来,就被人捏着脚脖子给拽了回去。 …… 大秋沟外。 一众侍卫停在了大秋沟前,坐在马上,满眼担忧地看着白雪皑皑的大秋沟,自从乌兰农场出发,陈栓就带着他们直奔大秋沟来,期间也有人提过异议,可是陈栓就笃定庞九人在大秋沟这里。 “栓子,咱们真的要进大秋沟吗?”一个侍卫皱着眉道,“大秋沟地形复杂,坑坑洼洼的,平时都不好进人,这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雪,都要没膝盖了,而且这下头又是碎石嶙峋,搞不好脚下一个不留神,怕就能摔个股断筋折。” “王哥说的是,大秋沟实在进不得,”有一个侍卫附和道,“连野兽也都知道绕着大秋沟走,漫说是咱们,再说了,这一来一去就得十好几里,咱们两条腿蹚雪,怕是得冻出个好歹来,而且我看九爷未必就在里头,你和三爷之前不都已经搜过了……” “你们有顾虑,我都懂,”陈栓摆摆手,截断了那人的话头,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了马,“你们愿意跟我进去的,我陈栓心里感激他一辈子,若是不愿意的,我也不会有一句埋怨,趋利避害,人之本能,我不强求。” 第197章 你和他 一边说着,陈栓就一边从马背上取下背囊背在身上,一边又开始检查自己腰上的鞭子和刀等物,其他一众侍卫坐在马上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都咬咬牙纷纷下了马。 陈栓没说话,对着一众侍卫深深一揖:“我代九爷谢过大家。” “别这样,”打头的侍卫扶了陈栓起来,一边道,“咱们虽然不是九爷的身边人儿,可是咱们心里也都担心着九爷,只是栓子,你为什么又要进大秋沟找九爷?之前你不是和三爷进去过一次吗?” “上一次赶着下雪又是傍晚,看不清不说,而且地上的痕迹都被雪给掩盖了,自然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后来越想越是后悔,后悔当时因为心急而没有仔细搜查,”说到这里陈栓叹了口气儿,一边又道,“现在想想,九爷多半是被困在了大秋沟里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咱们外头找了这么久,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你既是已经下定了主意,那咱们就陪你再进一遍大秋沟,”那侍卫拍了拍陈栓的肩膀,一边又宽慰道,“这一次,有咱们这些子弟兄一起搜寻,保证不放过大秋沟的任何一个角落!” “谢了兄弟!那咱们现在就开始,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多耽搁一刻,九爷便就会多一分危险。”陈栓满心都是感激,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湿了,只是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当下也不再废话,一个个侍卫拴好马,就依次进入了大秋沟。 …… 洞里。 “你放手!”庞九是真的害怕了,抬腿就去蹬男人,一下又一下,当然,她要是知道,这男人觊觎她的纤纤玉足已经很久的话,她就不会这么蠢地自动送上门儿了,“你你你别碰我!给我滚开!” “别动!”男人看着那双过分秀气柔白的脚在自己的手上一下下挣扎着,简直头晕脑胀、呼吸都费劲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得不成样子了,“你再这样,我就真受不了了。” “那你先把我放开……”庞九觉得自己脸都烧着了似的,其实自打今儿一睁开眼,她的脸就一直这么烧着,不止如此,她脑子还一直嗡嗡的,也不知是昨天冻出来的毛病,还是被贾明给祸害的。 “不行,我一松手你就跑了,这大冷天儿的,你再冻出个好歹来,”男人没撒手,手上使劲儿又把庞九给撤了回来你,一边仔仔细细地又把她裹起来,一边凑到她耳畔小声道,“你放心,我……我不会唐突你的。”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庞九心里踏实了,可是又觉得面子挂不住了,一边挺起了小胸脯,一边雄赳赳气昂昂地道,“而且就算是唐突,也……也是九爷我唐突你!我一个大老爷们儿难道会怕了你?!” 庞九不过是为了挽回面子,才随口一说,可是这话落在男人心里倒是沉甸甸的,他打量着怀里的庞九,半晌,才问出一直憋在心底的疑惑:“九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庞九顿时一阵发愣,对着男人深沉的一双眼,她心虚地低下了头,然后嗫嚅着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我想知道,除了我之外,你……你是不是还喜欢过别人,”饶是觉得自己的心眼儿着实太小了,可是男人还是忍不住发问,说这话的时候,牙根儿都给咬酸了,“那个霍三……你和他……” “我和他能有什么呀?”庞九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是我义兄啊,你这脑子整天都想些什么玩意儿呢?” 第198章 那你打算怎么学 男人却兀自一脸的不痛快,尤其是又想起了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来,当下酸腔酸调地道:“你觉得没有什么,难保人家也跟你一样坦荡。” 庞九一愣,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并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可就这样,这一年来,她也能察觉到霍三的不对劲儿了,只是不想竟然连刚到乌兰农场不到两个月的男人都看出来了。 男人看着庞九低头不语,心里更是憋火了,凑过去试探地问:“他都怎么你了?有没有拉过你手?还是亲过……” “你有病啊!”庞九蓦地一抬头,气呼呼地跟男人吼着,“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啊?逮着人家就又啃又咬的,我嘴巴都给你亲木了!” 这话一出口,庞九和男人都是一愣,紧接着庞九就气急败坏一把扯过墨狐大氅盖在了头上,倒是男人乐得都合不拢嘴了,一边死皮赖脸地也钻了进去,抱着庞九的脸又亲了起来,一边还无赖地道:“又啃又咬算什么?等我学会办事儿,就抓紧地把你这小崽子给办了,好正大光明当你男人,省得我成日提心吊胆,就怕哪个不要命的还惦记你!” “你……没办过那事儿?”庞九自然知道男人口中说的是什么事儿,饶是心里羞得要命,可仗着大氅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口,“真的……一次都没有?” “办过……”男人轻声道,随即就被狠狠一脚蹬在了小腿肚子上,男人直疼得呲牙咧嘴,倒吸了几口凉气,才又开口,“我在梦里跟你办过!嘶!你个小崽子怎么就不能等人把话说完呢?就会跟我尥蹶子!” 庞九绷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憋得腮帮子都酸了,一边抿着唇,一边又小声道:“那你这到底是算会……还是不算会啊?” “你要是姑娘的话,那……那我指定会啊,”男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手顺着庞九的肩膀,沿着优美的曲线一路向下,“可你又不是,那我不得先学学啊?要不然在你面前丢了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啪!” 庞九一巴掌拍开了男人不老实的手,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侥幸,幸亏自己还没跟男人坦白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儿,要不然可不就是羊入虎口? 可是看着男人这幅吃瘪的表情,庞九心里又暖呼呼的,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问着:“那你打算怎么学啊?” “你屋里还有……还有那种画册吗?”说这话的时候,男人更难为情了,又难为情还又有点儿无赖,凑到庞九耳侧小声道,“就《感天动地兄弟情》那种画册。” “《感天动地兄弟情》?那是什么书?”庞九一怔,随即就想起来了,“哦,我想起来了,是之前三哥送我的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对了,你怎么知道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给放哪儿了。” 下一秒,男人一把撩开了墨狐大氅,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你说什么?那本书是霍三送给你的?” “是啊,我过生辰的时候,三哥送的,”庞九枕在男人的胳膊上,一边回想着,一边小声嘟囔着道,“只是三哥也忒不会挑礼物了,哪怕是送我把剑送我柄刀,我都能乐得一蹦三尺高,可是他偏偏送了我本书,我又最烦看书了,就随手给丢屋里了,时间一长我都忘了,对了,你是从哪儿找出来的?” “你先别问这个,”男人心里烦躁得不行,又拧着眉问庞九,“他送你书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第199章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 “没说什么啊,”庞九回想着,顿了顿,又有点儿迷糊地道,“好像那次去他院儿喝酒的时候,他跟我提了一嘴子,说让我好好看一看那本书,还说什么……还说什么来着,我忘了,想不起来。” 男人看着摇头不止的小脑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人家都这般三番五次地提醒你了,那你后来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呢?” “我是想找出来看来着,可是我不是忘了放哪儿吗?”庞九揉了揉鼻子,有点儿难为情地道,“而且我又不好意思让三哥再送我一本。” “你可是幸亏没让人家再送一本,”男人舒了口气,一边捏了捏庞九的鼻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啊!”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庞九不乐意了,随即又是一愣,定定地看着男人,“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的?难不成你找到了?那书里头讲得什么?” 男人看着这庞九这一脸旺盛的求知欲,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别问了,反正你以后别跟霍三走太近就是了。” “为什么啊?”庞九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是我三哥啊,整个乌兰农场就属他对我最好,我不跟他走近,跟谁走近?” 男人看着庞九这么一副蠢兮兮的模样,简直要被气得吐血,当下咬牙切齿地道:“他对你最好?他跟你没亲没顾的凭什么对你好?就因为你成天三哥长三哥短地叫?”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庞九不乐意了,拧着眉看着男人,“我跟你说,我跟三哥可是结义兄弟,就跟你和那个贾铭是一样一样的,怎么就许贾铭对你好,就不许三哥对我好了?” “这怎么就是一样一样的了?!人家贾铭可是个正经爷们儿!可从来没想过跟我相好!”男人也是忍不住了,脱口而出,看着庞九瞬间僵住的脸,他又酸腔酸调地补上了一句,“你那个三哥,平日里人模狗样的,说是拿你当兄弟,可还不知揣着什么龌龊心思呢!” 庞九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三哥,他喜欢男人?” “要不然正正经经的大老爷们儿又怎么会送你那样的书,”这话一说开了,男人也就再不憋着了,凑到庞九面前,添油加醋地道,“我跟你说啊,那可是一本春宫,里头啥都没讲,就两个结义兄弟,成天哥哥长弟弟短的,二话不说就又亲又啃的,我才翻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渗人的很,亏得你没看,要不然一准儿得长针眼!他要不是存了那种心思,又何必送你这样的书?” 庞九整个人都懵了,心里乱七八糟的,都是平日和霍三接触的过往,其实她早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儿了,总觉得霍三对她好,好得都有点儿过分了,都让她难以接受了,平日里她对霍三也是能躲就躲,如今经男人这么一说,她总算是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了。 “被吓着了?”男人看着庞九这么一副楞乎乎的表情,又有点儿于心不忍,“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你心里有数就成,以后别和他走太近了。” 庞九木木地点了点头,半晌又仰头看着男人,不解地道:“就算他喜欢我,为什么不当面跟我说,却要送那种书给我呢?” “可能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让你有个心里准备,”男人随口应着,一边凑过去,贴着庞九的脸道,“以后除了我的书,再不许收旁人的书,知道了吗?” 第200章 明年三月份 庞九一撩眼皮:“你要送我什么书?” “送一本……咱们俩能共同学习进步的,”男人嘿嘿笑着,一脸的浪荡劲儿,“肯定比《感天动地兄弟情》更劲爆更得劲儿,再说了,我学习能力这么强,准保一学就会……” “啪!” 下一秒,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男人浪荡无比的脸上。 “九儿,你打我?”男人抚着火辣辣的脸颊,又是不可思议又是委屈巴巴地看着庞九,“你怎么舍得打我?” “对,打的就是你!”庞九忍无可忍地指着男人道,“你以后要是再敢张口闭口提这……这种艳书,看我舍不舍得打你!” “那我不也是为了咱们的未来才这么勤奋好学……”男人更委屈了,可是被庞九这么瞪着,又不敢继续往下说了,窝囊地小声嘟囔着,“行了行了,你既是不许提这个,那我自学成才还不行?以后准保也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 她到底看上这厮什么了?! “九爷!” 蓦地外头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声,庞九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是看着顿时坐直身子的男人,便就知道自己没听错,当下也坐直了身子:“你也听到了?” “嗯,八成是栓子他们,”男人一边道,一边忙得取过来烤了一整晚的棉裤递给庞九,“快穿上,咱们这就出去跟他们汇合。” “那你穿什么?”庞九自然看得出来,这是男人的棉裤,眼瞧着男人从另一边取过了那条原本穿在她身上、血迹斑斑的棉裤,二话不说就往自己的身上套,庞九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和温暖,对着男人小声道,“你过来。” “怎么了?”男人正提着棉裤,亏得庞九的棉裤肥大,这才能提上去,只是却露了一截儿脚脖子,男人扎好了裤带,然后行至庞九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庞九,“是不是起热了?怎么脸还是这么红?” 庞九没理他,伸手就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使劲儿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迅速地躲进了墨狐大氅里,低着头噙着嘴儿笑。 男人觉得自己被齁着了,吃两斤蜂蜜都没这么齁,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揉了揉庞九的乱发:“赶紧穿起来,别冻着了。” “你背过去,”庞九红着脸,小声道,“背过去嘛……” “跟个大姑娘似的,”男人有些无奈,可又偏喜欢庞九这样扭扭捏捏的模样,当下背过了身子,大喇喇地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然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道,“我这都跟你坦白一大清早了,九儿,你的秘密可还没跟我说呢?怎么?想耍赖啊?” 正在提裤子的手一顿,随即继续向上,把肥大的棉裤,提到了腰间,庞九一边系着裤带,一边道:“我没想着耍赖,你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倒是说啊。” “我这不正要跟你说的吗?”庞九一边慢吞吞地系着裤带,一边缓声道,“我……我明年三月份就要离开乌兰农场了。” 其实,原本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儿,可是这个时候,打死庞九都不敢跟男人说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儿,她不是不喜欢男人,也不是没做好要和男人享受终生的准备,只是…… 太着急了,也太害羞了。 “什么?”男人蓦地一回头,“明年三月份?” “你干嘛转过头来?”庞九气得跳脚,就算身上穿的严严实实的,可还是害臊得要命,一抬脚把地上的脏兮兮的棉袍踢了过去。 第201章 该嫁人了 男人一抬手就接在了手上,一边穿在了身上,一边着急地继续追问着:“九儿,你说真的?明年三月份你就离开乌兰农场了?” “对,本来就跟干娘说好了,只在乌兰农场里头干三年的,”庞九点点头,看着男人着急上火的一张脸,庞九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你放心,到时候我找关系,把你也给带出去,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以后我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 男人心下一松,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区区乌兰农场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他是担心…… 好了,现在也用不着担心了。 男人也跟着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等到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顿了顿,庞九红着脸道。 男人一愣:“你还有秘密?” “对啊,一个天大的秘密,”庞九的脸更红了,声音里有点儿小得意,“一个……你知道了肯定一蹦三尺高的秘密。” “那……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一蹦三尺高呢?”男人一脸期待,一边给庞九穿上了墨狐大氅,庞九的那件棉袍是彻底穿不了,就算昨晚已经给烤干了,可是被牛血沁的,都硬邦邦的,又难闻的要命。 “不行,你最近有点儿太得意了,我得绷着点儿,要不然你尾巴都得翘上天了,”庞九双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笑得很甜,“你也绷着点儿,别让人看出来了,没得添麻烦。” “成,我尽量绷着,”男人笑着亲了亲庞九的脸颊,一边道,“我现在可就盼着,明年三月份,天大的秘密揭晓了。” “好,准保不让你失望。”庞九笑着点点头,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整张脸都贴在男人的脖颈里。 等一会儿回去了,怕是就再没有机会这么拥抱了,似乎男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伸手抱住了庞九。 “九爷!九爷!” 外头的声音更响了,庞九和男人就抱的更用力了,肺腑里都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庞九又是满足又是难过,鼻头更是酸得不行,有那么一瞬,庞九想着索性就不管不顾了,不去理会外头的人,也不再回农场去了,天大地大,由得他们耍,明年三月,对热恋中的人来说,简直太遥遥无期了…… 可那样的话,爹爹又要怎么办呢? “没事儿,回去了,咱们也能天天见面,”男人柔声道,一边轻轻抚着庞九的后脑勺,一边又道,“等到了明年三月,春暖花开,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就像贾铭和芸娘那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庞九没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点着头,想笑又想哭。 明年三月,春暖花开,她正好十七岁…… 该嫁人了。 …… “九爷!九爷!”陈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费劲地走着,一边大声喊叫着,一众侍卫也跟着喊叫庞九的名字。 从进入大秋沟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眼看着都过晌午了,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陈栓已经急得不行了,这时节天儿黑得早,怕是再过两个时辰便就黑天了,若是再找不到庞九的话…… 陈栓都不敢往下想,双手拢在嘴边,一边又对着面前的银装素裹高声喊着:“九爷!” “栓子,咱们先停下来歇歇,”一个侍卫走过来伸手拉住了陈栓的胳膊,皱着眉道,“你嗓子都喊劈了,兄弟们也都累了,咱们停下来吃点干粮喝点水,再继续找九爷。” 陈栓急得火烧眉毛,自是不愿停下来歇息的,可是看着一众侍卫疲累的模样,也只得点点头:“那行,原地歇息一会儿。” 第202章 我没事儿 “唉!”一众侍卫忙得应承,分头去找柴禾生火。 一个侍卫看中了山上垂下来的藤蔓,便取出了刀,想着割下来一些,哪知道,还没走进,就看着那藤蔓晃荡了起来,那侍卫一愣,先是四下里看了看,山谷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一丝风都没有,哪儿来的风?没有风这藤蔓怎么就能晃荡起来呢? “有人啊!这里头有人!”下一秒,那侍卫激动地大叫了起来。 “哪儿了?哪儿了?”正在喝水的陈栓一把丢开了手里的水囊,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其他侍卫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我刚开看到这藤蔓晃荡来着,”那个侍卫激动的指着前面的藤蔓,手舞足蹈着,“后面肯定有山洞,说不定九爷就在山洞里!” “我去看看!”陈栓也是激动的要命,赶着就要上前,却又被人一把给拉住了。 ”怎么了?”陈栓回过头,皱着眉瞪着身后拉住他的人,一脸的不耐烦,“你拦着我做什么?” “栓子,若山洞里不是九爷呢?”那侍卫一脸紧张,顿了顿,然后又道,“咱们得做好两手准备。” 陈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入冬之后,狗熊便就会找僻静的山洞冬眠,这大秋沟里说不定就猫着几只狗熊呢,若是他们动静太大惊醒了一只,也未可知。 “咱们分两边,包抄过去,”陈栓小声道,一边抽出了到,一边冲着一众侍卫比划着,“若真碰上了熊瞎子,两边一起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是!”一众侍卫应着,一个个纷纷拔出刀,紧张地朝山前行去。 “哗!哗!” 一众人还没行进几步,就听到那藤蔓之后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既像是石头摩擦的声音,可又像是狗熊磨爪子的声音,登时气氛更加紧张了,陈栓深深吸了口气儿又呼出,对着一众侍卫点点头,示意继续朝前。 “哗!哗!” 越是靠近,那诡异的声音就越大,同时地面都随着那声音开始微微的颤动起来。 “这……这熊瞎子个头得有多大啊?”一个侍卫的脸色都白了,结结巴巴地道,“磨爪子都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咱……咱们几个能对付的了吗?” “就是说啊,栓子,要……要不……”另一个侍卫也担忧起来了,小声跟陈栓道,“咱们还是多开着点儿?” 陈栓没说话,只是拧着眉仔细听那里头的动静,半晌,小声唤道:“九爷?是你在里头吗?” “咣当!” 回答陈栓的是一声巨响,然后一众人就笑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从藤蔓后头滚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压过来了,一众侍卫忙得躲避闪开,正心慌意乱间,就听到陈栓惊喜到颤抖的声音传来:“九爷!真的是你!” 一众侍卫闻言,忙得朝前一看,果然瞧着一身墨狐大氅的庞九撩开了藤蔓,从里头走了出来,登时一众侍卫莫不是惊喜交加,一股脑儿地都涌了上去:“九爷,你真的在大秋沟啊!你受伤了吗?有没有事儿?” “我没事儿!没受伤!”庞九忙道,被兄弟们这么围着嘘寒问暖,庞九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和温暖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激动得发颤了,“让大家担心了。” “是啊九爷,你都不知道这两天,咱们都为你提心吊胆着,”一个侍卫上前道,一边伸手拍了拍陈栓,一边又道,“特别是栓子,为了找你眼都没阖,今儿一大早又……” “你说这些做什么?”陈栓忙得推了一把那话多的侍卫,一边含笑跟庞九道,“九爷,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只要您平安没事儿,属下这颗心就放下来了。” 第203章 越狱犯 “栓子,谢谢你,”饶是陈栓一派轻松语气,可是庞九听了还是满心的感动,伸手拍了拍陈栓的胳膊,“好兄弟!” “不止咱们,还有三爷呢,”陈栓忙得摆手,又道,“三爷也一直在找九爷,为此脸上还挂了彩了,今儿本来也要来找九爷的,可实在是体力不止,昏了过去,这才没跟着来的。” “什么?三哥挂彩了?严重吗?”庞九闻言,登时就记得蹙起了眉头。 “应该不严重,我看着八成就是被碎石割破了条口子,”陈栓忙得道,“九爷,您尽管宽心。” “我宽心不了,咱们现在就回农场,我得去瞧瞧三哥。”得知霍三为了找她而负了伤,庞九自然心里内疚自责得很。 “对了九爷,还有一件事儿,属下得先跟你禀报一声,”一个侍卫忽然又开口道,语气甚是严肃,“咱们农场里头,竟有不怕死的囚犯,趁着咱们外出寻牛之机,越狱而逃,实在是罪大恶极。” “竟还有这桩事儿?”庞九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被陈栓给抢先了,瞪着眼看那侍卫,“是哪个院儿里的,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 “栓子,你不是一直跟三爷在外头找九爷吗?这事儿发生的时候,你不在农场,自然是……” 那侍卫说不下去了,张口结舌地盯着陈栓的身后看,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其他的侍卫也纷纷目瞪口呆起来,大秋沟里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了这是?话都说不利索,”陈栓不耐烦地道,一边转身朝后面看去,然后顿时也瞪起了眼,失声惊呼道,“贾明!你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一身囚服的男人正费劲地从洞中把那头死牛给拖出来,这头牛体型不算大,且又是流干了血,可即便这样,少说也得还有四五百斤,他一个人愣是将这么一头牛给拖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所谓“越狱”的贾明。 当然,这不是最让陈栓他们吃惊的,最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个越狱的野土匪并没有逃跑,此时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瞧着样子竟是和庞九一直在一起。 “九爷,牛我给拖出来了,”男人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活动着两只手,一边跟庞九道,“山谷里头地形不好,这么拖出去,牛非烂了不可,等下,还得给抬出去才成。” 庞九为了追这头牛,差点儿把命搭上,自然不会将这头牛落在大秋沟里头,死了是死了,不是还能吃肉吗?所以刚才庞九过来推石头和陈栓他们会和,贾明则回洞去拖那头死牛。 “成,”庞九对男人点点头,一边又看向了陈栓,“栓子,你取绳索来,再找根结实点儿的棍子来,咱们把牛给抬出去。” “可是九爷,他……”陈栓没有动,指着站在一旁搓手的男人,不解地问庞九,“贾明他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九爷,贾明他怎么会在这儿?”其他侍卫也是疑惑得很,“他不是越狱了吗?” “他?越狱?”庞九一脸的惊愕,随即忙得对他们摆摆手,“你们可别胡说,他可不是越狱,他是来救我的,要不是有他啊,这洞里可就不光有死牛了,还得多出来个死人呢!” “可是他就是越狱了啊,”一个侍卫小声道,“就算是救了九爷你的命,那也架不住他越狱在先啊,越狱可是重罪,断断不能轻纵。” 第204章 护短 这话一出,一众人又都沉默了,纷纷看向了庞九,除了贾明在一旁优哉游哉地搓着手,他现在是什么都不怕,谁让他有庞九这座靠山呢? “小王,你说的很对,越狱的确是重罪,而且有他这么一遭,指不定其他犯人都不安分了呢,”庞九语重心长地点点头,一边侧着脸看向男人,然后缓声道,“既如此,那往后就由我亲自监管这名重犯。” 正搓手的男人好奇地看向庞九:“怎么亲自监管?九爷是让我搬进后院跟你住一块儿吗?” “你他娘的怎么就这么不知死活呢?”下一秒,一巴掌狠狠拍在了男人的脑瓜顶儿,庞九冷声喝道,“那叫搬进来一去住吗?那叫老子监管你!” “是是是!监管!监管!”贾明心里都要乐出花儿来了,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着,“九爷想怎么监管就怎么监管!” 陈栓嘴角一阵抽搐:“……” 他家九爷这么护短,真的好吗? 明着是要亲自监管贾明,可是话里话外的,就这么把贾明越狱的罪给摘干净了,倒是又让贾明搬进后院享福去了。 啧啧啧,这人一护起短儿来,还真是可怕! 可是陈栓倒是不觉得怎么着,毕竟是贾明救了庞九的命,而且他和霍三那么拼命地找,都愣是找不到庞九,人家贾明倒是一找一个准儿,说起来,陈栓心里是还挺佩服这野土匪的,自然也不希望真的又给他安上越狱的重罪了。 “那就别愣着了,”庞九目光在一众侍卫身上环视着,一边拍了拍手,“咱们这就抬牛回农场!等会子让庞叔给咱们来给炖牛肉,咱们兄弟好好儿吃喝一顿,这些天,你们实在太辛苦了……” “九爷,炖牛肉怕是吃不上了,”一个侍卫踟蹰地开了口,“庞叔被关进小黑屋了。” “什么?!”下一秒,庞九失声叫了出来。 …… 乌兰农场。 庞九一行人回到农场的时候,赶着霍三正骑着马出了农场大门,远远地瞧见一行人马回来,霍三一怔,随即就看清楚了打头的那匹马上坐在庞九,他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正要迎上去,却看着那匹马上竟不止庞九一人,庞九的身后竟还坐着一个大胡子的男人,那男人双手从庞九的腋下穿过,和庞九一道握着马缰…… 不是贾明,又是何人? 上翘的嘴角,一下子就垂了下来,原本火热的一颗心,瞬间都冰凉了,霍三冷冷地看着庞九他们越来越近,然后蓦地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朝农场里头奔去。 “三爷这是怎么了?”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这才刚醒来没多会儿,就巴巴地要去找九爷,怎么九爷回来了,三爷倒是不高兴了似的?” “是啊,我也觉得三爷好像是生气了,”另一个侍卫也小声道,随即又摆摆手,“算了!管咱们什么事儿啊?” …… “庞叔被关在哪儿了?”甫一下了马,庞九就着急忙慌地去找庞远山。 “启禀九爷,庞叔被关进小黑屋了。”一个迎上来的侍卫忙得道。 “小黑屋?”庞九的脸蓦地就沉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着急得不成样子了,“这么大冷的天儿,又下雪,庞叔那么一大把年纪,怎么就能把他关进小黑屋?就是犯再大的罪过,也不至于要他性命?!” 庞九说的不错,这么天寒地冻的,漫说是庞远山那样的老人家了,就是个壮汉也待不了小黑屋的。 “不是啊,”刚才的那个侍卫下了马,一脸的不解,“当时不是只让把人扣在厨房里头的吗?怎么又进小黑屋了?谁下的命令?” 第205章 冲突 “是三爷,”那侍卫忙道,“三爷醒来之后,得知庞叔药晕侍卫放走犯人一事,一怒之下,便就直接将人关进了小黑屋,当时咱们也劝,庞叔一向为人老实年纪又在那儿了……哎哎哎!九爷,您去哪儿?!” “还废什么话?钥匙在你这儿吗?”陈栓沉着脸道,看着庞九头也不回地朝小黑屋方向跑去,陈栓也跟着着急。 “不在我这儿啊,在三爷那儿。”小侍卫挠着头,一脸的紧张和糊涂,他其实想不大明白,就算霍三罚重了,可是庞九为了一个做饭的老头子,还是个犯人,庞九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吗? “我去跟三爷讨钥匙,”陈栓道,一边对着其他的一众侍卫道,“行了,你们都回房歇着。” “那我们就先回去。”一众侍卫忙活了几天,早就乏了,纷纷牵马回去了。 “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回院儿去?”陈栓不耐烦地瞪着贾明,“难不成想等着三爷的人来也把你丢进小黑屋去?” 贾明脸色很沉,对陈栓道:“我跟你去见霍三。” “你跟着去做什么?还嫌惹得乱子小啊?”陈栓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因为你,庞叔能被关进小黑屋吗?你跟我去见三爷想干什么?送上门去给三爷添堵吗?!” “我怕他为难你,不肯给你钥匙,”男人看着陈栓,沉声道,“要是那样的话,就可以将所有罪责都归拢到我一个人头上,好歹能把庞叔先从小黑屋里头给接出来。” “贾明,我知道你是个为人仗义的,但是仗义也得分个时间场合地点?”陈栓耐着性子跟男人道,“三爷刚才明明看见九爷回来了,为什么三爷却没有上前迎九爷?还不是瞧见了你的缘故?” 说到这里,陈栓顿了顿,四下里瞧瞧,然后又压低声音继续道:“三爷从来就不是个徇私舞弊的主儿,所以才会气九爷对你的包庇纵容,可眼下,九爷是想方设法要把你保下来,那势必就得三爷起冲突,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添乱了,趁早老老实实回院儿里待着。” 言毕,陈栓也不再耽搁,急匆匆地就朝霍三的小院儿赶去,贾明看着陈栓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身朝小黑屋跑去。 …… 小黑屋。 “庞叔!庞叔!” 庞九一脚一脚地踹在小黑屋厚重的木门上,木门发出一声声“砰砰”的闷响,可是里头却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庞叔!庞叔!”庞九急了,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一边叫着,一边一脚一脚地揣在木门上,“庞叔!你再忍忍,我这就救你出来!” 这话说的容易,可是办起来却难,小黑屋是关禁闭的地方,自然墙壁建的异常牢固,这房门也比其他地方厚实出不少来,庞九踹的腿都木了,那木门却愣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不行,这样不行……”庞九急得直喘粗气,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无头苍蝇似的蹲在地上胡乱摸索着。 猛地摸到了一块石头,庞九简直喜出望外,忙得双手使劲儿,愣是把冻得结实的石头从地上给搬了出来,然后就照着那扇黑黢黢的木门就砸了过去。 “哐!” 庞九用力太大,石头都被砸的一分为二,木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庞九急着直跺脚,一弯腰又捡起了地上的石头,然后又朝着木门狠狠砸去…… “哐!哐!” 第206章 你到底是土匪还是飞贼 贾明远远地就听到小黑屋那边的动静,他知道庞九着急,他也跟着着急,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了,甫一转弯,看着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疯了似的一下下搬着石头砸门,贾明的一颗心都要疼碎了,忙得就跑了过去。 “九儿,你这样是砸不开的,你停下来……”贾明伸手想去夺庞九手上的石头,可是伸出去的手却是一僵,随即就一把握住了庞九血粼粼的手,贾明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搞得?!” “你别拦着我!我要把门给砸开!”庞九简直状似疯癫,血粼粼的手蓦地一把将贾明推开,然后又要去砸门。 “九儿,你别这样!”贾明踉跄了两步,待站稳了,又忙得跑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庞九,紧紧地抱着,“九儿,你别这样,别这样……”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个混蛋放开我!”庞九尖利地叫着,疯了似的在贾明怀里拳打脚踢着,贾明一直死死地抱着她,由着她这么闹着,却不放任她疯癫再伤害自己。 就这么闹了半晌,两人的身上都汗湿透了,庞九再没有一丝力气了,嗓子都哑了,两只手却兀自一下下推着贾明:“贾明,你……你别拦着我,我得把他救出来……” “我知道,”贾明柔声道,伸手捋着庞九黏在脸上的乱发,一边从怀里取出帕子,裹在那只血粼粼的手上,然后轻声对庞九道,“九儿,让我来。” 庞九没话说,看着那双大手给自己捋着头发,又扎上手帕,最后那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庞九的眼睛蓦地就湿了:“他……他是我爹,贾明,我……我不能没爹……”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下去,庞九的眼泪珠子根本停不下来。 是的,她不能没有爹。 自小没娘的孩子,没听过摇篮曲儿,也没穿过花衣裳,更加没有娘给她梳各种样式的小辫子,可是她却一点儿都不遗憾,因为她有爹啊,即便她的爹粗手笨脚的,衣裳洗不干净,头发也扎不好,把她给养成了个假小子,可是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爹爹啊。 她小时候爱吃豆腐脑,她的爹爹就会通宵磨豆子,就为了大早上让她吃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儿,她从小性子野,谁敢招惹她,必定会撵着人家一顿好打,闹出事儿了,都是她爹给她收拾烂摊子。 后来她长大了,性子却没有一丝收敛,也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才害得她爹被流放恰克图,她又悔又恨,发誓要好好儿孝顺爹爹,可是她好像也没为她爹做过什么,明明父女俩都在乌兰农场,她有时候忙起来,竟能十来天都不去见爹一面…… 怎么有她这么混的闺女呢? 庞九越想越悔,眼泪珠子就越发停不下来了,噼里啪啦地都滚落到了贾明的手掌心里。 “别哭了,来给我搭把手,你放心,我肯定把爹给救出来。”贾明轻轻地给庞九拭泪,那张湿漉漉的脸,他都不能多看,一看,心里就针扎似的疼。 “要我怎么帮你?”庞九闻言,忙得仰起头,巴巴地问着。 “把你的软鞭给我。”贾明道。 “给!”庞吉忙得从腰上解下了软鞭递给贾明,一边不解地问,“这软鞭能顶什么用?” “你等下就知道了。”贾明道,一边从软鞭的手柄处解下箍在上头的几圈铁丝,然后捋直了之后又在一头捏出来个半圆,然后抬脚就走到门前。 “你这是……”庞九也忙得跟了过去,瞧着贾明把铁丝捅进铁锁里头,登时就双目圆瞪了起来,“你还会溜门撬锁?你到底是土匪还是飞贼啊?!” 第207章 你还是牢底坐穿吧 贾明尴尬地撇撇嘴:“……我不想学,是贾铭硬教给我的,咳咳。” “我不管你跟谁学的,赶紧把门给打开了,”庞九催促着,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快!我给你把风!” 贾明简直都无语了:“你不是连门都敢砸了吗?还会在乎撬个锁?” “那性质能一样吗?就是砸烂了十道门,老子也敢站出来承认,可是撬锁多丢人啊?简直就是下三滥的路数!呸!”庞九啐了一口,一边又道,“再说了,越狱加撬锁,你是打定主意这辈子要把牢底坐穿吗?自然不能让人发现了。” 贾明捏着铁丝在锁眼里头试探着,一边随口道:“那你就不能承认锁是你撬开的吗?这乌兰农场,谁敢动你庞九爷?” 沉默半晌,庞九摇摇头:“算了,你还是牢底坐穿。” 贾明:“……”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贾明轻轻把锁往下一扯,那铁锁登时就被打开了,庞九惊喜交加,赶着就推门进去了:“爹……爹你醒醒啊!” 正在取火石火镰的贾明,听着屋里头传出庞九惊呼,也来不及打火了,赶着就跑进去了:“怎么了?” “我爹他……他晕过去了,”庞九的声音又哽咽了,“怎么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来,你把庞叔扶到我背上,赶紧地送回房去,”贾明转过了身子,弯下腰,“肯定是被冻晕过去的,得赶紧回去让他暖和暖和。” “哦,”庞九心里乱糟糟的,当下忙得扶着庞远山趴在了贾明的后背上,一边小声道,“你脚下慢着点儿。” “你放心,不会颠着庞叔的。”贾明托着庞远山的大腿,往上轻轻一托,赶紧地就往外走。 “不是这个意思……”庞九跟在后面,看着贾明的一双大手牢牢地托着庞远山,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感激,“我怕你累着。” “背着咱爹呢,不累!”贾明转头冲庞九微微一笑。 “呸!臭不要脸!那是你爹吗?那是我爹!”庞九红着脸小声啐了贾明一口,一边追了上来,伸手一手扶着庞远山,和贾明一道往前走去。 …… 霍三小院儿。 “三爷,您就大人大量放过庞叔这一回,”陈栓蹲在霍三的面前,苦口婆心地劝着,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庞叔和九爷平时都好得跟父子俩似的,庞叔见九爷失踪了,老头儿也是关心则乱,这才放了那贾明出去寻九爷……” “乌兰农场有的是侍卫,他不求,竟然求到个犯人的头上,”霍三冷冷地打断了陈栓的话头,“这是关心则乱?我看他这是想趁机作乱!” “三爷,庞叔哪儿敢有这样的心思啊?庞叔进咱们乌兰农场都快三年了,从老都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而且眼看着刑期这就满了,他又怎么会生出这么昏的主意来呢?难不成他是想把牢底坐穿吗?”陈栓瞧着霍三这幅模样,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不大好了,“三爷,你一向处事公允,兄弟们都服你,你可从来没有迁怒于人的时候。” “我迁怒于人?”握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霍三讥诮地看向陈栓,眼睛里头都是泠然,“庞远山下药迷昏侍卫,偷盗钥匙,私下放走重犯,等同劫狱!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重罪,我没有将他当场格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口口声声说我迁怒于人,我倒是问问你,我霍三有什么好迁怒于人的?” “三爷,是属下错了,您别生气,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陈栓被霍三这接连发问,都给问蒙圈了。 第208章 不好了 他知道霍三说的没错,可是却更明白霍三为什么会这般生气,当下自然是也不敢再说旁的了,生怕再激怒霍三,忙得对着霍三深深一揖。 “三爷,庞叔既是有罪,那您就只管下令处罚就是了,可庞叔毕竟年纪在那儿了,这么关在小黑屋里,怕是不到半夜人就能给冻死,”陈栓诚诚恳恳地道,“属下自知面儿小,不敢让您看属下的面前,但求您再看九爷的面儿上,先把庞叔放出来,日后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想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好歹留他一条命不是?” 霍三没说,低着头用茶盖一下下拢着茶,眼睛却时不时朝门口瞥一眼。 陈栓已经在他房中啰嗦半天了,可始终却不见庞九的身影,霍三心里说不出来的烦。 “九儿人呢?”半晌,霍三才又开了口。 “启禀三爷,九爷一听说庞叔被关进小黑屋了,就……就忙不迭赶过去了,”陈栓忙得道,“这不,属下就赶紧地过来跟三爷讨要钥匙,也是怕九爷在小黑屋那边等急了不是?” 霍三闻言,心里一沉,庞九明知是他下令关了庞远山,可是却并不亲自来跟他讨钥匙,反倒是打发陈栓过来,庞九这是个什么意思?是在跟他生气吗? 可是那小子又凭什么生气? 是他冤枉庞远山了吗?庞远山不该进小黑屋吗?还是在那小子的心里,庞远山和那个贾明都远远比他重要的多? 霍三想着刚才庞九和贾明共乘一骑的模样,一时间又是气血上涌,把茶杯攥得更紧了…… “三爷,九爷那边还再等着钥匙呢,”见霍三迟迟不开口,陈栓只能在此硬着头皮了,“三爷,您高抬贵手,饶庞叔一命,九爷哪儿有不念您好儿的道理?您说是吗?” 陈栓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有说出口,只是霍三又哪儿有听不出来的? 掏钥匙出来,庞九自然会对他心存感激,可是这样一来,也就默许了庞九对庞远山和贾明的纵容,若是不掏钥匙出来的话,那他和庞九之间必然会生出嫌隙来…… 所以,掏还是不掏? 这两个想法在霍三的脑子里你来我往,直斗得难分难舍,其实按照霍三一贯的处事风格,这种事儿当然是没得商量的,可如果庞九被牵连进来的话,那他就必定就果断不起来了,谁让那小子是他的兄弟,又谁让他……就是放不下那小子呢? 最后,霍三还是伸拉开了抽屉,取出了钥匙热呢刚给了陈栓。 “多谢三爷!多谢三爷!”陈栓接过钥匙,那叫一个喜出望外,嘴里叫谢不停,人却赶紧地朝外头奔去了,可是一开门却和正要进来的侍卫撞了个满怀,“小王,怎么了?急匆匆的?” 小王急得脸都白了,也没功夫理会陈栓,赶着就进来了,一边喘着气儿,一边跟霍三道:“三爷!三爷大事儿不好了,九爷他……” “九儿怎么了?”霍三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栓也停下了步子:“九爷怎么了?” 小王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急着道:“九爷他……他和那个贾明,撬开了小黑屋的锁,把……把庞叔给背出来了!” “什么?!”陈栓大惊失色,嘴巴都合不拢了,“九爷他竟然撬小黑屋的锁?!” 陈栓这么吃惊是有原因的,乌兰农场本质上和大狱没有什么区别,小黑屋更是关押重犯的地方,所以撬锁,就等同于劫狱,这也是为什么霍三会重罚庞远山的原因,所以这时候听闻庞九竟然撬锁,陈栓当然受惊不小。 第209章 有什么好问的 “是,有人亲眼看见,”小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九爷先是砸门来着,可是小黑屋的门最是厚实坚固,九爷怎么都砸不开,后来那贾明来了,九爷跟他又哭又闹来着,然后贾明就……就把门给撬开了,然后两个人一齐背着庞叔回庞叔的小院儿去了……” “啪!” 下一秒,霍三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顿时瓷片四处飞溅,陈栓和小王都吓得不敢说话,霍三黑着脸一把从墙上取下了刀,大步就出了房门。 “三爷这是要做什么?”半晌,陈栓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去问小王,“怎么还拿着刀呢?” “三爷不会是……是要亲手宰了庞叔和贾明?”小王比陈栓结巴得更厉害,“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三爷发……发这么大的火儿,会不会出事儿啊?” 陈栓直勾勾地盯着小王看,然后一转身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 膳房后院。 庞远山和其他的犯人不同,并没有住在管事儿的手底下,而是一直住在膳房后院的东厢房里头,因为他每天都要忙活着做饭,住在这里比较方便,而且他一向本分老实,年纪又大,所以管事儿和侍卫对他都挺尊重,平时也不怎么管他。 “他怎么一直不醒呢?”庞九坐在炕沿儿上,看着沉睡不醒的庞远山,一脸的担忧,“别是冻出什么毛病来了。” “应该不会,庞叔的身子一向不错,而且到底也没被关多长时间,”贾明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热茶递给庞九,“你让庞叔好好儿睡一觉,等醒了应该就没事儿了。” 庞九接过茶杯,可是却没喝,仍旧皱着眉打量着庞远山衰老又憔悴的一张脸:“可是我心里总不踏实,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那要不咱们从外头请个郎中来给庞叔瞧瞧病?”贾明道,一边拉个凳子坐在了炕前,和庞九一道打量着庞远山,“到底年纪大了,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儿才好。” “要是唐先生在就好了,”庞九叹了口气儿,将茶杯又递给了贾明,一边思忖着道,“要不先等两天,算着日子,唐先生和孙文俊也快要回农场了,与其去外头找不熟悉的郎中,还不如等唐先生回来。” “说的也是,这大雪封路了,想要去外头找郎中,没个七八天怕是回不来呢,”贾明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侧着脸看着庞九,“九儿,你怎么一直没问我到底叫个什么名儿?” 贾明都已经奇怪大半天了,自从大清早跟庞九坦白自己不是真的贾明之后,便就等着庞九来追问自己到底是谁,结果都等到天都要黑了,庞九愣是问都不问,贾明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只得自己开口了。 “有什么好问的?”庞九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一边给庞远山掖被子,一边随口道,“你叫不叫贾明都没有关系,反正是你这个人儿就对了,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就算你叫王钢蛋我都不嫌弃。” 贾明听庞九这话,心里暖洋洋的,可是却又忍不住发笑:“倒也没有王钢蛋这么寒碜,我叫……” “得得得!你千万别跟我说啊!”不等贾明把话说完,庞九却忙不迭堵上了耳朵,一边一本正经地警告贾明,“我这人最是搁不住事儿,你现在要是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准保会叫错,要是被旁人听到了,知道你这个贾明竟是冒牌货,那可就大事不好了,到时候,我想保你都保不住!所以,在出狱之前,你一直都是贾明!明白了吗?” 第210章 你们要做什么 “那成,我就继续当冒牌货,”贾明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一边将茶杯又递了过去,“喝点茶,你看你嘴巴都起皮了。” “还不是被你……”庞九没好气儿地道,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然后就红着脸去抢贾明手里的茶杯,可是贾明使坏,把茶杯往后一收,害得庞九险些栽进了他的怀里,庞九气得直瞪眼,“你想干什么?!” “你刚才想说什么?”贾明把茶杯放到一边,一伸手就攥住了庞九的手,要笑不笑地看着人家的红唇,“被我怎么着了?嗯?” “你放开!”庞九一边朝贾明脑袋上甩了一巴掌,一边忙得回头去看庞远山,确定老爷子还在呼呼睡着,庞九这才舒了口气儿,一边拿眼瞪贾明,“你给我收敛点儿!要是被爹瞧见了,仔细爹追着你满院子的打!” “爹才不会,爹才没有你这么凶悍暴戾,”贾明捂着头一脸的委屈啦,一边又看着庞远山,语气有点儿沉重地道,“九儿,要不你去跟霍三求个情?” 这话一出,庞九的脸也跟着沉了下来,庞九没说话,只盯着庞远山看,半晌,才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三哥求这个情。” 是啊,身边的这两个男人,为了她,一个劫狱,一个越狱,都是罪不可赦的大罪,可是她又断不能放着不管,这两个男人,她势必要一力保护的,可是这要怎么跟霍三开口呢?再说了,霍三对贾明态度一直不好,刚才在农场门口…… “砰!” 庞九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巨响,庞九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有人进院儿了,”贾明也听到了,跟着庞九站了起来,“八成是霍三。” 庞九也猜到了,听见了外面嘈杂的脚步声,知道霍三这是来兴师问罪了,而且听着声,还带了人过来,一时间,庞九心里更乱了,她努力地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对贾明道:“你别出去,在屋里等着……” “哐!” 不等庞九说完,房门已经被人给一把推开了,冷风顿时就灌了进来,庞九顿时就是一个哆嗦:“三哥,你来了。” 门口站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霍三,一身黑袍黑靴显得很是肃杀,再加上那张黑黢黢的脸,就更让人不敢直视了,庞九便就如此,甫一看清了认识霍三,便就连头都不敢抬了,低着头,一步步朝前挪着,声若蚊蚋:“三哥,有事儿咱们出去说,别、别在这儿……” “我来不是找你,”霍三对庞九视若无睹,锐利的目光在笔直地看向站在炕前的贾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来人,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犯人都给我拿下!” “是!”顿时房中就涌进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手持钢刀,二话不说就朝贾明行去。 “你们要做什么?!”庞九大惊,继而又是大怒,“当老子是死人吗?在老子面前就敢拿我院儿里的人?!” “九爷,您别让咱们为难。”其中一个侍卫道。 他们这些做侍卫的,最不愿意搀和这些事儿了,不然两头都不讨好,当下自然也不会强行拿人,两个人就退到门外去了,看着陈栓气喘吁吁地跑来,两个人忙得给拦住了,三个人就在院子里头候着,由着霍三和庞九在里头说话。 第211章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三哥,你这怎么话儿说?”原本心里的内疚之情,这时候都已然荡然无存,庞九气得胸口都起伏个不停,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即便这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儿都带着火儿。 “三哥,今儿的确是兄弟我差事儿了,欠你一个解释,你要是还拿我庞九当兄弟的话,我自会跟你说道清楚,事后,要打要罚,我庞九绝无二话,可……可你不能把人往死里逼?” 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看着炕上昏睡不醒的庞远山,一颗心都难受得无以复加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地把眼中的水汽给逼回去,一边指着庞远山跟霍三道:“三哥,且不说庞叔平日为人如何,待咱们又如何,单说他一把年纪了,即便犯了再大错,能不能给他留条活路?非得把他逼死不成吗?连律法都有轻责老者的规定,三哥,你这么咄咄逼人是不是过分了?” “我过分?”霍三气得都笑了,冷笑着看着面前那张秀眉微蹙的脸。 他是最怕看见庞九生气的,所以对庞九从来都是宠着,让着,可是今时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庞九气得都发白的脸,他心里竟生起了一股难以明言的痛快。 对,是痛快,又痛苦,又快乐,想更加激怒她,让她更加痛苦百倍,让她好好儿尝尝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虽然,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快活。 “九儿,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过分了,”霍三挑着眉道,目光扫过炕上的庞远山,又扫过一直一声不响的贾明,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庞九的脸上,“我是身为农场管事儿,却偏要纵容劫狱犯和越狱犯?又或者,我是把犯人私下藏在了自己的后院儿?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哪里过分了。” “你知道?”从霍三嘴里听到这番话,庞九倒是并没有多少意外,心里一早存下的疑,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一时间,庞九倒是生出了些许坦然来,对着霍三点点头,“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霍三被庞九这样淡漠的眼神,直看得怒火高涨:“对!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放任自流!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德行了?成日跟个犯人牵扯不清!你还有点儿管事儿该有的样子吗?这样下去,你迟早闯祸!” “三哥你说得对,我这副模样,的确不像是个管事儿,”庞九点点头,语气和目光一样淡漠,“所以三哥,你用不着再忍着了,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霍三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两人,一个劫狱,一个越狱,都是板上钉钉,抵赖不了的,的确该受处置,只是他们初心是为了救人,所以还请三哥免他们死罪,”庞九指着身后的两人,跟霍三道,“只是却也不能轻饶了他们,不如就把他们下放到底下的农场算了,好过让他们留在这儿继续碍三哥的眼。” 霍三心里一动,不错眼珠地盯着庞九:“九儿,你真的这么想的?愿意将他们下放出去?”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他们既是犯了事儿,那就该受到处罚,”庞九点点头,一边又道,“还有就是我,因我之故,又是丢牛,又是死牛的,最后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我这个管事儿往后也没脸继续留在乌兰农场了,不如我自降一级,跟他们一起去下头的农场,做个小管事儿,三哥,你看这样行吗?” 庞九越是这么轻描淡写,霍三的脸就越来越黑,眼珠子都要朝外喷火了,可是偏生庞九却还跟没看见似的,又继续火上浇油:“对了,还请三哥宽限几天,好歹等庞叔身子恢复了,咱们才能上路,这几日,还请三哥暂且忍耐。” 第212章 家里人 “砰!” 下一秒,一个拳头狠狠地捶在小几上,整个炕都跟着抖了三抖,霍三一言不发,攥着拳头就怒气冲冲而去。 庞九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几上的一圈血痕,半晌红了眼眶。 “其实,你不必这样,”贾明行至庞九身后,轻声道,“他也没有存着非要害人的心思,他就是想把我和庞叔撵走,他对你……”说到这里,贾明顿了顿,虽然不想说下去,可还是继续开了口,“一向不错。” “谁都不能伤害我爹,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对我怎么样,不管是不是我爹的错,都不行,”庞九哑声道,一边说着,庞九一边抬起头,水汪汪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贾明,“从现在开始还有你,只要有我在,就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小崽子,怎么就……这么护短呢?”贾明心里甜的发酸,眼睛也跟着发胀,他伸手握着庞九的后脑勺,一下下轻轻地抚着。 “对,我就是这么护短,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庞九吸着鼻子,一边一字一字地道,“我爹说过,保护不了家里人,就是最窝囊最没用的人。” 笑容和甜蜜,心里都装不下了,“咕嘟嘟”地往外冒着,流遍了全身的每一处,再开口的时候,贾明的声音都温柔得要化了似的:“有九儿这样的当家的,那我这辈子都只管踏踏实实做九儿的家里人。” “呸!没出息!一点儿爷们儿样都没有。”庞九一怔,随即又脸红了起来,她刚才说话时候倒是义气干云天的,这个时候又觉得羞了,一双眼睛东看西看的,就是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咱们家有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就够了,”贾明低低笑着,一伸手把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扣进了怀里,“九儿,谢谢你。” “谢我什么?”庞九趴在男人怀里,有点儿不安,一只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庞远山,就怕庞远山忽然醒来,被抓个现行。 庞远山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她和犯人走进,若是要被他知道了,自己竟然和这个野土匪好上了,庞远山怕是能直接晕死过去,所以庞九暂时还不想让庞远山知道这事儿。 “谢谢你当我是家人,”贾明的下巴一下下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蹭着,动作和声音都温柔得要命,“九儿,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幸福过。” 是啊,从来都没有这么幸福过,因为从来都没有一个家让他觉得有归属感。 其实他是有家的,而且家里父母双全,只是那个家,那一对父母却从来没有让他觉得温暖,每每面对那一对身份贵重的父母,他总是觉得疏离又卑微,似乎他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孩子,又似乎,身份的贵重、利益的牵扯不知不觉间冲淡了亲情。 他挺羡慕有家可以想念、有父母可以记挂的人,因为他的父母给他的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吩咐,而每当他想起那个家的时候,心里涌动着的,从来都不是温暖和思念,而是惆怅和茫然。 从前,他一直觉得家对于一个人意味着无限地付出和责任,可是今时今日,在这个简陋的小房间里,他却头一次地体会到家所带来的温暖和踏实。 而这一切,都是怀里的这个护短到不讲理的小崽子带给他的。 …… “我也……”庞九害羞的要命,后面的话是怎么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就在男人怀里一下下地蹭着,半天才磨磨唧唧地哼道,“咳咳,我去看看爹怎么样了。” 第213章 你要养我 贾明笑着揉了揉庞九的头发,一边放开了她,坐在凳子上看着庞九倒了一杯热茶,用筷子蘸着,滴了几滴进庞远山干涩的嘴中,一边发愁地道:“怎么还不醒呢?” “今晚,我在这儿守着庞叔,”贾明道,“等会儿,你吃了饭,好好儿回去歇息,这两天你肯定累坏了。” “不行,我留下来。”庞九想都不想摇头道。 “你一个管事儿的,怎么能留下来照看一个犯人?也不怕人家传闲话,”贾明缓声宽慰着,“我知道你担心庞叔,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儿照顾庞叔的。” “那好,”庞九只得点点头,一边放下了茶杯,叹了口气道,“等到了底下的农场,就没有这么些条条框框了,咱们怎么自在怎么来。” 贾明看着她这一脸解脱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淡泊名利啊。” 庞九是乌兰农场的一等管事儿,且又有恰克图将军府撑腰,说起话来,其实比赵一朗还好使,可若是自降一级到了下头的农场,日子自然不如现在这么痛快了。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庞九猛地一拍大腿,顿时哀嚎不止,“那以后我月俸不得少一大截儿啊!啊啊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 这一副抠门儿的模样,只把贾明乐得前仰后合,只气得庞九咬牙启齿:“亏你还笑得出来!我月俸那么少,以后还得养你和爹两人呢!到时候要是揭不开锅了,我看你还想不想笑!” “什么?你要养庞叔……?”贾明顿时双目圆瞪,一脸的不可思议,“还有我?”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要养活他,而且还是个比他整整小十岁的小崽子! “肯定的啊,你出去之后,肯定不能让你再当土匪了,可是你这样的,年纪不小,毛病不少,底子还不干净的,又能干什么啊?还不都得指望我?”庞九越说越是头疼,“不行,以后得省着点儿过日子,不然咱们一家三口都得喝西北风。”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咱们家你说了算,我和庞叔都听你的,”贾明含笑道,一边又从炕上取下了墨狐大氅给庞九披上,“天都要黑了,你先回去歇着,明儿再过来。” “成,那我先回去了。”庞九点点头,当下也没再磨叽,赶着就回小院儿去了。 …… 后院而。 庞九回到小院儿,小院儿里头这几天没人进来,冷清得很,连口热水都没有,庞九换了衣裳之后,便就进了厨房里头烧水,这才引上火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谁啊?”庞九的脸一下子就沉下了来,担心是来人是霍三,说实话,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见的就是霍三。 “九爷,是我。”陈栓在门外小声叫着。 “哦,是栓子啊,快进来,”庞九放心了,忙不迭唤了栓子进来,瞧着栓子一脸蔫头耷脑地进来,庞九当下一愣,“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九爷,我听说你要去下头的农场了,”说这话的时候,陈栓站在厨房门口,拧着眉看着庞九,一脸的担心和不解,“非得去吗?” “栓子,你坐下,”庞九冲陈栓点点头,用火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凳子,“我正要跟你说说这事儿。” 陈栓自进了乌兰农场之后,便就一直跟着庞九,可以说是庞九最信得过的兄弟了,如今她自降一级要去下头的农场,自然也不能不为陈栓做打算。 第214章 杀鸡儆猴 陈栓坐了下来,对着灶膛里头摇曳跳动的火焰,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九爷,你又何必跟三爷置气?三爷这次也不是针对你,你只管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看见就是了,难道三爷想让你去下头的农场吗?” “栓子,我这并不是跟三爷置气,”庞九道,一边朝灶膛里头续着火,一边继续平心静气地道,“我是不能不走。” “可是为什么呢?”陈栓眉头皱的更紧了,“就为了那个贾明,你连和三爷的交情都不顾了吗?九爷,你这样可是往三爷心里戳刀子啊!” “我正是顾及着和三哥的交情,这才下定决心要去下头的农场,”庞九缓声道,目光看向了陈栓,“栓子,你不要把什么事儿都和义气联系在一起,这几天发生的事儿,难道就光靠兄弟义气就能解决的吗?就靠兄弟之间的面子就能过去的吗?” 陈栓一怔:“九爷,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好,那我就跟你说说,”庞九放下了手里的火叉,一边搓着手,一边跟陈栓道,“前几天因我之故,农场里头丢了牛,一下子动用了一半的侍卫去找我,若当时那些犯人趁机作乱,可当如何是好?你现在想想,后怕不后怕?” 陈栓没想到庞九会说这些,不知道庞九说这个是个什么意思,当下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的确是,当时咱们在外投诉找牛的时候,心里都不踏实,就怕那起子犯人以为是得了机会,要作乱出逃呢,不过幸好没出事儿。” “你也说了,是幸好没出事儿,但是一个农场百十号人的性命,又怎么能寄托在幸好之上呢?”庞九又道,“而且这一次又出了劫狱越狱的事儿,若不趁机重处、杀鸡儆猴,那其他的犯人会怎么想?以后咱们乌兰农场可还有安宁时日?所以这次的事儿,万万不能轻饶,得让那些犯人明白,劫狱和越狱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陈栓已经明白了大概了,可心里还有一处疑问:“九爷,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三爷也是这么个意思,所以三爷这不是想严惩庞叔和贾明的吗?可这件事儿和你又没有关系,你又何必非要自降一级呢?” “怎么能和我没有关系呢?庞叔和贾明犯错的动机,还不是为了救我?栓子,你是知道的,我向来是见不得别人为我受苦,”庞九缓声道,一边轻轻地吐了口气,“既然他们是不能不受惩罚,那我陪着他们也就是了,不过是自降一级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这里,陈栓是彻底明白了,不住连连点头:“九爷为人仗义,兄弟心服口服。” “就是以后我不在乌兰农场了,也照顾不了你了,”说到这里,庞九又觉得特对不住陈栓,身后拍了拍陈栓的胳膊,一边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等大哥回到农场之后,我会亲自向大哥举荐,让你从小管事儿做起,等有了两三年的历练,你也能做大管事儿了。” “九爷!”陈栓心里一阵感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湿了,一伸手就紧紧握住了庞九的手,一边沉声道,“九爷,你去哪儿,兄弟就去哪儿,九爷最看重兄弟义气,九爷的兄弟,自然也是一样的!” 庞九心里也感动得不得了,她知道陈栓句句都发自肺腑,所以就更感动了,可是嘴上却还不住劝着:“这事儿和兄弟义气没有关系,你不要混为一谈,你跟我去下头的农场有什么好处?我自降一级成了小管事儿,那你岂不更惨?照这样下去,你就是攒十年八年的银子,也娶不上媳妇儿,可别犯傻,可若是留在乌兰农场了,照你的本事,过不了两年就能当大管事儿……” 第215章 后悔 “什么大管事儿小管事儿的,栓子不在乎,栓子就想跟在九爷身边!”陈栓哽咽着打断了庞九的话头,红着眼睛道,“栓子没爹没娘,在心里头早把九爷当亲人了,这年头世道乱,说不好这一分开,再见又是何年何月,栓子不想再当没家没亲人的孩儿了,所以九爷到哪儿,栓子就跟到哪儿!” “你个傻小子,”庞九也跟着红了眼眶,伸手拍了拍陈栓的肩膀,一边调侃道,“那以后要是娶不上媳妇儿,可别后悔!” 陈栓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庞九这是答应了,当下直喜得眉开眼笑,摇着头道:“不后悔!不后悔!只要能跟着九爷,这辈子都不后悔!” “别九爷九爷地叫了,既是拿我当亲人,那以后就叫我九哥。”庞九看着这么一副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是,九哥!”陈栓喜出望外,这一说好了,陈栓倒是有点儿迫不及待了,巴巴地问庞九,“九哥,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等大哥到了农场咱们就走。”庞九又继续朝灶膛里头续柴火。 “什么?赵大哥要回农场?”陈栓一怔,一边小声道,“赵夫人不是病了吗?赵大哥也不在家里陪着?” “是啊,唐先生捎信回来说的,说是赵夫人病情稳定了,这一次赵大哥随他们一道回来,”庞九解释道,“等到明年开春了,赵大哥还想着把赵夫人接过来,以后就不必总两头跑了。” “那挺好的,我总听说赵夫人身子不大好,搬到农场来,也好有个照应,”陈栓点头道,一边又站起了身来,“九哥,你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不留下来喝杯茶?”庞九指着着“咕嘟嘟”冒热气儿的锅道,“都烧开了。” “不了,那什么,我还有事儿!”陈栓挠着头道,一边赶着就溜了出去。 “这小子,屁股着火似的。”庞九看着陈栓迅速消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赶着洗漱休息了,这几天,她真是累坏了,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 霍三后院儿。 “三爷,我真的帮你劝九爷了,可是九爷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啊,”陈栓苦口婆心地跟坐在对面的霍三道,嘴皮子都要磨薄了,“九爷这也是为了你着想,要是不处置贾明和庞叔,咱们乌兰农场以后岂不是要乱套?可是九爷又最是重情义的,人家贾明和庞叔为了他受了这么的惩罚,九爷心里过不去,要自降一级,和他们一起去下头的农场,这也是情理之中啊。” 下午,在庞远山的房中,霍三和庞九闹得不欢而散,霍三直接就撂脸子走人了,可是才一回来,他就又后悔了。 庞九是个什么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若是好言好语的哄着劝着,两个人未必会闹得这么僵,可是当时他就是忍不住,一看到庞九那么护着那个野土匪,霍三心里就跟着火似的,哪儿还能温言软语地哄着庞九?事后想想,霍三确实后悔。 不管庞九对那个野土匪是个什么态度,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把庞九留在乌兰农场,留在自己的身边,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可是他又拉不下来脸去见庞九,所以就麻烦陈栓替自己走着一遭,想试探一下庞九的心思,哪知道这一试探下来,霍三的心彻底都凉透了。 第216章 太可怕了 “他重情义?所以非要跟那野土匪去下头的农场?”霍三冷冷地牵了牵唇,“可见在他心里,那个野土匪倒是比我这个三哥强多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只顾着和那野土匪的情义,倒是不顾我这个三哥了。” “三爷,您别这么说,九爷真的不是这个意思,”陈栓忙得解释道,“那贾明对九爷可是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啊!九爷心里当然得感念了,要不然的话,那九爷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您说是?” 陈栓这话简直是戳到了霍三的痛处,霍三垂着眼打量着杯中暗沉沉的茶,半晌才默默道:“是啊,谁让先找到九儿的人是他呢。” 是啊,为什么最先找到庞九的人,偏偏是那个野土匪,而不是他呢。 这一整天,霍三都在想这个问题,自从在农场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庞九和贾明共乘一骑,他就开始想了,想的头都疼了。 他为什么非要惩处贾明?为什么非要揪着一把年纪的庞远山不放? 是因为他刚直不阿、从不徇私舞弊? 才不是。 说到底,是因为他嫉妒。 对,嫉妒,嫉妒一个区区野土匪,嫉妒他进乌兰农场不到两个月,却得了庞九的信赖,甚至是欢心,而他,陪在庞九身边的这两年零七个月,他的情深意重,他的默默守护,又算得上什么呢? 也不止是嫉妒,还有狠。 恨那个老不死的庞远山,为什么要助贾明越狱,若是没有庞远山的这一臂之力,贾明又怎么能……在他之前找到庞九? 是啊,若是他先找到的庞九,那该多好啊,有了这救命之恩,他不信庞九日后能忍心拒绝他,就算是庞九没办法接受男人,可只要这救命之恩在,庞九怕是也会选择隐忍和委屈,而他,终究将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霍三觉得自己的心变黑了,也变冷了,在求而不得之后,他一点点地走向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他站在黑暗中,注视着阳光下的庞九,看着他那一身的勃勃生机,看着他在别人面前流露出的欢喜和生气…… 少年郎笑得越灿烂,他的心就变得越来越冷,他想得到,疯狂地想得到,就算得不到,他也想着把少年郎扯进黑暗中,让他和自己一样,在泥淖中挣扎惊恐,最后沉沦…… 他怎么就变成这幅鬼模样了呢? 从前那个心怀抱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少年去哪儿了?那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少年,可知道经年之后,自己会变成这么一副肮脏又可耻的模样?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蓦然回头,他只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 “三爷,您也别说这样的话,您为了救九爷,是拼了命的,咱们都看在眼里,”陈栓看着霍三脸上的那道有些狰狞的伤疤,一脸的于心不忍,“九爷当然更有数,九爷嘴上不说,可心里肯定感激着您呢。” 霍三没说话,端起了茶杯,将里头褐色的茶一股脑儿地都泼在地上了。 “行了,你走。”霍三淡淡道,一边将茶杯顺手丢在了桌上。 这架势,就算霍三不开口撵人,陈栓也是坐不住了,当下就站了起来,然后讪讪地冲霍三躬身告辞道:“三爷,您歇着,属下告退。” “九儿说了什么时候走?”待到陈栓行至门前,霍三又忽然道。 “哦,九爷说,等赵大管事儿一回来就走,”陈栓顿住了脚,回过头,看着晕黄烛光下那个孤零零的背影,说不出来的孤寂萧索,再开口的时候,陈栓的声音就放低了很多,“三爷,您保重。” 霍三没说话,仍旧那么笔直地坐着,陈栓也没再说话,对着霍三拱了拱手,然后推门出去了。 …… 第217章 可他是男人啊 昌顺十五年九月十六 赵家沟。 “赵夫人,给你开的这几副汤药,喝完之后就不用继续喝了,”唐砚给唐婉把了脉之后,很是满意,“夫人身子恢复得不错,日后好生将养,等过了半年功夫就能调理回来了。” “多谢你啊唐先生,”唐婉对唐砚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也是发自内心的抱歉,这时候瞧着唐砚正低头收拾药箱,咬了半天的嘴唇,到底还是难为情地开口了,“唐先生,我替娟儿给你道个歉,那丫头实在是被娇惯坏了,竟那般不懂事儿,实在是太对不住你了。” 收拾药箱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收拾着,唐砚低着头小声道:“没什么,也不能都怪娟儿姑娘。” “怎么能不怪她呢?要不是她,你和孙侍卫也不会受这许多的气了,你们原是我们家的恩人,可谁料却在咱们家受了那么大的羞辱……”唐婉越说越觉得抱歉,“唐先生,等日后我身子大好了,必定会带着娟儿登门给你和孙侍卫道歉。” 自从唐娟得知了孙文俊和唐砚才是一对,就彻底受不了了,这两天在家里又是打鸡骂狗,又是指桑骂槐的,搞得唐砚和孙文俊都不敢出门,可就这样,唐娟还不乐意,还阴阳怪气儿地说什么两个男人共处一室不要脸,孙文俊气得就差动手了,还是唐砚给拦了下来。 赵一朗马上就要和他们一道回乌兰农场了,唐婉身边不能缺了照顾的人,要是因为他们而惹怒了唐娟竟不照顾唐婉了,那问题就大了,左右他们在赵家沟也待不了两天,就由得唐娟闹好了。 “赵夫人,真的不必了,”唐砚一听这话,忙不迭连连摆手,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牙尖嘴利的唐娟儿了,当下忙得告饶道,“赵夫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道歉就不必了,更加不必带着令妹亲自登门了。” 唐砚都这么说了,唐婉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在心里埋怨唐娟不懂事儿,可是打量着唐砚这么一副白净清秀的模样,又忍不住替他可惜,这么一个如珠如玉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剑走偏锋的…… 踟蹰了半天,唐婉到底还是开口了:“唐先生,按说你和孙侍卫的事儿,我无权过问,可我拿你当自家弟弟,咱们又都姓唐,论起来是本家,所以我还是想多嘴一句。“ “您说。”唐砚放下了药箱,立在床前,安安静静地看着唐婉。 唐婉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真的不打算娶妻生子?就这么和孙侍卫……过一辈子吗?” 唐砚闻言,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一边在心里暗骂孙文俊不是个东西,非要拉着他一块下水,一边却面不改色地跟唐婉道:“赵夫人,我和文俊虽然都是男人,可是在感情上和其他夫妻没有什么分别,就像您和赵大哥是一样的,您盼着能和赵大哥能白头偕老,我也存着和你一样的心思。” “可……可他是男人啊,”唐婉一脸的不理解,“两个男人在一起算是个怎么回事儿?就不怕被别人戳脊梁骨吗?” “不怕,因为我们始终会携手并肩站在一起,什么流言蜚语我们都不怕,这辈子能遇见文俊,我值了,所以即便被人戳脊梁骨,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都无所畏惧,”唐砚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着、搜肠刮肚想出来让自己鸡皮疙瘩疯长的话,还得保持着一脸的安之若素,“而且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不过我们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而已。” 第218章 这小子,挺会扯啊 唐婉闻言,心里甚是感动,对着唐砚点头道:“既然你们如此情深意重,那就好好儿珍惜,唐先生,我祝你和孙侍卫能白头到老。” “多谢赵夫人。”唐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儿,心中暗道终于问完了,然后忙得就提着药箱朝外走了,正巧就看到院子里摔了个狗啃泥的孙文俊。 唐砚正要开口询问怎么了,就看着赵一朗从外头匆匆进来,看见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孙文俊,也是一脸惊诧:“文俊,你这是怎么了?” “绊……绊椅子上了,”孙文俊呲牙咧嘴地指着脚边四脚朝天的小凳子,“嘶嘶!” “这么严重?”唐砚走过去,伸脚朝他腿上提了两脚,“要我给你看看吗?” “不、不用!”孙文俊仰着头看着唐砚,不知怎么的就闹了个大红脸,当下也不躺在地上挺尸了,利索地爬了起来,赶着就朝马棚跑去,“我我我去牵马了啊!” 定下了今儿要回乌兰农场的,赵一朗刚刚跟附近卖鱼的小贩说好,让他隔一日送一趟鱼来,好给唐婉补身子。 “成!我这就去准备行李,”赵一朗忙得点头道,一边又指了指唐砚,“唐砚,你和文俊的行礼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这就去拿。”唐砚点点头,然后就进了偏房。 …… 马棚。 孙文俊拿着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马儿刷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都是刚才唐砚跟唐婉说的那番话,刚才他本来是要进去取东西的,哪知道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唐砚跟唐婉的对话,然后整个人就愣在了门口。 那天为了彻底断了唐娟的念想,情急之下,孙文俊拿了唐砚做挡箭牌,事后孙文俊又好说歹说求着人家唐砚和他演几天的戏,省得在唐娟面前又漏了馅儿,唐砚被他磨得烦了,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已点头答应。 刚才唐砚说的那些话…… 明知道唐砚就是信口胡诌,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孙文俊竟然当真了,站在门口,心里直“砰砰砰”地乱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唐砚说完了要出来了,直吓得他赶紧往院儿里跑,结果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而此时此刻,对着马儿,孙文俊脑中又不自觉的回想起了刚才唐砚说的话—— “不怕,因为我们始终会携手并肩站在一起,什么流言蜚语我们都不怕,这辈子能遇见文俊,我值了,所以即便被人戳脊梁骨,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都无所畏惧。” “而且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不过我们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而已。” …… “这小子,挺会扯啊,这肉麻兮兮的话张嘴就来啊,”孙文俊靠在栏杆上,仰着头看着马儿,一边轻笑道,“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三脚也踹不出一个屁,可说起这起子酸话来,倒是口若悬河……” “喂!姓孙的。” 蓦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孙文俊还没回头,心跳就不自觉地加快了,他慢慢吞吞地转过头来,就看着一个老大的包袱迎头就飞了过来,他忙得一抬手给接住了抱在怀里。 “使这么大劲儿做什么?”孙文俊抱着包袱看着对面走过来的唐砚,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你都收拾好了?” “嗯,”唐砚点点头,走过来把药箱和行礼放进了马车里,一边又随口道,“哦,差点儿忘了,娟儿姑娘还给你准备了一盘栗子糕,说你爱吃栗子糕,特对大早上给你做的,让你去厨房拿呢。”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我不爱吃栗子糕,谁爱吃谁拿去!” 第219章 文俊,你还有这本事 “旁人去拿,那娟儿姑娘也得给啊,人家可是点名非你孙大公子去才给不可,”唐砚坐在车头,挑着眉看着孙文俊,戏谑着道,“再说了,你这身子多吃点儿栗子糕,挺好的。” 孙文俊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第一,我不爱吃栗子糕,第二,我身子没有任何毛病,好得很!” “呵呵,”唐砚撇了撇嘴,一副关爱病患的目光看着孙文俊,“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什么?”孙文俊有点儿莫名其妙。 “那方面有问题的男人,通常下头不硬上头硬,”唐砚善解人意地拍拍孙文俊的肩膀,“不过在郎中面前,你就不要继续嘴硬了,要不然岂不耽误治疗?” “老子用你治?!”孙文俊简直都要气得吐血了,“老子身体好得很!每天早上都是一柱擎天!用得着你治?!” “啧啧啧,你看,又嘴硬了,”唐砚看着孙文俊被气得横眉立目的一张脸,心情顿时大好,他这几天憋了一肚子的火儿,自然要逮着机会好好儿气一气这个始作俑者,“可是嘴硬有什么好处呢?下头还是硬不了。” “谁说我……硬不了?”孙文俊气呼呼地一把扯住了唐砚的前襟,“信不信我现在就生个孩子给你看?!” 正拎着行李过来的赵一朗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文俊,你还有这本事?” “赵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孙文俊忙得放开了唐砚,过来跟赵一朗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硬不起来,可是我能生孩子!不对不对,是我生不了孩子……不不不,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哎呀!反正不管硬不硬,我都能生出孩子来!” 孙文俊彻底崩溃了,简直是无语问苍天。 赵一朗一脸关怀地看着孙文俊:“……文俊啊,没事儿,没事儿,有病咱好好儿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跟哥说,不管需要多少钱,哥都给你出,千万别太有压力,也别太自责了。” “我真的没病!”孙文俊气得脸都黑了,张口结舌地看着正默契点头的赵一朗和唐砚,孙文俊差点儿一口气儿没倒上来,“你们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们信!我们信!”下一秒,赵一朗和唐砚更加默契了,不光一起点头,还一起用饱含同情和关爱的目光看着他,“我们真的信。” 孙文俊:“……”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那天晚上,他一定在百花楼里和宋虎喝个一醉方休,才懒得理这个小郎中一个人在外头安不安全,可不可怜。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了,才会遇上这小郎中! 他肯定又倒了十八辈的邪霉了,竟然刚才还为这小子春心荡漾了一把。 呸! 谁春心荡漾了? 要春心荡漾也不冲着他! …… 昌顺十五年九月二十 固原。 是夜。 恰克图将军大帐。 楚天叙刚刚从俘虏营回来,也没着急回自己的帐子梳洗更衣,便就进了恰克图将军大帐,来找父亲楚义兴禀报军务。 楚天叙撩开厚重的毛毡进来,瞧着楚义兴正在烛光下批公文,也没敢上前惊扰,轻手轻脚地取了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端着一杯,坐在榻上,等着楚义兴忙完。 楚义兴看完了手上的公文,这才抬起头,就看着楚天叙双手端着茶杯送到了自己面前:“父帅,您喝口茶。” “天叙回来了,”楚义兴接过茶杯,慵懒地靠着椅背,打量着面前的楚天叙,眼中都是赞许之情,“瘦了,也黑了,不过越来越像个军人了。” 第220章 四不管 “父帅取笑了,”楚天叙牵了牵唇,随手拉了个凳子坐在了楚义兴的面前,“儿子自来到固原,便就上了战场,也没功夫陪父帅,还望父帅见谅。” “少婆婆妈,”楚义兴笑着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怎么?想拿哄你娘亲的那一套用在为父身上?” “呵呵,”楚天叙嘿嘿笑着,低着头抿了口茶,一边看向楚义兴,一边沉声道,“父帅,临行前,我跟娘亲打了包票的,说是咱们爷俩儿今年除夕必定是能赶回去陪娘亲过除夕的,可是我瞧着如今的战事,怕又要食言了。” 楚天叙到固原之前,楚义兴便就已经下兵分几路镇压叛军,只是固原的叛军哪儿有那么好打的呢?这些叛军并不是正规军,零零散散的,这一堆三千,那一堆两千的,打掉这个又碰上那个,没完没了的,所以打起来甚是费劲。 楚天叙原本是不把这些泥腿子放在眼里的,他十五岁便就上战场,什么硬茬没碰过?可是这一次却生生被打疲了,倒不是这些叛军有多难为对付,是实在没完没了,简直就跟猛虎入了鼠穴似的,打又打不痛快,楚天叙这两天可谓是心力交瘁。 “怎么了?这才刚离开家就开始想娘亲了?”楚义兴打量着楚天叙的神色,含笑道,一边伸手捏了捏楚天叙的鼻子,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浓浓的慈爱了,“平时在家的时候,也不见你和你娘有多亲近,怎么一离开家了,就想娘想的厉害呢?” “爹!”楚天叙有点儿绷不住了,到底是二十六岁的大男人了,还被父亲当娃儿似的嘲弄,楚天叙哪儿有不难为情的?当下小声道,“我这不是……已经答应娘了吗?所以才担心年前回不了家。” “不用担心,漫说是陪你娘过除夕了,便是连小年儿咱爷俩都能赶得上。”楚义兴含笑道,声音里头都是笃定。 “爹,您怎么这般笃定?”楚天叙一愣,有些迟疑地道,“可是据我所知,目前还有一大半的叛军还四处奔窜呢,有的甚至还要往外地奔窜,这样一来的话,咱们的战线势必就要拉长,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咱们大军又要南下或者东进了,想年前赶回恰克图多半是不成的。” “南下?东进?”楚义兴笑着摇摇头,“我觉得那些叛军不会。” 楚天叙一怔:“这是我刚刚从战俘口中得到的消息啊,绝对可靠。” “若是他们当真想往南或者北逃窜的话,那倒是省了咱们许多麻烦,中原大军和川陕大军直接帮咱们料理也就是了,”楚义兴缓声道,一边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顿了顿,又继续道,“他们当初为什么选择在固原起事?” “因为固原这地方……四不管,”楚天叙沉吟道,“如今大原各地叛军四起,中原大军和川陕大军都忙得自扫门前雪,青海大军轻易不出会出青海,咱们恰克图大军又相距甚远,所以相对于其他地方,固原是个安全地儿。” “是啊,他们既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就轻易不会放弃固原,尤其是中原大军和川陕大军都是镇压叛军的一把好手,他们自然轻易不敢奔窜过去,那便就只剩下往西了,”楚义兴看着楚天叙,一边缓声道,“可是天叙,你若是叛军,这时候你会西行进青海吗?” “不会,”楚天叙果断地摇摇头,“如今固原已经是冰天雪地,青海更是天寒地冻,这些叛军来自各地,怕是固原的冬天已经让他们受不住了,更别说是青海了,而且就算有些人不管不顾非要进青海的话,只怕进了也活不长,倒也省得咱们忧心忡忡了。” 第221章 杀一半,留一半 楚天旭说的是实话,青海地势绝高,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根本受不了青海气候,尤其还是冬天,异乡人进了青海,怕是连气儿都喘不上来,这些叛军若真进了青海,倒真不用他们动手,一准儿死伤大半。 “所以啊,不要担心他们会四处奔窜、战线拉长的问题,”楚义兴缓声道,“咱们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士气正高,且又粮草丰足,天叙啊,现在该发愁的不是咱们。” 楚天叙看着楚义兴一脸的笃定,有些不确定地问:“难道是已经有叛军朝咱们递交降书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觉得也快了,”楚义兴含笑道,一边朝后靠在椅背上,一边慵懒舒坦地看着兀自沉思的楚天叙,“天叙,要不要跟爹打个赌。” 楚天叙一怔:“什么赌?” “十日之内,必有降书送到,”楚义兴缓声道,“若是真如为父所言,年后去见见你娘看中的那几位姑娘,怎么样?” “爹!你怎么又扯到这事儿上去了?”楚天叙登时就不自在了,“咱们这是在谈军务!” “看来天叙是赌不起啊,”楚义兴轻轻地吐了口,一脸无所谓地道,“既如此,那为父也就不勉强天叙了……” “谁说我赌不起?不就是见几个姑娘吗?我见!”楚天叙梗着脖子跟楚义兴道,“那要是爹输了呢?” “那爹就送你套大宅院,给天叙当新婚大礼!”楚义兴含笑道。 “爹!”楚天叙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爹,你现在怎么跟娘一模一样啊,三句话不离这事儿,真是的。” “爹倒是不急,急得是你娘,”楚义兴伸手拍了拍楚天叙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天叙,做娘的心思,你得能理解啊。” “是,儿子理解,”楚天叙点点头,生怕楚义兴还要就此问题探讨下去似的,他忙得就转了话题,“爹,这些叛军若是真向咱们递了降书,那咱们当如何处置?都收归麾下吗?” “那怎么样行?”原本还一派和气的楚义兴,说这话的时候,顿时就沉了脸,“杀一半,留一半。” 楚天叙闻言,登时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可是爹,他们既然想咱们投降了,咱们还哪儿又杀俘虏的道理?这传扬出去,咱们恰克图大军怕是要恶名远扬了。” 楚义兴缓声道:“所以啊,他们第一次送降书的时候,咱们不收,非得等到这起子叛军死伤过半,才可勉强允了他们投降。” “可是爹,咱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楚天叙眉头紧皱,脸上都是不忍,“这些叛军也都是穷苦出身,有的人还不明白是怎么一会儿事儿,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叛军,这样的人,不在少数,爹,咱们恰克图大军又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您这样做又是了为什么?” “固原不流点儿血,京师那边能踏实吗?皇上会怎么想?大臣们会怎么想?会觉得咱们兵不血刃?还是以为咱们和叛军做了不可告人的勾当?”楚义兴缓声道,深沉的眸子盯着楚天叙,“天叙,你能征善战,是少见的将才,可若是摸不透帝王的心思,即便是再勇猛再忠君,都是白搭,明白吗?” 楚天叙一怔,半晌才缓声道:“所以娘说的不错,万岁爷之所以下令让咱们恰克图大军南下镇压叛军,其实是……是存着试探咱们的心思?” 第222章 天叙,咱们没得选 “你看,连你娘都懂的道理,你却一无所知,”楚义兴缓声道,一边低头抿了口茶,一边顿了顿又道,“咱们楚氏一门是大原硕果仅存、汉人身份的封疆大吏,这个动荡时期,大原的汉人都疯了,都拼了命地要把大原皇上拉下马,这个时候你说万岁爷慌不慌?他势必会用尽所有手段来巩固自己的统治,而这前提就是,一定不能用错了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旦用错了人,后果谁不堪设想的。” “所以,万岁爷下令让咱们父子齐上阵,来固原镇压这伙打着反原复周旗号的叛军,”话到此处,楚天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一字一字沉声道,“若咱们一着不慎,便就会被打为叛军一党,可是爹……” 说到这里,楚天叙眉头紧皱,一脸不解地看着楚义兴:“可是爹,皇上当真会为了试探咱们父子的忠心,而甘冒其险吗?若是咱们当真和叛军同流合污,那岂不更是危及大原江山?” “天叙,这几番交手下来,这伙叛军是个什么实力,你最清楚,”楚义兴看着楚天叙缓声道,“你会为了这伙提不上把的叛军而背叛朝廷啊?” “当然不会,”楚天叙一怔,随即忙得摇摇头,“而且一旦咱们和叛军同流合污,那现在叛军所面临的困境,便就成了咱们的困境,所以咱们再蠢也断不会和叛军同流合污。” “是啊,所以万岁爷并不担心咱们会和叛军搅和到一起去,他要的不单单是咱们的忠心,更是咱们楚氏一门的态度,在全天下人面前的态度,”楚义兴缓声道,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他需要在汉人都疯狂起义的时候,咱们这个硕果仅存的汉将站出来,亲手绞杀叛军,他需要把汉人对朝廷的愤怒,转移到咱们楚氏一门上来。” 楚天叙闻言,大惊失色:“爹,那咱们就更不能杀叛军了!这等屠杀同族的帽子一旦扣上了,咱们楚氏一门便就要遗臭万年了!” “天叙,咱们没得选,”楚义兴看着儿子因为震惊而目瞪口呆的一张脸,有些无奈地牵了牵唇,“万岁爷厚待咱们楚氏一门多年,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咱们做棋子又有什么不乖乖听令的道理?” “爹,您的意思是,万岁爷之所以容得下咱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让咱们承受这千古骂名?”楚天叙的心都凉透了,张口结舌了半天,然后才小声道,“是了,凭什么万岁爷对咱们楚氏一门高看一眼?凭什么这些年来咱们能平步青云?又凭什么朝中那么多倾轧和弹劾从来都伤不了咱们,难怪,难怪……” “万岁爷一直这么重用咱们,捧着咱们,一边引得朝中那起子大原官员不满,对咱们耿耿于怀,一边又让汉人百姓对咱们恨之入骨,当咱们楚氏一门是走狗,到头来,咱们别无选择,只能……”说到这里,楚天叙费劲地扯着唇角,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只能紧紧依附万岁爷,死心塌地做他的走狗。” 楚义兴看着儿子悲切至此,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心疼,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些,可是这些事儿毕竟得让楚天叙知道,他是疼儿子,却不能把儿子养成了温室里头的花儿。 “喝口茶。”楚义兴端起茶杯递到了楚天叙面前。 “爹,您一直都知道?”楚天叙不可思议地看着楚义兴,“您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选择做万岁爷的走狗? 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第223章 这孩子,还是心太善 楚义兴有的选吗?面对着铁血皇权,他没得选,任何人都没得选,除了叩头谢恩,他是一点儿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可是…… 楚天叙心里还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痛苦,为了父亲这些年的隐忍不发,也为了父亲骨子里透出的麻木和狠辣。 “天叙,回去好好儿睡一觉,你看你都憔悴的不像样儿了,要是你娘看到了,不知道得有多心疼了,”半晌无言,楚义兴伸手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回去。” “是,”楚天叙应声道,一边站了起来,朝外走,只是才走出两步,他又顿住了脚,转了过来,“爹。” 楚义兴仰起头看向他:“还有事儿?” “那留下来的一半俘虏,怎么处置?”楚天叙沉声问。 “当然是收归咱们恰克图大军了,”楚义兴一脸的坦然,“少说也得有四五万人,这年头,别的军队人数都在连年锐减,难得咱们大军还能添兵添将,这是好事儿。” “真的是好事儿?”楚天叙问道,这口气倒不像是在问楚义兴,倒是像在问自己一般,当下便就转身走了。 “这孩子,还是心太善。”楚义兴看着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无奈地摇摇头。 …… 昌顺十五年九月二十一 乌兰农场。 后院。 “还来吗?”贾明赤手空拳站在院中,笑看着立在墙角水缸之上的庞九。 庞远山这两天恢复得不错,能吃能喝能干活儿的,庞九和贾明也都松了口气儿,两人就又开始和往常一样晨起练拳脚了。 只见庞九手执软鞭立在缸口,一身黑袍直衬得人肌肤胜雪,刚才的一番打斗,让她头发有些凌乱,鬓角一缕青丝随风飘摇曲卷,只把寒冬也显出几分柔和温暖来。 只是那双大眼睛却和柔和温暖一点儿都不沾边儿,这时正兴奋又激动地盯着院中的男人看,似是嗜血的小豹终于碰上了猎物似的,只是这猎物甚是棘手,不过这样一来,倒更是激得庞九好斗了。 “来!当然来!”庞九脆生生地道,一边挥着鞭子,一边冲贾明道,“非把你打得屁滚尿流不可!” “那算了!”贾明忙不迭摆手道,“我这才二十多,媳妇儿还没娶、洞房还没入呢,犯不上,犯不上!” “怎么怕了?”庞九脚尖一踮,从缸上跃了下来,一边把玩着软鞭,一边走到贾明面前,一脸掩饰不住地得意劲儿,“知道自己打不过我,所以这就怵了?不敢接招了?” “那是,”贾明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怼了怼庞九的肩膀,含笑道,“这么俊的小哥儿,哪舍得打啊,疼都疼不过来。” “呸!你少说这起子肉麻兮兮的话!”庞九最怕他说这起子话了,肉麻不说,她还一听就脸红,明明是烦他,却还搞得自己多害羞似的,当下也不得贾明再磨叽,她朝后退了两步,二话不说一鞭子照着贾明的面门就挥去,“接招!” 这是迟那时快,贾明脚下一蹬,朝后跃开了一大步,只是才躲开了这一鞭,下一鞭又如影随形而来,贾明只得又朝后躲,只是也容不了他一再后退,身后已经是影壁墙了,贾明一脚踹在墙上,一个前翻,顺势握住了鞭梢。 “九儿,你来真的?”贾明喘息着看着同样喘息不停的庞九。 “这还有假的?”庞九小脸红扑扑的,一边喘息着,一边挑衅地看着贾明,“怎么?你怕了?” “既然是来真的,那我就……奉陪到底!” 第224章 让我赢一次你能死啊 话音一落,贾明手上蓦地一扯,在庞九惊诧的叫声中,手中的软鞭已经脱手飞了出去,再往贾明那一瞧,男人已经四平八稳的握着软鞭,正一下下把玩着,一边还冲她挑着眉笑。 “你……你偷袭!你耍赖!”庞九气得直跺脚,“这次不算!我都没准备好!” “那现在准备好了吗?”贾明看着对面气鼓鼓的小崽子,眼睛里都是笑意。 “行!准备好了,”庞九如临大敌,摆好了手脚,紧张兮兮地盯着贾明,“你……你先把鞭子还给我!” “接着!”贾明也不含糊,直接将手里的软鞭抛了过去,软鞭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眼见着庞九抓住了手柄,贾明一抬手又握住了鞭子梢,手上一使猛地一使劲儿,直接把庞九扯到了怀里来,贾明看着怀中又惊又怒的小崽子,乐得都合不拢嘴了,“不错,这次准备的好,鞭子握得这么牢。” “这这这这次也不算!”庞九简直都要气死了,“你还是偷袭!说好了是丢鞭子给我,结果……结果你又使坏!” “那……再来一次?”贾明由着她耍赖,缓声道,“只是下一次再被我逮到了,那就说不过去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让你屁滚尿流!”庞九一把推开了贾明,一边紧了紧腰带,又松了松筋骨,嘴上也不闲着,巴巴个没完没了,“哼!你就等着受死!” 贾明双手抱胸倚在影壁墙上,笑着看庞九摩拳擦掌的,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两只眼睛肚都眯成了缝。 “还要再准备一会儿吗?”贾明看着庞九又摆好了姿势,好心好意地道,“要不,再过给你点儿时间?” “用不着!”庞九抬了抬小胸脯,用下巴戳着人家,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都写满了挑衅,“老子赢你,就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鞭子也不用了?”贾明指了指被丢在地上的鞭子。 “不用!看老子怎么赤手空拳把你打得哭爹喊娘!”小下巴挺得更高了。 “那……我能用吗?”贾明一脸诚惶诚恐地请示着,“九爷功力甚强,要是没有兵刃在手,小的实在惶恐,连道儿都不会走了!” “那、那行,”小下巴一下子就收回去了,庞九不大情愿地看着贾明捡起了软鞭,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你既然知道大爷的厉害……啊!” 下一秒,贾明抖开手中的软鞭,那软鞭游龙一样向庞九飞来,直接在庞九身上缠了两圈,然后庞九就这么憋屈地被贾明扯到了怀里来。 “你……”庞九简直都要崩溃了,“你怎么又偷袭?!” “这不是怕九爷一发功,我就又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的吗?”贾明双手搂着庞九,一脸的诚诚恳恳,“没办法,我胆儿小,九爷您多担待。” “担待你个鬼啊!”庞九的眼都快喷火了,“让我赢一次你能死啊!” 庞九这么崩溃是有原因的,今儿从天不亮,两人就开始比试了,现在都天光大亮了,庞九愣是一局都没赢,漫说是庞九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了,便是个老蔫儿也绷不住了。 “不行,我可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贾明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 “那我……”胸腔里憋了一大早上的火儿,蓦地就都没了踪影,庞九眨巴着眼睛,都不好意思去看贾明,再开口的时候,都结结巴巴了,“那我就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啊?” “不丢脸,”贾明听到了,这小崽子一向嘴硬,难得说这样的温柔软语,贾明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凑到那只红得不成样子的小耳朵边儿轻声道,“九儿怎么样都好看的要命,才不丢脸。” 第225章 一看就知道 “真的?”庞九心里砰砰乱跳,抬眼看着男人,声音比刚才更小了,“就算我身上都裹着白面儿,在你眼里也好看?” 贾明被庞九这羞怯怯的目光只看得从头酥到了脚,他没说话,而是一个转身将庞九轻轻摁在了影壁墙上,然后就低着头,顶住了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九儿……”贾明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冬日的暖阳抚在脸上,“那天要是芸娘没来的话,你……你会让我亲吗?” 庞九觉得自己脑子又成了一团浆糊,她发现只要是和贾明独处、只要是贾明一靠近,她的脑子就不好使了,不止是脑子,整个人都不好使了:“你……你不试试,怎、怎么就知道……唔!” 一句话没说完,那副红唇已经被人给堵上了,横冲直撞的吻,一如刚才两人的拳脚相接,甫一对上了,便是火光四溅,你追我夺,毫不退让。 男人捧着刚才还一个劲儿冲他挑衅的小下巴,一双狭长的凤眼如饥似渴地看着那双眨都不眨一下的眼,最后实在被庞九看得不自在了,贾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贴在庞九脸上,一边无奈地道:“闭着眼不好吗?你老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亲下去。” “闭眼……闭眼就看不到了呀。”庞九喘息着道,明明羞涩得要命,可就这样,还是巴巴地看着男人。 “看不到什么?”贾明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庞九指的是什么。 “看到你的眼睛啊,”一边说着,庞九一边伸手捧着了男人的脸,然后红着脸道,“你眼睛好看得要命,尤其……尤其亲我的时候,都亮晶晶的,特别好看,一看……一看见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贾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二十七岁的大男人了,却总是被这十七岁的小崽子、不经意间说出的蠢兮兮的情话,撩的浑身上下都暖呼呼的,又软趴趴的。 “一看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我,而且还是喜欢惨了的那种,”庞九小声道,这话一出口,庞九的脸就更红了,连带着眼睛就眨巴得更厉害了,“所以上次,我……我不会拒绝你,会让你亲……” “那现在,你补给我?”贾明顶着庞九的额头,眼皮被庞九的睫毛一下下地擦着,贾明微微抬起庞九的下巴,然后就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想刚才那样激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庞九很温柔,贾明更是温柔得不行,生怕亲坏了怀里的少年郎似的,一下下轻轻浅浅地亲着,春风化雨一般,直到庞九闭上了眼睛,贾明才加重了这个吻。 冬日暖阳里,影壁墙大大的“福”字下,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人,直亲的难分难舍。 …… “九哥!九哥!”陈栓一边喊着一边喜滋滋地跑进了后院儿,“九哥,赵大管事儿刚刚到农场了!” 那天在厨房长谈之后,陈栓便就一直叫庞九是九哥,再没有喊过九爷。 “真的?”庞九闻言登时心花怒放,然后撒腿儿就往外跑,“我这就去见大哥!” “把袍子披上!”贾明忙得从栏杆上取了袍子追了上去,刚才练功,庞九嫌热脱下了棉袍。 “哦,”庞九收住了脚,由着贾明过来给自己披上了棉袍,一瞥眼瞧见陈栓正皱着眉朝这边看过来,庞九就有些不大自在了,“你看什么呢?” 陈栓歪着头,一脸的不理解:“九哥,你从前不是最烦别人碰你东西的吗?衣裳就更是大忌讳了,怎么贾明碰你衣裳你就不生气呢?” 第226章 老子是他内人 贾明闻言,心里自是美得慌,可是被庞九一瞪,也不敢表现出来,就低着头给庞九扣扣子,心中却暗道,老子是别人吗?老子是他内人!旁人碰不得,难道他还碰不得吗? “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怪?平时跟你不也没少一块喝酒吗?”庞九含糊着,一边推开了贾明,一边就朝前院跑去了,“栓子,你看大哥朝哪儿去了?” “大管事儿去了自己的院儿,九哥,我跟你一块儿去!”陈栓忙道,一边看了贾明一眼,然后忙得追了出去。 贾明看着地上乱七八糟丢着软鞭刀剑什么的,一边弯腰收拾着,嘴里一边还哼着小曲儿:“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 “大哥!大哥!”庞九远远地就看见了赵一朗,简直喜得是一蹦三尺高,“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赵一朗倒是没有庞九这么激动,对着庞九点点头,看着她跑到了自己面前,伸手拍了拍庞九的肩膀,一边缓声道:“我派人跟厨房打招呼了,一会儿做点酒菜送过来,等会儿老三也过来,咱们兄弟喝几杯。” 赵一朗这才回到农场,就听说了庞九跟霍三的事儿,就怕这两兄弟因此结下了梁子,所以忙不迭地就找了两人过来,明面上是兄弟几个小聚,实际上,也是找机会让庞九跟霍三好好儿说说话,解开心结。 果然,听赵一朗这么一说,庞九登时就浑身上下不自在了:“大哥,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还是不喝酒的好,要不然……” “少他娘的废话!”赵一朗不客气地打断了庞九的话头,一伸胳膊就揽住了庞九的小肩膀,直接就朝小院儿进去了,一边还念叨着,“你大嫂亲手做的山楂干和柿子饼,我给你带了不少过来呢。” “嘿嘿,就知道大哥跟大嫂最疼我了,”庞九顿时两眼放光,一边又忙不迭询问道,“对了大哥,嫂子的身子怎么样了?你只在信里说恢复的不错,可不当面问问你,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都好,都好!唐先生医术高明,有他在,自然是妙手回春,”赵一朗感慨不已,又使劲儿拍了拍庞九的肩膀,“幸亏你小子提议让唐先生去赵家沟一趟,要不然你嫂子这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唐先生自然是妙手回春,可是嫂子也是福大命大啊!”庞九忙不迭道,进了前院,便就瞧着孙文俊和唐砚正忙活着从马车上搬东西,庞九忙得迎了上去,“文俊、唐先生,总算又见到你们了!” “九爷!”孙文俊和唐砚也赶紧迎上来,都是满脸堆笑,“别来无恙!” “挺好,挺好!”庞九点头如捣蒜,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着,最后伸手拍了拍唐砚的胳膊,一边笑道,“唐砚啊,我还一直担心你没出过远门儿,怕你一路吃不消,可是现在瞧着你倒是比从前滋润不少,怎么文俊倒是瘦了这么多?” “是吗?”唐砚闻言,跟着庞九朝孙文俊看去,上下来回着打量,最后点点头,“是瘦了不少,八成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孙侍卫,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用不着!用不着!我身子且好着呢!”孙文俊简直一刻都不想跟唐砚待在一起,自从那天在门口听到唐砚跟唐婉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他就有点儿不好意思面对唐砚,偏生这唐砚又总是那给他看病说事儿,他心里对唐砚简直是又烦又乱,至于为什么乱…… 第227章 挫败 算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还是不去想了。 “九爷!那我先回去了!”孙文俊一边说着,一边赶着就赶着马车走了,连头都不回。 “他怎么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庞九看着孙文俊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从前我最烦他话多了,怎么如今倒像是个闷葫芦一般?” “那谁知道呢?不过说不定就在心里憋着坏水儿呢,”唐砚摆摆手,一边提起了自己的包袱,跟庞九告辞道,“九爷,那我也回去了。” “行,先回去,对了,等一会儿回去了,我再找你说个事儿。”庞九点点头,虽然庞远山的身子大好了,可是庞九心里却不踏实,眼看着就要去下头的农场了,在此之前,庞九想拜托唐砚好好儿给庞远山瞧瞧身子,再多开几副药拿着什么的。 “成,那我在院儿里等着九爷,”唐砚点点头,然后抬脚就朝前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见着霍三进了门来,唐砚忙得冲霍三躬身道,“见过三爷。” “回来了?”霍三扶了唐砚起来,目光却朝院儿里瞄,瞧着庞九正跟赵一朗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庞九直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拍了赵一朗一巴掌,然后两人就都笑了。 霍三不由得有些黯然,庞九和他在一起,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同样是兄弟,庞九在赵一朗的面前,就能天真无邪毫不设防,两人像极了亲兄弟似的,可是在他面前,庞九却始终都有些……不自在。 虽然霍三一直都不想承认这一点,可是这时候看着庞九和赵一朗这般开怀大笑,霍三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挫败。 “是,回来了,”唐砚起身,打量着霍三难掩憔悴的一张脸,不由得有些惊诧,在他的印象里,霍三一直都是硬朗刚毅的,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霍三这般模样,当下有些踟蹰地道,“三爷,您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没有,”霍三一愣,随即摆摆手,一边又对唐砚道,“唐先生,这一次实在是麻烦你了。” “三爷哪儿的话,承蒙各位爷不弃,信得过唐砚的医术,这是唐砚的体面,”唐砚忙得道,“三爷,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好好儿歇歇,”霍三点点头,一边迈步进了院门,牵了牵唇,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大哥!九儿!你们都在啊。” “是啊,就等你一个了!”赵一朗大笑着道,一边一个勾着霍三和庞九,就朝着房中走去,一边爽朗地道,“刚才我还和九儿说,你小子这次迟到,等下子非得把你灌倒不可!你小子可不许耍滑!” “行,跟大哥和九儿喝酒,哪儿有耍滑的道理?”霍三笑着,一边拿眼儿去瞟庞九,一边道,“只是九儿酒量不好,等下喝少点儿,没得喝伤了身子。” “多谢三哥,”庞九一怔,看向霍三,甫一对上霍三含笑的一双眼,庞九也跟着笑了,淤积在心里多日的别扭,这时候都荡然无存了,一拳就打在了赵一朗的胸口,一边凶巴巴地道,“大哥你看,人家三哥对我多好,处处为我着想,你看看你,净想着害我!刚才还说非把我灌醉不可,哪儿有你这样做大哥的?” “怎么?好酒好菜的招呼你,得了好酒自己都舍不得喝,就想着带回来跟你们一块儿喝,你小子反倒还不乐意?”赵一朗瞪着庞九,“那成,一会儿我和老三喝,你小子只管在旁边看着就是!” 第228章 二哥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下一秒,凶巴巴的一张脸顿时就谄媚了起来,庞九抱着赵一朗的胳膊,厚着脸皮笑嘻嘻地问,“大哥,什么好酒啊?快拿出来让兄弟尝尝!” 庞九酒量不行,可就是喜欢喝两盅。 “咱们兄弟四个,就属你小子嘴馋酒,也属你小子酒量最差,喝了多少都还是三杯倒的量,真他娘的糟蹋酒!”赵一朗指着庞九笑骂道,一边拉着两人到炕上坐下,他自己则猫着腰去柜子里头搬了一大坛子的酒出来,放到了桌上,一边招呼着两人,“过来瞅瞅,你们俩一准儿没见过!” “大哥,这是什么酒?”庞九打量着这个不同寻常的白色酒坛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这酒坛子怎么是白色的?还真是从前没见过。” “大哥,这不是咱们当地的酒?”霍三也觉得稀罕,看着赵一朗拿着锤子捶打坛口的封泥,霍三使劲儿嗅了嗅,然后蹙着眉道,“是……是南方的酒?” “你小子鼻子倒尖,”赵一朗道,放下了手里的锤子,清理好了封泥,总算是打开了酒坛,“九儿,拿三个碗过来!” “哎哎哎!拿来了!”其实不等赵一朗吩咐,庞九已经风风火火地拿来了碗,飞快地在桌上摆好了,然后巴巴地瞪着赵一朗倒酒,“南方的酒肯定好喝,我听说还有用桂花酿的酒,且风雅着呢!” 在霍三和庞九的注视下,赵一朗提起了酒坛,将黄褐色的酒液缓缓倒进了三只碗里,馥郁的酒香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 “这……这酒咋是这个色儿呢?”庞九登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酒碗里头黄褐色的酒液,愣了半天才又问赵一朗,“大哥,这到底是什么酒?” “这是花雕,还是花雕中最有名的女儿红,”赵一朗也是头一次见着,也觉得稀罕,端起来抿了一口,先是觉得味儿怪,可是等到酒液顺着食管滑下、黄酒的那股子温厚柔和这才彰显出来,赵一朗不禁摇头感慨道,“真是好酒。” “这就是女儿红?”庞九当然听过女儿红的大名,当下忙不迭端起来“咕嘟嘟”地就喝了起来,只是冷酒下肚,激得她好一阵咳嗽,“咳咳!咳咳!” “快喝口茶顺顺,”霍三忙得倒了茶递过去,一边蹙着眉道,“又没人跟你抢,你喝这么猛做什么?” 半碗茶下肚,庞九这才觉得好些,只是气管肺腑里头都回荡着酒味儿,所以这还没喝几口,她脸就开始红了起来。 “大哥,你哪儿弄来的南方酒?”庞九是不敢再喝了,当下托着腮,歪着头问赵一朗,“是不是收了谁的贿了?” “那也得有人给我送贿啊,”赵一朗哑然失笑,一边抿了口酒,一边又缓声道,“是二明,托人从南方带过来的。” “是二哥!”庞九蓦地就坐直了身子,忙得追问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还记着咱们!” “二明是个重情重义的,当然记着咱们了,”赵一朗笑道,一边坐了下来,放下了酒碗,然后跟两人道,“二明现在已经随军入蜀了,他听闻如今固原不太平,担心战火会烧到恰克图,所以捎信回来说,若是日后乌兰农场不太平了,且让咱们去蜀地投奔他。” 听了赵一朗这话,庞九原本的一脸雀跃这时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大哥,战火真的会烧到咱们这儿吗?” “不知道,”赵一朗摇摇头,顿了顿,又道,“不过凡事儿都得做好两手准备。” 第229章 别说了 “大哥,你的意思是……”庞九有点儿听明白了,但是又有些不明白,“等时机合适了,咱们就一起去投奔二哥?” “我不走,”赵一朗缓声道,一边看向庞九和霍三,“我是乌兰农场的大管事儿,下头还关着许多朝廷重犯呢,我得负责到底,就算恰克图再乱,我也走不了,而且我家就在恰克图,你嫂子肯定也不愿意远离故土,倒是你们两个没牵没挂的,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大哥!你不走我也不走!”庞九忙得道,一边一把握住了赵一朗的手,“谁说我没牵没挂了?你和三哥就是我的牵挂,咱们义结金兰的时候,可是说的清清楚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大哥,你别想着赶我走!” “你这孩子就是一根筋儿!”赵一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可是心里倒是汩汩的温暖,一边拍了拍庞九的手,一边柔声道,“事关生死,不许任性。” “这不是任性不任性的事儿,大哥,我想跟你们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说这话的时候,庞九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 她是一早做好了明年就离开乌兰农场准备的,就算她不走,日后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被人戳穿了,到时候她也是不得不走,所以她一直都在准备着离开,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等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难过到了极点。 “九儿,还没到那一步呢,别难过,”霍三看着庞九眼睛都红了,心里也跟着难受,掏了帕子递给庞九,一边又看向了赵一朗,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沉重了,“大哥,你是打定主意要为原族人的朝廷奉献终生了?” 这话一出,赵一朗和庞九都是一惊,房中蓦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半晌,赵一朗才压低声音开了口:“三弟,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三哥,你可别胡说!小心祸从口出!”庞九也忙得道。 “大哥,九儿,我并非信口胡说,我是觉得这大原朝廷的气数八成是要尽了,”霍三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一边又道,“如今大原上下的汉人都疯了,不事生产,不顾农桑,连命都不要,就是卯足了劲儿要造原族人的反,听说中原地区闹得最凶,接着就是固原,中原竟然分不出军队来固原镇压起义军,还得靠恰克图大军这远水去解那近渴,这说明什么?” 霍三手指点着桌子,一边沉声道:“这说明,大原朝廷已经朝不保夕了!” “大哥,你怎么看?”庞九有点儿紧张地看向赵一朗,“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赵一朗没答话,抿了口酒,半晌,缓声道:“固原那边的事儿我不清楚,中原的事儿我更不关心,我只关注我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我还是乌兰农场的大管事儿,我就得负责对上头负责到底,至于旁的,不是我该想的。” “大哥,我不信你平时就没有想过?”霍三看着赵一朗,皂白分明的眸子上映着赵一朗沉默的一张脸,“如今恰克图大军南下镇压起义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拔营回来,若是趁着功夫,恰克图也出了起义军,那起子起义军第一个要对付谁?自然是咱们这些隶属朝廷、原族人的走狗!他们最恨的不就是咱们这些走狗吗?大哥,你说是不是?到时候漫说是咱们兄弟几个都要遭殃,怕是连嫂子也得……” “别说了!”赵一朗蓦地一拍桌子,顿时,房中又是一派寂静。 第230章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庞九看了看赵一朗,又看了看霍三,一颗心乱糟糟的,捧着面前的酒碗,又喝了几口。 霍三说的这些可能,她其实也想过,可是却没有霍三想的那么多那么细,她从前每每想到战火若是烧到了恰克图,她就带着爹找个地儿藏起来就是了,哪里想过这些? 若真被当成了那些起义军眼里的走狗可怎么好?会被拖着上街游行吗?还是直接被那些愤怒的起义军给乱刀分尸了…… 头皮蓦地一紧,庞九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上头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大哥,就算我不说,你也肯定都想得到,”半晌,霍三又开了口,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儿,然后又道,“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咱们的处境担忧着,眼瞧着咱们乌兰农场是风平浪静,可是咱们却也不能对外头的形势视而不见,你说是?” “三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家,”赵一朗撩起眼皮,目光不躲不闪地看着霍三,“我和你不一样,有股子闯劲儿,身后又没有牵绊,我心里有杆秤,秤上摆着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家国大义,而是怎么能让我的家人太太平平地过活,所以,以后这些话,你大可不必再跟我说。” 霍三蓦地眉头拧起:“可是大哥……” “三哥,你去厨房里头催催,怎么菜到现在还没好呢?”庞九截断了霍三的话头,一边推了霍三一把,“咱们酒都喝这么多了,再不上菜,可就喝多了。” “行,我去看看。”霍三知道庞九这是有意挡话,当下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出了门去。 “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待霍三走出之后,庞九给赵一朗满上了酒,一边轻声道,“我和大哥一样,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只要家人能安安生生地活着,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赵一朗没说话,使劲儿拍了拍庞九的肩膀,然后一仰脖儿,将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待他放下酒碗的时候,眼圈已经泛红了。 “九儿,这次要是你嫂子活不了……”赵一朗才一开口,便就说不下去了,大手捂着脸,使劲儿地抹了两把,然后又红着眼哽咽道,“我这辈子都对不住她,再不能看她一个人受苦……” “大嫂不是年后就要来了吗?大哥,您就别难受了,”庞九还是头一次看到赵一朗这样的硬汉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忙得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一边把霍三刚才递给她的帕子又递了过去,“大哥,能保护家人不受苦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至于旁的事儿,自然有的是三哥那样的人物去做,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赵一朗接过帕子抹了把脸,猩红的一双眼看着庞九,一边牵了牵唇道:“怎么这次回来,觉得你这小崽子竟懂事儿了似的?” “我早就懂事儿了,你才知道啊?”庞九笑道,抿了口酒,然后看向赵一朗,有些为难得到开口道,“大哥,你既是回来了,那我也该走了。” 赵一朗一顿,也明白庞九说的是什么了,当下沉声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非走不可吗?” “大哥,你刚才也说了,你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既是如此,那也该明白,我是不得不走,”庞九这话说的很是诚恳,“大哥,我这绝对不是跟三哥置气,我的的确确做了错事儿,您和三哥不忍罚我,那我就只能自罚了,要不这样的话,你和三哥以后要怎么管这乌兰农场?不管是对侍卫还是犯人,都得有个交代不是?” 第231章 你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 赵一朗没说话,半晌点点头,一边沉声道:“你说得对,难得你有这份心胸。” 庞九见赵一朗点头答应了,当下心里松了口气儿,一边又去给赵一朗倒酒:“大哥,谢谢你啊,我这几天就担心,你一回来了,就不许我走了,都给担心坏了。” “让你去下头的农场,也不单单是为了罚你,还有些事儿得交代你去做,”赵一朗道,目光笔直地看着庞九,一脸的严肃,“下头的农场,有几处是关着重犯的,每到年下我都得去亲自巡视一番,然后将情况写成公文呈上去,这次既是你要去,那我就省了这一趟奔波。” “这有什么?左右到了下面的农场也是闲来无事,我肯定帮大哥把事儿办好,大哥,你尽管放心就是!”当下,庞九忙得拍着小胸脯满口答应。 “你小子虽然好得瑟,可是办事儿却稳当,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条,”赵一朗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有一处农场特别隐蔽,你去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许被人给盯上了。” 庞九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大哥,那里头关着了不得的大人物?” “年前务必要去一趟,带上郎中,好好儿检查一番他的身子,至于其他的,你不用知道,”赵一朗没回答,顿了顿,看着庞九一脸旺盛的好奇心,然后又补上了一句,道,“跟谁都不许打听,有些事儿,你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 “是,我记住了,”庞九点头道,瞧着赵一朗一脸严肃,也就没好再多问,然后把话题就给岔开了,“大哥,既是要带郎中去给那些犯人坚持身体,那我就干脆把唐砚给一块儿带去。” “行,唐砚这人很是稳妥,他跟着你,我也放心,”赵一朗道,抿了口酒,又问,“这次除了唐砚之外,还想带什么人?” “还有陈栓,他一直跟着我,我使着顺手,”庞九道,“旁的都不用了,反正我到了下头,就是个小管事儿,用不着前呼后拥的。” “把小孙也给带上。”赵一朗。 “小孙?”庞九一愣,“大哥,你说的是孙文俊?” “对,你把他也给带上。”赵一朗道。 “用不着带那么多人啊,”庞九挠了挠头,“我带一个陈栓一个唐砚就够了,再说文俊这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我都不忍心再带上他,万一累出病来了,可怎么好?” “累病了,不是还有唐砚给治吗?”赵一朗看着庞九,一脸的欲言又止,“你放心,小孙肯定特别希望跟你一块儿去,你要是不带上他,他才会生病呢!” 庞九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病?” 什么病?相思病呗。 赵一朗没说,心里却在嘀咕着。 “大哥!九儿!菜来了!” 蓦地,外头传来了霍三的声音,庞九赶紧跳下炕,喜滋滋地迎了出去:“哇!萝卜炖牛肉唉!” 当下,两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进来,庞九端着小半盆的萝卜炖牛肉,馋得都要流口水了。 “托九儿的福,总算吃上一回牛肉了,”赵一朗笑着,攥着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味儿正!不错,一吃就知道是庞叔的手艺!” “那就多吃几口!省得你话多!”庞九嘟囔着,忙不迭又给赵一朗夹了一筷子。 那头从大秋沟里被拖出来的死牛,今儿总算是死得其所了,亏得天儿冷,肉是一点儿没坏,一时间,三个人都吃的热火朝天。 第232章 英雄气短 “九儿,什么时候出发?”肉吃的不少,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赵一朗靠在软枕上问庞九。 “嗯,越快越好,就怕半道儿又下雪,到时候又麻烦,”庞九三口两口咽下了嘴里的牛肉,一边抹着汗,一边跟赵一朗道,“要不,就后天,明天收拾收拾就成了。” “行,你定下来就好。”赵一朗点点头。 这话一出,霍三是再没食欲了,放下筷子,看着坐在对面汗涔涔的庞九,放在小几下的手,攥拳又松开,松开又攥拳,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霍三这才总算鼓起勇气开了口:“九儿,明儿晚上,你去我院儿里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庞九一怔,抬眼看着霍三,“不能现在说吗?” 霍三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庞九,庞九心里“咯噔”一下,就想起来大秋沟里,贾明和自己说道的那些事儿,还有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来,表情一下子就不自然起来了,攥着筷子胡乱地在菜里插来插去。 “让你去你就去,做弟弟的还敢不听兄长的话?反了你了!”赵一朗照着庞九的脑袋,就是轻轻一拍。 赵一朗就怕霍三和庞九之间生嫌隙,这时候瞧着架势,以为霍三是要跟庞九解释事儿呢,当然是喜出望外。 “嗯,知道了,到时候我肯定去。”庞九只得点头答应了,心中却烦乱得不行。 霍三倒是松了口气儿,含笑对着庞九道:“那成,咱就这么说定了。” …… 后院儿。 庞九回来的时候,天儿都已经擦黑了,倒不是有多晚,只是冬天天儿黑得早。 “喝酒了?”贾明大老远儿地就闻到了庞九身上的酒味儿,看着她红扑扑的一张脸,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去给她倒茶。 自从大秋沟回来之后,贾明就又搬到后院住了,左右他们在乌兰农场也住不长时间了,也不怕人说三道四,再者,现在乌兰农场上下都知道贾明救了九爷的命,这两人交情好的不得了,这样一来,就更用不着躲着了。 “嗯,喝了点儿,”进了房间,庞九脱了棉袍,爬上了炕,盘腿儿坐着,看着贾明忙活活的,又是给她沏茶又是给她投帕子的,心里说不出来的舒坦,这时候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地道,“二哥托人从南方捎来的女儿红,好喝得很,本来想带点儿回来给你喝的,可就一坛子,咱们仨一会儿就给喝完了。” “女儿红?”贾明把茶杯塞进庞九的手里,一边也坐上了软榻,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了庞九,“那不是姑娘嫁人时候才喝的酒吗?” “还有这说法?”庞九没听说过,窝在贾明的怀里,仰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去过江南,那地方和咱们北方不一样,都喝黄酒,不过就属女儿红特殊,是只有闺女出嫁,家里才会喝的酒,”贾明亲了亲庞九的额头,一边调笑道,“怎么了?九爷这是想嫁人了?” 庞九闻言,心里一顿,随即一个转身,面对贾明,仰着头冲他乐:“是啊,爷想嫁了,你想娶吗?”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看得贾明心里砰砰乱跳,伸手就捧住了那张红彤彤的脸:“想啊,做梦都想。” “不许你做梦!”庞九瞪着贾明,一脸的不乐意,“不许你……你做那样的梦……” “哪样的梦?”贾明觉得自己要被这小崽子给祸害死了,成日对着这张比姑娘还俊俏的脸、还有这副眉眼,难免就英雄气短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没出息极了,如今什么都不想,就想成天跟这小崽子窝在这巴掌大的小院里,管他外头是风还是雨。 第233章 那有什么意思 “就那种梦……”喝多了酒,庞九的话就多了,脸皮也厚了,平时断断说不出口的话,这时候却说个没完没了了,“上次在大秋沟里,你跟我说的,说你总梦到我,还……还这样那样来着……” “哪儿样啊?”贾明的心跳得更快了,被这小崽子有意识没意识地撩拨,明明滴酒没沾的他,倒似是比庞九喝得还多似的,浑身上下都燥热着,也熏熏然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就那样啊……”庞九伸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带着男人往下来,灼灼红唇凑到男人的耳畔,正待开口,却又蓦地一把推开了男人,然后双手攥拳雨点儿似的朝男人身上袭来,一边又是娇怯又是懊恼地嘟囔着,“你故意逼着我说!你坏!你怎么就这么坏……唔!” 下一秒,贾明伸手攥住了那粉拳,直接把庞九压在了软枕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就亲了上去,把小崽子带着弯儿的撒娇都吞下了肚儿,身下的人还兀自不老实,对着贾明拳打脚踢个不停,贾明由得她闹,相处久了,也就摸清了这小崽子口是心非的毛病。 这不,亲着亲着,小崽子就不闹腾了,不仅不闹腾了,两条腿还把盘得死死,胳膊也把他箍得死死的,生怕他跑了似的。 “不……不行了,得喘口气儿……”也不知亲了多久,庞九最先受不了了,费劲地推开贾明,然后歪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自从和贾明相好之后,她明显发现自己气力不足,每次亲不了多久就受不了,倒是男人的架势,简直能亲到地老天荒似的,庞九一想到这个,就懊恼不已,伸手一把推开了还在自己脸颊流连的贾明,“你滚开!” “不滚!”贾明亲得正起兴,哪儿就舍得滚开了?兀自死皮赖脸地贴在庞九的脸上,一边亲着,一边流里流气地道,“既是女儿红都下肚了,那索性咱们今晚就洞房。” “想得美!”庞九瞪着他,这才一脚踢在了男人的腿肚子上,喝了酒的人,难免有点儿没轻没重,看着贾明疼得抱着腿呲牙咧嘴,她还趴在软枕上咯咯笑着,一边懒洋洋地道,“要洞房,滚回你屋里,自己洞去。” 自从又搬到后院儿住了,贾明自然是没皮没脸地想搬进庞九的房去住,只是庞九哪里肯允?再庞九瞪了几眼吼了几次之后,贾明也知道自己再怎么死乞白赖都是白搭,这才不得已搬进了偏房去。 “那有什么意思?”贾明小声嘟囔着,眼睛轱辘一转,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来,然后狗腿地坐到了榻上,谄媚讨好地给庞九捏起了肩来,“九爷,你看你都累一天了,我给你松松筋骨,一会儿再伺候你洗漱更衣,绝对服务到家一条龙……” 庞九撩开眼皮,眯着眼看着他,朱唇微启,赐了男人一个字:“滚。” 贾明顿时愁眉紧锁,一派泫然欲泣:“爷,我真的就是想好好儿伺候你,心里真的没有什么龌龊想法。” “这话你留着梦里说,”庞九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面朝里,“今儿我就睡这儿了,你早回去歇着。” “不洗漱了?”贾明小声问,半晌得不到庞九的答复,贾明大着胆子伸手握住了庞九的脚,一边轻声道,“不洗脸也就罢了,好歹洗洗脚,我帮你……啊!” 后面的话,贾明说不下去了,抱着个肚子又呲牙咧嘴鬼叫起来:“你又蹬我!九儿,你属驴的?!” 第234章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再敢动手动脚,我可就真不客气了,”庞九转过头来,被酒气熏得通红的一张脸对着庞九,目光从贾明的脸上一路滑下,停在了贾明抱着的肚子上,最后又朝下落了三寸,然后凉凉地道,“你最好别把我话当耳旁风。” 贾明被她这股凉凉的视线给看的,股间一凉,好像那地方已经挨了一脚似的,再开口的时候,自然就更没了气势:“那怎么就许你跟我……动手动脚的呢?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对,老子就是这么霸道,你看着办。”庞九酒劲儿上来了,困得难受,都懒得理贾明,又转过头去,就昏昏睡去了。 贾明在榻前站了一会儿,到底不放心庞九在外堂过夜,然后上前打横将庞九抱进了怀里,甫一瞧见庞九皱眉,贾明忙得小声道:“我不动手动脚,把你抱进房里我就走。” 庞九没再抗拒了,伸手环着贾明的脖颈,整个人都软绵绵的窝在男人的怀里,贾明小心翼翼地托着庞九的膝弯,怀里的小崽子比他想象得更轻,贾明颠着手上的分量,不由得直皱眉,低头看着庞九过分清秀、几乎没有棱角的一张脸,贾明的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 庞九没有胡须,喉结也不明显,身架子更不像是个男人,这张脸虽然不乏英姿,可是这过分的清秀俊俏,怎么看怎么都没有男儿气概,更重要的是,这正龙精虎猛的年纪,这小崽子咋就……不想着留他过夜呢? 这小崽子是天生的男生女相?还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 看来以后得个名医好好儿给这小崽子调理调理身子了。 唉!他们俩还真是对苦命鸳鸯,一个身子不足,一个明明喜欢上了男人、却偏偏接受不了男人的身子,所以他也就是嘴上占占庞九的便宜,要是庞九真留他过夜,他倒是要手足无措了…… “贾明。” 贾明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呢,就听着怀里的人软绵绵地发出了一声。 “怎么了?”贾明忙得收起乱成一锅粥大的思绪,凑过去询问。 “你说我若是个姑娘……”面若桃花的小崽子双目紧闭,一派困意难消,只有一副红唇一下下轻轻地张合着,发出带着鼻音的声儿,“你会娶我吗?” “当然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摆上三十天的流水席,”贾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地就激动起来了,虽然他从来没说出口,可是心里却不知遗憾了多少遍,若是九儿是个姑娘就好了,这时候听着庞九这么说,贾明忙得凑过去使劲儿在庞九的红唇上亲了一口,一边豪气地道,“不成!三十天哪儿够?老子得摆上三个月!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那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紧闭的眼皮微微睁开一丝缝隙,庞九似笑非笑地看着贾明,“好好儿的男儿郎,怎么就栽在了我手里?这下子,是断断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认准你这个人了,”贾明一怔,随即又不好意思地牵了牵唇,一边又凑过去在庞九的额上轻轻一啄,“你要是肯的话,到时候咱也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被男人的目光拢着,庞九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对于贾明,她是感激又感动,可偏偏却还嘴硬着:“那可说好了,到时候是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去娶你。” 贾明一怔,随即就爽朗地笑了:“行,到时候,我就蒙着盖头、乖乖坐在庞九爷的轿子、进庞九爷的门。” 第235章 一举三得 “那你得先把这一脸的大胡子给刮了,就你这幅尊荣,谁想娶啊?就算娶了,谁愿意入洞房啊?”庞九不失时机地打击他,“旁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你这是霸王硬嫁人呢!” “是不是刮了胡子,九爷就肯入洞房了?”贾明嘿嘿笑着,“那我现在就去刮!” 下一秒,庞九一把抓住了贾明的大胡子:“用不着刮!我帮你一根根薅下来!” 贾明顿时呲牙咧嘴起来:“九爷!九爷!我错了!我再不敢胡咧咧了!哎哎哎!九爷手下留情啊!我这就走!马上就走!” “嗯,这样就对了,”被男人轻手轻脚地放在了炕上,庞九很有礼貌地对着贾明摆摆手,“跪安小明子,明儿见。” 小明子忙得躬身道:“喳!” …… 昌顺十五年九月二十二 固原。 一处荒败院落。 程无量匆匆赶来的时候,黑袍男子已经在房中喝了大半杯子的茶了,听着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黑袍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伸手又多倒了一杯茶。 “属下见过主公!”程无量匆匆进来,忙不迭对着黑袍男子跪拜行礼,“恭请主公金安!” “行了,起来,”黑袍男子看着程无量,难得露出一脸满意的微笑,指着对面的凳子,跟程无量道,“坐下来说话。” “是,多谢主公,”程无量坐了下来,听着黑袍男子的声音,再观察着他的神色,便就知道他心情不错,当下程无量心中也是一宽,含笑对黑袍男子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属下瞧着主公似乎心情不错。” “你办事儿利索,我自然心情不错,”黑袍男子含笑道,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朝程无量递过去,一边道,“才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清理干净了起义军中的杂碎,无量,你总是让我刮目相看。” “多谢主公,”程无量忙得起身双手接过茶杯,一边恭恭敬敬地道,“都是主公运筹帷幄,无量不过是遵照主公的意思办事儿罢了,断断不敢居此大功。” “难得你不骄矜自满,”黑袍男子对程无量点头道,示意他坐下,然后缓声道,“这起子起义军,眼看着是人多势众,动辄十来万的,挺能唬人的,但毕竟大部分都是泥腿子出身,不顶用,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上阵杀敌,若是将他们纳入麾下的话,那就擎等着消耗量草、临阵脱逃、动摇军心,所以这一次光明正大地借着万岁爷的圣旨,将那起子不中用的泥腿子都给清扫出去,又能铲除异己,真乃是天赐良机。” “主公所言甚是,咱们就是算准了一旦固原有大事儿,朝廷必定会派恰克图大军镇压义军,所以咱们才选了固原起事,”程无量忙不迭连连点头,附和道,“咱们一边打出反原复周的旗号,最大限度地集结各地起义军靠拢过来,又能引得朝廷对定安王府心生忌惮,而且还能借着恰克图大军的手,对这些起义军做一次大清洗,清除那起子杂碎,而留下精兵强将,这可真真是一举三得,能想出如此妙计之人,当世惟主公一人尔,无量实在佩服得心服口服。” “你这张嘴如今是愈发油滑了,”黑袍男子斜睨了程无量一眼,但是嘴角却噙着笑,明显显对程无量拍的马屁很受用,他抿了口茶,然后又微微蹙着眉道,“只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朝廷却对定安王府迟迟没有动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第236章 拱拱火 “并不是朝廷对定安王府没有动作,而是万岁爷对定安王府没有动作,”程无量放下茶杯,然后一脸严肃道,“主公,据属下得到的消息,这些年来,太子和右相对定安王府,简直是视作眼中钉,若不是万岁爷一直明里暗里的护着定安王府,太子和右相怕早就对定安王府下手了,这一次固原起义军的事儿传到京师,太子和右相只道是终于得到了铲除定安王府的良机,哪知道万岁爷到底还是给摁着了,太子因此还和万岁爷闹了好一阵儿呢!” 说到这里,程无量又是一脸的不解:“主公,恕属下愚钝,万岁爷为何要一直护着定安王府?定安王身上可留着前朝皇室的血,于情于理,万岁爷都视定安王如眼中钉才对,又怎么会一次一次地护着定安王呢?” “这就是万岁爷的胸襟,也是万岁爷的格局,”黑袍男子缓声道,“他留着定安王府,自是会落一个大度容人的贤名,若是对定安王府下手,岂不落一个心毒手辣的暴君恶名?尤其这大原境内,汉人百姓占了十中之七,在处理定安王的问题上,万岁爷就更加得谨慎了。” “可是如今固原之事儿一出,万岁爷不是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杀了定安王的吗?”程无量兀自不解,继续刨根问底,“只要万岁爷愿意,大可以将叛军和定安王府连在一起,只要是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定安王那边就是死有余辜了,可万岁爷为何却并没有采纳太子和右相的建议呢?” “这个时候对定安王下手?”黑袍男子瞥着程无量,冷笑着道,“然后直接逼得大原境内的叛军都红了眼、全部拼了命地给定安王报仇?漫说固原之事和定安王府没有牵连,便就是真有牵连,万岁爷也得给压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时机,的确不是铲除定安王的良机,”程无量点点头,顿了顿,又有些踟蹰地问,“既如此,那主公您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将固原之事和定安王联系在一起呢?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黑袍男子缓声道,低着头又给自己续上了茶,然后慢条斯理地道,“万岁爷天纵英明,这对咱们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咱们得不失时机地在太子面前拱拱火,一旦太子再也忍受不了万岁爷的管教了,咱们的机会岂不就到了?” 程无量一怔,随即忙得起身,对着黑袍男子深深一揖:“主公妙思,无量佩服得五体投地!” 黑袍男子对程无量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话锋一转,问道:“降书可准备好了吗?” “是,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两天就会送到恰克图将军的大帐,”程无量点头,含笑道,“既是已经快把杂碎清理干净了,那再打下去可就咱们的损失了,所以投降是必行之策。” “不错,只要这降书一交出,这泱泱几万的叛军,可就摇身一变成了恰克图大军了,那可是大原的正规军啊,”黑袍男子含笑道,一边一下下轻轻拢着茶盖,“平时走后门才能进的正规军,咱们就这么堂堂正正地变成了,这样的好事儿,便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主公所言极是,”程无量也是一脸得意之色,一边却又忽然蹙眉发问道,“只是主公,往后太子那边,咱们是否还需继续时不时地拱拱火呢?” “太子向来眼高于顶,难得咱们能进太子的法眼,既是得太子垂青,咱们自然不能舍不得出力,”黑袍男子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将茶杯放了下来,一边看向程无量,“定安王府的小世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第237章 也该娶亲了 程无量不知道黑袍男子怎么忽然又提到小世子了,当下忖思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可不是吗?都二十七了,人人都称那叶图南是小世子,可也是奔三张的人的了,着实不算小了,只是属下听闻,那小世子先天不足,总缠绵病榻下不来床,到现在都还没娶妻呢。” “我也听说了,说是这下半年,小世子的身子就更不行了,有几回都差点没一命呜呼,”说到这里,黑袍男子不禁咋舌道,“啧啧啧,难为定安王就这么一根独苗。” “可不是,说来也怪,自诞下小世子之后,定安王夫妇可就再生不出来了,”程无量一脸戏谑,凑到黑袍男子面前道,“属下听闻,小世子病体孱弱,那定安王夫妇也是终日发愁,生怕叶氏一门从此断了香火,这些年来,定安王府里头不知养了多少水灵姑娘呢,也不知是为小世子养的,还是为定安王养的。” “倒是难为他们一家了,”黑袍男子一脸讥诮,一边又缓声道,“既是小世子病入膏肓,那若是安排成婚冲一冲喜,说不定还真能把病气给冲走呢。” 程无量一怔:“主公,您的意思是……” 黑袍男子沉声道:“且通知太子殿下,小世子年纪不小了,也该娶亲了。” 程无量一头雾水:“主公,您怎么忽然关心起定安王府的小世子了?这定安王府可是咱们的版浇水啊。” “照我说的去办就行,别这么多废话。”黑袍男子懒得解释,一边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瞧这架势是要走人,程无量赶紧放下茶杯,也站了起来,取了墨狐大氅给黑袍男子披上,然后两人一前一后不出了房屋。 “无量,和天叙走近点儿,”迈过门槛儿,黑袍男子忽然顿住了脚,转过身来交代道,“毕竟日后恰克图大军是他说了算。” “是,属下明白。”程无量忙得躬身应道。 …… 是夜。 乌兰农场。 庞九提着一小坛子汾酒匆匆出了小院儿,赶着去见霍三。 其实这种一坛子只能装两斤的酒,按照庞九的性格,是断断拿不出手的,可是贾明知道她这是要去霍三哪里,简直头发都要立起来了,愣是堵着门不让她出来,她好说歹说,嘴子皮都要磨破了,这才总算出了门。 只是被贾明在一边巴巴看着,她是怎么都不好意思去搬五斤的酒坛,就只拿着两斤的酒,贾明还一个劲儿吹胡子瞪眼呢,生怕她又要在霍三这里喝醉。 “我就算喝醉了又怎么样?”庞九简直是忍无可忍了,双手掐腰瞪着贾明,“我跟我三哥喝酒,又不是去外头厮混野男人,你着个什么急?” “你当他是三哥,他当自己是三哥吗?”贾明也是忍无可忍,有样学样地也双手掐腰,跟庞九继续吹胡子瞪眼,“他心思且龌龊着呢!和外头的野男人也差不离!” “你能不能有点儿涵养?一口一个野男人,也不嫌寒碜?”庞九看着男人双手掐腰这幅模样,忍不住就笑了,一边放下了手,照着男人前胸捶了一拳,“咱明天不就走了吗?我就是跟三哥告个别,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就是个野土匪,能有个什么涵养?我没打上门就已经便宜他了!”贾明脸色这才好点儿,伸手握住了庞九的手,一边搓着,一边低着头别扭地道,“只许喝三杯。” 庞九蹙眉:“就喝三杯?那也忒娘们儿唧唧了?” “反正我不管,你就只许喝三杯!”贾明还耍无赖了,又拦在了门前,“你要是不答应,今儿我就不放你出门!” 第238章 啥玩意儿 “为什么非得是三杯?”庞九抱着胸,不耐烦地撇着贾明,“我酒量是不好,可少说也能喝个半斤,三杯?那像话吗?传出去九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你喝三杯之后……”贾明也皱着眉,来来回回打量着庞九的脸,直把庞九看得不耐烦了,贾明这才小声嘀咕道,“脸就会红,眼睛还水汪汪的,特别好看。” 庞九简直一头雾水:“啥玩意儿?” “反正不许他看见你那副模样!”贾明一边说着一边死皮赖脸地捧住了庞九还张口结舌的脸,手上微微带着劲儿,让庞九仰着头对着自己,然后凑过去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警告道,“从今往后,你醉酒的样子,只许给我看,听到没有?” 那双大手热乎乎的,庞九的心里也是热乎乎的,对着贾明凶巴巴的视线,庞九忍不住就抿唇笑了:“那我要是听话,可有什么甜头没有?” “当然有,”贾明也跟着她笑了,伸手从窗台上取下一个冻红果,二话不说就吃下了肚儿,然后不由分说就印上了庞九的红唇,“够甜吗?” “酸!”庞九登时就呲牙咧嘴起来,这一张嘴可不要紧,男人直吻得更深了,冻红果的酸甜和冰冷瞬间就充斥了庞九的口腔。 …… 庞九想着出门前的那一出,忍不住低头嘿嘿笑着,一边又偷偷摸摸去摸自己的嘴巴,好像有点儿肿,还有点儿疼,庞九忍不住就在心里把后院儿的野土匪骂了个狗血淋头,这野土匪也忒不要脸了,现在成天啥事儿都不想,就逮着她就亲…… 不过,她好像更不要脸,也总逮着人家亲,只是亲着亲着就失了主动权,谁让她气力不足呢? 啊啊啊啊啊! 她这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 “九爷,哪儿去啊?”庞九正低头走着,对面就迎上了唐砚。 “哦,我去三哥那儿坐坐,”庞九忙得抬起头来,打量着唐砚,“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刚刚去赵大哥那儿一趟,我送点儿书过去,”唐砚解释道,“赵夫人酷爱看书,正巧我房中存了点儿,明儿就得随九爷离开了,反正又带不走这些书,索性送给赵大哥,想着等年后赵夫人过来,闲暇的时候可以看看书,也好打发时光。” “你想的还真挺周到。”庞九冲唐砚点头赞许道,她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唐砚,也是,这么彬彬有礼又生的月朗风清的读书人,谁不高看一眼? “那九爷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唐砚道,“正好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 “哦,那你快回去,”庞九忙得摆手道,正要走,又忽然顿住了脚,然后小声道,“唐砚,我问你个事儿。” 唐砚忙得停了下来:“怎么了?九爷。” “就是,我想问一下……”庞九看着唐砚,有些难以启齿地开了口,“那个气力不足要怎么办?吃药可、可以提升吗?” “这个要看是具体情况了,”唐砚沉吟道,“有的人是受先天身体条件限制,气力不足,也有的人是因为后天因素,比如说过于肥胖、身体虚弱等缘故,要根据实际情况再作分析。” “那……应该是先天因素,”庞九忖思着,自己天生是女儿身,气力难免不如男子,尤其是贾明那样的练家子,就更加比不上了,一想到这里,庞九就更加着急了,“唐先生,这有办法弥补吗?” 第239章 糕点 “这个倒是有些麻烦,不能着急,需要缓缓治之,”唐砚沉声道,一边打量着庞九,然后问道,“九爷,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气力不足的?” “不不不不是我,”下一秒,庞九忙不迭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是我一亲戚!亲戚!不是我!不是我!” 唐砚费解又纳闷地看着庞九的大红脸:“……九爷,我怎么觉得你也有点儿气力不足?怎么好好儿地说话就憋红了脸?要不然我给你把把脉?” “都说了真的不是我!老子气力足着呢!”庞九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下也不再理会唐砚,抬脚就气呼呼地往前走。 唐砚挠着头看着庞九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脸的纳闷:“到底什么亲戚呀?也不说清楚。” …… 霍三的小院儿。 “九儿,你总算来了。” 霍三从傍晚就在门口转悠了,简直都要望眼欲穿了,好不容易瞧着庞九来了,自是喜不自禁,忙得迎了上去,接过了庞九手里的那坛子酒:“咱们兄弟你还客气个什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真是的。” 庞九尴尬地直搓手:“不多不多,就……就两斤酒。” “两斤正好,天儿晚了,咱们也不好多喝,”霍三仍旧一脸笑意,伸手拦着庞九朝小院儿里头走,一边道,“咱们少喝酒,多吃菜,再好好儿聊聊天儿,咱哥俩儿都好长时间没说话儿了。” 庞九有心想推开霍三的手,可是听着霍三的话,心里又觉得有愧,当下也没说什么,就由着霍三这么揽着自己进了后院儿。 “来来来,都是你爱吃的,”进了正堂,霍三招呼着庞九坐下,将放在桌上的一个精致的食盒提了过来,从里头端出一盘盘精致的糕点,“快尝尝。” 那摆满一小几的糕点,有桂花糕,有驴打滚,有千层酥,有芙蓉糕…… 真的都是庞九爱吃的,女扮男装这么些年,很多女儿家的小情小调她都戒掉了,可是惟独却还是喜欢吃这些子糕啊果啊的,只是她也不好意思总吃,现在想起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吃糕点,似乎都是霍三买给她的。 庞九看着这一盘盘的糕点,不知怎么的,鼻头就开始有点儿发酸了,她吸了口气儿,抬眼看向霍三:“是月盛斋的?” “对,月盛斋的糕点最好,”霍三坐在她对面,眯着眼儿冲她笑,“而且你也最爱吃。” “三哥,谢谢,”庞九沉声道,一边捏了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桂花糕一如从前松软清甜,只是庞九却有些食不下咽,她费劲地咽了下去,然后又看向了霍三,“三哥,我听说今儿有官府的人过来找你。” 霍三闻言一顿,然后点点头:“对,官府人手不够,想借调我过去。” “那你可想去吗?”庞九问,带着着急,“怎么偏偏要借调你过去?从前不是说好了让季秋和季冬两兄弟过去的吗?” “季秋和季冬被留下固原当差了,怕是以后都回不来了,”霍三解释道,看着庞九这么着急忙慌的一张脸,霍三心里涌上了些许安慰,顿了顿,又轻声道,“左右现在农场里头有大哥在,就算我走了,也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庞九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声音也跟着抬高了一倍,“谁知道官府要派你去做什么差事?若只是留在官府当差还好,要是逼着你充了军,上了战场那可怎么是好?” “没事儿,二哥不就是这样吗?现在不是顺风顺水得很吗?”霍三看着对面气咻咻的庞九,心里甚是受用,忍不住牵了牵唇,“说不定你三哥我也能趁机平步青云,你小子以后要是过不下去了,还能去投靠我呢!” 第240章 我非走不可 “三哥,我不想让你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奔前程,”庞九怔怔地看着霍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已经泛着粉红了,“虽然都道是富贵险中求,但是三哥,我宁愿你这辈子都是个撑不死饿不着的管事儿,也不想你去求那份富贵荣华。” 庞九说的是实话,她亲人不多,从小就只有一个爹相依为命,所以她总觉得孤单,这种孤单是庞远山给她做再多的胡辣汤都弥补不了的。 后来到了恰克图认识了这一帮兄弟,庞九这才告别了孤单的过往,她是真的拿这些兄弟当亲哥哥的,尤其是霍三,虽然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却陪她时间最长、最有耐心的霍三。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哥哥,更胜其他人,即便如今面对霍三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是却并无妨碍她对霍三的敬重和依赖。 所以,她不想让霍三去冒险,即便明知道霍三在乌兰农场是虚耗光阴、对不起他一身能耐,可是庞九还是不愿意让霍三走,她想让霍三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能远离战火和杀戮。 “九儿,你不想让我走?”霍三看着庞九,目光黝黑却带着些急切,“那我若是为了你留下来,你也会为我留下来吗?” 这是他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也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庞九说的话,如今总算说出了口,霍三以为自己会释然,可并然,他现在紧张得厉害,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在颤栗着,他十八岁,第一次参加武举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可是现在对着面前的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他却没出息地紧张着。 庞九闻言先是一怔,甫一对上了霍三投过来的目光,登时人就更愣了,随即她低下了头,看着面前那盘子摆的齐齐整整的桂花糕,她心里却乱极了。 她是做好了准备才过来的,自从昨天霍三说让自己过来一趟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的猜到了霍三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所以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霍三的问话,她却怎么都答不上来。 她不想伤害陪伴她将近三年的三哥,所以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但是她又不可能答应对她已然心存爱慕的霍三,所以她就只能这么沉默着。 “九儿,你还记得吗?”一直拢着庞九的目光,渐渐收了回去,霍三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夹了一筷子的芙蓉糕放到庞九面前的盘子里,一边缓声道,“若是战火真烧到了恰克图,咱们就一起做没出息的缩头乌龟,非等到太平盛世的时候才钻出洞来。” 庞九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了:“记得。” “可是九儿,三哥怕是要食言了,”霍三轻笑道,放下了筷子,仰着头轻轻叹了口气儿,“这地方我已经呆腻了,是时候离开了。” 庞九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了,眼泪却扑簌簌地滑下,她忙得伸手去抹眼泪,可是眼泪却是越抹越多,她最后索性不抹了,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霍三:“三哥,要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你大可以留下来,明天以后我就离开乌兰农场了,以后也再不回来了,你明明可以留下来,不要为了躲着我而……而非走不可。” “不,九儿,我非走不可,”霍三果断地摇摇头,头一次看着这么犟的小崽子在自己面前落泪,他都要心疼死了,可到底还是狠着心没依着庞九,他一边掏出了帕子给庞九,一边缓声道,“九儿,你刚认识我的时候,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241章 不,还有一杯 庞九擦了眼泪,然后红着眼看着霍三:“三哥为人磊落仗义,一身能耐,功夫最好,诗书也通,还懂兵法,不似寻常武人粗鄙莽撞,是咱们兄弟四人中最有本事的,也是最有出息的。” 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然后又哑声道:“可三哥也是最生不逢时的,明明通过了武举,却因为汉人身份,生生被挤下来了,我为三哥觉得可惜,我私心觉得,三哥便是做个武状元都绰绰有余。” “可你看看你从前觉得磊落仗义、一身能耐的三哥现在都变成了一副什么德行?”霍三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拿过了庞九带来的那一小坛子酒,去了酒封,也不用酒杯,就这么直接仰着脖子,咕嘟嘟地喝了一气,冰凉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滑下,似是两道泪痕。 庞九看不得他这幅模样,正要去抢下酒坛,霍三却“啪”的一声放下了酒坛,他胡乱抹了把嘴,然后又道:“因为嫉妒贾明,我明知道季秋季冬心怀不轨,却还默许了他们对贾明下毒,后来还是因为嫉妒……” “我嫉妒是贾明最先找到的你,而不是我,所以,我都恨不得将庞远山和贾明赶尽杀绝,”霍三苦笑着跟庞九道,“九儿,你说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怎么能如此心毒手辣、狭隘偏激?就因为争风吃醋,我就杀心突起,我自己想着都觉得后怕。” 庞九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论是安慰的话,还是责问的话,这个时候她都说不出来,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起身取来两只酒碗,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霍三面前,也不说什么,自己先干了这一碗。 霍三随后也干了那碗酒,然后靠在软枕上看着庞九,刚才酒喝得猛,这时候霍三的脸泛着微红,可是眼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所以我必须得离开这儿,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继续祸害别人又祸害自己了。” 事到如今,庞九已然明白,霍三为什么这么坚决地要离开乌兰农场了,自然也再说不出挽留的话,她又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一字一顿对霍三道:“三哥,这一杯,我敬你,敬你这份重头再来的魄力和洒脱。” 说完,庞九就一饮而尽,然后没等霍三开口,庞九就又倒了一杯酒,又端了起来:“三哥,这一杯,我也敬你,敬你前程似锦,三哥,出于私心我想让你留下来,但是我也是真心觉得你可惜了,如今你既是下定决心要走,那弟弟我敬你,敬你从此猛虎归山山河退,蛟龙蹈海海浪高。” 言毕,庞九又要倒酒,霍三却伸手摁住了庞九的手,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庞九绯红的面颊,然后沉声道:“九儿,别喝了,你对三哥的心意,三哥都知道,也都记着。” “不,三哥,还有一杯,”庞九固执地从霍三手底抽出了手,到底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端起来,红着眼对霍三道,“三哥,我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拿我当亲弟弟看,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哥哥,九儿知足了。” 言毕,庞九一仰脖儿,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得太极,她被呛得不住咳嗽,霍三却难得没有理会,而是把最后一点儿酒悉数倒进碗里,然后也一头闷了。 放下了酒碗,霍三也红了眼,看着庞九,眼中泪花闪闪,五大三粗的糙汉,头一次这么没出息,他却没觉得多丢脸,心里倒是生出了许多释然。 第242章 万一呢 “三哥有你这么个弟弟,三哥也知足了,”霍三吸了口气儿,伸手拍了拍庞九的肩膀,“九儿,别难过,日后即便天南海北,咱们还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对,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说这话的时候,庞九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得不行,“三哥,你要保重。” “我会的,”霍三含泪点头,一边伸手抹了眼泪,又对庞九道,“回去,天儿不早了,你喝酒就容易起热,等回到院儿了,熬一碗姜汤喝了再睡。” “三哥,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庞九不大想走,毕竟明天就要和霍三天各一方了,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她是又难受又舍不得霍三。 “可是三哥想一个人坐坐,”霍三笑着对庞九道,起身就赶庞九走,“所以你小子赶紧走,别在三哥眼前晃荡了,烦得很!” “那成,三哥我走了,明儿一早我再过来。”庞九无奈只得起身告辞,行至门前的时候,才发现外头下雪了,霍三又取来自己的披风给庞九穿。 “九儿,那本画册,你到底看了没有?”给庞九系披风带子的时候,霍三随口问了一句 庞九一怔,随即摇摇头:“没有。” “有空的时候翻翻看,”霍三含笑道,给庞九系好了披风带子,然后拍了拍庞九的肩膀,“最后一页,有三哥想跟你说的话。” 庞九一愣,然后点点头:“好,我一定看。” “行了,赶紧走!”霍三笑着冲庞九挥挥手,看着庞九的背影消失在了影壁墙之后,霍三脸上的笑容这才消散,他仰着头看着漫天飞雪,半晌才轻轻地吐出一句,“九儿,再见。” 是的,再见了九儿。霍三又在心中默默道。 霍三记得很清楚,庞九第一次来到乌兰农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儿,天寒地冻,大雪飘飞,只是那个时候,是新春,这个时候却是入冬。 霍三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寻常男儿不大一样,只是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和别人到底有哪些不同,还是遇到庞九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异于常人。 为什么不喜欢和姑娘亲近,为什么身边的兄弟都急吼吼地娶亲生子,他却对此并不热衷于此,又是为什么遇到俊俏的少年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些他从前想不通的问题,在遇到庞九之后,昭然若揭。 霍三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是剑走偏锋的事实,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决定要追求庞九,这真的不是一个轻易能做出的决定,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就等同于毁了这个把他视作兄长的小兄弟,一想到这个耀武扬威的小崽子日后要受人冷眼,霍三就羞愧内疚的不行,他是想过不能祸害庞九,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底那一丝的热切—— 万一呢? 万一九儿也和他是一样的人呢? 万一九儿愿意和他一条道儿走到黑呢? …… 所以,在庞九生辰的那一日,他还是状似随意、却又甚是郑重地送上了那一本画册,那里头写满了他的心事和期盼。 不止这些,还有他的乞求和卑微。 只是…… 想到这里,霍三自嘲地勾了勾唇,然后推门进了房,从炕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行囊背在了身上,又从墙上取下了宝剑和马鞭,戴好了狗皮帽子,霍三正要抬脚出门的时候,却又收回了脚。 他行至榻前,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糕点,然后将那一盘子吃剩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包好了,塞进了怀里,这才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风雪中。 …… 第243章 担心什么 昌顺十五年九月二十四 固原。 恰克图将军大帐。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摆在小几上,发出“咕嘟嘟”的声音,整个大帐里头都充斥着羊肉锅的鲜香,楚义兴和楚天叙父子分别坐在两边,楚义兴吃得热火朝天,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可是楚天叙倒是一副心事重重,半天都没动筷子。 “天叙,快吃啊,一味儿发愣做什么?”楚义兴夹了一筷子的羊肉放到楚天叙面前的碗里,一边道,“这是现杀滩羊,味儿好着呢,只有在这黄河边儿才能吃得到,多吃点儿。” “是,多谢父帅。”楚天叙道,低着头看着碗里那筷子红白相间的羊肉,全然没有一丝食欲,到底还是蘸着韭花酱吃了肚儿。 “怎么了?”楚义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边取了帕子擦手,一边打量着楚天叙,“这两天,你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似的?” “没有,”楚天叙一怔,随即忙得摇头,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心情不错,他赶着夹了一大块子的羊肉,只是却怎么都吃不下去,到底还是放下了筷子,然后愁眉紧锁地看着楚义兴,“父帅,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楚义兴双手撑在小几上,一派淡然:“担心什么?” “眼瞧着咱们楚氏一门得万岁爷重用,可实际上,万岁爷就是……就是拿咱们当狗使,”说这话的时候,楚天叙的脸都涨红了,满眼愤恨,再开口的时候,就更是咬牙切齿了,“日后若是再用不着咱们楚氏一门了,又或者是觉得咱们楚氏一门碍眼了,那岂不要卸磨杀驴?” 楚义兴看着儿子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倒是笑了,微微牵着唇,含笑问道:“既是我儿如此居安思危,那可想到了什么应对之策吗?” 楚天叙被父亲问的一愣,半天才小声道:“儿子无能,没想到什么应对之策,只是儿子却觉得咱们得做好两手准备。” “那你倒说说怎么个两手准备。”楚义兴明显显是兴致很高,伸手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儿子,一杯捧在手里,含笑看着楚天叙。 “那儿子就卖弄了,”楚天叙放下手中的茶,一本正经地道,“父帅,咱们既是知道万岁爷揣的是什么心思,那以后咱们行事就需留个心眼儿,不能全然不管不顾去做万岁爷手中的恶犬,成了那许多势力的眼中钉,若长此以往,我楚氏一门早晚大祸临头。” 说到这里,楚天叙顿了顿,然后又道:“这第二点就是,儿子瞧着如今大原的形势,只觉得穆氏朝廷气数怕是不长了,咱们也得为后来做打算,不能成为百姓们眼中的走狗,所以儿子以为,咱们应该适时向定安王靠拢。” 楚义兴挑着眉看着儿子:“怎么?你觉得穆氏朝廷的气数不足,倒是定安王的气数挺足?” “毕竟定安王是前朝皇室血脉,在百姓中间最有威望也最得人心,”楚天叙分析道,“就拿这一次固原叛军一事来说,最开始不过是一小波叛军打出了反原复周的旗号,顿时就应者云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楚义兴笑笑没说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又看向了楚天叙:“威望人心这个东西的确重要,但若是他叶氏一门绝根儿无后的话,天叙,你觉得这叶氏一门的威望和人心还会在吗?哪个百姓愿意拥护一个后继无人的万岁爷呢?” 第244章 程将军 楚天叙一怔,一脸的不解:“父帅,儿子不明白您的意思,那定安王府不是有一位世子吗?又怎么能是后继无人呢?” “可是据我的消息,那位小世子的身子骨可是不大好,从小拿药当饭吃,可是却也没有起色,多少次命悬一线,今年都卧床不起了,”楚义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可惜地道,“连宫里的太医都说怕是熬不过三十呢。” 楚天叙倒是没有听过这些,自然觉得甚是震惊:“既如此,那定安王怎么不多生几个?” “他肯定是巴望着多生几个,可就怕万岁爷不许啊,”楚义兴看着儿子一头雾水的模样,随即笑着跟儿子道,“不然为什么历代定安王都是独苗单传呢?” “这……这是万岁爷的意思?”楚天叙大惊。 “难道不是吗?”楚义兴一边搅着锅子里的羊肉,一边懒洋洋地道,“大原皇朝为什么要留下前朝皇室的血脉?是为了笼络汉人而已,既然是笼络,那且留着定安王府一代代传下去就是了,哪儿需要叶氏一门真的开枝散叶、发扬光大?我若是万岁爷,我也这么做。” 楚天叙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这样,那到小世子这一辈儿,叶氏一门岂不是要绝后了吗?” “绝后就绝后呗,从前朝廷留着定安王,是为了稳定朝堂、拉拢百姓,可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叛军不断,可见定安王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反倒成了这些叛军心中的旗帜了,万岁爷怕是心里早就对定安王府不耐烦了,只是却又不好公然处置,由着叶氏一门自生自灭,岂不美哉?”楚义兴夹了一筷子的羊肉吃下,然后又含糊着道,“叶氏一门绝后,对这些叛军也是一种打击。” “原来是这样,”楚天叙直听得咋舌不已,当下又是叹息道,“这叶氏一门也是可怜,几代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到后来还是逃不过朝廷的算计,如今竟连血脉都要断了。” “他们是可怜,却也是活该,”楚义兴脸上倒是没有一丝同情,“二十年前那一次谋反来势汹汹,险些将朝堂颠覆,若是当年叶进忠抓住了机会,振臂一呼,拼死一搏,这江山怕就要易主了,可是偏生他是个胆小如鼠的主儿,稍见颓势,便就将自己择了个干净,以至于功亏一篑。” 楚天叙还是头一次听楚义兴提起二十年前的那一次谋反,甚是好奇:“父帅,我记得当年您还是正四品指挥佥事,正是因为镇压叛军有功,后来才平步青云,几年中就官至从一品恰克图将军。” 提起旧事,楚义兴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沉思,半晌才点头叹息道:“对啊,这个从一品恰克图将军来的可着实不易,是我用着一身血肉换回来的。” 楚天叙正要说话,就看着侍卫撩着毛毡进来,行至楚义兴面前,躬身道:“启禀将军,程将军到。” “让他进来。”楚义兴冲侍卫点点头,然后从楚天叙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是,属下遵命。”侍卫应声,躬身退下。 “父帅,程将军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楚天叙轻声道,“这都天黑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还非得来着一趟?” “一会儿不就知道了?”楚义兴起身,行至桌案前坐下,楚天叙也跟着起来,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 “末将程无量见过将军!见过小楚将军!”侍卫口中的程将军疾步进来,对着两人行礼道。 这程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从五品招讨使,程无量。 第245章 住店 “无量啊,起来说话,”楚义兴倚着椅子懒洋洋地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忙慌的?” “启禀将军,叛军刚刚送来了降书,末将觉得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就赶紧地给您送来了,”程无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书信,恭恭敬敬地送到楚义兴面前,“请将军过目。” “什么?他们果真这么快就投降了?”楚天叙大惊,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看着程无量手中的那封书信,又猛地转头看向了楚义兴,“父帅,果真如您所料。” 楚义兴笑了笑,也没去接那封书信,而是对着楚天叙道:“天叙,那这事儿就由你来办。” “是!末将遵命!”楚天叙忙得躬身道,一边起身跟程无量道,“程将军,你随我去帐中议事。” “是,末将遵命!”程无量忙得道,然后就跟着楚天叙出了帐子。 楚义兴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子,一脸的优哉游哉,然后哼着小曲儿,又继续去吃锅子。 …… 是夜。 恰克图。 山间客栈。 庞九一行人走的急,可毕竟小院儿里头还有十几号犯人要管,且霍三也离了乌兰农场,赵一朗一个人实在难以支撑,所以庞九暂时把陈栓留了下来,帮着赵一朗料理出头绪来,等挑选了合适的人顶上去,陈栓再去下头的农场和才庞九他们会和。 庞九一行五人赶了两天的路了,因为下大雪的缘故,道路艰难,这一日,一行人费劲地走了半日,见路边有间客栈,当下二话不说,赶紧地停下来歇脚。 这地方虽然偏僻,可是连日大雪,小小的客栈里头已经住下了十多位赶路的客人了,庞九他们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两间客房了。 “真的就只有两间房了?”庞九趴在柜台上,一脸可怜相地对里头的掌柜的道,“掌柜的,你行行好,好歹再多腾出一间客房给咱们,你看咱们一共五个人呢,两间房子实在住不开啊,而且你看,咱们中还有老人,又挤不得……” 是啊,五个人,两间房,怎么能住的开?而且庞九又是女儿身,肯定是不愿意和别人共处一室的,但是又不可能让剩下的四个男人挤在一间屋里。 “这位小哥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真的就只有两间客房了,”掌柜的被庞九吵得脑瓜仁儿都疼,要不是看着庞九是真心要住店,早就把他们给赶出去了,瞧着庞九又要说话,掌柜的赶紧一摆手,“反正就只有两间房了,你们要住就赶紧交银子,不住就拉到,一会儿有的是人住呢。” 别说掌柜的这话还真灵验,这话音一落,门就被人推开了,两个皮货商打扮的人搓手哈气地进来,冲这边嚷着:“掌柜的,还有房吗?” “房子我们要了!”下一秒,庞九果断地将银子拍在了柜台上,然后一个劲儿地催掌柜的,“赶紧带我们上楼!”‘ 掌柜的这才舒了口气儿,然后手下银子,让小二带着庞九他们一行人上去了,上楼梯的时候,庞九还一个劲儿地安慰自己,今晚上她跟爹挤一挤,中间扯个帘儿,也不碍事儿,让贾明和孙文俊、唐砚挤一个屋也行,结果等进了房间之后,庞九只觉得心都凉了一大半儿了。 “怎么?房间才这么大一点儿?”庞九张口结舌地看着巴掌大的一间屋,在看看里头那张莫约三尺宽的床,庞九的心都凉透了,别说是扯帘儿了,两个人平躺都不够睡的,庞九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问小二,“屋里还能加床吗?” 第246章 爱咋咋地 “没有,咱们客栈就这样,”店小二还挺不耐烦,一边将钥匙丢在了桌上,一边哼着道,“要觉得不够睡的,就去楼下睡大通铺去,那边地方大。” “那我去睡大通铺。”贾明沉声道。 庞九眉毛蹙了蹙,但是却没有回头,更没有理会贾明。 前几天,因为她在霍三院儿里多喝了杯酒的缘故,贾明就生气了,在发现她半夜翻箱倒柜找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的时候,贾明就更生气了,直气得一整晚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霍三给撕了喂鹰,更恨得不亲口咬着小崽子几口。 第二天一大早,知道霍三连夜就离开乌兰农场了,贾明心气儿这才顺了,哪知道那小崽子得了消息,竟然还哭唧唧起来了,内疚没能去送霍三一程,贾明那心情啊,简直跟三九天吃冰,不不不,是吃醋冻成的冰坨子,不仅酸死人,而且还透心凉。 行李都搬进马车里了,一众人也都上马车了,却迟迟不见庞九,贾明让孙文俊他们先等着,然后自己回后院儿去找庞九,结果一进来就看着庞九跪在地上,撅着个屁股,在往床底张望着,好像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呢?”贾明蹙着眉盯着庞九,庞九一向好干净,能让她跪在地上找的,必定是了不得的东西,“找什么宝贝疙瘩呢呢?” “我找书,”庞九声音还带着沙哑,“三哥送给我的书。” 贾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开口的时候,都压不住火了:“那霍三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药了?!从昨晚到现在,你有完没完了?!” “不许你这么说我三哥!”庞九猛一回头,气鼓鼓的一张脸对着贾明,“你就是总看我三哥不顺眼!” 贾明被庞九吼得一愣,随即都气笑了:“对,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打着哥哥弟弟的幌子,却满脑子龌龊心思……” “你没有龌龊心思?”庞九是真生气了,从地上站起来,也来不及掸灰,气吼吼地走到贾明面前,仰着头冷声道,“没有龌龊心思,你能做那样的梦?没有龌龊心思,你成日扭股糖似的赖在我身边不走?没有龌龊心思,你逮着空就……就那样这样?!” 庞九说的是气话,说到最后,明显显都泄气了,也知道自己是胡搅蛮缠,可是碍于面子,又不会主动低头,所以就那么虚张声势地瞪着贾明,可是心里却已经慌了起来,生怕贾明真生气。 结果…… 贾明还真被气着了。 “对,你说的对,我就是满脑子龌龊心思,龌龊的不仅你嫌弃,我自己都嫌弃!”贾明气得脸都白了,说这话的时候,胡子都跟着一下下地抖,“九爷既然都挑明了,那我也得有自知之明,从今往后,准保离九爷远远儿的,没得我这个龌龊之人,恶心着了九爷!” 言毕,贾明就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还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这人……”庞九还是头一次看到贾明发火,整个人都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这么小气啊,说都说不得。” 庞九其实也知道贾明到底在生什么气,所以是再不敢接着找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了,然后赶紧地就追着出了前院儿,然后一众人就上了马车走了。 这一路,庞九一直想找机会跟贾明道歉来着,可是贾明明显显就在躲着他,不是跟孙文俊吹牛胡扯,就是跟唐砚瞎侃,就是跟庞远山也能聊个没完,反正就是不正眼看庞九,碰了几次壁之后,庞九也是看出来了,贾明这是故意的,从那之后,庞九就再没有道歉的想法了。 他娘的野土匪,老子还不伺候呢! 爱咋咋地! …… 第247章 谁更配跟九爷睡 “那我去睡大通铺。” 虽然心里还在生贾明的气,可是此时此刻听着贾明这么说,庞九还是忍不住有点儿心疼。 她见过客栈里头的大通铺,当年初到恰克图的时候,庞九就住过,一张靠墙的大炕,上头黑黢黢的被子不知多久没洗了,散发着酸溜溜又臭烘烘的味儿,店家想赚钱,自然是拼了命的往里头塞人,结果就是肉贴肉,脸对脸,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有人还不洗脚,满屋的臭脚丫子味儿…… 这还是恰克图城里的大通铺,而且还是女人住的大通铺,这样偏僻荒凉地方的小客栈,更不知道会离谱差劲成什么样。 庞九有心不想让贾明去住大通铺,可是却又不好张嘴阻止,一则是她还跟贾明较劲儿来着,二则是,于情于理,贾明都得去住大通铺。 庞远山年迈身子不好,一路奔波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自然不能去,她和孙文俊都是官差,也不可能去,那就只有贾明和唐砚了,可唐砚又是个斯斯文文的,自然谁都不想让唐砚去住大通铺…… “不不不!我去!”庞九正头疼着,就听着孙文俊忽然挤了过来,满脸堆笑地对庞九道,“今儿是贾明赶得车,想来他肯定累坏了,而且又吹了一整天的凉风,就让他留着睡客房,我下去凑合一晚就成!反正我也皮糙肉厚的。” 孙文俊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家殿下去睡大通铺的,所以贾明这才一张嘴,孙文俊就忙得出来表态了。 “那……”庞九看着孙文俊,有点儿踟蹰着道,“那你不是休息不好吗?” “没事儿,我从前也是见天守夜,习惯了觉少!”孙文俊赶紧道,一边又热情地安排着,“九爷,就让贾明跟你住一屋,反正你们俩熟得很,住一块有话说,肯定不尴尬。” 谁说不尴尬了? 明明都尬出天际线了好不好? 贾明和庞九都恨不得上去把孙文俊的嘴给缝上,可是却又忍不住去偷偷瞄对方,两天没说话了,心里纵有再大的火儿,这时候也都消了,只是谁都不愿意先服软,所以就这么僵持着…… “贾明,不如你跟我睡,”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庞远山忽然开了口,笑着拍了拍贾明的肩膀,“老头子难得遇到和脾气的年轻人,咱爷俩儿晚上好好儿喝一盅,再聊会儿。” 庞远山都发话了,贾明还能说什么?饶是满心的遗憾,可当下贾明还是忙不迭点头道:“成,就听庞叔你的。” “那我……”唐砚尴尬地看了看庞九,“跟九爷睡?” “不行!” 下一秒,庞九、庞远山、贾明、孙文俊异口同声地道。 唐砚一脸受伤:“……为什么不行?” “九爷最好干净了,屋里从来不留人,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啊?”不待别人开口,孙文俊忙不迭地道,“所以啊,你就别去为难人家九爷了。” “明明你刚才还一个劲儿建议贾明跟九爷睡,”唐砚有点儿气不过了,瞥了一眼灰头土脸、胡子拉碴的贾明,又瞪着孙文俊,“难道我比贾明还邋遢吗?我比贾明还脏吗?我比贾明还臭烘烘的吗?”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一脸尴尬地道:“……唐先生,嘴下留情,留情。” “贾明,我这可不是有意针对你,我是在跟孙文俊讲道理,”唐砚一本正经地跟贾明道,然后又转过头,盯着孙文俊道,“你倒是说说,我和贾明到底谁干净、谁邋遢?谁更配和九爷睡?” 第248章 行吧 贾明气得都要七窍生烟了,可是又不知道要跟谁生气,当下对着孙文俊黑着脸道:“对啊,你倒是说啊!” 孙文俊:“……” 他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这两人都要针对他? 好怕怕啊! “咳咳,唐砚,要不你……你跟小孙去住大通铺,”庞九一脸尴尬地道,“这床太小了,咱俩大小伙子挤一张床实在够呛,说不定比睡大通铺更难受呢。” 庞九都发话了,当下唐砚只得憋屈地点头:“行,那我就去睡大通铺。” …… 大堂。 庞九一众人放好了行礼,然后就去大堂吃饭,这时候正是饭点儿,大堂里都坐满了人,只剩下了两个靠墙的小桌子,贾明扶着庞远山在一个桌子上坐下来,庞九就等着贾明招呼她坐下呢,结果贾明一直拿后脑勺儿对着她,庞九气得直翻白眼儿,当下一转身,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前,唐砚也跟着庞九坐了下来。 “对了九爷,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气力不足的亲戚,是男是女?”唐砚动手倒了两碗茶,递过去一碗给庞九,一边细心询问道,“都是什么时候才觉得气力不足?你跟我说清楚,我才好对症下药啊。” “没事儿了,她现在气力足得很,”庞九没好气儿地哼着道,一边啪地一脚踩在了临近的条凳上,“都能徒手打死头大象了!”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 行,这大概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九爷,菜我已经叫了,只是人太多,可能得慢点儿,咱们等会儿就成……”孙文俊跑过来,瞧着那只大喇喇地踩在凳子上的棉靴,孙文俊自觉地闭上了嘴,然后乖乖地朝后面一桌走去。 “回来!”庞九一伸手就拉住了孙文俊的腰带,直接把人扯到了自己的桌前,然后放下了脚,“坐下。” “是,”孙文俊忐忑不安地坐着,瞧着庞九大刀金马地喝茶,孙文俊怎么看怎么慎得慌,总觉得庞九这架势是憋着要揍人似的,到底还是心里不安,然后凑过去,小声道,“九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直言,属下一定给办成办好。” 庞九一口气儿喝了一大碗茶,然后凑到了孙文俊面前,小声道:“等咱们到了地方,你想办法去给我买样东西。” “什么东西?”孙文俊忙着追问,这还是庞九头一次托他买东西,孙文俊自是好奇,“九爷,你快说。” “是一本书,”庞九拿眼瞥了一眼身后的桌子,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叫《感天动地兄弟情》,不管花多少钱,你小子一定得给我买到。” 庞九虽然对霍三没那种意思,但是出于对霍三的尊重,她还是想看看那本画册到底讲的是什么故事,而且最后一页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在乌兰农场的时候,她翻箱倒柜都没找到那本书,便就猜到八成是被贾明给毁了,瞧着贾明对霍三势如水火的态度,又看着这几日贾明的作妖,她自然是不敢再提这本书的事儿了,所以只能私底下偷摸地让孙文俊去给买。 当然,庞九要是知道孙文俊的真正主子是谁,打死她都不会让孙文俊去帮这个忙。 “成,九爷您就擎好了!”孙文俊觉得这书名有些耳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当下忙不迭答应了庞九,抿了口茶,孙文俊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忙得问庞九,“九爷,之前不是说要分一批犯人下放到底下的农场吗?怎么这次没跟着咱们一道儿出发?” 第249章 我我我我和九九九九 “没办法,大哥不同意,”庞九摇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大哥说了,下头的农场是轻易连人都进不去的,更别说一下子塞那么多犯人了,这么一来就要麻烦大哥一个人了。” “是啊,到底几十号犯人呢,如今乌兰农场里头可就赵大哥一个管事儿呢,”孙文俊也跟着皱眉不已,“照这么下去,也不知道陈侍卫年前能不能赶来和咱们会和。” 庞九摇摇头:“这还真说不好。” “九爷,”孙文俊捧着茶碗,有些踟蹰地道,“下头的农场是不是关了特别要紧的犯人,赵大哥才如此警惕、以至于轻易连一个犯人都不许下放进去?” “不清楚,大哥从来不提这个,”庞九摇摇头,她是真的不清楚这些,一边低着头喝了口茶,然后抬起头看向孙文俊,“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 “这……这不是闲聊吗?”孙文俊忙得打了个哈哈,然后转移了话题,“听说这家客栈的厨子做丸子最拿手,也不知有没有庞叔做的好吃。” 庞九还没开口,对面的唐砚便先开了口:“那指定没有啊,庞叔的手艺可是一绝。” “菜来了!”三人正说着话,就瞧着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将菜给摆了上来,“客官您请用!” …… 另一桌。 “庞叔,您吃个丸子……”贾明殷勤地夹了个肉丸子递过去,哪知道他没夹稳,那肉丸子竟然“啪嗒”掉在了桌上,然后咕噜噜地滚下去,在庞远山的大腿上滚了一圈,掉在了地上。 贾明顿时一脸尴尬,忙得掏出来帕子要给庞远山擦衣裳:“庞叔,您看我笨手笨脚的,连菜都夹不好,实在太对不住您了!” “没事儿,我自己来就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庞远山脸上没有一丝蕴恼,接过了帕子一边去擦衣裳上的那一块油渍,一边慢条斯理地道,“菜夹不好还可以练,但是路走错了,问题可就大了。” 贾明闻言顿时心里一声“咯噔”,蓦地坐直了身子,然后又不由自主地朝庞九那边瞥一眼,等意识到庞远山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时候,贾明又忙得扭过头来,心虚地小声道:“庞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九儿的关系,你都知道了?”庞远山不答反问,拿着馒头,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 “是,从大秋沟回来之后,九爷就都告诉我了,”贾明的心更虚了,身子也弯了下来,他不知道庞远山是怎么猜到的,更吃不准庞远山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且打着鼓呢,顿了顿,然后又补上一句,“从前不知道您和九爷的关系,若是有怠慢的地方,还请庞叔您多担待。” 庞远山咬了口馒头,继续不冷不热地看着贾明:“既是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九儿的关系,那是不是也该让我知道知道你和九儿是个什么关系了?” 下一秒,贾明又蓦地坐直了身子:“庞、庞庞叔,我我我我和九九九九……” “贾明,怎么了?”孙文俊和贾明坐的最近,可是大堂中人声鼎沸,所以听不真切贾明和庞远山在聊什么,可是却还是觉得贾明有些异样,当下赶紧问,“你刚才说你要喝酒?” “没、没事儿,你听错了,我没说要喝酒,”贾明忙得对孙文俊道,一边使劲儿地抹了几把脸上的大汗,然后不住地摇头,“我就、就是跟庞叔随便聊聊。” 孙文俊看着满头满脸大汗、话都说不利索的贾明,满心的怀疑:“……真的只是随便聊聊?” 第250章 意外 “对,就是随便聊聊,特别随便的那种随便聊聊”贾明不耐烦地拍了拍孙文俊的肩膀,“孙侍卫,赶紧趁热吃饭,别放凉了。” 孙文俊虽然还是有点儿怀疑,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不方便刨根问底,当下只得转过去继续吃饭。 打发了孙文俊,贾明的心也不像刚才那么慌了,当下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脸诚恳地跟庞远山道:“庞叔,我是真心爱慕令郎……” “你喜欢男人?”下一秒,庞远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贾明半天才憋出来的真情实意,冷着脸看着贾明,“以前跟男人好过?” 贾明一怔,随即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没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可以向天发誓,真的没有!” 庞远山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问:“既是没跟男人好过,那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我……我其实一开始不喜欢男人,”贾明嗫嚅着道,虽然担心庞远山听这话会不高兴,可还是说了实话,“我对男人从来都没有非分之想,从前更加没有想过会对一个男人动情,甚至想跟他过一辈子,说实话,九儿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一个……致命又美好的意外。” 说到这里,贾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儿,然后继续一字一字认真道:“庞叔,您是长辈,更是九儿的爹爹,所以我不敢也不该瞒您,在遇到九儿之前,我一直都挺正常,和旁的小伙子一样,想着娶妻生子过安逸日子,可是在遇到九儿之后,我实在就没办法再有娶别的姑娘的心思了,我是真的喜欢九儿,虽然……虽然九儿是男人,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 “庞叔,不瞒您说,我现在还没办法接受……男人的身子,但是我会尽快适应的,”既然打定主意要说实话,贾明就索性对庞远山和盘托出,然后庞远山是打是骂他都认了,反正对着九儿的爹爹,他实在撒不了慌,“即便这辈子都适应不了,也……也不会因此减少我对九儿的爱慕,我更加不会因此对不起九儿,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跟您立字据,以后我的所有财产都是九儿的,但凡我有任何不轨行为,要杀要剐也都由您和九儿处置。” 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通,贾明口干舌燥的厉害,也紧张得厉害,他不安地看着庞远山,等着庞远山发话,又或是动手,可是半晌庞远山却一个字儿都没给,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似乎还在等他说些什么。 贾明脑子里头乱哄哄的,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了,他由忍不住去看庞九,也不知庞九在和唐砚说什么笑话,直笑得花枝乱颤,白皙的手使劲儿地拍着桌子。 贾明实在喜欢这样的庞九,不拘小节,爽朗明媚,有着孩子般纯洁耀目的笑容…… “哇!” 蓦地大堂另一边传来一声孩子的响亮哭声,打断了贾明的思绪,贾明的心中一顿,电光石火间,似乎明白了庞远山还在等他说什么。 “庞叔,我知道九儿是您的独子,也是庞家的独苗,要是九儿跟了我,指定就得让庞家断了香火,”贾明忙得又对庞远山道,“庞叔,我知道我对不起您,可是我……我和九儿是真的,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要是您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日后,可以由您做主从亲戚家过继一子于咱们膝下,就当是九儿的孩子,我也会当他是亲生子看待,您看这样行吗?” 第251章 十八年 庞远山看着面前这个紧张得满头大汗的青年,心头却是陡然一酸,想起了早逝的爱妻—— “远山,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嫁过人,做过姑子,身子还不好,八成是连孩子都生不了,但是……”病弱的女人伏在他的膝头,一张嘴,眼泪就流了满脸,“但是我还想进你的门,前半生过得太苦,只道是这一世命似黄连,可是自从遇上了你,才知道原是先苦后甜,之前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她,抱的很紧,那个瘦成一把骨的女人,在他怀里嚎啕痛哭…… 不,是喜极而泣。 …… 白驹过隙,一转眼,阴阳两隔已是十八年。 “一味儿干坐着做什么?”庞远山复又拿起筷子,冲绷着后背、坐得笔直的贾明道,“快吃啊,菜都要放凉了。” “是。”贾明不安地也拿起了筷子,心里兀自七上八下着。 庞远山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贾明实在吃不准,一顿饭下来,难为他这么大的个子却只吃了一个馒头半碗粥。 …… 是夜。 京师。 定安王府。 “啪!”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年轻美貌女子的脸上,那肤若凝脂的一张脸,顿时多出了五指印痕,而那姑娘也被打一头栽在了地上,顿时身下出了一摊子的鲜血,倒不是伤到了哪儿,而是股间流出来的。 那女子似是被打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汩汩的鲜血从体内流出,藕荷色绣缠枝纹的马面裙都被鲜血染红了,那女子这才瞪着眼尖叫了起来:“啊!救命啊!救命啊!王妃娘娘要杀人啦!” “你个小贱人还敢喊!” “啪!”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那女子脸上。 那女子身子一软“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定安王妃郝氏兀自还觉得不解气,走上前去,狠狠一脚踩在了那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你个小贱蹄子!让你服侍王爷已经是那你三生有幸了,你竟然还敢四处勾搭!不守妇道!败坏门风!合该连同腹中野种都赴黄泉道!” 郝氏在那女子小腹上连连狠踩了几脚,那女子又疼得醒来,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管不顾地鬼哭狼嚎:“我是不守妇道,可那也是被你们定安王府给逼的!进门三年,阖府上下不拿我当人看,只盯着我的肚子看!都要在我身上盯出来窟窿眼儿了!我若是再怀不上,还不是跟那些婢女一样被你们当蝼蚁给踩死?!呜呜!你们定安王府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王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世子病弱不命久矣!你们额定安王府迟早绝后,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死到临头,你还敢胡说八道!”郝氏气得脸都蜡黄了,手指颤颤指着那在地上翻滚的女子,“来人!把她捆结实了,堵了嘴!给我往死里打!” “是!”当下便有两个壮硕的仆妇上前将那女子捆牢,又堵了嘴,然后取了戒尺一下下朝那女子肚子上狠狠打去,直打到那女子身下血流如泉,再不动弹,这才罢了,放下了戒尺,上前去探那女子的鼻息,复又行至郝氏面前,恭恭敬敬地道,“王妃,贱人已断气儿。” 郝氏看着那满地的鲜血,又看着自己裙角被溅上去的一块血红,越看越觉得恶心,当下也懒得在房中继续待着,冷着脸吩咐站在面前的仆妇:“按老规矩,大的小的一并弄死,连夜给埋了。” “是,奴才听命。”那仆妇忙不迭躬身道。 郝氏狠狠剜了那地上浑身染血、死不瞑目的女子,这才出了门,正欲回房更衣,却迎头遇上了管家林有余,忙不迭上前询问:“有余,王爷可用晚膳了吗?” 第252章 奇哉怪也 “启禀王妃,王爷粒米未进,自下午得知了侍卫和婢女的脏事儿,王爷可是生了大气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能砸的都砸了,老奴怎么劝都不管用,”林有余急得直皱眉,“所以老奴只得来请王妃过前院儿一趟,一定去劝一劝王爷。” “行,我知道了,”郝氏点点头,一边又咬牙切齿道,“都是那小贱蹄子惹的祸,咱们只道是天降贵子,喜不自胜,可这才几天的功夫竟闹出这些丑事儿来,王爷又怎么能不勃然大怒?” “可不是吗?还是王爷最宠爱的婢女,竟和王爷的贴身侍卫有染,这样难堪的事儿出在自己的身边儿,也难怪王爷……”林有余说到这里,打量着郝氏的神色,忙得就住了嘴,一边对着郝氏躬身道,“老奴多嘴,还望王妃责罚!” “你是咱们王府的老人儿了,说这些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无妨,”郝氏点点头,示意林有余起来,一边又正色道,“只是以后这样的事儿是再不能出了,以后断不许那起子婢女擅自出房,明白了吗?” “是是是,老奴一定办到。”林有余忙道。 当下,郝氏也不再废话,赶紧地朝着前院走去。 林有余看着郝氏的背影,忍不住一声叹息,心中暗道,这样的事儿又怎么防范得了? 这些婢女进王府是为了什么,她们一个个都心知肚明,都知道小世子久病缠绵、朝不保夕,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地想尽早怀上定安王的骨肉,只是王爷年纪不小了,自然体力有限,却也是尽可能雨露均值。 只是奇了怪了,王爷身子无碍,偏生就在王妃生了小世子之后,王爷就再也没有令女子怀上过,这些年来,任凭送进王府的女子成百上千,可是却再无喜讯传出,当真是奇哉怪也…… 难免就有些婢女难免沉不住气儿了,走了歪门邪道,比如说这个婢女,前几天突然被诊出有四个月的喜脉,王爷王妃都高兴坏了,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流水似的朝她房里送,可谁料今儿晌午这婢女和侍卫私会,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这一审问,竟审出了腹中孩儿的亲爹未必就是王爷。 “唉!” 看着几个嬷嬷将一身鲜血的女子麻利地从房中拖出,林有余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 前院。 书房。 “咣当!” 郝氏急匆匆来了前院儿,老远儿地就听到书房里头噼里啪啦的动静,免不得揪起了心,当下又加快步子,来到了书房门前。 “王妃,您可总算来了!”一直守在书房门前的小厮忙得上前,冲郝氏躬身见礼,一脸的着急上火,“王爷他可是动了大气儿了,也不让咱们进去,就自己在里头发脾气,王妃您赶紧去劝劝王爷!可别让王爷气坏了身子。” “行了,这儿用不着你伺候了,”郝氏沉声道,“你去厨房吩咐厨娘准备点儿吃食,再熬一碗安神汤。”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当下,那小厮忙不跌小跑去了厨房。 郝氏看着面前朱红色的雕花门,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推门进去了:“王爷,你……” “啪嗒!” 郝氏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青花瓷茶盏便就应声砸在了郝氏的脚前,顿时瓷片飞溅,郝氏被吓了一跳,连话都说不出,就听着叶进忠的咆哮传来:“滚出去!” “王爷,是我啊,”郝氏终于反应了过来,三步两步上前,伸手就拦在了叶进忠的面前,急急可可地道,“王爷,您别再伤怀了,那个贱婢和侍卫,妾身已经下令处置了,王爷,您消消气,切莫因为这起子上不了台面的脏事儿伤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啊。” 第253章 为什么我就是不行呢 叶进忠脸色青白,难看的要命,这时候额头上青筋凸显,一下下地跳着,他喘息着,半晌无言,就在郝氏暗自松了口气儿的时候,叶进忠去蓦地一把推开了郝氏,然后将一整架博古架都推倒在地,随着一阵“噼里啪啦”,架子上的一众价值连城的文玩古物都碎了满地。 “啊!”郝氏被叶进忠这么一推,脚下没收住,一下子撞在了软榻上,直疼得她呲牙咧嘴,双手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忙得又朝身后看去,就瞧着叶进忠竟然瘫坐在了那一地碎瓷片中,郝氏顿时大惊,“王爷!” “王爷!王爷!”当下,郝氏也顾不得肚子疼,忙得行至叶进忠面前,伸手去拉叶进忠,拉了几次,叶进忠却始终纹丝不动,郝氏看着叶进忠木然又颓然的一张脸,鼻头一酸,眼睛顿时就湿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哽咽了,“王爷,您……您别这样,那该死的下贱胚子不值得您动气。” 叶进忠没有说话,仍旧那么木呆呆地坐着,一双无神的眼中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似是全然听不进郝氏的话,半晌,他又低下了头,目光定格在了面前的一片碎瓷片上。 饶是被摔得七零八落,可是却还是能一眼看得出,这瓷片上头的图案是《百子图》,一直僵硬木然的一张脸,这时候才有了表情,嘴角开始一下下剧烈、失控地抽动,蓦地,叶进忠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穷得叮当响的农户家,生七八个小子都是寻常事儿,偏偏为什么他们这样千尊万贵的人家,想生个孩子就这么难呢? “王爷……”郝氏也忍不住了,挪到了叶进忠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抱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叶进忠,自己也是泪流满面,可是嘴上却还是不住地宽慰着,“王爷,没事儿,咱们……咱们还有机会,肯定还有机会。” 叶进忠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摇头,四十多岁的男人,饶是自幼就过着被囚禁的日子,可是血管里头流着的却是这世间最千尊万贵的血液,他因此骄傲自豪着,所以即便日子再艰辛再不如意,可是心气儿却从来都是高的,像这样的失声痛哭,对于叶进忠来说,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他真的太绝望了,太痛苦了。 而能理解他绝望和痛苦的人,这世间就只有郝氏一人,因为郝氏也同样绝望并痛苦着。 郝氏也不再说话,只是使劲儿地拥抱着叶进忠,由着他在自己的怀里宣泄着。 …… 哭声停歇,眼泪流尽,郝氏扶了叶进忠起来,坐到了软榻上,取了帕子给叶进忠拭泪,看着叶进忠红肿不堪的眼睛,郝氏的眼睛就又湿了:“王爷,别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身子。” 叶进忠摇摇头,推开了郝氏的手,手托着额愣愣地坐着,半晌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就是不行呢?” 是啊,二十多年了,试过多少次,吃了多少药,多少姑娘被送进王府,又有多少姑娘被送出去,眼看着自己鬓角都生出花白了,可是怎么就一直不行呢? “王爷,要不要……再请郎中进王府?”郝氏坐到另一侧,收起了帕子,小心翼翼地道,“这次,咱们请更有名望的郎中。” “然后让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我叶进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叶进忠苦笑着道。 第254章 不中用也得让他变中用 “王爷,您知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郝氏忙道,一边又叹息着摇摇头,“可是……” 可是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若是身子当真有恙、却还一直讳疾忌医,那岂不是定安王府在子嗣上再无指望? 后面的话,郝氏说不下去了,只是又一声长叹。 饶是郝氏话只说了一半,可是叶进忠哪儿有听不明白的?当下面色就更难看了,只是忍着,才没又发作,当下咬了咬牙,然后道:“若是请有名望的郎中,消息势必会传到万岁爷的耳中,到时候怕是一纸令下,万岁爷又要往咱们府里送太医了,若是那样的话,怕是我和世子的身子都要毁了。” “可是……”郝氏目光闪烁,有些踟蹰地道,“可是这一次万岁爷派太医给图南治病,图南的身子倒是真的好了不少,前一阵子妾身都担心他熬不过去呢,可是现在,图南都能下地了,可见太医当真是用心给图南医治。” 说到这里,郝氏咽了咽唾沫,然后又小声道:“王爷,您说万岁爷是不是并没有存着害咱们叶氏一门断根儿的心思?” “哼,妇人之见,”叶进忠冷哼道,“有定安王府一代代传下去,自是显得他们穆氏皇室大度容人,有利于他们穆氏皇室笼络人心、巩固皇权,所以他当然不存着让咱们叶氏一门断根儿的心思,可这也不代表万岁爷会同意咱们叶氏一门开枝散叶啊,你单看叶氏一门这几代单传,就该明了。” 郝氏没再说话,只是又默默叹息一声,伸手端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叶进忠,一边又忧愁地道:“可那要怎么办呢?从前的几位郎中来给王爷诊脉,都说王爷身子安康,可是这么多年了,就是一直没有喜讯,说不准是难以察觉的隐疾,非得有名望的郎中才能诊出呢。” 叶进忠低着头看着白瓷茶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还是茶水中自己衰老颓唐的倒影,半天才叹息着道:“这八成就是命,命中注定咱们此生就图南一个孩子。” “可是王爷,图南的那个身子骨……”郝氏闻言顿时就着急了,红着一双眼看着叶进忠,哽咽着道,“图南连下地的费劲,又、又怎么能为咱们叶氏一门开枝散叶呢?王爷,咱们不是一早就、就知道,图南是……是不中用的吗?” 是啊,一早就知道儿子的身子是不中用的,是指望不上传宗接代的,所以叶进忠夫妇才这么迫切地想再多生几个儿子,这些年来也根本顾不上旁的,就盼着定安王府能再有贵子降世,可就这么忙活了二十几年,愣是颗粒无收…… 不,也不是颗粒无收,期间也收获几个野种,就像今晚被处置的那个婢女一样。 “不中用也得让他变中用,”叶进忠沉声道,“给我治病只能藏着掖着,怕是治不好了,倒是给图南治病可以大张旗鼓,而且万岁爷也并不想让叶氏一门断根儿,所以想来也不会阻止咱们给图南治病。” 郝氏听明白了,可是心里却兀自七上八下,咬着唇,半天才忧心忡忡地道:“可是王爷,若是图南一直治不好的话……” “不会治不了!绝对不会的!”叶进忠蓦地打断了郝氏的话头,咬着牙道,“必须治好了!必须!他可是我定安王府的独苗儿!” 郝氏看着叶进忠有些癫狂的模样,心里甚是担心,可是却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小声劝慰着道:“既如此,那从今往后咱们且好好儿花心思给图南调养身子就是了,等他身子好些了,咱们就抓紧张罗着给图南娶妻。” 第255章 小世子悬梁了 叶进忠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不少,低头抿了口茶,又蓦地抬起头,看着郝氏,一脸厌恶地道:“今晚就把后院儿地那起子女人都给撵出去!全都撵出去!一个都不剩!” 郝氏一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有些踟蹰地道:“王爷,妾身总觉得还有希望,您身康体健,如今才年逾四十,说不定……说不定哪天就有好消息呢,要不,先别……” 看着叶进忠眉头紧锁,郝氏又忙得道:“自然图南的身子一定能好起来,但咱们做两手准备岂不更好?往后王爷不必勉强,只捡有兴致的时候挑乖顺的婢女近身服侍即可,再说了,王爷身份尊贵,身边又怎么能没有女子服侍呢?” 郝氏好说歹说,叶进忠才勉强答应,不过却又让郝氏放了一半侍婢出府,他如今对这档子事儿是真提不起劲儿来,更是看见这些侍婢都心烦。 两人正说了这会子的话,厨房那边也已经做好了饭菜送来,闹了这么久,叶进忠也饿了,当下由郝氏亲自伺候着用膳。 “王爷,这是酒酿桂花小圆子,是府上新来的苏州厨娘做的,”郝氏盛了一小碗的酒酿桂花小圆子端到叶进忠面前,一边含笑道,“酒酿清甜,桂花芬芳,小圆子软弹可口,您尝一尝。” 叶进忠看着碗里飘着的糖桂花和枸杞,甚是赏心悦目,当下点点头,接在了手中,一边随口问道:“府上什么时候来的苏州厨娘?” “就前几日,”郝氏点点头,坐了下来,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桌上的几个菜,顿了顿,然后踟蹰着道,“几个月前送去的恰克图的信中,妾身随口提了一句,惦念江南小菜来着,哪知那孩子便就着人千里迢迢从苏州请了有名望的厨娘过来,说起来,那孩子对咱们也是一片孝心……” 手中的勺子一顿,叶进忠把勺子放进了,沉着脸看着郝氏:“以后府上琐碎之事无需告知他,体己话就更是不必了。” 郝氏一怔,随即忙得垂着眼道:“是,妾身记住了。” 在端起那碗酒酿桂花小圆子,叶进忠就再没有刚才的心情了,正要放回桌上去,就听着“砰”的一声传来,书房的门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了。 叶进忠和郝氏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老管家林有余,郝氏拧着眉,不悦地问道:“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都惊到王爷了。” “王爷,王妃,大事、大事不好了!”那林有余急得面色如土,指着后院结结巴巴地道,“小世子他……他刚刚悬梁了!” “啪嗒!” 下一秒,叶进忠手中的瓷碗摔在了地上。 …… 是夜。 山间客栈。 五人用完了晚膳之后,孙文俊和唐砚就直接去了大通铺,庞九和庞远山一道上了楼,贾明却去了厨房,忙活着给庞九和庞远山烧水洗漱,没办法,这破烂烂的客栈就这样,就连掌柜的加伙计拢共五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庞九一边上楼,一边一步一回头地看贾明拎着桶急匆匆朝后院儿去的身影,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这么冷的天儿,外头还下着大雪呢,瞧着架势还得现打水呢,也不知道井离得远不远…… “九儿,看什么呢?”庞远山顿住了脚,居高临下看着在楼梯上发愣的庞九。 “没、没什么!”庞九猛地一回头,赶紧地三步两步上了楼,笑嘻嘻地走到庞远山跟前,“爹,我送你回房间。” 第256章 你早就知道了 如今总算是出了乌兰农场了,庞九和庞远山都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如今在孙文俊和唐砚不在的时候,庞九也不再称呼庞远山是庞叔了,而是直接叫爹,直把庞远山美得成天合不拢嘴,可是这一次,庞远山倒是没什么表情,也不应声,就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庞九,像是在审视什么,只把庞九看得浑身都不发毛了,忍不住朝后倒退了两步。 “爹,你这……这是个什么意思?”庞九不安地问,一边也低着头打量自己,“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吗?爹,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庞远山在栏杆上敲了敲手里的烟锅,一边缓声道:“我在看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 庞九:“……” “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不待庞九说话,庞远山叹息着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眼光可真是不咋地,就你这么个上窜下跳、活猴儿似的人,竟然也能有人看上,唉!看来我从前都是白担心了。” 言毕,庞远山就转身,叹息着进了房间。 随着一声关门声传来,处于石化状态的庞九这才反应进来,然后忙不迭也跟着庞远山挤进了房去。 “爹……”庞九进了房间,人明显的局促了起来,看着庞远山坐在了床头,庞九忙得给庞远山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过去,然后又乖巧地拉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庞远山面前,殷勤地道,“爹,您喝茶。” 庞远山点点头,接过了茶碗,随手放在桌上,倒是没着急喝茶,而是又开始朝烟锅里头装烟丝,只是他这才刚掏出烟丝来,庞九就赶紧抢了过来,麻利地给装上了烟丝,用手指压了压,然后双手捧着殷勤地送到了庞远山的面前:“爹,您请!” 庞远山接过了烟袋,甫一含住了烟嘴儿,那边庞九已经取出了火折子,赶着给点上了火,庞远山倚着枕头,舒坦地抽了起来。 “爹……”庞九打量着吞云吐雾、却一声不吭的庞远山,到底是沉不住气儿了,率先开了口,“刚才您说那……那什么谁看不看得上我,是……是什么一回儿事儿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和贾明相好的事儿,庞九是想先瞒着庞远山的,因为庞远山在她面前三令五申过,找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找犯人,可是贾明偏偏就是个犯人,所以庞九想着等以后把贾明给捞出来之后,再跟庞远山说这事儿的。 哪知道听这意思,庞远山竟是知道了似的,所以庞九很是惊慌,这时候心里正想着一会儿怎么跟庞远山抵死不承认来着,哪知庞远山一开口,就把庞九给说的一愣。 “霍三是不是看上你了?”庞远山放下了烟袋,眯着眼儿打量着面前目瞪口呆的庞九,“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爹……爹你是怎么知道的?”庞九简直都玄幻了,她还以为庞远山是要说她和贾明的事儿,哪知道庞远山说的竟是霍三,不过这样以来,庞九心里倒是轻松不少,不管怎么样,没扯到贾明就好。 “就他那点儿心思,也就是你这个傻姑娘才看不出来,”庞远山叹了口气儿,“说起来霍三那小子也是傻,要不然也不会憋了那么久却迟迟不敢跟你说,这两年多,我一天天儿地看着,我都替他着急。” 庞九听着庞远山说这些,忽然就想起了似乎从前,庞远山曾经有意无意地给她提过霍三这人其实不错,当下庞九更是吃惊了,瞪着眼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爹,你早、早就知道了?” 第257章 傻姑娘 庞远山没说话“嗒嗒”地吸了几口烟,然后才又道:“怎么?瞧这意思,霍三是已经跟你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庞九有点儿不好意思,可还是点点头:“临出发的前一晚,三哥跟我说了,可是我……我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庞远山问,“霍三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人踏实也上进,对你也是真心实意,老头子我自认眼光不差,瞧着霍三那孩子和你是很般配。” “可是他……他喜欢的是九儿,又不是欢欢,我怎么可能答应他呢?”庞九小声嘟囔着道,说这话的时候拖着尾音,带着点儿姑娘的撒娇味道。 庞远山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喜欢男人?” 在庞远山以为,霍三肯定是无意间发现了庞九的女儿身,这才对庞九上了心的,可是听着庞九的意思,庞远山才猛然想起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嗯,三哥他喜欢男人,我对他又仅限于兄弟情,”庞九点点头,轻声道,“所以我当然不能答应三哥了。” 其实庞九并不是庞远山说的那种傻姑娘,霍三对她有意,她之前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来,她之前也以为霍三可能是发现她是女儿身了,这才起了那种心思,可是后来经过观察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露馅儿,庞九这才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所以,不论霍三这个人怎么好,庞九是真的不可能接受的。 庞远山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消化了这个对他来说过于劲爆的消息,然后却话锋一转:“那你怎么就答应贾明了?就不怕他喜欢的也是九儿、不是欢欢?” “他当然不是,他喜欢我这个人,不管我是男是女,我知道!我信得过他,而且我也能感觉出来……”庞九忙得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可是才拍了两下,手就僵硬地停了下来,她张口结舌又面红目赤地看着庞远山,然后羞愤欲绝地直摆手,“我什么都没说!爹,你什么都没听见!” 庞远山:“……” 他咋就养这么个傻乎乎的姑娘呢? “爹……”庞九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真的是没脸说了,双手捂着脸,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呜呜呜!或者你干脆当我刚才是在发癔症好不好?” 庞远山看着面前那个捂着脸直冲他哼哼撒娇的人儿,忍不住就牵了牵唇,其实他家姑娘也不是很傻,就……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傻乎乎,剩下的还有很多很多的可爱和疼人。 “爹当然可以当什么都没听过。”庞远山缓声道,一边放下了烟袋,端起了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真的?”庞九登时坐直了身子,喜滋滋又羞答答地一把抱住了庞远山的腿,然后小脑袋在爹的大腿上一个劲儿地蹭,一边又撒着娇道,“那爹你就这么一直装着没听到,等……等以后机会合适了,我再正式通知你哈!” 庞远山实在忍不住了,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伸手揉着腿上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可是人家贾明都跟我坦白了,我总不能也装着不知道?” “他……他跟你坦白了?”下一秒,庞九又蓦地坐直了身子,梗着个脖子,迫不及待又急急巴巴地问庞远山,“他他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没没没没胡说八道?” “没胡说八道,反正就是女婿见老丈人那一套,”庞远山慢条斯理地道,一边磕了磕烟锅,一边又道,“哦,对了,他还说了,会尽快适应你是男人的事实,就算这辈子都适应不了,也绝对不会对不起你,还要将自己的所有身家都交到你的手里,特别诚恳,我一个老头子听着都感动。” 第258章 我都不敢往下想 “他真这么说?”庞九闻言,脸红都不像话了,心里简直甜的都齁得慌,捂着嘴嘿嘿笑着,“看他平时没个正行,没想到还会说这么……一本正经的话,嘿嘿嘿。” 庞远山打量着庞九这幅模样,皱着眉问:“怎么?你就这么高兴?” “他这么喜欢我,我当然高兴了。”说这话的时候,庞九很害羞,可是又很得瑟,人都坐不住了,两条腿儿一下下斗得,别提多美了。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高兴,”庞远山却明显显和庞九的想法不大一样,“我该发愁了。” 庞九一怔,好奇地趴在庞远山大腿上,仰着头巴巴地看着她爹:“为什么啊?” “我当然得愁啊,那小子刚才还口口声声跟我说,会尽快适应男人,可要是他真适应了男人,从今往后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剑走偏锋的了,那可怎么是好啊,”庞远山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呆若木鸡的庞九,半晌,摇头叹息着道,“唉!从兄弟到情人,最后又从情人变回兄弟,这剧情实在太跌宕起伏了,你爹我都不敢往下想喽。”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我也不敢往下想。” “知啦!” 庞九正石化着呢,就听到房门一响,一回头,就看着贾明提着两桶水上来,一桶热水一桶凉水。 两人的目光甫一对上,贾明就不大好意思地避开了,然后取了木盆,兑好了水,又取了帕子搭在盆上,殷切地端到庞远山面前:“庞叔,水兑好了,您赶紧洗洗歇着,坐了一整天的车,指定累了。” “行,多谢你啊小贾,麻烦你了,”庞远山对着贾明点点头,一边又看了看一脸欲言又止的庞九,然后对庞九道,“九儿,天儿不早了,你也回房歇着去。” “哦。”庞九站起了身子,然后就愣愣地朝外头走去。 当着庞远山的面儿,贾明也不好跟庞九说什么,尤其是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又跟庞远山挑明了,所以这时候贾明也就只是偷摸看了庞九两眼,这两天两人一直闹着矛盾呢,都没说过话,贾明哪儿有不想的呢?尤其是瞧着庞远山的态度好像还不错,贾明心里难免就更雀跃了,可也只能忍着。 “贾明,把水给我提过来。”就在贾明心里正跟猫爪子挠似的,就听着门外传来了庞九的声音。 “哦!是是是是!我这就来!”贾明简直是心花怒放,当下忙不迭提着水桶追了出去。 看着贾明屁颠儿屁颠儿跑走的背影,摇头叹息道:“啧啧啧,这俩活宝,往后日子一准儿热闹。” …… 是夜。 定安王府。 叶进忠夫妇俩,听了管家来报,俱是心急如焚,当下赶紧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了后院儿,然后就看着世子门前已经站了乌泱泱的一堆人,这时候瞧着叶进忠夫妇来了,忙得躬身行礼:“奴才见过王爷、王妃!” “都让开!让开!”林有余赶紧跑上前去,将一众仆人侍婢轰走,“都滚回自己个儿屋里去!要是谁敢胡咧咧就拔了他的舌头!” “是,奴才告退!”当下一众仆人忙得躬身退下,一个个心中都在嘀咕,这还用得着他们胡咧咧,小世子这样不是头一次寻死觅活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小世子一心向死呢?就算是他们再守口如瓶,那也架不住小世子这时不时闹出来的大动静啊。 第259章 这一次,又没死成 一众仆人退下,叶进忠和郝氏忙得进了房去,甫一瞧见床上躺着的、气若游丝的人,郝氏顿时失声痛哭,趴在了床沿儿上:“我的儿!你想要为娘的命是不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了了!” 叶进忠面色也是难看得很,倒是没有失态,转身吩咐管家把房门关上,然后这才进了寝室,伸手拍了拍郝氏的肩膀:“小点儿声,别让人听了去……”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郝氏忽然嚎啕起来,使劲儿捶着床道,“我平日连疼他都得遮着掩着,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来,如今连他差点儿要死都还不能哭……” “住口!”叶进忠蓦地低声一吼,冷声对郝氏道,“记住你的身份,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郝氏被叶进忠所慑,顿时也不敢嚎啕了,眼泪却兀自停不住,当下坐在了床沿儿上,拉着儿子的手小声呜咽着:“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叶进忠心中都烦乱透了,今儿的事儿一件接一件,而且桩桩件件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打击,这时候听着郝氏的呜咽,看着兀自昏睡不醒的儿子,叶进忠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王爷,”刚才匆匆赶来、定安王府的郎中丁原,行至叶进忠面前,轻声禀报道,“所幸被救下来及时,所以小世子并无大碍,睡一觉醒来,也就无妨了。” 叶进忠点点头:“有劳丁郎中。” “只是……”丁原回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轻轻地叹息道,“小世子三番五次寻短见,日后必得有人时时看着才行,若不然怕是……” 怕是什么,丁原没说,可是也用不着多说,当下丁原就拎着药箱出了门。 叶进忠没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看,也不知看了多久,忽见那浓密的睫毛一阵颤抖,然后缓缓睁开了眼,叶进忠的手蓦地就攥紧了。 “图南,你醒啦?”郝氏见儿子睁开了眼,当下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一时间哭得更厉害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三番五次地吓唬为娘!” 一边哭着,郝氏还一边拍着叶图南,她是真的生儿子的气,可是哪里又敢使劲儿打呢?只在那瘦削的胳膊上拍了两下,然后又握着叶图南的手哭了起来:“儿啊,你可不能再吓娘了,娘再经不起你吓了,娘都要给你吓死了……” 狭长的凤眼缓缓睁开,迷茫地看着四周,目光甫一落在郝氏肝肠寸断的一张脸上,叶图南一怔,眼中的迷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怅然。 这一次,又没死成。 他这幅生不如死的身子,没想到竟是个命长的,好几次在阎王殿前走一圈,阎王爷愣是不肯收。 想到这里,叶图南对着床头挂着的长命锁,自嘲地牵了牵嘴角。 “儿啊,以后再不能想不开了,知道吗?你……你可不能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郝氏也不敢多哭,生怕又刺激到了叶图南,当下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哑声道,“儿啊,都是娘不好,娘没用,给了你这幅多灾多命的身子,你知道娘多想替你承受病痛吗?可是娘办不到,娘真是没用透了,儿啊,娘看着你这幅模样……” 说到这里,郝氏又呜咽了起来,叶图南静静地听着她的呜咽,心里和脸上都没有任何一丝波动,这些或是内疚或是惭愧的话,他已经听了整整二十七年了,再感人肺腑,也早就麻木了。 第260章 另一个叶图南 “可是就算你再难受再……想死,也得忍着啊,你要是死了,娘可怎么办?娘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啊,”郝氏擦着通红的眼睛道,一边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叶进忠,一边吸了口气儿,又道,“再说了,你是咱们叶氏一门的独苗,你要是不在了,可不是要让咱们叶氏一门绝后吗?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是有喜讯传出吗?”一直沉默的人,这时候才缓缓开了口,叶图南转头看向郝氏,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颈间那一道红紫的勒痕,因为喉结滑动的关系,那道勒痕也一下下地动着,显得甚是诡异,“既如此,又何必勉强我这个病秧子继续留在世间受苦?” “什么喜讯?”郝氏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然后忙得凑到叶图南面前,尴尬别扭地道,“不是喜讯,是那贱人不守妇道,怀的是野种,败坏了咱们叶氏一门的门风……” 叶图南闻言,顿时讥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所以我这幅不中用的病躯还算有用了、一时半会儿还是死不了?还得继续留着这身子做你们叶氏一门的独苗儿?”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都存的什么心思?”郝氏一惊,蓦地坐直了身子,“不管日后王府有没有其他孩子降生,你都是爹娘的嫡长子!是咱们定安王府独一无二的世子!谁都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真的吗?”叶图南笑得更厉害了,带着从未有过癫狂,枯瘦的双手撑着床,费劲地坐了起来,身子前倾,眯着眼看着惊慌不安的郝氏,一边缓声道,“我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世子?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另一个叶图南是什么?我和他到底谁才是你们叶氏一门的种?!凭什么他可以身康体健、天高海阔,我却只能缠绵病榻、求死都不能?我和他,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叶图南?谁又是那个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啪!” 下一秒,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叶图南的脸上,那巴掌力道很大,只打得叶图南身子朝里一栽,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半天都动弹不了。 “王爷,他身子这么弱,你怎能动手打他?!”郝氏大惊,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床前的叶进忠,一把抱住了他又抡起来的胳膊,哭着哀求道,“王爷,不能再打了!他受不了的,再打,真……真要打死了……” 那只僵硬在半空的手,在郝氏一声声的哭求中,终于软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放了下来,叶进忠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床上半天起不来的叶图南,一字一字冷声道:“这是最后一次,再敢有下次,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言毕,叶进忠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王爷!”郝氏大惊,知道叶进忠是真的生气了,当下忙得起身要跟上去劝慰,却又不放心床上的叶图南,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图南的肩膀,一边叹息道,“图南,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爹娘想想,更要为咱们叶氏一门的将来着想,咱们叶氏一门卧薪尝胆四代人,为的是什么?日后切不可再胡来了。” 能说的,这些年来,郝氏都已经说遍了,想必叶图南也已经听腻了,郝氏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更怕说多了又惹叶图南心烦,当下给叶图南盖好了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门外已经站了两位高大健硕的侍卫,瞧着郝氏出来,一道躬身抱拳:“见过王妃!” 郝氏一愣,打量着这两个新来的侍卫:“你们是……” 第261章 你要干嘛 “卑职奉王爷之命,日夜看守世子,不离寸步!”两人躬身,齐声道。 郝氏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两个侍卫,然后叹了口气儿,疾步朝前院走去。 房间里,叶图南躺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床头上那个银闪闪的长命锁,蓦地一把给扯了下来,狠狠地掷在了地上,对于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可是他却累得直喘粗气,偌大的房间里,落针可闻,除了他“呼哧呼哧”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 “啪!” 那长命锁甫一落地,房门顿时就被打开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冲了进来,一脸紧张地看着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叶图南。 “怎么?这是又怕我寻死?”叶图南讥诮地牵了牵唇笑了,看着那两个侍卫脸上的紧张神色,叶图南直笑得停不下来,最后笑得眼泪儿都流出来了,“你们放心,我现在没力气寻死,且得安生几天呢。” “世子……”侍卫兀自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笑得泪流满面的叶图南,心中暗道,世子又哭又笑的,是不是……疯了。 “滚!”下一秒,叶图南蓦地沉下了脸,冷声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是,卑职告退。”那两个侍卫不敢待在房中,怕激怒了叶图南,忙得躬身告退,临出门之前,一个侍卫还好心地将那个长命锁捡起来,放到床头的小桌上。 怎么想死就这么难呢? 叶图南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银闪闪的长命锁,看着那上头的“长命百岁”,怔怔地想,想着想着,眼前就又是一片模糊,叶图南伸手撩起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没一会儿,里头就传出了呜呜地哭声。 …… 是夜。 山间客栈。 僵持了这么两天,难得庞九主动找自己说话,贾明心里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当下就提着水,屁颠儿屁颠儿地朝庞九的客房跑。 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贾明行至门前,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放下水桶,整了整有些皱巴巴的衣裳,又抹了把脸,这才伸手叩门。 “咚咚咚!” 庞九听着外头传来的敲门声,心里嫌弃的不行,这时候又听着贾明的声音传进来:“客官大爷,请问小生现在方便进去吗?” 庞九:“……” 这野土匪有病是不是?! 庞九也不搭理他,就坐在床沿儿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且看着野土匪能矜持到什么时候。 果然如庞九所料,贾明也就是假客气,敲了两回之后,就沉不住气了,直接推门进去了,甫一瞧见庞九正在房中翘着腿喝茶,贾明登时就委屈了:“你这人怎么样啊?就故意这么晾着我是不是?” “嗯,是故意的,”庞九大喇喇地点点头,一边拢着茶盖一边看向面前魁梧健硕、偏偏却还一脸委屈懊恼的男人,“就像你这满脸大胡子的野土匪故意想学人家读书人彬彬有礼一般。” 贾明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登时就忍不住笑了:“既是你不喜欢彬彬有礼那一套,那我可就原形毕露了……” 一边说着,贾明就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然后就开始朝上撸袖子,还带着一脸坏笑:“嘿嘿嘿,今天是个好日子。” 庞九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你要干嘛?” “当然是……”贾明笑得更坏了,袖子也撸的更高了,迈步就朝床这边走来,只是才走出两步,又忙得转身去了门前,把门闩给拴上了,一边还对着门嘟囔着,“这门结不结实啊?别一会儿有人闯进来,打断老子的好兴致。”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你到底要干嘛?” 第262章 说服力 贾明也不说话,仍旧那么嘿嘿嘿地笑着,一边继续撸着袖子朝庞九走来,庞九心里那叫一个慌啊,两只手胡乱地在腰上摸着…… 坏了!软鞭没戴在身上,就连刀也没有。 这可怎么是好? “你你你你给我站好了!站在原地别动!”眼看着贾明蹲下来脱鞋了,庞九简直忍无可忍了,“你你你你到底要干嘛?!” “嘿嘿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贾明侧着脸冲庞九嘿嘿直笑,满脸的得瑟,“我最近一直在练习这事儿,技术肯定不错,小九儿,你就擎好!嘿嘿嘿!” 庞九:“……” 刀呢?她四千丈的大刀呢?! 她要砍死这不要脸的野土匪! “一会儿老子肯定把你伺候舒服了,”脱好了鞋,不要脸的野土匪就爬上了床,瞧着庞九面色发黑,他又忙得殷勤讨好地道,“伺候完你,我再去伺候咱爹!” 庞九顿时一脸石化:“啥、啥玩意儿?你……你还要去伺候我爹?” “是啊,爹成天窝在马车里,指定累坏了,可不得好好伺候吗?”贾明一边理所应当地道,一边爬到庞九身后,然后将两只大手放在了庞九的肩膀上,开始一下下轻轻地按着,“九儿,你看我这手艺怎么样?力道合适吗?舒坦不舒坦?” 庞九:“……” “舒不舒坦倒是给句话啊!”一直等不到庞九的回答,贾明有点儿不乐意了,以为庞九还在因为霍三的事儿跟他置气呢,当下俯下身子,凑到庞九的耳畔小声道,“别生气了好不好?都这么奉承你了,还不行啊?” “不是,我没生气,”庞九闻言忙得摇摇头,红着脸道,“我就是……就是想静静。” 对,想静静!她真的特别想静静! 这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啥玩意儿?人家贾明不过是要来给她按摩,她都想哪儿去了,还以为是…… 啊啊啊啊! 简直是丢人现眼! “真的不生气了?”贾明小声问,看着近在眼前、庞九粉红的耳垂,忍不住就咽了一大口口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点儿哑了,“那……那你证明给我看。” 庞九挑着眉,纳闷儿地看着贾明:“证明什么?证明我不生气了?” “对啊,”贾明一本正经,“你嘴上说着不生气,可是指不定心里怎么埋汰我呢,你不跟我证明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生气了?” 庞九被他这一通胡搅蛮缠,都给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我得怎么证明才最有说服力?” “既是要有说服力,那……”贾明又有点绷不住了,不要脸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然后黏黏糊糊地道,“那肯定得用嘴了。” “噗嗤!” 下一秒,庞九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唔!” 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人给亲住了,这两人自从相好以来,成日都黏在一起,简直都跟连体婴似的,这两日却一直僵着,面儿上是赌气,可是心底却又都惦记彼此,这时候更是亲得难分难舍,啧啧声响。 刚才还喊着人家不要脸的庞九,这时候伸手箍着人家的脖子,也未见得就比人家更要脸往哪儿去,若不是实在觉得憋闷喘不过气儿了,庞九怕是都不肯舍得撒手了。 “不行了……”庞九一边使劲儿推开还扭股糖似的黏着她不放的贾明,一边剧烈喘息着道,“不能再亲了,真是要命了……” 贾明自然是没亲够,可是看着庞九涨红的不成样子的脸,当下也不敢再强来,而是忙得用手去顺庞九的胸脯,结果手才放上去,还没动呢,就被庞九“啪!”得一声给打开了。 第263章 绝对不行 “不是说不生气了吗?”贾明捂着被打得通红的手,一脸委屈地看着庞九,“我好心好意给你顺气,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还使那么大的劲儿!” “不是……”一时之间,庞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的直搓手,“我……我就是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我是别人吗?”贾明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老大的不高兴,“我看你就是毛病多,平时也是,这不让碰,那不让摸的,人家大姑娘都没你这么麻烦!” 庞九咬了咬唇,上下打量着贾明,半晌状似随意地道:“那我要真是大姑娘的话,你还敢这么整天没完没了耍流氓?” “倒是不会,怎么也得留点空下来怀娃,”贾明揣着手,舒坦地靠在被垛上,笑眯眯地看着庞九,“你要真是大姑娘,咱就三年抱俩、五年生仨。”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生你奶奶个腿儿!” 一边骂着,庞九一遍拳打脚踢地把贾明从床上给扯了下来:“你给老子下来!滚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我不走……哎呀呀!” 随着一声“咕咚”,贾明硬生生被庞九推到了地上,四脚朝天、一脸憋屈地看着庞九:“九儿,你又打我!” 庞九一脸心虚:“我没有,我不是有心的……” “你就是有心的!”贾明不依不饶。 “对,你说的没错!所以你要怎样?!”庞九不耐烦了,双手掐腰瞪着贾明。 原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贾明,顿时就偃旗息鼓了:“我……我没想怎么样啊。” “哼!”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边对他伸出了手,“起来!” 自从听了庞远山说那一番话之后,庞九就心乱如麻,冲动之下,就喊了贾明过来,是存着想跟贾明坦白自己是女儿身的心思,可是这话都到嘴边儿了,怎么就那么难开口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口大口地喘息的缘故,这时候,庞九的脑子异常清醒,她环视着简陋的客房,房间实在太小,除了这张床之外,就再没有什么摆设了,半新不旧的床上,放着鸳鸯戏水的被子,床单还是水红色的,枕头上绣得也是鸳鸯戏水,床头的小桌也不知是从哪儿搬来的,桌腿上还贴着被撕去一半儿的囍字,哦,床前还有个痰盂儿,上头的图案赫然也是鸳鸯戏水…… 这地方,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子喜庆劲儿,还是那种透着廉价又轻浮的喜庆劲儿,而且还是大晚上,这要她怎么张口? 这个时间、这个环境跟贾明说自己其实是个姑娘,贾明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轻浮女子呢? 不行,这里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得换个时间,找个严肃规矩的地儿,然后正经八百地跟贾明坦白。 “我不是打你,是高兴来着,本来想给你个拥抱来着,哪知道劲儿使大了,不就是摔一下吗?你看你不依不饶的,”计较已定,庞九顿时就换了张脸似的,忙得伸手把贾明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掸着他身上的灰,一边心疼地道,“哎呀呀,心疼死我了,快让爷来给你揉揉。” “哼!”贾明嘴上冷哼着,可是脸上早笑开了花儿,一边问道,“那你高兴什么啊?” “高兴你跟我爹做的那些承诺啊,”庞九一边说着,一边捧住了男人还乐呵呵的脸,凑过去又轻轻亲了一口,“平时看你总没个正行,没想到,在爹面前,倒还挺像模像样。” 第264章 半夜敲门 “爹他老人家跟你说了?”贾明一惊,忙得坐直了身子,急急可可地问,“那爹可是同意咱俩的事儿吗?刚才吃饭的时候,都是我一直在说,爹倒是什么都不说,可把我着急坏了。” “想知道爹同不同意?”庞九看着男人这幅着急模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动,一边捏着男人的手道,“那你且好好儿伺候他老人家去,要是伺候舒坦了,说不定他老人家就点头答应了呢!” “唉!我这就去!准保把爹给伺候舒服了!”贾明忙不迭地应声道,然后就飞快地穿了鞋子朝外走。 庞九看他这幅风风火火的模样,忍不住一直笑,眼见着贾明都出去了,谁知道他又推门进来了。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儿?”庞九问他。 “我手艺好吗?”贾明扒在门上,探进来半边身子,有点儿不自信地问庞九,“刚才给你按的时候,你舒服吗?爹会不会嫌弃?” “舒服得很,”庞九笑着道,“放心,爹最吃这一套。” “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贾明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正要转身,却又蓦地顿住了脚,沉声跟庞九道,“过来把门给插好了,晚上好好儿睡觉,谁来喊门都不许开,知道吗?” 庞九纳闷道:“这大半夜的,谁会来喊我的门?而且这客栈里,又尽是陌生人。” “那……那指不定就有不长眼的走错房间的呢,”贾明哼哼唧唧着,想着刚才吃饭的时候,有几个人总逮着庞九一个劲儿地瞅,贾明心里别提多气了,这时候又沉声催促道,“快来插门!” “知道了!知道了!”庞九跻着拖鞋过去,瞧着贾明又要说教,她忙不迭先开了口,“谁叫门我都不开!行了?” “那不行,”贾明又不乐意了,有点儿傲娇地道,“除了我例外。” “你夜里要过来?”庞九倚在门上,双手抱胸仰头冲贾明乐,“你就不怕我爹跟在你身后、拿烟锅给你开个瓢?” 贾明脑补一下那画面,顿时嘴角一阵抽搐:“……咱爹没这么血腥暴力?” “我之前有没有告诉你,我爹从前是屠夫?我爹那杀猪宰羊的手艺,在十里八乡都属头勾,”庞九忽然兴致盎然地道,一边伸手轻抚着贾明的脖子,“他老人家闭着眼就知道往那儿下刀,你说他要是睁着眼,是不是更厉害?” 一听这话,贾明不光嘴哆嗦了,就连腿都哆嗦:“我我我一定好好伺候咱爹。” 庞九冲贾明点点头:“嗯,赶紧去。” 看着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房去,庞九也回了房去,一边插上了房门,一边小声嘀咕着:“谁会大半夜来叫门啊?” 插好了门,庞九洗漱之后就歇下了,成日地奔波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当然她是没想到,半夜还真有人来叫门。 …… “砰砰砰!” 不知过了多久,庞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烦躁地问外头:“谁啊?” “九爷,是我,”外头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唐砚。” 庞九顿时就醒了个彻彻底底,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就去枕头下取裹胸布,可是还没来得及裹,就听着唐砚在外头道:“九爷,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那要不然我还是走。” “别别别!我马上就好!”庞九一边点了蜡烛,一边忙得冲外头道。 能听得出来,唐砚的语气非常不好,是极力压着火儿的,唐砚一向脾气好,庞九还从来没见他跟谁发过火,所以很担心他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所以当然能不敢放他走,且这又是大半夜的。 第265章 我做错事儿了 当下庞九也来不及再裹胸了,直接披上了棉袄,好在棉衣很是宽大厚实,也看不出来身形,系好了腰带,庞九就忙得去给唐砚开门,果然如她所料,唐砚心情的确不好,脸色难看的简直跟黑锅底似的,庞九一愣:“唐砚,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九爷,对不住,这大半夜的,我搅扰你了。”唐砚一脸难为情地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倦意。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都是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庞九忙得道,当下让了唐砚进屋,“进来说话,外头冷。” 唐砚一声不响地进了房,房间实在太小,除了床之外也实在没有能坐的地方,庞九只得硬着头皮跟唐砚道:“坐、坐。” 唐砚点点头,然后就坐在了床沿儿上,低着个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色都发青,一看就知道是生了大气的。 “唐砚,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庞九打量着唐砚的脸色,心里跟着担心起来,一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一边压低声音道,“能跟我说说吗?” 唐砚接过了茶杯,却是没说话,低着个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半晌一言不发,攥着茶杯的手却是青筋暴起。 “文俊呢?”见唐砚不愿意看口,庞九也不好一直追着问,当下拢了拢衣裳,“文俊怎么没跟着一块儿上来呢?他人呢?” “不要跟我提他!” 下一秒,唐砚蓦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在了地上,素来平和沉静的一双眼,这啥时候却满是屈辱愤恨。 庞九被唐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认识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看到唐砚发脾气,庞九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得对着唐砚道:“好好好,咱不提他,不提他,你快别生气了。” 唐砚使劲儿地喘息了几口,似是要将肺腑间淤积的憋闷给吐出来似的,半晌他又低下了头,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砰!”地一声狠狠捶在了床上。 庞九是再不敢说话了,轻手轻脚地蹲下来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想着今晚先这么凑合着,等天亮了再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不过…… 怎么看这事儿都跟孙文俊有关。 孙文俊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才能把好脾气的唐砚给惹成这样呢? 庞九左右都想不明白,当下也不想了,就轻轻地捡着碎瓷片。 门外,孙文俊其实已经在门前很久了,刚才,自打唐砚怒气冲冲地给了他一巴掌、又冲出了大通铺间之后,他就忙得跟了上来,只是瞧着唐砚这般怒火高涨,他一直没敢吭声,更加不敢敲门进来,就这么一直僵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刚刚听着唐砚的那一声“不要跟我提他!”,孙文俊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悔恨,然后蓦地伸手就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男子的沉声询问。 孙文俊一回头,就看着贾明披着棉袍站在了他身后,这时候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蹙着眉看着他,一脸的担心。 “殿、殿下……”孙文俊的眼睛蓦地就湿了,似是迷途的羔羊终于见到了亲人似的,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我……我做错事儿了……” 不不待孙文俊说完,贾明就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话头:“别杵在这儿了,去下头大堂说。” 第266章 败类 “是。”孙文俊点点头,当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然后随着贾明一道下了楼去。 …… 孙文俊到底做出了什么事儿呢?这还得从离开赵家沟的那一天开始。 自从那天亲耳听到唐砚跟唐婉说的那起子话之后,孙文俊就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从前只当唐砚是兄弟,而且还是那种相见恨晚、两肋插刀的兄弟,所以和唐砚处得别提多好了,只是从那之后,孙文俊就渐渐的不把唐砚当兄弟看了。 不是兄弟,那又是什么呢? 孙文俊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一会儿见不到唐砚,就开始心不在焉,再一会儿见不到唐砚,就开始心烦意乱,其实见到了唐砚又能怎么样呢?唐砚恼他拿自己当挡箭牌,总逮着机会拿话儿呛他,可就这样,孙文俊还是高兴得不得了,只要唐砚在他跟前,跟他说话,他就美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倒是还没有什么,真正让孙文俊开始恐慌的是,回到农场之后,和唐砚并不能像之前在赵家沟那样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了,他竟然开始不满足了,这种不满足不光光是心理,还有身体…… 他开始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去唐砚的小屋里去转转,有时候一天能去十来趟,唐砚都被他烦的不得了,见面都没有好脸子了,唐砚是这样的性子,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也习惯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并不喜欢他这样的闯入者,可若是唐砚知道,这个闯入者还有偷窥癖的话,肯定早就疯了。 是的,孙文俊渐渐不满足这样的君子之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竟然还会扒窗户,又或者是趴在屋顶翻瓦片,自幼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练就的一身好本事,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有了这样的用武之地。 孙文俊一边唾弃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一边却又控制不住,这样焦虑恐慌还刺激的心情,又伴随着孙文俊踏上了这一次行程。 …… “我一直都忍着,忍得挺辛苦的,可……可儿到底还是忍着了,”大堂中,角落的桌子上,点着根蜡烛,孙文俊和贾明面对面坐着,孙文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又是憋屈又是无奈地道,“前几天赶路一直挺辛苦的,每天出了赶路就是倒头就睡,也实在没空想这些,可是今晚上跟他睡、睡在一起,就……就控制不住了……” 贾明一脸复杂地看着孙文俊,半天才难以启齿地问:“所以当着大通铺……那么些的人,你就、就敢明目张胆地那么胡来?” 听孙文俊这么说了一通,贾明简直觉得自己从前是瞎了眼,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孙文俊竟然是这样豁得出去又不要脸的性子,还难为他之前一直觉得孙文俊是个老实又可靠的,所以这才派了孙文俊来乌兰农场蛰伏着,谁想…… 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贾明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对面的孙文俊,越来越觉得惭愧。 是的,特别惭愧,那种没管好手下弟兄的惭愧,尤其从前他还一直看唐砚不爽,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太对不起人家唐砚了。 “你就是再怎么……忍不住,那也不能搁大通铺啊,那屋里少说住了一二十口子人?而且又是唐砚,那样的君子……”贾明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索性也不说了,长臂一伸,照着孙文俊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个禽兽不如的败类!” “对,我就是禽兽不如,我就是禽兽不如!”孙文俊不住重复着,照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又打了七八下,力道是一点儿都没收着,眼看着整张脸都肿出一倍来了,贾明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第267章 酒壮怂人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是该挨巴掌,那也得留着让人家唐砚打!自己打自己算是怎么回事儿?”贾明皱着眉道,一边顿了顿,又问,“那你跟人家唐砚道歉了吗?” 孙文俊红着眼,怯生生地摇摇头:“还没有,刚才……我自己都懵了,后来跟着他上了楼,但是……不敢跟进去。” “那还等着做什么?赶紧跟人家道歉去啊!”贾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要是人家唐砚不原谅,那我往后也没眼见你了,赶紧去啊!” “可是……”孙文俊脸上写满了忐忑和担忧,“可是他要是不原谅我呢?要是……要是从今往后再不打算理我了呢?那该怎么办?” 贾明倒是被问住了,看着孙文俊那张红的跟猪头似的脸,贾明抿了抿唇,轻声道:“怎么?你小子还真看上人家唐砚了?这辈子就认准人家了?死心塌地要给人家过一辈子?” 孙文俊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污了他的名节,这辈子我当然得对他负责到底!”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小子竟还是个死心眼儿的,当下耐着性子跟孙文俊道:“先跟人家道歉,人家要是接受了,这事儿翻篇儿了,然后再谈感情的事儿,要是人家压根儿就不接受你的道歉,或者根本就不可能接受男人,那以后就再也不许打扰人家,最好能滚多远滚多远,明白了吗?” 孙文俊点点头:“我明白,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他娘的还等什么?赶紧去跟人家道歉啊!”贾明催促道,“难不成你还想等着人家下来找你?” “可是我……”孙文俊又开始紧张起来,不住地抿着嘴唇,四下里不住张望,然后身子一软又瘫坐了下来,“殿下,我能不能先喝点儿酒?我实在腿软走不动道儿。”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 行,那什么老话儿不是说酒壮怂人胆吗? …… 半个时辰后。 “殿下,我……我跟你说,这、这是命中注定!”孙文俊大着舌头,摇着头跟贾明道,“当年为什么那么多人选,非要挑我当暗卫?为什么你就派我来恰克图?为什么……让宋虎去了官府而我来了乌兰农场?又为什么我……我偏偏就成了九爷的人……” “是九爷的守门侍卫,不是九爷的人,你才成不了九爷的人,”贾明不耐烦地打断孙文俊的话,一边沉声提醒道,“还有啊,以后不许再喊殿下,再喊的话,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孙文俊楞乎乎地看着贾明,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使劲儿一拍贾明的手:“好,那我以后叫你叶爷!” “爷爷?”贾明一怔,随即就是一脸嫌弃,甩开了孙文俊的手,然后抿了口酒然后道,“老子才没你这样禽兽不如的孙子。” 甫一听到“禽兽不如”四个字,孙文俊又开始嚎了,双手捂着那张堪比猪头的大脸:“叶爷说的对,我、我禽兽不如啊!我怎么就那么对我们家唐砚呢,我该死啊!我该死啊!” “还你们家唐砚,人唐砚什么时候成你孙家人了,”这下子,贾明更嫌弃了,端着酒碗嫌弃不已地道,“你信不信,唐砚要是听到你说这话,准保把你捅个对穿!” “捅?我……我没捅他啊,”孙文俊趴在桌上,一脸的委屈懊恼,“我本来是想捅来着,可、可是我又不敢,而且也不会,当时又睡得迷迷糊糊的,就一直蜷着身子,碰……碰都不敢碰到他,我、我真的没捅他啊……” “咳咳!” 下一秒,贾明直接把嘴里的酒都喷了满地,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的脸都通红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停下来,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什么?你碰都没碰唐砚?” 第268章 叶爷,你看我能跟九爷比吗 “是啊,我……碰都不敢碰一下,”闹了这么半天,又喝了这么多酒,孙文俊有点儿困了,趴在桌子上小声哼哼唧唧着,“我那么喜欢他,平时……我心里再养养,可是见到他都规规矩矩的,生怕惹他不高兴……” “那你刚才说你坏了人家唐砚的名声?还要负责到底?”贾明简直都要玄幻了,“你到底是怎么坏人家名声的?啊?” “我……我和他睡在一起,我就是太高兴了,跟做梦似的,后、后来我就真的以为是在梦里,就……就搂住他了,”孙文俊大着舌头含糊着道,“人太多,炕上太挤,他背着我睡,整个人都……都窝在我怀里,我以为是做梦,没忍住,就……就拱了两下……” 贾明:“……”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贾明也就没再说话,默默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了,一时间心里又烦乱起来,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 “直到他、他动手打我,我才知道这不是做梦,我……我怎么能这么混呢?!”孙文俊说着说着又咧嘴了,“头一次喜欢个人,眼里心里都是他,白天黑夜都想他,可……可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我我我对不起我们家唐砚啊!呜呜呜呜!” “别喝了,你这幅样子也别去找唐砚道歉了,没得越搞越乱,”贾明伸手拍了拍孙文俊,“等明儿天一亮,你醒酒了,再好好儿跟人家唐砚把话说清楚,唐砚是个明白事理的,并不一定就会跟你闹僵。” “可、可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孙文俊可怜兮兮地看着贾明,“他要是喜欢别人怎么办?” “他要是不喜欢你,你就让他喜欢你,”贾明恨铁不成钢地道,“他要是喜欢别人,你就加把劲儿,把他从别人手上抢过来不就成了?” 下一秒,孙文俊又开始痛哭流涕:“可是我……我抢不过九爷啊!我这样的糙老爷们儿,怎么可能抢得过九爷?!” “你说什么?”贾明蓦地就坐直了身子,声音也抬高了一倍。 “唐砚就算是喜欢男人,那他也肯定是喜欢九爷,从、从前就总逮着九爷偷偷摸摸地看,连九爷的臭脚丫子他都能看个老半天不眨眼,”孙文俊抽噎着道,“今晚这事儿一出,他……他都不给我解释道歉的机会,而是第一时间去找九爷,他……他肯定是喜欢九爷肯定是!!呜呜呜!” “我和九爷根本没法比啊!九爷那长相那身条,要多俊俏有多俊俏,就连脚丫子长得都白净细致,我这……我这样的,又粗又糙,怎么能跟九爷比啊!” 孙文俊越想越是伤心欲绝,一把拉着贾明的手,求安慰:“叶爷,你看我能跟九爷比吗?” 贾明喷火的一双眼打量着面前那张眼泪鼻涕流一脸的胡茬糙汉,半天咬着牙挤出一个字:“滚!” …… 昌顺十五年九月二十七 恰克图。 金龙山。 金龙山位于恰克图的东北,与乌兰农场相距莫约两百里,山势陡峭高耸,连绵起伏,因秋日满山黄叶景色瑰丽壮观,恰似一条金色游龙,故此得名金龙山。 第269章 回来了 恰克图本就地广人稀,这金龙山就更是人迹罕至了,如今又入了冬,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时候却有五六人策马朝金龙山行进,马儿沿着陡峭的山路飞奔而上,跑了莫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山路却一个转弯又朝下蜿蜒,直至山谷。 山谷地势平坦,外围是一条天然形成的河流,这么看着,山谷倒似是湖上的小岛。 “吁!吁!”一行人策马驶过小桥,行至山谷正中的一座院落前下了马。 “三儿,小心点儿!”为首的那个男人甫一下了马,忙得就疾步上前,亲自扶了跟在他身后的少年郎下了马。 不是别人,正是姚大渝和贾铭。 “多谢二哥。”贾铭冲姚大渝咧嘴一笑,伸手扶着姚大渝的肩膀下了马,一口气骑了这么久的马,贾铭还真觉得有些腿疼。 “怎么?腿又疼了?”姚大渝瞧着贾铭比从前跛的更厉害,蓦地就眉头紧皱,“赶紧进屋好好儿歇着去。” “是,”贾铭也没有逞强,被姚大渝这么扶着朝小院儿走去,仰头瞧着大门上那一块龙飞凤舞写着“南望别院”的匾额,忍不住就叹息道,“也不知道世子今年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说不好,不过兴许能赶回来,”姚大渝含笑道,“前几天在路上不是得了消息,说是世子和文俊这些时日随那个叫庞九的管事儿去下头的农场了吗?从他们的行程来看,那起子下头的农场,倒是离咱们金龙山不远,到时候只要世子的事儿一成,咱们上前接应,把人救出来,这不就赶着接世子回来吗?” “那就好,”贾铭也跟着笑了,“我都小半年没见到大哥了,想得很。” “哪有小半年,这才不到三个月,我这上半年都没回恰克图,也没见你小子惦记我,”姚大渝嗤笑道,“你小子一贯跟大哥,比跟我亲,要这样的话,我得重新考虑送你和芸娘的新婚大礼了。” “别价啊!二哥!”贾铭忙不迭地一把抱住了姚大渝的胳膊,一脸讨好地道,“谁说我跟二哥不亲了?要是二哥再这么说,那我就直接亲二哥!一口不行,那就两口!我可从来没亲过大哥!” “呸!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恶心!”姚大渝哈哈大笑,当下扶着贾铭进了正堂。 甫一进了正堂,便就瞧着一个红衣女子从后院小跑了过来,一脸惊喜地看着两人:“二爷!三爷!你们回来了!” 这姑娘生的甚是娇俏妩媚,身上穿着斜襟撒花红棉袄,腰上系这个葱绿的粗布围裙,长发梳成一根麻花辫甩在身前,瞧见了姚大渝和贾铭回来,喜得一双大眼睛都眯成了线儿:“果然是不经念叨,小嫂子正念叨三爷呢,三爷这就回来了!” 贾铭闻言,顿时也心花怒放:“玉莹,芸娘在哪儿?” “在厨房呢,”那叫玉莹的姑娘忙得指着后院儿道,“刚刚听到前院儿有动静,小嫂子让我来瞧瞧是不是二爷三爷回来了,她好下面条儿呢!” 听到这里,贾铭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后院而见芸娘了,可是当着姚大渝和玉莹的面儿,他又不好意思,就那么坐立不安地抱着个茶杯。 “三儿,催催芸娘去,我肚子都饿了,”还是姚大渝善解人意,伸手拿走了贾铭手里的杯子,怒着嘴跟他道,“让芸娘多下点儿面,我可是很久没吃芸娘擀的面了,馋得很。” “唉!”贾铭脆生生的应着,然后忙不迭起身朝后院儿去了。 玉莹打量着贾铭一瘸一拐的背影,直到他出了房去,玉莹才走到姚大渝面前,一脸难过地道:“二爷,我怎么瞧着三爷的腿比从前更不利索了?” 第270章 二爷,此话怎讲 “兴许是这两日一直冒雪赶路的缘故,”姚大渝的面色也不好,抿了口茶,然后吩咐玉莹道,“等会子吃完饭了,请刘先生去给三儿看看腿。” “是,玉莹记下了,”玉莹忙得点头应道,瞧着姚大渝的茶杯见底了,忙得又给姚大渝续上,一边有些踟蹰地问,“二爷,大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姚大渝低着头拢着茶,没有答话,而是缓声问道:“这段时间,家里可出什么事儿了吗?我可听说了,这程子官府剿匪且厉害这呢。” 玉莹一怔,随即忙道:“家里都安生着,虽然这一次官府剿匪的力度大,但是却并没有波及到咱们金龙山,且咱们家的兄弟行事一向隐秘低调,想来不会被人发觉。” “事无绝对,还是谨慎些的好,”姚大渝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看向了站在面前、过分美丽的女子,“玉莹,往后你且少下山,别被人盯上了。” 玉莹一愣,忙得小心翼翼询问道:“二爷,此话怎讲?莫不是玉莹不慎,竟给家里惹了祸了?” “祸倒是没有惹,不过却是险些酿成大祸,”说这话的时候,姚大渝面色凝重,看着玉莹惶恐的一张脸,一字一字道,“八月初六那天,你有没有在城门口拦住一个青年男子?” 玉莹思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是,那天我的确在城门口拦住一个男子,我瞧着他出手阔绰,且又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所以想着趁机从他身上多捞一笔,也好给咱们金龙山添点儿家底……” 玉莹打量着姚大渝不怒自威的一张脸,越说越是心虚:“二爷,莫不是那男子的身份不寻常、竟和官府有关?” “若是和官府有关那也就罢了,你知不知道,他是楚义兴的独生爱子、楚天叙?”姚大渝手指扣着桌面儿,沉声道,“好在那天他没有起疑,但凡他起了疑,追查起你的身世来,势必会顺藤摸瓜查到咱们金龙山,楚义兴对叶氏一门是个什么态度?你不是不追,咱们死不足惜,可若是因此连累了世子和王爷……” “玉莹知错!”不待姚大渝话说完,玉莹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热泪滚滚流下,有惊恐更有后怕,“玉莹以后再不敢冒失行事了!请二爷放心!” “知道怕就好,”姚大渝看着玉莹泪眼模糊的一张脸,缓声道,“咱们这些人,就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要不然就是对不起世子。” “是,玉莹明白!”玉莹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一字一字郑重道,“请二爷放心,玉莹以后再不敢贸然下山,更不会置世子于险境。” “行了,起来,”姚大渝舒了口气儿,对玉莹点点头,“去后院儿帮帮芸娘去,一下子煮那么多面条儿,她怕是忙不过来。” “有三爷帮着呢,我去多不合适。”玉莹抹去眼泪,复又笑着道。 姚大渝一怔,随即摇头笑了:“也对,我倒把这茬给忘了。 “那我去酒窖里拿酒!”玉莹忙得道,“宋虎前些时日派人送来上好的杏花村呢!二爷,您要不要喝两盅?” “行,去。”姚大渝点头道。 “唉!”当下玉莹忙得擦擦手就跑出去了,原本还含笑的一张脸,被迎头拍着风雪,玉莹是再笑不出来了,也跑不动了,就拢着衣裳在风雪里头缓缓走着。 世子到底在哪儿?又什么时候回来呢? 姚大渝没有告诉她,她也不敢追着问,不过听姚大渝的口气,能猜出来世子现在应是平安无虞。 这样就够了。 “嗨!”玉莹使劲儿地吐了口气儿,然后又朝酒窖小跑而去。 …… 第271章 看我媳妇儿好看 厨房里。 面条煮好了,满满一大锅,芸娘取了两个大汤碗,成了满满两大碗,放在托盘上,催促着贾铭道:“你先端去跟二哥吃,千万别黏糊了。” “哎!”贾铭笑着答应,可是却又脚底下长了根似的舍不得挪步,一直靠在墙上巴巴地看着忙活着的芸娘。 “老看着我做什么?”芸娘给他看的都不好意思了,脸都涨的通红。 “看我媳妇儿好看,”贾铭嘿嘿笑着,说这话的时候,因为不好意思,低着头直搓手,“比谁都好看。” “这被烟熏火燎大半天儿得到的怎么就好看了?”芸娘倒是不似他这般害羞,反倒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可见你在说瞎话。” “没有!才不是!”贾铭忙不迭地只摆手,清亮亮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芸娘,“我从小就觉得你最好看,比谁都好看,小时候我这么跟你说,你说那是因为我没见过世面,没瞧见几个姑娘,可是我后来见世面了,也见过挺多姑娘的了,可我还是觉得你最好看,别说是烟熏火燎大半天了,就是头发花白满脸褶子了,在我眼里,你也是最好看。” “呸!你就不盼着我点儿好,”芸娘啐道,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蕴恼,“什么头发花白、满脸褶子?你就咒我!” “对,就是咒你,”贾铭小声道,对上芸娘凶神恶煞的一双眼,他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咒你跟我白头到老,齿摇发落、碧落黄泉,咱们都在一块儿。” 芸娘一愣,随即就红了眼眶,一直淤积在心里、这些年的委屈和无奈、对父母的愧疚这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只要是能和这傻乎乎的愣头青在一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才出去一趟,嘴巴就变甜了,”芸娘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流出,嘴硬道,“可见在外头是遇到别的姑娘了,这才练出来这一幅油嘴滑舌。” “没、没有!”贾铭着急了,忙得一步步朝芸娘走来,“不信你问二哥,我成天都跟二哥待在一块儿,他最知道了!” 泪眼模糊中,芸娘看着那个清瘦的少年郎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一下子就受不了,蓦地蹲倒在地,抱住了贾铭的腿,哽咽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芸娘,别哭了,不疼,”贾铭从小就最见不得芸娘哭了,这时候只觉得心疼得跟针扎似的,他有心想蹲下去抱芸娘,可是因为腿伤,他又蹲不下去,他就只能弯着腰,去抚芸娘的后脑,一边轻声道,“不疼,真的不疼……” “可是我疼啊……”芸娘仰着头对上了贾铭疼惜又愧疚的一双眼,嘴唇一下下地抽搐着,心里的话却再说不出来了。 她不能跟贾铭说,她成日在家里心惊肉跳为他担心,更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外出,他是要追随世子干大事儿的人儿,他是个有志气有抱负的男人,她不能逼着他、让他只满足、沉溺于儿女情长…… 她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 “等会儿我就让刘先生来给我看腿,之后我再药浴,还会抹膏药,”贾铭忙得跟芸娘保证道,“肯定都听你的,芸娘,你别哭了行不行?你一哭,我就、就乱了。” 贾铭说的是实话,从小到大,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芸娘的眼泪珠子,为了不让芸娘落泪,他真的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从前为了不让芸娘、而几年和芸娘不见,还是后来绑快票儿、直接污了芸娘的名节,都是为了不让芸娘落泪。 第272章 你不要再往下说了 对他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让芸娘难过。 可是,他为什么总就做不到呢?为什么还是让芸娘一次次为他落泪呢? 他怎么就那么差劲呢? “都听我的?”芸娘总算又开了口,仰着头问贾铭,“你说真的吗?” 贾铭忙不迭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都听你的!” “那你一会儿要把一整碗面都给吃完!”芸娘指着托盘上的面条跟贾铭道,一边又道,“晚上我给你熬药膳,你也得给我喝个涓滴不剩!” 贾铭一怔,随即就笑了,俯下身,在芸娘额头上轻轻一啄:“行,都听你的,这辈子都听你的。” “你少动手动脚的!”芸娘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指挥着贾铭,“赶紧把面端出去啊!都放烂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贾铭忙得端起托盘,朝前院走去。 …… 湖畔客栈。 庞九贾明一行人赶了几天的路,这一日傍晚,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镇,虽然一眼看不到几间房子,可好在有座客栈,庞九忙不迭命孙文俊策马朝那儿赶去,这几天都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一天三顿都是烤大饼就活着,人都要吃成面饼子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客栈,当然得进去吃口热乎饭了。 客栈里的空房足够,庞九很阔绰地要了五间客房,倒不是她多大方,而是如今唐砚和孙文俊还冷战着不说话,她当然也不好让他们挤一间屋了,索性每人住一间拉倒。 除了庞远山太累要歇息之外,其他人说好了收拾东西后一道去大堂吃饭,庞九进客房洗漱一番又换了件衣裳,急匆匆地出了门,生怕别人等久了,这才开门,就听着隔壁也开门了。 “唐砚,正好咱们一起下去,热汤辣水地好吃好喝一番。”庞九看着开门的是唐砚,忙得热情地招呼着。 “九爷,我实在太困了,就不吃晚饭了,”唐砚一脸歉意地跟庞九道,“怕你又上来叫我,所以特地跟你说一声。” 庞九站住没动,朝前面的一间客房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向了唐砚,小声道:“怎么?现在连饭都不想跟文俊一块吃了?” 一听到孙文俊的名字,唐砚的脸顿时就僵硬了下来,也没答话,可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庞九所言不错。 “唐砚,按说你和文俊的事儿,不该我置喙,”庞九踟蹰着道,“文俊其实不是个坏人,你和他认识的时间,比我都长,肯定也了解他的为人,虽然有时候可能会鲁莽一点儿,但他对你……” “九爷,你不要再往下说了,”不待庞九说完,唐砚就截断了庞九的话头,面色难看地道,“九爷,你若是还认我是兄弟,等到了地方,你将我和他分去不同的农场,九爷,我这辈子心里都念你的好。” 唐砚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庞九也不好再说话,当下只得点头道:“行,你既是乏了,那就先回房歇着去,等会儿我带点儿吃的给你上来。” “谢谢九爷,但不必了,我是真不饿,”唐砚摇头道,一边皱着眉道,“胃里头不舒坦,觉得恶心的厉害。” 言毕,唐砚就回房去了,“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庞九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转身朝楼下走,一边纳闷地道:“好好儿的,怎么就恶心起来了?莫不是病了?” …… 大堂。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下来啊?”贾明看着庞九慢吞吞地下来,一边数落着,一边拉着庞九坐下来,然后忙不迭把面前热乎乎的一碗酸辣汤推到庞九面前,“先喝碗酸辣汤暖暖胃,等会子就上菜了。” 第273章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哦,”庞九点点头,光闻着酸辣汤的味儿就已经食指大动了,忙不迭就一勺接一勺地喝了起来,一口气喝了一整碗,还觉得意犹未尽,又问贾明,“还有吗?” 贾明看着桌上的空空如也的汤碗,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孙文俊面前还冒着热气儿的那碗酸辣汤上,伸手就要去端,哪想到,孙文俊竟然伸手给拦着了,然后嗫嚅着道:“不行,这是唐砚的,他还没来呢,他也喜欢喝酸辣汤。” “哦,刚才下楼的时候,遇到唐砚了,他说不身子乏了,就不下来吃晚饭了,”庞九随即道,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孙文俊面前的那碗酸辣汤,“文俊,你看浪费了也不好,要不……你就发扬发扬风格、让我得了?” 孙文俊又要说话,贾明冷若寒蝉的目光已经到了,当下什么也不敢说了,然后默默地让出了那碗酸辣汤,看着庞九又“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孙文俊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憋了半天,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他怎么就乏了?是坐车累了?还是身子病了?” “他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病了,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不想见到你。”贾明白了孙文俊一眼,这几天老是瞧着孙文俊热脸贴人家唐砚的冷屁股,贾明简直都没眼看,心里更是不知骂了孙文俊多少遍,也忒给他这做主子兼大哥的丢人现眼了。 一开始,贾明还以为孙文俊是真把人家唐砚怎么着了,所以对孙文俊那叫一个愤慨动气,可后来才知道孙文俊根本就是个没心也没胆儿的怂蛋,贾明简直都无语了,这时候再瞧着孙文俊这幅贱兮兮的小媳妇儿样,贾明是一句好话儿都说不出来。 果然,孙文俊闻言,当下更是一脸的挫败,又碎碎念了起来:“都怪我,怪我,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你别听他的!”庞九忙得宽慰道,一边瞪了贾明一眼,示意他别再说话,一边忙得跟孙文俊道,“唐砚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你,他就是觉得恶心,所以才不想下来。” “恶心?”哪知道孙文俊更难过了,低着头痛苦地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就让他觉得这么恶心吗?看着我连饭东都吃不下去了?” 庞九:“……”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贾明实在看不下去了,简直想动手一拳把孙文俊揍晕过去,省得他总是这么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地烦人,好在庞九眼疾手快地扯了扯贾明的袖子,贾明这才没动手,只是冷哼了一声:“活该。” “你就少火上浇油!还嫌不够乱啊?”庞九这两天简直都要给烦死了,瞪了一眼贾明,然后又侧过头看着孙文俊,一本正经地道,“文俊,你觉得唐砚是小鸡肚肠的人吗?” 孙文俊一愣,随即摇摇头:“不是。” 从前,他对唐砚冷嘲热讽,那语气那说辞,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欠打,可是唐砚却并没有因此记恨他,后来在一起去赵家沟的时候,两人更是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后来为了让唐娟死心,他又拉人家唐砚做挡箭牌,唐砚虽然心里不高兴,可到底还是帮他解了围,可见唐砚并不是个小气之人,反倒还是个大度、热心肠的。 一想到这些,孙文俊心里就又开始难受了。 “那这一次唐砚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庞九放下了筷子,又问,“文俊,你有没有想过呢?” 第274章 那是我爹,不是那你爹 “因为我……”孙文俊一脸内疚,嗫嚅着道,“我举止轻浮,有损他男儿尊严。” “这是一部分原因,可是我觉得更让唐砚生气的,应该是你的这几天的态度,”庞九推开了面前的碗筷,一字一字认真地说,“唐砚是个什么性子,咱们心里都清楚,所以出了那样的事儿,唐砚震怒是必然,你惊恐也是必然,但是事发之后呢?你可曾向唐砚道歉过?据我所知,这几天你可一直都没有当面向唐砚道歉,反倒是一直躲着人家,对吗?” 孙文俊一下子头低得更低了,小声道:“我……我不敢……” 是的,真的不敢。 事发当晚,孙文俊面对着那一扇房门,没有推开,后来再喝了一整坛酒之后,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之后,面对着唐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张脸,孙文俊就更是开不了口了。 “为什么不敢?”庞九没有放过孙文俊,反而又继续逼问着,“难道你连承担自己做错事儿的勇气都没有马?文俊,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孙文俊蓦地抬起头,看着庞九,“我是怕……” 是怕什么,孙文俊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死死咬着唇,再没吭出声来。 “客官!你们的饭菜来了!葱烧羊肉、大酱炒鸡蛋、椒盐肥肠!”这时候,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笑吟吟地将饭菜端上桌,“客官慢用!” “文俊,先吃饭,”庞九没再逼问下去,递了张薄饼给孙文俊,一边随口道,“唐砚好像最喜欢吃这种薄饼卷菜了,以前庞叔每次炒葱烧羊肉,他小子都能吃不少,可惜啊,他没口福。” 孙文俊看着手里的薄饼,半天没说话,默默地卷了两个薄饼,然后拿着上楼去了。 “哎哎哎!你说唐砚能原谅文俊吗?”看着孙文俊上了楼,庞九一直淡定的脸,忽然就不淡定了,激动地推了推贾明的胳膊,“你倒是说句话啊!” 贾明一脸不痛快地道:“原不原谅我管不着,可是不管他原不原谅,你从今往后都离那姓唐的远一点儿。” 这几天,唐砚和孙文俊这么僵着,正眼都不看孙文俊一眼,孙文俊只能成天在贾明面前唉声叹气,唐砚和庞九走的倒是越发近了,贾明早就心里不痛快了,再加上孙文俊那晚上喝醉了说的那些话,贾明对唐砚就更是视如眼中钉了,若不是知道庞九一颗红心只向他,他早就憋不住要揍人了。 “人家唐砚又怎么惹你了?”庞九一脸的莫名其妙,“从前你中毒的时候,还是人家唐砚救了你的命呢,你这人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啊!” “要不是他成天黏着你不放,我至于忘恩负义吗?”贾明愤愤道,手上利索地给庞九卷了个饼递过去,然后又接着抱怨道,“也就是我性子好,换二一个,早就拳头招呼了!还能容得他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转悠?” “哪儿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怎么就是人家唐砚就黏着我了?我们不过就说说话而已,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难听了?”庞九白了贾明一眼,“照你这么说,往后我得和所有男人保持距离了?” “那当然,你家里可是有男人的,”贾明扬眉道,一边夹了个花生米送进嘴里,一边又有点儿得瑟道,“而且还是爹认定的男人,你以后要是敢有花花心思,看咱们爷俩儿怎么对付你!”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这位贾明小哥儿,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那是我爹,不是你爹!” 第275章 中原来信 “从前是,可是现在、还有以后那就未必了,”贾明更得瑟了,“我手艺好,把爹伺候得成天眉开眼笑的,爹昨儿还跟我说,以后咱老家的两亩地、三间房都留给我了!你以后要是敢在外头拈花惹草、忘恩负义,咱爷俩儿就合起伙儿来把你扫地出门!” 庞九一脸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成,到时候我这个庞世美在外头风流快活,你这个贾香莲跟你爹在家相依为命。” “你……”贾香莲气得胡子直抖,蓦地伸手一把夺过庞九手里的饼子,“我不给你吃!饿死你个白眼儿狼!” 庞世美:“……” …… 金龙山。 南望别院。 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被摆上了桌,姚大渝和贾铭光看那一层亮汪汪的油辣子,就已经眼冒绿光了,当下两人忙不迭端起汤碗吸溜着吃了起来,吃臊子面也用不着就菜,连吃带喝地最痛快,没一会儿,两人的汤碗都见底了。 “看来我来的正巧,”芸娘端着托盘进来,笑着将托盘上的面碗端下来,送到两人面前,一边含笑对姚大渝道,“二哥,你多吃啊,记得二哥最喜欢吃臊子面了。” “在外头旁的不想,就想咱弟妹做的臊子面,多好的厨子都撵不上,”姚大渝笑着接过了面,一边顺便斜睨了一眼贾铭,“你小子,真有福气。” 贾铭嘿嘿笑着:“那二哥认我这个弟弟,是不是也有福气?” “那是,这不就经常来蹭弟妹的手艺吗?”姚大渝哈哈大笑,一边拌着面,一边跟芸娘道,“弟妹,你也坐下来吃啊。” “哦,二哥你们先吃就好,我刚才跟玉莹妹子已经吃过了,”芸娘道,一边从去厨房取了一碗腊八蒜端上桌,“差点儿忘了,这次从家里带来的,记得二哥最爱吃这口儿。” “难为弟妹记挂,”姚大渝点点头,一边却放下了碗筷,看向了芸娘,“伯父伯母,如今身子骨可怎么样了?” 芸娘动作一僵,随即点头道:“都好都好,让二哥费心了。” 姚大渝打量着芸娘的面色,也没再问什么,就又端起碗继续吃面了,倒是贾铭有点儿坐立不安了,刚才在厨房里头尽顾着倾诉相思苦了,倒是忘了问这茬了,瞧着芸娘的面色,怕是家里头又有为难事儿了。 “赶紧吃面,一会儿要糊了,”察觉到贾铭的视线,芸娘也没有抬头,直接把碗端到了他的面前,一边小声催促道,“柳先生快过来了,吃完了,赶紧过去,别让老人家久等。” 柳先生是一直跟在贾明身边伺候的郎中,也是柳玉莹的爹爹,父女两人跟着贾明来了恰克图之后,就一直住在南望别院里头。 “唉,知道了。”贾铭忙得答应,当着姚大渝的面,他也的确不好问什么,当下端起了面碗,看着碗里喷香油辣的臊子面,可是却再没了食欲。 “二爷三爷,你们都已经吃起来啦?那我这酒是不是送晚了?”柳玉莹提着壶烫热的酒,急匆匆进来,取了两只白瓷小酒盅放在桌上,一边斟酒一边含笑道,“刚才有侍卫过来送一份信,我跟他说了两句就耽搁了,二爷三爷别见怪哈!” “什么信?”姚大渝放下了面碗,一边从玉莹手里接过帕子擦嘴,一边问道,“是固原那边儿的来信?” “不是,是中原那边,”柳玉莹忙得从袖中取出了信封递到了姚大渝的面前,“二爷,您过目。” 贾铭一听闻是中原那边的来信,顿时坐直了身子:“难道是二哥派去调查那管事儿的……” 第276章 竟然是个女的 “把嘴里的面条儿咽下去再说话,饭都喷出来了,”姚大渝一边撕着信封,一边一脸嫌弃地看着贾铭,“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玉莹和芸娘对视一眼,然后都站起了身,芸娘含笑对姚大渝道:“二哥您慢着点儿吃,我跟玉莹到后院儿再去给您炒俩下酒菜去。” “麻烦弟妹了,”姚大渝含笑对两人点点头,当下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这才又把目光落在了贾铭的身上,“对,你猜得不错,的确是我之前派出去调查那个叫庞九的管事儿,如今消息到了。” “咦?竟这么快?”贾铭一脸迫不及待,忙不迭擦着嘴一边催促着姚大渝,“二哥,赶紧看看里头到底写着什么,如今世子成日和那庞九朝夕相处,就怕那庞九是个有猫腻儿的,要是真有问题,那庞九是一刻都不能留的。” 姚大渝当下沉着脸展开了信笺,甫一看到上头短短的几行字,登时就惊得目瞪口呆,可见内容很是惊人。 “怎么了?”贾铭被姚大渝的表情吓了一跳,生怕庞九真是有问题的,当下也忙得凑过来,一边小声嘟囔着,“那庞九可别是个身份……这、这怎么可能?!” 下一秒,贾铭也目瞪口呆了起来,瞪着一双眼,手指颤颤指着那信笺,不可思议地道:“庞九竟、竟然是个女的?怎么会?!” 姚大渝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将信笺放在了桌上,拧着眉沉声道:“是啊,怎么会是个女子呢?一个女人千里迢迢到了恰克图,还当上了乌兰农场的管事儿,这事儿怎么就这么玄乎呢?” “可不是,简直都堪比花木兰从军了,”贾铭附和着,继续地投诉看那信笺,一边又皱着眉道,“虽是玄乎,可却也说得通,那庞九一门心思要进农场陪犯人爹爹,加上她命好,得那恰克图将军夫人帮衬着,这事儿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 “可是恰克图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帮她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乡女子呢?还替她瞒下了女儿身,”姚大渝沉声道,“这里头又可否有什么猫腻儿?” “是啊,堂堂恰克图将军夫人为什么会帮她这么一个无才又无势的外乡女?完全说不通啊,”贾铭也一脸沉重,“二哥,你说这其中有什么交易?” “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乌兰农场,怎么就这么巧呢?”姚大渝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然后又沉声道,“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儿,现在就得马上通知世子!得让世子小心提防这个庞九才是!” “对对对,二哥说的是,就怕那庞九是个来者不善的,”贾铭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也伸手去端面前的酒盅,可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姚大渝给抢走了,贾铭眼睁睁看着他喝完了自己的酒,登时就委屈起来了,“二哥,你抢我的酒!” “这几日不许喝酒,你也不看看芸娘都着急成什么样子了,”姚大渝沉声嘱咐贾铭,“这几日且好好儿药浴养腿,一滴酒都不许喝,要是被我知道你敢背着我偷酒喝,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铭一怔,随即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二哥你尽管放心,我年前都不喝酒了。” “这才像样,”姚大渝面色稍霁,起身朝外走,“我这就去给世子写信,你吃完了赶紧就去找柳先生。” “哦。”贾铭看着姚大渝出了房,顿了顿,目光又落在了桌上的白瓷酒壶上,他使劲儿地咽了咽唾沫,到底还是狠心别过了头,然后端起面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 第277章 以朋友的身份 湖畔客栈。 孙文俊拿着卷饼站在客房门前已经挺长时间的了,手里的卷饼都要变凉了,他这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抬手敲响了面前的那道房门。 “咚咚咚!” “是九爷吗?”屋里传来唐砚的声音,似乎是刚睡醒,带着点儿暗哑和慵懒,半天才传出脚步走动的声音,“马上就来!” 孙文俊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明明刚刚才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放轻松不要紧张,把话说清楚就行了,可是甫一听到唐砚的声音,他就根本轻松不起来,非但轻松不起来,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僵硬着,连呼吸都停滞了,就那么秉着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等着那里头的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九爷,我是真的不饿,刚才和你说……”唐砚慢吞吞地推开门,对外头含笑道,甫一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是谁,那张刚才还带着柔和笑意的一张脸,顿时就僵硬了下来,下一秒,唐砚黑着脸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可是,这门怎么就关不严呢? 唐砚烦躁地又推了几下,还是关不严,似乎是夹住了什么,结果他一低头就看到了那只被家夹得鲜血淋漓的手,唐砚心中大惊,手一松,门顿时被弹开了。 “你……”唐砚看着那只还不住下滴血的手、又看着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半晌,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孙文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唐砚,让我进去行吗?”手被这么一夹,钻心的疼,让孙文俊瞬间就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可是不知怎么的,孙文俊却忽然觉得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他看着面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青年,带着卑微的祈求,低着头又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只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以后你要是实在不愿意见到我,我会……” 说到这里,孙文俊顿了顿,他费劲地咽了几口唾沫,兀自没能让干涩的喉头舒坦一点,顿了顿,又道:“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中,保证让你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我。” 唐砚压根儿就没看孙文俊,却也没说话,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半晌,他转身朝里头走去。 孙文俊松了口气儿,跟着唐砚进了房,下意识地要关门,可是手放到门上的时候,一瞥眼看见唐砚唇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孙文俊的手一顿,只把门关上了,却没有从里头给插上。 唐砚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垂着眼,看着地上的那一滩刺目的鲜血,心里说不出来的堵,半晌,率先开了口:“想说什么赶紧说。” “唐砚,我……” 我喜欢你。 这句话已经埋在孙文俊心里很多天儿了,早在山间客栈那晚,早就存在心里了,可是孙文俊也知道,这句话,他这辈子怕是都说不出口了,曾经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会有告白的机会,可是自从山间客栈那晚之后,孙文俊就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了。 唐砚是绝对不会接受男人的,单单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可是此时可此,面对着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的唐砚,孙文俊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他自己的心事,关于他的心事,那一句喜欢也险些出了口,孙文俊忙得咬住了唇,及时制止住了蠢话出口。 他不想失去唐砚,更不想唐砚自此恶心痛恨自己,他想留在唐砚身边,即便只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唐砚,我对不起你,”孙文俊吸了口气儿,打着哈哈,努力地试图化解尴尬又沉闷的氛围,“那晚是我唐突轻薄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是在百花楼,以为是在和我那老相好的私会呢,哪知道……” 第278章 凭什么要听这些 唐砚闻言,蓦地一僵,然后抬起头,怒火高涨地看着孙文俊:“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你进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那大可不必了!赶紧给我滚出去!” 唐砚气得胸前剧烈起伏着,那一日,孙文俊的荒唐举动,简直是将他的男人尊严抛在地上践踏,他心里是恨极了孙文俊的,恨他的荒唐,更恨他平日对自己的照顾和义气,他是真的打心底认这个兄弟的,可是孙文俊又当他是什么?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等孙文俊的道歉,哪怕孙文俊糊弄一句都成,他唐砚从小一个人长大,农场那样的环境里,没人理会他,也没人瞧得起他,所以他总是孤独的,所以他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了友情,该多么珍重? 他并不想失去孙文俊这个朋友,这个兄弟,这个兄弟,所以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等,等孙文俊给他一个交代,哪怕不是交代的交代,可是他都等来了什么? 孙文俊这话是什么意思? 竟……竟将他当成了百花楼里头、迎来送往的娼妇?! 简直可恶至极! …… “唐砚,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啊!”孙文俊看着唐砚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他原本是想化解尴尬来着,哪里想到不但没有化解成功,似乎是把气氛搞得更糟糕了。 孙文俊心里又慌又怕,当下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唐砚,都都都是我口无遮拦,说话不过脑子,你你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是了解我的,我对你是真的没有恶意,一点儿都没有……” 都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孙文俊从来没想过,这辈子竟会有对个男人屈膝下跪的时候,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就这么跪倒在地,而且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唐砚看着忽然跪倒在地的孙文俊,蓦地眉头紧皱,也不知是该让他起来,还是直接甩袖子走人,当下让到了旁边,冷哼一声,并不理睬孙文俊。 孙文俊瞧着唐砚脸色难看,可是明显显态度是有所缓和,当下忙得又继续道:“唐砚,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是个粗心又糊涂的,但凡是两杯黄汤下去,必定是找不到北来着,那天晚上也是我糊涂,喝了两杯酒,就又糊涂了,那大通铺上睡得人挤人,你又是个好干净的,我怕旁人碰着你了,就好心把你往怀里搂着,不让旁人碰着,哪知道竟是好心办坏事儿,后来睡迷糊了,还以为自己是抱着个姑娘,我真的是睡糊涂了……” 唐砚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要听这些,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又凭什么要听这些? 刚才还被孙文俊这么一跪给跪的心软了,哪里想到自己简直是自取其辱。 唐砚气得浑身都抖,房里他是待不下去了,他站起了身,抬脚就要往外走,可是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了孙文俊“啪!”的一声,自打嘴巴的声音。 “哎哎哎!我让你又胡说!看你还敢不敢胡说!”看你这唐砚气得转身就走,孙文俊心里是又急又疼,自责不已,明知道唐砚是个脸皮薄又心气儿高的,自己怎么偏偏捡人家不爱听的说呢? 第279章 躲着我 当下,孙文俊看着唐砚清瘦又倔强的背影,眼里都是疼惜和内疚:“唐砚,我真的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我我我嘴笨,明明想跟你道歉来着,但是我我我却好像反而惹得你更生气了,我索性也什么都不说了,只一句,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要是能重新来过,那天晚上我肯定去马厩跟马儿睡!” 唐砚站住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半天才咬着牙道:“对,要是能重新来过,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你这个人。” 是啊,要不认识你该多。 不会在体会友情的温暖之后,又被你把友情亲手葬送,更加不会受到今时今日这样的羞辱。 “唐砚,”孙文俊听着唐砚这话,心里蓦地一酸,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来,蔫头耷脑地盯着唐砚的鞋跟儿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沙哑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是活该,可……可是能不能求你不要觉得我恶心?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刚才在大堂里,听着庞九说唐砚觉得恶心的时候,孙文俊难受得都恨不能去死,他想着从前和唐砚一起吃锅子,一起喝酒说笑,孩子共处一室,想着从前和唐砚打打闹闹、拌的那些嘴…… 他见过别扭的唐砚,清高的唐砚,自卑的唐砚,生气的唐砚,嘴硬的唐砚…… 惟独没见过、也最见不得恶心他的唐砚。 要是从今往后,唐砚真的觉得他恶心,那……那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唐砚听着身后男人卑微的哀求,眼睛不知道怎么的,也没出息的湿了,他梗着脖子,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唾沫,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流出,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必也不能去可怜那个男人,他这是活该。 “唐砚,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孙文俊自嘲地牵了牵唇,然后叹了口气,又道,“是我不好,做出那般糊涂事儿,心里却还揣着侥幸。” 顿了顿,孙文俊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那两个卷饼放在了桌上,然后缓步行至唐砚的身后:“等把你们平安送到地方之后,我会让九爷把我调开,你放心,往后……我再也不会搅扰你,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么个人。” 言毕,孙文俊伸手去开门,唐砚看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嘴唇颤得厉害:“你……” “唐砚,”孙文俊没有回头,死死地握着门,牙关也同样咬得死死的,“不要对我心软,我知道你心善,可我是不值得原谅的,而且如果你知道……” 如果你知道,我心里到底对你存着什么心思的话,你肯定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认识我。 孙文俊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继续缓声道:“而且你但凡对我心软,我这样没皮没脸的人,肯定会蹬鼻子上脸,说不定以后还会犯浑,所以唐砚,千万别对我心软,更不必同情我,不值得,我这都是活该。” “躲着我,从今往后,为了你的安生日子,你远远儿躲着我,我也远远儿地躲着你。” 言毕,孙文俊推开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砚怔怔地看着门板上那个刺目的血手印,半天才使劲儿地吐出了一大口憋在肺腑里的气儿,一直紧紧绷直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他把门关好,然后转身朝里走去,一瞥眼瞧着桌上那两个卷饼,一直淤积在眼眶中的泪水,这才决堤而下。 第280章 什么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到底这不过就是场误会,他是不是太较真儿了? 若是换做旁人的话,他又会不会如此较真儿、还是直接当成是兄弟之间的玩笑? 可……可他为什么偏偏对孙文俊这么较真儿呢? 为什么? …… 昌顺十五年十月初二 左岸农场。 庞九一行人,赶了这许多天儿的路,总算是到了地方。 乌兰农场的下属农场一共四个,左岸农场是离得最近的一个,也是路最好走的一个,所以庞九一行人先到左岸农场落脚。 左岸农场的规模自是不比乌兰农场,而且左岸农场不像乌兰农场还有生产任务,左岸农场和其他三个下属农场,最要紧的便就是关押重犯,当然也会重点儿庄稼,够农场里头自给自足也就是了。 甫一到了地方,庞九就不闲着,带着孙文俊去农场里外查看一番,留下贾明、庞远山还有唐砚收拾屋子。 “唐先生,咱俩住一间房?”贾明一边从马车上搬行李下来,一边含笑对唐砚道。 农场里头的房间挺多,可大都年久失修住不了人,其他的也都堆放满了乱七八糟的房间,拢共就有三间屋是能住人的,进了农场,也就进了农场侍卫的视线,所以不能和从前一样胡乱搭配住房间。 庞九作为管事儿,自然是要单独住一间的,庞远山和贾明是犯人是要住在一间的,那剩下的就是唐砚和孙文俊了,可是鉴于前些时日发生的某件事儿,唐砚和孙文俊是断断不可能住一间的,贾明说这话,也是为了化解尴尬。 “行啊。”唐砚一边从马车上拎了药箱,一边勉强对贾明笑了笑,说实话,他现在就想一个人单独住一间,自从那晚在大通铺里出了那档子的事儿,他如今见着谁都觉得别扭,可是他也知道现在的环境条件,自然不想给大家添乱。 贾明送了一大包行礼进屋,回头见着唐砚一手拎着一个箱子,忙得上前来帮忙:“唐先生,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唐砚忙得躲开了,低着头朝前走,“你去帮帮庞叔。” 贾明看着唐砚低头进了房,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暗道,都是文俊那个臭小子惹的祸,搞得如今唐砚这是草木皆兵。 庞远山也发现了唐砚的不自在,叹了口气儿道:“这孩子怕是几天都没睡个安生觉了。” “是啊,都怪孙侍卫,”贾明附和道,随着庞远山进门,忙着在屋里打扫着,一边道,“要不是他睡迷糊了,冒冒失失地吓着了唐先生,唐先生也也不止于此。” 庞远山盯着正在扫地的贾明,半晌忽然问道:“那你呢?当初是不是也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贾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庞远山说的当初是什么时候,随即就嘿嘿笑了:“这不一样,我跟九儿是两情相悦、情意互通,当初要是真有成宿成宿睡不着,那也是高兴的。” “你小子,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庞远山笑着摇摇头,如今对贾明,他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也是笑着笑着庞远山又不笑了,眯着眼问贾明,“九儿最近没跟你……说过点儿什么吗?” 贾明一脸的茫然:“什么?” “就是关于她……自身的一些事儿,”庞远山艰难地措辞着,“有没有和你聊起过……她从前没跟你说过的事儿?” 贾明想了想,随即笑了:“倒是说了些,说他从小就是村儿里孩子王,敢惹他的早晚都被他揍得跪地叫大哥,还说自己掏鸟蛋是把好手,哈哈。” 第281章 你明白个屁啊 看着庞远山一脸凝重的表情,贾明止住了笑:“庞叔,您有事儿要吩咐?” “没有,我就是在想晚上做什么饭,”庞远山随即笑了,“小子,晚上想吃什么?” “不麻烦,庞叔随便煮碗面就成,您也累一天了,”贾明对庞远山道,一边又补上一句,“多加点辣子,我看九儿这两天似是畏寒,让他吃了好发发汗。” “成,”庞远山也发现了,这两天庞九不似往常那般活泼,总是窝在马车里头不肯出来,“那我等会就去抻面。” “嗯,等会儿我再让唐先生再给九儿开个方子吃,别是要着风寒了。”贾明道。 “贾明啊,多关心关心九儿的身子,”庞远山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外走,行至贾明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贾明的身子,“就把她当成个姑娘来关心。” “行!庞叔您就尽管放心!我明白!”贾明满口答应。 你明白个屁啊! 庞远山看着贾明美滋滋的一张脸,气得直想揍人,当下,阴着脸出了门儿。 …… 给庞远山收拾好了屋子,再回到唐砚那间偏房的时候,就看到唐砚正在擦桌子,瞧见贾明进来,唐砚冲他点点头。 “唐先生,有时间吗?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儿。”贾明坐在了桌前,一本正经地跟唐砚道。 “你说,”唐砚瞧着贾明面色凝重,忙得坐了下来,“到底什么事儿?” “我有个一个……小亲戚,”贾明踟蹰着开了口,“平时挺活泼好动的一个人,可是每个月月初都会身子不适,畏寒却又爱出汗,不爱动弹,也没什么胃口,还会腹痛不止,有时候疼得都会出汗,你说这是个什么毛病?” “每个月都会如此?”唐砚皱眉,“所以说发作的时间有规律?” 贾明点点头:“对,每个月月初基本都有五六天,那几天会变得特别萎靡不振,就喜欢抱着杯热茶、捂着肚子窝在床上不下来。” 和庞九认识虽然不到三个月,可是贾明却已经发现了,每到月初,庞九就是这么一副蔫耷耷的模样,也只有这几天,才会赖床,决计不会吵吵着要跟他比武,而且脸色发白,有时候连走路姿势都不对。 贾明不能不担心,因为在他眼里,庞九的身子本来就弱,快十八岁的小伙子了,那么瘦巴巴的,个子也比寻常小伙子矮半头,姑娘家的身架子,而且还一根胡子都不长,贾明都要给愁死了,虽然他真的非常喜欢……大类女郎也的庞九,可是为了庞九的身体健康,他更希望庞九能赶紧长胡子,赶紧变得阳刚一点儿。 唐砚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了,坐直了身子问贾明:“那你这位小亲戚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贾明道,一边又补上一句,“差几个月就十七了。” “那这挺正常的啊,”唐砚看着贾明,目光有点儿奇怪,“怎么?你觉得……十七岁这样,不、不正常?” “这怎么会正常呢?”贾明眉头紧皱,摁着桌子道,“十七岁哪儿有这样的?都成日欢蹦乱跳、皮猴子似的,每个月病怏怏的几天,肯定是身子不好,得好生调理。” 唐砚咬了咬唇,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调理?调理成什么样儿才算满意?” “至少不让他像现在似的病怏怏,”顿了顿,贾明又道,“最好能调理给身强力壮、小牛犊子似的。” 听到这里,唐砚简直忍无可忍了:“为什么要把个姑娘调理的身强力壮、还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贾明,你是跟你这个小亲戚有仇?” 第282章 阴阳人 “什么……姑娘?”贾明一下子就愣住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唐砚,“哪儿来的姑娘?” “难道你口中的那个小亲戚竟不是个姑娘?”唐砚比他更加莫名其妙,蹙着眉看着他,“你刚才说每个月固定几天畏寒、腹痛、身体弱,且又是十七岁这个年纪,难道不是姑娘到了信期的症状?” “哈哈哈!”下一秒,贾明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半天才停下来,然后跟唐砚直摆手道,“唐先生,你这就闹笑话了?人家明明是个小伙子!怎么可能是姑娘?唐先生,你赶紧别乱说话了!” “可是听你描述,就该是姑娘信期的症状啊,怎么可能是小伙子呢?”唐砚皱眉不已,左右都想不明白,半晌又抬头看向兀自乐个不停的贾明,“你给我描述描述,你那小亲戚的外形特征。” “什么外形特征?”贾明不大明白。 “就是长相啊,身材啊,这一类的特征,”唐砚解释道,“还有他说话声音之类的。” 你不是天天都见着吗?还用得着我描述? 贾明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一五一十地道:“我那小亲戚男生女相,生的比个姑娘都俊,说话声音也像姑娘,而且身架子比一般男人都小,窈窕清瘦,至于说话声音,有点儿姑娘气,对了,还不长胡子……咦,唐先生你问这些做什么?” “贾明啊,”唐砚没有着急回答贾明的问题,却语重心长地看着贾明,“你这小亲戚怕是……” “怕是什么?”贾明被唐砚这种怪怪的眼神儿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怕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怕是个……”唐砚咬了咬唇,半天才艰难地开了口,“阴阳人。” “什……什么?”下一秒,贾明蓦地就站了起来,一脸被雷劈了十八遍的表情,“阴、阴阳人?” “你小声点儿!”唐砚赶紧把他摁着坐了下来,一边四下里瞧瞧,确定没人,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又从炉子上提下了水壶给贾明倒了碗茶递过去,一边又小声道,“这种事儿,千万别声张,没得让人听去了,你那小亲戚往后就没脸活下去了!” 贾明根本没听进去这些,他耳朵里头都是嗡嗡的,只看着唐砚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什么都听不到,他喘了半天儿地气儿,这才慢慢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唐砚:“唐先生,你……你你你能确定,他他他他是阴阳人?” “九成九是这样,”唐砚点点头,继续语重心长地分析,“听你刚才的表述,你那小亲戚虽是男子,可外形特征却很像女子,不是没有男生女相的人,可连声音都像姑娘还不长胡子的却不多见了,再加上他……竟每月都有信期,可见是个阴阳人无疑。” 贾明一动不动地坐着,脑子早就成了一团浆糊,就那么楞乎乎地坐着。 “贾明?”唐砚又八卦兮兮地小声问道,“你那小亲戚是从小都这样吗?还是后来……才渐渐发现的?” 贾明没说话,只是蓦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老天啊!怎么会这样?”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庞远山刚才是个什么意思了! “贾明啊,多关心关心九儿的身子,就把她当成个姑娘来关心。” 这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可真是笨到家了! …… “贾明,你……你这是怎么了?”唐砚看着贾明这幅模样,开始担心了起来,“你那个小亲戚跟你到底是什么亲戚,你之前都不知道他是阴阳人吗?” 贾明没说话,只愣愣地站起来,然后扶着墙朝外走,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做,他只想静静。 第283章 不论是花生糖,还是你 “到底谁是什么亲戚啊?怎么对他打击这么大啊?”唐砚看着贾明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房屋,一脸的担心,“难道是他自家的兄弟不成?唉,可千万别啊……” …… 金龙山。 “疼疼疼疼!柳先生手下留情啊!疼疼疼!” 小院儿里回荡着贾铭悲惨的叫声。 “你还好意思喊疼!”柳文龙白了贾铭一眼,一边故意似的更加用劲儿去搓贾铭的膝盖,“你要是真怕疼,还会拖着伤腿这大南大北地一通跑?活该!” “柳先生,我我我再不敢了!”贾铭疼得都要哭了,死死握着软榻边沿儿,疼得呲牙咧嘴,“以后真的不敢了。” “就怕你不长记性,”柳文龙冷哼道,一边丢下了手里的药膏,然后背着手气呼呼地朝外走,“自己揉!” “唉!多谢柳先生!”贾铭蓦地浑身一软,瘫倒在软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心中暗道,这老头子如今是愈发爱记仇了,不过是没按照他的叮嘱卧床养腿,就这般折腾自己,真是小气…… “柳先生不是故意的,”似是猜出了贾铭的心思,一直站在一边的芸娘走了过来,坐在软榻上,一边取了帕子给贾铭擦汗,一边沉声道,“柳先生说过,最怕你腿上落下毛病,这又是大冬天儿,所以必然要用药膏把你伤处给搓热了,才不会留下寒气来,你可别小瞧了人家柳先生。” “哪儿能啊,都是我不好,”贾铭心虚地冲芸娘笑了笑,“我知道柳先生是为了我好。” “你领情就好,你这趟出去,柳先生成天都挂着个脸,不用问,也是知道在担心你的腿,”芸娘从罐子里抠了一坨药膏敷在贾铭的腿上,然后学着柳先生刚才的动作,一下下使劲儿地揉着,眼看着贾铭又开始呲牙咧嘴,利索地从小几上取了一块花生糖塞进了贾铭的嘴里,“含着!” 口腔里顿时充斥着花生糖特有的酥香和甘甜,贾铭一边大口大口贪婪地嚼着,一边含糊着道:“干嘛刚才不拿出来给我吃?” “也不怕人家柳先生取笑,”芸娘白了他一眼,瞧着他这幅享受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哪儿有你这样的,都这么大了,还小孩儿似的爱吃糖?” “我这人就这样,从小认准喜欢的,就会喜欢一辈子,”贾铭嘿嘿笑着,“不论是花生糖,还是你。” “呸!哪儿学得这幅登徒子样儿?”芸娘红着脸啐他,瞧着贾铭不似刚才那般鬼哭狼嚎了,心里到底松快不少,这几天柳文龙一直来给贾铭揉腿,贾铭一直疼得嗷嗷叫,瞧着今儿柳文龙的意思,贾铭又好了不少,芸娘心里自是高兴。 “芸娘,你这趟来金龙山……”贾铭低着头看着坐在炕前小凳上一下下给他揉腿的姑娘,心里又是温暖又有些伤感,“能待多少天?” 虽是已经订婚,可毕竟没成婚,芸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按说在这儿是不能久待的。 半晌无语,贾铭和芸娘都没说话,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出了炉子上的水壶一直“咕嘟嘟”地翻滚着。 “怎么?才回来就赶我走?”半晌,芸娘仰着头看贾铭,一脸的不痛快。 贾铭忙得直摆手:“不是不是,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走呢!” “成,那我就永远都不走了。”芸娘轻声道,仍旧一下下地给贾铭揉着退。 贾铭脸上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反倒是一脸的忧心忡忡,他凑过去,看着芸娘,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伯父、伯母又生气了?” 第284章 会吗 自从出了绑快票的事儿,孟家父母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后来再知道了绑快票的人正是贾铭一伙的时候,更是气得不大一处来,最后迫于无奈才勉强同意将孟芸娘许给了贾铭,可是从此,也是断送了芸娘和他们的亲情了。 “从小到大,他们哪天不是生气的?”白皙的手指一僵,随即又继续一下下地给贾铭揉腿,芸娘轻声道,“我都习惯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孟家上下因为芸娘和贾铭的事儿,闹得是鸡犬不宁,孟家父母对芸娘从苦口婆心到后来的以命相搏,再到现在的心死如灰,这一路走下来,芸娘都习惯了。 贾铭没再说话,伸手揉着芸娘的后脑,然后把人扣在了自己的怀里,下一秒,怀里就传来了姑娘的哽咽声:“贾郎,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看不见你的好?你明明那么好,可为什么他们就是视而不见?为什么……” “会看到的,以后会看到的。”贾铭心疼的无以复加,将怀里的姑娘拥得更紧,他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儿,把眼中的泪水使劲儿地逼回了去。 这个姑娘似乎一直都在为他流泪,从小到大,这双澄澈的眼中流出的每一滴泪都是因为他,贾铭其实特别不愿意承认这点,可是又不能不承认。 “芸娘,以后咱们日子过好了,伯父伯母看到咱们相互扶持相亲相爱,肯定会为咱们高兴的,”贾铭柔声劝慰着,一下下轻轻抚着姑娘的后背,“别哭了,傻姑娘。” “会吗?”芸娘仰起头,湿漉漉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贾铭,“他们真的……会吗?” “会的,天底下哪儿有父母不是盼着子女好的?他们如今这般无非是担心你和我在一起受苦,”贾铭忙得取了帕子轻轻给芸娘拭泪,一边柔声道,“可是咱们心里都清楚,未来咱们的日子必定是越来越红火,所以伯父伯母对咱们的态度,会有改观的。”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芸娘兀自一脸落落,“就怕他们会记恨咱们一辈子,要是以后他们都不愿意见我了,那可怎么好?” “这有何难?”贾铭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眨巴着眼冲芸娘笑,“到时候咱们抱着孩儿去,要是他们还再不见,咱们就抱俩去,还是不见,咱就抱仨孩子去!再不行,就四个,到时候四个娃娃齐刷刷地站在门前喊姥爷姥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硬着心肠不开门!” “你胡说些什么!”芸娘一怔,随即羞得脸红不像样,一把推开了贾铭,然后又开始使劲儿给贾铭揉着腿,“我看你还敢不敢胡说?还敢不敢!” “噢噢噢噢!”下一秒,贾铭又疼得嗷嗷直叫,“娘子手下留情啊!” “你还真敢胡说!看来还是我手下留情了!” “不不不敢了!娘子我错了!” …… 端着汤药站在门前柳玉莹,听着里头的动静,面露尴尬,踟蹰了一会儿,然后又折身回了小厨房里头。 “怎么没把汤药端进去?”柳文龙看着托盘上的药碗,纳闷儿地问。 “芸娘在给三爷揉腿呢,我现在进去不方便,”柳玉莹低着头把药又倒进了药罐子里,继续端上炉子,小伙熬着,“等过一会儿我再给送进去。” “也行,反正也不着急这一时三刻,”柳文龙道,一边捋了捋胡子,一边看向低着头坐在炉子边发愣的柳玉莹,半晌欲言又止地开口道,“玉莹,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了,也该找个人……” 第285章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唐砚 “爹,咱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儿的吗?”柳玉莹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一脸不自在地看着柳文龙,“你怎么又说这个。” “我这是怕你犯傻,才给你提个醒,”柳文龙有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女儿不喜欢提这些,难道他就喜欢吗?顿了顿,柳文龙又道,“虽然在这金龙山里,人人都尊重咱们父女俩,可是咱们也不能因此忘了咱们的身份,世子更是千尊万贵,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高攀的,而且就算世子不嫌弃你,可是你又怎么能入得了王爷王妃的眼?所以玉莹……” “爹,这些不用你说,我都明白,”不待柳文龙话说完,柳玉莹便就截断了他的话,一边抬脚就往外走,“我去前院伺候二爷茶水。” 言毕,柳玉莹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 “唉!这孩子,从小就这么倔,什么都听不进去。”柳文龙长叹一声,然后继续给贾铭调药浴的方子。 …… 左岸农场。 巡视完了一圈,又和这里的侍卫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庞九就和孙文俊朝回走,可是孙文俊的步子很沉,似乎不大愿意回去,要是按照庞九平时的性子,早就该催他了,可是今儿庞九竟也没催,也这么慢吞吞地一步步朝回挪着。 庞九的身子不大舒坦,从昨天就开始了,每个月的这几天,庞九就会很难受,她不知道别的姑娘是不是也是这样,反正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她每个月就会这样,刚开始的时候疼得满地打滚儿,后来长大了,渐渐不那么疼了,又或者是她越来越能忍了。 家里没有娘,只有一个粗枝大叶的爹,她脸皮薄,没想过问庞远山这些事儿,也更加不会去看郎中,就这么一年年地挺过来了,可是这次却实在疼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一直赶路吹风的缘故。 “九爷,你怎么了?”孙文俊这几天心事重重,一路都低着头,都快走到门口儿了,这才发现身边竟不见庞九,忙得回头去找,这才看到身后蹲在地上的庞九,吓了一跳,忙得跑过去,“九爷,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儿,蹲一会儿就好,”庞九费劲地冲孙文俊挤出来个笑,努力让自己显得很轻松,“刚才不小心,岔气儿了,缓缓就好。” “哦,那没事儿,”孙文俊这才放心下来,舒了口气儿,然后靠着墙站着,眯着眼儿西方天际的落日斜晖,人有点儿惆怅,“九爷,你们在左岸农场待多久?” “怎么也得待、待五六天,”庞九道,只是话一出口,才察觉出来孙文俊的口气不大对,愣了愣,然后仰着头打量着孙文俊,“怎么?我听你这口气,是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下一个农场了?” “我就不去了,”孙文俊低着头道,“九爷,我看贾明人挺牢靠,驾车也稳当,到时候让他送九爷你们过去就好,我就留在这儿算了,总归这地儿也得有人看着不是。” 庞九愣了愣,然后小声询问道:“怎么?是……唐砚他不许你跟在咱们一起?” 孙文俊摇摇头:“不是,是我的主意,实在是……怕他不自在。” “放屁!你这样他才不自在!”庞九没好气儿地啐了孙文俊一口,登时肚子疼得更狠了,她倒吸了几口气儿,这才缓过来,冲孙文俊抬了抬下巴,“你给我蹲下来,我跟你好好儿说道说道。” 孙文俊别别扭扭地蹲了下来:“九爷,你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唐砚?”庞九直截了当地问。 孙文俊不大自在地点点头:“喜欢。” 第286章 开开窍 “那人家唐砚喜欢你吗?”庞九又问。 孙文俊一脸的颓唐,摇摇头,叹气道:“不喜欢。” “那你这样的情况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去死皮赖脸地追求人家唐砚,第二,是憋在心里一辈子,不去打扰人家唐砚,”庞九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可是你现在都已经打扰了,而且还搞得人尽皆知,所以你就只有一个选择了,知道吗?” 孙文俊的脸色更颓唐了,又摇了摇头:“我是追求来着,可是他……不答应啊。” 庞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都是怎么追求的?在大通铺里头、当着一二十口的人发癔症?还是提着两个沾血的卷饼去追求?” 孙文俊抱着膝盖,一脸尴尬:“九爷,你就别笑话我了。” “我都懒得笑话你,”庞九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追求唐砚,也有两个结果,第一,是人家唐砚被你磨得实在受不了,答应了你,然后你们俩爱干嘛干嘛,第二,是人家唐砚没答应你,你们各自爱干嘛干嘛,可是你看看你们现在闹成了什么样儿?人家唐砚生气那是应该,你竟然还要躲着人家,怎么了?你倒是还觉得你比人家更委屈了?” 孙文俊一脸的委屈:“我又不是要故意躲着他的,他现在看我就跟……跟见着鬼似的,与其让他不自在,我还不如躲得远远儿的呢。” “当然,你躲起来也无可厚非,毕竟就连乌龟八王遇事都会自主自觉缩头呢,更何况是你?”庞九没好气儿地道,全然无视孙文俊的张口结舌,然后继续道,“那现在你既是打定主意,要躲着唐砚,那么无非也有两个结局,第一,是两人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第二,是再见面,你尴尬他也尴尬,那你觉得你们会是哪种结局?” 孙文俊没吭声,低头看着地上的脏雪,半天才哼出一句:“我不知道。” “可见连你都没想清楚,”庞九道,“这两种结果不管是哪种,从此以后,你们都成了彼此心中的疙瘩,回想起来,可能觉得膈应,可能觉得好笑,更有可能,觉得遗憾,文俊,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如你所愿吗?” “我不重要,”孙文俊摇摇头,轻声道,“只要他觉得好就成。” “可是唐砚真的会觉得好吗?”庞九这几天被这两人给搞得,简直是心力交瘁,今天是说什么都让孙文俊这榆木脑子开开窍,“唐砚他喜不喜欢是他自己的事儿,但是能不能揭开唐砚心中的疙瘩,不让这件事儿给唐砚留下阴影,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可你却一味儿地只知道学乌龟王八往后缩,你这叫不负责任,知道吗?” “那我要怎么办?”孙文俊一脸的苦大仇深,“我道歉了,也……暗搓搓地跟他示好了,他愣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怎么还有脸在人家面前晃荡?这样下去,只会让我们关系更僵。” “不,文俊,依我看,唐砚并不想跟你闹这么僵,他只是心里很乱,”庞九摇摇头,“事情刚发的时候,唐砚是生气,那几天简直是暴怒如雷,对谁都发火,那时候他需要的是你的道歉,后来你道歉了,他就不那么生气了,可是你说那摊子让人长鸡皮疙瘩的话,又什么远离我,又什么别搭理我的,不错,从头到尾没说一句喜欢,可是谁又听不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然后唐砚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沉默话少,但是却没再发过火,他说他在想什么?” “想什么?”孙文俊似乎有些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地问。 第287章 谁还没有点儿特殊爱好 “当然是在想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的事儿了!”庞毅狠狠白了孙文俊一眼,“他现在没想明白,所以很心里乱,等他想明白了,就不会这么乱了,你们的关系也不会和现在一样僵着了。” 孙文俊现在是明白了:“那也有两个结果,第一,他不接受我,第二,他接受我,可是第二种结果肯定是没有希望的,就只剩第一种结果了,他不会接受我,这样下去,还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仍旧当我是兄弟,第二,他觉得我恶心,从此躲得我远远儿的。” “那你觉得唐砚会觉得你恶心吗?”庞九盯着孙文俊问。 孙文俊半晌没开口,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庞九长长地舒了口气儿:“这就是了,唐砚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明白,所以文俊,不要躲着唐砚,别非在两人之间系死扣,就算做不成情人,还是好兄弟呢,要真是这时候冲动之下做出了什么后悔的事儿,以后想起来岂不要遗憾终生?你说对吗?” 孙文俊也跟着长长地舒了口气儿,然后对着庞九感激着道:“九爷,谢谢你。” “有什么谢不谢的?你以后少这么给我找事儿,我就谢谢你了,好家伙,这些天可折腾死我了,”庞九笑着道,正要起身,就看着孙文俊身后不远处站了个人,庞九一怔,“贾明,你怎么在这儿?” 贾明一脸复杂地看着两个蹲在地上的人:“……你们俩这是没找到茅房、所以决定随地解决吗?” 庞九:“……” 孙文俊:“……” 半天没得到回答,贾明的表情更复杂了:“不……不冻屁股吗?” 庞九:“……冻你大爷啊。” …… 膳房。 庞远山发现今天吃饭的氛围有点儿诡异。 庞九不知为什么红着个脸,不像是害羞,倒像是在生气,贾明一边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面条,一边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庞九,唐砚难得没像前几天那么沉着个脸,倒是一脸的怜悯同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孙文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一会儿瞥一眼庞九,一会儿又去瞥一眼唐砚…… 这群孩子都在想些啥玩意儿啊?还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庞远山怎么都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低着头吸溜着面条,时不时抿口小酒,当然,这时候,他肯定不会想到,饭后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发生。 饭后,一众人都回了房去,只有贾明磨蹭着不走,帮着庞远山洗完了碗,然后才磨磨唧唧跟庞远山道:“庞叔,有红糖吗?” 庞远山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我……我肚子疼,忽然想喝点儿红糖茶,”贾明憋了半天才说出口,瞧着庞远山张口结舌地模样,贾明索性豁出去了,“我从小只要肚子疼,就喝红糖茶,都习惯了。” 庞远山嘴唇一阵抽搐:“……可那不是坐月子的女人才喝的玩意儿吗?” “我从小就喜欢喝女人坐月子的红糖茶,”贾明梗着个脖子又问,反正是豁出去不要脸了,“庞叔,你到底有没有?” 庞远山:“……” 庞远山翻了好几个包袱,总算是找到一小包红糖,看着贾明屁颠儿屁颠儿地拿着红糖走了,庞远山对着灶膛里的火星子出了大半天儿的神,才摇着头叹息道:“……行,谁还没有点儿特殊爱好呢?” …… 第288章 你可真贴心啊 后院寝房。 “咚咚咚!” 庞九正趴在床上挺尸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过来,庞九实在有点儿烦:“谁啊?” “我,”贾明在外头小声道,一副做贼心虚地模样,东看看西看看,又催促着道,“快给我开门!” “这大黑天儿的,你过来做什么?”庞九烦躁躁地嘟囔着,她肚子不好受,原想着早早地上床休息的,这个时候实在不欢迎有人来做客,即便是贾明,可到底还是下了床,慢吞吞地朝外头走。 打开了门,就看着贾明一手提着水壶,一手端了个木盆,盆里还乱七八糟地放了一堆东西,庞九好奇地道:“你拿的是什么啊?这么一堆?” 贾明没回答,端着东西进了屋,然后将放在门里的红糖,还有一小包艾草给拿了出来,艾草是白天贾明问唐砚要的,说是能驱寒。 庞九关上门,跟在贾明身后,看着他忙活活地把艾草放在盆里,然后将水壶里的热水倒进去,当然知道贾明这是在做什么,心里蓦地就升起一股暖流,简直比盆里的热水还要暖,她从身后抱住了贾明,脸贴着男人的后背,撒娇着道:“你怎么知道我特想泡个热水脚?你可真贴心啊。” 庞九说的是实话,肚子疼的时候,就特别想泡个热水脚,只是她今天实在太难受了,就懒得去张罗,没想到贾明倒是这般善解人意。 听着身后那娇滴滴的声音,贾明浑身都是一震,从前只觉得庞九的声音和别的男人不大一样,脆生生的,有时候又会无意识地撒着娇,可是如今听来,又是别有一般滋味儿。 “那赶紧脱了鞋子,好好儿泡泡脚,”放下了手里的水壶,贾明拍了拍换在自己腰间、白嫩嫩得到手,“多泡一会儿,睡觉才舒坦。” “唉,”庞九忙不迭脆生生的答应着,然后就在了木盆前面,正要脱鞋,可是看着站在最面的贾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歇着。” 若是换在平时,贾明肯定会死缠烂打多磨一会儿是一会儿,可是这一次,贾明却是什么都没说,然后对庞九点点头就要往外走,可是才走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还有事儿?”正好脱下一只鞋的庞九,一脸尴尬地看着转过身来的贾明,那白嫩嫩的脚搭在木盆边沿儿,被热气熏得泛着泛红。 贾明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着非礼勿视,可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朝那只白嫩嫩的脚上瞄着,从前只觉得庞九的脚实在好看,骨纤肉匀,圆润饱满,白生生的像块羊脂玉,总让他忍不住不仅想偷看,还想偷摸一把,可是这时候瞧着,贾明却发现这只脚,生的很小,似乎还不足自己一拃长,他一只手肯定就能握住…… “咳咳!”虽然没有盯着贾明看,可是却也能感受到贾明炽热的视线,庞九羞得都抬不起头来,当下轻轻咳嗽了两声。 贾明这才如梦方醒,忙得挪开了视线,行至桌前,把纸包里的一点儿红糖倒进了碗里,又从水壶里倒了热茶进去,用汤勺一下下搅着,眼看着红糖都化开了,水也不那么烫了,贾明双手端着那碗红糖茶送到了庞九的面前:“喝了。” 庞九看着面前的那碗红糖茶,又看看了贾明,蹙了蹙眉:“为什么要喝红糖茶?我从小就不爱喝,最不喜欢这股子味儿了。” “那也得喝!”贾明皱着眉道,“还得趁热喝!” “为什么非要喝?”庞九不乐意了,嘟囔着道,“你要是爱喝,留着自己喝好了,干嘛逼着我喝?” 第289章 难喝吗 “我一个大男人喝这个干嘛?”贾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后悔,生怕戳着了庞九的伤心地儿,忙得又道,“自然你也是个大男人,可是你这两天不是风吹得肚子疼吗?红糖水一喝就不疼了,包管有用!” 庞九不大相信:“真的?这么灵验?” “自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贾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把碗又朝庞九面前送了送,殷勤地道,“来快喝。” 庞九看着碗里红褐色的红糖水,又嗅着那股子味道,当下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一边捏住了鼻子:“算了,我宁愿肚子疼。” 贾明气急,正想再去哄这不听话的小崽子,可是看着那张嫌弃不已的脸,贾明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当下对庞九哼道:“行,你不喝是?我喝!” 当下,贾明喝了一大口的红糖茶,然后把碗放在了桌上,庞九没理他,正要弯腰去脱另一只鞋,结果脸却被人给捧住了,然后没等庞九反应过来,男人的唇已经印了下来,庞九蓦地就瞪大了眼,哪知道男人的眼瞪得比她更大,眼神中都是满满的挑衅。 庞九气得要命,挣扎着要推开贾明,可她哪里是贾明的对手?两只手都被人家握得死死的,除了那只白嫩嫩的脚,一下下蹬着男人的腿肚子,却把男人蹬得愈发气血上涌,一分腿夹住了那只作乱的小脚,一边亲得更狠了,嘴里的红糖水也随之渡了过去。 “呜!”庞九死死抿着唇,抵死不让男人得逞,哪知道男人的手稍稍使劲儿在她下颚上一捏,她就乖乖张开了嘴,就这么嘴对嘴地喝下了红糖水,贾明却没有离开,发狠地亲着庞九,庞九被他亲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明口腔中满是她最讨厌的红糖茶的气味儿,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并不讨厌,反倒觉得甜入了骨。 “还觉得难喝吗?”难分难舍间,男人顶着庞九的额头、扣着她的后脑,粗着声儿问。 “刚才喝得太……太急了,没尝出味儿来,”庞九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道,“要不……要不你再喂我一口试试?” 下一秒,庞九又被夺走了呼吸。 …… 一碗红糖茶见了底,两人这才难分难舍地分开。 贾明看着面前大口大口喘息不止的小崽子,有点儿意犹未尽地道:“现在呢?还讨厌喝红糖茶吗?” “不告诉你。”庞九红着脸,白了他一眼,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嘿嘿嘿,”贾明笑得很得意,一边蹲下来,挽起袖子就捉住了庞九的脚,“伺候完了小祖宗喝红糖茶,现在伺候小祖宗洗脚。” “你今晚是怎么了?”庞九看着蹲在地上给自己脱鞋袜的贾明,抿了抿红得过分的嘴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又是给我沏红糖茶,又非要给我洗脚,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 没娘的孩子、被粗枝大叶的父亲一手拉扯长大,庞九天生就没什么姑娘样儿,这又在农场里头和一众侍卫称兄道弟了这么久,更是忘了该怎么做姑娘了,甚至有时候庞九都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可惟独在贾明面前,庞九会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她想跟他撒娇,想被他呵护,想被他对宝贝似的亲亲抱抱,也想为他洗手作羹汤…… 姑娘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庞九都给了贾明,全无保留。 “我从前对你不好吗?”贾明仰头看了庞九一眼,然后又下头,给庞九脱鞋,头一次伺候人洗脚,贾明手法不甚熟练,连脱鞋都有点儿费劲,冬天棉靴里头带着毛,又穿着毛袜子,难免有些紧,自是不好脱,贾明劲儿大了怕弄疼了庞九,结果就这么较着劲儿。 第290章 我都喜欢 “从前也好,但是没有现在这么……嗯,周到,反正从前就是比较像哥们儿,”庞九趴在膝盖上,顶着贾明的额头,语气里有点儿掩饰不住的撒娇,“但是你现在忽然变得特别细心又温柔,对我跟对个姑娘似的。” 正在脱鞋的手蓦地一顿,那只难脱的靴子总算是脱了下来,贾明把靴子放在了一边,然后抬起头对上了庞九的眼:“那你喜欢我从前那样对你?还是喜欢我现在这样对你?” “嗯,都喜欢,”庞九小声道,这么近距离地看贾明,越看越觉得他英俊,也越看越觉得喜欢,声音就不自觉地越来越软了,“白天喜欢你对我像哥们儿,咱们比比武喝喝酒耍耍嘴皮子,快活的很,可是晚上……” 后面的话,庞九没好意思往下说,伸手就拦住了贾明的脖子,在人家脖颈上一个劲儿地蹭,像只撒娇不止的小猫咪。 贾明的心都要化了似的,要不是刚刚给庞九脱鞋手还没洗,他现在定要抱着庞九的脸,去狠狠亲一亲能那张说出撒娇不止的小嘴儿。 “所以咱们九儿,白天想当我的小崽子,晚上想当我的小姑娘,”贾明总结道,一边环住了庞九的腰,“我说的对不对啊?” “谁是小崽子?”庞九嘟囔着,可是语气里却全然听不出抱怨,一派娇嗔,“我分明是你大哥!” “好好好,那以后,白天你是我的九儿大哥,晚上是我的九儿妹妹,”贾明含笑道,“这样可好?” 庞九咬了咬唇,特别想告诉他,其实我白天黑夜都能做你的九儿妹妹。 “那你是喜欢九儿大哥多一点儿,还是喜欢九儿妹妹多一点儿?”庞九小声道,不错眼珠地打量着贾明的表情,前几日在山间客栈,庞远山说的话,她一直都放在心里,一想起来就有些心慌。 “我都喜欢,”贾明对上庞九不安的目光,不躲不闪,“不管你是小崽子还是小姑娘,我都喜欢。” 是的,他真的都喜欢,在下午从唐砚口中听到的话,让他觉得震惊意外,又难受心疼,可是惟独没有反感恶心。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庞九不肯让人进自己的后院儿,连换件衣裳、洗个澡都要躲着他,也更加明白了庞九为什么会对他这个男人一往情深,他都明白了。 庞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所以这些年来庞九注定过得艰辛,他倔强好胜的背后,是无尽的孤独和辛酸?这些年来,他肯定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依靠,一个可以让他自在生活、无忧无虑的港湾。 贾明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可是心里却更踏实了,因为他明白了,庞九比他想象的更加依赖、也更加离不开他,这些时日心里的那点患得患失忽然之间就荡然无存了。 脱去了毛袜,露出了另一只白嫩嫩的小脚,贾明握在手里,果然只有一拃,庞九很害羞,头一次有人看自己的脚,也是头一次被人握在手里,那一方皮肉和那只大手相触,庞九浑身上下的都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让你脱鞋,谁让你碰人家脚啦?”庞九红着脸嘟囔着,“你放开,要不然……” “要不然就把我眼珠抠出来,当鱼泡踩了?”贾明抬眼看着庞九涨红的脸,挑着眉笑。 “哈哈哈!”庞九一愣,随即捂着嘴笑了。 “你那个时候可真真是威风八面,”贾明笑着道,一边将那一双小脚放进了水中,一边动手去给揉搓,“但凡翻个白眼嘟囔个小嘴就能把我吓个半死。” 第291章 还有一个小亲戚 “那现在呢?”庞九低着头,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男人蹲在盆前给她洗脚,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我翻个白眼嘟囔个小嘴,还能把你吓个半死吗?” “不能,”贾明仰起头来,冲庞九嘿嘿笑着,“现在不管你是翻白眼还是嘟囔小嘴,都觉得你在勾搭我、巴巴地盼着我去亲你。” 庞九气急,一巴掌就拍在了贾明的脑瓜顶儿:“谁要勾搭你了?!你少胡咧咧!” “不勾搭那也勾搭上了,可见九儿功力非常,是天生的登徒子,”贾明笑得很浪荡,“就是气力有点儿不足,要不让唐砚开副方子,好给你调调身子?” “呸!我身子好着呢,才用不着!”庞九红着脸道,打死她都不会承认,其实自己早就背着贾明去找唐砚开药方了,只是……借口是为了个远方的小亲戚求药,现在方子都开好了,她就是找不到空煎药吃,简直急得她抓耳挠腮。 贾明却不赞同,果断地摇摇头:“不行,非得调调不可,要不然每次都亲不痛快。” 下一秒,被泡的红彤彤的小脚照着贾明的前胸就是一脚:“你给我滚!” …… 前院儿偏房。 贾明在后院儿足足赖了一个多时辰,才舍得回来。 “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唐砚还没睡,这时候正在整理药材,看着贾明推门进来,随口问道。 贾明脱下了厚重的棉袍放在了一边:“哦,九爷身子不舒坦,我留下来陪他说了会子话,等他睡着了才回来。” “九爷待你倒是真亲厚,”唐砚闻言,不由得感慨道,一边倒了碗热茶递给贾明,一边含笑道,“从前在乌兰农场,漫说是夜里进去陪九爷说话了,便就是大白天九爷都不许人进门呢,对你倒是破例。” 这些日子下来,谁都看得出来庞九和贾明交好,唐砚这样心细如发的发的人,自然比别人看的就更仔细了。 “那是,我和九爷有缘,自是旁人不能比的。”贾明一点儿都没有遮掩他和庞九关系好的意思,倒不是他想张扬出去,而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孙文俊曾经口口声声说着唐砚对庞九献殷勤的事儿,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实则小气的很,在唐砚面前自然少不得显摆和庞九的交情。 “是啊,都道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唐砚牵了牵唇,然后又低头去整理药材了。 贾明把碗里的热茶喝尽了,没有着急洗漱,倒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看着唐砚整理药材,直到唐砚都整理完了,合上了药箱,甫一抬头这才发现贾明黑黢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把他吓了一跳。 “有事儿?”唐砚问道。 “嗯,”贾明点点头,抿了抿唇,然后沉声道,“那个……我还有一个小亲戚,身子也有些问题,想找唐先生开个药方给调理调理。” 唐砚一愣:“贾明,你到底有多少个小亲戚?” 贾明:“……咳咳!没有别的了,就这俩。” “还是……疑难杂症?”唐砚皱着眉道,“贾明,我自认医术不错,可是对于有些疑难杂症我真是束手无策,若还是阴阳人的话,我实在没本事给医治,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不不不,是别的病,我家就……就就那么一个阴阳人小亲戚。” “那就好,”唐砚长长舒了口气儿,表情轻松了不少,“那说说,你这个小亲戚身体有什么问题?” 第292章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没有多大问题,就是气力不足,”贾明沉声道,“有时候总是喘不过来气,要缓上大半天才成。” 唐砚微微蹙眉:“是哮喘吗?” “不不不,不是哮喘,”贾明忙不迭直摆手,挠了挠头,费劲地措辞道,“平时都是正常的,身体也健康,能跑能跳的,可就是做某些事儿的时候,就会喘不过来气儿,脸都能给憋得通红,得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气儿来。” 唐砚一脸严肃,继续问:“某些事儿具体指的是哪些事儿?” 贾明:“……需要问这么具体吗?” “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如今全望闻问切,只占了一个问字儿,你若还不好好儿描述给我,若是误诊了可怎么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唐砚一本正经地道,然后又催促着他,“快说啊,到底什么事儿?” “就是……”贾明简直都要头疼死了,抓了半天的头发,才哼哼唧唧地道,“就是把嘴巴堵上的时候,人就、就喘不过来气儿了。” 唐砚一脸纳闷:“喘气不是用鼻子吗?为什么堵上了嘴巴就喘不过来气儿了?”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唐砚单手撑着下巴,思忖了半晌,忽然狐疑地看着贾明:“贾明,你和九爷是亲戚?” 贾明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怎……怎么这么说?” 难道是被唐砚给猜出来了?可是自己和庞九平时隐藏的挺好啊,莫不是这唐砚竟是火眼金睛? 贾明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唐砚道:“前几天九爷也找过我,说他家也有个小亲戚,也是气力不足,我问他怎么个气力不足,他当时说的也是把嘴堵上了就喘不过来气儿了,今儿你也来问这个,我当然就以为你和九爷说的小亲戚是同一个人了。” 心里的担忧蓦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齁人的甜蜜,贾明美滋滋地问:“九爷家也真的……也有这么一个气力不足的小亲戚吗?” “是啊,九爷亲口说的,描述的症状跟你一模一样,”唐砚道,打量着贾明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怎么?难道你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不……不是,肯定不是啊,”贾明有点儿绷不住了,特别想笑,又特别想跑到后院儿好好儿亲一亲那可人疼的小崽子,当下又继续问唐砚,“那唐先生,这气力小的毛病到底要怎么才能根治呢?” “按我说,这根本就不是毛病,”唐砚伸手给自己倒了碗茶,一边抿着茶,一边缓声道,“你刚才也说了,平时都一切正常,也身康体健,只有堵住嘴的时候才会呼吸不畅,那平时就别堵住嘴就好了,而且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堵上嘴巴呢?简直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个鬼啊! 你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不堵住嘴,还有什么乐趣?! 贾明在心中暗暗道,一边却又继续追问:“不行,你这法子是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根治的好,唐先生,到底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根治气力不足这个毛病?” “那要不然我给你开个方子,”唐砚无奈地道,“也不是能根治的方子,就是日常服用,可以增强体魄,补充气血。” “成成成,唐先生,那我先谢过你了,”贾明忙得起身,对唐砚鞠了一躬,一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问唐砚,“对了唐先生,你给九爷开药方了吗?” “开了啊,”唐砚点点头,“九爷说得空就给他们家小亲戚送过去。” “挺好,那就祝九爷家小亲戚早日康复啦。”贾明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 第293章 料事如神 昌顺十五年十月初四 固原。 楚天叙正在帐中看堪舆图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侍卫来报,说是程将军求见,楚天叙当即让侍卫传了程无量进来。 “启禀将军,叛军再次送来了降书,”程无量匆匆行至帐中,双手捧着降书,躬身递到了楚天叙面前,“降书在此,将军可要过目?” 果然一切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 楚天叙点点头:“给我。” “是。”程无量躬身呈了降书上来,然后又退后几步站在了一侧。 楚天叙打开降书,大致看了一遍,一切都和楚义兴猜想的大致相同,楚天叙心中不免对父亲又生钦佩,可是心中却又不免有些感慨。 从叛军到第一次递交降书到现在第二次递交降书,这期间,又有莫约一万人战死沙场,何其残酷,若是叛军第一次递交降书他们就接下的话,那这一万人也就不必非死不可了。 唉! “将军,这一次咱们是否要接受叛军的降书?”程无量打量着楚天叙的神色,轻声问道。 “接受,”楚天叙当机立断,“你现在就率兵去接管一应叛军,先原地看管,待一切交接完毕、父帅点头之后,再统一编入战俘营。” “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办!”程无量躬身领命,然后忙得退出了大帐。 楚天叙把桌上的半盏残茶喝尽之后,然后拿起降书去见楚义兴。 “天叙,你来的正好,”楚义兴见楚天叙进了,含笑对楚天叙道,“为父正在写折子,等下你看一眼,有什么不妥的帮为父瞧一瞧。” “父帅怎会有不妥之处?真是打趣儿子了,”楚天叙笑着道,走近桌案前,凑过去看墨迹未干的折子,才看了两眼,就蹙起了眉头,“父帅,战事尚未完了,您怎么就开始朝京师写报备和请功事宜?这样合适吗?” “没办法啊,你之前不是答应了你娘,今年咱们父子俩一定会恰克图陪她过年来着吗?这都十月初了,折子进京一来一回,再到固原怕是都要十二月份了,咱们再匆匆赶回恰克图,时间可是不宽裕,不快着点儿的话,还真怕赶不到年前回家,”楚义兴也不抬头,继续一笔一划写着折子,说到这里,然后侧过头,看了一眼楚天叙手里拿着的折子,含笑道,“再说了,你这不是送降书来了吗?” 楚天叙一愣,随即笑着将降书放在了桌案上:“父帅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一切和父帅事先猜测的并无二致。” “既是递交了降书,那战事可就完结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些了尾事宜,”父帅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写折子,一边又道,“天叙,为父这一次打算给你请封来着,这次在固原,你长进不少,以后大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觉得怎么样?” “父帅,儿子觉得这时候您为儿子请封有些不妥,”楚天叙忙得道,“如今咱们恰克图大军是不少人的眼中钉,咱们还是尽可能低调为好,且父帅已经是从一品的恰克图大将军,若儿子又手握重权,怕是要引人注目了,且儿子毕竟年轻,也不好服众,还请父帅三思。” “你倒是个不招摇的,”楚义兴看着儿子,面露赞许,“既如此,你再历练历练,过程子也好名正言顺地提拔你上来。” “是,多谢父帅,”楚天叙道,看着楚义兴把折子写好了,楚天叙忙得倒了杯茶递过去,“父帅请用茶。” “天叙,你帮为父看看这一次请封的名单,可有遗漏的吗?”楚义兴抿了口茶,对楚天叙道。 第294章 哪一点 “是,”楚天叙道,一边拿起折子来,仔细查看,当目光落在“程无量”的三个字上,楚天叙的目光顿住了,有些踟蹰地道,“父帅要为程无量请封?可儿子记得程无量是去年升的从五品招讨使,父帅今年又为他请封,是否有些不妥?” “为何不妥?”楚义兴看向楚天叙,“这次在固原,程将军身兼士卒,立下汗马功劳,为他请封着实应当,若因为其他缘故,竟然摁着不提,怕是要让将士们心寒了。” “可是……”楚天叙面色兀自有些踟蹰,“儿子觉得这位程将军,怕是难当大任。” “哦?”楚义兴觉得有些意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挑着眉含笑看着楚天叙,“这是为何?你且跟父帅说说原因。” “并不是儿子妒忌程将军的军功,从前陈将军并不在儿子手下做事,儿子虽不了解程将军为人,可是却也知道程将军带兵打仗颇有一套,如今父帅将程将军派到了儿子的手下,儿子自是存着要向程将军指教的心思,可是儿子却发现……”楚天叙从来没有在背后议人的习惯,所以说这些话对他来说颇有些困难,可到底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程将军此人急功近利,心胸狭隘,对上溜须谄媚,对下则动辄打骂凌辱,儿子觉得此人并非将才,当个从五品招讨使已有些勉强,实在没有能耐继续高升,虽程将军是父帅一手栽培,可儿子还是想请父帅三思。” “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他在我手下做事十多年,我怎看不出他的为人?”楚义兴点点头,表示赞同楚天叙的看法,可是不待楚天叙再开口,楚义兴又接着道,“可是天叙,我问你,你最看重部下哪些品格?” 楚天叙一愣,不知道楚义兴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当下忖思一番,然后答道:“服从和忠心。” “不错,服从和忠心这两点最要紧,”楚义兴点点头,“不过还有一点不能少。” “哪一点?” “就是清楚知道此人缺点短处,并且可以拿捏在手,确定他何时何地都不敢反口咬你,”楚义兴捧着茶杯缓声道,一边含笑看着有些似懂非懂的楚天叙,“如今你既清楚那程无量的缺点短处,自是知道怎么利用拿捏,所以便就没有什么好忌惮担心的了。” 楚天叙忙道:“父帅,我并非忌惮担心此人,我只是觉得此人品行不端,若是这样的宵小还能节节高升,又怎么对得起别的将士?我看得清楚,能力品行在程无量之上的人,可是大有人在,可是父帅却屡屡提拔程无量,对其他将军视而不见,父帅,我不明白。” 这是楚天叙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可是今天眼看着程无量又要高升,楚天叙再也忍不住了,他不明白,他都能看透的人、看清的事,为什么父帅会看不明白呢? “天叙,你当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用宵小之辈会更放心,”楚义兴看着楚天叙紧蹙的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尤其是有些不光彩的事儿,必然得着落在这些人的身上,若是换做你口中的能力品行皆上品的人,你猜猜他们愿不愿意肯让污泥沾身?会不会过于爱惜自己的羽翼呢?” 楚天叙明白了,可是却也更加不明白了,他皱着眉看着楚义兴:“那父帅到底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儿?又有多少事儿是非得程无量那种宵小能为父皇解决的呢?还请父帅赐教。” 第295章 好得很 楚义兴看着楚天叙的表情,就知道楚天叙这是生气了,他其实也生气,气楚天叙的对自己的责问和态度,可是心里又不免有些安慰,不枉他费尽心力栽培,这孩子到底没有长歪。 “天叙,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事事顺遂,”楚义兴缓声道,“咱们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为了活下去,咱们这样的棋子,自然得安于被利用,可更要紧的是,也得学会利用别人。” 楚天叙眉头拧成了“川”字:“父帅,你到底想说什么?” “固原的叛军被平,往后固原非得有驻军不可,于情于理,朝廷都会命恰克图大军驻守固原,我想到时候让你留在固原,”楚义兴道,“让程无量做你的副手,很多麻烦、污遭的事儿,你都可以交给他去处理。” 话已至此,楚天叙彻底明白了,当下苦笑着道:“父帅对儿子真是关心备至,为我亲手铺好了通天大道,就连牛鬼蛇神都事先有人为我铲平,只要我按照父帅的意思,什么都不管,什么都装不知道,还和从前一样懵懂不知,用不上多久,我怕就能坐上从二品固原大将军了,到时候从恰克图到固原,都会纳入咱们楚氏一门的势力范围,父帅可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楚义兴蹙着眉,打量着儿子的神色,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沉声道:“怎么?这样不好吗?” “好!好得很!”楚天叙咬着牙道,每个字都砸在地上,“父帅作为棋子,既能忍辱负重,又能谋划千里之外!实在令人佩服!作为父亲,又能为儿子遮风挡雨,不教儿子身染污泥、就能干干净净地当上封疆大吏!怎么不好?好得很!” “啪!” 楚天叙的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楚义兴这巴掌一点儿都不含糊,楚天叙被打得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半边脸顿时都肿了起来,他扶着椅子,一阵猛烈咳嗽,直咳出了一口鲜血来。 “我看你是被娇惯坏了!”楚义兴冷着脸道,行至楚天叙的面前,冷声对歪着头不语的儿子道,“从小到大,你爱做的,我从来不拦着,你不想做的,我也断断不会逼着,你想从军,我答应,把你带在身边亲手栽培,你嫉恶如仇、眼里容不进沙,我就为你遮去所有风刀霜剑,一切都如你所愿,可到头来,你竟还心怀埋怨,可见是我疼错了你,早知如此,我便一早就让你经历风雨!” 楚天叙抹去嘴角的血痕,愤愤地看着楚义兴:“对,您早该让我经历风雨,把我培养成另一个程无量!那样的棋子用起来指定顺手放心!” “你!”楚义兴大怒,抬起手又要去打楚天叙,可是看着楚天叙还黏着鲜血的嘴唇,这巴掌到底还是没放打下来,他收回了手,抬脚朝桌案走去,一边冷声道,“滚出去!别让我看到你!” 其实也不用楚义兴赶,楚天叙已经怒气冲天地抬脚出了大帐。 一时间,大帐中寂寥无声,楚义兴立在桌案前良久无语,忽听侍卫进来急匆匆地禀报:“启禀将军,小楚将军刚刚离营了,说是要回恰克图,要不要派人去拦下小楚将军?” “别管他!让他走!”楚义兴暴怒道,蓦地将桌案上的一应物品都扫落在地。 …… 左岸农场。 膳房。 “怎么不见文俊?”吃早饭的时候,庞远山就发现孙文俊不见了踪影,纳闷儿地询问,“从昨儿下午我就没见着他了,他去哪儿了?” 第296章 你至于下此狠手吗 “哦,我让文俊去附近的小镇采买点儿药材什么的去了,”庞九忙得道,“这不是要为农场里头的犯人诊治吗?还有其他的几个农场,那几个农场周围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买补给,所以这几天都得给采买齐全了,省得到时候抓瞎。” “原来是这样,”庞远山点点头,“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了,晌午前一准儿能赶到。” 庞远山喝了口胡辣汤又问庞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其他的农场?” “还得再等几天,等栓子到了跟咱们会合,咱们才好一道出发,而且也得等唐砚给农场里的犯人诊治了身子,”庞九道,一边看向唐砚,“对了,你昨天说有个病的挺严重的?” “嗯,是腰疾,每到冬日就会复发,很是严重,那犯人都下不来床了,”唐砚点头道,“等吃完饭,我就去给他针灸。” “要我跟你一块去吗?”庞九问。 “不用,路我都认识,”唐砚忙得摇摇头,“再说了,就算认不得路,随便找个侍卫问一问就好了,用不着九爷你亲自陪着去。” “行,那就这样。”庞九点点头。 她其实也不想跟唐砚去,这两天肚子不怎么疼了,可还是不能见风,一吹冷风,晚上肚子就又会疼,而且她也一直想找机会把唐砚给支开,好熬汤药喝…… 咳咳,原本应该送给自家小亲戚的汤药。 前几天,庞九缠着唐砚,非要唐砚给她家气力不足的小亲戚,开了这么一副汤药,可是又总找不到时机煎药吃,自是盼着唐砚能走开了,要不然唐砚一准儿就能猜出那个气力不足的小亲戚实则就是她自己。 这时候听着唐砚要去给犯人针灸,庞九那叫一个喜出望外啊。 “不就吃个馒头吗?怎么就美成这样?”庞远山纳闷儿地看着对面喜滋滋的庞九。 “谁让庞叔蒸的馒头就这么好吃呢!”庞九嘴甜着道。 “那就再吃一个!”庞远山也跟着心情大好,又递了一个馒头给庞九。 “好嘞!”庞九脆生生地答应,掰着馒头又吃了起来。 …… 吃完早饭之后,庞远山去自己屋里歇着了,唐砚提着药箱出门了,只有庞九和贾明还留在膳房里头。 “你怎么还不出去啊?”庞九看着老是杵在屋里不走的贾明有点儿着急了,唐砚说了药得煎半个时辰呢,可是贾明一直不走,她就没办法煎药。 “我出去,那你洗碗?”贾明白了庞九一眼,然后继续慢吞吞地收拾碗筷。 “还是你洗,”这么冷的天儿,庞九才懒得洗碗,看着贾明把碗收进盆里,然后打了水蹲在地上洗碗,庞九在他身边时不时蹦一下,然后心不在焉地哼哼,“我最近身子不好,总觉得有点儿虚。” 贾明继续洗着碗,头也不回地道:“那还不赶紧回屋歇着?还在外头又蹦又跳的?” “光躺着没用,”庞九道,一边打量着男人小山似的身架子,一边小声道,“我觉得我得补一补。” “怎么?又想喝红糖茶啦?”贾明猛地一回头,冲庞九笑得很浪荡,“乖,红糖没了,我已经托孙侍卫买了,得等他回来才有红糖茶喝。” “呸!谁要喝红糖茶啦?”庞九蓦地就涨红了脸,对着贾明的屁股就是一脚,“我看是你想喝红糖茶才对!” “哎呀呀!”贾明一个儿没留神,被庞九踢得朝前一倒,亏得他眼疾手快撑住了地,可就这样,前襟还是被盆里的水浸湿了一大片儿。 “就算我想喝红糖茶怎么了?”贾明站起来,一边抖落着前襟,一边拿委屈巴巴的大看着庞九,“你至于下此狠手吗?” 第297章 心情如何 “我我我……”庞九张口结舌地看着那湿了一大片的前襟,又是内疚又是着急,“你快点儿回房换件衣裳,别冻着了。” “不换。”贾明梗着个脖子,一派生气了、需要人哄的德行。 “必须换!”庞九急得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房里脱,“这么冷的天儿,穿着湿衣裳一准儿会得风寒的!” “得风寒就得风寒,反正也没人疼我,”贾明还起劲儿了,由着庞九使劲儿推着他,他倒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病了拉到。” “谁说没人疼你啊?”庞九知道他是故意的,心里恨得咬牙启齿,可是脸上却还是陪着笑脸儿,“你要是生病了,那我不得心疼坏啊?乖,赶紧回屋换件衣裳,回来再接着洗碗哈!”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你就不能说你帮我把碗给洗啦?!” 庞九为难地看了看满满一整盆的碗,又看了看气得直抽抽的贾明,然后把手缩进了袖子里,一边怯生生又异常果断地摇摇头。 贾明简直给气得要死:“你刚才还说疼我,话都还没落地上呢!你看你都是怎么疼我的?就光用嘴疼啊!” “对啊,”庞九四下里看看,确定没人,然后仰着头,怯生生地看着贾明,“用嘴疼还不够吗?” 贾明心里想笑,可却还是绷着个脸:“那得看你是怎么个疼法儿了。” “咳咳!”庞九抿着唇,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往贾明脸上看,“你晚上带着红糖来我屋里,到时候我们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探讨。” “噗嗤!”下一秒,贾明再也绷不住了,笑了出来,“行,到时候我带一整包去,非得把这包红糖给探讨完了不可,这次我可不会嘴下留情,你就是再怎么喘不过气儿,再怎么苦苦哀求让我放过,我也定不罢手。” “呸!指不定谁苦苦哀求、求放过呢!”庞九红着脸啐了贾明一口,然后又忙得催促着男人,“赶紧回去换衣裳去!” “唉!”当下,贾明听话地朝偏房走去。 眼看着贾明进了房去,庞九赶紧去后院儿取了一副药来,才走出房门,又折了回去,又取了一副药打开,倒了一半出来,然后把一副半的药揣在怀里,得意洋洋地朝前院儿走去。 还说九爷苦苦哀求、求放过,看九爷补好气力,到时候且不嘴下留情,非让你个野土匪痛哭流涕、跪地叫大哥不可! …… “你在干什么?” 贾明洗好了碗,端进厨房的时候,就看着庞九正坐在火炉前,手里拿着把扇子,对着路上的药罐一下下认真地扇着。 “你吓我一跳!”庞九差点没叫出声来,狠狠瞪了贾明一眼,然后又继续扇扇子,一边哼哼着道,“你没看出来啊?我这是在煎药。” “怎么?”贾明把碗放在桌上,忙得走了过来,拉这个凳子坐在庞九面前,伸手就往庞九的额头上探,“是起热了吗?着风寒了?” “不是!不是!”庞九忙得额把贾明的手拍开,一边紧张地朝外头看看,一边又警告贾明道,“我警告你,你在外面少动手动脚的,要是被人瞧见了,不知道会传的多难听呢!” “那回屋里就许动手动脚了?”贾明笑了笑。 “那得看九爷我的心情,”庞九垂着眼笑道,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又有点儿得意地哼哼着,“要是九爷我的心情好了,不仅可以动手动脚,还能动动嘴。” 贾明“咕咚”一声咽了好大一口唾沫,迫不及待地问:“那敢问九爷今儿的心情如何?” 第298章 启禀殿下 “自己猜去!”庞九剜了男人一眼,一边又继续认认真真扇着扇子,看着额黑黢黢的药罐子,眼里却都是满心鼓舞和迫不及待。 “到底煎的什么药?”贾明是看出来了,庞九非但没病,而且心情还不错。 “刚才不是跟你说我……觉得有点儿虚吗?所以熬点儿药补补,”庞九小声含糊着,瞧着贾明兀自一脸不解,她又忙得解释道,“也不是身子虚,就是最近赶路太久,有点儿吃不消。” “哦,原来是这样,”贾明点点头,看着庞九掩饰不住的心虚,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和唐砚的谈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早就乐翻了天儿,可是面上却还得忍着,都憋得他腮帮都酸了,当下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的也是,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我也觉得有点儿吃不消,要不然九儿,等这汤药熬好了之后,你分我一半,我也得补补。” “不行!你用不着补!”下一秒,庞九的声音都抬高了八度,瞪着眼看着贾明,“你都已经……” 后面的话,庞九没说下去,梗着个脖子凶巴巴地瞪着贾明,半天都说不下去。 “已经怎么了?”贾明状似一脸茫然地问。 当然是已经气力这么足了,要是再补的话,我……我这汤药就白喝了! 庞九气鼓鼓地看着贾明,半晌,然后咬牙切齿地道:“你都已经吃了四个馒头两碗胡辣汤了,已经够补的了,用不着再喝汤药了。” “那怎么成?馒头就是吃一筐,那也顶不过一碗药啊,”贾明看着庞九这幅模样,憋着不笑,都要憋坏了,可面上却还装出一副委屈啦的表情,“九儿啊,你竟然这般小气?连半碗汤药都舍不得?亏得我还打算跟你同甘共苦!” “同甘就算了,我可舍不得跟你共苦,”庞九生怕贾明是真生气了,忙得哄道,“红糖茶甜丝丝咱们一起喝多好,这汤药苦兮兮实在舍不得你跟我一起喝啊!” 贾明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伸手捏了捏庞九的脸颊,含笑道:“那成,你好好儿补补,补完了,咱们晚上好接着喝红糖茶。” 庞九闻言,心虚地小声嘀咕着:“我补身子又不是为了跟你喝红糖茶……” “你说什么?”贾明没听真切,问道。 “没!我什么都没说!”庞九摇头道,一边又烦躁躁地赶贾明,“这么小的屋子,你非挤进了做什么?赶紧地出去!” 贾明站起了身来,有些踟蹰地跟庞九道:“算着时间,孙侍卫也快回来了,要不我出去迎迎他?左右我现在也没事儿。” “行,那你就去农场大门口等他,”庞九点头道,一边又叮嘱贾明,“别出了农场大门,仔细守门的侍卫跟你动手。” “我哪儿敢跟侍卫动手啊?就是太闷了出去转悠转悠。”贾明含笑道,然后揉了揉庞九的头,转身就出了厨房。 …… 农场大门。 贾明到农场大门没一会儿,就看着远处一辆马车匆匆朝这边驶来,定睛一看,果然是孙文俊。 孙文俊驾着马车进了农场,他也看到了贾明,一边勒住了马缰,一边随口问道:“贾明,怎么到大门口站着啊?” “我在等孙侍卫,还想着有什么能帮到的。”贾明殷勤地笑着。 “要你多事儿?”孙文俊白了他一眼,一边又道,“上车,我顺路带你回去。” “是!多谢孙侍卫!”贾明忙不迭爬上了马车。 “各位兄弟,我先回去了!”孙文俊对门前的几个侍卫拱手道,然后驾着马车就朝前奔去,待马车行出一段距离之后,孙文俊一边放慢了马速,一边忙得朝贾明这边挪了挪,凑过去,小声道,“启禀殿下,二爷跟三爷已经回了金龙山了。” 第299章 怎么可能 “他们可有什么话带来吗?”贾明沉声道。 “是,二爷让属下转告殿下,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会一直秘密监视农场的一举一动,随时都可以动手,现在只等殿下确定了管来臣的关押地点。”孙文俊压低声音道。 “嗯,知道了,”贾明点点头,“等这几个小农场走下来一遍之后,管来臣的关押地点也就确定了,用不了过年,就能把人给救出来。” 孙文俊闻言甚是激动:“只要这管来臣人一到手,咱们就能得到二十年前的十万两黄金,只要金子已到位,咱们就能起事了!” “对啊,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贾明道,一边又感慨不已,“管来臣当真是忠贞之臣,被囚禁了二十年,竟始终咬紧牙关拒不吐露黄金下落,当真是难能可贵。” “属下也觉得那管来臣甚是了得,心下很是佩服,”孙文俊附和道,一边又好奇道,“殿下,那管来臣到底是什么来历?当初王爷王妃怎么就能放心把这么多的黄金交到他手里呢?” 贾明缓声道:“管氏一门,原是前朝的忠臣,原族人入主中原之后,管氏一门忠贞殉国,独留一子于世,被定安王府收养,两代人隐姓埋名一直在定安王府做管家,管来臣是管氏一门的第三代,他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当年大原危及初显,父王觉得时机成熟,便有意着手复国,便将前朝遗留下来的十万两黄金所在之所告知管来臣,然后秘密送其出京,着手培养起义军事宜。” “后面的事儿,我就知道了,”孙文俊点点头,叹息了一声道,“那管来臣当真了得,愣是没动用那些子皇子,靠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雄才大略,一年之内,就练得一支五万人的起义军,朝廷大惊,派兵镇压,可是那起义军士气正旺,几场仗打下来,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倒是起义军的人数却越来越多,后来竟达十万之众。” “是啊,十万大军,若不是后来军中出了叛逆,大原皇朝二十年前便就覆灭了。”贾明目视远方,缓声道。 “那楚义兴着实可恶,管来臣当年如此信任他,视他如左膀右臂,可谁料,关键时刻他竟然反水,以至大军功亏一篑,”说到这里,孙文俊一派咬牙切齿,“管来臣就此消匿无声,王爷王妃从此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倒是那小人由此平步青云,竟官至从二品恰克图将军,当真是可恶至极!” “咱们早就应该想到,朝廷把管来臣关在恰克图,没有人比楚义兴更了解怎管来臣,也没有人比楚义兴更怕管来臣出逃,”贾明沉声道,“可这些年来,为了查询管来臣的下落,咱们走了多少弯路。” “殿下切莫伤怀,总归咱们马上就要找到管来臣了,”孙文俊忙得宽慰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送到贾明的面前,“对了殿下,这是二爷的亲笔信,让属下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中。” “什么了不得信?”贾明接过来,撕开了信封,轻轻抖开了里头的信笺,甫一瞧见那信的内容,蓦地就浑身一僵、目瞪口呆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孙文俊瞧着贾明这幅模样,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了,忙得也凑了过来:“殿下,到底……” 下一秒,不等孙文俊看清楚,贾明就蓦地把信给揉成了一团。 第300章 大变身 孙文俊一愣:“殿下,您这是?” 他自小就跟在贾明身边,差不多都二十年了,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贾明就没有什么事儿是需要瞒着他的,这还是头一次,所以孙文俊很是纳闷,可当下又担心了起来:“殿下,是不是出大事儿了?” 可不是出大事儿? 这短短几天的功夫,他的小崽子,从少年郎变成了阴阳人,现在又变成了大姑娘,他前几天还在心疼不已,想着这辈子要好好儿照顾呵护白天想当小崽子、晚上想当大姑娘的九儿,可这眨巴眼儿的功夫,这小崽子又来了个大变身…… 贾明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儿跟不上趟了,默默地攒着手里的纸团,然后在孙文俊的目瞪口呆中,他把纸团塞进了嘴里,伴随着喉咙的上下滑动,给咽了下去。 “殿下!”孙文俊张口结舌着,“您这是在做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您怎么……怎么给惊吓成这样了?” 对,是被惊着了,可是吓着倒是未必。 确切地说,应该是惊……喜。 “嘿嘿嘿嘿!”吞咽纸团下肚的贾明,全然没听到孙文俊在说什么,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孙文俊手足无措地看着笑得歇斯底里的贾明,都给吓出了口吃来:“完了完了,殿下这这这这不会是受刺激了?二爷到到到底在信里跟殿下说了什么啊?这这这可要怎么是好啊?” “哈哈哈!”贾明显然根本没有注意道孙文俊的担心,仍旧这么哈哈大笑着,不胆笑,还一个劲儿地拍着大腿,“哈哈哈!” “殿殿下,”孙文俊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能不能拍你自己的大腿,我的腿都给你拍麻了!” 贾明这才停了下来,只是兀自一脸的笑意不减,嘿嘿笑着看孙文俊,直把孙文俊看得浑身发毛,结巴地更厉害了:“殿殿殿下,你你你你到底要干嘛?” “啪!” 下一秒,一个巴掌狠狠落在孙文俊的脸上,顿时疼得孙文俊呲牙咧嘴嗷嗷直叫:“殿下,你打我做什么?!” “哈哈哈!原来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真的!”贾明看着自己孙文俊顿时红肿起来的半边脸,又看了看自己的麻麻的手,喜不自禁,“真的不是在做梦!” 默默捂住脸的孙文俊:“……” 打你自己好不好?! “回来了?”马车一转弯,正要遇见了拎着药箱的唐砚,唐砚随口问道。 “是是是!回来了回来了!”孙文俊忙不迭地道,这是这些天来,唐砚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孙文俊当然喜不自禁,不等马停下来,他就跳下了马车,对着唐砚点头哈腰,“你列的药材,我都给买来了,等下我就给你送到屋里去!” “好,有劳。”唐砚其实刚才是跟贾明打招呼来着,哪知道孙文俊倒是误会了,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唐砚也只得对着孙文俊点点头。 唐砚已经很多天没有正眼看过孙文俊了,结果甫一照面,唐砚就愣住了,只见满脸堆笑的一张脸上,右半边脸已经肿的老高了,鉴于郎中的本能,唐砚脱口问道:“你脸是怎么了?被人打了?” “不不不不是,”孙文俊忙不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一边笑得更欢实了,一边胡诌道,“刚才有个蚊子胆敢叮我,我当然不能手下留情了!” “看得出来,的确是没有留情,”唐砚剜了他一眼,一边朝院儿里走去,一边随口道,“进来上药。” 第301章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我吗?”孙文俊激动的声音都岔了,可是唐砚却懒得再回答,他兀自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手指着自己问刚从马上下来的贾明,“我没听错?他真的说要给我上药?” 贾明一脸嫌弃地点点头:“没错,就是你,赶紧跟着进去!” “呀呀呀!”孙文俊激动地在原地一蹦三尺高,然后就赶紧地朝小院儿走,一边跟贾明道,“贾明,帮我把行礼卸了,除了一箱药材,其余都是你和九爷的东西。” “知道了,赶紧走,”贾明白了他一眼,然后就去搬东西,结果才打开马车门,就看着孙文俊又颠儿颠儿地跑了回来,“又怎么了?” 贾明真的都受不了了。 “殿下,谢谢您刚才赏我这个耳光!要没有你那一巴掌,唐砚又怎么可能会让我进房?还给我上药?嘿嘿嘿,”孙文俊凑过来,喜滋滋地道,“殿下,您打得可真好!”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你信不信,我还能打得更好?” 下一秒,孙文俊赶紧闭上了嘴巴,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这个没出息的玩意儿,真给老子丢脸。”贾明看着孙文俊屁颠儿屁颠儿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然后钻进马车里头拿东西。 药箱边上的那个包袱被颠得敞开了,贾明正要给系上了好背在身上,结果就看到了里头似乎放着一本书…… 他让孙文俊给买红糖来着,并没有让他买书,那这本书应该是庞九托孙文俊买的。 可是庞九素来是不看书的啊,非但不看书,连画册都懒得看,要不然也不至于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也不见她翻一下…… “哼!”一想到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贾明就不打一处来。 那到底这是什么书呢?庞九怎么就忽然爱看起书来了呢? 贾明好奇的要命,伸手从包袱里头取出了那本书,甫一看清楚那封面上的书名,贾明的脸登时就黑了—— 好嘛,又是一本《感天动地兄弟情》。 贾明死死捏着那本书,对上封面上的那几个字儿,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胸口起伏了半天,贾明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一边将那本书塞进了怀里,一边暗暗咬牙道:“小崽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 此时此刻,正在寝房中午睡的庞九,忽然觉得打尾椎骨冒出一股寒气来,她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然后睁开眼,仰头看着床帐,不知怎么的,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且还非常的不好。 忽然,鼻子一热,庞九伸手去抹了一把。 “呀!”下一秒,庞九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手上刺目的鲜血,她整个人都慌了,“好端端地,怎么就流鼻血了呢?” 庞九手忙脚乱地去找帕子来擦,可是却越擦越多,整张帕子都给鲜血染湿了,可就这样,鼻血还是留不住。 “怎么办呀?我我我是不是得什么大病了?”庞九又急又怕,有心想喊唐砚进来,可是刚才为了午睡舒服,就把裹胸布给撤了,她这样怎么能见人啊? 当下庞九忙得手忙脚乱地去找裹胸布。 …… 前院偏房。 孙文俊走到门前,不大敢进去,在门前磨蹭着。 “怕我吃了你?”唐砚坐在屋里,看着门口孙文俊一圈圈地跟转磨的毛驴似的,有点儿心烦。 “不……不是怕你生气吗?”孙文俊闻言忙得进来,瞧着唐砚蓦地紧蹙的眉头,孙文俊顿时屏住了呼吸,然后转身就朝外走,“对不起……” 第302章 你真这么想 “你给我回来!”唐砚吼道,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气挺好,而且知书识礼,从来都是文质彬彬,可是即便这样,也总被孙文俊给气得跳脚。 “哦,”孙文俊闻言又忙得转过来身来,走到了桌前,怯生生地看着兀自冷着一张脸的唐砚,咽了咽唾沫,然后更加怯生生地道,“我能坐下吗?” 唐砚:“……” 他打定主意不理孙文俊,连看都不看孙文俊一眼,起身去翻药箱。 “那个唐砚……”孙文俊站在原地,努力了半天才总算张开嘴,“唐砚我之前跟你说,等把你们送到地方,我……我就要离开的,可是我我我现在想反悔了。” 正在药箱里头翻腾的手一顿,然后又继续翻找,唐砚还是没有说话。 “我对你有愧,所、所以想躲着你,可可其实也是我自私,总觉得躲着你,躲着你们大家,就能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似的,”说了这一通,孙文俊的嘴皮子才总算利索了,对着唐砚沉静的侧脸,继续小声道,“可我要是走了,这事儿对于咱俩来说就一辈子过不去了,就成了心里一辈子的疙瘩了,当时是我自私,总想着逃避,所以才想出那么个蠢主意,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终于找到了那一小瓷瓶的去肿膏,唐砚拿出瓷瓶,把药箱给盖上了,然后行至桌前坐下,一边倒出了一坨绿莹莹的膏药,一边对孙文俊道:“把脸凑过来。” “唉!”孙文俊闻言,听话地朝唐砚这边凑了过来,用余光看着唐砚的手敷在了自己脸上,也不知是那药膏太清凉,还是因为被唐砚触碰的缘故,孙文俊顿时浑身起了一层密密实实的鸡皮疙瘩,再开口的时候,就又结巴了,“唐砚,之前的事儿,都都都是我的不对,你如今不不不不计前嫌,又给我治伤,我知道你肯定没没没没有把我做的蠢事儿,放在心上,你还当我是兄弟,我我我我感激你,以后你要是不嫌弃,咱们还还还是好兄弟,就跟之前一样……哎呀!” 脸上蓦地传来一阵疼痛,孙文俊一脸委屈地看着唐砚:“你为什么掐我!” “我没有,”唐砚理直气壮地说着谎,然后继续给孙文俊擦着药膏,顿了顿,又道,“我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之前发生的事儿,我也都一并不记得了,往后也不许你再提。” 孙文俊心中惊喜不已:“真的?你真这么想的?” 唐砚皱着眉,不耐烦地道:“别扭来扭去的。” “哦,”孙文俊答应着,一边又乖乖地转过了头去,用余光偷瞄了唐砚两眼,确定唐砚真的没有生气,孙文俊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道,“那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咱们还是兄弟,跟在赵家沟时一样。” “对,还跟在赵家沟一样,”唐砚也附和道,“你三不五时请我吃顿酒肉,再请我逛个窑子。” 孙文俊大囧:“不不不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对了,你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来了下头的农场,也不跟你那百花楼里相好的姑娘说一声,不怕人家姑娘另结新欢啊?”抹好了药膏,唐砚收起了药膏,一边洗手,一边随口问道。 “没……”孙文俊脱口而出,就想跟唐砚说自己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相好的,可是又怕唐砚多想,当下只得顺着他的话茬道,“没事儿,反正上次就断了,她爱跟谁好跟谁好,反正不管我的事儿了。” “怎么断了?”唐砚继续洗手,头都不抬地问。 第303章 当真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孙文俊左思右想半天,然后咬咬牙道:“我不是有病吗?人家姑娘嫌弃我不……不中用,跟我断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蓦地浮上了一丝笑意,唐砚又忙得忍住了,继续慢吞吞地道:“哦,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有这毛病呢,下次记住了,治不好病,就别到处找相好的,没得让人笑话。”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治病的吗?还说一定要给我治好来着。” “算了,你这样的治好了也是为祸人间,”唐砚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孙文俊,瞧着孙文俊一脸的生无可恋,唐砚实在忍不住了,牵了牵唇笑了,“就这样,就当自己是一只被骟了的毛驴,无欲则刚,挺好。” “你你你胡说八道!”孙文俊怒火高涨,可是也跟着绷不住笑了,“你才被骟了呢!” “我又没做错事儿,骟我做什么?”唐砚慢条斯理地道。 “做错事儿也……也用不着下这么狠手啊,”孙文俊心虚地挠挠头,“要不然下次请你吃顿驴肉火锅解解气?” 这话一出,两人都笑了。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心里才都松快了不少,这么些天下来,两人都不好过,孙文俊是终日内疚自责,唐砚由一开始的懊恼惊诧,冷静下来,人就变得很沉默。 孙文俊是他非常认可的兄弟,正因如此,事发之时,他才这般气愤,可是等气消了,再一想想,当时的那种环境,人贴着人睡,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有了冲动,同为男人的唐砚其实能够理解,但这事儿出在自己的身上,就变得不那么好理解了,所以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让自己冷静。 他不想失去孙文俊这个好兄弟,尤其是在孙文俊说打算理离开的时候,他心中的不舍顿时压过了愤怒。 这事儿当真就过去了吗? 当真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 此时此刻,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看着又都笑了,心里淤积的多日的不安和郁闷,都在此刻消融了。 “往后,还是兄弟,”孙文俊对着唐砚伸出了自己的手,一脸期望地看着唐砚,看着唐砚也伸出了伸手,孙文俊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然后使劲儿地握住了唐砚的手,“谢了,兄弟。” 唐砚正要开口,就听着外头传来了庞九惊慌失措的声音:“唐砚!唐砚!你在哪儿?!” “九爷,我在!”唐砚忙得应声,然后赶紧地就跑了出去。 “九爷,你这是怎么了?”孙文俊也跟着出来了,甫一瞧见了庞九,登时就大惊失色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不知道啊,睡一觉起来就成这样了,”庞九都要吓死了,捂住自己兀自血粼粼的鼻子,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唐砚,你快看看,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要死的病了。” “九爷,你别着急,先进屋来,我给你止血。”倒是唐砚临危不乱,忙得扶了庞九进了屋来。 唐砚让孙文俊打来了一盆冷水,投了个帕子敷在了庞九的鼻子上,庞九被那冷帕子给刺激的浑身一个儿激灵,可却也觉得鼻子不似刚才那般火辣辣的难受了,又见唐砚取了艾叶加了冷水捣碎,团成两个小团,庞九和孙文俊都看的一脸好奇。 “唐砚,你团这个做什么?”孙文俊问。 “艾叶止血有奇效,”唐砚道,一边将那两个小团子递到了庞九的面前,“九爷,塞进去。” “塞……塞进哪儿去?”庞九一脸雾水。 第304章 暴露了 “当然是塞进鼻孔里去,”唐砚解释道,“塞一会儿准保就能止住血。” 庞九想象着自己鼻孔里头塞俩灰扑扑的小团子,是个什么蠢样儿,可到底还是乖乖地把那俩小团子给塞了进去。 “九爷,我给你把把脉。”唐砚又道。 庞九忙得直摆手:“用不着了?我觉得鼻子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火辣辣的了,而且好像也不怎么流血了,兴许就是屋里的炕烧得太热了,火气大这才流了鼻血,不用麻烦你了。” “九爷,寻常火气再大,也流不出来这么多血,”唐砚一脸严肃地道,“瞧你刚才一下子流那么多血的架势,必定是身子出了什么毛病,若是不找出症结所在,怕是往后对九爷身子不利啊。” 庞九被唐砚这话吓得够呛,联想着刚才自己血流不止的模样,也觉得后怕的厉害,当下只得点头答应:“成,那你给我把把脉。” “好,”唐砚点点头,当下去药箱里头去来了脉枕,看着庞九磨磨唧唧地不肯伸出胳膊来,唐砚催促道,“九爷,你磨蹭什么呢?” “没……没磨蹭,有什么好磨蹭的,”庞九忙得道,一边打量着唐砚的脸,一边慢吞吞地挽起了袖子,最后心下一横,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行了!来!” 自打进了乌兰农场之后,庞九就从来没让唐砚给自己把过脉,倒不是她从不生病,而是担心唐砚会把出自己其实是女儿身,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出来,可这事儿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这还是唐砚头一次给庞九把脉,庞九心里因此很是忐忑,这样倒是把在一边围观的孙文俊看得哈哈大笑。 “九爷,你怎么看个病就跟上刑场似的?”孙文俊笑得直拍大腿,指着庞九抽搐的脸道,“不对,就算是上刑场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平时瞧着九爷威猛,可却没想到,九爷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郎中的!” “我怕郎中怎么了?”庞九气鼓鼓瞪着孙文俊,“一会儿让唐砚往你身上扎两针,看你怕不怕!” 孙文俊登时就不笑了,咳嗽了两声:“又不是我流鼻血,好端端地给我扎什么针?” “你是没流鼻血,可你是个话唠啊,”唐砚一边把手指搭在了庞九的腕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一会儿我给你扎扎哑穴,看不能不治好你话唠的毛病。” 下一秒,孙文俊蓦地就爱捂住了自己的嘴,腰背挺得笔直,一副学乖了的模样,庞九看得解气,连连哼了两声,只是也没容庞九得意多一会儿,就瞧着对面的唐砚蓦地抬起了头,蹙着眉震惊又疑惑地盯着庞九。 不好! 这是……暴露了? 庞九的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脸上都煞白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结巴得厉害:“唐……唐先生,我我我我……” “你是不是把我开给你家小亲戚的药给喝了?”不等庞九说完,唐砚就沉声截断了庞九的话头,“是也不是?” 庞九一怔,原来是她想多了?当下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我觉得我的气力也不甚足,所以就喝了一副,唐先生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唐砚眉头紧皱,目光发沉:“你确定你只喝了一副?” 庞九被唐砚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当下难为情地点头道:“我喝了一……一副半,反正冬日要进补,我觉得多喝点儿也无妨……” 第305章 暴露了2 “怎么会无妨?”唐砚简直气得都无语了,白了庞九一眼,这才又叹了口气儿道,“药材里头配的人参、当归、鹿茸这些都是养血补气的,只是年轻人不宜多服,我是不是交代过你,半个月喝一副即可?你怎么一下子就喝一副半呢?而且你……你又好端端的,根本没有病,一下子喝这么多大补之物,不流鼻血才怪呢!” 庞九听着唐砚的数落,简直丢脸死了,头都抬不起来了,红着脸哼哼唧唧着道:“是,我……我以后再不喝了,唐先生,你别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唐砚没好气儿地道,一边把脉枕放回了药箱,一边叮嘱道,“这几天就别吃肉了,天天吃点儿青菜稀粥下下火。” “是,多谢唐先生。”庞九真的觉得今儿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当下臊眉耷眼地朝外走。 “九爷,你等一下。”唐砚忽然又叫住了庞九。 庞九站住了:“唐先生,还犹豫什么事儿吗?” “嗯,我跟你说说你家小亲戚的事儿,没得以后她也跟你一样吃错了药。”唐砚对庞九道,可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翘着腿儿喝茶的孙文俊身上,庞九也顺着他的目光一块儿朝孙文俊看。 孙文俊被看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我碍着你们事儿了?” 唐砚没说话,庞九也没说话,可是眼睛里头都是写满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知趣。 孙文俊被看得浑身发毛,哪里还坐的下去,当下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然后拍着屁股出了房门。 孙文俊一走,唐砚就跟着过去关上了门。 随着“啪嗒”一声的关门声,庞九浑身都是一震,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唐砚,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唐先生,”庞九勉强地挤出个干巴巴地笑来,“你……你你要交代我那小亲戚什么事宜?我肯定仔细听。” 唐砚没有着急说话,而是行至桌前坐下,对着庞九指了指凳子:“坐下来说话。” 当下,庞九局促地坐了下来,她没有抬头看唐砚,可是却能感受到唐砚一直在看着自己,当下就更心虚了,她使劲儿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就看着一杯热乎乎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九爷,”唐砚复杂地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人儿,半晌才开了口,“我究竟是该叫你九爷,还是九姑娘?” 下一秒,庞九蓦地抬起了头,瞪着一双眼看着唐砚,张口结舌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九……九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唐砚忙得道,“你女扮男装进的乌兰农场,肯定是有你的苦衷,我定不会戳穿你,唐某的为人,还请九爷信得过。” 庞九胸口起伏了半天,这才总算发出声来:“你口口声声说着不会戳穿我,那既得知我是女儿身,尽管烂在肚子里就是了,又何必当面告诉我?” “我其实也不想当面告诉九爷,可是我却又不得不说,”唐砚道,一派诚恳肺腑,“若九爷的身子无恙,没到必须调理的地步,我绝对不会告知九爷,让九爷凭白添了许多担忧。” 庞九大惊:“我……我有病?” “也不算病,是女儿家的一点儿小问题,可若不既是调理,怕是后患无穷。”唐砚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似乎怕是庞九不自在。 “唐先生,那你赶快跟我说说。”庞九忙得催促道。 “九爷可是每月都会腹痛畏寒?”唐砚小声问,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他其实也是难为情得很,“葵水是否过量?” 第306章 怪怪的 庞九的脸蓦地就成了红苹果,头低的都快杵到地上了,还是头一次有人询问自己这些情况,她半天才小声答道:“是,一直都是这样。”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必会血亏气虚,”唐砚沉声道,“只是此症若想根治,并非一日之功,需缓缓治之,不过九爷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为九爷调理好身子。” “如此,就……就多谢唐先生了,在下告辞,”庞九红着脸道,一边扶着桌子站起了身,行出几步,庞九又站住了脚,转过身子,嗫嚅着对唐砚道,“今日之事,还请……” “九爷尽管放心,”唐砚忙得起身,对着庞九抱拳道,“出了这道门,您还是农产的管事儿,还是九爷。” 庞九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当下对着唐砚也抱拳回礼:“如此,多谢唐先生。” …… “贾明,不是让你搬东西吗?你怎么偷摸跑进厨房里来了?”孙文俊悲哀唐砚和庞九轰出来之后,就在院中闲逛,一瞥眼瞧见贾明在厨房里头,随口问道,然后就走了进来,“做什么呢……你怎么烧书?这可是九爷托付我一定要买来的!” 孙文俊甫一走到灶膛前,就看着贾明正在撕着手里的书,一页一页地朝里头续着,等孙文俊看清那书名,登时大惊失色,忙得就要从贾明手里去抢,结果被贾明凶狠的眼神一扫,孙文俊到底是不敢抢了,可是心里却还急得跟猫爪似的。 “殿下,你怎么烧书啊?”孙文俊都着急死了,“这本书难买得很,我在那破烂烂的小镇上,从头逛到尾,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花了我两钱银子呢!你怎么说烧就烧啊?!” “没办法,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烧火,”贾明慢条斯理地道,一边又撕了几页塞进了灶膛里,“我看着这个顺手,就拿过来烧火了。” 孙文俊看了看身后一大堆的干草柴火,简直气得跳脚,这叫没合适的东西烧火?! “殿下,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儿了?”孙文俊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道,他就算是再不会看人脸色,这时候也是看出来了,贾明这是生气了,所以忙不迭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说呢?”贾明缓声道,瞥了孙文俊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烧火,留下那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让孙文俊自己体会。 “殿下,我……我我知错了!”孙文俊忙不迭地道,一脸的悔不当初和痛改前非,“我一定改!再不敢有下次了!” 贾明一边又撕了两页纸塞进灶膛里,一边继续慢条斯理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错在哪里了?” 是啊,他错在哪儿了? 孙文俊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可是见着贾明这幅模样,他又不敢追着问贾明到底生什么气,只得费劲地搜肠刮肚着:“我不该……在回来路上,打了一只野兔,自己烤着吃完了,我怎么都该……该给殿下留条兔子腿儿才是。” 贾明点点头,缓声又问:“还有呢?” “还有?”孙文俊浑身一僵,然后愁眉苦脸地道,“殿下,您就直接告诉我,属下真的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贾明将最后几页纸一股脑儿地丢进了灶膛,然后转过脸看向了孙文俊,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是生你的气。”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殿下,你耍我?” “不行吗?”贾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行行行!”孙文俊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只要殿下耍的开心,欢迎殿下下次再来耍!” 咦……这话怎么听得有点儿怪怪的? 第307章 也需要人陪好不好 “闭嘴!”果然,连贾明都听不下去了,瞪了孙文俊一眼,然后起身就往厨房外头走去,正赶着庞九也从屋里出来,贾明看着唐砚把庞九送出了屋,这两人一前一后,都是低着个头,庞九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唐砚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脸的不好意思…… “殿下,你脸怎么黑了?”孙文俊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贾明刚刚还舒眉展眼的,这一下子脸就变成了黑锅底。 “九爷找唐砚做什么?”贾明沉声问道。 “哦,九爷刚才流鼻血来着,流的还挺多,挺吓人的,唐砚给九爷止血来着,”孙文俊解释道,“止血完了之后,唐砚还留下九爷说话,也不知两人说的什么悄悄话,连我都给轰出来了。” 孙文俊这话说的酸溜溜的,落在贾明耳中更是酸气冲天,贾明原本黑沉沉的脸,这时候又黑了几分,孙文俊看得都慎得慌,默默地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贾明的距离:“殿殿殿下,你要干啥?” 贾明没有理孙文俊,而是抬脚出了厨房,甫一走出去,脸上顿时就生出了笑意来。 “唐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贾明笑着走向唐砚,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唐砚的肩膀,“大半天没见到你人了,还怪想得慌。” 站在一边、被无视的庞九:“……” “哦,我也是刚回来一会儿,”唐砚一怔,笑着跟贾明道,“等会儿用了午膳,还得去给别的犯人看病。” “要不我送你去,”贾明热情地道,“从咱们小院儿到牢房还挺远的,你又不会骑马,还得背着这么重的药箱,一路走过去,肯定累得够呛,正好我闲着没事儿,骑马送你过去。” “谁说你没事儿?”唐砚还没来得及开口,庞九已经板着脸发话了,“柴禾你都劈好了吗?水都打满了吗?” “一早就劈好了柴、打好了水啊,”贾明看着庞九,耸了耸肩,“不仅如此,我还扫了地、洗了碗,现在实在是找不到事儿做了,正好去陪陪唐先生,没得有犯人造次,我正好能保护唐先生,而且唐先生一个人多孤单啊,我去陪陪他,不是挺好吗?” 庞九:“……” 我也很孤单!也需要人陪好不好?! 唐砚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一声:“……贾明,多谢你了,实在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哎呀!唐砚,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咱们是什么关系啊?都睡在一个屋里!”贾明一点儿都不客气地截断了唐砚的话头,又照着唐砚的肩膀拍了一拍,“我是贾明是个犯人,还是个粗人,难得唐先生这样的读书人瞧得起我,没有看轻我,我心里是真的感谢你,也是真的相交你这个朋友。” 这话一出,唐砚倒是不好再拒绝了,当下只得点点头:“那好,等会儿吃完饭,劳烦你送我过去。” “好嘞!就这么说定了!”当下,贾明喜滋滋地道,“唐砚,你赶紧回房歇着去,等中饭做好了,我去喊你!” “行。”唐砚点点头,然后转身进了房去。 直到唐砚关上了门,贾明还巴巴地看着那扇门,半天都没挪开眼,站在一边的庞九简直都要气得七窍流血,伸手使劲地扯着贾明:“你,跟我来一趟后院儿!” “九爷,您有什么吩咐?就在这儿说,”贾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客客气气地看着庞九,“我这还得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庞叔打下手呢,等会儿还要叫唐砚吃饭呢,您有什么吩咐?赶紧地!” 第308章 不太一样 “我……”庞九气得只想揍人,可是在这儿前院,她到底是没有下手的机会,直气得胸口起伏不断,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没好气儿地冲贾明嚷嚷,“我流鼻血了!你没看到啊?!” “嗯,看到了,”贾明点点头,庞九这么仰着脸,以至于他都能清晰地看见庞九的鼻孔,还有……里头的两团灰突突的小球,贾明看得直皱眉,“九爷,你还是回房去好好儿洗洗脸,拾掇拾掇,就你这幅尊容,等会儿大家看着指定吃不下去饭。” “你!”庞九气得都岔气儿了,捂着肚子半天才喘过气儿来,正要劈头盖脸大骂贾明一番,可是这一提气一呼气不要紧,下一秒,两个小球直接朝着贾明的脸上喷了过去。 贾明一脸的生无可恋:“完了,这怕是连明儿的饭都给省了。” 庞九原本心里还挺不好意思的,可是瞧着贾明一脸的嫌弃,再又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又是难过有谁委屈,小声跟贾明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就……就那么嫌弃我?” 贾明面不改色道:“九爷,你要我说实话吗?” 庞九梗着个脖子点点头:“废话!肯定要实话!” “那好。”贾明取出帕子擦去挂在脸上的那两个小团子,然后将帕子送到了庞九面前。 “哎呀!你要干嘛?”庞九忙不迭地朝后退了两步,一脸地忍无可忍。 “你看,连你自己都嫌弃,还怪得着别人嫌弃吗?”贾明无奈地道,一边随手丢开了帕子。 “可、可是……”庞九一怔,随即又委委屈屈地道,“你……你和别人不一样啊。” “对,我是和别人不一样,”贾明走到庞九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庞九委屈又伤心的一张脸,一字一字缓声道,“就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就必须得忍受这些吗?还有你的霸道不讲理和坏脾气,我是不是也得照单全收?九儿,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庞九都被贾明给问懵了,这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也不是她不认为会出现在她和贾明之间的问题,这蓦地被贾明这么一说,庞九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她觉得贾明说的有道理,可是又觉得贾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九爷要是没有别的事儿,那我就先告辞了。”半晌见庞九无语,贾明对着庞九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就走。 “那个贾、贾明……”庞九看着贾明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心慌了起来,上前两步,扯住了贾明的袖子,然后小声问道,“我听说你托文俊买红糖了,晚上……晚上要不要……来后院跟我一起喝红糖茶?”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贾明听着身后那怯生生的声音,忍不住就牵了牵唇,可是待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脸却又阴沉了下来。 “红糖我会让孙侍卫送给九爷,只是……”贾明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庞九的鼻子,半天才叹了口气儿,“红糖茶还是九爷你自己爱喝,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大鼻孔。” 言毕,贾明就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转身走了,留下庞九一个人在原地发愣,半晌,庞九蓦地捂住了鼻子,然后委委屈屈地朝后院儿走去。 贾明这是什么意思? 是厌恶她了吗?是觉得她……粗鄙恶心了吗? 是不是从此以后都……都不愿意再亲自己了? 庞九从来都没有这么心慌过,刚才唐砚戳穿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庞九也没有和现在这么心慌过,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对着棵光秃秃的树,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第309章 莫非 都怪她,刚才好端端地怎么就把那玩意儿……喷到底贾明的脸上? 那东西虽是药材,可却也塞在鼻子里半天了,灰扑扑的,还黏着血…… 庞九怎么想,怎么觉得恶心,又觉得后悔万分,就算刚才想跟贾明理论,也得先洗把脸再说啊,这么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唐砚!歇得怎么样?一会儿就能吃饭了,我给你泡了壶茉莉花,你平时不是最爱喝茉莉花的吗?” 蓦地,前院传来了贾明的爽朗热情的声音。 “啪嗒!” 下一秒,庞九一使劲儿把面前的树枝给一折两断,听着前院又传来“知啦”的开门声,庞九直气得跳脚。 贾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自己忽然态度转冷,倒是对唐砚忽然就热忱了起来,刚才当着她的面,贾明就对唐砚殷勤的很,可是明明之前贾明对唐砚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甚至还很厌烦唐砚和她走得近呢?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庞九死死攥着手里的树枝,气呼呼地在后院儿瞪了半天的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吃醋,而且还是在吃一个男人的醋。 庞九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怎么会吃男人的醋呢?贾明又不喜欢男人。 庞九摇摇头,然后抬脚朝房中走,只是手搭在门环上的那一瞬,庞九浑身就蓦地一僵,忽然想起来,在山间客栈的那一晚和庞远山的对话——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高兴,我该发愁了。” “为什么啊?” “我当然得愁啊,那小子刚才还口口声声跟我说,会尽快适应男人,可要是他真适应了男人,从今往后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剑走偏锋的了,那可怎么是好啊,唉!从兄弟到情人,最后又从情人变成兄弟,这剧情实在太跌宕起伏了,你爹我都不敢往下想喽。” …… 难道…… 莫非…… 庞九顿生了一身的冷汗,心里一直安慰着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是眼睛里却满是慌张。 …… 昌顺十五年十月初八 京师。 东宫。 夜色如水,一顶青呢小轿停在了东宫的偏房,甫一落轿,便有太监上前,躬身撩开了轿帘,殷勤地冲里头道:“右相大人,您终于来了,太子殿下都在书房等您半天了。” 从轿中走出的一身玄黑锦袍、不怒自威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右相颜伯珠。 颜伯珠没有理会那小太监,抬眼看了看前面,然后就拾级而上。 “右相您请。”那小太监忙得小跑着跟了上去。 …… 书房。 “启禀太子殿下,右相到了。”侍卫打开书房的门,躬身禀报道。 只见桌案之后,端坐一个二十五六岁、一身杏黄重锦长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生的甚是健壮,不似寻常汉人,五官并不出挑,可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久居人上的凌然之气。 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穆宗保。 “快快有情。”穆宗保闻言,头也不抬地对那侍卫道。 “是,属下遵命。”侍卫躬身退下。 穆宗保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将毛笔放下,恰赶着颜伯珠进来,穆宗保笑着起身迎了上去:“这么晚了,还让相爷走这一遭,真是本宫的不是。” “殿下这话,老夫可怎么敢当?”颜伯珠含笑道,跟着穆宗保一前一后在软榻上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道,“殿下唤老夫过来,可是因为近日朝堂上,万岁爷所言欲设固原大将军之事。” 自楚义兴父子入固原镇压叛军以来,固原捷报频传,如今战事接近尾声,万岁爷便就想到了待战事结束之后要设立固原大将军一事,为了此事,满朝文武叽叽喳喳了大半天,也没讨论出来什么合适人选。 第310章 两姓家臣 “相爷所言正是,”穆宗保点头道,一边亲手斟茶,一边跟颜伯珠道,“不知相爷心里可有合适的固原大将军人选吗?” “固原大将军的人选,无非有二,一是由恰克图大将军楚义兴推荐安排,二是有朝廷派合适将才赴任,”颜伯珠沉声道,“瞧着万岁爷的意思,八成是要看楚义兴的意思办了。” “父皇对那楚义兴向来倚重,这些年来那楚义兴在恰克图镇守,倒也是一点儿岔子都没出,没有跌父皇的脸面,只是这固原若也落到了他的手里,本宫总是觉得不妥,毕竟楚义兴并非咱们原人,若是有朝一日,他竟生出异心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穆宗保倒了杯茶,递到了颜伯珠面前,一边缓声道,“右相以为如何?” “殿下的担心,也是老夫的担心,”颜伯珠接过茶杯,沉声道,“老夫历来不主张重用汉人,尤其是像恰克图将军这样的封疆大吏,用起来委实不放心,可是偏生万岁爷对那楚义兴父子倒是格外看重。” “是啊,这些年任凭多少人参奏楚义兴,可父皇却始终置若罔闻,而那恰克图也一直牢牢抓在楚义兴手中,”穆宗保道,“眼看着,这固原也要归拢到楚氏父子手下了,当真是让本宫寝食难安,本宫着实不明白,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人能顶上去的?为何父皇偏偏如此看重那楚义兴?” “楚义兴能在朝堂屹立二十年而不倒,自然是有他的本事。”穆宗保道。 “哼,能有什么本事?”穆宗保讥诮一笑,“不过是卖主求荣的本事罢了。” “人人都道楚义兴是靠二十年前卖主求荣,这才换来了这些年的凤凰腾达,可是谁又能拿出楚义兴卖主求荣的证据呢?”颜伯珠一边拢着茶,一边缓声道,“只要没人指证楚义兴,那楚义兴便和二十年前的叛军没有任何瓜葛。” “可是楚义兴分明就是定安王的人!”穆宗保冷声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叛乱,正是管来臣和楚义兴一手策划!他们分明都是定安王的手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殿下此言差矣,”颜伯珠摇摇头,缓声道,“管来臣的确策划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叛乱,可时至今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将那场叛乱和定安王府牵扯到一起去,而楚义兴就更别提了,就算他当真和管来臣有牵连,可是那又怎么样?若不是他当年领兵平乱,怕是大原朝就要覆灭了,这样的肱骨之臣,得万岁爷多年垂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哼,这样的两姓家臣,亏得父皇还愿意重用,若是换做本宫,这样的人断断留不得,”穆宗保冷声道,“一次不忠,便回有二次,这样的人就是喂不熟的狗,迟早会反咬主人一口。” “可是这样的狗也有好处啊,”颜伯珠含笑道,“若是换做忠心不二、水泼不进的狗,那岂不是咱们再怎么使劲儿,也利用不了?” 穆宗保心下一动:“右相此言何意?” 颜伯珠抿了口茶,含笑道:“那楚义兴近来频频对东宫示好呢。” “竟有此事?”穆宗保一怔,蹙着眉道,“本宫怎么不知?” “那楚义兴是个聪明的,知道殿下眼中容不得沙子,所以断断不敢轻易于殿下往来,所以老夫的右相府近来热闹不少。”颜伯珠含笑道。 穆宗保闻言,也跟着抿唇笑了,靠在软枕上,含笑看着颜伯珠:“不知是怎么个热闹法儿呢?” 第311章 示好 “年初万岁爷身子大病一场,从那之后,龙体就不大好了,很多朝政大事儿都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像楚义兴那样的墙头草,自然最识时务,”颜伯珠缓声道,“这不,从此就对右相府热络了起来。” “固原那边甫一闹出了反原复周的义军,万岁爷便就下令派恰克图大军南下镇压,固原的战报频频传入京中,可是却也不都是送进御书房,也有送进右相府的。” 穆宗保大惊:“怎么?楚义兴竟时时向相爷禀报战况?” “倒也不是战况,而是别的,”颜伯珠拢了拢茶,一边又缓声道,“比如他镇压叛军的同时,还在顺藤摸瓜,查找这些叛军的源头,若是发现有姓叶的叛军,就是第一时间把证据送到咱们的手,也好助咱们能彻底将定安王府扳倒。” “那他可找到定安王府参与某乱的证据吗?”穆宗保忙得坐直了身子,皱着眉问。 “没有,可见固原的叛军和定安王府并无瓜葛,”颜伯珠摇了摇头,看见穆宗保一脸的失望,颜伯珠又忙得道,“可是殿下,经过此事,楚义兴却扎扎实实投进了东宫门下。” 穆宗保不解地道:“不过是三两封书信罢了,怎么能确定那楚义兴是真心实意?相爷切莫被那宵小给糊弄住了。” “可这三两书信,若是送到了万岁爷面前,会是个什么结果呢?”颜伯珠缓声道,看着穆宗保后知后觉地不住点头,颜伯珠又接着道,“楚义兴主动把将把柄交到咱们手中,可见他是深思熟虑要跟定太子殿下的,所以老夫认为,咱们对楚义兴大可以放心。” “也是,”穆宗保点头道,“楚义兴最怕二十年前谋反之事再被人翻出,所以肯定是盼着定安王府倒台的,这一点倒是和咱们不谋而合。” “正是这个理儿,”颜伯珠点头道,“殿下既是觉得他是只喂不熟的狗,那就不必要求他的一颗忠心,只安心利用就是了,毕竟他手握重兵,有他支持,殿下往后路岂不更好走?若殿下对他并不放心,再承继大位之后,且把他一脚踢开也就是了。” “相爷说的有理,”穆宗保不住点头,“经相爷这么一说,本宫倒是觉得那固原大将军的人选,交到楚义兴手里倒是没错。” “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将固原驻军纳入楚义兴麾下,对殿下来说是如虎添翼,而且也是顺应万岁爷的意思,”颜伯珠打量着穆宗保的表情,沉声道,“殿下近来和万岁爷关系有些紧张,藉此机会也可缓和缓和。” “相爷思虑周全,”穆宗保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蹙眉道,“这一次固原叛军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正是铲除定安王府的最佳时机,本宫就是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迟迟对定安王府不下手,反倒还诸多恩赐?又是送药材,又是送太医的,简直把定安王府当眼珠子似的疼着,本宫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颜伯珠道:“之前老夫也对万岁爷此举不满,还因此上书万岁爷,请万岁爷下旨诛杀叶氏一门,后来折子被万岁爷驳回,老夫还气闷了很久,可是后来静下心来,再想想,那定安王府还是留着比较好。” 穆宗保大为不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拧着眉问:“相爷何出此言?外头都有人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了,若不诛杀定安王府上下,断了这些汉人念想,那日后大原怕是再无安定之日了。” 第312章 我教你骑马 “若是即刻诛杀定安王府,那才是没有安定之日呢,”颜伯珠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殿下明鉴,如今只有固原叛军打出反原复周的旗号,若是这个时候朝廷诛杀定安王府,怕是全国上下都乱套了,这些子大大小小、各怀心思的叛军,到时候怕就要同仇敌忾了,若是他们凝聚起来,一同剑指朝廷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倒不如留着定安王府,让他们千尊万贵地过日子,那起子叛军岂不是师出无名?” “原来如此,”穆宗保闻言,不住点头,“是本宫浅薄了,竟然没有参悟出来父皇的英明。” “是啊,万岁爷厚待定安王府,这消息传出去,倒是能笼络不少民心呢,”颜伯珠也附和道,顿了顿,又嗤笑道,“而且即便现在不诛杀定安王府,怕是那定安王府也撑不了多少了,叶进忠的独苗,那个小世子,缠绵病榻,怕是活不长了呢,所以也用不着咱们动手。” 穆宗保也讥诮着道:“这倒是,那病歪歪的身子骨,眼看都快奔三张了,连媳妇儿都娶不了,就算是能一年年地挨着,那定安王府也要绝后了。” “对,如此一来,咱们只静观其变也就是了。”颜伯珠道。 …… 昌顺十五年十月初十。 左岸农场。 “唐砚,准备好了吗?咱们这就要出发了!”贾明推门进去,冲正在收拾东西的唐砚道。 “马上就好了。”唐砚忙得道,一边又朝包袱里头塞了一双棉袜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带身中衣的时候,就听身后的贾明又开了口。 “用不着带太多东西,咱们顶多在外头过四五天,衣服就不用带了,而且在野外换衣裳也不大方便,”贾明乐呵呵地道,“袜子倒是可以多带两双,打猎的时候,这脚最容易出汗了,可是一闲下来,若是不及时换袜子,肯定会冻着脚。” “行,那我就再多带一双。”唐砚满口答应,一边又朝包袱里头塞了一双棉袜,然后又去找了两瓶红花油和白药一并装进去。 “你小子可真细心啊,”贾明含笑道,余光瞥见身后有个小身板正在朝这边靠过来,下一秒,贾明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唐砚,要不等会儿咱们骑一匹马?” 背着包袱、正兴冲冲朝这边走过来的庞九,闻言顿时停住了脚,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住了。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唐砚很是难为情,一边挠着头一边对着贾明道,“这么多人,偏生就我一个不会骑马的,这次跟着你们一起去打猎,肯定要拖累你们了。” 在农场里头实在没有什么事儿了,唐砚也给犯人都看好了病,如今就只等着陈栓来会合就是了,且这两天都是大晴天儿,一众人都闲的发慌,孙文俊就提议要不去野外打猎来着,这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举手赞同,尤其是唐砚。 他长这么大,拢共就出过两次门,一次是去赵家沟,再一次就是这次跟着一众人来下头的农场,真是看什么都觉得稀罕,更是从来没打过猎,所以一听说要打猎,顿时就是两眼放光。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大家都是兄弟嘛,一家人!”贾明很爽气地拍了拍唐砚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简直如春风般温暖,“要不唐砚,等有时间,我教你骑马?” 唐砚顿时激动的两眼放光:“真的吗?贾大哥,你愿意教我骑马?!” 看来唐砚是真的开心,这不连口都改了,直接叫贾明大哥了。 “当然愿意啊,”贾明哈哈大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有你这么好的学生,也是我的荣幸啊。” 第313章 大大的不妥 唐砚见贾明如此爽快,心下高兴,笑着对贾明深深一躬,然后半真半假地道:“师父在上,受学生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你小子这是在做什么?”贾明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别提多灿烂了,一边扶了唐砚起来,一边美滋滋地道,“真好,又收了个徒弟。” 唐砚随口问道:“怎么?贾大哥之前还收别的徒弟?” 贾明摸了摸下巴,一边意味深长地笑了:“嗯,是有一个,只是没你这么聪明,也没你这么伶俐……” “啪嗒!” 下一秒,贾明的话被打断了,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然后一只可怜的麻雀就应声落了地。 唐砚和贾明闻声,都跑了出来,唐砚激动地看着地上那只可怜的麻雀,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抓着鞭子站在一旁的庞九,激动不已地道:“九爷,这这这是你亲手打下来的?九爷,你鞭子使的可真是厉害!” 庞九不冷不热地对唐砚道:“这有什么?要是打人的会更厉害。” 唐砚一脸的不解:“打人?打谁?” 庞九没再理唐砚,只是冷哼了两声,然后一边收着鞭子,一边大步朝外头走去:“文俊,你拖拖拉拉地做什么?还没收拾好吗?!” “来了来了来了!”孙文俊闻声,忙得从屋里跑了出来,追着庞九朝马厩跑去,“九爷,你等等我啊!我去牵马!” “贾大哥,九爷是不是生气了?”唐砚有点儿后知后觉地挠挠头,不解地看着贾明,“是谁惹九爷生气的?” “那谁知道啊,”贾明看着远去的小身板儿,眼底都是掩饰不住地笑意,忍不住牵了牵唇,对唐砚道,“走,咱们也出发。” 当下,贾明跟唐砚也背着行囊朝马厩走,一边朝屋里喊道:“庞叔,我们走啦!” “走!走!”庞远山在屋里一边抽着烟袋,一边冲外头喊道,“早去早回!” …… 一众人上了路,马儿嘶鸣着奔向前方,庞九骑得最快,孙文俊紧跟其后,贾明和唐砚落在了最后。 孙文俊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一边放慢了马速,一边冲着身后喊:“贾明,你和唐砚两人骑一匹马,不挤得慌吗?要不干脆我回去套马车?” “不挤,这样挺好的!”贾明也喊了回来。 “那马儿呢?”孙文俊又喊,“你们俩这么大的个子,共乘一骑,有没有考虑过人家马儿的感受?!” 贾明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倒是唐砚很是不自在,他坐在贾明的身前,贾明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然后握着马缰,这个姿势,好像他大半个人都窝在贾明怀里似的,唐砚觉得很是别扭,当下坐直了身子,可是马儿跑得太快,唐砚一个没坐稳,身子朝后一倒,一下子又跌进了贾明的怀里,他受惊不小,一把握住了贾明的胳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唐砚忙得收回了手,然后就觉得更尴尬了。 “坐好了别动,我教你骑马,”贾明倒是没觉得别扭,兀自一脸的豪爽,一边抓着唐砚的手放在马缰,一边又道,“不要左顾右盼,目视前方,脚踩在我脚上,不要踢马肚子!” 唐砚依言照做,紧张地握着马缰,贾明怕他握不稳,也跟着一起握着,四只手就那么贴着握在一起。 对于常人来说,这姿势绝对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是落在孙文俊和庞九的眼里,这就…… 大大的不妥了。 “贾明,我看马儿有些吃不消了,都快被你们俩压趴下了,”孙文俊到底忍不住了,又冲这边喊道,“要不然你让唐砚跟九爷共乘一骑?” 第314章 很好 孙文俊的话音一落,唐砚就忙得直摇头:“不不不不!我和贾大哥骑一匹挺好!用不着麻烦换了。” 旁人不知道,可是唐砚却知道庞九是姑娘家,所以他又怎么好跟人家大姑娘共骑一匹马呢? 贾明也笑着附和道:“对,我和唐砚骑一匹挺好。” 最前面的小身板蓦地把身子绷得更紧了,马鞭使劲儿地抽着马屁股:“驾驾驾!” “九爷!你骑得也太快了!仔细路上滑!”孙文俊大声喊着,可是庞九却置若罔闻,当下只得也很抽马鞭,追赶上去,“驾驾驾!” “唐砚,坐稳了!”贾明眯着眼看着前面倔强的小身板,蓦地狠狠甩起了马鞭,“驾驾驾!” …… 四个人、三匹马一口气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才赶到一处林子前,这地方是庞九跟侍卫打听到的,林深茂密,常有野兽出没,据说野猪和熊瞎子都有,而且林子里头还有一片大湖,就算打不着野物,凿了冰钓上几条大鱼,也挺不错。 一众人都下了马,开始准备打猎用的弓箭绳索一类的,只有唐砚杵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唐砚问贾明:“贾大哥,一会儿咱们进林子不用骑马了吗?” “不能骑马,林子太密了,又有枝杈,容易伤到人,”贾明解释道,“一会儿咱们牵着马进林子,找个合适的地方把马栓好了就成。” “哦,原来是这样,这一路跟着贾大哥真是学到不少,”唐砚点点头,有点儿跃跃欲试地跟贾明道,“那贾大哥,一会儿让我来牵马。” “行,交给你了。”贾明冲唐砚笑道,一边将擦好的匕首塞回腰间,一边朝庞九看去,只见她也正低着头朝腰间塞匕首,两人目光甫一相接,庞九就蓦地气呼呼地转过了头去,然后就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进了林子。 这小崽子…… 不错,是真生气了,也是真吃醋了。 很好,就得让她尝尝这滋味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惦记那挨千刀的霍三,还有那劳什子的《感天动地兄弟情》! 哼! 贾明看着前头气咻咻的小身板,忍不住又噙着嘴笑,然后跟着进了林子。 …… 一众人牵马进了林子,行了莫约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隐隐约约瞧见了前面有片大湖,湖的前面是处开阔地,孙文俊大喜:“咱们就在前面的开阔地扎营,这两天没风,不用担心风灌帐篷,而且又方便取水。” 一众人都点头同意,当下牵着马儿,走出了林子,将马儿拴在了树上,取出草料来喂,然后拿着卸下来的行囊,开始扎帐篷,行了这么大半天的路,这时候都天近黄昏了,大家都累了,也早就饿了,当下忙得生火造饭。 “贾大哥,咱们一会儿吃什么?”唐砚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一直跟巴巴跟在贾明身后问东问西的。 “庞叔不是给带了烙饼吗?”孙文俊都看不下丘了,一边扎着帐篷一边哼哼道,“唐砚,你不是亲眼瞧见我装烙饼来着吗?还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唐砚一怔,随即乐了:“对哦,咱们带了烙饼,我都给忘了。” “那也不能光吃烙饼啊,”庞九沉声道,一边从行囊里头取出了鱼线和鱼钩,然后就朝冰面儿上走去,“等着,我去钓几条鱼上来,过会子咱们烤着吃。” “九爷,这……这湖上都结冰了,要怎么钓鱼啊?”唐砚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冻得结实的冰面儿,又看看庞九手里鱼线和鱼钩,怎么都想不出来,庞九要怎么钓鱼。 第315章 你说我算你什么人 庞九似乎是没听见,闷着头朝前走,唐砚从来没见过人在冰上钓鱼,自是心下好奇,想跟过去瞧瞧,可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孙文俊给扯住了。 唐砚回头,蹙着眉看着孙文俊:“你拉着我做什么?” 孙文俊忙得放开了手,凑过来小声对唐砚道:“九爷今儿心情似乎不佳,你别跟过去了,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呗。” 孙文俊这么一说,唐砚也反应了过来,似乎这一整天庞九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唐砚看着孤零零行走在冰面儿上的庞九,有些不忍,有心想跟过去问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可是又忽然想起来庞九是个姑娘家,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我帮你扎帐篷,”唐砚道,一边皱着眉看着两个被扎得七七八八的帐篷,发愁地道,“怎么就带了两顶帐篷来?” “四个人住,带两顶帐篷正好啊,每顶帐篷里头睡俩人,不多不少刚刚好啊,”孙文俊一边拉扯着绳索,一边道,“其实带一个就够了,四个人挤一挤还暖和呢。” 唐砚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两顶帐篷,又看看走的更远的庞九,心里发愁不已。 …… 庞九行至湖中,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凿子了,她正要回去取,就看着贾明拿着一手拿着凿子,一手提溜着两个凳子过来了,庞九一下子就把脸扭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西边天幕瑰丽的晚霞,心里明明生着气,可是鼻头却没出息地酸了。 这几天,贾明和唐砚打得火热,又是教唐砚骑马又是陪唐砚去牢房里看病患,晚上更是跟唐砚共处一室,几乎是寸步不离了,对她倒是冷淡了很多,两人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更别说是独处了,就连庞远山都看出来两人不对了,早上叫她过去问话,是不是闹别扭了,还一再叮嘱她不要使小性子。 可是他们真的闹别扭了吗? 又是为了什么闹别扭的呢? 庞九头都想破了都还想不出来,只知道贾明莫名其妙地就对她冷淡了下来,庞九很恐慌,生怕贾明这是移情别恋了,有几次都想当面责问贾明,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她是真的怕听到贾明亲口承认,若真那样的话,她要怎么办?是狠狠甩贾明几个耳光,还是哭着喊着求贾明回心转意? 她好像都做不来,那索性也不问了,就这么装聋作哑罢了。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庞九的鼻头就越来越酸,听到男人行至自己身后,站住了脚,两人离的很近,庞九都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了,庞九忍不住悲从中来,这么多天,她还是头一次跟男人离得这么近。 “你看看,你总是你这么粗心大意,说是来冰钓,可是连凿子都不带,”贾明数落着,将手中的一应物品放在了冰面儿上,然后就动手开始凿冰,“唉!丢三落四……” “我丢三落四粗心大意是我自己的事儿,这关你什么事儿?”庞九蓦地转过了身,冲贾明吼道,他们在湖中心,离岸上很远,所以也不担心孙文俊和唐砚会听到,庞九拿眼儿瞪着贾明,“你算我什么人?需要你来管我?!” 贾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垂着眉眼瞥向庞九:“你说我算你什么人?” “是啊,你倒是说说,你到底算我什么人?”庞九仰着头瞪着他,寸步不让,活像一只被逼到犄角之处的小豹子兽一样,凶悍无比,呲牙咧嘴,“你又当我是你什么人?” 第316章 你敢 “九儿,你生气了,”贾明打量着庞九的怒气冲天的一张脸,缓声道,“为什么生气?” “我……”庞九一愣,顿时张口结舌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可是她却就是说不出口,打死她都说不出,她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的事儿。 “你在吃醋,”不待庞九说完,贾明却又开了口,眯着眼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庞九,然后转过,指着岸上正在帮孙文俊生火的唐砚,又对庞九道,“不过是个男人,不过是多说了两句话而已,你就吃醋成这样?” 庞九咬着牙恨恨道:“不过是个男人?那你当初又是怎么和我勾搭上的?不过就是两句话而已?你分明从白到黑都陪着他!” “所以,你就吃醋了?”贾明看着庞九气咻咻的一张脸,将手中的凿子狠狠戳在了冰上,然后走到了庞九面前,“那若是我大半夜的还陪唐砚吃酒呢?你是不是更受不了?” “什么?你晚上还和他吃酒了?”庞九气得跳脚,手指颤颤指着贾明,“你……你到底还做了什么好事儿?!” “也没什么好事儿,不过是他送了本书,里头讲得是男子相好的那档子事儿,”贾明轻描淡写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好端端地送我这种书做什么,可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我教他骑马也算是回礼了。” “什么?他送你那样的书?他知不知羞?!”庞九简直是暴跳如雷,二话不说,就直接不管不顾地朝岸上冲去,瞧那架势跟只斗鸡似的。 “你觉得唐砚不知羞?”贾明一把扯住了庞九的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庞九,“那如果送书的人换做是霍三呢?你是不是也会觉得霍三不知羞呢?还是你心里本来就对霍三存着好,因此更对他念念不忘、即便那本书丢了,还得巴巴地想着再买一本?” “你……你是故意的!”庞九猛然就明白了,这些天她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她瞪着眼、气鼓鼓地看着贾明,蓦地一抬脚,照着男人小腿就是狠狠一踢。 “哎哎哎!” 下一秒,贾明脚底一滑,“咣当”一声摔在了冰面儿上,庞九也没能幸免,被他带着也摔了个狗啃泥,登时两人都疼得呲牙咧嘴,半天都说不上话了。 两人躺在冰面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嘴里不时发出“嘶嘶”地声音,明明尾椎骨疼得厉害,可是心里却都畅快了不少,尤其是庞九,淤积在心里的难过和委屈,随着这么一摔,都烟消云散了。 “你故意的!”庞九侧过脸,凶巴巴地对贾明喊,也不知是在谴责贾明摔跤还故意把她带倒,还是在气愤这几天贾明的所作所为。 “我故意的?”贾明也转过了脸来,挑着眉看着庞九,气哼哼地道,“我故意什么了?是故意让你再去买一本《感天动地兄弟情》,还是故意让你对那霍三念念不忘?” “我没有!”庞九忙得反驳道,“我哪里对他念念不忘了,你怎么就这么小气?” “那成,我接着教唐砚骑马去,”贾明双手一撑,从冰面上坐了起来,然后云淡风轻地道,“我瞧着他还挺好学的,要不然再顺道儿手把手地教他玩弓射箭……哎呦!” “你敢!”下一秒,庞九一伸腿,又狠狠照着贾明的后背踢了一脚,眼看着贾明在冰面儿上滑出了老远,又“咕咚”一声倒下了,庞九这才觉得解气,一边从冰面上站起来,一边整理的衣裳,哼哼道,“还手把手地教?你就不怕文俊看急眼了,照头给你一棒子?” 第317章 差一好 “不怕,”贾明酸溜溜地道,“就怕自家媳妇儿背地里惦记着别家汉子。”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庞九脸蓦地一红,走到贾明面前,不自在地蹲了下来,“什么别家汉子?那是我结义兄弟。” 贾明一脸“你唬弄谁呢?”的表情看着庞九,只把庞九看得心虚不已,她伸手去拉贾明,可是贾明却兀自耍赖,死活不起来,嘴里还不住嚷嚷着:“你今儿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让我起来!” 一边说着,贾明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两腿儿扑腾,活脱脱一副悍妇撒泼的德行。 “好好好,你就这么躺着,今儿也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卧冰求鲤!”庞九简直哭笑不得,转身拿了一个小凳子过来坐下,然后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和三哥真的没有什么。” “哼!”下一秒,贾明的两条腿扑腾得更欢实了。 “三哥他的确……喜欢我,”庞九只得硬着头皮,一脸尴尬往下说,“临走之前,三哥都跟我说了,可是我当时就明确地拒绝了三哥,后来咱们的话都说开了,我和三哥,从前是兄弟,往后也只是兄弟,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这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为什么还巴巴地要买什么《感天动地兄弟情》?而且还是背着我,偷偷让孙侍卫去给你买,可见你是存心不打算让我知道,”贾明睁开了眼,瞪着庞九,“还说你不是心里惦记着他?” “孙文俊这个大喇叭!看我一会儿非撕烂他的嘴!”庞九瞪着岸上的孙文俊,狠狠道,顿了顿,然后又看向了气鼓鼓的贾明,嗫嚅着道,“我……我不是怕你知道了会生气,所以这……这才没告诉你的吗?” “明知道我会生气,可你还是这么做了!”贾明蓦地从冰面儿上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亏得你还说让我大可以放心!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我能放心得了吗?!” “你真的可以放心,我跟三哥真的……真的清清白白!”庞九忙得解释道,可是任凭她怎么说,贾明却兀自冷着个脸,庞九急得使劲儿一拍大腿,“哎呀!我就是想看看那本书最后一页写的什么,怎么就牵扯出来这么许多?又是让你多疑,又是气得你故意跟我做戏,早知道,我才懒得管三哥跟我交代的话!” 贾明一怔,眯着眼儿问庞九:“他都跟你交代什么了?” “他跟我说《感天动地兄弟情》的最后一页,有他想跟我说的话,让一定我有机会看一看,你也知道的,三哥他对我一直不错,就算我不可能接受他,可是也是真的拿他当哥哥敬着,所以我不可能拿三哥的话当耳边风,”庞九低着头小声解释着,时不时偷偷瞄贾明一眼,看着他的脸不像刚才那么黑了,又小声抱怨道,“可是那本书也不知道被你丢哪儿去了,我怎么都找不到,这没办法了,才让文俊去给我买来着……” “照你的意思,这事儿还怪我来着?”贾明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一倍,“还真的是我逼着你去买书来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庞九忙得直摆手,“我真的只是想看一看最后一页到底写的什么,真的没有别的目的,更不存在对三哥有心思,你放心,就算是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喜欢三哥的。” 这话甚合贾明的心思,当下贾明扬着眉,慢悠悠地道:“人家霍三有貌又有才,功夫又那么好,怎么偏偏就进不了九爷的法眼呢?” “他就是千好万好,却还差一好。”庞九道。 贾明饶有兴致地问道:“哪一好?” “他不是你啊,”庞九凑过来,红着脸小声道,“就差这一好。” 第318章 今晚,要不要跟我住一个帐篷 贾明一眨不眨地盯着庞九看,狭长的凤眸就那么看着庞九,直看得庞九坐立不安,可是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那凤眸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直抵人心,被他这么看着,让人既心悸又心安。 “哈哈!” 蓦地,爽朗的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贾明笑得那叫一个眉眼飞扬,一扫刚才的阴霾,更扫这些日的阴阳怪气,对着庞九伸出了手:“来,拉爷起来,咱钓大鱼!” 庞九忙得伸出手去,拉着贾明起来了,看着男人这一脸的笑,也知道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庞九心下一松,嘴上也就没了把门儿:“哎哎哎,贾明,你之前不是偷看过那本《感天动地兄弟情》吗?你可知道最后一页到底写的什么?快跟我说说!” 原本笑吟吟的一张脸,顿时又黑了下来:“不知道!” 庞九一脸的“行了,知道你是个小气鬼”的表情,可是嘴上却好脾气地道:“不知道就算了。” 贾明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的语气,简直要给气得吐血:“我是真不知道,那劳什子的破书,我翻两页就看不下去了,直接给撕了!” “那……这次孙文俊给我买的另一本呢?”庞九小心翼翼地问,“我问文俊来着,他说好像是半路弄丢了,可是他说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的,好像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也被我撕了!一页一页地烧给灶王爷上供了!”贾明气呼呼地道,一边拿起凿子,狠狠朝冰面凿去,“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再买一本给灶王爷上供?!” “不买了!不买了!绝对不买了!”庞九忙不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边小声地嘀咕着,“这才买一本你就对唐砚殷勤讨好成这样,要是再买一本,还不知你这大醋瓶子要怎么想方设法勾搭人家呢……” “你说什么?”贾明一边凿着冰面儿,一边侧过头来问庞九,“大点儿声!” “没没没!我什么都没说!”下一秒,庞九忙得就捂住了嘴。 “哼!”贾明剜了她一眼,然后低着头继续凿冰面。 冰层很厚,足足有半尺,贾明凿了几十下,总算是凿开了一个小窟窿,然后又沿着边沿继续凿,将冰眼儿扩大至脸盆这么大,这才作罢,然后庞九忙不迭地把一早就准备好的鱼钩鱼线拿过来,给鱼钩上了鱼饵之后,然后两人就坐在一块儿,等着鱼儿上钩。 “你别跟我靠太近,他们在岸上能看到呢。”庞九小声跟贾明嘟囔着,可是却一点儿没有要挪开凳子的意思。 “看见就看见,怕什么?”贾明好几天没跟庞九亲近了,现在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了,哪里舍得片刻分开,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握住了庞九的手,“凉不凉?” “不凉,”庞九红着脸小声到,被男人火热的大手握着,哪里会凉?庞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的不得了,她不大好意思看贾明,就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朝冰窟窿里头看,一边随口道,“看你刚才凿冰的架势,好像你之前经常冰钓。” “谈不上经常,可是却很喜欢,”贾明道,“一个人在湖上冰钓,安安静静的,能想通不少事儿,挺好。” “那你这是嫌我话多了?”庞九歪着头,娇俏俏的一张脸对着贾明。 “怎会?”贾明哑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庞九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含笑道,“有了你之后,就不喜欢一个人了,做什么事儿,心里都想着你,也都想带上你一块儿。” “那……晚上睡觉呢?”庞九抿了抿唇,大着胆子问,看着贾明瞬间愣住的一张脸,庞九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慌张,冲着岸上努了努嘴,“今晚,要不要跟我住一个帐篷?” 第319章 你爱跑步跑 “可……可以吗?”贾明结巴了,激动又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九儿,你真、真的愿意让我和你住一个帐篷?” “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庞九看着贾明这幅模样,心里的慌张顿时荡然无存,她低着头怒着嘴,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我一个人住还宽敞呢,那你们三个人挤一挤也挺好……” “有什么好的?谁想跟他们这些臭烘烘的老爷们儿睡?”庞九话还没说话,贾明就激动了起来,“谁想闻他们臭脚丫子味儿啊?谁又想听他们鼾声震天响?!我才不!” 庞九到底忍不住了,牵了牵唇笑了:“可我……也是臭烘烘的老爷们儿啊,你怎么就不嫌弃了?” “谁说咱们家九儿臭烘烘?明明是香喷喷的,”贾明嘿嘿笑着道,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老实地上下打量着人家,活脱脱一副登徒子样儿,“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子都是香喷喷的!” 庞九咬着唇小声道:“那你就不怕我嫌你臭烘烘的?” “那我一准儿洗的干干净净的,”贾明忙不迭赔着笑脸道,“到时候,我脱光了让你检查,从头到脚每一处,但凡有让九儿不满意的,我就重新去洗!” “呸!不要脸!谁稀得检查你!”庞九红着脸啐了他一口,手中鱼线蓦地朝下一沉,庞九大喜,忙得朝上拉扯鱼线,“哇!有鱼儿上钩了!好像个头还不小!” 当下,两个人合力将鱼给拉上来,一条十来斤重的大鲶鱼被扯了上来,在冰面儿上还本乱跳地冒着热气。 “竟然这么大!”庞九又惊又喜,“咱们还说多钓几条呢,就着一条咱们都吃不完!” “那就别钓了,”贾明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动手收拾东西,作势要回去了,“赶紧回去,填饱了肚子好睡觉。” 庞九看他这幅急三火四的模样,脸红得要命,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了:“这天都还没黑呢……” “等吃完饭了,天就黑了,”贾明含笑道,看着面前羞答答的人儿,贾明心头暖呼呼的,“怎么?舍不得走?” 庞九嗫嚅着:“说不定还能钓个更大的呢。” “怎么?还能钓到比我更大的鱼儿?”贾明含笑道,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撞了撞庞九,“走,你看我都巴巴地咬饵了,你要是再不拉线,那我可就跑了。” “你爱跑不跑!”庞九哼哼着,可还是乖乖提着鱼跟贾明朝岸上走去。 …… 河岸上,生起了两堆篝火,一堆篝火上面架了一口锅,里头炖了半条鱼,这时候鱼汤都炖得发白了,“咕嘟嘟”的往外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四个人围坐在另一堆篝火前喝酒谈天,另外半条鱼被孙文俊用树枝插着,架在火上烤着。 “孙侍卫,咱们出门打猎最怕带东西多了拖累,你竟然还带着酒,”贾明坐在凳子上一口口喝着碗里的汾酒,笑着跟孙文俊道,“我记得咱们没从乌兰农场带酒过来啊?老实交代,你这酒是哪儿来的?” “你管是哪儿来的了?你就说,你喝得高不高兴!”孙文俊冲贾明抬抬下巴,挤眉弄眼地笑,“你要是不高兴喝,兄弟帮你干了!” 一边说着,孙文俊一边就起身,作势要去抢贾明手里的酒,却被贾明给挡开了。 “用不着!”贾明笑呵呵地道,“旁的也就罢了,喝酒这事儿从来都不用找别人顶替!” “哈哈,看来贾大哥也是个好杯中物的,”唐砚着看两人这么闹着,笑呵呵地道,他也喝了一点儿酒,没怎么醉,可是脸却红扑扑的,被火这么映着,目光流转,倒甚是好看,这时候这张脸含笑看着孙文俊,“这酒肯定是你上次在镇子上偷偷摸摸买回来的?” 第320章 要不要提醒一下 孙文俊被唐砚笑吟吟的一双眼,直看得从头酥到了脚后跟儿,自从那档子事儿之后,唐砚还是头一次对自己笑呢,孙文俊心里“砰砰”乱跳,却又生怕被唐砚查出来什么端倪,当下忙得低着头查看着烤鱼,一边打着哈哈道:“唐兄弟真是我的解语花啊。” “哈哈!被翻出猫腻儿来了!”庞九笑得直拍腿,一边又冲孙文俊嚷嚷道,“赶快交代清楚,你小子到底还私藏了什么好宝贝!要不老实交代清楚,下次再有外出采买的肥差,我可就交给栓子去办了!” “我的爷,我还哪儿有什么宝贝啊!就这么一坛子汾酒,这也不快见底儿了吗?”孙文俊忙不迭割了一大块烤鱼放在盘子里,递到了庞九的面前,一边殷勤地道,“我的爷,您嘴下留情,下次我准保儿多给您整几本书回来!” “什么书啊?”庞九还没开口,一旁的贾明倒是先开了口,一边抿着酒,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孙文俊,“怎么?孙侍卫还给九爷倒腾书呢,都是什么书啊,也好让咱们也开开眼啊。” 孙文俊一副“你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贾明,还没来得说话,旁边的庞九已经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哎呦!九爷这是怎么了?”贾明殷勤地上前查看,一边给庞九顺后背,一边似笑非笑地道,“这一提起书来,九爷就这么激动,可见这书肯定不赖啊,九爷你说是?” “咳咳!”庞九继续咳嗽,咳得脸都红了,半天才停下来,尴尬地小声道,“哪儿有什么书,老子才不看书,从前不看,往后也不稀得看!” 贾明这才满意了,起身从锅里盛了一碗热乎乎的鱼汤,换走了庞九手里的酒碗:“喝点儿汤,别喝冷酒了,一咳嗽就是没完。” “就只剩一口了……”庞九还馋酒呢,作势要从贾明手里取抢回酒碗,可是贾明却一仰脖儿,将酒给喝了个干净,庞九气得直瞪眼,可是却也没别的法子了,只得气鼓鼓地喝起了鱼汤。 贾明看着一口一口猫崽子喝奶似的小崽子,心里又痒又甜,有心想伸手去揉一揉猫崽子的小脑瓜儿,可是当着孙文俊和唐砚的面儿,到底是没好意思下手,当下只是一个劲儿地揉自己的大腿,眼睛却一直巴巴地看着身边的小崽子。 唐砚也在往这边看,其实自从看着贾明跟着庞九去凿冰钓鱼的时候,唐砚就开始留心这两人了,这两人在湖上好像是吵架来着,虽然瞧着气势汹汹的,可是两人之间却透着股子旁人都插不进去的亲密劲儿,唐砚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可是这时候亲眼瞧见贾明竟然用庞九的酒碗喝酒、并且庞九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唐砚心里算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庞九和贾明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 贾明又知不知道庞九其实是个姑娘家呢? 如果知道的话,这倒是一段佳话,可若是不知道的话…… 那贾明十成十就是个剑走偏锋的了,那他喜欢的可就是九爷,而不是九姑娘了。 想到这里,唐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庞九?让她留个心眼儿呢?别到头来一往情深、却才发现自己是真心错付? …… “来,趁热喝了,这鱼汤香的很。” 唐砚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送到了面前,他一抬头就瞧见孙文俊正冲自己乐来着,一边又催促着他:“快喝啊,鱼汤一放凉了,就会变腥,赶紧趁热喝了。” “谢谢,”唐砚接过了汤碗,才喝了一口,就看着孙文俊又切了一盘子的烤鱼送过来,唐砚新来难免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小声对孙文俊道,“你别忙活了,你也去盛鱼汤喝啊。” 第321章 唐先生,明儿见 “等你喝完我再喝,”孙文俊笑着道,瞧见唐砚瞬间愣住的脸,孙文俊忙得解释道,“这次出门就带了两只碗。” 唐砚这才明白,贾明和庞九已经用了一只了,孙文俊自然和他用一只,饶是心里觉得不大自在,可唐砚还是点点头:“行,知道了。” …… 吃饱喝足之后,一众人就张罗着回帐篷休息了,明儿一大早就要进林子里头打猎,所以现在地早点儿回去歇着。 唐砚一直留意着庞九和贾明,结果最让唐砚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贾大哥,你……你要跟九爷睡一个帐篷?”唐砚看着庞九钻进帐篷之后,贾明也迫不及待地要跟着钻进去,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拉住了贾明。 “是啊,”贾明回头看着唐砚,瞧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有浓浓的担心,贾明心里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唐先生,你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只是……只是九爷和咱们到底身份有别,”唐砚费劲地措辞着,冒着得罪贾明的风险,他还是要拦着贾明,“毕竟九爷是管事儿,贾大哥你和九爷睡一个帐篷,怕是不妥,要不然你……你跟咱们俩挤一个帐篷?” 唐砚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庞九平时是怎么对他的,他心里有数,并且很感激庞九,所以这时候既然知道庞九是女儿身,他当然会拦着贾明不让他进去,以免污了庞九的名节,即便贾明平日里待他也不薄,但是比起女儿家的名节,唐砚还是选择得罪贾明。 果然,贾明的脸色变了,他垂着眼,打量着死死拉着自己不放的唐砚,心里冷笑不已,他从前就烦唐砚总是围着庞九转,这时候看着唐砚又各种找理由不让自己和庞九住一个帐篷,心里哪儿有不恼的?当下,讥诮地牵了牵唇:“怎么?唐先生是觉得我的身份不配和九爷住一个帐篷吗?那唐先生以为谁的身份才配得上九爷呢?唐先生自己吗?” 唐砚忙不迭地摆摆手:“贾大哥,我的意思是……” “贾明,你啰嗦什么呢?赶紧进来歇着,”唐砚的话还没说完,庞九的脑袋却钻出了帐篷,红扑扑的一张脸对着贾明,一边又看向了唐砚,难为情地道,“唐、唐先生,你也赶紧回帐篷歇着。” 唐砚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庞九:“九、九爷,你确定你真的要和……贾大哥住一个帐篷。” 庞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着了似的,她根本不好意思看唐砚,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就飞快地又钻回了帐篷。 唐砚看着那个紧闭的帐篷,半天都说不上话儿来,倒是贾明一脸的得意,伸手拍了拍唐砚的肩膀,然后和颜悦色地道:“唐先生,明儿见。” 一边说着,贾明一边钻进了帐篷,留下唐砚一个人愣呼呼地站在原地。 “唐砚,你……你是不是特别不想跟我住一个帐篷?”一直在一边生火的孙文俊这时候走了过来,一边搓着手,一边低着头小声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我……我可以在外面凑活一夜,反正生了那么多的火堆,肯定不会冷。” 孙文俊刚才围绕着两个帐篷生了十几个火堆,一则是为了御寒,二则也是为了不让野兽靠近,好在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儿,一丝风都没有,也不用担心火会烧着帐篷。 “不,不是啊,”唐砚一愣,随即忙得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用不着安慰我,刚才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非要拉着贾明和咱们挤一个帐篷睡,我知道肯定是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孙文俊小声道,一脸掩饰不住的懊恼和难过,“唐砚,我……我知道你还没忘记上回的事儿,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么为难,其实你不用这样……” 第322章 小嫂子 “文俊,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唐砚无奈地打断了孙文俊的话,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虽然没有肚子里面能撑船的气量,可我到底是个男子汉,既然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我又怎么会一味儿斤斤计较?” “那这么说,你……你是愿意跟我住一块儿了?”孙文俊当下惊喜交加,一把握住了唐砚的手,“真好!唐砚,我就知道你这人特好!” 唐砚甩开了孙文俊的手,有点儿不耐烦地道:“你要是老这么拉拉扯扯,兴许我就又得斤斤计较了。” “别价啊!我保证一本正经,不动手也绝不动脚!”孙文俊忙不迭道,一边又忙得从腰上取下一捆绳子,递到了唐砚的面前,一脸正色道,“你要是不放心,等睡觉的时候,就把我给捆起来,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一夜到天亮连身都不翻一下!” 唐砚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绳子,表情和心情都很复杂:“我记得这是留着捆野猪的绳子,现在用来捆你,合适吗?” 孙文俊难为情地咳嗽了两声:“……合适,合适,只要你别说出去就成。” 唐砚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孙文俊局促不安的眼睛,顿了顿,缓声道:“睡觉的时候,不许打鼾,不许磨牙,不许梦游,更不许说梦话。” 言毕,唐砚就走向了另一顶帐篷,然后猫着腰钻了进去。 “我我我保证做到!”孙文俊一愣,随即欢天喜地地跟着钻进了帐篷。 …… 大湖对岸。 帐篷。 一个一身夜行服打扮的男子,几个起落,停在了一个黑黢黢的帐篷前,跟门口站岗的侍卫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急匆匆地钻进了帐篷里。 “二爷,属下回来了!”那黑衣男子进了帐篷,对着坐在帐篷里头看书的壮壮实男子,躬身行礼道。 “殿下一切可好?”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露出一张沉稳老成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姚大渝。 “启禀二爷,属下瞧着殿下好得很,”那侍卫站直了身子,跟姚大渝禀报道,“这大半日,属下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殿下又是纵马驰骋,又是凿冰钓鱼,后来到了晚上还吃着烤鱼就着小酒的,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姚大渝听他这么一说,也跟着牵了牵唇:“听你这么一说,殿下倒是比没当犯人时候,还来的痛快。” “那是啊,二爷你是没看到,刚才殿下跟着那个叫庞九的差官进帐篷睡觉的时候,都要笑成一朵喇叭花儿了,”那侍卫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忍不住感慨道,“殿下一向不苟言笑,可是属下瞧着,殿下这一整日下来,就没有一刻是不笑的,还不是装笑,都是心花怒放的那种笑,尤其和那个叫庞九的差官在一起,殿下更是喜上眉梢的。” “你说什么?”姚大渝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侍卫,“你说殿下跟那个叫庞九的差官……住进一个帐篷里去了?” “是啊,”侍卫点点头,一脸的笃定,“属下瞧得真真儿的,殿下跟那庞九是前后脚进的帐篷,好像是那庞九嫌殿下动作磨蹭,还催了一次呢,然后殿下就喜滋滋地进了帐篷。” “好啊……”姚大渝半晌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儿,然后拍着大腿,摇着头笑了,“看来殿下这一次去乌兰农场还是去对了,不光光是办对了事儿,竟然还给咱们找了个……” 小嫂子。 “找个了什么?”那侍卫一脸好奇的问。 “不该你知道的,少问!”姚大渝又沉下了脸来,然后又沉声吩咐道,“从今往后,你们几务必要不错眼珠地保护殿下,这下头的农场藏着隐秘的大人物,自然是守卫森严,说不定还有高手在,务必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第323章 贾明,你转过身来 左岸农场和金龙山相去不过几十里,自从得知庞九一行要来的消息,姚大渝就已经做好了部署,这一次得了贾明要外出狩猎的消息,又亲自上阵,来保护贾明的安全,其实这事儿实在用不着他亲自上场,可是他又实在在山里待不住,尤其是…… 整天看贾铭芸娘那小两口腻腻歪歪的,他一个人到中年老光棍儿也实在不好意思留在家里碍眼,索性就直接下山来了。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忙得躬身领命,然后就要躬身退下。 “回来!”姚大渝忽然又叫住了那个侍卫。 “二爷还有其他吩咐?”那侍卫问道。 姚大渝叮嘱道:“远远儿盯着就成,别离的太近了,更别让殿下察觉了。” 眼看着殿下都要奔三张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心人,眼下还不知道怎么起腻了,姚大渝自然担心被没眼力见儿的侍卫给扰了兴致,所以才有此吩咐。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领命道,当下躬身退下了。 “也不知这位小嫂子到底是个什么花容月貌,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就把从来不近女色的殿下给归拢了,真想这就去拜见拜见啊,”姚大渝抿了口茶,笑着自言自语道,可是笑着笑着,姚大渝又不笑了,“这庞九和恰克图将军夫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呢?当真只是街头偶遇吗?也当真是误打误撞才遇见殿下的吗?” …… 帐篷。 在唐砚复杂的目光中,贾明得瑟地钻进了帐篷,蹲下来退下了靴子放在了门外,和那双小小的鹿皮靴子放在一起,贾明看着这两双一大一小的靴子紧挨着,忍不住抿唇笑了,然后放下了毛毡,仔仔细细地给掖好了,确保不会漏风进来,这才转过了身去:“九儿,我来了……”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贾明就愣住了,只见庞九已经钻进了被窝,这时候身上裹着被子,正坐着那儿巴巴地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只不过轻轻地眨巴了两下,就钩的贾明从头酥到了脚后跟儿。 “九儿……”再开口的时候,贾明的声音都沙哑了,他蹲在原地,没敢上前,明明心里火烧火燎的,可是脚下却跟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过去,而是不敢过去,如今既是得知了庞九是女儿身,他心中自是惊喜万分,可是却也知道不能跟从前似的不管不顾,没得气着了庞九,也污了庞九的清白名声。 这并非多虑,贾明一直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柳下惠,对情爱之事从无上心一说,可是自打遇到庞九之后,贾明才猛然发现,这世上哪有什么柳下惠?不过是没遇到那个要命的人罢了,但凡是遇见了,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准儿也会化身饿狼。 从前只道庞九是男儿身,他心有顾虑又加之没有头绪,所以这才能忍过这许久,可如今既是知道庞九是女儿身,他哪里还能忍得住?更何况此时此刻,又是两人独处,庞九又这么一眨不眨地巴巴看着他…… 下一秒,贾明转身就去扒拉刚刚被塞好的毛毡。 “你要去哪儿?”庞九急了,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跟贾明坦白来着,哪知道人家竟不等她开口,这就要走,“你……你你这是不打算跟我住一起了?” “我我我还是去跟孙侍卫他们挤一宿,”手上的动作一僵,贾明心慌意乱地道,“我我我我这灰头土脸的,太脏了,就不不不留下来,招你烦了。” “我要说我就喜欢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儿呢?”庞九缓声道,对着男人宽厚的脊背,轻轻牵了牵唇,瞧着男人这幅慌不择路、口不择言的样儿,她原本紧张慌乱到了极点的心,这时候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她一边伸手捏住了头上的乌木发簪,一边缓声对贾明道,“贾明,你转过身来。” 第324章 这二两五花的值 “哎。”贾明应声道,当下又转过了身来,下一秒,贾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帐篷外头围了一圈的篝火,整个帐篷里头都被映得橙红一片,随着外头火光的跳动,里头的光影也在摇曳着,就在这橙黄摇曳的光影中,庞九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贾明,然后抽下了头上的那根木簪,顷刻之间,乌黑浓密的头发,似瀑布一般倾泻下来,遮住了庞九的大半张脸,却掩不住女儿家的羞涩。 “你说过,许……许我晚上做姑娘……”庞九低着头小声道,脸早红得不像话了,声音也是一颤一颤的,头一次不用粗着嗓子说话,头一次对这个男人家恢复娇滴滴的女儿腔,庞九实在紧张又局促,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栗着,饶是这么害怕,她还是硬着头皮掀开了一直紧紧裹在身上的棉被,露出了一身皱巴巴的绯色绣折枝堆花襦裙。 刚才她早早地钻进帐篷里来,就是为了换衣裳,就是为了换给贾明看,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穿女装了,乍一穿在身上,还别扭的厉害,尤其是没有了裹胸布,她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一直弓着后背,都不敢坐直身子,后来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奇怪别扭,就用被子把自己先给裹上了,可是哪里知道这一裹不要紧,都把衣裳给裹得皱巴巴的了。 “刚……刚才不是这样的,”庞九看着皱巴巴的裙子,一下子就慌了,她忙不迭用手去捋着褶皱的裙角,可是半天都捋不平整,庞九急得都要哭了,攥着裙角,怯生生又委屈地看着贾明,“刚刚挺好看的,真的……真的挺好看的,你别别嫌丑,这条裙子可贵了,足足花了我二两五……唔!” 后面的话没说完,贾明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伸手就捧住了庞九怯生生的脸,然后就亲了下去。 他动作很温柔,不管是手还是唇,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过,也从来没有此刻这样心疼心动过,眼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崽子,为了自己,竟变成了个为悦己者容、又忧心怕自己嫌弃的小姑娘,庞九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他真想把这个小姑娘一口一口吃进肚去儿,让她从此踏实了,自己也踏实…… “不、不能再亲了……”庞九红着脸,喘息着道,“喘不过来气儿了……” “那回头再煎副汤药喝喝?好给九爷补一补气力?”贾明低着头噙着嘴笑,眼看着姑娘的粉拳在自己胸口上狠狠一捶,直捶得他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他哈哈大笑着,一边又低着头在姑娘的红唇上流连,“我家九儿真好看。” “真的?”庞九心里高兴,可是又有些不信,怕贾明这是奉承,毕竟多少年没穿过女装了,她自己都别扭的不知道往哪儿放手脚,就这样,还能算好看?她低着头小声嘟囔着道,“我不信,你净拿好听的哄我。” “真的,”贾明点点头,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没有一丁点儿开玩笑或者敷衍的意思,一边说着,还一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庞九,“怎么看怎么都是眉眼如画,就这样我还是兜着说呢。” 庞九忍不住抿唇笑了:“那要是不兜着说呢?” “那可就是国色天香了,我都不敢让你出门,生怕一溜儿的登徒子撵着你屁股后头追,”贾明也跟着笑了,一边凑道庞九的耳畔,小声道,“这二两五花的值,为夫回头就给你把银子补上。” “呸!你个不要脸的!”庞九大囧,使劲儿把贾明推开了,一边别扭地顺着头发,一边小声哼哼道,“你怎么一点儿都觉得奇怪?我还以为你会受到惊吓,说不定还会吓得叫出声呢!” 第325章 你确定这是惊喜 “为什么会被吓到?”贾明含笑道,“你是男是女,还不都是我媳妇儿,这都是注定的事儿,怎么会被吓到呢?” “可是……”看着贾明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庞九心里不痛快了,瞪了贾明好几眼,只瞪得贾明笑得更是花枝乱颤,庞九彻底受不了了,压着声音冷哼道,“可是你一点儿惊喜都没有,我会很失望的好不好?” “哦,是这样啊……”贾明点点头,若有所思,下一秒,直接跪在了庞九面前,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我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送我来到恰克图,还要谢谢列祖列宗,肯定是他们暗中守护,才让我走了这大运道、终于不要硬着头皮寻思男人跟男人要怎么那档子事儿了!更要感谢庞叔庞婶儿,谢谢他们当年生下了个姑娘而不是个小子,呜呜!我太激动了,实在太惊喜了,天大的惊喜……” 庞九看着面前哭天抢地的男人,直气得唇角一个劲儿地抽搐:“……你确定这是惊喜?而不是上坟?” “这样还不过关啊?九儿你是嫌我太直白了?”下一秒,贾明忙得坐直了身子,一边抹了抹脸,一边又苦大仇深地道,“成,那我换种风格,委婉点儿的,继续试试,咳咳……” “你给我住嘴!”庞九都要气死了,朝后一倒就躺在了被褥上,一边扯过被子就盖在了什么,然后气呼呼地对贾明道,“你!今儿晚上就这么给我跪着!不许动!” “这洞房花烛夜就让相公跪着不许上床,这要是传扬出去,那夫人岂不是落了个悍妇的恶名?”贾明一阵正经地道,当下也不管不顾地就扯了被子挤了进来,一边搂着庞九,一边嘿嘿笑着,“我可得为着夫人的名声着想,所以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跪着!” “什么洞房……”庞九一下子又脸红到了脖子扎根儿,一边推着贾明,一边不自在地道,“得禀明了爹娘,拜了天地才……才行的。” “知道,你放心,出格的事儿我一样都不会做,”贾明柔声道,凑过亲了亲庞九的光洁的额头,一边把人结结实实搂在怀里,然后小声道,“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抱着你。” “你说真的?”庞九侧着脸看他,一边冷笑着道,“那你爪子在我腰上摸个什么劲儿?” “咳咳……”贾明一脸尴尬,忙得收回了自己不安分的手,一边尴尬地道,“放错地儿了,敢情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腰呢。” “呵呵,难为你了,这都能摸错,”庞九冷笑两声,可是却也没躲贾明,仍旧这么窝在他怀里,两人脸对着脸这么躺在,这么看着,看看看着,又都不自觉地笑了,庞九又有点儿难为情,“你乐个什么呢?” “终于能搂着媳妇儿睡觉了,我高兴,”贾明也不遮遮掩掩,嘿嘿笑着,伸手抓了一把庞九的头发,送到自己面前使劲儿那么一嗅,顿时一脸的享受和满足,“真香啊,就稀罕这个味儿。” “那你回去也用茉莉花的头油梳头,”庞九道,“我房里有好大一罐子呢。” “用在我头发上,那叫浪费,用在你头发上才好闻,”贾明含笑道,跟庞九面对面这么躺着,真是说不出来的自在和高兴,贾明眼中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散过,这时候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庞九的唇,“乖,要是早知道你是姑娘家就好了。” 庞九瞥他:“那要是一早就知道,你当如何?” 第326章 混哪个山头 “当然是……直接绑了回去压寨啊,”贾明扬着眉道,“说起来,咱那寨子里什么都不缺,就惟独缺一位压寨夫人,那一群没出息的光棍儿小子成日跟我嚷嚷,非说什么是我这个大哥打光棍儿,才害得他们做小弟的都寻摸不到媳妇儿,哼哼哼,等日后我带着大俊媳妇儿回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你还真是个土匪啊?还是个做大哥的,”庞九曲着胳膊撑着脸,好奇地看着贾明,“你从前混哪个山头啊,我怎么不认识你这一号人物啊。” 庞九和官府素有往来,所以官府剿匪的事儿,她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这两年官府是平了不少山头,可是她却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贾明这么一号人物。 “金龙山,”贾明伸手抚着庞九柔白的面颊,一边含笑道,“不知官差大人,可曾有所耳闻?” “金龙山?”庞九眉头一皱,半天才想起来,一脸错愕地道,“我记得金龙山是朝廷赏赐出去的,好像是二十多年前赏赐给一位姓姚的、退隐山林的老将军,从来没听说过金龙山有山寨啊?你当真是混金龙山的?” “九儿,你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我有个兄弟姓姚?”贾明含笑道。 “姚?”庞九沉吟,随即忙不迭地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你那个叫姚大渝兄弟来着!” 贾明点点头:“对,就是他,你说的那位姚老将军是他的父亲,十五年前,姚伯父去世后,金龙山就由大渝接管了,后来金龙山也就成了咱们的落脚地儿了,只不过咱们山寨素不作恶,行事也低调,所以金龙山在恰克图倒是没有什么名气,更没人知道上头竟还有个山寨。” “哦,原来是这样啊,”庞九点点头,顿了顿,又歪着头看贾明,“对了,你上次说要给姚大渝烧个纸媳妇儿来着,那你到底烧了吗?” “咳咳!”贾明又咳嗽了起来,捂着嘴,含糊着跟庞九道,“要不,咱们换个话题?咱们的好日子,提这个干嘛?” “对对对,提死人不吉利,都怪我嘴上没把门儿,”庞九忙不迭附和道,一边又连连啐了几口,“呸呸呸!” “是啊,咱再别提死人了,”贾明心中无奈地对姚二爷默念了几声“兄弟,对不起”,一边又忙得转移了话题,“对了九儿,你刚才说咱们成亲之前得禀明爹娘,是要带我回老家给……咱们娘上坟来着吗?” 庞九早年丧母,和庞远山相依为命长大,这些贾明都知道。 “不是,我没想过回老家,相去千里,且又兵荒马乱,回老家做什么?再说了,指不定咱们前脚回去,那个不要脸的老头儿就后脚找上门来,又要逼我做小呢,”庞九摇摇头,“我和爹爹都不在意这些礼数,心里装着娘就成了,用不着非得回去祭拜,娘在天之灵肯定能理解。” “还有这事儿?”贾明眉头大皱,登时眼睛都沉了下来,“是哪个不要命的老头儿?你跟我说道说道,看老子不把他的牙一颗颗拔了!” 姚大渝在信中只对庞九父女在老家的遭遇只是一笔带过,至于其他的,姚大渝没说,贾明自然不知道这些子过往,这时候,听了庞九这么一说,自然气得跳脚。 “额,就是当年有个老头儿打我的主意,硬要娶我过门做小妾,成亲当天……”庞九打量着贾明的神色,顿了顿,然后放轻了声音,含糊着道,“不算成亲,我是被、被绑着进房的,没拜天地,更没被他碰过,他一进房来,我就发狠踹了那老头儿的命根儿,得以逃脱,后来他联合了父母官打压咱们父女,爹爹就被流放来了恰克图,我就也跟来了。” 第327章 那我给你揉揉肝儿 说这话的时候,庞九有些担心,生怕贾明会觉得她过往不清白,可是贾明闻言倒是一脸的解气,在庞九的脸上使劲儿地亲了一口:“踹得好,乖,以后要是有机会,为夫跟你衣锦还乡,到时候为夫再踹他一脚,准保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断子绝孙!” “呸!满嘴胡诌!”庞九心里踏实了,还挺高兴,又朝贾明地怀里挪了挪,仰着头看着贾明的大胡子,心满意足地道,“这辈子都见不到那恶心老头儿才好呢,咱们好好儿过咱们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 “对了九儿,你刚才说的禀明爹娘……”贾明忽然想起这茬,有些迟疑地道,“你说的那个娘……指的是恰克图将军夫人?” “是啊,她是我干娘啊,待我视如己出,我嫁人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得禀报干娘了,要不然岂不就成了白眼狼儿?”庞九道,一边看了贾明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我干娘还不知道我是女儿身,等以后见面的时候,她非吓一大跳不可。” “她也不知道?”贾明很是诧异,“你从来都没有跟她透露过?” “是啊,我从来都没跟干娘说过这些,”庞九摇摇头,一边又感慨道,“我要是跟干娘说我是女儿身,干娘肯定不会帮我进乌兰农场的,所以我肯定不能告诉她啊,要不然我就没办法过来陪爹了。” 贾明没说话,低着头忖思着,邓氏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堂堂从一品恰克图将军夫人,她即便会一时心软帮了庞九,但是在此之前她真的不会去查一下庞九的真实身份?姚大渝的手下不过是一个多月就把庞远山、庞九父女俩的身份查了个清清楚楚,难道邓氏的人就做不到? 他不信邓氏不知道庞九的真实身份,可邓氏若是真的知道庞九是个女儿身,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让她来乌兰农场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成全她的一片孝心? …… “到时候,干娘肯定会吓一大跳,还有干哥哥肯定也是,”庞九没有察觉贾明的异样,还在巴巴地说着,“从前他对我那般横眉冷对,以后知道我是姑娘家了,肯定再不会好意思数落我了,嘿嘿。” 甫一听到了“干哥哥”三个字,贾明就又不痛快了,酸溜溜地道:“听你这意思,以后还要和你干哥哥经常见面啊?” “那瓶老陈醋到现在还没吃完啊?”庞九闻言,顿时捂着嘴笑了,一边捏着贾明的耳朵,逼着他抬起了头来,然后凑过去,笑问道,“怎么?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吃醋了,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 “嗯,可不是吗?”贾明一脸的不痛快,“我这么一往情深、情深意重,可偏生就是有人没眼力见儿,一整天都干哥哥长干哥哥短的,气得我都肝儿疼。” “难怪你那天一直都阴阳怪气的,我一喊干哥哥你就撂脸,”想起旧事,庞九忍不住一直笑,心里甜丝丝的,凑过去小声问贾明,“那现在呢?你肝儿还疼吗?” “哼,”贾明没好气儿地白了她一眼,“你但凡再喊一声干哥哥,信不信我当场去世给你看看?” “呸,小气啦的,”庞九笑着啐了他一口,一边将小手放在了贾明的身上,一下下轻轻地揉着,“那我给你揉揉肝儿?” “别别别碰我……”贾明蓦地就抓住了庞九的手腕,面色僵硬地坐了起来,他也不好意思去看庞九,就那么硬挺挺地坐着,半天才舒了口气儿,然后小声道,“要不,我还是去跟孙侍卫你他们挤一个晚上。” 第328章 无你不欢 自从贾明进了帐篷,就一直忍着了,忍得实在辛苦,可是这温香软玉满抱怀的,他又实在舍不得走,刚才跟庞九你一言我一语的还好,也不总想着别的,可这时候庞九的小手往他身上这么一搭,贾明的身子就“蹭”地一下子着起了火似的,是说什么都再也忍不住了,这时候捏着庞九的手都觉得烫,忙得给撒开了。 庞九一怔,没明白过来,反倒嘟囔着嘴,一脸不乐意:“你宁愿跟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睡,也不愿跟我睡?” “我……”贾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下一边掀起了被子朝外爬去,一边粗着声道,“你要是不想今晚就做新娘子就别留我。” 这下子,庞九是彻底明白了,蓦地就红了脸,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再也不理贾明了,可是听着贾明起身的声音,庞九心里又开始舍不得了,小脑袋一点点儿地钻出了被子,委委屈屈地看贾明:“你……真要走啊?” 贾明使劲儿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心肠不回头:“嗯,乖,早点儿睡,明儿一早见。” “那……”庞九的语气更委屈了,“我要是害怕了该怎么办?” 贾明的脑子顿时一片“嗡嗡”,也来不及去想敢扯着牛尾巴一路跑的小崽子,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当下就忙得又折返了回来,二话不说又钻进了被窝,一把将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扣进了自己怀里:“乖,我不走,别怕。” “嗯,”窝在男人怀里的小脑袋拱了拱,嗅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有你在,我不怕。” “睡。”贾明亲了亲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也不知是因为无奈还是满足。 寂静无声的帐篷里,有生以来头一次和心上人相拥而眠的两个人,一个心满意足地睡着了,一个眼巴巴地看着帐篷顶,彻底失眠了。 “贾明,”橙黄摇曳中,睡得昏昏沉沉的姑娘,忽然开了口,带着困倦,也带着点儿抱怨,“你都没问我到底叫什么名儿?” “咱家小崽子不是叫九儿吗?”贾明忙得道,凑到姑娘红扑扑的脸颊,亲了一口。 “不对,我叫欢欢,”姑娘兀自昏昏沉沉着,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撒娇,“爹爹给我取名叫酒欢,因为我爹是个无酒不欢的,不过这名儿我倒是喜欢,你说是不是特别好听?” “对,特好听,咱爹是无酒不欢,我是无你不欢,”贾明柔声道,嘴唇在姑娘絮絮叨叨不停的小嘴上一下下摩挲着,唇齿之间都是疼惜爱怜,“睡,我的欢欢。” …… 翌日。 孙文俊起了个大早,天儿不亮地就钻出了帐篷,哪知道贾明起得比他更早,孙文俊看着正坐在火堆前烧水的贾明,一脸诧异地走过去:“贾明,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你也不晚啊,”贾明瞥了一眼一脸困倦的孙文俊,眉毛一挑,“怎么?瞧着样子,是昨晚没睡好?” “把那个好字去掉。”孙文俊打了个哈欠,坐到了贾明的身边,愣呼呼地看着面前跳动不停的火焰。 “这是怎么了?”心爱的小姑娘猫儿一样地在怀里睡了一宿,贾明心里那叫一个痛快,难免就想扒拉别人的不痛快,当下八卦兮兮地去问孙文俊,“难不成你……睡大通铺的老毛病又犯了?结果被人家暴揍了一整晚?” “你这说哪儿的话啊?!”孙文俊忙得一把捂住了贾明的嘴,心虚地朝后面的帐篷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动静了,这才放下了手,然后讪讪地跟贾明道,“不是,你别胡思乱想,那样的事儿,怎么……怎么肯能还会有第二次。” 第329章 不学也罢 “那到底是什么?”贾明更好奇了,“不是你的问题,难道是人家唐砚的问题?唐砚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竟害得你一夜都没合眼。” “不是,就是我……”孙文俊舔了舔唇,半天才难以启齿地开口,“我就是太激动了,结果就是一整晚都睡不着。” 是啊,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和唐砚共枕同眠,他能不激动吗? 激动的孙文俊身子都不敢动一下,一整晚都规规矩矩地躺着,连手脚都没挪过地方,又怕自己打呼噜说梦话什么的惊扰到唐砚了,更怕碰到唐砚、又惹唐砚生气了。 所以,孙文俊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双眼睛,一整晚熬过来,孙文俊的身子都酸麻得厉害,可即便这样,他心里还是激动还是高兴,毕竟平时哪儿有机会跟唐砚这么亲密相处?又能看到唐砚近在咫尺的睡颜、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呢? 贾明看着孙文俊神采飞扬的一张脸,皱眉不已:“你激动个屁啊!难不成你还真的看上人家唐砚了?” 孙文俊没说话,可是脸上却诚实地写满了答案,眉梢眼角连鼻子嘴巴上头都是:看上了,而且还是非常认真地看上了。 贾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一脸正色地问孙文俊:“你是一时冲动?还是来真的?” 上次在山间客栈出的那档子事儿,贾明没怎么放在心上,孙文俊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做出冲动的事儿,他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再加上那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难保不会认错人又或者是以为做梦,所以贾明只道是孙文俊年纪大了该娶妻成家了,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来,这时候,自然是惊愕不已。 孙文俊红着脸,半天才点点头:“我……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那人家唐砚坦呢?”贾明没好气儿地追问,“剑走偏锋本来就稀罕,你倒好,之前又出了那档子的事儿,你觉得人家唐砚会答应你吗?” 孙文俊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道:“是啊,谁说不是呢?” “寻常人要决定剑走偏锋,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唐砚,”贾明继续语重心长地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咱们都清楚,你想让他着你的道儿,你觉得可能吗?” 孙文俊的一脸的颓然:“是啊,谁说不是呢?”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你他娘的坐直了给我好好儿说话。” 孙文俊听话地坐直了身子,可是脸上却兀自愁眉不展:“殿下,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贾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该把脑子挖出来好好儿洗一洗,世间好姑娘那么多,你倒好非要在个男人身上下功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我遇见他了呢,”孙文俊叹了口气,双手捧着脸巴巴地看着贾明,“殿下,这事儿要是换在你身上,对方是跟你一样的男人,你要怎么办呢?” 贾明一怔,随即咳嗽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倒也不是特麻烦……” “算了,”不待贾明把话说完,孙文俊已经摆了摆手,站起了身来,一边朝回走,一边自言自语着,“跟个老光棍儿探讨这个,能学到什么啊?估计他支的招,也都是怎么继续打光棍儿的招儿,不学也罢……” 贾明:“……” 老子才不是光棍儿! 早就不是光棍儿了!老子的媳妇儿俊着呢! 第330章 张弓搭箭 贾明简直都要被气得血吐三升,要不是看着唐砚钻出了帐篷,他肯定一脚狠狠踢在孙文俊的屁股上。 “唐砚,你起了啊?”孙文俊一见唐砚起来,立马殷勤地迎了上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天都还没亮呢。” “不是说今儿要一早入林子打猎吗?”唐砚一副睡得很饱的模样,精气神儿十足,“我还不会用弓箭呢,想着早点儿起来,让贾大哥教教我。” 孙文俊听他这么一说,难免心里酸溜溜的:“为什么不让我教你呢?我弓箭使得可好了,一点儿也不比贾明……” “唐砚!”贾明也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心里的气闷随即一扫而空,一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走到唐砚的身边,乐呵呵地揽住了唐砚的肩膀,“走,大哥教你射箭去!” “唉!谢了贾大哥!”唐砚忙不迭冲贾明抱拳,当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孙文俊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越走越远,那叫一个又酸又气了,咬牙切齿直跺脚。 “文俊,你这是在做什么?”庞九甫一钻出帐篷,就看到孙文俊野猪似的刨地,顿时一脸的不解,“你要是闲着没事儿,不如去把早饭给做了!” 孙文俊忙不迭凑到前来,一脸讨好地道:“九爷,要不你把贾明给喊回来做饭!我去教唐砚射箭,九爷你知道的,我做饭最不好吃了……” “就因为不好吃,才得多多练习啊,”庞九不客气地打断了孙文俊的话头,一边冲他摆了摆手,“赶紧去,别废话了。” “哦,知道了。”当下孙文俊只得憋屈地去做饭了。 庞九看着不远处,贾明正在手把手地教唐砚射箭,两人动作和昨天一样,挺亲密,可是庞九的心情却和昨天一点儿都不一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家男人玩弓射箭的姿势实在是耀眼夺目,庞九忍不住地抿唇笑了,她有心也想凑过去玩玩,可是转念一想算了,当下忙得洗漱去了。 唐砚只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所以唐砚对自己和贾明的关系肯定疑惑,正好,让贾明给唐砚解解惑挺好,省得日后唐砚找到自己来问,她倒是不好意思开口说。 并且,唐砚这个人很是可靠,所以庞九也不担心他会将她和贾明的事儿传扬出去,所以,让他知道也是无妨。 …… “唐砚,你身子不要这么僵硬,”这一边,贾明正在手把手地教唐砚射箭,“身子微微朝前倾,两臂不要抖。” “好,我尽量不抖,”头一次张弓搭箭,唐砚很紧张,手上带着羽毛的箭,只比他平时握的笔重不了多少,可是他就是怎么拿都拿不好,他难免又有点儿泄气,“贾大哥,我是不是特别笨?” “谁头一次练箭都是这样,别太灰心,”贾明宽慰道,一边从他手中接过弓箭,示范给他看,“你举弓的时候,左臂需下沉,手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就这样固定好,学会了吗?” “那我再试试。”唐砚仔细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从贾明手里接过了弓箭,这一次,总算是搭好了箭。 “这样就对了,搭好了箭,那下面就是拉弓了,”贾明很满意,然后继续弯着腰教着,“以左肩推右肩拉的力将弓拉开,然后继续拉至右手虎口,再然后就是瞄准了……” 一边说着,贾明一边握着唐砚的手,照着前面的一棵大树射出了箭,射出的力道不够不,箭还没碰着大树就已经落到地上了,可不管怎么说,唐砚总算是射出一箭了,唐砚很高兴,当下又自己试着射了几箭,虽然不是力道不够,就是射歪了,可到底也勉强算是学会了。 第331章 越界 “不错,日后照这样子多加练习,慢慢地就能射准了,”贾明笑着道,“等站着能射准了,以后就可以试着尝试骑马射箭了。” “可是我现在连骑马都还没学会呢,”唐砚闻言又有些气馁,“贾大哥,照我这样子,怕是几年都练不成。” “那倒是不会,只要教得好,不出半年就能学的有模有样儿了,”贾明道,抬眼朝帐篷那边看去,目光落在了正弯着腰搅锅的孙文俊身上,顿了顿,然后又对唐砚道,“孙侍卫功夫了得,骑马射箭都是把好手,更在我之上,唐砚,你若得空,让他教习,一准儿学得快。” 唐砚一怔,顺着贾铭的视线看过去,目光甫一落在了孙文俊的身上,又忙得收了回来:“贾大哥,你是嫌我笨,不愿意教我了?” “不是不是,”贾明忙的摇摇头,“我毕竟是个犯人,很多时候终归不方便,并不能像孙侍卫那样随叫随到。” 这道理,唐砚自然明白,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贾明话里有话,他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当下没再说话,对着贾明点点头,然后又射了几箭。 唐砚流了一头一脸的汗,口渴的要命,可是唐砚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是,抹了把脸,然后又继续练了起来,贾明也不开口,就陪他这么一直瞄准着射箭,直到唐砚实在忍不住了。 “贾大哥,你和……”唐砚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欲言又止地看着贾明,“你和九爷,似乎关系很好。” 果然,这小子还是忍不住问了。 贾明心中暗道,随意地坐在了一块大石上,然后一派坦然地点点头:“是啊,我初进乌兰农场的时候,险些被人设计中毒要了性命,要不是九爷救命的话,这时候怕是早下了黄泉道儿了,九爷于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咱们又投缘,自然关系甚好。” 唐砚听了这话,忍不住对着贾明连连翻了几个白眼儿,心中暗道,当初救你命的难道不是郎中我吗?你可倒好,把功劳都记到九爷身上了,竟然连我的名字提都不提,哼!可见是个白眼狼儿。 “贾大哥说的极是,九爷和贾大哥是过命的交情,你们二人相熟,乃是常理中的事儿,只是……”唐砚抿了抿唇,费劲地措辞着,半天才又继续道,“只是再好的兄弟,也需留有一定距离,越了界了,哪怕就不大好了。” 唐砚这话说的极为委婉,瞧着昨晚的情形,庞九怕是对贾明有情,所以才会主动让贾明和她共住一顶帐篷,这事儿原本不该唐砚管,可唐砚毕竟已经知道了庞九是个姑娘,又视庞九为知己,自是不忍庞九吃亏,所以他就忍不住要多说两句了,毕竟他心里是盼着庞九好的,断断不想让庞九因此污了名节。 “越界?”贾明闻言,挑眉看向唐砚,眼神很是有趣,“唐先生,你这话我倒是不大理解了,不过是兄弟两人共处一室,怎么就叫越界呢?再说了,你和孙侍卫不也是共处一室吗?若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以后大老爷们儿见面竟也得掩面避嫌了呢?”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唐砚被贾明这一通说,直说的张口结舌,半天才好不容易又继续道,“贾大哥,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自己是犯人,所以很多时候限于身份诸多不便,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所以往后我轻易不会搅扰你,你是不是也不该总是搅扰九爷呢?” 第332章 是我该谢谢你 唐砚这话说的非常不客气了,可是冒着得罪贾明的风险,他还是说出口了,庞九是于他有知遇之恩,还未他打算未来,他当真很尊重并且认可庞九这个兄弟,如今更是知道了庞九私隐,自然更得一力保护。 贾明倒是没有唐砚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只是坐在大石上眯着眼儿、一个劲儿地打量着唐砚,直把唐砚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他这才缓声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唐砚的心里“咯噔”一声:“知……知道什么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九儿是姑娘家的?”贾明没有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 “你……你已经知道了?”倒是把唐砚惊得张口结舌,半天才缓过来,“你既知道九爷是女儿身,那你晚上还和她共处一室,所以你们……” 后面的话,唐砚说不下去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贾明,半晌又扭过去头远远儿地看着正坐在火堆前和孙文俊闲聊的庞九,整个脑子都空白了。 “九儿是我未过门的妻,”贾明也不隐瞒唐砚,伸手轻轻拍了拍唐砚的肩膀,“唐先生,你现在还觉得我和九儿共处一室有什么问题吗?” 唐砚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你们……你们有婚约?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不是才进乌兰农场没几个月吗?”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唐先生博学鸿儒,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贾明含笑道,一边打量着唐砚因为震惊而微微抽搐的脸,一边缓声道,“那我是不是有权利知道唐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九儿是女儿身的呢?” “你不要误会,”甫一对上贾明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唐砚就忙得就摆摆手,解释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九爷服用补药而鼻血流个不止,我给九爷请脉,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的。” “真的吗?”贾明挑着眉又问,“当真是这几日才知道的吗?” 唐砚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阵心虚,然后咳嗽了两声,轻声道:“其实我从前就觉得有些奇怪,九爷看似豪爽不拘小节,可是却从不许人近身,后院更是不许人进,夏天再热也从不和侍卫们下河洗澡,更别说是光着膀子了,尤其是……” 尤其是她的那双脚,珠圆玉润,怎么看怎么都不似男子的脚。 唐砚脑中回想着那一次在乌兰农场瞧见的那双脚,一晃神的功夫,就觉得肩上一沉,原来贾明的手又拍了下来,唐砚一抬头就对上了贾明黑黢黢的一双眼,唐砚忙不迭地摇摇头:“贾大哥,你别误会,我对九爷从来都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感激她,我在乌兰农场长大,见惯了凶神恶煞,也见多了世态炎凉,只有九爷对我以礼相待,还为我谋划前程,我是发自肺腑地感激她,从前想着这辈子都好好儿做她的兄弟,为她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如今知道了她是姑娘家,我……” 唐砚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就听着贾明沉声道:“往后唐先生大可以继续做九儿的兄弟,不光是做她的兄弟,也得做我贾明的兄弟。” 唐砚抬头看着贾明脸上的笑,登时心头一暖,也跟着咧嘴笑了:“唉!那我就谢过贾大哥了!” “唐砚,是我该谢谢你,”贾明使劲儿拍了拍唐砚的肩膀,由衷地道,“谢谢你,一直拿九儿当兄弟,从前与她肝胆相照,如今知道了她的秘密,你不单单守口如瓶,还处处为她的清名着想,唐砚,我真的特别感谢你。” 第333章 同样喂白粥 “贾大哥,瞧你说的,这不都是兄弟应该做的吗?”唐砚被贾明这么一夸,登时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听着身后孙文俊叫他们回去吃饭,唐砚忙得应声,然后当下跟贾明一起朝回走。 ……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看着贾明和唐砚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孙文俊心里又开始酸溜溜了起来。 “你管人家说什么了?”庞九瞥了一眼孙文俊,“文俊,我可是发现了,你最近可是嘴碎不少,一天到晚嘀嘀咕咕跟只老母鸡似的。” 正在盛饭的手蓦地一僵,孙文俊一脸委屈地看着庞九:“九爷,有我这么英俊潇洒的老母鸡吗?” “以前没有,现在不就现成有一只吗?”庞九笑得合不拢嘴,从孙文俊手里接过了粥碗,看着贾明走过来,顺手递了过去,“快喝。” 贾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庞九的身边,倒没有喝粥,捧着碗,用勺子一下下翻搅着,还一个劲儿地吹气,过了一会儿,又把粥碗的递给了庞九,含笑道:“现在不热不凉了,正好喝。” 庞九心里美滋滋的,当下接过来,乖乖地低头喝粥。 孙文俊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贾明又看了看庞九,然后也盛了一碗,学着贾明的模样,又是吹气又是翻搅,废了半天的劲儿,好不容易把粥给吹凉了,然后巴巴地送到了孙文俊面前:“给,唐砚你喝。” 唐砚脸一下子就黑了,狠狠瞪了孙文俊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起身进了帐篷了,瞧这架势是连饭都打算吃了。 “哎哎哎!唐砚,喝粥啊……”孙文俊对着唐砚背影喊了几声,唐砚都没有搭理,孙文俊端着个粥碗,可怜巴巴地又坐了回来,愁眉不展地看着贾明,满脸都写满了问号。 贾明摇头叹气不已,也没有搭理孙文俊,低着头和庞九腻腻歪歪地分享那一碗白粥。 最后,唐砚到底还是喝了粥,用的却是庞九和贾明的碗,孙文俊捧着碗怯生生地坐在对面,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唐砚,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更加不知道唐砚为什么这么生气,明明贾明给庞九吹粥,庞九很高兴啊,怎么换成他,唐砚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都吃好了是?那咱们这就出发进林子,”一众人吃好了早饭,天已经蒙蒙亮了,庞九开始布置今天的打猎任务了,“除了弓箭绳索刀剑匕首之外,咱们还要带足了干粮和网子,若是捕到了狐狸和野兔,先别着急宰杀,等回了农场一并宰杀,剥了皮子,留着回城里卖个好钱。” “是,都听九爷吩咐,”贾明撑着脑袋,眯着眼看着他们家小崽子,一脸掩饰不住地笑,“九爷好像缺一件白狐大氅,还差一双鹿皮靴子,小的今儿就给九爷置办齐全了。” “切,九爷的身手,且用不着你帮忙!”庞九白了贾明一眼,可心里却是美滋滋地,当下就站起来准备着要出发,可是一瞥眼瞧见旁边正在吃草料的马儿,又皱起了眉头,“咱们把马儿拴在这儿安全吗?会不会有野兽来袭击?” 贾明也顺着庞九的目光看了看那三匹优哉游哉的马儿,顿了顿,又把视线投到了大湖对岸,半晌缓声对庞九道:“放心,咱们的马儿且安全着,不会有事儿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庞九挑着眉道,“但凡少了一匹马儿,我就……” “就把我眼珠抠下来当鱼泡踩了?”贾明笑着道。 “倒也用不着这么狠,”庞九小声道,顿了顿,瞥着贾明小声嘟囔着,“我就跟你共乘一骑。” 第334章 逆子 庞九的声音很小,只有贾明听到,当下贾明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然后凑到庞九耳畔道:“怎么办?我现在就恨不得亲手宰了一匹马儿!” “你敢!”下一秒,庞九飞出一脚狠狠踹在了贾明的小腿肚子上。 …… 昌顺十五年十月十二 京师,皇宫。 御书房。 御膳房的人过来送午膳的时候,穆景元还在批折子,龙案上的折子堆积成山,都把穆景元遮在了后头,天下哪儿哪儿都不太平,哪儿哪儿都在打仗,每天都有这许多折子送进御书房,所以穆景元整日整日地都出不了御书房。 安如海轻手轻脚地将饭菜摆好了,然后行至龙案前,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该用午膳了。” 穆景元没搭理,低着头继续批折子,待写完了最后一笔,这才直起身来,一边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边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么快就到晌午了。” “万岁爷,您已经批了一上午的折子了,该歇一歇了,”安如海轻声道,一边奉茶,“午膳已经送过来。” 穆景元抿了口茶,然后站起身来,一边舒展着腰背,一边行至了圆桌前坐下,成日地劳心费力,这乍一停下来,他才觉得饥肠辘辘,正拿起筷子,结果脸色就沉了下来,冷眼盯着桌上的那一砂锅的冬笋海米老鸭汤。 安如海察觉到了穆景元的异样,忙顺着穆景元目光看去,再三确定那冬笋海米老鸭汤没有什么毛病,安如海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万岁爷,这冬笋海米老鸭汤可有什么问题吗?” “真真是难为了江南的那起子官员,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第一时间把冬笋送到京师来,”穆景元冷哼道,“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儿、累死了多少人,到底花了多少银钱,才能让朕吃上这冬笋海米老鸭汤,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外头的叛军闹得更凶。” 各地都有冬笋,但却以江南的冬笋最鲜嫩,这冬笋不比其他果蔬能长时间存放,是最要吃鲜的,但凡出土就得尽可能早地端上饭桌,穆景元故此动气。 安如海闻言,忙得躬身赔笑道:“万岁爷切莫动气,这都是太子殿下的一片孝心,太子殿下知道万岁爷素好食笋,所以一早在江南圈了片竹林,待冬笋长成,便第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师,并未假手他人,更不可能传扬出去。” 穆景元却气得更狠了,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圆桌上,怒声道:“这个不肖子,本事没多少,倒水这起子花花肠子不少!” “万岁爷,您息怒!”安如海忙不迭跪地叩头道,一边跟穆景元小声道,“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 “哼,他若是真的孝顺,就不会私下结交大臣了,”穆景元冷声问道,“这程子,太子可又和右相府有往来吗?” 安如海忙道:“奴才正打算回禀万岁爷,四日前,右相夤夜造访东宫,足足在东宫待了一个时辰才回右相府。” “这个逆子,如今打量朕为叛军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料理他,便就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穆景元冷哼道,“还有那颜伯珠,一贯地狂妄自大,一意孤行,在朕这里得不到好儿,便就去打太子的主意,不想,竟是合了太子的心思。” “万岁爷明鉴,”安如海沉声道,“太子殿下和右相大人都视汉人如死敌,都主张将叶氏一门诛杀殆尽,老奴以为,这两人走到一起,并不意外。” “你倒是眼明心亮,”穆景元缓声道,瞥了一眼兀自跪在地上的安如海,“行了,起来。” 第335章 穆江吟 “是,谢万岁爷,”安如海起身,打量着穆景元的神色,瞧着他面儿上舒缓不少,当下小声询问道,“万岁爷,可要奴才去御膳房让他们重新给您准备午膳吗?” “算了,千里迢迢从江南送过来的冬笋,朕一口不尝便给撤下,若是传将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呢。”穆景元叹了口气,一边拿起了筷子,由着安如海给他布菜,慢条斯理地吃着。 “颜伯珠近来倒是长进不少,”穆景元放下筷子,忽然感慨道,“前些时日因为朕要设立固原将军的事儿,太子一直跟朕闹着,后来又忽然不闹了,反倒是变得顺从不少,今儿又巴巴地送了冬笋过来,这八成都是颜伯珠的功劳。” 安如海盛了一碗老鸭汤送至穆景元的面前,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能体恤圣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难啊,”穆景元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幼是个死心眼儿的,偏生皇后又早逝,朕又没空教养,把他送到太后跟前抚养,结果就养成他这一身的骄纵蛮横习气,但凡是认定的事儿,必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那颜伯珠是个会辅佐的,朕也不至如此头疼,可偏生也是个一根筋儿的主儿。” 安如海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问道:“那万岁爷可有意敲打敲打右相?” “现在还不是时候,”穆景元喝了口老鸭汤,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各地都在打仗,朕为了稳定社稷安抚民心,这两年来,提拔了不少汉人官员,又对定安王府做了诸多安抚,自是惹得朝中原族官员大为不满,这个时候若是对颜伯珠下手,只怕朝堂再无安宁之日了。” “万岁爷所言极是,颜伯珠乃是原族官员之首,在原族官员之间素有威望,万岁爷的确不好下手,”安如海附和道,“再加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京师是千千万万都不能乱的。” “你这话说的极是,”穆景元点点头,将手中的汤碗放回了桌上,沉声道,“别的地方乱了,还有法子治,可若是连京师都乱了,怕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安如海没再说话,又给穆景元盛了半碗汤。 “父皇!” 御书房中,一片安静,忽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娇俏的女声。 “必定是康乐公主来了,”安如海含笑道,“万岁爷,可要宣康乐公主进来吗?” 穆景元牵了牵唇:“她人都到了,就别让她白跑一趟了。” “是,奴才遵命。”当下,安如海浮尘一扫,躬身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白狐镶边织锦披风的少女,欢欢喜喜地小跑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恭请父皇圣安!”那姑娘笑盈盈地行至穆景元面前,福身给穆景元行礼,一脸灿然笑意,明眸皓齿,甚是明媚动人。 不是别人,正是穆景元膝下唯一的公主,穆江吟。 “也就是你这丫头赶在御书房外放肆,以后再敢胡闹,看父皇不狠狠罚你,”穆景元一扫刚才的阴鸷,拉着穆江吟的手坐在了身边的圆凳上,饶是嘴上说着训斥的话,可是脸上却满是笑意,“听清楚了吗?” “那父皇得先答应,得空了就去看儿臣,儿臣这才……算是听清楚了,”穆江吟歪着头冲穆景元狡黠一笑,一边撒娇道,“若是父皇总是把儿臣抛在脑后,那儿臣可就什么都没听到,下次还得照样来御书房给父皇请安,谁让儿臣心里总记挂父皇呢?” “你个促狭的小妮子!”穆景元哈哈大笑,一边拍着穆江吟的手道,“行,父皇答应你,得空就去看咱们康乐。” 第336章 驸马人选 “那儿臣以后再不敢擅闯御书房了,”穆江吟当即乖巧地点点头,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肴,穆江吟抿了抿唇,讨好地看着穆景元,“父皇,儿臣可是空着肚子过来的。” “就知道你这丫头一准儿是来蹭饭的。”穆景元含笑道,一边看向安如海,安如海当即给穆江吟摆上了碗筷。 “对,儿臣就是来蹭饭的,可儿臣也是想着来陪父皇用膳的,”穆江吟倒是没着急吃饭,而是先给穆景元夹了一筷子的姜汁鱼片,然后有些担忧地看着穆景元,小声道,“儿臣知道父皇为国事操劳,可父皇也得保重龙体啊,这两年天下不太平,儿臣知道父皇繁忙,所以轻易不敢来搅扰父皇,可是儿臣到底是放心不下,每次见到父皇,都觉得父皇又清减了,儿臣实在忧心忡忡,可儿臣偏生是个女儿身,又没有能为父皇分忧的本事,儿臣每每想来,都是愧疚不已。” 穆景元打量着女儿忧心忡忡的一张脸,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熨帖:“康乐怎么没有为父皇分忧的本事?父皇每每瞧见康乐,就觉得心情舒畅得很,只要有康乐在,父皇每顿都能多吃一碗饭呢,这都是康乐的好处,是别人比不了的。” 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帝王,疼爱女儿总比疼爱儿子来的容易,更何况又是这么一个贴心贴肺的小棉袄。 穆江吟的身份很特殊,既是穆景元的独生爱女,又是已故皇后所诞的嫡出公主,身份贵重,皇后薨的时候,穆江吟还不到一岁,穆景元看着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心疼的都不知怎么好了,到底是没舍得交给太后抚养,其他嫔妃就更不必提了,所以穆江吟是在穆景元的身边长大的,如此父女情深,也在情理之中。 穆江吟闻言,顿时又笑了:“既如此,那以后康乐就多来父皇这里蹭饭。” “行啊。”穆景元也跟着笑,原本还觉得味如嚼蜡,这时候因为有女儿陪着,又觉得胃口不错了。 父女两人用完午膳,到软榻上歇着,穆江吟没让安如海给斟茶,而是自己亲手烹了莲心茶给穆景元奉上,穆景元近来总是上火,所以太医院嘱咐让暂时都和莲心茶降火。 穆景元接过茶杯,一边轻轻地拢着茶盖,一边打量着坐在旁边的穆江吟,姑娘此刻也正在低头拢着茶,十九岁的姑娘家,不必从前那般急三火四,这两年更添了几分安宁娴淑。 十九岁了,是时候想着赐婚的事儿了。 穆景元心中暗道。 其实这事儿太后也跟穆景元提过,只是穆景元私心想多留穆江吟在身边几年,所以一直摁着不提,可眼看着过年穆江吟都要二十岁了,虽然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一味儿这么留在闺中,总是不妥。 关于驸马的人选,穆景元这些时日也一直都在想,可是不管是朝中的青年才俊还是豪门贵子,却没有一个能入得穆景元的眼,他的女儿,自然得嫁给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父皇,听闻您朝定安王府派了太医过去,”穆景元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穆江吟开口询问,“是定安王身有不适吗?还是定安王妃?” “都不是,”穆景元摆摆手,低头抿了口茶,然后道,“是定安王世子,听闻定安王世子这大半年来身子都不大好。” 第337章 又犯糊涂 “什么?是……是小世子?”穆江吟蓦地坐直了身子,顿了顿,又道,“那小世子身子现在可好些了吗?” “听说这程子身子是大好了,连太医都回宫了,”穆景元随口道,“想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穆江吟舒了口气儿:“这就好,儿臣一直都听闻小世子身子不大好,可定安王夫妇毕竟至此一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外头有的是糊涂人恶意揣测朝廷了,说不定又要起风波。” “你倒是比你那不成器的哥哥识大体,”穆景元闻言,对穆江吟赞许不已,可是一想到太子穆宗保,又忍不住直皱眉,“这么要紧的时候,他竟然屡屡进言希望能将定安王府绞杀殆尽,当真是糊涂至极。” “太子哥哥……”穆江吟面色沉重,一边将茶杯放下,一边轻声道,“有时候的确鲁莽了些,好在有父皇指点栽培,定能一日千里。” “就他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还真不好说,”穆景元冷哼道,一边又觉得好奇,看向穆江吟,“你从来都不置喙朝政之事,怎么今儿忽然会和朕聊这许多?” 穆江吟一怔,忙得起身,撩起长裙跪倒在地:“儿臣御前放肆,还请父皇责罚!” “不过就是咱们爷俩儿闲聊了几句,哪儿就这么严重了?”穆景元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扶了穆江吟起来,含笑看着兀自一脸惶恐的穆江吟,柔声道,“再说了,你和别的皇子一样,都是朕的孩子,论起来你是在朕跟前长大的,又比他们更有头脑,怎么许他们议政,偏偏就不许你议政呢?” 穆景元说的是心里话,他一向厚待穆江吟更甚其他皇子,再加上穆江吟的头脑性子和他更像,穆景元难免更偏爱穆江吟多一些,很多时候,更是遗憾穆江吟是女儿身,若生来是个皇子的话,他必然要立穆江吟为太子。 “父皇垂爱,儿臣万难承受!”穆江吟忙得又躬身道,“儿臣虽骄纵,却也知牝鸡司晨乃天家大忌,儿臣万万不敢有置喙朝政之心,请父皇明鉴!” “你这样的品格和心胸,若只做后宅女子,真真是可惜了,”穆景元叹息着道,“起来。” “谢父皇,”穆江吟这才起身,想着刚才穆景元的话,穆江吟又有些担心起来,试探着道,“父皇别张口闭口后宅不后宅的,女儿才不想出嫁呢,女儿想一直留在宫里陪着父皇!” “那怎么行?”穆景元心里高兴,可是面上却沉了下来,“眼看着你都二十了,若是再不嫁人,岂不让人笑话?” “女儿不怕被人耻笑!女儿只想陪着父皇!”穆江吟着急了,“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还请父皇成全女儿的一片孝心!” “你这孩子,又犯糊涂!”穆景元皱着眉道,正要训斥穆江吟几句,就瞧着安如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来是有要紧的事儿要禀报。 当下穆景元拍了拍穆江吟的肩膀:“康乐,你先回去。” “是,儿臣告退。”穆江吟只得起身,躬身退下。 穆江吟才出了门,就听到房中传来安如海的声音:“万岁爷,刚刚得到的消息,定安王府小世子,几日前竟欲寻短见!” 下一秒,穆江吟的双腿一软,好在宫女儿眼疾手快扶住了。 “公主,您怎么了?”宫女儿打量着穆江吟的面色,焦急地询问。 “没……没事儿,”穆江吟使劲儿地喘息了两口,勉强让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嘱咐宫女儿道,“不许声张,快扶我回宫。” 第338章 好法子 宫女儿不安地询问:“可是公主,不用请太医吗?” “不用。”穆江吟摇了摇头,然后惨白着一张脸,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御书房。 …… 御书房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穆景元吓了一跳,蓦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那现在呢?小世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穆景元是最怕定安王府出事儿了,这乍一听小世子竟然欲寻短见,能不着急上火吗? “万岁爷,您别着急,小世子无恙,”安如海忙得扶着穆景元又坐了下来,一边端着莲心茶送到穆景元面前,一边宽慰着道,“小世子如今身子大好,定安王夫妇又派了人贴身看着,想来以后是再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 穆景元长长地舒了口气儿,抿了口茶,又沉声问道:“可知道那小世子到底为什么非要寻短见吗?” “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安如海无奈地摇摇头,“莫非是小世子常年卧病、竟致心灰意冷想不开了吗?” 半晌无语,穆景元摇了摇头,然后沉声道:“不行,这样的事儿是再不能出了,要不然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是啊,老奴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定安王府看呢,叶氏一门四代单传的小世子,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事儿,难保那起子汉人不会趁机生事,”安如海也是一脸忧虑,“万岁爷,得想个办法才行。” “想什么办法?总不能把那个一心求死的病秧子接进宫里,若是在宫里出了好歹,只怕会让人头疼。”穆景元扶着额,叹息着道。 “是啊,纵有良药也难救一心求死的鬼啊,”安如海附和道,顿了顿,安如海又忽然眼睛一亮,“万岁爷,老奴倒是有个办法。” 穆景元坐直了身子:“快说。” “何不让小世子大婚呢?一则是冲喜,一则也好给定安王府留个后,”安如海道,“这样一来,以后那小世子不管是病死还是横死,终归定安王府有后,届时朝廷厚待定安王府,也算是给那起子汉人一个交代,自然能够堵得住悠悠之口。” “这倒是个好法子,”穆景元闻之大喜,指着安如海,笑骂道,“你个老狐狸,鬼点子当真是不少!” “万岁爷谬赞,老奴可不敢当。”安如海笑道。 …… 恰克图。 林中。 四个人分成两组,贾明和庞九一组,自然孙文俊和唐砚就是一组了。 “贾明!你看我又打到一只野兔!”庞九喜滋滋地拎着野兔的耳朵,朝贾明这边跑过来,“你看这兔毛多好,回去扒了皮就能给庞叔做个围脖!” “成,回去我帮你剥皮,”贾明笑着从庞九手里接过了兔子,捆结实了腿脚,放到了地上的网兜里,一瞥眼瞧见庞九又蹦跳着跑远了,他忙得提着网兜跟了上去,“你慢着点儿!别踩空了!”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林子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最怕一脚采空,轻者崴了脚,重者就得摔出来个好歹。 “你小点儿声!嘘!”庞九猛地一回头,冲贾明比了个手势,然后身子一矮,猫在了一株大松树背后,然后不又朝贾明直挥手,示意让他过来。 “怎么了?”贾明小声嘟囔着,然后拖着网兜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也猫身蹲在了庞九的身边,“瞧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贾明的话还没说完,就明白庞九到底是在瞧什么了,只见莫约十丈之外的一株白桦树整轻微的颤抖,不是鸟儿落枝的那种颤抖,更不是被风吹的颤抖,而是整棵树都在颤抖,这林中寂静,又无风过,只有那么一株白桦那么一下下有规律地抖着,难免引人注目。 第339章 遇熊 “你说会不会有头野猪在蹭树、所以树才一下下地抖得厉害?”庞九侧过脸,小声地问贾明,一脸掩饰不住地激动,“我还从来没打过野猪呢!” 相比庞九的激动雀跃,贾明倒是一脸的担忧,按照他们昨天商量好的计划,是后天进入林深之处,再挖了陷阱来打野猪的,今天只不过是在大湖周围的边缘地区打些野兔狐狸之类的小型野物罢了,哪知道竟冷不丁地在此地遇到了野猪,瞧着白桦树抖动的幅度,若真是头野猪的话,怕是不下五六百斤的体型呢,若是被野猪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那后果可就…… 贾明正忧心的厉害,就见那白桦树忽然停止了抖动,然后从树后头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下一秒,贾明和庞九都瞪大了眼睛,庞九倒吸一口凉气,在她发出尖叫之前,一只大手严严实实地捂在了她的脸上。 庞九这才没叫出来,却兀自圆瞪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受惊过度,半天才反应过来,身后推开了贾明的手,然后仰起头,紧张地小声问道:“怎、怎么会是熊?这可比……比野猪吓人。” 是啊,单单是远远这么一瞧,庞九已是花容失色,原本还跃跃欲试要打野猪的雄心壮志,再看清楚那黑影的真实面貌之后,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取来,对于猎人来说,最可怕的猎物怕就是熊了,尤其是冬天,这熊不猫在洞里冬眠,反倒出了洞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必定是饿红了眼,若是被这头不下千斤的熊给发现了…… 庞九都不敢往下想了,登时浑身一个激灵。 “嘘!”贾明中指轻轻点了点庞九的唇,一边压着庞九的肩膀,让她和自己缓缓趴在地上,一边小声跟庞九道,“不要出声,躺着别动,装死。” 他们离熊太近了,而且熊还是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所以但凡他们发出什么动静,必然会被熊察觉出来,想要跑路更是不能,在这被大雪遮住地面的林子里,他们便就是生出失调腿,也是断断跑不过熊的,所以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趴在地上装死。 庞九瞧着贾明临危不惧,这时候心里虽然兀自紧张,可到底却也踏实了一些,她有心想夸一夸贾明,可是又不敢出声,就对着贾明比划着口型:“你懂得还挺多。” “那是,要不然九爷怎么能看上我?”贾明也朝他比了比口型,为了缓解庞九的紧张,他又加了一句,“等今晚回了帐子,再让九爷见识见识我捏腰捶腿伺候媳妇儿的本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庞九剜了贾明一眼,可是心里到底是轻松了不少,只是没轻松一会儿,庞九又蓦地皱起了眉来,“文俊和唐砚也不知在有没有朝咱们这边过来,可千万别给碰上了啊!” 贾明面色也沉了下来,微微抬头,看着已经和他们相距不足五丈的熊,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分开行动,约好了晌午在附近碰面的,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可偏生这个时候竟有熊出没,着实令人棘手,贾明就是有心想提醒孙文俊和唐砚,可是在这熊的眼皮子底下,他却愣是想不出法子来。 这可怎么是好? 贾明正焦急着,忽然被庞九推了一把,他又趴了下来,然后就看着庞九拿手指了指他们脚边的网兜,那里头装着两只狐狸,三只野兔,还有几只野鸡,都是他们一上午的收获。 “说不定,这些猎物能派的上用场。”庞九比划着道。 第340章 脱臼 贾明一怔,随即双眼一亮,凑过去狠狠亲了庞九一口:“我家夫人可真真是冰雪聪明!” “你才知道啊?”庞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翻着白眼儿,一脸的傲娇,“你家夫人都冰雪聪明快十七年了!” …… “唐砚,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孙文俊一手拎着弓,一手拎着两只血粼粼的野兔跟在唐砚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你要是不喜欢我早上给你吹粥?可是这有什么呢?贾明不也给九爷吹粥来着吗?” “我和你是个什么关系?”唐砚一听这个,更是火冒三丈,“贾明和九爷又是个什么关系?这能一样吗?!” “怎么个不一样?咱们不都是兄弟吗?”孙文俊着实搞不明白,“难道在唐砚你的心里,咱们俩……其实并不是兄弟的关系?那……那咱们是什么的关系?难不成唐砚,你……你是不是对我有别的想法?” 孙文俊结结巴巴地道,竭力掩饰心中的雀跃和激动,自从上次出了大通铺的那档子事儿,他是彻底绝了对唐砚的念想,只想着日后和唐砚论兄弟罢了,虽然不免遗憾难过,可却总不能强逼着人家唐砚剑走偏锋?唐砚能原谅他,并且还愿意和他做兄弟,这已经是万幸了,孙文俊自然更加不会再奢求别的。 可是如今,瞧着唐砚的意思,孙文俊竟又似看到了一丝希望似的,难免人就有些激动了起来,一时间都语无伦次了。 唐砚看着孙文俊一脸的郑重其事外加小心翼翼,简直气结,一口气憋在肺里,差点儿没背过去,当场一跺脚,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哎哎哎!唐砚,你等等我,有话咱们好好儿说!”孙文俊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生怕唐砚又生气,忙不迭赔礼道歉,“我刚才就是说秃噜嘴了,我并没有那种意思,唐砚,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要不然你打我两嘴巴!” 身后的人聒噪的不行,唐砚简直都要烦死了,他是一刻都不想跟孙文俊独处,从前孙文俊虽然话多嘴碎,但是说话做事却很有分寸,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从一大清早就开始惹人烦了,先是给他吹粥,又是撵在他屁股后头小心翼翼地赔礼道歉,这厮到底拿他当什么了?大姑娘吗?还是需要人家哄的大姑娘? 唐砚越想越气,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只想着早点儿摆脱身后的人,哪知道蓦地脚下一软,只听脚脖子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唐砚整个人都摔倒在了雪地上。 “嘶!”唐砚只疼得倒吸凉气,险些落泪。 “唐砚!”孙文俊吓得够呛,忙得丢下了手中的弓和野兔,跑上前来,忙不迭询问道,“摔倒哪儿了?你快跟我说。” “脚脖子,好像脱臼了,”唐砚强忍着疼,跟孙文俊道,这个时候了,他也没什么气性了,撑着地坐了起来,然后皱着眉去脱靴子查看伤势,哪知道才动了一下,就疼得他忙得缩回了手,“哎呀!” “先别动,”孙文俊瞧着唐砚额头渗出的汗珠,忙得摆手道,“我先背你回帐篷,等到那里在查看伤势,这里冷得厉害,又没有药材,别冻坏了脚。” “可是……”唐砚喘息着看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林子,又为难地打量着孙文俊,“这里离湖边还远得很,你要是背我的话,怕……怕要走上好久呢。” 第341章 告别的吻 “这有什么?我这人旁的不行,单有一点好处,就是皮糙肉厚不知道累,别说就是这么一点儿路了,便就是让我背你走上一天一夜,我肯定连喘都不带喘的,”孙文俊冲唐砚咧嘴一笑,“你就放心!” 唐砚打量着孙文俊脸上憨厚朴实的笑,心里忍不住内疚不已,就在刚才自己还因为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和人家斤斤计较呢,可人家非但没有和自己计较,还全然不放在心上,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心胸狭隘。 “文俊,多谢了。”唐砚伸手使劲儿地拍了拍孙文俊的手,一脸的感激。 “客气个啥?咱们是自家兄弟,又不着说这么外道的话,”孙文俊也拍了拍唐砚的手,一边转身后背对着唐砚,“来,你趴上来……” 下一秒,不等唐砚趴上来,孙文俊却蓦地朝后一倒,将唐砚压在了身下,唐砚全无准备,被孙文俊这么一压,脚脖子又被扭了一下,简直疼得呲牙咧嘴,只是不等他叫出声来,孙文俊一个翻身,已经将他压在了身下。 “你要干什么……”唐砚大惊且怒,瞪着孙文俊的脸,可是打量着孙文俊一脸的如临大敌,唐砚也忙得住口,顺着他目光看去,就瞧着不远处一只小山似的黑熊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唐砚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顿时连脚脖子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不要说话,把眼闭上,”孙文俊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只黑熊,汗珠沿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滑下,一滴一滴都落在了唐砚的脸上,他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一字一字小声地交代唐砚,“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睁眼,也不要出声,只等着九爷他们来寻你就是了。” 虽是面对面,唐砚却看不清孙文俊的表情,可是那一颗颗打落在自己脸上的汗珠,却泄露着孙文俊的心情,唐砚喘息着看着孙文俊刀削斧凿搬的脸,从来都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过孙文俊,他看着孙文俊下巴上凝聚的那颗汗珠越来越大,然后“啪嗒”一声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滚烫而又带着苦涩的汗水把他干的脱皮的嘴唇蛰的颤抖不已。 “孙文俊,你要干什么?”唐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儿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慌张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怕过,说这话的时候,他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口带着苦咸滋味儿的口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得嘶哑了,“你……你不要胡来,听到没有?!” 一边说着,唐砚一边伸手抱住了孙文俊,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着,生怕他一松手,孙文俊就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似的。 “怎么?现在不生我气了?”感觉着腰上被人死死箍住的力道,孙文俊心里蓦地涌上一股酸甜来,他看了看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黑熊,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决定,然后低着头,看着身下已经慌得不成样的唐砚,忍不住抿唇笑了,然后低下了头,对上那副因为紧张而不断大口喘息的嘴…… 头上那张含笑的脸蓦地靠近,然后嘴唇就被人封住了,唐砚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柔情满溢的眼,他明明应该愤怒,应该觉得羞辱,可是此时可此,他竟然只想哭,因为他知道,意识到这个告别的吻,因为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从来都不是真的烦孙文俊。 他一直都不愿意去想大通铺的那档子事儿,那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屈辱,可是夜半无人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 第342章 抄家伙上 如果那天和他住大通铺的人是贾明,如果发生了同样的事儿,他是会认为那只是兄弟间的一个玩笑、打对方一拳踢上两脚就罢了,还是会明知道对方不是故意、自己还会觉得屈辱而斤斤计较? 从小到大,他没有交过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兄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了解什么是兄弟,兄弟之间能开什么样的玩笑,所以为什么他能对贾明这么宽容,却偏偏对孙文俊这般小气? 是因为他不当孙文俊是兄弟吗? 那……孙文俊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此时此刻,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可……似乎却已经迟了。 “唐砚,对不起,”下一秒,孙文俊一手一边捏住了唐砚的肩膀,猛地用力一扯,随着两声清脆的“咔嚓”,唐砚的双臂登时就错了位,不待唐砚出声,孙文俊已经运指如风,点了他的哑穴和睡穴,在唐砚惊恐焦灼的目光中,孙文俊伸手轻轻地抚上了唐砚的脸,“乖,好好儿睡一觉,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 浓浓的困意袭来,唐砚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去,想伸手拉住孙文俊,可是手臂却根本动弹不了,他只能使劲儿地冲孙文俊摇头,他看着孙文俊笑得越来越温柔,他的心里就越来越慌张…… 孙文俊,我宁愿咱们死在一起! 从小到大,再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也再没有让我这般纠结牵挂的人了,从前只觉得一个人踽踽独行,这世间千千万万人,却并无一人与我想干,所以连活着都没有个奔头,如今,我总算有个人牵肠挂肚了,好不容易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你不能给了我希望,又亲手将希望断送! 孙文俊,别让我恨你! …… 唐砚,下辈子见。 孙文俊在心中暗道,最后看了一眼泪如泉涌的唐砚,取出帕子盖在了唐砚的脸上,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蓦地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就要朝黑熊跑去,借此将黑熊引开,哪知道他还没起身,就见雪地里蓦地多出了几只狐狸野兔四下奔窜,那黑熊被狐狸野兔吸引,顿时转了方向。 事情陡然峰回路转,还没等孙文俊反应过来,只听得“嗖嗖嗖”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只见七八支利箭从两个方向同时发出,同时射在了那黑熊的身上,黑熊暴怒,嘶吼着转过了身来,一时间嘶吼声在林间回荡,受伤的黑熊暴怒地朝利箭发出的地方奔去,接近着又有几箭射出,其中一箭正中黑熊眼睛,那黑熊更是怒不可遏,人立了起来。 “兄弟们,抄家伙上啊!咱们今儿打熊吃肉!”随着一声男子豪爽的吼声传来,顿时六个猎户打扮的汉子从对面雪地里冲出,拿刀的拿刀,握剑的握剑,二话不说就围住了黑熊。 “也算上咱们!”又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从一株大松树后跳了出来,同时拔刀也加入了众人,不是别人,正是庞九和贾明。 “还有我!”孙文俊满心激动,握着匕首也冲了上去。 这黑熊饶是生的健壮,奈何却受了重伤,再加上众人协力围攻,没废多少功夫,那黑熊已经倒地而亡,一众人喘息着看着面前小山似的黑熊,又看着彼此,届是哈哈大笑,心中甚觉痛快。 “在下庞九,今日和三位兄弟在林中打猎,没想到竟遇到了这么个大家伙,更没想到会有众位英雄相助,庞九在此谢过大家了!”庞九行至那六个猎户前,对着他们深深一揖。 第343章 姚大渝 “庞兄弟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为首的那个面向老成沉稳的猎户忙得上前扶了庞九起来,一边豪爽地道,“能在此地相遇,又能并肩作战,也是咱们的缘分,从今往后,咱们就都是自家兄弟了!” “正当如此!”庞九见这些汉子为人豪爽、一身英雄气度,甚是仰慕,她又是个好结交的,当下自是欣喜不已,忙得拱手道,“还没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我姓姚,行二,庞兄弟管我叫姚二就成,”那汉子笑道,一边又介绍自己身后的兄弟,“这些都是我手下兄弟。” 庞九也忙得介绍道:“姚二哥,这三位都是我的兄弟,这位叫贾明,那个是孙文俊,还有……咦?文俊,唐砚人呢?” “啊!差点儿把他给忘了!”孙文俊一怔,随即丢下了手里血粼粼的匕首,忙不迭朝回跑了去,跑到地儿了,伸手揭开唐砚脸上的帕子,却见唐砚已经昏睡过去,因为唐砚手臂和脚踝都脱臼了,孙文俊不敢擅动,当下只得朝那边喊道,“九爷,过来帮个忙!” “好!”庞九忙得声音道,一边又诚恳地对姚二道,“姚二哥你们今儿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务必请留下来吃顿午饭。” “行啊,”姚二一点儿都不客气,目光不经意地滑过贾明的脸,又含笑对庞九道,“正好咱们这儿还有几坛子好酒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庞九大喜,对着贾明交代道,“贾明,你现带姚二哥回去,我和文俊唐砚在后面跟着,姚二哥,还得麻烦你手底下兄弟,帮着把黑熊给运出去!” “成。”贾明点点头,当下带着姚二率先朝回走,剩下的一众兄弟,则赶紧动手托运那头死熊。 “殿下,眼光不错啊,”待庞九跑远了,姚二笑着朝贾明的胸口捶了一拳,“昨儿离得远,瞧不清楚小嫂子的真容,今儿离得近了,瞧得真真儿的,咱们这位小嫂子不但盘儿靓条儿顺,性子也是没得挑,我从前一直纳闷殿下缘何不近女色,原来不是殿下没兴致,而是殿下眼光太高,非是小嫂子这样的人物才能入得殿下的眼呢!” “你小子,不过大半年不见,竟跟文俊似的成了个碎嘴,”贾明笑骂道,伸手也朝姚二胸口狠狠一锤,一脸老友久别重逢的喜悦,“这大半年,似是又变结实健壮了。” 这姚二不是别人,正是姚大渝。 姚大渝带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贾明,生怕贾明在狩猎中出了意外,在贾明和庞九发现了黑熊的同时,姚大渝他们也发现了,然后就迅速地做好了部署,眼看着贾明和庞九抛出胡丽和野兔引开黑熊,姚大渝他们也迅速果断地下手,一同协力配合,捕杀了黑熊。 “没办法,成日奔波,不得半日闲,便是想发福也发福不起来,”姚大渝咧嘴一笑,一边朝转头眯着眼儿远远地打量着一番庞九,顿了顿,又转了过来,凑到贾明面前,放低了声音道,“殿下好不容易觅得了佳人,按说做弟弟的不该置喙,可毕竟殿下的身份特殊,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待姚大渝说完,贾明已经皱着眉打断了姚大渝的话头,“你是不是又查到了什么?” “倒也不是,”姚大渝摇摇头,一边欲言又止地道,“只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当年恰克图将军夫人会偏偏要帮一个外乡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而殿下又恰好在乌兰农场遇到了庞九,这难道就紧紧是巧合吗?” 第344章 时候未到 瞧着贾明一脸的不悦,姚大渝忙得又补上了一句:“大概是属下多虑了。” “没错,你就是多虑了。”下一秒,贾明一点儿都不客气地道。 姚大渝嘴角一阵抽搐:“……” 好,如今他家殿下也成了个护短的汉子了。 “我听闻恰克图将军夫人早年育有一女,可惜不幸夭折,如果那姑娘还活着的话,年纪倒是和九儿不相上下,”贾明缓声道,“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也是有的。” “那照殿下这么说,恰克图将军夫人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庞九其实是女儿身了,只是没戳破而已,”姚大渝沉声道,又是一脸不解,“既如此,那她还怎么会将庞九送到乌兰农场,那地方可不是姑娘家能待的。” “兴许是不在意,”贾明缓声道,“瞧着她可怜,顺手帮了一把,也没想那么多。” 姚大渝也想起不别的原因来,当下也跟着点头道:“应该就是这样了。” “固原那边怎么样了?”说完了这些事儿,贾明话锋一转,表情和声音都沉了下来,“楚义兴现在应该已经扫平叛军了?” “殿下,您可是难得猜错一回,”姚大渝含笑道,“据最新得到的消息,叛军已经向楚义兴父子递交了降书,若是属下所料不错的话,如今剩下的六七万叛军怕是已经归入了恰克图大军的麾下。” 贾明闻言,颇有些惊诧:“哦,这才交了多会子的手,便就有六七万叛军的进账,楚义兴父子这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谁说不是呢?如今这样动荡的时候,旁的军队都是数量锐减,且又实在征不到兵,倒是恰克图大军经此一役,倒是一下子有了六七万人的进账,当真是令人咋舌,”姚大渝也点头道,顿了顿,又皱着眉看向贾明,“殿下,您觉不觉得这仗打的有些奇怪?” “是啊,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奇怪,”贾明一边朝前走着,一边缓声道,“先是固原的那伙叛军,忽然打起了反原复周的旗号,招揽了不少叛军入伙,紧接着是恰克图大军远赴固原镇压叛军,可是没用多少工夫,便就将那伙儿来势汹汹的叛军给镇压了,没用多大伤亡,倒一举壮大了恰克图大军,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怕是过不了多久,万岁爷就会下令在固原设立固原将军,到时候这固原大军怕也得姓楚了。” 姚大渝一怔:“殿下,您的意思是,楚义兴的儿子,楚天叙会万岁爷越级提拔为固原将军。” “恰克图大军守住了固原,是近来两年朝廷难得的胜仗,万岁爷势必大喜过望,对楚义兴也必然更添重用,再加上为了确保大原整个西北安定,固原大军必须和恰克图大军配合得力,所以固原将军的人选,必得楚义兴点头才行,”贾明缓声道,“所以还有谁会比已然战功赫赫的小楚将军合适呢?” 姚大渝倒是不置可否:“殿下所言极是,可如此一来,从固原到恰克图竟都改姓楚了,万岁爷难道就当真对楚氏一门这么放心?” “他不放心又能如何?”贾明讥诮着道,“如今他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中原的叛军不宁,他最怕的就是西北出事儿,所以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如此,倒是便宜了那姓楚的了,”姚大渝嗤笑道,“这等只会踩着人血往上爬的小人,这些年来竟一直平步青云,可见也是老天无眼。”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贾明缓声道。 第345章 他们这是要造反 “殿下说的是,”姚大渝附和道,“等这次咱们的事儿一成,自然大原要变天了,也自然再无他们楚氏一门的活路。” 贾明没开口,沉默地朝前走着,拧着眉,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姚大渝不敢出声,一直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往林子外走,蓦地,远处雪地上一群觅食的麻雀被脚步声惊动,扑棱棱地朝天展翅飞去,一时间,鸟鸣、振翅之声不断。 “大渝,”直到那群麻雀都飞的不见了踪影,贾明这才开了口,他双手负后,皱着眉看着一地的脏雪,声音很沉,“你说固原的那些子义军,到底图个什么?” 姚大渝被贾明问的一愣,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而且还是越想越糊涂:“是啊,他们图的什么?听着反原复周的旗号靠谱,所以大老远地集结到了固原,可怕是连脸都没混熟了,就被恰克图大军直接镇压了,落了个死的死,俘的俘,他们……怎么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呢?” “对,是无头苍蝇,”贾明点点头,“由着人牵着鼻子走。” 姚大渝忙得追问:“是谁?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谁打的反原复周的旗号,那便就应该是谁了,”贾明缓声道,“只不过我总觉得最开始在固原打着叶氏一门旗号招兵买马的那伙起义军,最是可疑,而且九成九和恰克图大军有关联。” “殿下,您的意思是……”姚大渝闻言震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竟是楚义兴父子一手炮制,是他们假扮起义军骗来的其他义军应者云集,然后又是他们……俘虏了半数的起义军、直接纳入恰克图大军的麾下?而且,还……还一举让他们楚氏一门的势力突破了恰克图,竟直抵固原?!这这这怎么可能?!” 因为实在太过震惊,姚大渝目瞪口呆着,半天都合不拢嘴。 “这怎么不肯能呢?”贾明倒是一脸的平静,“楚义兴的手段,二十年前咱们就已经见识过了,如今过了二十年,他的手段只会更加防不胜防。”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楚义兴就太过可怕了,”姚大渝长长地吐了口气儿,道,“原本一直想不通的地儿,如今被殿下这么一说,属下倒是豁然开朗了,那楚义兴说不定经此一役,还淘汰了那些他瞧不上的泥腿子呢,而剩下的那些被俘的,必定都是兵强马壮。” “嗯,从恰克图到固原,就是跨过黄河了,这是楚氏父子迈出的第一步,”贾明顿住脚,缓声道,“下一步,就该朝中原迈进了。” 姚大渝也顿住了,一脸的凝重:“他们……这是要造反。” “在恰克图这样的边陲荒凉之地,韬光养晦二十年,这楚义兴是真有耐心啊,也是真有毅力,”贾明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感慨道,“从前是咱们小瞧了这对父子,他们怕是比穆氏皇室更难对付。” 姚大渝伸手拍了拍贾明的胳膊,一边宽慰道:“都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便他再有心计城府,不还是被殿下看破?他们楚氏一门有耐心毅力,难道咱们就没有吗?更何况,中原之地,势力纷杂,也不是他们楚氏一门能轻易涉足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忽然听着身后传来的庞九的抱怨声—— “文俊!我真的好难理解你!你就算是想舍生救人,也没必要非得把人家唐砚给害成这幅模样?”庞九打量着软绵绵趴在孙文俊后背、兀自昏睡不醒的唐砚,一脸的焦急加埋怨,“还好被你点了睡穴,昏睡过去了,这两只胳膊一条腿都脱臼了,一会儿醒来,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儿呢!” 第346章 并非亲生女 “九爷,你就别数落我了!我我我……唉!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脑子抽风了!”孙文俊一脸的内疚,小心翼翼地背着人朝这边小跑过来。 “哦,对了殿下,还有一事,属下得向您禀报,”姚大渝跟着贾明一道朝庞九他们看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得对贾明道道,“庞九并非是庞远山的亲生女儿。” 贾明蓦地回过头来,沉声问道:“当真吗?你怎么没在信上跟我提起?” “当时属下又不知道殿下和……这位九爷情投意合,”姚大渝朝贾明挤眉弄眼道,“若是一早知道这位九爷还是咱们的嫂夫人,那属下一准儿派人把她往上三辈儿都查个清清楚楚!” “她……真的不是庞远山的闺女?”贾明没理会姚大渝的玩笑,目光复杂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庞九看。 “对,庞远山的媳妇儿,早年守寡,在夫家受过不少刁难欺辱,身子一向孱弱,无福生养,庞九的确是庞远山从外头抱养来的,”姚大渝也敛住了笑,打量着贾明的神色,他又试探着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再仔细查一查庞九的身世?” 贾明看着离自己不足三丈的小姑娘,看着她着急忙慌地催促着孙文俊跑得快一点儿,快点儿把唐砚送回帐篷歇着,他实在心疼的无以复加,对着姚大渝摆摆手:“不必了。” “可是就算殿下不在乎嫂夫人的身世,可王爷王妃那儿又怎么过得去?”姚大渝有些难以启齿地道,瞧着贾明蓦地攥紧了拳头,姚大渝忙得道,“属下并不是有意泼殿下冷水,只是王爷王妃对殿下期望本来就高,世子妃的人选自然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殿下,属下是担心……” “这些我都知道,我自会处理好的,以后就别再说提这事儿了,”贾明比了个手势,示意让姚大渝噤声,然后抬脚就急匆匆朝庞九他们走去,“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唐先生怎么就昏过去了呢?” “你问他!”庞九气呼呼地指着背着人、走在前头的孙文俊,怒喝道,“谁知道他娘的这小子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竟然对唐先生下此毒手!” “我……我不是!”孙文俊简直都要唱《窦娥冤》了,可是面对着齐刷刷朝自己看过来人一群人,真真是有口难言,明眼人都瞧得清楚,唐砚这是受到袭击了,自然大家也都猜出来是受到谁的袭击,所以一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是疑惑跟不解。 “孙兄弟,你……”姚大渝也看不明了,拧着眉打量着孙文俊,“你莫不是瞧见熊了,竟吓得失心疯了、才做出这样的反常举动?” “我没有失心疯!”孙文俊真真是张口结舌、百口莫辩,可是他又无从解释。 是啊,要怎么跟这一帮子的老爷们儿解释,他到底为什么要对唐砚下手?是不是还得把……那个告别的亲吻给抖落出来? “哎呀!我懒得跟你们说了!”当下,孙文俊懊恼地一跺脚,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着唐砚朝前奔去。 “孙文俊,你他娘的小心点儿!别颠着了唐先生!”庞九看得心惊,忙得跑着追了上去。 姚大渝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骂骂咧咧追出去的小身板,嘴角一阵抽动:“这这这……” “你不要胡思乱想,”贾明截断了姚大渝的话头,沉着脸看着姚大渝,“文俊是什么样的人品、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他之所以对唐先生下手,自然有他的道理和苦衷,你就别瞎琢磨了。” 第347章 关心则乱 “不是,殿下,我不是在琢磨文俊,刚才也就是跟文俊开个玩笑,我是在琢磨……”姚大渝忙得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贾明,半天才嗫嚅着开口哦,“在琢磨咱嫂夫人。” “你说什么?”下一秒,男人的声音和目光同时冷到了冰点儿,“大点儿声,我刚才没听清楚。” “殿下,您别误会,”姚大渝忙不迭地摆手赔笑,“我就是……就是头一次遇见一口一句骂娘的姑娘,觉得实在稀罕。” 贾明挑着眉,打量着渐行渐远的小姑娘,蓦地抿唇一笑:“我还就是喜欢这一口一句骂娘的姑娘。” “可……”姚大渝打量着贾明一脸的会心笑意,忍不住泼他冷水,“可是王爷和王妃,未必和殿下一个喜好啊。” “都让你不要再说了。”脸上的笑容蓦地就僵住了,贾明白了一眼姚大渝,不耐烦地道,当下不再言语,大步朝林子外头走去。 姚大渝一众也忙得跟了上去。 …… 湖畔帐篷。 贾明、姚大渝等一众人到地儿的时候,赶着庞九正从帐篷里头出来。 “唐先生怎么样了?”贾明看了一眼前面的帐篷,小声询问,“没事儿了?” “怎么能没事儿呢?”庞九小声嘟囔着,凑到贾明耳畔,“两个膀子都让孙文俊给卸了下来,还有脚脖子好像也脱臼了,现在昏睡过去还好,怕是等醒来之后,指不定得嚎成什么样儿呢!” “好端端地孙侍卫为何要把唐先生的两条胳膊给卸下来?”贾明闻声大惊,回想刚才唐砚趴在孙文俊后背,两条胳膊的确是耷拉着的,贾明一脸的不可思议,“难不成孙侍卫当真是冷不丁见了熊、给吓得失心疯了?” “我看不像,文俊才不是失心疯,他这是关心则乱,”庞九摇摇头,没继续说下去,眼看着姚大渝他们走过来,庞九正要迎上去,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儿似的,猛地一拍大腿,“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了?”贾明和姚大渝都吓了一跳,纷纷走了过来。 “姚二哥,本来说好了,今儿要请你们吃饭的,可是刚才在林子里,咱们的猎物都给丢出去了,”庞九一脸的懊恼地道,一边说着,一边又打量着被放置在不远处的死熊,有些踟蹰着道,“要不,咱就地剥了皮,把俩熊掌给烤了?只是,我没这手艺,贾明,你会吗?” 一边说着,庞九一边为难地看向了贾明,贾明忙得直摆手:“九爷都没这手艺,我自然更加没有,倒是姚二哥他们都是猎户,指定用不着咱们动手,只管交给他们就是了,咱们就只擎等着就是了。” “这……不大好?”庞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姚大渝他们今儿是客人,而且这还是刚认识,这就要使唤人家,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有什么不好的?既是自家兄弟,又有什么好客气的?”姚大渝忙笑着道,听着贾明的口气,是想和庞九单独相处,姚大渝这人最是粗中有细,自然明白,当下二话不说就带着那几个兄弟去宰熊剥皮去了。 “这真的好吗?”庞九兀自觉得过意不去,一边挽着袖子,一边道,“要不然,我去给他们打个下手?” “咱们还是别去添乱了,”贾明一把拉住了庞九,然后蹲下来,取出了火镰火石生火,“咱们先在帐篷外头生几堆火,千万别冻着了唐先生。” “是啊!我倒是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了!真真是糊涂!”庞九一拍脑袋,赶紧抱来了柴禾,蹲下来跟贾明一道生火。 第348章 冲动只会坏事儿 枯叶有点儿湿,引火不大容易,贾明只得跪在地上,用嘴朝那一堆不怎么旺的火星吹气,吹了半天,火苗“蹭”地一下烧了起来,贾明这才松了口气儿,又起身蹲了下来,一边和庞九一起朝上头加柴火。 “咳咳!”庞九被烟呛得咳嗽不住,一边抱怨着道,“昨儿生火也没见这么难,怎么今儿就这么费劲?” “那是因为昨儿不是你生的火。”贾明笑道,一边拉着庞九朝被风处躲着,一边从庞九头上拈下一片枯叶。 “别动手动脚的,”庞九忙得朝后退了一步,一边紧张地朝姚大渝他们那边看去,一边又警醒贾明一句,“没得让人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贾明噙着嘴笑,一脸的明知故问。 “看出来什么你不知道啊?”庞九拿眼瞪他,一边小声嘟囔着,“要是被姚二哥他们瞧出来,咱们四个人,一个个都是不正常的剑走偏锋,准保吓得姚二哥他们撒腿就跑,生怕跑慢了就被咱们给勾搭去了呢!” “噗嗤!”贾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点头道,“也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要是一下子赶上四个都是剑走偏锋的,可不是要吓坏了人?从今往后瞧见了咱们,那不得一准儿绕着咱们走?” 庞九想想那个场景,也忍不住跟着笑:“是啊,像姚二哥这样连熊都放在眼里的好汉,能让他害怕的,指定就是……被一群兔儿爷缠上,哈哈!” “切,美得他!”贾明看着庞九红扑扑的脸,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小声问道,“九儿,你刚才说孙侍卫不是失心疯,而是关心则乱,此话怎讲?” 庞九闻言,也敛去了笑意,一边朝身后的帐篷指了指,一边小声道:“文俊喜欢唐先生,难道你看不出来?” 贾明摇摇头:“这谁看不出来?瞎子都能看出来!” “不不不,这种事儿最是当局者迷,唐先生肯定不知道!”庞九笃定着道,“按照唐先生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文俊的心思,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最有可能的就是这辈子都再不搭理文俊了,可是你瞧着他们平时相处还算不错,可见是唐先生并不知道。” “那要是他故意……装得不知道呢?”顿了顿,贾明问。 “那……那就说明文俊有戏了呗,”庞九一怔,然后又忙得摆摆手,“先不说这个,咱们先说说文俊对唐砚动手的事儿,难道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贾明一脸的纳闷。 “文俊这是故意的啊!” 贾明:“……还有呢?” “当时的情形,咱们都看见了,那头熊是朝文俊和唐砚他们那个方向走过去的,他们俩肯定也看到了,而且文俊又那么喜欢唐砚,”庞九语重心长地跟贾明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是文俊,你会怎么办?” 贾明很冷静地分析道:“反正是不会卸了你的两个膀子,更加不会点了你的睡穴和哑穴,这冰天雪地的,你个被卸了膀子还被迫昏睡、更加不可能出口呼救的活死人,下场无非两个,要么冻饿而死,要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饿狼分尸,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被熊给挠死,落个痛快。” 没有得到预期的答案,庞九很是不满意,又强调道:“可那样的情况下,你根本没有时间没有头脑去想这么多啊,你肯定早就慌神了啊,说不定那就关心则乱,冲动之下做错事儿呢!” “不会,事关两条人命,我断断不会冲动,更加不会做错事儿,”下一秒,贾明果断地摇头给否决了,“像孙侍卫这样所谓的关心则乱,在做重要决策的时候,是最要不得的,冲动只会坏事儿。” 第349章 底线 “可……可他也是一颗红心啊!”庞九被噎得都说不出话了,却还是觉得憋得慌,继续为孙文俊说话,“他为了能让唐砚躲过一劫,都不惜打算送了自己的命!这……这样的情深意重难道不值得称赞吗?” 贾明这才回过味儿来,打量着庞九气势汹汹的一张脸,他有些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是希望,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能跟孙侍卫一样,卸了你的膀子?外加点你的穴道?” “我没这么说!”庞九气结,一时间觉得更憋屈了,可至于是憋屈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看贾明这张过分冷静理智的脸,她心里不痛快,而且还是非常不痛快。 贾明看着梗着个脖子、气鼓鼓的小崽子,表情忽然就凝重了起来:“九儿,如果真到了那样要命的时候,我也做不到像孙侍卫那么……蠢,谁叫我天生就机智过人,就算大头朝下摔三次,也比孙侍卫聪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那你这个聪明人会怎么做呢?” 贾明握住了庞九的手,低着头对上了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我会力战劲敌,拼了命地让咱们都活下来。” “你还真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准了我的心思,”难得庞九没有推开他,由着他这么握着,庞九仰着头看着贾明,直勾勾地看着,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需做被你舍命保护的那一个,贾明,我要做和你并肩作战的那一个,你生我就生,你死,我绝不独活,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前提,也是底线,贾明,这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知道吗?” 贾明点点头,含笑看着郑重其事的小崽子:“是,我记住了,一个字儿都不落。” “哎呦!”蓦地,帐篷中,传出一声痛呼声,听着声音,就知道肯定是唐砚醒来了。 “我进去看看,”庞九抬脚就要朝帐篷走去,却被贾明一把给抓住了,庞九不解,“怎么了?” “用不着你去看,帐篷里头不是现成有人在吗?”贾明轻声道,一边拉着庞九朝一边走,“走,咱们烧点儿水去,说不定等会儿能派上用场。” “你说……”庞九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帐篷,一脸的担忧,“你说唐先生能领文俊的情吗?他会感激文俊舍身救命的恩情,还是会把文俊骂个狗血淋头?” 贾明俯身去抱柴禾,一边随口道:“不会,唐先生可是个斯文人,对谁都是文质彬彬的,就算在再生气,也肯定不会骂……” 不待贾明的话说完,帐篷中蓦地爆出一声响亮的叫骂—— “孙文俊,我去你大爷的!” “哗啦啦!” 怀里的柴禾一下子都掉在了地上,很显然,贾明被吓了一大跳。 “你说……”庞九不安又兴奋地凑到贾明的面前,“一会儿文俊会不会被打成猪头?!” “这……”贾明一脸的遗憾,“今儿怕是不成,唐砚的膀子不利索,根本动不了手。” “哦,也是,”庞九也是一脸的遗憾,“唉!这剧情发展也太慢了,我都迫不及待等明天的戏份了。” “别人的戏份有什么好期待的?”贾明哑然失笑,一边凑到庞九耳畔小声道,“我现在就期待晚上跟咱们欢欢的戏份。” “呸!不要脸!”下一秒,庞九一把将贾明退了个趔趄,然后红着脸朝姚大渝那边跑过去,“姚二哥,我来给你打下手!” “这小崽子。”贾明站稳了脚,看着跑的飞快的小身板,忍不住就笑弯了眼。 …… 第350章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帐篷里。 “孙文俊,我去你大爷的!” 甫一从昏睡中醒来,唐砚就被肩膀和脚踝处、传来的疼痛给刺激的倒吸凉气,待他目光落在一直老老实实守在一旁的孙文俊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就开始劈头盖脸地大骂了起来。 “孙文俊,我去你二大爷的!” “我去你三大爷的!” …… 贾明说的没错,唐砚是真的不会骂人,也是气急了,才骂出这么一句,可是只骂一句当然是不过瘾的,可他又再骂不出别的来,所以就这么从大爷一直骂到了七大爷,孙文俊都听不下去了。 “唐砚,别别别骂了,你嗓子都哑了,”孙文俊好心地提醒道,“再说了,我爹爹就他哥儿一个,没有大爷,更没有二大爷三大爷,你……你就是骂到死,不也是白搭吗?” “白搭是?”唐砚气得简直跳脚,抬手就想去打孙文俊,可是还没抬起手来,就又险些背过气去,整张脸都贴在枕头上,不停“嘶嘶”地倒吸凉气。 “唐砚!你可别乱动!你现在两条胳膊都动不了!”孙文俊大惊,忙得上前要查看伤情,哪知道,这才刚蹲下来,就被唐砚猛地飞出一脚,结结实实踢了个四脚朝天。 唐砚这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孙文俊又没有准备,这一脚只踢得他都岔气儿了,半天才缓过气儿了:“咳咳!咳咳!” “唐砚,你……你还真下得去手!”孙文俊躺在地上好半天,这才缓过来,捂着胸口又蹲了下来,呲牙咧嘴地道,“不对,是真下得去脚!咱们可是亲兄弟啊……” “可不敢当,”唐砚冷笑着道,“我最多也就是踢上一脚,可断断做不来卸下兄弟两膀子的事儿来。” 孙文俊被他这么一说,登时就尴尬了起来,他搓了搓手,有心坐下来跟唐砚好好解释,可被唐砚一直这么冷冷地盯着,他到底也不敢坐,后来就直接蹲在了唐砚的面前,一边搓着手,一边讪讪地道:“当时不……不也是没有办法吗?熊就朝着咱们俩走来呢,若不……” “因为情况危及,事关两人生死,所以你就把我像娘们儿似的护在身后?”蓦地,唐砚冷声打断了孙文俊的话头,他冷眼看着孙文俊张口结舌的一张脸,声音里不带任何一丝情绪,“孙文俊,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女人看待?” “我……我没有啊!”孙文俊嘴巴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声音,他实在搞不清楚唐砚为什么要这么想,他脑子简直都成了一团浆糊,“唐砚,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那你要我怎么想?”唐砚冷声道,声音比刚才抬高了一倍,面色也比刚才难看了很多,他嘴角抽搐了几下,应该是愤怒到了极点,可他到底还是强忍住了火,“孙文俊,你不要觉得我冤枉了你,你不妨回头想想,你平时都是怎么对我的!” 孙文俊知道这次唐砚是真生气了,他自己也是慌得不行,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乱,就越怕唐砚生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不仅放低了,而且更加诚惶诚恐了:“唐砚,你别生气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气坏了身子……” “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呵,孙文俊,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主儿吗?”唐砚冷笑道,“还是说,你早就习惯了把你从前哄女人的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 孙文俊一怔:“唐砚,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351章 没意思 “孙文俊,你想想你平日是怎么对我的,吃饭的时候,给我吹粥,打猎的时候,根本不让我碰猎物,生怕我沾染到了血,遇到危险,你更是……”说到这里,唐砚顿了顿,他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好半晌,这才又继续往下说,“孙文俊,我谢谢你对我这么照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需不需要你这么照顾我?我是个男人,纵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是也是个男人!我不需要被别的男人像女人一样呵护,你明白吗?!” 孙文俊听明白了,可似乎又有些不明白,他低着头看着唐砚湿润的一双眼,心里慌乱极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唐砚,我……我没有把你当做女人,我、我就是想对你好……” “你没把我当成女人?”唐砚忽然讥诮着道,他挑着眉看着孙文俊,眼里透着戏谑更透着冷凝,“那天晚上也没把我当女人?” 这话一出,一时间帐篷里顿时寂静无声,两人都愣住了。 唐砚说的那天晚上,虽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哪天晚上,可是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其实算起来这事儿也没过去多久,只是两个人为了不伤害、或者是维持兄弟之情,又或者是为了颜面,就都没有提起,也都装着压根儿就没发生,可是谁想到,就这么冷不丁地就被翻了出来。 一时间,两人都是无言,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蓦地,唐砚转过了头去。 没意思。 他是真的觉得没意思,不单单是觉得翻起这笔旧账的自己没意思,也觉得这事儿本身就没意思。 一张纸掀过去不好吗?不管是屈辱还是郁闷,为什么非得揪着不放呢?糊涂着哥俩儿好着,又有什么不可以? “唐砚,”孙文俊盯着唐砚的乱蓬蓬的后脑勺,看着一丛丛浓密乌黑的头发,唐砚的头发很粗也很直,很像他这个人,孙文俊看着有些出神,半晌才开了口,“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过女人,从前我拿你当兄弟,后来……后来感觉不一样了,可我也从来没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 唐砚听到了,可是却没再出声,他觉得很累,不单单是身体觉得累,更是心累,他把眼睛闭上,想好好儿歇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的人又道:“我先把胳膊给你接上。” 一边说着,孙文俊一边就伸手握住了唐砚的手腕,唐砚心里很抗拒,可是到底也没有吭声,由着孙文俊这么握着,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把胳膊给接好。 “忍着点儿,肯定会疼。”孙文俊一手握着唐砚的手臂,一手握住了唐砚的肩膀,他其实还想再多宽慰唐砚几句,可是看着唐砚紧绷的唇角、闭合的双眼,到底什么也没有再说,然后双手同时猛地一用力,随着唐砚身子猛地一颤,手臂已经被接了回去。 孙文俊轻轻地晃了晃那条刚接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唐砚的表情,除了刚才疼得皱了一下眉以外,再没有别的不适了,孙文俊这才放下了心,然后又走到另一边,如法炮制,也将那一条手臂给接上了。 “都接好了。”孙文俊轻轻将那只手臂放了回去,又掖好了被子,唐砚还是紧闭着双眼,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听到孙文俊在说话,可是孙文俊却没走,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 虽然时候好像不大对,可是有些话,他现在是非说不可了。 第352章 对,都是你的错 “唐砚,我欠你一个解释,我知道你未必稀罕听,听了肯定会不高兴,可是我却还得说,”孙文俊缓声道,因为紧张,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他根本不敢去看唐砚,使劲儿地吸了两口气,然后这才又开了口,“我……我喜欢你,唐砚,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话一出,唐砚蓦地就睁开了双眼,原本冷凝的一双眼,这时候简直要往外喷火似的:“你还说你不把我当女人?!” “我没有!”孙文俊忙得直摆手,一脸的情真意切,“我知道你是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女人看待?我虽然从前是喜欢女人,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知道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更知道你拿我当兄弟,可我……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喜欢你这个人,是真的喜欢。” “那……”唐砚使劲儿地喘息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愤怒,他整张脸都涨的通红,“那我还得谢天谢地了?” “不不不,是……是我唐突了,”孙文俊忙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瞥眼瞧见唐砚红头狮子似的一张脸,忙吓得又缩回了头去,心里“蹬蹬”跳着,半天才又小声道,“我知道我这样实在冒昧,而且你肯定会不高兴,所以一直都、都不敢跟你说……” “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说了?!”唐砚简直是气得要死,他其实之前心里或多或少能意识到点儿什么,可是他情愿装不知道,更希望孙文俊也能一直装傻充愣,他是实在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兄弟,所以才能一直憋着不去戳破,所以此时此刻才会这般愤怒。 “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是……突然冒出来那头熊,我原本是打算要埋心里一辈子的,就怕惹你生气,”孙文俊有点儿懊恼,可有觉得有些释然,他偷偷侧脸看去,瞧着唐砚忽然僵住的嘴唇,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唐砚,如果……我当时死在了熊口之下,你……你会记住我吗?会、会记得我一辈子吗?” “我为什么要记你一辈子?你又有什么值得我记住的?”唐砚嗤笑道,挑着眉看着孙文俊,目似是在打量着这世间最可笑的人,只看得孙文俊心里拔凉拔凉的,又朝后缩了缩脖子,唐砚这才又缓声道,“是记恨你鲁莽、险些害死两条人命?还是记恨你蠢得连做戏都不会、非要把好好儿的兄弟搞得做不下去?” 孙文俊抱着膝盖,整张脸都贴在了大腿上,那模样,别提多憋屈懊恼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对,都是你的错,”唐砚冷声道,明知道这话落在孙文俊耳中,是字字珠心,可是他却没有闭嘴的意思,反倒越说越不留情面,“是你让我颜面尽失,是你让我抬不起头来,是你逼着我这辈子都再不会视你做兄弟。” “唐砚……”孙文俊蓦地抬起了头来,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唐砚的面前,他死死住着唐砚的胳膊,瞧着唐砚蓦地蹙眉,他又忙的放开了,然后扯着唐砚的衣袖,可怜卑微地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当……就当今天咱们没有遇到那头熊,就当我没有做那样的蠢事儿,更、更没有……亲过你,唐砚,就当没有这事儿、咱们以后还是兄弟好不好?” 孙文俊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失去唐砚这件事儿对他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他根本不愿去想象,前一阵子在大通铺那事儿之后,他也因此惶恐不安过一阵子,如今那种感觉又排山倒海地袭来,比那一次更强烈凶猛了百倍千倍。 第353章 要不咱们试试 他喜欢唐砚,每一天都会更喜欢一点,他的担心和不安也会随之与日俱增,生怕唐砚会发现他的秘密,也怕唐砚会遇到心仪的姑娘,他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就会酸楚痛苦得无以复加。 他其实也有准备,一直准备失去唐砚……这个心上人,也一直准备以兄弟的身份陪伴唐砚一生,他很清醒,这是他能留在唐砚身边的唯一途径,所以此时此刻,听着唐砚说出这样的绝情话,他怎么能受得了? “你明知道是不可能的,”饶是孙文俊虎目含泪,可是唐砚却一点儿没有让步的意思,他兀自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字都似是冰凌,直戳孙文俊的心口,“文俊,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是兄弟。” “为什么?”孙文俊蓦地一把抓住了唐砚的前襟,把他从褥子上提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唐砚,可是此时此刻,他就是控制不住,他死死握住唐砚的前襟,嘴唇颤颤地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青年,眼泪几乎都要忍不住了,“我什么都不求,只求……留在你身边做个兄弟,你对我大可以视若无睹,你也可以……娶妻生子,过你的日子,我不会拦着你,更不会置喙你的决定,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可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 “你口口声声说着不会置喙我的决定,可是你现在却在做什么?”唐砚冷声道,他低着头看着那双死死扯着自己前襟的大手,又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双血红的眼睛,一边深吸了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道,“孙文俊,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混蛋!” 孙文俊被唐砚吼得一愣,随即牵着唇笑了,笑得有点儿无奈,也有点儿自嘲:“没错,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口是心非的混蛋,明知做不到,却还想在你这里蒙混过关。” 一边说着,孙文俊一边放开了唐砚,唐砚的身子一瘫,躺回了褥子上,孙文俊有心想扶他一把,可是看着他一脸的抗拒,孙文俊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站了起来。 “唐砚,对不起,”孙文俊缓声道,看着近在咫尺的毛毡门,喉头似是着了火似的,一直淤积的眼泪,蓦地夺眶而出,“咱们……就此别过。” 是的,就此别过。 他不能再留下来了,不能再搅扰唐砚的生活,更不能伤害唐砚了。 唐砚那么好的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了,如今生活这才有了起色,他不能也不该留下来破坏人家本该平静的生活,更加没有道理引着人家好好的儿郎误入歧途。 所幸,如今进了金龙山的地界,姚大渝他们可以暗中保护贾明,他也能放心地离开了。 就在孙文俊行至毛毡门前的时候,就听着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你……你要去哪儿?” “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去处,”放在毛毡上的手一僵,然后又继续去扯那块毛毡,孙文俊轻轻叹了口气,一边又凄凉地道,“唐砚,不要对我心软,更不要同情我,我这都是活该。” “我……我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唐砚坐了起来,对着男人宽厚的背影,轻声道,“你……要不要听完了另外一半,再决定要不要走?” “什、什么?”好不容易被扯开的毛毡,下一秒又被塞了回去,孙文俊使劲儿地抹了把脸,然后又转身走到了唐砚的面前坐下,着急忙慌地问,“什么只说了一半?” 唐砚看着面前的一脸紧张期待的孙文俊,默默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挪开了视线:“刚才我说,从今往后,咱们再做不成兄弟了。” “哦,”孙文俊闻言,整个人顿时都委顿了下来,耷拉着个脑袋,半天才又闷闷地道:“那还有呢?” “既是兄弟没得做了,那要不……”这个口,唐砚开得很困难,他挪回了视线看着面前耷拉着的脑袋,紧张又期待,气息都不稳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到底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别孩子似的沉不住气,“咱们试试?” 第354章 眼中宝 “试什……”孙文俊话一出口,整个人都是蓦地一顿,下一秒,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张口结舌地看着唐砚。 那张惊愕的脸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僵着,搞得唐砚心里都慌得不行,正要开口缓解一下的气氛的时候,手却被孙文俊一把给握住了。 “唐砚,你说真的?”孙文俊屏住呼吸,声音很沉,也很急促,那双手死死地攥着唐砚的,根本顾不上会不会弄疼了人家,“唐砚,你……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谁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唐砚轻声道,他也很紧张,口干舌燥的难受,把腰背挺得笔直,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丁点儿地怯,“我不是瞎子,谁对我好,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了我,你连性命都能不要,这份情,我承,一辈子都承,”唐砚一字一字轻轻道,说到这里,他微微抬起头,对上那双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得湿漉漉的、血红的眼睛,他看着那黑黢黢的眼珠上自己的倒影,心里忽然就不慌了,“孙文俊,咱们试试,试试看……两个男人能不能天长地久。” “好,咱们试试,”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这一次孙文俊没有去擦,由着那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流,他一伸手将面前同样泪流满面的青年拥进了怀里,“唐砚,谢谢你……” 孙文俊声音呜咽暗哑的不成样子,能自幼被选作暗卫,喜怒不形于色是首要标准,饶是他平时话多又闹腾,可骨子里却是个八风不动的主,可是此时此刻,却孩子似的趴在唐砚肩头呜咽着。 “不,是我该谢谢你,”唐砚忍着肩周处的疼痛,伸手环住了孙文俊的腰,一边轻声道,“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把我这个命如草芥的罪臣之后,视作眼中宝。 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所以就算是一条道儿走到黑,我也绝不会撒开你的手。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拥抱着,直到两人都平复了情绪,这才放开,再看着彼此红彤彤的眼睛,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可是又都忍不住笑了。 “那以后咱们就……就不是兄弟了?”孙文俊低着头,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 “你说呢?”唐砚也倒是绷着张脸,只是低着头看着男人勾着自己的手指,到底还是忍不住牵了牵唇,“哪儿有兄弟会这样拉拉扯扯的?” “嘿嘿,”孙文俊更得意了,当下又得寸进尺一把握住了唐砚的手,“也没有这样的。” 唐砚白了他一眼:“我从前倒是没发现,你竟这般无聊。” “这怎么叫无聊呢?这叫有情趣!”孙文俊眉飞色舞地道,“要是两口子都木头桩子似的坐着不动,那才叫无聊呢!” “你倒是挺懂啊,”唐砚点点头,一边缓声道,“也是,有相好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档子事儿自然是轻车熟路。” “谁……谁有相好的了?”孙文俊一愣,随即忙不迭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真没有!我上次去百花楼,见得真是个男人!” 唐砚不说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孙文俊,只把孙文俊看得发毛了,唐砚这才开口:“所以你藏在百花楼里头那个相好的,其实是个男人?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个剑走偏锋的?” 第355章 你给我滚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孙文俊简直冤枉得都要唱《窦娥冤》了,再一想想宋虎那副尊容,顿时一脸的嫌恶,“真不是我嘴硬不承认,实在是你误会了,要真是有那么个五大三粗、胡子一把的老爷们儿做相好,我宁愿……宁愿被骟了!” 这话一说完,两人顿时都沉默了,顿了顿,唐砚蓦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孙文俊又懊恼了起来,小声嘟囔着,“要不是被你逼的,我……我犯得着说这么狠的话吗?” “其实骟了也挺好,”笑够了,唐砚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儿,一边跟孙文俊道,“反正也不中用,留着也是徒增烦恼。” 孙文俊一脸黑线:“……你说谁不中用?” “唐先生!文俊!出来吃饭了!”蓦地,外头传来了庞九脆生生的声音。 ”唉!这就过来!”唐砚忙得应声,当下伸手去推了一把一动不动的孙文俊,“扶我出去,我都一整天没吃饭了,饿死了,都能干吃白饭三大碗。” “嗯,那一会儿可得多吃一点儿,”孙文俊点头道,一边体贴地给扶了唐砚起来,一边慢条斯理地道,“要不然晚上没体力可不成。”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你要干嘛?” 孙文俊一脸灿烂的笑容对着唐砚:“不干嘛,就跟你身体力行探讨探讨所谓徒增烦恼的事儿,估计体力消耗会挺大。” 唐砚:“……你给我滚。” …… 帐篷外。 姚大渝的手下已经麻利地给熊剥了皮,割下一只前腿来,剁成几块架在火上烤着,另有两个兄弟,去湖上钓来了两条鱼,这时候正在锅里被炖着,“咕嘟咕嘟”地冒着鱼香。 “唐砚,快过来!”庞九看着唐砚和孙文俊一道出了帐篷,忙得起身要去扶唐砚,可是看着孙文俊正扶着好好儿的,也就没再挪动,只是冲唐砚直招手,“快过来,熊掌这就能吃了。” “唉!”唐砚应着声,一边就要加快步子,奈何手臂却被孙文俊牢牢扶着,是一点儿都快不了,唐砚觉得大家都在朝这边看,难免有点儿难为情,低声对孙文俊道,“你放开,我自己能走,没事儿。” “那你当心点儿。”孙文俊也被人看得不好意思,当下放开了唐砚,可是目光却是始终钉在唐砚身上,直到唐砚都在庞九身边坐下了,他还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就差眼珠子没长唐砚身上了。 “孙侍卫,你也别杵着啊,快过来,咱兄弟几个好好喝几盅!”姚大渝在一边看了半天,再蠢也瞧出端倪了,更何况他又根本不蠢,当下跟贾明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然后唤了孙文俊过去。 “唉!”孙文俊这才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一屁股在姚大渝和贾明中间坐下,伸手就去端面前的酒碗,“让我看看姚二哥带来了什么好酒,要是好酒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孙侍卫今儿好兴致啊,都不用咱们兄弟劝酒了,”姚大渝撑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文俊,“这么爽快,难道就只是冲着酒?” 孙文俊哪儿就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了?当下就有点儿心虚地朝唐砚看去。 第356章 峰回路转 瞧着唐砚正低着头和怕庞九不知道在耳语什么,动作颇有些亲昵,若是换在平日,孙文俊非得醋死不可,可现在孙文俊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还乐呵呵,再开口的时候,也带着掩饰不住地笑:“不是冲着酒,那还能冲什么?” 这话一出,贾明和姚大渝都不乐意了,贾明一把抢走孙文俊手里的酒碗,一边唬着脸道:“孙侍卫,你这话说的不老实,既如此,这二十年的杏花村,可不能便宜你了。” “对对对!贾爷说的是!这么好的酒,可不能便宜了不老实的!”姚大渝也附和道,作势又要将面前的那坛子杏花村给搬走。 “哎哎哎!别价啊!姚二哥!”孙文俊着急了,忙得抱住了姚大渝的胳膊,一脸委屈加着急,“上次在百花楼,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杏花村,这次,我说什么都不能再错过了!” 孙文俊的话音一落,登时一众人都沉默了,然后纷纷看向了唐砚,正在跟庞九窃窃私语的唐砚,也停了下来,缓缓地转向了孙文俊。 “百花楼还真是个好地方啊,不但姑娘漂亮,酒也不错。”唐砚淡淡道。 “唐砚,你怎么又误会了!我都跟你保证过了,我上次去百花楼见的真是个男人!还是个五大三粗、丑的不忍直视的男人!”孙文俊忙得又赌咒发誓了起来,“要不是冲着他有坛子杏花村,我才懒得见他一面!” 唐砚有点儿想笑,可又忍住了,照样慢条斯理地道:“既是馋酒,那天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喝个痛快吗?” “我不是……”孙文俊东看看西看看,半晌挠了挠头,有点儿难为情地道,“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吗?哪有心思喝什么劳什子酒?” 唐砚这次没忍住,嘴角开始轻轻地上翘,倒是没看孙文俊,而是拿眼盯着姚大:“姚二哥,你可听到了?他今儿这是有心思喝酒了,你可不能小气了啊,这杏花村得管够!” “成!唐先生你可就擎好,旁的不敢说,这酒咱可有的是,准保让你家孙侍卫喝个痛快!”姚大渝爽朗笑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酒坛,一边又对着手下大手一挥,“去,把酒都给老子卸下来,今儿咱们兄弟几个要不醉不归!” “是,属下遵命!”当下几个兄弟忙不迭去卸酒了,孙文俊、姚大渝、贾明他们开始推杯换盏了,庞九酒量不行,唐砚身上有伤不能多喝,两人便就在一旁,一边慢吞吞地喝着酒,一边小声闲聊着。 “唐砚,你这是和文俊相好了?真的吗?”自从刚才眼瞧着孙文俊扶着唐砚出来,庞九就觉得这事儿有门儿,后来又眼瞧见,更知道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可是庞九还是觉得太玄幻了,明明这两日成日针尖对麦芒,刚才还吵得昏天黑地,怎么就眨巴眼儿的功夫就……姻缘天赐了? 她想不通啊。 “嗯,真的,”唐砚也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抿了一口酒,冲庞九轻笑道,“从今往后,我就认定他了。” “可是……”庞九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有点儿犹豫地小声问道,“我瞧着你之前对文俊那般抗拒,我还以为你是断断不能接受男人的,怎么……怎么忽然就答应了呢?唐砚,我想不通。” 出于和孙文俊的交情,庞九一直都鼓励孙文俊大胆追求唐砚,并不全然是支持孙文俊,也存着不希望他们两人一直这么僵着、不管怎样早点儿了结的意思,照她看来,清高孤傲的唐砚,是断不会接受男人的,所以她对孙文俊也一直没有抱多大希望,哪知道事情忽然就这么峰回路转了,转的庞九都张口结舌了。 第357章 万象更新 “我自己倒是想得挺通,”唐砚轻声道,一边低着头剔骨上的肉,一边缓声道,“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人,没爹没娘的,更没有兄弟姊妹,吃饭是一个人,睡觉是一个人,读书是一个人,洗衣服也是一个人……反正什么都是一个人,我一直以为我是习惯一个人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还是习惯不了。” 说到这里,唐砚手里的小刀顿了顿,默默地叹了口气儿,然后又继续一刀刀剔着上头的肉:“我想有个人陪着我,和我一起过日子,不管是男的女的都好,只要有人愿意陪着我,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好,我不求什么山盟海誓,只要他愿意跟我安安稳稳过日子,能让我心里不再空落落的就好。” 庞九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唐砚需要一个盼头,一个他和世界的沟通关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期盼着,也一直孤独着,直到孙文俊冒失笨拙地闯进了他的世界,又把他带出了那个孤独的世界,从此春暖花开,万象更新。 庞九心里只觉得酸楚,可是又有些欣慰,伸手拍了拍唐砚,小声道:“那你找对人了,文俊最是踏实的一个人了,这辈子你大可以放心地和他走下去。” “对,我对他很放心。”唐砚抿唇一笑,笑得很舒坦,一边侧着头,朝正在跟贾明划拳的孙文俊看去。 庞九说的没错,他是真的找对人了,一想想从今往后,身边多了这么个踏实又聒噪的人,他心里就柔软欣慰得不成样子。 这些年的苦,毕竟没有白吃。 “那九爷你呢?”半晌,唐砚扭过头来,看着庞九,“也已经认定了?” 正在吃肉的庞九:“……咳咳咳!” “怎么了?噎着了?”贾明闻声忙得起身走了过来,着急地拍了拍庞九的后背,“怎么吃肉还能噎着呢?” “咳咳!”被他这么一拍,庞九顿时咳嗽得更加厉害了,瞧着唐砚一脸了然的神情,她就越发难为情了起来,冲着贾明直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真没事儿?”贾明一脸的不放心,起身盛了一碗鱼汤,递到庞九手里,一边催促道,“赶紧喝下去顺顺。” 看着庞九喝完了鱼汤,贾明这才又坐回去,和孙文俊姚大渝他们又喝了起来,留下庞九尴尬地擦着嘴,把汤碗放在了地上。 “我和他……明年春天就成亲,我……我也认定他了。”庞九嗫嚅着道。 她其实不大想跟孙文俊说这些,虽然九爷豪爽不羁,可作为九姑娘的她,还是非常的害羞,且唐砚又亲眼瞧见贾明钻她的帐篷,她是真的难为情,可是想着唐砚对她知无不言,她到底也不好意思继续藏着掖着,只当孙文俊是自己亲哥哥了。 “那你父母呢?可会同意吗?”唐砚倒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有些担心地皱着眉问,“他们知道贾明是犯人吗?会同意你嫁给个……犯过案子的土匪?” 唐砚自幼因为是罪臣之后,饱受世人冷眼,所以很看重这些等级身份,故此最担心这个。 “愿意啊,”说起这个,庞九一脸的欣慰,“我没娘,家里只有爹爹当家做主,难得爹爹是个开明的,非但没有瞧不上贾明,对他还挺青眼有加,拿他当亲儿子似的看待呢!” “那可真好,”唐砚由衷道,只是话一出口,就又皱起了眉来,一脸不解地问道,“不对啊九爷,只是据我所知,你和贾明相识不过短短数月,贾明又从没机会出过农场,按道理说,令尊应该和他都没有见过面,又怎么能对他青眼有加、拿他当亲生儿子似的看待呢?” 第358章 管来臣 “这个……”庞九段氏语塞。 她有点儿懊恼,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话就这么不带把门儿的呢,可是话干话都说到这儿了,总不好一直这么吞吞吐吐的,而且,唐砚也不是别人。 当下,庞九凑到唐砚耳畔,一本正经轻声道:“其实我爹也是个犯人。” 唐砚:“……” 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翌日。 一众人在原地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就和姚大渝他们作别,各回各地了,熊肉被分成了两份,两队人马各拿了一份,至于熊皮,庞九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用处,索性就送给了姚大渝。 “听闻姚二哥的兄弟患有腿疾,最是畏寒,这张熊皮便就送给姚二哥的家的那位小兄弟,不管是做皮袄还是大氅,别辜负了就是。”贾明亲手把熊皮送到了姚大渝的手里,嘱咐道。 “那我代我家兄弟谢过贾爷了,”姚大渝心中了然,接过熊皮,一边又对着身后的手下问道,“还剩多少酒?” “启禀二爷,还剩五坛杏花村。” “都留给九爷了,”姚大渝也不含糊,大手一挥,命手下把杏花村都给抬了过来,见庞九要说话,姚大渝忙得打断了,含笑道,“九爷若是推辞,那就是跟我姚二生分了,怎么兴姚二拿你们的熊皮,就不兴姚二送几坛子酒?难不成是九爷嫌弃这就没有熊皮金贵吗?” “姚二哥既是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推辞了,”庞九很是依依不舍,她向来喜欢结交兄弟,可是也最怕分离道别,当下,不由有些黯然,“今日一别,咱们兄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九爷不必如此伤怀,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咱们兄弟又能重逢呢?”姚大渝照着庞九的肩膀使劲儿拍了两下,脸上仍旧是一派爽朗,“虽说天大地大,可是咱们兄弟的缘分更大,九爷,你说是不是?” “正是!”庞九被他这么一说,登时也是豪情万丈,“说不定下次狩猎的时候,咱们又碰上了!” “对,到时候咱们再共猎一头黑熊,共饮一坛子老酒!”姚大渝笑道,一边又跟一众人抱拳作别,“九爷、贾爷、唐先生、孙侍卫,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一众人忙得回礼道。 当下,两队人马也不再磨叽,纷纷上马,马儿疾驰嘶吼着,各奔东西。 “二爷,咱们现在去哪儿?”一个手下策马紧紧跟在姚大渝之后,一脸纳闷地问道,“这不是回金龙山的路啊!” “回什么金龙山,咱们现在就得往长丰农场赶!务必要在十一月中旬之前做好部署!”姚大渝一脸正色道,“没想到啊,咱们大海捞针似的找了这么多年的要紧地儿,竟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那手下顿时一脸惊喜:“所以那管来臣的关押之地,竟然就在长丰农场?那个不起眼的小农场?” “是啊,世子亲口说的,他们最后一个要赶赴的便就是长丰农场了,根据世子的判断,那管来臣肯定就被关在那里!只是沿途也不能掉以轻心,世子身边得一直有人跟着才行,”姚大渝沉声道,一边侧脸对手下道,“我先赶往长丰农场熟悉地形环境,你即刻赶回金龙山,传我命令,调集五百人手秘密赶往长丰农场候命!剩下的人,留下来暗中保护世子!” “是!属下遵命!”一众手下忙得抱拳领命。 那个手下就要调转马头朝金龙山赶,却又被姚大渝给含住了,手下忙得询问,“二爷,您还有别的吩咐?” 第359章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不许让三儿下山,”姚大渝沉声吩咐道,“一步都不许他出门!” 那手下顿时一脸为难:“属下怕是拦不住三爷……” “就说是世子的命令,”姚大渝马鞭指了指那人身后背着的熊皮,“让他老老实实在山上养腿,要是敢私自下山,擎等着世子回来亲自收拾!” “是,属下明白了!”那手下抱拳领命,当下不再耽搁,匆匆作别。 …… 姚大渝那厢忙活得风风火火,庞九这厢倒是悠闲自在,三匹马驮着四个人,慢吞吞地在雪地上挪着。 “你怎么还知道姚二哥家的兄弟腿不好呢?”想着刚才贾明送熊皮时候说的话,庞九很是好奇,侧着头看向贾明,“看来你们是一见如故啊,这姚二哥是什么都不瞒着你。” “是啊,这姚二一看就是爽朗厚道的汉子,这样的人最是值得结交,”贾明点头道,一边说着一边朝后转头,再转过来的时候,就一脸的不满意了,“那两个小子骑马比走路还慢,哼!” “两人骑一匹马,快得了吗?”庞九忙得道,一边冲贾明直翻眼儿,压低声音道,“你别老是回头看人家,多难为情啊,人家那叫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你老急什么眼?搞得跟小心眼的婆婆似的!” “哼,要是真觉得难为情,他们还会这么腻腻歪歪、慢慢悠悠?”贾明一脸的不满,又是一声冷哼,可到底没有再回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小声嘟囔着,“本来想着这一趟外出打猎,咱们俩且好好儿腻歪腻歪,没想到,倒是成全了这俩臭小子,哼!” “你还没少腻歪啊?今儿早上要不是姚二哥在外头一直喊,你怕是还赖着不肯起,”庞九白了贾明一眼,说这话的时候,又觉得难为情,吸了吸鼻子,小声埋怨道,“姚二哥他们肯定觉得咱们几个特别诡异。” “怎么诡异?”贾明没听明白。 “怎么不诡异?”庞九哼哼着道,“唐砚和孙文俊明显显是一对儿,还有你啊,昨晚明明说好了让你跟姚二哥凑合着住一晚的,结果大半夜非钻我的帐篷,第二天又一直不起,还霸着我也不许起,怎么看怎么都……” “都什么?”贾明是听明白了,也听得开心了,“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吗?” “呸!”庞九啐了他一口,紧接着,又白了一眼,然后小声嘟囔着道,“姚二哥虽然表面没说什么,肯定肚子里憋了不知多少槽要吐呢,也肯定打死都不想再跟咱们四个齐刷刷地剑走偏锋再见面了。” “你放心,他才没这个胆儿,”贾明骑在马上,一派笃定淡然,“他要是真敢这么想,下次见面,我直接打断他的腿。” …… 左岸农场。 “九哥!九哥!” 才刚到农场大门,庞九就听到里头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声激动的叫喊,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陈栓正朝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庞九挺长时间没见到陈栓了,心里也是激动,当下忙得连声答应,一边翻身下了马:“哎哎哎!栓子,你可总算是到了啊!” “九哥!我想死你了!”陈栓张开双臂,朝这边跑得更起劲儿了,“九哥,我紧赶慢赶就是为了早点儿能见到你,九哥我真想死你了,我我我我……” 下一秒,陈栓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正要再抒情一把,却觉得有点儿哪儿不对。 “咦,九哥,你腰怎么变粗了这么多?”陈栓在怀里人的腰上一下下地摸着,越摸越是郁闷,“还一下子粗了好多啊……” 陈栓的话还没说完,结果头顶就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嗯,不光腰粗了,个儿还长高了,要不你抬头看看?” 第360章 你分明就是嫌弃我 “怎么是你?”陈栓一愣,随即放开了怀里的人,一看自己抱住的竟然是贾明,顿时一脸的嫌弃,“我明明抱的是九哥,你怎么冲到我怀里来了?谁想抱你个野土匪啊?真是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儿!” 贾明瞥了一眼面前夸张地往后一跳的陈栓,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有点儿尴尬的庞九,一言不发。 “来来来!九哥,咱们重新拥抱一下!”陈栓跑到了庞九面前,又喜笑颜开地张开了双臂,然后,他就…… 抱住了冲过来的孙文俊。 “哎呀我去!”陈栓简直都郁闷了,气得直跺脚,“我就想抱一下九哥,怎么就这么难啊!你们一个个的要疯啊!都抢着过来抱我做什么?我今儿势必要抱一把九哥!我看谁再拦着我!” “那你至少也得问问人家正主愿不愿意被你抱啊,”孙文俊看着摩拳擦掌的陈栓,有点儿想笑,“你嫌弃我跟贾明,焉知九爷不嫌弃你?” “九哥,你嫌弃我吗?”陈栓当即忙得转过头来问庞九,一边说着一边还自信地挺了挺胸脯,“咱们兄弟多年,肯定不见外……” “对,肯定不见外,所以咱俩就用不着虚头巴脑地又拥又抱了,怪寒碜人的,”庞九忙得道,一边冲陈栓摆摆手,一边又上了马,然后头也不回地策马进了农场,“驾驾驾!” 陈栓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着庞九远去的背影,无比心酸地喊道:“九哥,你分明就是嫌弃我!” “你才知道啊!”贾明心里爽的不行,白了陈栓一眼,当下也上了马,优哉游哉地跟着庞九进了农场。 …… 晚膳吃的还是熊肉,庞远山的厨艺好,又是蒸又是闷又是红烧的,一众人都撑得走不动道儿,所以饭后除了庞远山回房歇息了之外,一众人就留在膳房里头喝茶闲聊。 “栓子,乌兰农场那边怎么样了?”庞九见到陈栓来和他们汇合,心里松了口气儿,可是又为赵一朗担心,“大哥既是让你来追咱们,那想必是乌兰农场那边他是能自己应付了?” “嗯,九哥和三爷才离开乌兰农场,赵大哥就跟上头报备了,让上头安排两个管事儿下来接应,上头那边回话了,说是答应了,过些时日就拨人下来,”陈栓道,“算着时日,用不了几天,上头派的人就能道乌兰农场了。” “哦,这就好,”庞九松了口气儿,点点头,“我就一直担心,那么大的一个农场,让大哥一个人管,实在是管不过来,既然上头派人来了,那我就放心了。” 贾明倒是没像庞九这般松了口气儿,反倒很是好奇:“可是之前我听闻赵一朗曾经也去过官府要求官府拨人来乌兰农场,可是官府一直拨不出闲人来,所以这事儿也就搁着了,怎么这一次倒这般爽快地就拨人了?” 有宋虎在官府里头做牢头,所以贾明对官府的事儿是了如指掌,官府一向视乌兰农场为肥肉,平日里腆着脸多般索取,非但索要钱粮,也索要人手,可若是乌兰农场想像官府借人手,那却是万万不能,所以赵一朗几次想向官府借人手,都是无功而返,可这一次却是这般顺利,贾明难免有些想不通。 “那谁知道,兴许这一次官府不缺人手了呗,”陈栓随口道,一边抿了口茶,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放下了茶碗,然后有些迟疑地道,“不,这次是恰克图将军府朝乌兰农场拨的人手,并不是官府拨人。” 第361章 想不通 “什么?恰克图将军府?”庞九一众人都是一愣,庞九也放下了茶碗,不解地道,“恰克图将军府怎么会插手乌兰农场的事儿?” 是啊,乌兰农场一直归官府所辖,和恰克图将军府并无关联,就连每年固定交的军粮也都是经由官府之手,上一次也是楚天叙嫌官府办事儿效率太低,这才直接去乌兰农场收的军粮。 “这我也不清楚,”陈栓摇摇头,当下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一道出,“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那天,赵大哥让我帮着去赵家沟看一看赵夫人,并带些肉过去,我去了赵家沟之后,顺道进了趟城,想着打点儿酒回来,赶巧了看到赵大哥的手下,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着他进了恰克图将军府。” “那后来呢?”贾明忙得追问,“后来你瞧见什么了?又跟那手下打招呼了吗?” “后来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赵大哥的人怎么会私底下跟恰克图将军府有往来呢?我就没走,猫在了附近盯着。”陈栓瞥了一眼贾明道。 他其实不大想当着贾明这样外人的面说这些事儿,可是眼瞧着庞九都不拿他当外人,便也不好掖着藏着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瞧着那手下出来了,还是被管家模样的人给送出来,又交了一封信给他,我瞧他们熟络,并不像是初次往来,心里更是觉得怪异,想着回去跟赵大哥禀报此事,别是这小子私底下和恰克图将军府往来。” “后来我就没打酒,一路暗中跟着那小子回了农场,那小子甫一回了农场,就直奔赵大哥房中,等看着他出来了,我就赶紧进去了,正要提醒赵大哥他手下人有猫腻,可是却在赵大哥的桌案上看到了那封信,”陈栓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不由得一脸迷惘,“然后我自然就不好说这事儿了,后来赵大哥让我启程来和九哥你们汇合,说是上头不日就会派人下来,我寻思着,应该就是恰克图将军府派的人。” “那是肯定的啊,赵大哥的手下前脚去了恰克图将军府,后脚上头就派人了,肯定是恰克图将军府派的人手啊,”孙文俊道,一边看了一眼一眼不出的贾明,又看向了庞九,沉声问道,“九爷,赵大哥一直和恰克图将军府都有往来的吗?” “我没有听说过,大哥也没有跟我提过恰克图将军府,干娘他们也没跟我提过大哥。”庞九缓缓摇头道,她眼中满是疑惑。 按说,她和恰克图将军府往来最是密切,若是赵一朗和恰克图将军府也有往来的话,那她多少应该知道些,可是她却一无所知,可见赵一朗是存心瞒着她,而恰克图将军府那头也是有意向她隐瞒,这其中必定有了不得的隐情。 可到底是什么机密的事儿、能让恰克图将军府惟独信任赵一朗、而不选择信任她这个明明关系更加亲密的干儿子呢? 庞九想不通。 非常想不通。 “那倒是奇了,”果然,唐砚也点头道,“旁的也罢了,九爷可是恰克图将军夫人的干儿子,若恰克图将军府对乌兰农场有什么指示或者别的事儿,也该是由九爷出面,怎么就落在赵大哥的头上了?而且赵大哥似乎对九爷有意隐瞒,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啊,这两头,一个是干娘,一个是结义兄长,却都对她选择隐瞒,他们到底要隐瞒什么?又为什么要对她隐瞒呢? 第362章 都跟我睡 庞九想不透,心里又难免不是滋味儿,可到底还是忍住不朝深里想,还对一众人笑道:“哪有什么隐瞒不隐瞒的?官府不作为,这些年来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估计大哥也是没办法、才不得已越级找了恰克图将军府来解决人手的事儿了,这都在情理之中啊,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了?” “说的也是,那可能也是咱们想多了,”陈栓连连点头,一边又笑了,“都怪我,疑神疑鬼的。” “是!都怪你!瞎说八道的唬人!”庞九笑着使劲儿拍了拍陈栓的后背,“罚你明天驾车!而且一整天都不许和别人换!” 陈栓既是已经赶到了,他们也就不必在左岸农场继续耗着了,所以明天又要启程赶路了,后面还有三个农场,前两个农场都离得不远,紧赶三四天的马车就能到了,就是最后一个长丰农场有点儿远,算着日子,等到长丰农场的时候,已经十一月中旬了,怕是今年除夕要在长丰农场过了。 “行嘞!”陈栓满口答应,一脸地爽快,“九哥,不瞒您说,小弟我旁的没有,就是有两膀子力气!” “成,咱们大家都等着看你的两膀子力气!”孙文俊道,一边使劲儿地拍了拍陈栓的肩膀,一边有点儿贼溜溜地看着唐砚,嘿嘿笑道,“栓子,往后你就一门儿心思驾车,咱们都坐在车里,想干嘛干……嘶!” 一句话,还没说完,桌子下头的脚已经被人给踩住了,孙文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话是再说不下去了。 “那你到底想干嘛啊?”陈栓一脸的好奇地看着一脸痛苦的孙文俊。 “他不想干嘛,就是吃多了撑的,”唐砚淡淡一笑,“等会子我给他扎几针放放血就好了。” 孙文俊顿时坐直了身子:“……咳咳,虽然我的确有点儿吃多了,但放血就用不着了?” “对了栓子,你今晚在哪儿睡?”贾明忽然想起来一个最要紧的问题,忙得热情地拉住了陈栓的手,“要不,你跟唐砚住一屋?你看唐砚人多好啊,能跟你聊诗词歌赋,你吃多了还能给你扎针,我之前跟唐砚住一屋,特舒坦……” “不行!绝对不行!”不待陈栓开口,孙文俊忙得摆手打断了贾明的话,一脸的不赞同,“肯定是我跟唐砚住一屋啊,我还等着唐砚给我放血呢!” 庞九一脸黑线:“刚才是谁说不用放血来着?” “刚才不用,未必现在不用,现在不用,未必半夜不用!”孙文俊腆着脸道,一边伸手拦住了唐砚,一边一脸得瑟地对陈栓和贾明道,“唐砚归我了,至于你们俩,相互作伴挺好!” 陈栓瞥了一眼庞九,小声嘟囔:“……九哥,我不想跟他睡,我想跟你睡。” “你想得美!”下一秒,贾明咆哮道,唾沫星子都喷到陈栓脸上去了,“除非我死了!呸!我死了都不行!” 推门进来的庞远山,皱着眉看着贾明:“大半夜的,吼什么呢?” “庞叔,他们在商量晚上谁跟九爷睡!九爷可真是香饽……嘶!”孙文俊一脸看大戏的表情,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孙文俊登时又呲牙咧嘴了起来,一脸委屈地看着唐砚,“你又踩我!” 谁让你话多? 唐砚心中默默道,一边低着头继续喝茶。 “这有什么好争的?”庞远山打量着斗鸡似的贾明跟陈栓,最后云淡风轻地道,“都跟我睡。” 贾明:“……” 陈栓:“……” “噗嗤!”庞九没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 …… 第363章 从根儿上毁 昌顺十五年十一月初一 京师。 右相府。 颜伯珠下朝回来,用了早膳,才进的书房,然后师爷就匆匆跟了进来。 “有事儿?”颜伯珠上下打量着师爷,问道。 “启禀相爷,固原那边又来信了,”师爷道,一边从怀中取出信封,双手递到颜伯珠的面前,一边道,“请相爷过目。” “楚义兴倒是个殷勤的,”颜伯珠一边拆着信封,一边颇为玩味儿地道,“自从搭上了老夫之后,就三不五时地出谋划策,照这下去,咱右相府的门槛迟早要被他楚义兴给踩烂了。” “那楚义兴的处境不妙,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咱们右相府,自然是殷勤的很呢,”师爷也是一脸讥诮,“眼瞧着楚义兴如今是烈火烹油,可是明眼人谁都瞧得清楚,他们楚氏一门不过是万岁爷养的一条走狗而已,如今万岁爷还在,他们楚氏一门还能有一口狗食吃,可一旦万岁爷不在了,他们能不能吃上狗食,那不还得看太子殿下的意思?所以啊,他们这时候可不得上赶着巴结咱们右相府?” “只要他这条狗忠心不二,赏一碗狗食也无不可,”颜伯珠一边看着信笺,一边缓声道,“嗯,他倒还真是忠心耿耿,什么事儿都能为太子殿下着想,也都想的甚是周到,这样心有七窍的人,难怪能得万岁爷恩宠多年。” 师爷好奇:“不知这一次那楚义兴有出了什么点子?” “你自己看,”颜伯珠缓声道,一边将信递了过去,一边靠着椅背缓声道,“要不是楚义兴提醒,老夫倒是都想不起来,那定安王府的小世子都二十七了,是不小了,的确该娶妻了。” 师爷匆匆看完了信,也是不住点头:“楚义兴在信中道,万岁爷对叶氏一门一味儿纵容不是办法,可太子殿下又不宜顶撞万岁爷,倒是可以用旁的法子一举绝了叶氏一门的根儿。” “是啊,还有什么好法子比让小世子娶妻更好的呢?”颜伯珠拢着茶,阴测测地笑了,“就小世子如今的身子骨,别说是让女人生子了,怕是连圆房都不能呢,也好,让他成亲,一则能显得咱们有容乃大,二则也能正大光明绝了他们叶氏一门的后。” “可若是小世子身子骨转好呢?”师爷一脸担忧,“属下听闻这几个月来小世子身子恢复不错,照此下去,叶氏一门有后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说的有道理,”颜伯珠道,低着头抿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到了桌上,慢条斯理地道,“既如此,那就让叶氏一门的后代流着咱们原族人的血也就是了。” 师爷一怔,随即忙不迭点头道:“相爷所言不错,他们汉人最是看重血统,他们之所以对叶氏一门心存幻想,打着什么反原复周的旗号,无非是看重叶氏一门的那点自己骨血,可若是那点子骨血竟混进了咱们原族人的血,我看到时候谁还认定叶氏一门才是真龙天子!他们汉人还不得乖乖臣服于咱们原族人足下!” “是啊,正是这个理儿,”颜伯珠轻轻地擦着大拇指上碧油油的扳指,一边缓声道,“他们看重什么,咱们便就毁了什么,而且还是从根儿上毁,不是用刀用剑地毁,而是从他们心底毁。” “那这定安王府的世子妃人选……定谁合适呢?”师爷皱眉道,“定安王府的身份特殊,这世子妃的人选可是断断马虎不得,身份不够的话,怕是要引汉人不满了。” 第364章 舍得 “是啊,必定地挑个身份足够尊贵的,这才能彰显万岁爷对定安王府的看重,这才能堵住那起子汉人的嘴,”颜伯珠一边道,一边顿了顿,然后忽然道,“康乐公主多大了?” “启禀相爷,康乐公主过年就二十了,的确是该许配人家了,”师爷一愣,一边忙得道,“可是相爷,康乐公主身份贵重,乃是万岁爷最爱的公主,又是万岁爷唯一的嫡亲公主,更是太子殿下的唯一亲妹,不管是万岁爷还是太子殿下都断断不会让康乐宫主下嫁给定安王府做世子妃,而且还是个病秧子。” “可若是万岁爷和太子殿下当真舍得让康乐公主下嫁到定安王府的话,这消息一传出,世人该怎么看咱们大原皇室?又会怎么看太子殿下?”颜伯珠缓声道,“他们会觉得咱们原族人诚意十足,会觉得万岁爷和太子殿下为了天下安危不顾一己之身,能在太子殿下身上看到希望,到时候只怕连不少叛军都要放下刀枪,乖乖归顺了。” 那师爷却兀自眉头紧皱:“可是相爷,康乐公主毕竟是万岁爷最疼爱的公主,以至于万岁爷都舍不得让公主早早出嫁,万岁爷爱女至此,又怎么会愿意让公主嫁给个病秧子呢?” “万岁爷舍不得的东西多了,舍不得绞杀定安王府,舍不得屠戮汉人,既是舍不得这些,那必然就得舍得些别的了,”颜伯珠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万岁爷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师爷兀自踟蹰:“可若是万岁爷就是装糊涂?” “万岁爷不会糊涂,每天全国各地的战报都流水似的涌入京师,他怎么可能糊涂?”颜伯珠摇摇头,“再说了,即便他糊涂,咱们也有的是法子叫醒他。” …… 是夜。 宫中。 十一月初的京师,已经是天寒地冻了,换在往年,京师已经是银装素裹了,可是今年的初雪却是姗姗来迟,如今都入了十一月了,成天阴着天,可是却迟迟不见落雪。 穆江吟素面朝天,独坐窗前,随意地披了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裳,一头柔发披散下来,直到腿弯,她腿上放着个针线筐,从来都是最千尊万贵的嫡长公主,此时此刻,却一针一线地做着绣活儿,一针一线有板有眼,很是认真娴熟。 每到晚上,她都会做会子女红,这是穆江吟保持了十年的习惯,从差强人意到栩栩如生,穆江吟整整练了十年,不知道练废了多少丝线绫罗,也不知扎破了多少回手指,总算是自己能满意了,从去年起,穆江吟做的绣活儿不再丢弃了,而是偷偷摸摸地攒了起来。 今儿,穆江吟绣的是《霸王别姬》,这图案从前没人绣过,所以没有现成的绣样,穆江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画了绣样,然后一针一线照着绣,因为之前没绣过,生怕出了岔子,穆江吟绣得很认真,连着绣了一个月,这才绣出了霸王来,至于虞姬,估计还得再等一个月。 “公主,您不能一味儿这么熬夜做绣活儿啊,仔细伤眼睛,”婢女坠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雪蛤炖燕窝上来,瞧着穆江吟一味儿低着头做针线,眉头都拧成八字了,“公主,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您想要什么花样花色,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苦自己亲手做针线?要是被万岁爷知道了,不知得多心疼呢!” “就是不想让父皇知道,我这才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做,”穆江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伸手从坠儿手里接过了汤碗,一边还不忘警醒几句,“你这丫头舀水敢说出去,看我不……” 第365章 八岁 “拿针线缝了奴婢的这张快嘴!”不待穆江吟说完,坠儿已经截断了话头,一脸无可奈何地道,“公主,您放心,坠儿还得留着这张嘴吃喝呢,自然不会让公主有机会下手!” “你知道就好,”穆江吟点了点头,一边喝着热腾腾的雪蛤炖燕窝,一边晃了晃脑子,对坠儿道,“过来给我捏捏脖子。” “是。”坠儿忙得脱了鞋子,爬上了软榻。 来到穆江吟身后,坠儿把自己的手给搓热了,这才一下下地给穆江吟揉着脖子,一瞥眼瞧见小几上的针线筐,忍不住赞道:“公主,您这霸王可算是绣出来了,之前奴婢总觉得绣人物是最难的,更何况又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没想到经公主之手,倒是绣得这般活灵活现,当真是霸气十足。” “那是,旁的就罢了,这一身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气非得绣出来,才能对得起楚霸王,”穆江吟也朝小几上看去,目光在被胡子遮去大半的霸王脸上流连,眼中是掩不住的得意,“我原是不打算加胡子上去的,觉得显老,可是左思右想又觉得必得加了胡子才妥帖,果然,老是老了点儿,却更显霸气威严。” “这倒是,说起来项羽比虞姬大了八岁呢,要是脸上白净得一根胡子都不长,那也忒不像话了,”坠儿也道,揉完了脖子,又熟练地给穆江吟揉起了肩膀,一边仰着头打量着屏风上的团花朵朵,一边随口道,“公主,这两口之间要是相差八岁,是不是太大了?都快两辈人了,又怎么能成眷侣?” 坠儿是穆江吟的贴身宫女,自幼跟着穆江吟长起来的,穆江吟私底下也不拿她当下人,在只有两人的时候,说话聊天都很随意。 穆江吟闻言一阵沉默,半天才搅着汤羹,小声道:“差八岁,不是……正好吗?” “怎么可能正好?”坠儿很不同意,掰着手指头跟穆江吟理论,“一个刚蹒跚学步,一个都能娶妻生子了,一个才情窦初开,一个娃娃都生一堆了,这怎么可能正好?要是正好,那也指定是那男的平庸无用,没本事娶上媳妇儿,这才拖了多年,又或者干脆是个浪荡子,一把年纪了,非要娶个小八岁的做妾……” “别胡说!”穆江吟不知怎么的就沉了脸,将手里的碗“砰”地一声放在了小几上,指着那完成一半的绣活儿,跟坠儿道,“人家霸王跟虞姬不就挺好?分明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可虞姬还不是……霸王的妾?”坠儿有点儿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说不定霸王本身就是个又老又风流的浪荡子……” “你给我闭嘴!闭嘴!”穆江吟的脸都黑了,一双杏眼圆瞪,抄起绣花针就凶神恶煞地朝坠儿比划着,“我现在就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看你这臭丫头还怎么再说气人的话!” “公主饶命啊!饶命!”坠儿忙得跳下了软榻,也来不及穿鞋子,就赶紧地朝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求饶,“坠儿从前不知公主竟是霸王的拥趸,现在既知,那以后再不敢诋毁霸王了!公主您就饶了坠儿这一次!” “你还没完没了了!臭丫头!”穆江吟也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坠儿,伸出手去咯吱她,坠儿受不了又笑又躲,两个姑娘顿时乱作一团。 “公主,坠儿再不敢了!”坠儿笑得都上气不接下气了,脚下一个趔趄,竟摔倒在地,把穆江吟也给带倒了,坠儿大惊,忙得跪下来,“公主!您没事儿!坠儿该死!都是坠儿不好!” 穆江吟却是一动不动,躺在朱红的地毯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门外。 第366章 初雪 “公主,您怎么了?”坠儿吓得都要哭了,声音都哑了,“公主,您是不是摔疼了?摔到哪儿了?公主,坠儿这就去请太医,您先……” “坠儿,”穆江吟一把扯住了要起身朝外跑的坠儿,仍旧是那么躺着,仍旧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你看。” “看什么?”坠儿小心翼翼得问道,一边顺着穆江吟的目光朝外看,然后就是一愣,“下雪了?” 外头,黑漆漆的夜幕,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轻柔曼妙得像是坠入梦境的洁白花瓣。 可不是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来得迟,”坠儿心里这才踏实,知道穆江吟没有受伤,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穆江吟的身边,“比去年晚了差不多半个月呢。” “不晚,”穆江吟也坐了起来,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一脸的温婉柔情,“十年前,京师下的那场初雪,也是这一天。” “十年前?”坠儿一愣,然后在心里嘀咕了半天,怎么都想不起来,侧过头,疑惑地看着穆江吟,“公主怎么对十年前的事儿还记得这么清楚?当时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儿吗?” 穆江吟侧过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坠儿,只把坠儿看得都发毛了,她这才狡黠一笑:“我不告诉你。” 坠儿:“……小气啦。” “你说什么?”下一秒,穆江吟柳眉倒竖,一声冷喝。 坠儿忙得起身逃跑,才出了大门,又忙得站住了身子,回头冲着穆江吟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一礼:“启禀公主,安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穆江吟一愣,实在不明白安如海这时候来找她做什么,当下忙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老奴见过公主。”安如海进了,躬身给穆江吟行礼。 “公公平身,”穆江吟忙道,打量着跟在安如海身后、捧着锦盒的小太监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在了安如海的身上,“不知公公所来何事?” “奴才奉万岁爷之命,过来给公主送一支珠钗,”安如海道,一边从身后小太监手中接过了锦盒,躬身送到穆江吟面前,“请公主笑纳。” 坠儿忙得躬身接过,然后送到穆江吟面前,穆江吟打开锦盒,甫一瞧见那里头躺着的朝阳五凤挂珠钗,目光微滞,随即盖上了锦盒,一边含笑道对安如海道:“本宫年纪还小,怎么敢戴这么贵重珠钗?父皇也太偏爱本宫了,只是到底逾矩了,还请公公将珠钗带回,本宫可断断不敢收下。” “万岁爷知道公主是最懂礼仪的,就知道公主不肯收,所以万岁爷让奴才传话给公主,这支珠钗乃是先皇后的遗物,原本就是留给公主的,公主收下即可,不必心有不安,”安如海含笑道,顿了顿,又道,“万岁爷还说了,公主年纪渐长了,万岁爷会陆续把先皇后的遗物都交给公主,只当是他和先皇后给公主添嫁妆了。” 穆江吟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屏吸问道:“公公,父皇可还说了什么?” “旁的也有没什么了,”安如海躬身道,“属下告退。” 言毕,安如海便躬身退下,坠儿将安如海送至门外,再回来的时候,就瞧着穆江吟愣愣地坐在烛火前,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姑娘,这时候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公主,”坠儿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行至穆江吟的面前,踟蹰着小声问道,“万岁爷,是……是已经给您选定了驸马吗?” 第367章 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穆江吟木木地摇摇头,似是被抽走了魂灵的傀儡,半晌,她抬起头,无措地看着坠儿,“坠儿,我……我不想嫁人,不想嫁人啊。” “公主,这……这可由不得您啊。” 坠儿看着穆江吟仓皇不安的一张脸,心疼的难以附加,一时间也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再说了,这都是明面上摆着的事实,她又能安慰什么? 搜肠刮肚了半天,坠儿这才总算找到了合适的话来:“公主,万岁爷他那么疼爱您,必定会为您挑一位好驸马,您大可以放心……” “不!我不要那起子劳什子驸马!我谁都不要!”下一秒,穆江吟捂住了脸,崩溃又无措地嚎啕道,“我只要他!只要他!” “公主!您别这样!”坠儿吓了一跳,忙得捂住了穆江吟的嘴,一边紧张地左右逡巡,确定周围没人,坠儿这才松了口气儿,放开了手,然后蹲在了穆江吟的面前,伸手握着穆江吟的手,小声问道,“公主,您……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穆江吟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针线筐里那个刚绣好的霸王,看着看着眼泪又簌簌而下。 “公主,那您何不请万岁爷为您下旨赐婚呢?”坠儿看着泪流不止的穆江吟,又是心疼又是不解,“万岁爷,那么疼你,怕是公主要天上的星水中的月,万岁爷都没有不允的,若是知道了公主有心上人了,肯定会为公主赐婚的啊!公主,你为什么不跟万岁爷开口呢?” “我没办法开口!”穆江吟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声音呜咽得不成样子,“我……我开不了这个口!” “为什么呢?”坠儿着急又心疼,也跟着掉眼泪,“公主,您为什么不能开这个口?您要是不开口了,那指不定那天万岁爷就给您赐婚了,到时候,您就是肠子悔青了都没用!” “我……我没办法,”穆江吟只是一味儿地摇头痛哭,苦涩地重复着一句,“我没办法……” …… 昌顺十五年十一月十六 长丰农场。 赶在天黑之前,庞九贾明一行人总算是到达了最后的、这个长丰农场。 “吁!”陈栓猛地一勒马缰,马儿停在了原地,陈栓回头一把拉开马车门,喜滋滋地冲里面的人,大声喊道,“兄弟们,咱们……嘶!哎呦!” “啪!” 下一秒,马车门被人从里头狠狠地推上了,天这么黑,陈栓根本没看清楚,所以一个不留神鼻子直接被撞了个正着,又疼又酸,陈栓捂着鼻子半天都提不上气来。 “谁干的?谁?!”鼻子酸疼不已,连带着眼泪哗哗直流,陈栓那叫一个恼羞成怒,冲里面直嚷嚷,“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此时此刻,马车里,窝在贾明怀里,睡得正香的庞九,皱着眉含含糊糊地问道:“明明,怎么了?这么吵?” “没事儿,就当遇到只疯狗,叫两声就完了,”贾明忙不迭道,一边还伸手捂住了庞九的耳朵,柔声道,“宝宝,咱接着睡觉觉哈。” “哦。”庞九伸手揽住了贾明的脖子,一脑袋扎进贾明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对面的孙文俊和唐砚:“……咔咔咔。” “你们俩磨什么牙?”贾明闻声,纳闷地问对面的两个人,“马车里不是挺暖和的吗?你们怎么都冷得牙碜了呢?” “贾明,牙碜不一定是因为冷,”孙文俊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胳膊,“还有可能是因为肉麻。” “对,”黑暗中,唐砚也幽幽地补上了一句,“通常情况,还会伴随着起鸡皮疙瘩的症状。”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你他娘的话怎么这么多?!” 第368章 你说呢 “明明,你这么这么凶?”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被吓了一跳,猛地使劲儿地勒紧了男人的脖子,拿脸一下下地蹭着贾明的脖子,“呜呜,你这样大声吼,人家真的好怕怕……” 孙文俊和唐砚:“……咔咔咔咔咔!” “你们俩给我适可而止!”贾明红着脸,不自在地瞪着对面的俩人,一边又低下头去,有点儿难为情地小声哄着额庞九,“不怕怕哈,明明才不凶,明明就算凶,也绝对不对九儿凶哈……” 孙文俊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摸着要去开门,结果手才放到门上,就被贾明一把给拍开了:“不许开门!外头风大,仔细冷风扑着我家九儿!” 孙文俊虎躯一震:“合着贾明,你的意思是要咱们陪着你们俩,在马车里头牙碜一整晚?” “你这也忒强人所难!”唐砚也忍不住了,使劲儿地抖了抖胳膊,“贾明,你要是再这样,这就是咱们最后一次共乘马车!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附议!”孙文俊头一个举手赞同。 “老夫也附议!”马车角落里传来庞远山悠长的叹息。 贾明大惊:“庞叔,别价啊!你可别学他们俩臭小子!” “没办法,老头子年纪大了,牙也没剩下几颗了,这么一直牙碜下去,怕是一颗都保不住了,”庞远山无奈地感慨道,“实在是年纪大了,受不了,受不了……” 贾明:“……真的就那么牙碜吗?” 三人一起没好气儿地吼道:“你说呢?!”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大声做什么?”贾明不耐烦地道,一边又捂住了庞九的耳朵,生怕把庞九吵醒,伸手取了毯子过来,裹在庞九身上,然后就推开了门…… “咕咚!” 下一秒,撅着屁股跪在马车上、外面正要拉门的陈栓,应声倒地,在雪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到底是谁?!”陈栓懵了好一会儿,然后蓦地一拍雪地坐了起来,呲牙咧嘴地吼着,“到底是谁?老子跟你多大仇?!” 罪魁祸首对此置若罔闻,抱着他们家九儿,径直钻出了马车,大步从陈栓面前走过,直接进了大门。 “节哀,”孙文俊跳下了马车,同情地拍了拍陈栓,“摔个跟头有什么?总比憋出内伤好,你都不知道兄弟这一路身心饱受多大摧残。” 陈栓冷笑着哼道:“你他娘的少酸梅假醋,什么饱受摧残?马车里头暖暖和和的,能比我吹一路冷风还惨?” “他说的是真的,”唐砚也拍了拍陈栓的肩膀,一脸身心疲倦地道,“下次赶路冷风留给咱们,暖暖和和送给你。” “这两人怎么神神叨叨的……”陈栓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纳闷地直挠头,半天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前面的一众人叫骂道,“刚才到底是谁他娘的使坏?接二连三跟我不痛快?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把话说清楚!” …… 翌日。 在路上折腾了好几天,庞九真是一觉放开天地宽,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是在什么地方,然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庞九再也躺不住了,赶紧地起床洗漱去了。 从房间里头出来,迎头就遇上了陈栓,庞九看着陈栓有点儿发青的鼻子,纳闷不已:“栓子,你这鼻子怎么磕的?” “被门磕的。”陈栓一脸的不痛快,昨晚上天黑没顾得上查看,今儿一大早起来才发现,鼻子被磕得青阴阴的。 第369章 姑娘 “怎么这么不小心?”庞九一边挽着袖子朝前院走,一边随口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大大咧咧的,下次走路小心点儿。” 陈栓一脸憋屈:“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小心了、就行的事儿。” “怎么……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庞九站住了脚,欲言又止地看着陈栓,“难不成你是要跟谁手拉手、齐步走?” 陈栓:“……” “栓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可是咱们这地儿没姑娘啊,”庞九看着他一脸沉默,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然后赶紧上前,语重心长地道,“难不成你小子不好姑娘好哥们儿?我说栓子啊,你可不能挖唐砚的墙角!也不能挖文俊的墙角,知道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我知道个屁啊!”陈栓瞪了庞九一眼,然后气呼呼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小子今儿是怎么了?”庞九一脸纳闷,“怎么跟吃火药了似的?我好心好意提醒他,他倒是一点儿情都不领。” “别理他,就这么个拧巴德行,”贾明也从屋里走出来了,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到庞九的面前,含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啊,一夜睡到大天亮,”庞九道,一边随着贾明朝前院走,一边四下张望着,问道,“怎么?大家都住在后院吗?” “嗯,昨晚上到的时候太晚了,来不及收拾前院,所以就都睡在后院了,等一会儿吃好饭,就动手收拾前院,下午咱们就搬出去,”贾明道,打量着庞九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怎么看怎么喜欢,少不得就动手捏了一把,“后院还是留给你一个人住。” “哎呀!你又动手动脚!”庞九一把推开了贾明的手,凶巴巴地瞪了贾明一眼,可是瞪到半截又瞪不下去了,变成噙着嘴笑了,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小声道,“其实你们不搬去前院儿也成,就我一个人在后院住,怪……怪孤单的。” “那可不成,庞叔肯定头一个不答应,之前在左岸农场的时候,他老人家就一直眼巴巴盯着我,但凡我进一次后院,他都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简直防我跟防贼似的,”贾明笑着摇摇头,一边又凑到庞九耳畔,浪荡着道道,“不过小娘子要是觉得孤单,那我就半夜溜进去,好生陪陪小娘子,省得小娘子一个人独对孤灯。” “呸!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庞九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贾明,“说实话,在投身土匪事业之前,你根本就不是镖师,而是采花贼?” 贾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拉着庞九的手乐个不停:“哪儿有我这样的采花贼啊?惦记人家这么久,愣是不敢下手,这传出去,那岂不是既丢土匪的脸,更丢采花贼的脸!” “哼,可我看着你倒是挺懂行似的……”庞九哼哼道,正要继续埋汰贾明几句,就听着墙外,传来了姑娘脆生生的声音—— “敢问各位官爷可起来了吗?早膳都已经备好了!” “好了,马上就到!”庞九忙得应声道,一边又纳罕地看着贾明,“这长丰农场竟然还有姑娘?倒是稀罕。” 庞九所言不错,长丰农场之类的农场,和寻常的农场并不一样,就相当于牢房,所以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女眷存在的,就连做饭的,也都是男人,庞九还是头一次在农场里头遇到姑娘,而且听着声音,不过十六七的岁数,所以庞九很是吃惊。 第370章 百灵 “这地方如此偏远,怕是规矩不像其他农场森严,”贾明道,一边伸手拍了拍庞九的肩膀,含笑道,“这样也好,有了现成的厨娘,这天寒地冻的,省得让庞叔下厨了。” “这倒是,”庞九也点头附和道,一边转脸冲着其他几间屋子吼道,“都别磨蹭了,赶紧地去膳房用膳!” “好嘞!”下一秒,孙文俊第一个推门出来,唐砚也跟着出来了,“九爷早!贾明早!” “早!”庞九对两人点头,一边又不耐烦地冲对门的屋子喊道,“栓子,我数到三,你要是还不出来,以后就自己个儿另起炉灶,甭想上咱们的饭桌!一、二……” “知啦!” 庞九这厢话音未落,那厢房门已经推开了,陈栓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走了出来,庞九看他拧巴的脸,忍不住牵了牵唇,上前揉了揉他青阴阴的鼻子,含笑道:“赶明儿九哥打个野猪,割了猪鼻子,来给我家兄弟补补哈!” “嘶!”陈栓忙得一把拍开了庞九的手,呲牙咧嘴地道,“九哥,你别动手动脚,我就谢天谢地了!” “什么动手动脚,话说的多难听……”贾明不乐意了,脸拉得老长,一边伸手掏出帕子,使劲儿地去给庞九擦手,一边拥着庞九往前院走,“就是打到了野猪,咱也不能便宜外人,咱留着自己吃哈!” “那不好?好歹给人家栓子留一点儿啊。” “行,那就留点儿猪下水。” …… “他们俩……什么情况?”陈栓瞪着眼看着贾明和庞九肩并肩离去的背影,惊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贾明和庞九进了前院,他这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询问唐砚和孙文俊,“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在陈栓的眼里,贾明和庞九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这也仅限于兄弟之间,就像他跟庞九也不错一样,可是刚才眼睁睁地看着贾明对庞九那个殷勤,又揽又抱的,再一联想,昨儿晚上好像是贾明抱着庞九下的马车,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唉,我看最好把猪脑和猪眼也跟你算了,”孙文俊一脸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贾明,“真希望能吃哪儿补哪儿。” 唐砚没有说话,可是看着陈栓的眼神比孙文俊还要真诚怜悯,伸手拍了拍陈栓的胳膊,然后就朝外走,孙文俊忙得跟了上去,伸手就去拉唐砚的手,唐砚给甩开了,他又锲而不舍地去拉第二次,这次唐砚又给甩开了,只是没刚才那么用力,孙文俊笑嘻嘻地第三次伸出了手,这次唐砚没有甩开,两个人就这么手拉手地去了前院。 陈栓的眼瞪得比刚才更大了,半晌才发出一声震惊过度的嘶吼:“你们俩又是什么情况?!” …… 前院,膳房。 “百灵,你也坐下来一块吃。”庞九热情地招呼着一直忙前忙后的百灵。 据百灵自己的介绍,她是长丰农场的厨娘,是之前老厨子在林子里头捡来的孩子,后来就跟着老厨子在长丰农场长大,又认了那老厨子做义父,后来老厨子过世之后,她就留在长丰农场里头做了厨娘,今年才是十六岁,比庞九还小几个月,可是厨艺倒是好得很,做的胡辣汤,连庞远山都连连叫好。 “我怎么敢跟官爷同席?”百灵忙得直摆手,听着开门声,忙得看去,瞧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却一脸凶相的男子进来,忙得给新盛了一碗胡辣汤放在了桌前,“官爷请。” 第371章 猜猜看 陈栓坐了下来,表情复杂地打量着对面的庞九和贾明,又侧着脸看着身边的孙文俊和唐砚,然后心不在焉地喝起了胡辣汤,哪知道这胡辣汤味道好得很,麻辣适中料放得又足,他原本就饿得厉害,当下便大马金刀地吃了起来。 “让你坐,你就坐,”庞九起身,一把拉着百灵坐在了身边,然后亲自盛了一碗饭给百灵递过去,瞧着百灵一脸的局促不安,庞九忙含笑道,“你别觉得不安,咱们也不都是官差,这屋子里头,还有犯人呢!所以,你坦然吃你的。” “还有犯人?”百灵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是的,怎么可能呢? 百灵瞧着这一众人称兄道弟,吃喝谈吐都很自然,任谁看,这都是一帮子好兄弟,而官差和犯人又怎么可能相处得这么好呢? 百灵自幼长在农场里,见惯了犯人低三下四,也见多了官差耀武扬威,自然是不敢相信的。 “骗你个小姑娘做什么?”庞九喝完了一碗胡辣汤,这时候正掰着有点儿发软的油条吃,舒坦得很,含笑跟百灵道,“要不你猜猜看咱们中间谁是犯人。” 百灵忙得摇头不止:“官爷别为难我了,我不猜。” “猜猜看,”庞远山也吃饱了,靠着墙抽着烟袋,含笑看着百灵,“你要是能猜得中,我就教你怎么才能把油条炸的更酥脆。” “真的?”百灵闻言,心中大喜。 她一直觉得自己油条炸的不好,可这地方也没有能教她的人,这时候听着庞远山的口气,是一眼就瞧出她的短儿来,便就知道,他肯定是个厨艺了得的。 当下百灵便坐直了身子,眨巴着眼跟庞远山道:“那您得说话算话!” “一口唾沫一颗钉!”庞远山笑着点头道。 “那我猜猜看……”百灵放下碗筷,目光在一众人脸上一一滑过,从庞九到贾明,又到庞远山,再是孙文俊和唐砚,最后目光落在了还在西里呼噜喝胡辣汤的陈栓脸上,百灵定睛看了看,然后有点儿迟疑地道,“唉,你……你把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陈栓还沉浸在兄弟们都齐刷刷剑走偏锋的震惊中,压根儿没在意这时候房中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还是他身边的孙文俊伸手推了他一把:“唉!栓子,人家姑娘叫你呢!” “嗯?”陈栓这才抬起头来,一头雾水地看向了孙文俊,“谁叫我?” “向右转!”孙文俊忍笑道。 下一秒,陈栓依言转过了脸去,然后就对上了姑娘怯生生、猛地朝后缩的一张脸。 “有事儿?”陈栓皱着眉问百灵。 “没……没事儿,”百灵结结巴巴地道,她刚才就觉得陈栓面相凶巴巴的,这时候挨得近,更能看清楚他紧皱的眉头和青阴阴的鼻子,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模样,她一边使劲儿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朝庞九身边挪了挪,怯生生地指了指陈栓,“是……是他,对吗?” “哈哈哈!” 下一秒,除了陈栓和百灵之外,一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咋了?”陈栓一脸的莫名其妙,被一众人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把目光投在了努力朝后缩身子的百灵身上,皱着眉问,“你刚才跟九爷说什么了?” “我……我没说什么,”百灵吓得脸都白了,对着陈栓凶巴巴的一张脸,连哭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大爷,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行了行了!就会吓唬人家小姑娘!”庞九一抬手,把陈栓黑黪黪的脸推了过去,然后忙不迭安慰泫然欲泣的百灵,“百灵妹子,别怕别怕,他就这幅臭德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第372章 懂事儿就好 “那我……我这是猜中了?”百灵一脸惊魂未定。 “可不是?”庞九还没开口,孙文俊已经发话了,“百灵妹子,你可真是独具慧眼,一看一个准儿!”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陈栓满脑子浆糊,简直比碗里的胡辣汤还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你用不着听懂,喝你的胡辣汤去,”庞远山笑眯眯地看着百灵,“丫头,你也用不着怕他,以后有庞叔给你撑腰,赶明儿庞叔就教你炸油条!” “行嘞!多谢庞叔!”百灵大喜过望,忙得起身又给庞远山盛了一碗胡辣汤,“庞叔,您多吃点儿!” “给我也添一碗,”陈栓把空碗递到了百灵面前,大喇喇地道,“再拿块烧饼来。” 百灵有点儿不乐意了,心想区区个犯人还在这儿充大爷来着,刚才又故意吓唬她,可是到底还是憋屈地接过了碗,然后去厨房给盛了满满当当地一碗胡辣汤端了过来。 “百灵,你不吃了?”庞九看着百灵放下饭碗就要走,有点儿担心,“你就吃这么一点儿就饱了?” “嗯嗯,九爷你们接着吃。”百灵应声道,一边着急忙慌地就推门出去了。 “水水水!”下一秒,陈栓呲牙咧嘴地吼着,胡乱伸手从唐砚的手里抢过了茶杯,一股脑儿地都喝了进去,就这样还是不行,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气急败坏地吼着,“这丫头!放这么多辣椒!这是成心要辣死我啊!” “嘿嘿!”躲在门后百灵捂着嘴小声笑了,然后一蹦一跳地走开了。 对,就是成心的,谁要你刚才一直吓唬我。 可是百灵的笑容没能持续多久,才跑出几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人给拦住了。 “百灵,你今儿心情不错啊?”那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低着头打量着百灵瞬间僵住的笑脸,阴测测地勾了勾唇,“怎么?是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 “没、没有……”百灵僵硬地摇摇头,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男人的阴影下头,百灵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周侍卫,犯人们的饭食已经准备好了,我……我这就去给你取。” “去,”周双成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乖,我跟着你一块去。” 百灵的身子更僵硬了,却一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当下一步步硬着头皮朝厨房里头走,身后传来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 周双成果然一步步地跟着,那个高大的阴影就这么一直笼罩这百灵,百灵莫名地就觉得冷,从头到脚都冷得刺骨。 “这丫头!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这么戏弄老子!下次被老子撞见,非……” “非怎么着?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大男人要怎么欺负人家个小姑娘。” “……非狠狠瞪她两眼不可!” “呸!栓子啊栓子,你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哈哈哈!” …… 路过膳房,听着里头传出的欢声笑语,百灵忍不住朝里头瞄了一眼,瘦削的一张脸,怯生生的,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憧憬。 “怎么?以为来的新管事儿,你就找到新靠山了?”周双成顺着百灵的目光朝里头看,讥诮地勾了勾唇,“百灵,我劝你最好认清形势,铁打的长丰农场,流水的管事儿,你以为除了我谁会护你一生周全?” 下一秒,百灵浑身剧烈一颤,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地摇头不止:“不……不敢,奴婢断没有非分之想,奴婢会听官爷的话!请官爷明鉴!” “你能这么懂事儿就好,”周双成这才满意地牵了牵唇,“官爷我就喜欢你这副怯生生小兔子似的模样。” 第373章 要紧的人物 “怎么了?”庞九听到外头有动静,便起身出来,甫一瞧见外头的情形,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拿眼去看周双成,“你是谁?” “属下周双成,是长丰农场的侍卫,已经到此多年了,”周双成冲着庞九微微躬身,然后拱手道,“见过庞公子。” “怎么?你,认识我?”庞九拧眉看着这个态度不恭的侍卫,脑中反复思量,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此人,倒听得此人语气,似乎之前就认得她。 周双成似笑非笑道:“庞公子可是恰克图将军府的娇客,属下怎会不知?“ 庞九心中一顿,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农场里的侍卫,竟然会知道自己和恰克图将军府的关系,当真是奇哉怪也。 当下庞九点点头,对周双成道:“既是相熟,正好等会儿由你给我带带路,我也好熟悉熟悉这长丰农场。” “是,属下遵命,”周双成抱拳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去。”庞九道。 周双成转身离开,目光不冷不热地在百灵脸上滑过,百灵浑身一僵,然后也转身进厨房,提了个食盒走出来,低着头递到了周双成的面前,一边颤颤地道:“周侍卫,您……您请拿好。” 周双成接过那食盒,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转身就走了,留下百灵低着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百灵,你似乎很怕那姓周的侍卫?”庞九在一边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百灵的身边,小声问,“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没、没有的事儿!九爷,您……您千万别多想!”百灵忙不迭使劲儿地摇头道,说这话的时候,百灵目光躲闪脸色惨白,简直跟掉了魂儿似的,当下也不敢再多停留,一转身就进了厨房,也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这丫头……”庞九蹙眉不已,百灵明显显是怕极了那周双成,可为什么又不肯说呢? “怕是这丫头有什么短儿攥在周双成的手里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贾明站在了庞九的身后,接着庞九的话道,“又或者,是这丫头因为某件事儿,怕极了这周双成。”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庞九点头道,眉头皱的更厉害了,“百灵是自幼在长丰农场长起来的,资历这么老,就连我这样的管事儿也得高看百灵一眼,那周双成按说资历尚浅,又不过是最低阶的侍卫,百灵又怎么会怕他呢?” “若是别的地方来的低阶侍卫,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可他却是恰克图将军府出来的啊,”贾明沉声道,“那可就不一样了。” 庞九一怔,侧脸看向贾明:“怎么?你也觉得他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 贾明没说话,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肯定。 “这事儿倒是奇了,”庞九皱眉道,“按说这样的小农场,恰克图将军府是断断不会直接插手管的,就连乌兰农场,恰克图将军府都是不必插手的,更何况又是周双成这样的低阶侍卫,恰克图将军府又怎么会直接朝长丰农场派来呢?” “那就只有一点可能了,”贾明手搭在了庞九的肩上,一字一字沉声道,“这长丰农场是个要命的所在,而且在恰克图将军的眼中,这长丰农场甚至比乌兰农场重要的多。” 庞九一阵沉默,半晌才喃喃开口:“所以这地方到底管着多要紧的人物啊。” 第374章 关爱下属 是啊,到底是多要紧的人物,才会让恰克图将军府如此重视,又一直只让赵一朗亲手管着…… 想到这里,庞九心头又是一突,她忙得抬头去看贾明,恰巧贾明也低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甫一相接,顿时都是一愣,随即同时问道:“你也想到了?” “那你快说说,看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庞九含笑道。 “我说九爷,你就不能含蓄着点儿吗?”身后传来陈栓的叹息声,“这大天白日的,你们俩大老爷们儿一口一个心有灵犀的,啧啧啧,这酸梅假醋的,就不觉得寒碜吗?就不能考虑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吗?” “照顾谁的感受?”庞九扒着门,脑袋钻进门里来,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几个人,“文俊的吗?” “用不着!用不着!九爷你们尽管继续!”孙文俊忙得推开面前的碗,一把揽住了唐砚,扬着眉得意洋洋地道,“等会子啊,我和咱们家唐砚也得找地儿唠二斤酸梅假醋去!” 唐砚推了孙文俊一把,面露愠色,陈栓正打算看好戏来着,就听着唐砚说道:“不行,得等我晒好了药材才能跟你唠。” 陈栓:“……” 这群人到底有没有脸?! “栓子,听到没有?”庞九很得意,指着一脸半死不活表情的陈栓道,“光棍儿在这里是可耻的存在!也是最不需要人同情和怜悯的!” 陈栓一抱住了庞远山的胳膊,一脸的泫然欲泣:“庞叔,你听,九爷竟然这么埋汰咱们光棍儿……” “栓子,你搞错了,”庞远山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陈栓的手,“庞叔我可不是光棍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娶上媳妇儿了。” 陈栓:“……” 陈栓还在心死如灰着,就听着庞九又喊道:“栓子,吃饱了吗?” “饱!都饱得不能再饱了!”陈栓梗着脖子,气冲冲地道,“别说是吃饭了,就是成天吃你们这些人的酸梅假醋,我都吃饱了!不不不,是吃撑了!” “那正好,”庞九一脸满意地点点头,“劳烦你这就去跟农场的小管事儿做个交接,把农场所有的侍卫名单、每个人干得活计天黑之前送到我手里。” “知道了,”陈栓应声道,可是看着正跟唐砚腻腻歪歪的孙文俊,心里又火大不一,指着孙文俊跟庞九道,“九爷,让文俊跟我一块去忙活!他不是闲着没事儿吗?” “谁说人家闲着没事儿?”不待孙文俊开口,庞九已经率先开口了,“人家文俊不得陪唐砚晒药材啊?” “就是!就是!还是九爷善解人意!”孙文俊得意地冲陈栓直抬下巴。 陈栓:“……” 他有点儿想打人!非常想! “对了栓子,”庞九才要出去,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又停住了,一本正经地指着陈栓道,“别忘了喂马、打扫马厩,还有捡马粪。” 陈栓简直都要崩溃了:“……为什么?!” “谁让你吃饱了撑的?权当是给你消食了,”庞九慢条斯理地道,一边退了出去,“贾明,走,咱们找个清静地儿,继续探讨心有灵犀的事儿。” 陈栓:“……” 两人一边朝外头走,贾明一边含笑问着:“你就不怕把栓子气出来个好歹?” 刚才顺着门缝朝里看,陈栓本来就黑黪黪的脸,给气得更黑了,还直干瞪眼,贾明忍不住一直噙着嘴笑。 “我这是鼓励他赶紧找到心上人,省得他成天一个人形单影只,还老是酸溜溜地眼红旁人,”庞九倒是不以为然,反而一脸的得意,“我这分明就是关爱下属好不好!” 第375章 认打还是认罚 “行,希望栓子能明白九爷的一番苦心,”贾明笑着点点头,一边却又沉下了脸来,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九儿,你说恰克图将军府到底为什么忽然派人到乌兰农场去?又为什么一直这么暗中关注长丰农场?这里头可有什么蹊跷?” “对,我也在想这些,”庞九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算着恰克图将军府派下来的人也应该到乌兰农场了,我心里有总点儿不太踏实,怕大哥应付不来,又怕恰克图将军府会为难大哥。”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贾明有点儿不大明白,“恰克图将军府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找赵一朗的麻烦呢?赵一朗可是乌兰弄的大管事儿,又一直勤勤恳恳这么多年,自然做事儿谨慎踏实,怕是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你别是想多了。” “可是……贾明你知道吗?”庞九兀自一脸着急,咬了咬唇,到底还是跟贾明说出了心里的担忧,“下头的农场一直都是大哥亲手管理,从不让咱们插手,咱们兄弟几个对下头的农场,一直都是不了解,只道是寻常的小农场,我从前还纳闷来着,不过就是几个小农场而已,大哥为什么要这般严防死守、从不让咱们兄弟几个插手过问,现在我却隐约明白了。” 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继续道:“如今你也看到了,长丰农场分明和恰克图将军府有联系有往来,大哥从前之所以不让咱们知晓这些,应该就是知道这事有蹊跷,所以担心咱们会牵扯其中。” 贾明听到这里,却是有些不大赞同:“既如此,那这一次他为什么又会允你到下头农场来呢?为什么不继续瞒着你呢?” “我不知道,”庞九皱着眉轻轻摇头,一边又沉声道,“不知怎么的,我这次的预感不是很好,总觉得要出事儿。” “出事?”贾明伸手握住了庞九冰凉的手,“长丰农场还是乌兰农场?” “我觉得……两边都不踏实,尤其是乌兰农场,”庞九掩饰不住一脸的担心,她吐了口气儿,然后继续道,“大哥说近期会接嫂子过来乌兰农场团聚,我之前还为大哥嫂子他们高兴来着,可是现在却觉得很是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别是你想多了,”贾明宽慰她道,“赵一朗的为人最是谨慎稳重,做事儿又是个从不出错的,必定是想得万事周全妥帖了,这才接赵夫人过来,不会出事儿的。” “希望是,”庞九低垂着眉眼,叹息道,“他们两人一路走来,也是颇不容易,我是真的不愿意看到他们出事儿,要不是……现在回不去,我真想这就赶回去。” “就算你回去了,又能顶什么用?”贾明牵了亲唇笑了,一边捏了捏庞九的脸颊,“就怕本来没事儿的,被你这么一折腾,反倒要出事儿。” “你说得对,”庞九点点头,“肯定是我想多了。” “要不……”贾明看着她兀自一脸愁眉不展,顿了顿,然后轻声询问道,“我派手下的弟兄,去乌兰农场打探打探消息?” 下一秒,庞九蓦地抬起了头,恶狠狠地瞪着贾明:“什么?你还有手下的兄弟?你个野土匪,藏得够深啊!” “怎么说,也是混过山头的人,呵呵,”贾明笑得有点儿勉强,瞧着庞九兀自瞪着他不放,当下只得拱手告饶道,“我知错了!请九爷责罚!” “那你是认打还是认罚?”庞九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 贾明含笑道:”认打怎么说?认罚又怎么讲?” 第376章 在下奉陪 “认打就是……我在你身上咬三万六千下!”庞九双手掐腰,梗着脖子凶神恶煞地道,瞧着贾明脸上瞬间凝固住的笑容,庞九很是满意,然后又继续慢条斯理地道,“认罚就简单多了,以后让你手下的兄弟改口认我当大哥,都听我使唤!” “就不能改口叫大嫂吗?”贾明绷不住笑了,伸手捧着姑娘俏生生的脸,一边柔声道,“正好咱金龙山就缺个夫人压寨呢!” “呸!你想得美!”下一秒,庞九红着脸一把推开了贾明,“我当大哥!你给我压寨!这样不就妥了!” “行行行,你是大哥,你说了算!”贾明笑得乐不可支,一边顿了顿,咳嗽了两身,又严肃了起来,“那我今儿就派人去乌兰农场了,省得你整天胡思乱想坐立不安的。” “什么?今儿?”庞九大惊,忙得四下逡巡,然后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兄弟就在这附近?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 “能入我金龙山的,自然得有点儿真本事,”贾明一边掸了掸衣裳,一边云淡风轻地道,“怎么?九爷以为土匪是这么好当的?” “土匪好不好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敢在九爷我面前吹牛皮的人,一般下场都不会好!”庞九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朝后跃出两步,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腰上的软鞭,照着贾明就挥了过来,“接招!” “哎呦!”贾明一个没留神,肩膀上挨了一鞭子,一边跳着后退躲开了,一边对潇洒地甩了甩长袍,同时握紧了双拳,朗声对庞九喊道,“九儿,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看招!”庞九不等他把话说完,鞭身一抖,又朝贾明挥了过来,“我倒要见见咱们俩究竟是谁客气谁不客气!” 贾明跃身躲过鞭子,几个起落之后,立在了墙头上,对着庞九抱拳,含笑道:“在下奉陪到底!” …… 周双成拎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进了牢房,牢房不大,只有六间,两边分别三间,中间多出来的一间,是留平日里侍卫歇息的,只是侍卫嫌弃里头阴暗潮湿味道难闻,平日里除了送饭的时候,也甚少进去。 牢中里头关的都是上年纪的人,一个个头发花白、衣着褴褛,这时候都蜷缩在角落里,瞧着周双成进来,更是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周哥,你可总算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正朝牢房里头丢馒头的一个侍卫,瞧着周双成进来,忙得把手里的几个干冷的馒头丢进去,一边喜出望外地跟周双成道,“交接时间到了,周哥,我先回去了哈!” “今儿开始,没有交接班,”周双成沉声道,一边冷眼看向那一脸错愕的侍卫,“你去通知其他人,从今往后,每个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大了,不能放任何可疑之人进牢房来,更不许,把人给带出去。” “周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那侍卫一脸的惊愕,“不是说刚来了个庞管事儿吗?怎么,连他也不能进出牢房吗?” “他是管事儿,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但至于其他人,一个都不许放进来,”周双成冷声道,“记住了吗?” “是,属下记住了,”那侍卫纵然心中有疑,可却还是点了点头,“那周哥你忙着,我先去通知其他人了。” “去,记得锁死大门。”周双成点点头,听到外头传来锁链落锁的声音,然后这才径直进了中间的房屋。 第377章 长嫂如母 “啪!” 随着一声关门声响起,角落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喘气儿声,一众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茫然又恐惧的神色,又过了半晌,然后一个个老人争先恐后的去抢地上的冷馒头。 因为脚腕被锁住了,所以他们的活动范围有限,有的人根本就抢不到馒头,转而就去抢别人的馒头,抢到馒头的,则不要命似的赶紧往嘴里塞。 “别抢!这是我的!我的!”一个老头儿一边拼命地往嘴里塞馒头,一边含糊不清地吼着,“我得活着……活着!” “我也要活着!”其他几个老头儿也嘶吼着,厮打的比刚才更厉害了,“有馒头,我才能活!” 这边四五个老头儿因为个馒头厮打成一团,那边牢房里却甚是平和,因为刚才被多丢了几个馒头,现在每人手中都抱着两三个馒头,都在狼吞虎咽着,只有一个靠在墙角,愣呼呼地看着手里的馒头,又看着对面厮打不休的老头们儿,看着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该死鬼!哈哈哈!都是该死鬼!” 牢房里顿时陷入了安静,吃馒头的不吃了,抢馒头的也不抢了,黑乎乎的牢房里,一众老头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没过多久,又乱做了一团。 …… 昌顺十五年十一月十八 乌兰农场。 赵一朗用过了早膳,就在农场大门这边左顾右盼了,前几天收到赵家沟那边送来的心,说是差不多这两天唐婉就能到,赵一朗从前天开始,就坐立不安了,一逮到空,就忙不迭地往大门口跑。 本来赵一朗和唐婉商量好了的,是要年后天气暖和再来乌兰农场的,但是唐婉身子恢复得不错,再加上眼看着又年下了,如今乌兰农场就剩赵一朗一个人管事儿,所以自是走不开的,两人合计之后,就改变了计划,让唐婉提前过来,两人也好能一起过个年,自从两人成亲以来,还没有一起过过年,所以赵一朗这两天很是兴奋激动,简直跟猫爪心肝似的。 “赵大哥,咱嫂子会包饺子不?”守门的小王揣着手笑嘻嘻地跟赵一朗聊天。 “怎么,你嫂子还没来,你就开始惦记上吃的来了?”赵一朗嫌弃地瞥了一眼小王,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顿了顿,然后道,“会,你嫂子可会包饺子了,什么花样儿的都会,和的馅儿也好吃。” “那等过年的时候,让嫂子给咱露一手呗!”小王很激动,撺掇着一众侍卫起哄,“赵大哥,咱们都好些年没过个像样年了,这次好不容易嫂子来了,你可不能小气了!不是说长嫂如母吗?!” “对对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今年咱们就好好儿跟爹娘过个年!” “你们这群混小子!”赵一朗无奈地笑了笑,一边应声道,“成,到时候让你们吃个够!” “哦哦哦!嫂子万岁!嫂子万岁!”一众小青年儿当下欢呼不止。 乌兰农场上下,除了赵一朗之外都是单身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能愿意来乌兰农场这样偏远且又俸禄微薄的地方做事儿,大都是家贫不能糊口、也不奢望及早娶妻的小伙子,所以听说赵夫人要来,这群小伙子都很激动,不单单是听闻赵夫人貌美,也是拿赵夫人当亲嫂子看待,所以都很高兴。 “对了赵大哥,咱嫂子会抻面吗?”老严也来凑热闹,一脸的馋样儿,“自从庞叔跟九爷走了之后,咱兄弟可就再没吃过像样的抻面了,说实话,兄弟可就馋这一口啊!” 第378章 厉害媳妇儿 赵一朗闻言直拿眼儿咧他:“你说你岁数比我还大,怎么好意思大哥大嫂的叫?” “叫大哥大嫂,那可不单单是只论年纪,也有的打心里服气!”老严倒是全不在乎,一边走过去,怼了怼赵一朗的胳膊,然后笑眯眯地道,“可别是赵大哥你心疼嫂子,到时候舍不得让嫂子跟咱们兄弟抻面?” “去你的!”赵一朗被人说中了心事,笑骂着道,顺便踢了一脚老严。 “唔唔唔!”一众侍卫又起哄了起来,“赵大哥真疼嫂子哦!哦哦哦!” 赵一朗双手负后,慢条斯理地对一众小伙子道:“谁再敢哦哦一声,过年没他饺子吃!” 下一秒,一众小伙子顿时都噤声了,再然后人群里又蓦地爆出了一阵欢呼—— “嫂子来喽!嫂子来喽!” 一边说着,一众侍卫忙不迭地都跑了出去,赵一朗忙得转身一看,果然原本空空如也的道路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辆驴车,这时候正慢吞吞地朝这边驶过来。 赵一朗心中大喜,忙不迭也跟着跑了过去。 …… 后院儿。 打发完了一众讨吃讨喝的混小子们,日光都西斜了,赵一朗依在门框上,噙着笑看着正屋里正坐在炕上叠衣服的唐婉,心里那叫一个舒坦热火。 他进乌兰农场二十年了,这个小院儿一直他一个人住,他是个好干净的,一直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男人再怎么能干,这日子还是不能缺了女人,这不,唐婉朝屋里一坐,赵一朗就觉得这灰突突冷清清的小院儿一下子就充满了烟火气儿了。 “老看我做什么?”唐婉被他订的挺不好意,一边继续叠着衣服,一边拿眼瞥着赵一朗,“就喜欢杵在门口吹冷风?” “嘿嘿。”赵一朗笑着进了屋,行至炕前坐下,身后扯着被子往上一靠。 “你看你!我这才叠好的被!”唐婉皱着眉道,作势要推赵一朗下去,可到底还是没有,只是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就会添乱!” 赵一朗伸手握住了唐婉一直忙活活地手,一边轻声道:“就喜欢你训我。” 那只白皙纤瘦的手一顿,随即就从男人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唐婉继续叠着衣裳,一边低着头小声道:“成婚这么多年,我竟还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癖好。” 唐婉低着头,赵一朗看不见她的脸,可光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唐婉这是害臊了,当下心里就更软呼呼的了,一边又伸手拉住了那只手。 “小时候最烦爹娘训我了,爹娘都骂我是头犟驴,最听不进人话,日后非得娶个厉害媳妇儿,才能把我给归拢了,我当时听着觉得好笑,可是谁承想,后来倒是被爹娘给言中了。”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唐婉不干了,拿眼剜着赵一朗,“在你眼里,我竟是个厉害媳妇儿?我倒要问问你,我怎么厉害了?” “你怎么不厉害?”赵一朗拉着唐婉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口,一边仰着头看着她笑,“这双手能为我做饭洗衣敲背,还能打扫收拾梳发,旁人家的媳妇儿只在后院儿享福即可,偏生你却得里里外外一把手,为我。操持所有,这么贤惠能干,还这么体贴温柔,你说你厉害不厉害?” “旁人家的媳妇儿也不都是在后院儿享福,”唐婉听他这么一通夸,心里是又酸又甜,有点儿受不了赵一朗痴痴投过来的目光,她侧过了脸,眼里泛着水光,“旁人家的媳妇儿都能为自己汉子传宗接代,偏生我却不能,所以……再怎么厉害,又算得了什么?” 第379章 开窍了 “婉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再因为此事别扭难过了吗?”赵一朗做起了身,扳过了唐婉的脸,瞧着她红彤彤的一双眼,赵一朗的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伸手给她抹去了眼泪,一边柔声道,“婉儿,你是信不过我对你的真心、还是信不过唐先生的医术?” “没、没有……”唐婉忙得直摇头,飞快地擦去了眼泪,一边哽咽着道,“我就是想起咱们……咱们那个孩子……” 唐婉说不下去了,眼泪是越忍越流的厉害,她又难过又懊恼,她知道这事儿不能一直记挂着,要不然非但她自己难过,赵一朗也必然难过,所以来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可是在和赵一朗独处的时候,她还是情不自禁。 她没办法不能想起那个孩子,虽然只不过是短暂相处,只是一颗没长成的种子,可那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娘是个什么滋味…… 那个孩子,当初若是保住的话,现在正该是临盆的时候了。 她和赵一朗该多开心啊。 …… 她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想了也只会徒增烦恼,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尤其在赵一朗面前,这些心酸和难过,她没有人倾诉,除了赵一朗,别人未必懂、未必都懂她的心情,可赵一朗却是感同身受。 只是,这也很残忍,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也提醒着赵一朗,他们所经历的苦难和折磨。 …… “婉儿,年后我跟上头告假些时日,咱们一起去大佛寺,”赵一朗取出帕子,一边给唐婉拭泪,一边沉声道,“咱们去佛前给那孩子烧香祝祷,让他早登极乐,早点儿投胎转世,再来做咱们孩儿。” “真的?”唐婉蓦地坐直了身子,湿漉漉的一张脸对着赵一朗,因为激动,她声音颤得厉害,双手也死死地抓着赵一朗,“赵郎,真……真的会这样吗?他还会做咱们的孩子?” “会的,咱们是他的爹娘啊,”赵一朗柔声道,“爹娘惦记孩儿,孩儿自然也惦记爹娘啊。” “嗯!他肯定也惦记咱们!”唐婉忽然又泣不成声了,一头扎进了赵一朗的怀里,“他肯定也舍不得咱们!赵郎……我好想他!” “知道,我都知道,”赵一朗抚着爱妻后背,柔声宽慰,“知道你爱特别想早点儿见到他,所以婉儿,你可得好好儿将养身子,你身子好的越快,咱们就能越早要孩子,孩儿也能越早来跟咱们见面,你说是?” “嗯嗯!”唐婉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虽然兀自一脸泪痕交错,可是却一扫刚才的悲痛凄楚,反倒是一脸的斗志昂扬,“赵郎,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儿地将养身子,不单单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你。” “终于开窍了,”赵一朗一直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凑过去亲了亲唐婉的额头,一边道,“傻丫头,我都为你担心死了,以后再不许让我担心了。” “赵郎,我知道错了,”唐婉回想起这段时日,自己的状态,再打量着赵一朗明显瘦削下来的脸,心中自是内疚不已,当下箍着赵一朗脖子,使劲儿亲了亲赵一朗的唇,“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以后我会继续做好你的厉害媳妇儿,嗯,会比从前更厉害!”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赵一朗握着唐婉的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饶是赵一朗是个粗人,这时候也想到了“岁月静好”这样的酸词儿来,当下凑过去亲了亲唐婉的额头,“也不知我赵一朗祖上积了多少德,这辈子竟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第380章 小楚将军来了 “你少胡诌,”唐婉很害臊,拿眼去咧他,“以前还挺正经的,现在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老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哪儿不着四六?我这是实话实话好不好?你都不知旁人多嫉妒你相公我,”赵一朗嘿嘿笑着,一脸的得意,“那起子混小子哪个不眼红老子娶这么好的媳妇儿?刚才一个个都赖着不肯走呢!” “人家是留下来吃饭,哪儿就是赖着不肯走了?你净是胡扯!” “就是就是!他们分明都是眼热老子有个好媳妇儿!你快说对,要不然我这就喊他们进来,当着你的面儿问问!”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下一秒,唐婉忙不迭哄孩子似的拍了拍赵一朗的手,瞧着他一脸的得意,一边也跟着嘴角上翘,“真是怕了你了,脸皮厚的都能砌城墙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然后又紧紧相拥,外头天寒地冻,可这陋室却是温暖如春,这样的时刻,没人来搅扰自是最还,可偏生却有的是没眼力见儿的。 “赵大哥!嫂子!” 夫妻俩正在房中说着私房话儿,就听着前院儿传来了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音,虽说是刻意压低,可是却也轻而易举地经过了四五丈长的后院传进了房中。 唐婉闻声,忙得推开了赵一朗,扭头就去了外堂,赵一朗很是不耐烦,都快天黑了,这时候谁不想跟媳妇儿窝在暖呼呼的炕上? 当下,赵一朗扯着嗓子没好气儿地冲外头喊道:“怎么了?” “赵大哥,你出来一下!有事儿!”外头的小王又喊了一声。 换做从前,这些侍卫才不会这么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儿外回话,早就钻屋里来了,可是唐婉这么一来,这些平时着三不着两的小子,也都变得规矩了起来。 赵一朗心想着这群小子又闹腾,烦得不得了,正要再去吼,唐婉忙得伸手拉住了他,道:“要不你出去一趟看看,别真的有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就这群臭小子见不得老子有媳妇儿热炕头,看老子一会儿怎么收拾他们。”赵一朗没好气儿地道,到底还是推门出去了。 “赵郎,披风穿上!”唐婉忙得从炕上取来厚披风给赵一朗披在了身上。 “我去去就回。”赵一朗由着唐婉给自己系好了披风带子,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 赵一朗迈步出了房门,径直出了后院,进了前院正房,就看着小王正候在门前,瞧着小王脸上的表情,倒不似再玩笑,赵一朗也知道小王找他是真有事儿了。 当下,赵一朗忙得上前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赵大哥,小楚将军来了,”小王一脸惶恐地道,“人在九爷的院子里了,属下不敢耽搁,赶紧地就来禀报赵大哥了。” “小楚将军?”赵一朗一愣,“楚天叙?” “对,”小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就是恰克图将军的独生爱子,楚天叙。” “快带我过去。”赵一朗心下一沉,只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当下忙得跟着小王出了前院儿。 …… 楚天叙为什么会来乌兰农场呢?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大清楚。 自在固原跟楚义兴闹了不快、负气出走之后,楚天叙就直奔恰克图,想着早点儿回家,一则是寻求母亲安慰,二则也是想当面问一问母亲,关于父亲的心思和城府,这么多年母亲是否知晓,又是否参与。 第381章 扑空 这对楚天叙来说,非常重要,当时他迫切地想知道,想知道他们楚氏一门到底在世人眼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也想知道自己在父母眼中扮演着什么角色,难道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吗?还是混吃等死的纨绔?若都不是,为何这些年来,他竟全然都被埋在鼓里? 楚天叙真的非常想知道答案。 可是等他到了恰克图之后,他却又却步了,原本迫切想得到答案的心情,在距离恰克图越来越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又变得不那么迫切了,他甚至不再那么执着地想得到答案了,甚至还很抗拒。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他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乌兰农场,黄昏瘦马一人独立古道,楚天叙远远地看着乌兰农场的炊烟袅袅,疲惫得难以言传。 “干哥哥,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去膳房喝两盅?咱们乌兰农场的大师傅,厨艺且好着呢!” “不喝,等下还得赶路。” “干哥哥,你就给弟弟个讨好你的机会呗!真的没空吃饭啊?那要不,我给你拎个猪肘子带走?” “凑不齐军粮,倒有的是猪肘子?” “干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前几天,有头猪病入膏肓,我看它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索性给它个痛快……” “你给我闭嘴!” …… 那张明亮欢快的脸在猛然浮现在了脑中,一直紧绷的脸,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放松了下来,然后楚天叙就策着马进了乌兰农场。 那小子还欠他一顿酒呢,正好今儿过来讨那小子的酒,非拉着那小子喝个一醉方休不可。 至于旁的,等酒醒了再说。 想着一会儿就能把那伶牙俐齿的小子给灌醉,楚天叙忍不住牵了牵唇。 …… 哪知道,竟然扑了个空。 楚天叙背着手站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默默地长叹一声,正想着要不要连夜赶路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看着黑暗中一个人影由远及近走向自己,黑黢黢的看不清模样,不过瞧着身架子就一定不是庞九。 “卑职乌兰农场大管事儿,赵一朗,见过楚将军。”赵一朗行至楚天叙面前,躬身抱拳行礼道。 “平身,”楚天叙缓声道,打量着面前莫约三十出头的壮硕男子,瞧着有些眼熟,可是上次来乌兰农场的时候,明明这人并不在农场里,楚天叙觉得有些诧异,顿了顿缓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乌兰农场?” 赵一朗也有些诧异,不知道楚天叙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当下忙得回答道:“回将军的话,属下自十四岁就入了乌兰农场,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十四岁?”楚天叙微微蹙眉,“在此之前,可在其他地方服过役吗?” “没有,属下一直都在乌兰农场服役,从没换过地儿。” 楚天叙闻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眉头皱的越厉害。 他能肯定自己肯定之前见过此人,他原本以为赵一朗或许是从前在官府任职,又或者是在他手下的军队待过,所以才会觉得眼熟,可是不成想,这赵一朗却从从来来就离开过乌兰农场。 当真是出了奇。 楚天叙这边觉得奇怪,赵一朗那边何尝不是?他刚才听闻楚天叙突然驾临,只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谁承想这一见面,楚天叙没有什么命令吩咐,倒是注意力都放在了赵一朗的身上,这难免让赵一朗觉得又纳闷又紧张。 迟疑了半天,不见楚天叙开口,赵一朗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不知楚将军忽然驾临,所为何事?” 第382章 喝两盅 楚天叙这才回过什么,把视线从赵一朗身上挪开,一边慢腾腾地挪着步子,一边缓声道:“听你手下的侍卫说,庞九现在不在乌兰农场?” 赵一朗这才明白,楚天叙这是转成来找庞九的,当下忙得回答道:“启禀楚将军,迫近年关,按照乌兰农场的规矩,是必须要派管事儿去下头的几个小农场巡视一番的,今年庞九兄弟毛遂自荐,于月前便就启程了。” 楚天叙点点头:“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怕是得过完年,”赵一朗道,一边打量着楚天叙明显失望的一张脸,然后踟蹰着问道,“不知楚将军找庞九兄弟所为何事?若是需要,卑职这就启程赶往下头的农场,将庞九兄弟请回?” “倒是不必,”楚天叙大手一摆,“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就是路经乌兰农场,想着过来看一看他,他既是不在,那就算了。” 论起来,楚天叙和庞九算是干兄弟,只是赵一朗从来都没听庞九说过他们两人关系不错,倒是听庞九抱怨过楚天叙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可是这时候瞧着楚天叙一脸的失望,赵一朗心下哪儿有不明了的?原来这楚天叙待庞九倒是不错。 庞九既是不在,楚天叙也就不打算在乌兰农场多待了,当下抬脚就要往外走,却被赵一朗给拦着了:“楚将军,您看这天都黑了,外头又是大雪封路,怕是不好赶夜路,要不然您将就着在乌兰农场住一宿?赶明儿天亮了再赶路?” 赵一朗瞧着楚天叙面色惨白又憔悴,也不知是身子不爽还是有心事儿,自是不敢放他连夜赶路的,要是楚天叙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乌兰农场自是要受牵连,到底是恰克图将军的独生爱子,身子且金贵着呢。 楚天叙接连赶了多日的路,有一直心事重重,早就身心疲惫了,听着赵一朗这么一说,也就没有再怎么坚持,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赵一朗松了口气儿,当下忙得含笑道:“正好贱内人在农场,厨艺勉强算是不错,请楚将军移步,随卑职回小院儿,喝两杯酒暖暖身子。” “方便吗?”楚天叙的确是想喝两杯,只是听着还有女眷,心下有些踟蹰。 “没什么不方便的,乡下婆娘,没那么些子讲究,”赵一朗笑得很是爽朗,一边在前头引路,“楚将军,这边请。” …… 楚天叙随着赵一朗回了他的小院儿,没过一会儿唐婉就炒了四个菜,赵一朗给楚天叙倒酒的时候,唐婉又端着一笼屉大包子上来,一边含笑道:“楚将军,您请。” “多谢赵夫人。”楚天叙起身对唐婉道。 “楚将军,您太客气了。”唐婉忙得摆摆手,一边给赵一朗倒了杯酒,一边就退到了内室里头,留下两人在外堂喝酒谈天。 “楚将军尝尝,贱内做的素净包子,味道一绝,”赵一朗没着急喝酒,倒是先递了个包子给楚天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平时我独自在农场的时候,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味儿了。” 楚天叙接过那大包子,吃了两口,味道果然奇好,当下三口两口地吃完了手里的包子,一边又伸手去拿了一个新的,一边吃着,一边对赵一朗点头:“是不错,比府上的大师傅做得都好。” 其实不过是最简单的白菜豆腐馅儿的,比起恰克图将军府的平时的饭食,简直寒酸又上不了台面,可是楚天叙却觉得手里的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味道实在好得不能再好,也不知因为饿了还是别的,他一口吃了三大包子,结果就噎着了。 第383章 你去过将军府 赵一朗忙得递了汤给他,他一口气喝了一整碗的汤,这才觉得顺畅了,也觉得自己在赵一朗面前这是跌了范儿了,可是他心里却没觉得多别扭,反倒舒坦得很。 他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家常的饭菜,也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放松舒坦过,虽然这地方他只来过两次,虽然面前的人,他是第一次见到…… 或许是第一次。 楚天叙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伸手又给自己满上了。 赵一朗打量着对面一声不响的人,他知道楚天叙有心事儿,可是他们的身份差异和相识时间,都不允许他去开口询问,而且他也并不关心,所以当下他也没多说话,只是陪着楚天叙喝着酒。 一坛子汾酒不知不觉间被喝了个干净,楚天叙不出意外地喝多了,趴在桌上,闭着眼,不知有没有睡着。 “楚将军?楚将军?”赵一朗小声喊着,一边伸手推了推楚天叙的胳膊,“楚将军,您能听到吗?” 楚天叙听不大真切,可是却还是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醉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大个子,半天才反应过来:“赵……赵一朗?” “对,卑职是赵一朗,”赵一朗忙得上前去扶摇摇欲坠的楚天叙,一边道,“楚将军,您喝多了,卑职送您去前院儿歇着。” “不……不不去,”楚天叙使劲儿地摆着手,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杯盘狼藉,然后使劲儿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半晌费劲地道,“送我……去庞九院儿里,我……我要和我干弟弟睡。” 楚天叙自幼从军,一向自律,从不醉酒,生怕误事,这还是头一次喝多,即便这样,还是努力保持清醒,下意识地选个比较熟悉安全的地儿,而在这乌兰农场里头,对他来说最熟悉熟悉的,自然就是庞九。 自庞九离开乌兰农场,房中便就没有烧过炕了,这时候屋里和外头一样冷,所以对于楚天叙提出的要求,赵一朗很是为难,可是他又实在拗不过个醉汉,当下只能扶着楚天叙去庞九院儿里,然后又亲自烧了火炕。 烧了火炕,赵一朗还兀自不放心,又烧了热水提进房中,倒了杯茶,放在床头,正要回去,忽听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醉眼惺忪地看着他。 赵一朗顿住了脚,小声询问道:“楚将军,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我见过你,”楚天叙困得厉害,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打架,声音也模糊得厉害,“你……你去过将军府……” 赵一朗闻言心下一紧,忙得四下里张望,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楚天叙的身上:“楚将军,您……” “呼呼!” 赵一朗的话没有说完,楚天叙已经打起了呼噜,赵一朗蓦地松了口气儿,没再房中多待,吹熄了蜡烛,然后就了出去。 ……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赵一朗回房的时候,唐婉忙得迎了上来,一脸的着急,“是楚将军找你有事儿相商?” “没有,就是楚将军喝多了,我留下来看了一会儿,怕他难受,”赵一朗退下了身上的披风,看着唐婉把披风挂了起来,他目光有点儿复杂,半晌踟蹰着道,“楚将军好像认出我来了。” 正该挂披风的手蓦地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唐婉转过身来,看着赵一朗,面色倒是比他坦然不少:“那又怕什么?楚将军可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就算是认出你来了,又有何妨?” “也是,楚将军又不是别人,”赵一朗闻言,这才轻松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儿,然后坐了下来,有些自嘲地道,“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总跟只惊弓之鸟似的,也实在是丢人现眼。” 第384章 奇怪 “哪儿有?你不过是太谨慎了,”唐婉行至赵一朗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了赵一朗的手,顿了顿,然后蹙着眉道,“只是赵郎,这事儿……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赵一朗迷惘地盯着半新不旧的帷幔看,半晌叹息着道:“我也一直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是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从十四岁到三十四岁,人生最好的二十年都耗在了这偏僻荒远的不毛之地,他嘴上说着图个安稳,不想腾挪,可是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潇洒走四方,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羡慕吗?男子汉顶天立地,谁又真的想一辈子只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只是,他知道他没得选择,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没得选择了。 “赵郎,你别多想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唐婉忙得宽慰道,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到底咱们是将军府的人,只要咱们尽心竭力忠于将军,自然有咱们的好处,而且咱们现在不挺好的吗?至少不用再分开了,你说是不是?” “是,至少咱们在一起,”赵一朗伸手环住了唐婉,把脑袋搁在了唐婉瘦削的肩上,一边喃喃着道,“婉儿,我真的好累。” “我知道,我知道,”唐婉心疼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额头,“赵郎,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一朗没说话,只是把唐婉拥得更紧了。 这时候,两人都没有想到,这竟是两人最后的对话。 …… 翌日。 长丰农场。 早饭是百灵和庞远山一起做的,很是丰盛,油条、豆腐脑、葱花饼,还有白煮蛋,蒜泥白肉,这一次的油条是庞远山炸的,枣红油亮,又酥脆得很,百灵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油条,瘦巴巴的小丫头愣是一口气吃了三根。 庞九他们也不客气,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早饭了,所以庞九他们吃得很是畅快。 吃完了早饭,庞九带着唐砚和栓子就朝牢房那边过去了,他们来这边的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查看犯人的身体情况,庞九并不知道这些罪犯是个什么身份背景,但是心里却也清楚,这些犯人身上都背着要紧的大案,所以这么多年,赵一朗才这么谨慎小心,一点儿信儿都不露。 “栓子,昨儿摸查的情况怎么样?”一边朝牢房那边走,庞九一边询问栓子,“发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倒是没有,”陈栓忙得回答,“只是这长丰农场小的出奇,属下半个时辰不到就转完了一圈。” “没有附属的田地?”庞九甚是纳闷。 陈栓心中也是疑惑不已,摇头道:“除了百灵在后墙开的那个巴掌大的菜园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田地。” 按说这些小农场周边必定都有附属的农田,虽然肯定不能和乌兰农场比,但是最少也得有个十来亩地啊,就比方左岸农场,地儿也不大,可是却也有二十亩地,倒不是要求他们粮食满仓,但是至少也得能应个急,恰克图地处北疆,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冰天雪地,一旦大雪封路,和外头的联系就切断了,有时候几个月送不来补给都是常事,所以这就要求农场里头得有富余的粮食。 可是长丰农场竟连田地都没有,这实在是奇哉怪也。 庞九心中甚是纳罕,拧着眉:“这长丰农场可真是奇怪,没有一点儿田地,可是却吃喝不愁。” 第385章 规矩 “是啊,”唐砚也点头道,“按说长丰农场没有田地,那就只能靠上头送来的补给过活,日子必然过得紧巴巴的,可是,这儿的日子可比左岸农场好多了,甚至比咱们乌兰农场也不差。” “可不是,”庞九揉着到现在还撑的厉害的肚子,咋舌道,“自到了长丰农场,咱们的伙食水准可就提高了一大截儿,连早饭都有肉,这可是咱们乌兰农场都比不上的。” “这可真是奇了,”栓子越想越是奇怪,一边搓着手指,一边侧过脸儿蹙着眉问庞九,“九哥,按说官府就算是发补给,也不该这么阔绰啊?而且又是现在这个年头。” 栓子说的没错,现在世道这么乱,哪儿哪儿都造反,官府都忙成了一锅粥,前一阵还因为拖欠军粮险些得罪了恰克图将军府,按说这个时候,官府是根本顾不上长丰农场这样的小地方的,不过来搜刮就算是开恩了,更别说是主动下发补给了。 “说不定这补给不是官府下拨的,”庞九远远地看着门神一样站在牢房门口的周双成,缓声道,“说不定还有别的渠道。” “别的渠道?”唐砚一脸的不解,“除了官府还能有什么别的渠道?就算有别的渠道,也得经过咱们乌兰农场啊,但是之前,咱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啊。” 庞九没再说话,面色倒是越发沉重。 临行之前,赵一朗一再叮嘱她,到了下面的农场,务必安分谨慎,只当是下去走一圈做样子就罢了,至于其他的,不必多管多思,记得赵一朗当时还特地强调了一句,知道越少越好。 庞九当时并没有多想,赵一朗一向谨慎稳重,对她也是这样的要求,所以庞九没当一会事儿,可是自从到了长丰农场之后,庞九心里就开始反复地想起赵一朗的叮嘱了。 这长丰农场怕是隐藏了什么了不得秘密,至于什么秘密,她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但是她心里却明白,这个大秘密必定要着落在前面牢房里关着的犯人身上。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就行至了牢房门前,庞九顿住了脚,然后就看着周双成挎着刀走了过来。 “属下见过庞九爷。”周双成微微冲庞九躬身行礼,然后站起了身,他比庞九整整高出一个头来,这么站在庞九面前,就算不说话也很有压迫感。 “我来看看里头的犯人。”庞九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她自第一眼见到周双成,就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人,这人看人的眼神凉飕飕的,盯着你的时候,那目光简直像是盘桓在你身上的蛇。 “九爷里头请。”周双成点点头,然后让开了路,待庞九走了过去,他又站了回去,把唐砚和陈栓挡了回去,他一手把着刀柄,一手横起,险些戳到了唐砚的胸口,那意思明摆着,除了庞九,谁都不让进。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陈栓怒了,说话的时候,手也搭在了刀柄上,横眉立目地看着周双成。 “牢房重地,擅入者死,”周双成不咸不淡地道,“不好意思,长丰农场就是这么个规矩。” 庞九先是一愣,随即也怒了,周双成这不阴不阳的态度实在让人窝火,只是却也不能真的看着陈栓和他打起来,当下,她转身又翻了回来,对陈栓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惹事,陈栓这才冷哼一声,然后退后了两步。 “长丰农场还有什么规矩?”庞九仰头看向周双成,用同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周侍卫不妨一口气说完。” 第386章 重要的犯人 周双成目光落在了庞九的脸上,对上了她投过来的目光,一边微微地牵了牵唇:“倒没有别的,听话即刻。” “听话?”庞九挑了挑眉,“听谁的话?是周侍卫的话?还是恰克图将军府的话?” 这周双成明摆着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庞九昨儿就觉得有些不妥,将军府的人又怎么会被派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如今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 乌兰农场缺人手,赵一朗为什么不按照流程、去官府求着下调人手,反倒要偷摸摸地派人去恰克图将军府,而长丰农场里头的侍卫为什么又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无非只有一条,不管是乌兰农场还是长丰农场,表面上看着是隶属官府管理,可实际上背后的主子却从从来来都是恰克图将军府。 至于为什么她在乌兰农场待了那么些年,都没有察觉,无非有两点,一是赵一朗瞒得好,二是乌兰农场没有什么要紧的犯人,所以不必恰克图将军府的人亲自把守,至于长丰农场,明显显,这里是有重要的犯人。 “看来九爷是明白人,”周双成笑着点点头,一边含笑道,“九爷既是明白人又是自己人,自然能在这长丰农场里头来去自如,至于别人,还请九爷恕罪,属下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你奉命行事,自然不错,只是,我也是奉命而来,”庞九缓声道,一边拿眼看了看站在一别的唐砚,又对周双成道,“那位是同我一道奉命而来的郎中,是奉上头命令来给犯人瞧身子的,瞧着周侍卫的意思,是不愿放郎中进去,那是不是只能把犯人给带出来呢?” 周双成闻言,蓦地眉头紧蹙:“这怕是不妥?” “那周侍卫可有什么良策,能让你我都能方便行事?”庞九不耐烦地盯着周双成,“或者干脆周侍卫给我立个字据,今儿我也不进这劳什子牢房、瞧那起子臭不可闻的犯人了,但只一条,日后这些犯人有个三长两短,都得由周侍卫担着,断不能着落在我庞九的头上,周侍卫,你觉得这样成吗?” 庞九这话说的夹枪带棒,可是却挑不出一点儿骨头来,周双成闻言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转向唐砚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松了口:“九爷大老远来的,总不能白跑一趟,既如此,烦请九爷和郎中进去给犯人瞧一瞧。” 庞九没再说话,径直进了牢房,周双成却又接过唐砚手中的药箱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可疑之处,这才放了唐砚进去,至于陈栓,则直接被拦在了外头,陈栓气得跳脚,可是却也无计可施,只好站在外头一边等着庞九和唐砚,一边跟那周双成大眼儿瞪小眼儿。 …… 前院。 “你拉着我做什么?”贾明一脸不耐烦地问吼着孙文俊,“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非得扯着我进屋?” 吃完早饭,贾明原本是打算跟庞九一道过去牢房瞧瞧的,但是孙文俊一直挤眉弄眼的,明显显的是有事儿,贾明便就留了下来,让陈栓陪着庞九和唐砚一道过去了。 孙文俊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拉扯着贾明,一边拉着,还一边东张西望,一脸的亏心模样,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贾明瞧着他这么一副德行,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这小子找自己肯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指定不是能摆上台面的事儿。 “到底什么事儿啊?”贾明更不耐烦了,看着孙文俊撅着屁股用门闩把门给插上了,伸脚狠狠踹了一下那撅着的屁股。 第387章 什么高尚了不得的书 “哎呦!”孙文俊腿一软,整个人都扑在了门板上,发出一声“砰”的闷响,当下他忙得捂着屁股跳了起来,一脸委屈地看着贾明,“殿下,你怎么又对我下此狠手……不,狠脚?!” “看你这小子心虚的德行,”贾明懒得跟他费口舌,一屁股在桌前坐下,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懒洋洋地打量着揉着屁股的孙文俊,“说,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半夜扒人家唐砚的窗户,被人家逮了个现行?” 昨天几个人把前院后院都给收拾出来了,庞九和庞远山住在后院,其他人都搬到了前院,前院房子很空,难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一个人能睡一整张炕,陈栓直美的一蹦三尺高,一夜睡到天亮,至于其他人心里就不是那么美丽了,尤其是孙文俊。 前不久,孙文俊和唐砚才勾搭上,紧接着就是一直在路上赶着,根本没有什么独处的机会,原本指望到长丰农场能两个人住一间房,多些独处时间的,哪知道人家唐砚压根儿没有这心思,房间一清理出来,二话不说就潇洒地收拾包袱搬进去了,根本没心思理会孙文俊九曲十八弯的心酸,孙文俊一腔酸楚无处诉,这两天就一直缠着贾明发牢骚。 只不过,贾明这次倒是没猜对。 “殿下,你就不能把我给想的高尚一点儿吗?”孙文俊不满意了,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朝贾明这边走过来,“合着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猥琐龌龊的形象?” “嗯,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偷偷摸摸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高尚的事儿?”贾明不耐烦地道,“赶紧地,我等会儿还得去接九儿呢!” “嘿嘿嘿,殿下,我要跟你说的事儿,可是关系到你和九爷下半生的幸福,且高尚着呢!你还别不耐烦!”孙文俊得意洋洋地道,一边撅着个屁股爬上了炕,然后在包袱里头,不知道翻找着什么,“殿下,你等着啊!” 贾明一头雾水地看着孙文俊。 到底什么事儿?还关系到他和庞九下半生的幸福? 贾明很费解,也很好奇,不住嘴地催促着孙文俊:“找什么呢?快点儿!” “这就来!”孙文俊应声道,又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喜滋滋地道,“找到了!” 孙文俊跳下了炕,然后献宝似的把手里的东西送到了贾明的面前:“殿下,你看!就是这个!” 原来是本书。 “这是什么书?”贾明很好奇,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接过了那本没有连名字都没有的书,随手翻开了一页,然后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儿变了,他默默抬起了头,一字一字咬着牙问孙文俊,“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高尚得不得了的书?!” 贾明翻开的那一页,上头赫然画着两个光溜溜的男子,正嘴对嘴的亲着,瞧着粗糙的画工,廉价的纸张,贾明就是再笨,也知道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了。 贾明只看了一眼,都觉得自己要瞎了似的,也是奇了个怪了,自从进了乌兰农场,他怎么三不五时就老看到这种书。 “说高尚是有点儿过了,但是……但这的确是指导咱们接下来人生的好书啊,”孙文俊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然后凑到贾明面前小声解释道,“前几天不是在个镇店上住了一天吗?我无意中瞧见客栈斜对门的书店里头,有卖的,所以我就……顺手买了两本,这几天一直找机会,想着孝敬殿下一本。” 第388章 技术指导示范 贾明对着面前又是难为情又是一脸谄媚的孙文俊,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才说出憋在心里的困惑:“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孝敬我这个的?” 这小子别是脑子有问题?要不然怎么想起来拿这种令人无法直视的画册来孝敬他?! 贾明很是费解。 “我这不是为殿下着想吗?我可是为了殿下长久的幸福着想,我看殿下跟九爷情投意合,那什么……不是早晚的事儿吗?殿下从前又没有跟男人相好过,肯定不会……那什么啊,所以我就买本画册孝敬殿下,殿下您千万别觉得难为情,就拿这个当技术指导示范就成。” 孙文俊解释得倒挺合情合理、头头是道,瞧着贾明脸色越来越难看,只道贾明是不好意思,脸上挂不住了,当下忙得又道:“殿下你也别害臊,不单单你要学习,我也得学啊,我这不买了两本吗?咱们俩齐头并进,一起学习进步,等着看到底是殿下先把九爷拿下,还是我先把唐砚难下,到时候咱们再喝个庆功酒……” “啪啪啪!” 下一秒,贾明把手里的画册卷起来,照着孙文俊的脑袋狠狠地敲了三下。 他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气得都笑了,一边打一边冷笑着道:“指导示范!齐头并进!学习进步!还喝庆功酒!你想的倒是挺美好!” “殿下!你打我做什么?”孙文俊被打得脑袋嗡嗡响,抱着头蹲在地上,心里憋屈又不敢还手,就那么直直地瞪着贾明,“我当殿下是自家人,什么好事儿都不忘殿下,殿下你不领情就罢了,你竟然还动手打我!还有没有天理啊?!” “再巴巴不停,信不信我直接缝了你的嘴!”贾明瞪着一眼孙文俊,瞧着孙文俊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这才把那本书丢在了桌上,一边伸手瞧了瞧孙文俊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子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脑子有点儿问题,等唐砚回来了,我非让他给你开一副清脑通窍散喝喝!你还敢瞪我?!” “哼!”敢怒不敢言的孙文俊,白了贾明一眼,然后又缩了缩脑袋,躲避贾明的手指。 贾明喝了几口茶,心里的火这才下去大半,然后清了清嗓子,对孙文俊道:“我和九儿的事儿,就不劳烦你孙大爷关心了,至于这本技术指导示范,我用不上,你就留下来自己看,还有啊,祝你早日自学成才,到时候我给你准备庆功酒。” “你用不上?”孙文俊蓦地扬起了头,将信将疑地看着贾明,“殿下,难道你天生就是剑走偏锋的?根本用不着学,天生就……就会那什么?没看出啊,殿下,没看出来啊,你藏得够深啊!” 贾明看着孙文俊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恨不得一拳捣过去:“你小子就不能别整天胡琢磨吗?你这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呢?” 孙文俊这才放心下来,喃喃自语道:“哦,我说殿下根本就不可能是天生的,要不然二爷三爷现在估计就成大夫人二夫人了,说不定连我都自身难保了。”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 他刀呢? 刀呢?! “那殿下既不是天生的,那怎么就不用学就会呢?”孙文俊全然不顾贾明黑得跟锅底似的一张脸,继续发散思维,“哦,那一准儿九爷是天生的,有九爷亲自指导示范,难怪殿下用不着跟着画册……哎呦!” “咣当!” 下一秒,贾明抬起一脚把孙文俊踹到在了地上,就这,贾明还不解恨,又蓦地起身,抬脚就朝门边走去,一把就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刀,正要拔刀,小腿已经被人给抱住了:“殿下,刀下留人啊!” 第389章 你们怎么能这么伤害我 “你给我滚开!”贾明咬牙切齿地道,一边使劲儿晃着腿,却怎么都没把人甩下来,贾明就没见过比孙文俊更厚颜无耻的人,可是看着他委屈啦的一张脸,又被他给气笑了,“你这小子也是命大,就你这样的性子,换二一个的主子,早二十年前就被人给宰了。” “就知道咱们殿下心胸宽广、有容乃大!”孙文俊忙得嬉皮笑脸地道,一边放开了贾明的腿,一边又挠着头问道,“可是殿下,你和九爷……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啊?就不能给我说个明白吗?” 贾明伸手把孙文俊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坐下了,当下贾明就把庞九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跟孙文俊说了。 贾明从来都没有要隐瞒孙文俊的意思,孙文俊是对他最忠心耿耿的属下,两人感情很是深厚,算起来,贾明和孙文俊的相识时间,比姚大渝和贾铭都还要早上十年,自幼年起,孙文俊就一直陪伴着贾明,这样的情意,堪比亲生手足,所以对孙文俊,贾明更是从来都没有隐瞒之说。 贾明没有第一时间向孙文俊吐露庞九的身世,是担心庞九会不自在,毕竟在孙文俊他们一众人面前,做了那么就的九爷,这冷不丁地变成了个大姑娘,庞九肯定不自在,所以贾明就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告知孙文俊等一众人。 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贾明就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了,反正唐砚都知道,再多一个孙文俊知情,也没什么。 “什么?九爷竟然是是是是……是个姑娘?”孙文俊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嘴巴也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上,“殿殿殿下你没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我跟九爷可认识有年头了,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 贾明嫌弃地白了一眼孙文俊,一边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一边好整以暇地道:“你那眼珠子也就是个摆设,能顶什么用?”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孙猴子转世、天生一副火眼金睛一眼就识别庞九是个女儿身似的。 当然,贾明是坚决不会提这一茬儿的。 “九爷也忒不够意思了,”孙文俊缓过神来,越想越是憋屈,“我给她受了这么多年的门,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亏得我还一直拿九爷当兄弟,可是九爷这么大的秘密愣是瞒着我,哼,等九爷回来了,我非得找她理论理论去。” “你要跟她理论什么?”贾明瞥了他一眼,带着警告的意思,“从今往后,再敢跟你嫂子没大没小、大呼小叫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虽说平时跟九爷随便惯了,可是对嫂子当然不能没规矩,”孙文俊忙道,一边又忽然笑了,讨好地给贾明续上了热茶,“殿下啊,还是你最够意思,关于九爷的身世,我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贾明揉了揉鼻子,咳嗽了一声:“你应该不是第一个。” 孙文俊一下子就坐直了,皱着眉问道:“还有别人?” “姚二和三儿都知道,”贾明手指叩着桌面,慢条斯理地道,“对了,你们家唐砚也知道。” “合着你们大家伙儿都知道,就单单瞒着我一人儿?”孙文俊怒了,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怎么能这么伤害我?!” “你喊个什么?”贾明白了他一眼,缓声道,“栓子倒现在还不知道呢,岂不是比你更可怜。” 第390章 是个难题 “这还差不多……”孙文俊这才觉得心理平衡了不少,可是顿了顿,又郁闷了起来,“不对啊,我可比栓子重要多了,不管是在九爷面前,还是在殿下心里,我都是占了压倒性优势……” “你有完没完?”贾明不耐烦地一拍桌子,截断了孙文俊的碎碎念念,“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三百只鸭子,你倒好,一个人就能顶一千只鸭子,也不知道唐砚平时都怎么受得了你。” 孙文俊悲从中来:“殿下,你是越来越嫌弃我,从前你可不这样啊,你对我可好了,都舍不得数落我,可现在你非但动不动就数落我,还要对我拔刀……” “打住!打住!打住!要撒娇找唐砚去,在我这里,说破了天儿都不好使,”贾明简直没眼看也没耳朵听了,忙得冲孙文俊摆手,一边又道,“咱现在说点儿正事儿,昨晚上让你去外头联络,办的怎么样?” “请殿下放心,”说到正事,孙文俊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立马正襟危坐,一本正经了起来,“昨晚按照殿下的吩咐,我去外头见了姚二爷,将殿下的话儿都带到了,姚二爷当即就派了几十位兄弟,连夜赶往乌兰农场了,姚二爷让属下告诉殿下,不管乌兰农场是个什么情况,他都会第一时间送到这里。” “这样就好,”贾明点点头,微微蹙着眉,“自从到了长丰农场,我的感觉就一直不大好,总觉得要出事儿似的。” 孙文俊忙得宽慰道:“殿下,别是您多思了,就算这长丰农场会出什么事儿,外头可都埋伏着咱们的人,肯定能确保殿下和九爷的安全,就连那管来臣也务必会一道救出来,您就不必担心了。” “是啊,肯定是我多虑了,”贾明点点头,一边长长地输了口气儿,一边顿了顿,又道,“如今只等着确认管来臣的关押地点还有身体状况,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是啊,咱们为了营救管来臣,都策划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没问题,殿下您就不要太担心了,”孙文俊宽慰道,一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向了贾明,“殿下,九爷现在知道咱们的计划吗?” 贾明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之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一直没有告诉她,现在也是时候和盘托出了,只怕会吓着她。” “那倒是未必,九爷虽是姑娘家,可却也是见过世面的,单单是一个人从中原到恰克图,就冲着千里走单骑的魄力,九爷可不是寻常女子,”孙文俊倒是不认同贾明的想法,目光沉沉地盯着贾明,一脸正经地道,“殿下,你信不信,只要你日后舍得放手让九爷历练,九爷指定能扬名千古、流芳百世。” 贾明被孙文俊说的一愣,倒不是他不信九儿没有这个能耐和魄力,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在乌兰农场的那段时间,还有那个不大的院子,他想起了那个时候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己。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平凡,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他也不可能要求自己是个平凡的男人。 这些年来东北西走,不论是在中原练兵,还是在恰克图潜伏,他对自己要求一直很高,他活在爹娘的期盼中,也活在属下的景仰中,他不能流露出一丝疲惫,即便他时不时地会去想,如果他不是姓叶,不是生在定安王府,他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又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是啊,到底会怎么样呢?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于一个久居上位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个难题。 第391章 没有这么简单 后来这道题解开了,在乌兰农场,那个不大的院子里,高高在上的男人,头一次变成了最寻常普通的汉子,打水生火烤羊腿,练功喝酒晒太阳,以及……乐于被自己婆娘牵着鼻子走。 这是贾明从来没有设想过得生活,可是却是过得最畅快舒坦的日子。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稀罕什么扬名千古、流芳百世,他想要的无非那么个院子,以及在院子里掐着腰跟他张牙舞爪、吆五喝六的那个小姑娘。 …… “殿下,好像是九爷他们回来了!” 贾明正胡思乱想着,就被孙文俊给推了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然后也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耳力一向不错,虽然脚步声嘈杂,可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庞九的脚步声,很急促,又很有力,似是在跺着脚走路,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这丫头肯定心情差到了极点。 所以,到底放生什么事儿了呢? 贾明当下就站了起来,还没迈步就看着孙文俊迅速地把桌上的那本画册给拿了起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塞进了床头的那个包袱里,然后又跑回了原地,他动作麻利,只是脸上透着心虚,小声对贾明道:“殿下,要保密哦!千万不能让唐砚知道了,否则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跟唐砚保密?”贾明一脸毫不掩饰的笑意,“保密你正在学习……将来要用在他身上的技术?”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殿下,我从小就追随您,您可不能为了外人来拆我墙角……” “所以我就纳了闷了,我这么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怎么就培养出你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来啊?”贾明一脸的费解,一边摇着头,一边走过去打开了门,“唉!真为唐先生感到难过……” “他有什么好难过的?”贾明话音未落,就听到陈栓怒气冲冲的接腔了,“他好歹还进去了,我呢?就木桩子似的一直在院儿站着!还得时刻压着火,要不然早跟那姓周的干起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贾明顿时一脸紧张,走出了房门,打量着庞九三人的面色,就知道这三人去牢房肯定不顺利,当下忙得行至庞九面前,询问道,“那周双成是为难你们了?” “可不是,摆出来恰克图将军府那座大山来压着咱们,”庞九气呼呼地道,“要不是我一再坚持,唐砚连犯人都看不到,那咱们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进去说话,”贾明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沉声道,“别在院子里杵着了。” “嗯,进屋说。”庞九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点点头,一众人进了房去,庞九心里不踏实,又让陈栓留在了门前盯着。 陈栓一听自己又要杵在门口,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了,却还是依言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可是他心里又着急,想知道庞九他们在谈什么,也想知道刚才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下他轻手轻脚凑到门前,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进了房之后,庞九便就将刚才在牢房门口前发生的事儿简单地说了一遍,贾明和孙文俊听得咋舌不已。 “呸!这周双成也忒拿着鸡毛当令箭?”孙文俊破口大骂,“仗着自己是将军府里头出来的,就敢在九爷面前抖威风?不行,我这就去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反了他了!” “你给我回来!”唐砚一把扯住了孙文俊,摁着他坐了下来,沉声道,“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 第392章 三十三个老头 “是啊,肯定没这么简单,”贾明也点头道,“那周双成明知道九爷是恰克图将军夫人的义子,按道理说,他对九爷应该恭谨谦卑才对,怎么都不该对九爷如此设防,可那周双成对九爷非但没有半分恭敬,竟连通融都不肯,这可不是一个区区低阶侍卫敢做出来的,可见他上头顶着的不是鸡毛,而是货真价实的令箭。”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唐砚沉声道,“发生这样的事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长丰农场如此严密的把持,是恰克图将军下的死命令,所以即便是九爷,将军夫人的义子,在这道死命令面前,也不能有半分僭越。” 孙文俊和贾明对视一眼,然后顺着唐砚往下说:“所以这长丰农场里头肯定有个天大秘密,一个关系到恰克图将军身家性命的大秘密。” “不错,而且这秘密九成九藏在牢房里头,”一直默不作声的庞九,这时候也开了口,回想着刚才在牢房里头的所见情景,她到现在脑子都迷糊得很,抿了一口茶,然后看向了唐砚,“唐砚,还是你来说。” “好,”其实唐砚也是一头雾水,从进去牢房到现在,愣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想出来,所以当下也只是尽可能详尽地将牢房里的情景给描述一遍,“那个牢房和寻常牢房没什么区别,左右六间,用栅栏隔开,每间牢房里头关着五六个人,加起来拢共是……三十三人,清一色的都是男人,而且岁数都不小了,莫约六十上下……” 说到这里,唐砚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又继续道:“他们身子状况都不大乐观,各个老病缠身,要么腿脚不太好,要么就有腰疾,还有眼疾的,只是奇怪的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他们的脑子似乎都不大清醒……也不知是天生痴呆,还是后天用药所致。” “每一个人的脑子都有问题?”贾明大惊,这是他全然没想道,“就无一例外吗?” “照目前的观察是这样的,但是却也不能排除有的犯人故意装疯卖傻,”唐砚摇摇头,有点儿无奈,“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应该可以分辨出来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真傻的话,我也能判断是天生痴呆还有用药所为,只是那周双成一直催着咱们离开,所以我根本没时间判断。” 四个人沉默半晌,贾明忽然摇了摇头道:“不可能都是天生痴呆,若都是天生傻子的话,周双成他们又何必这么紧张?恰克图将军府更是没有必要对长丰农场进行这么严密的把控。” “我也是这样想的,”庞九点点头,“那应该就是这里头关了一个或者几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后来恰克图将军出于某种目的,把他给药傻了,然后下令严加看管,而且那药应该有对应的解药。” 贾明接话道:“是的,恰克图将军肯定有些重要的问题要从这个大人物身上得到答案,所以他没有直接杀了了事儿,而是将人关押在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地方,等着合适的时机,给这个大人物解药,然后再试图撬开他的嘴。” 贾明面色有点儿发沉,他自然知道这个大人物无疑就是管来臣,只是,他心里却有个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然后不等他开口,孙文俊已经郁闷地发问了。 “可是这牢房里头关了三十三个人啊,”孙文俊咬着唇,眉头拧成了个八字,“这些人都是谁?他们身上到底多少个秘密?” 第393章 只有一个人 贾明他们自然是奔着管来臣来的,可是哪里想到,这小小的长丰农场里头竟然关了这么多人,而瞧着楚义兴的重视程度,便就知道这些人的重要性都不再管来臣之下,这是贾明他们所意想不到的。 这些犯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头啊? 他自诩是见多识广的,但是却愣是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不,没有三十三个人,”庞九缓缓地摇了摇头,“就只有一个人。” 孙文俊一头雾水:“怎么又只有一个人了?刚才唐砚不是才说过牢房里头拢共关了三十三个犯人吗?” “的确是三十三个人,但是说一个人也没错,”唐砚沉声道,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因为他们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下一秒,贾明和孙文俊一道惊呼出来:“什么?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对,长得一模一样,”庞九想着刚才的情景,这时候还兀自咋舌不已,“三十三个老头长得几乎都是一模一样,除了相貌,就连身高体型都差不多,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相貌相似的老头儿,我和九爷进去的时候,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不管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多老头儿,目的无非是有一个,”贾明镇定了下来,分析道,“无非就是要掩护那个真正的大人物,防止被人认了出来,甚至是从长丰农场给救了出去。” “是啊,救一个人出去,和救三十三个人出去,这难度可不是同日而语,”唐砚摇头道,“但是面对着这么些个容貌相似,而且脑子又都糊里糊涂、甚至记不清自己叫什么的老头儿,要想救出那个真正的大人物,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这三十三个人一道救出去,再想方设法找到解药,从这三十三个老头儿中找到那个真正的大人物,这么大费周章,可不是等闲之辈能够做到的。” 贾明和孙文俊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这时候心里都很沉,这一次他们势必要救出管来臣的,他们自以为做好了万全之策,可是如今看来,到还是低估了这个不起眼儿的长丰别院。 要一口气救出三十三老头儿,实在是难度不小,其中不免要经历恶战,这刀剑无眼的,若是误伤了其中一个两个的,那保不齐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要寻找的管来臣,那么他们这些年的准备都要付诸东流了…… 想到这里,孙文俊不禁额上冷汗淋漓,唐砚瞧着他面色不对,取出帕子递了过去,一边儿小声问道:“你身子不爽?怎么一脑门子的汗?” “没、没有,”孙文俊接过帕子,一边擦汗,一边随口打着哈哈道,“我就是挺好奇的,能让楚义兴这么费尽心机的,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倒是不难查,”庞九抿了口茶,沉声道,“只要摸清楚长丰农场是什么时候被恰克图将军府掌控的,再根据当时楚义兴身边发身的事儿推算,是有八、九就能查出这个大人物的身份。” “九爷高明!”孙文俊忍不住朝庞九竖了个大拇指,“一旦知道了这大人物是何时落进楚义兴的手,那他的身份也就不难推算了。” 唐砚也点点头:“对,正是这个道理,只是咱们要向谁打听这些?咱们都是头一次来长丰农场,自然是不清楚长丰农场的底细,非得找个既熟悉长丰农场,又和恰克图将军府保持往来的人,才能问出个所以然了。” “我倒是想起来有个人符合这标准,”庞九点点头,一边看向了贾明,朝他努了努嘴,“你能猜到是谁吗?” 第394章 土匪杀进来了 贾明微微一笑:“遵九爷的命,昨儿晚上我已经吩咐手下的兄弟快马加鞭直奔乌兰农场了。” “那就好,”庞九吐了口气儿,“希望别出事儿才好。” 唐砚听他们打哑谜似的对话,正要开口询问,可是话到嘴边,却猛然想到了一个人:“是赵一朗!你们说的是赵一朗对不对?” 庞九点了点头,面色有点儿发沉:“我这两天,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也不知是不安什么。” “你就别多想了,”贾明心里也有些不安,却还不忘安慰庞九,伸手揉了揉她的肩膀,“咱们到底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所以咱们且安全着呢。” “可是咱们却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啊……”庞九很是不安,侧着脸看贾明,“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恰克图可能要变天。” “没事儿,不管变成什么天儿,咱们都相守在一起,”贾明柔声道,目光在一众人身上环视,一边又道,“咱们大家都在一起。” “在一起!”孙文俊接话道,一边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一起!”唐砚也伸出了手,让在了孙文俊的手上,两人相识一笑。 “在一起!”庞九心里忽然就不慌了,她捉着贾明的手,一大一小的手交叠着放在了唐砚的手上,然后又喊了一声,“在一起!就算天塌了,咱们兄弟也永远在一起!” “还有我呢!”下一秒,陈栓一把推开了门,把自己的手也叠在了上头,一边豪爽地道,“我也跟大家在一起!” …… 清晨。 乌兰农场。 楚天叙是被外头的嘈杂声给吵醒的,他酒量不好,更是头一次喝这么多,被吵醒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似的,他烦躁地咒骂了两句,正要蒙上头,继续睡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动静更大了,而且声音里头还夹杂着刀剑碰撞声,竟然还有哭号声…… 下一秒,楚天叙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然后一把就抄起了放在枕边的宝剑,这是他在军营里头养出来的习惯,谈不上枕戈待旦,可是却是宝剑从不离身。 他随手披上了披风,蹬上了马靴,然后就拎着宝剑,匆匆出了门去。 楚天叙才进了前院儿,就看到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背着一个同样浑身鲜血的人,朝自己疾驰过来,他眼神一暗,下一秒,就利剑出鞘,直指来人。 “来者何人?”楚天叙冷声道。 “将军!楚将军!”那人不敢再向前,将后背上的女人放在地上,然后站在原地,喘息着对楚天叙地道,“楚将军,大事不好了!有……有土匪杀进咱们农场来了!赵大哥,让我来……来通知你,让我……让我带着你从翻墙逃出去。” 楚天叙认出来了,这是昨晚引自己进来的那个小侍卫,听闻他这么一说,楚天叙登时眉头紧皱:“土匪?哪里来的土匪?竟胆敢闯到这儿来?!我去会会!” 楚天叙一边说着一边就抬脚朝外头走,可是却被小王死死抱住了胳膊:“楚将军,你……你不能去!外面太危险!赵大哥让我一定先带着你逃出,确保你不伤分毫!楚将军,你快跟着我走!” 楚天叙闻言大怒:“我堂堂万岁爷亲封的正三品参军,杀过外贼内鬼无数,竟然会怕区区几个土匪?你给我让开,再敢阻拦,信不信我先拿你试剑?!” “楚将军,我不能放你走!这是赵大哥的死命令!”小王却咬着牙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楚天叙,他满脸是血,不知是不是血水流进眼里的缘故,眼睛也是血红一片,“楚将军,我……我是不中用了,你行行好,先带咱嫂子逃出去,求你了!嫂子要……要不行了!” 第395章 犯人要乱 小王这声是嘶吼出来的,他死死扯着楚天叙的前襟,似是用尽了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不等楚天叙开口,他的嘴唇蓦地一颤,然后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再然后他“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死死攥着从楚天叙身上扯下的那片前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天叙震惊不已,他忙得伸手去探小王的鼻息,确定他是没了呼吸,楚天叙没多耽搁,紧接着跑到了那个瘫在地上的女人身边,这才发现这昏死过去的女人竟是昨天晚上下厨给自己做饭的唐婉,楚天叙直惊得目瞪口呆。 “赵夫人!赵夫人,你醒醒!”楚天叙连推几下唐婉的胳膊,唐婉都没有反应,楚天叙再去探唐婉的鼻息,察觉到这人还有呼吸,楚天叙这才松了口气儿,当下赶紧抱着唐婉进了房去。 楚天叙将唐婉放在炕上,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发现她除了额头一块青紫之外,再没有其他伤势,身上的鲜血淋漓,瞧着甚是可怖,可应该都是刚才那个侍卫流的血。 楚天叙这才心下一松,给唐婉盖上了被子,心中暗暗侥幸,这炕还热乎,然后赶紧地又出了房,他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形,实在是心急火燎,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忘把门从外头给锁死。 楚天叙跑到前院的时候,就看着院中已经站了两人,一个高壮魁梧,一个瘦了唧的,正是老黑和张二尕,厢房里头还有不少人探头探脑。 用不着张嘴询问,单单是瞧着他们衣裳上的大大的“囚”字,楚天叙便就断定这些人是关押在乌兰农场的犯人,瞧他们这蠢蠢欲动的模样,便就知道他们心思不老实,肯定存着要趁乱出逃的机会。 “还想好生活着的,就回屋里待着,”楚天叙一把抽出了宝剑,冷声对那起子正朝自己看过来的犯人道,他声音不大,可到底是久经沙场、从死人堆里蹚过来的,这一身气势甚是迫人,“要是哪个活够了的,尽管站出来,我送他一程。” 原本还呀呀喳喳的一众人,这时候全都噤了声,一众人都纷纷朝楚天叙看去,一道道目光在楚天叙泛着青光的剑身上游走着,虽然不清楚这青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心里却都没来由的生出了惧意,胆子小的已经缩回了屋里去了,可是已经走出房的老黑却纹丝不动。 他平素在农场里头吆五喝六惯了的,多少人争着抢着奉承他,这时候被一众犯人盯着看,他显然是不想在这些子犯人的面前跌了范儿。 再说了,不过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子,瞧着比他瘦了一圈不止,而且又是个眉清目秀的,说不定就是个虚张声势的三脚猫,所以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黑爷,我看咱们还是进屋去!”张二尕却没有老黑的胆量,这时候已经吓得哆哆嗦嗦了,尤其是院儿中还躺着小王的血粼粼的尸体,说这话的时候,他牙磕得别提多厉害了,“咱……咱还是老老实实在院儿待着!” “滚!没骨头的窝囊货!”老黑冷哼道,一抬脚只把张二尕踢出了两丈远,下一秒,张二尕抱着腿鬼哭狼嚎了起来,显然是摔倒了腿,老黑眯着眼儿看着楚天叙,讥诮地挑了挑眉,“小子,信不信黑爷一脚把你踢到阎王殿里去?” 楚天叙懒得和他废话,外头的打杀声越来越响,他知道赵一朗处境危急,所以当下连正眼都没给老黑一个,只是径直朝院儿外走。 老黑瞧着面无惧色,直往自己面前走来,心中暗叫不妙,待楚天叙走近,老黑蓦地一把从后腰抽出藏着的镰刀。 第396章 厮杀 在一众犯人的屏息凝视中,老黑就要用镰刀去割楚天叙的后颈,可是镰刀才甫一抬起,就直直地竖着,再没有放下,老黑浑身蓦地一僵,双目圆瞪,手里头高举着镰刀,就那么木雕泥塑似的站在原地,楚天叙已经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一刻停留,径直出了小院儿。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传来,一众人这才晃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齐刷刷地看向兀自一动不动、高举镰刀站在院儿中的老黑。 “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干举着镰刀站着不动呢?” “是啊,看着黑爷杀气腾腾的,还以为黑爷这是要对那小子下手,哪知道黑爷就光举着镰刀不动手,黑爷这……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也看不明白,可能是黑爷心里也怵那小子?” “可能是,要不然也不会放那小子就这么出了小院儿……哎呦!这怎么话说?!” “你们看!黑爷……脑袋掉下来了!” …… 就在一众人唧唧呱呱的时候,老黑的脑袋竟忽然掉在了地上,在地上咕噜噜地滚着,直滚到了张二尕的面前,直把张二尕吓得浑身斗似筛糠,干张着嘴叫不出来声,身子晃了两晃,然后猛地倒在了地上,竟是给吓死了。 这还没完,张二尕才一吓死过去,老黑的身子这才也“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顿时血溅三丈。 亲眼目睹这种恐怖变故,一众人个个都吓得面如菜色,半天都喘不过气儿来,不知是谁先尖叫了出来,然后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疯了似的往屋里挤,然后猛地关上了房门,一个个都爬上了炕,根本顾不上脱鞋,挣着抢着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胆子大的率先开了口:“刚才谁、谁……看到,他什么时候动的手?” 没人出声,可是所有人都同时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人人都看到楚天叙手里握着剑,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什么时候动的手,甚至他离开的时候,剑身上竟连血都没沾。 这得是多快的剑? 这又得是多可怕的人? …… “赵大哥!你先走,我和老严掩护你!”小陈一边对着步步逼近的土匪挥着双刀,一边对刀拄在地上、血染了半边身子的赵一朗大喊,“赵大哥,你快走!” 刚才一把利剑直接插进了赵一朗的右胳膊,力道之大,直接给赵一朗扎了个对穿,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赵一朗身子一晃,忙得将右手的钢刀交到了左手中,猛地扎在了地上,人这才没倒下。 “我不走!”赵一朗咬着牙道。 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太多的缘故,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伤口又热又木,他根本没时间去包扎,又有两把剑已经袭到了自己面前,赵一朗赶紧将刀挥出,挡在了自己胸前,只是他毕竟伤势太重,身子实在虚弱,再加上左手拿刀不便,根本挡不住两个人的同时发力。 他咬着牙死死顶着,可是步子却一点点儿地朝后移,身后就是墙角,只要他被逼进了墙角,他便是回天乏术。 老严和小陈看得心惊肉跳,只是他们也被黑衣人缠着,根本没办法过来替赵一朗解围,眼看着赵一朗渐渐被逼进墙角,老严和小陈都杀红了眼,两人一边嘶声吼着,一边更加不要命地挥刀,拼着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397章 我看谁敢来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畜生!”老严手上的刀都被砍出了无数缺口,一向温厚的中年汉子,这时候简直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雄狮,他一边挥着刀,一边嘶吼着,“打家劫舍都打到乌兰农场头上来了!老子非把你们的人头一个一个砍下来!” “乌兰农场有什么了不起的?”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冷笑着道,“你们这群披着官衣的狗又有什么杀不得的?哼!” 这群人自杀进了乌兰农场之后,见人就杀,手段极其残忍,可是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兴许是瞧着乌兰农场的侍卫都要被宰杀殆尽了,这人心中甚是得意,这才总算开了口。 “嗖!” 那蒙面人甚是得意,眼看着赵一朗他们三人都要撑不住了,他正要再讥讽两句,就在这时,却猛然觉得一阵劲风袭来,那蒙面人顿时浑身一僵,暗叫不好,正要闪身躲开,可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道银光穿胸而过,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胸前的银闪闪的剑尖,猛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下一秒,他身子朝前一倾,倒在了地上,一把青阴阴的宝剑就那么笔直地竖在了他的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一众人纷纷朝那倒下的人看去,然后又猛地转向了那把剑飞出的方向,只见一道黑色的人影袭来,几个起落,已经稳稳地站在了那黑衣人的尸体旁,顺手抽出了那把宝剑,然后目光冷冷扫过一众黑衣人:“这里还有一个披官衣的,我看谁敢来杀?!” 场面像是被定格了一样,一众黑衣人都纷纷看向突然出现的楚天叙,饶是一个个都蒙着脸,可是他们的目光却都是惊人的一致—— 又恐慌,又震惊,还带着难以置信。 趁着这功夫,赵一朗猛地挥出一刀,将面前的两个黑衣人甩开,然后又迅速地从怀中取出两枚飞镖,一抬手掷了出去,他右手受伤,这飞镖失了准头,分别扎进了那两个黑衣人的肩膀和下腹,虽然不是致命伤,可毕竟挣得了喘息的机会。 他立马飞奔到了老严和小陈处,三人手握钢刀、背靠着背,紧张地喘息着,等待黑衣人的再次来袭,黑衣人人多势众,眼瞧着至少还有六七十人,可是他们却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而且个个身份重伤,就算现在又多了一个楚天叙,他们却还是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可是黑衣人却迟迟没有再动手,一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楚天叙,原本还是厮杀震天的修罗场,这时候却静可闻针,赵一朗三人心中俱是忐忑不已,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忽然就停了手,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同样搞不明白的还有楚天叙,被一众黑衣人这么齐刷刷地盯着,他心里着实纳罕不已,当下一边甩着剑上的血,一边冷笑着道:“怎么?是劲儿没了,还是怕了我这个批官衣的了?” 那些黑衣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一众人纷纷把目光投上了站在最前头的那个黑衣人,这个人和刚才被楚天叙一剑穿胸的,都是他们的领头,如今那人死了,这领头的担子自然就得由他一人挑起了。 “我们今儿只杀乌兰农场里头的狗,至于旁的狗,只要是不挡道的,我们也不会取他狗命,”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开了口,目光在楚天叙的身上逡巡着,声音很沉,“这位小哥,我劝你最好不要挡咱们的道儿,你剑的剑是快,可却也架不住咱们人多势众,你说对?” 第398章 你们是将军府的人 “不错,都道是好汉难敌四手,”楚天叙点头道,一边也上下打量着那个说话的男人,然后顿了顿,又讥诮地抿了抿唇,“只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们既是有胆子杀这么多侍卫,又为何偏偏不敢对我动手?即便是我刚刚杀了你们的人,你们也要当睁眼瞎子、放我一马吗?” 那人脸上一僵,随即冷声道:“怎么?你这是非要上赶着送死吗?” “送死?”楚天叙似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仰天长笑,直笑得这些黑衣人眼神愈发纠结惧怕,一个个不自觉的就朝后慢慢退着步子,那个打头的黑衣人,面色也是越来越差。 蓦地,楚天叙停住了笑,手中的剑猛地一甩,直指向前,一双泠然黑眸猛地看向那一众黑衣人:“你们试试,试过了就会知道,到底是谁在送死。” 也不知是不是被楚天叙的气势所慑,一众黑衣人又纷纷朝后退去,那个打头的黑衣人直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死死盯着楚天叙,一边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然后猛地身子一转,脚尖点地,只奔赵一朗而去。 赵一朗眼疾手快,忙得挥刀去迎,小陈和老严也同时挥出了刀,那黑衣人根本进不了身,只能身子一歪,退到了一侧,然后猛然对着身后的黑衣人大声喝道:“还不赶紧取了这姓赵的狗头?一个个等死呢?!” 下一秒,一众黑衣人纷纷提剑袭来,赵一朗他们严阵以待,楚天叙也加入了进来,可是这才交上了手,四个人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自楚天叙加入混战之后,那些子黑衣人便乱了套,原本是胜券在握,可是他们一个个却明显不敢靠近楚天叙,倒不是惧怕楚天叙的快剑,而是…… 他们似乎有意躲着楚天叙,并不敢伤及楚天叙分毫,这样一来,黑衣人自然是束手束脚,倒是赵一朗四人配合得默契,眨巴眼儿的功夫,就有十余名黑衣人命丧当场,其他黑衣人是再不敢欺身上前了,一个个纷纷后退,紧张又胆怯地看着楚天叙,握着剑的手颤个不停。 楚天叙拧着眉扫视着这些黑衣人,最后把目光投在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脸上:“你们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 他就算是再迟钝,也看不出来不对劲儿了,这群黑衣人对着赵一朗他们残忍手辣,手起刀落绝不含糊,可是对自己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非但不敢下狠手,瞧着架势,是连自己一根汗毛都不敢动。 别说是楚天叙,就连赵一朗他们也看出猫腻儿来了。 “什么?他们不是土匪?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小陈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恰克图将军府的人,怎么会对咱们动手?!” “是啊,咱们乌兰农场和恰克图将军府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么会……会对咱们下此狠手?!再说了,恰克图将军府为什么要这么对咱们?!”老严也惊得合不拢嘴,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尸山血海,半晌,他几乎是崩溃地嘶吼了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 赵一朗的耳朵被这两人给震的生疼,可是他脸上却是没有一点儿表情,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剧烈地呼吸着,双目空洞地看着满地的猩红…… “啪嗒!” 一直死死握着的钢刀蓦地落了地,赵一朗也随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抱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将军是不会这么对我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399章 陈征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一朗的身上,黑衣人不语,狠狠地盯着赵一朗,楚天叙一脸的茫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心却沉到了谷底,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周身恶寒…… “啊!啊啊!”蓦地,赵一朗捂着头,嘶吼了起来,直震得地都跟着颤了三颤,这一番嘶吼,似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下一秒,他身子一软,栽倒在了血泊里。 “赵大哥!赵大哥!”小陈和老严忙得把昏死过去的赵一朗给架了起来,两人又急又怕,纷纷看向了楚天旭,“小楚将军,你看……” “先扶他回房歇着。”楚天叙打量着赵一朗惨白如纸的脸,冲他们摆了摆手。 “是!多谢小楚将军!”当下,小陈和老严赶紧地架着赵一朗回了小院儿。 “公子!不能就这么放了他!咱们接到是死命令!”那个打头的黑衣人着急了,一抬手就要喊人去拦住赵一朗他们,可是却被楚天叙给呵斥住了。 “公子?你叫我公子?”楚天叙冷冷牵了牵唇,一步步走向了那个黑衣人,“这么说来,你是将军府里伺候的人?” 那黑衣人浑身一怔,然后下意识地朝后退:“公子,你别……”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面上一凉,罩着的黑巾,已经被楚天叙扯了下来,楚天叙猛地瞧清楚他的长相,登时手上一松,那条黑巾掉在了地上,瞬间被雪水给浸透了。 这人不是别人,乃是楚义兴的贴身侍卫,陈征,这陈征年少就进了恰克图将军府,和楚天叙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从前楚天叙习武,他就是陪练,楚天叙念书,他就是陪读,两个少年郎一起陪伴着成长,名为主仆,实为兄弟。 后来长大了,楚天叙去了军营,陈征却因为稳重老成,而留在了将军府打理上下,对于恰克图将军府,陈征是门神一样的存在,只要有陈正在,楚义兴父子无论行军去何地,心里都会踏实。 “公子……”事已至此,陈征再无躲闪,露出一脸的无奈,低声跟楚天叙道,“公子,您怎么会在乌兰农场?” 是啊,楚天叙不该在固原前线吗?怎么会在乌兰农场? 陈征刚刚看到楚天叙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我要是不在乌兰农场,又怎么会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副修罗面孔?”楚天叙的声音也很沉,他看着陈征,眼中都是茫然,“陈征,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啊,从前风清月朗的翩翩公子,怎么就成了修罗恶鬼似的人物? 楚天叙想不明白,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公子,这是……将军的命令,”陈征低着头,躲避着楚天叙的目光,他被楚天叙看得心虚又愧疚,可是他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而且公子,这赵一朗该死,也是非死不可。” “行,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对的,”楚天叙点点头,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又全部呼出,蓦地,他伸手狠狠捏住了陈征的下巴,往下使劲儿一拧,一边厉声吼道,“那他们呢?!赵一朗该死,这些侍卫就也该都为他陪葬吗?!啊?!” 陈征看着遍地的尸身,眼神越发恐惧惊骇,明明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是他,可这时候,心惊肉跳的也是他,他使劲儿挣开楚天叙的手,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手摁在了边上一具尸身的胸膛,那人应该刚死不久,胸口还热乎着,陈征的手心甫一接触到这一股温暖,登时就尖叫着滚到了一边。 第400章 好,我说 “我……我根本没想杀这么多人!”陈征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是将军!将军他说了,这赵一朗的嘴不严,能传一个,就能传十个,这乌兰农场都是他的部下,说不定……说不定都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所以是一个都不能留下来的,就连他……他的婆娘,也非死不可!我只是遵照将军的意思行事!” 说到这里,陈征忽然朝楚天叙爬了过来,他一脸惊恐地拉着楚天叙的手,喘息着道:“天叙!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没这么狠心,我就是奉命行事!我……我不能也不敢违背将军的意思啊!我是没办法!我真是被逼无奈!你信我!信我!” 楚天叙看着那张因为受惊过度而扭曲的脸,说不出来的厌恶,他只恨不得将陈征的脑袋给拧下来,可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他竭力压着火,然后冷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到底什么样的秘密,竟值得这么多人为此送命?” “天叙,我不能说……”陈征摇着头,喃喃地道,蓦地他猛然尖叫一声,“我真的不能说!要是我开口了,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 “你要是不开口,现在死的人就是你,”楚天叙冷声道,一边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看着陈征抽搐的脸,顿了顿,叹了口气儿,然后放缓了声音,“陈征,你知道的,父帅之所以没让我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我这个儿子无足轻重,不必知道,相反,你以为只要我点头的话,父帅又会对我隐瞒什么?” 陈征没说话,他心里乱得很。 楚天叙的话,他听得明白,也知道的确如此,楚义兴很多事儿都是瞒着楚天叙的,就像楚天叙说的那样,并不是因为他不重要,楚义兴才瞒着他,而恰恰就是因为在楚义兴心里,楚天叙实在太重要,所以很多事儿……很多丑事儿、麻烦事儿,他都拦在了楚天叙的面前,不让他知道。 思忖半晌,陈征这才咬着牙道:“好,我说。” 原来赵一朗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乌兰农场的人,而是投在了恰克图将军府门下,只是赵一朗并没有在恰克图将军府待多久,便就被楚义兴暗中派到了乌兰农场,当时的乌兰农场规模远不如现在,底下就只有长丰农场这么一个小农场。 赵一朗就在楚义兴的暗中帮助下,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从一个低阶侍卫摇身一变成了乌兰农场的大管事儿。 当然楚义兴这并不是在做善事,而是当时好不容易从外头抓到了个秘密大人物,而这个大人物对于楚义兴十分重要,可能对别方势力来说也举足轻重,以至于楚义兴甚至不敢把他关押在恰克图将军府——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当时迫切地需要找个隐秘的地方关押,更要寻摸个妥帖的人看着,当时楚义兴就看重了鸟不拉屎的长丰农场,还有初出茅庐的赵一朗。 赵一朗就这么地在乌兰农场一待二十年,名目上是乌兰农场的大管事儿,可实际上,却是楚义兴手里的一枚棋,这也是为什么期间乌兰农场的侍卫换了一茬接一茬,犯人都不知关进来了多少又放出去了多少,可是赵一朗却始终没有腾挪地方。 之前赵一朗曾和庞九说过,他之所以不愿意离开乌兰农场,是因为只想踏实守着唐婉过日子,其实实际上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根本就不能离开,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他前脚迈出恰克图,怕是后脚他和唐婉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401章 我没办法 当然,这些事情,不是当年十来岁的少年郎能够想到的,当年赵一朗才十四岁,穷苦出身的少年郎,连饭都吃不饱,最渴望的无非是能拥有个稳定俸禄的职位,乌兰农场的大管事儿,对于他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他自然不会拒绝,当然,他也拒绝不了。 楚天叙听明白了,蹙着眉头问陈征:“赵一朗可知道那大人物的身份?” “不知道,”陈征摇摇头,“这是绝密,将军府里头知道这事儿的人,怕是不出三个,将军又怎么可能会告知赵一朗?” “那父帅好端端地为何要下令诛杀赵一朗?”楚天叙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冷得吓人,手死死地攥着剑柄,明显显是在压着火儿,“赵一朗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才引得父帅突生杀意?” “是这样的,将军对赵一朗并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一件,每年年底的时候,让他亲自去下头的农场巡视一圈,瞧一瞧那被关押大人物的身体状况,若有问题,要第一时间跟将军禀报,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陈征解释道,“之前赵一朗做的一直都很好,每年这个时候都必定按照规矩亲自去下头的农场走一趟,但是今年,赵一朗因为自家婆娘的缘故,非但没有去下头的农场巡视,竟然让其他人代劳,因为将军最是关心那位大人物的情况,所以这消息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将军的耳中,将军震怒,赶着就传了命令回来,属下这才……” “所以你们这才假扮成土匪,在光天化日之下杀进了堂堂隶属官府的乌兰农场,意图谋杀这里的所有侍卫,要不是恰巧我在这儿,这乌兰农场怕是就要被灭门了,罪责还要被嫁祸到恰克图的匪寇身上,”楚天叙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斥着震惊、愤怒,还有浓浓的悲哀,“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口口声声说着赵一朗并不知道那大人物的身份,他连人都不清楚,又怎么谈得上泄密?可是你们却二话不说,竟要杀尽他身边的所有人?陈征,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狰狞可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颗心黑得这么彻彻底底?” “公子,我……我没办法,我只是奉命行事!要是我不杀赵一朗的话,那此时此刻横尸到地的人就是我了!”陈征的眼猩红的吓人,声音颤抖得不行,他一向是出了名的稳重沉稳,这么当众失态还是头一次,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面对着楚天叙投来的、失望又愤恨的眼神,他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公子,谁想深陷泥淖?谁又想染了一身污遭?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自打我进了恰克图将军府,自打将军看中了我、将我留在身边伺候,我就没了办法!” 说到这里,陈征顿了顿,他使劲儿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楚天叙,一字一字咬着牙吐出:“公子,当年你年少出府,去了军营历练,我没能随您一起去沙场摸爬滚打,更没留下半身伤痕、一世豪情,人人都道陈家郎本事了得,深得将军器重,年纪轻轻便已主持府内大小事宜,不流一滴血,却比旁人流十年血更飞黄腾达,可是公子,你可知道,我宁愿当年为你牵马执鞭,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好过如今活成这半人半鬼的模样!” 第402章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一番话直说的字字泣血,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默了,冰冷的空气中,除了陈征一声声剧烈的喘息,再没有别的声音,可是每个人心里都在默默地想着,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就变成了这一幅半人半鬼的模样。 他们都是怀揣着一颗赤胆红心来投军,世道动荡,男儿不免热血澎湃,他们的理想抱负来得理所当然又轰轰烈烈,可是他们投军之后又都做了什么? 把刀扎进自己人的身体,又或者是扮成土匪的模样大肆屠戮? …… 从前并不觉得怎么样,一句轻飘飘的“奉命行事”成了他们的定心丸,日积月累的,心里的良知渐渐消散,从赤胆红心的少年郎,到如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竟然全然意识不到改变的节点在哪里。 这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没有今日的当头一棒,那么以后…… 根本不敢想象以后他们自己会成为什么模样。 “陈征,这些委屈和苦水你不该对我说,”沉默半晌,楚天叙这才沉声道,他攥着剑,在自己的身上蹭了蹭血,然后将剑插进了剑鞘,到这里,他才抬起头,看向陈征,“你该夜深人静的时候,摸着自己的良心,想着那些死在你手下的无辜性命,你该那个时候、对那些人说,只是我觉得你应该是说不出来的。” “公子!”随着一身嘶吼,陈征身形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纵横交错,狼狈又悲怆地看着楚天叙,见楚天叙再不肯多看他一眼,陈征最后狠狠捶着地,失声痛哭起来。 人群中也渐渐升起了哭声,小声的,隐忍的,只是他们都用黑布蒙着脸,倒看不出是哪些人在哭。 楚天叙被这些高高低低的哭声,搞得心烦不已,正要呵斥,却看着小陈慌里慌张地从院儿中跑了出来:“楚将军!楚将军!赵大哥说有事儿要跟你当面说!请你马上进去!” “知道了,”楚天叙点点头,对小陈摆摆手,让他先进去,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正在擦眼泪的陈征,不急不慢地道,“如今,关于那个大人物的消息,我也算是知情人了,陈征,你要不要遵照你主子的命令、对我下手呢?” 陈征一怔,随即忙得使劲儿摇头,一边道:“公子,您就不要说这样的话讽刺属下了,在属下心里,再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主子了。” “很好,你还能认我这个主子,”楚天叙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着在场的所有黑衣人,“那么你们呢?” “属下愿誓死追随公子!”下一秒,一众黑衣人同时朝楚天叙叩头道。 楚天叙缓声道:“你们能识时务最好,这恰克图将军府的主子,当然是父帅,但是总有一天会变成我,提前效力新主,自然是明智之举。” 他说话声音不高,也不凶悍,可是落在每个人耳中,都觉得令人周身生寒,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纷纷把身子躬得更厉害了,恨不得脸贴着地。 “当然,肯定有对父帅忠心耿耿之辈,我自然也不会夺人之志,”楚天叙又道,然后目光淡淡瞥了一眼跪在身前的陈征,“只是这样的人到底是已经知晓了父帅的秘密,自是留不得的,陈征,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 “是,属下遵命!”陈征忙得恭恭敬敬道,一边叩头,一边又补上一句,“有属下在,公子大可不必担心有吃里扒外之辈!” 楚天叙没说话,只是讥诮地牵了牵唇,然后转身就进了小院儿。 …… 第403章 求你了 楚天叙甫一进了房去,就看着赵一朗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整张软榻都被染红了,饶是老严和小陈已经给他身上的伤口做了处理,可是这幅模样还是让楚天叙看得精心,想着昨天晚上,也是在这个地方,两人还一边喝酒,一边谈笑风生的,楚天叙心里不免又是内疚又是难过。 毕竟,赵一朗遭此劫难,完全是因为楚义兴,楚天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要道歉?还是说点儿别的? “楚将军,我……我求你一件事儿,”没等楚天叙开口,赵一朗已经率先开口了,他脸色惨白的厉害,嘴唇都泛着青灰了,染着鲜血的手一把握住了出楚天叙的手,“楚将军,你一定……一定答应我……” “好,你说。”楚天叙自是不能回绝,当下弯下了身子,由着赵一朗这么死死地攥着自己,手都给攥得生疼了。 “楚将军,你……你能不能这就去一趟长丰农场,”赵一朗喘息着道,一脸的焦急,“你去救救九儿,现在只有……只有你才能救的了九儿,求你了……” 楚天叙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楚义兴因为赵一朗托庞九等人去下头农场巡视之故,担心泄密,这才下令对赵一朗痛下杀手,为了保住这个秘密,甚至要血洗乌兰农场,那必然也会派人去追杀庞九他们。 楚天叙大惊,蓦地站直了身子,扯着嗓子对外头喊道:“陈征!你给我进来!快点儿!” “唉!属下来了!”陈征闻言,忙得跑了进来,在老严小陈咬牙切齿的眼光下,他羞愧地低着头,走到了楚天叙的面前,躬身询问道,“不知公子唤属下进来所为何事?” “父帅可下令派人去长丰农场了吗?”楚天叙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面色也蓦地惨白了起来,他想着那个明媚又狡黠的小崽子,心里实在着急得不行。 陈征目光在房中众人身上逡巡,面露为难之色:“公子,借一步说话……” “用不着!就在这儿说!”楚天叙声音蓦地抬高了一倍,厉声对陈征吼道,“你最好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胆敢有一字隐瞒不实,我就在身上戳一剑,陈征,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 陈征身子蓦地一僵,到底还是咬着牙开了口:“公子猜的不错,将军的确是下了两道命令,一是命属下带人假扮成土匪,血洗乌兰农场,二是派莫二奇带人直奔长丰农场,将庞九等人直接绞杀在长丰农场之内。” “他竟然还要杀九爷?!”小陈和老严都目瞪口呆了,继而就是愤怒和震惊,“九爷不是恰克图将军夫人的义子干儿吗?他怎么对九爷下得了这个狠手?!这……这还有一点儿人性吗?” “连刚进乌兰农场几天的侍卫,他都下令一概格杀,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性?”赵一朗靠在软枕上头,虚弱地道,他吸了几口气,又看向了面色难看至极的楚天叙,“楚将军,现在……现在只能靠你了,千错万错都是我赵一朗一个人的错,连累了乌兰农场这许多兄弟白白为我送命,断断不能再让九儿出岔子了,请楚将军……看在九儿是你干弟弟的份儿上,一定去救九儿一马,只要能救下九儿,我愿……愿奉上人头,也算是个恰克图将军一个交代了。” 赵一朗这话说的甚是平静,自从知道这些黑衣人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他就做好了送死的准备,如果用他一条命,去换这些兄弟一的命,他是一点儿犹豫都不会的。 第404章 去救庞九 楚天叙被这双平静到一丝波澜都没有的眼睛,给看得如芒在背,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彻骨的悲凉,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即便是之前在固原,知道楚义兴的那些暗中的手脚和勾当,他当时是愤怒的,但是却也有内疚的,他愤怒于父帅的不择手段,但是却也内疚于父亲为自己的苦心筹谋,所以他很矛盾,真的很矛盾,带着这股子矛盾的心情,他从固原一路回到了恰克图,然后误打误撞来到了乌兰农场,再然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昨天晚上,他会不会留宿乌兰农场呢? 他应该……不会,应该会在即将到来的除夕,在母亲的温言软语下,和父亲握手言和,然后一家人仍旧相亲相爱,而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背后,竟然是他最敬重景仰的父亲。 楚天叙看着奄奄一息的赵一朗,还有他身上刺目的猩红,喉头像是着了火似的,他使劲儿地咽下口的酸苦,然后对赵一朗点点头:“你放心。” “楚将军,多谢了,”赵一朗费劲地牵了牵唇,放低了声音,“抱歉,让你为难了。” 他知道,对楚天叙做出这样的要求,的确是太为难楚天叙了,毕竟楚天叙是楚义兴的儿子,要他公然反对楚义兴的命令,实属强人所难,可是除了楚天叙,他真的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救九儿的人了。 “不,这声抱歉应该我对你说,”楚天叙拍了拍赵一朗的肩膀,然后放开了他的手,转身对陈征道,“留下十人善后,其他人跟我即刻启程。” 陈征面色为难:“公子,您真要……” “对了,派人去附近的镇店请郎中过来,给赵大哥夫妇瞧伤,要是实在不行,直接去大佛寺请孔郎中,孔郎中是我忘年交,只要提我的名字,孔郎中毕竟会来,”楚天叙截断了陈征的话,然后就朝外走,路过老严的时候,楚天叙顿住了脚,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牌,交到了老严手里,一边沉声道,“这是我的令牌,恰克图将军府的所有侍卫见此令牌,如见我一样,你拿好了,守好了赵大哥和赵大嫂。” 楚天叙当着陈征的面把令牌交给了老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是,多谢将军!”老严忙得收下了令牌,对楚天叙躬身谢恩。 当下楚天叙便带着陈征出了小院儿,亲自选了十个身强体壮、没有受伤的侍卫留下护院,然后就带上其他人纷纷上马,朝着长丰农场,一路疾驰而去。 …… 昌顺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 长丰农场。 庞九和唐砚接连几天又进了那牢房,那牢房里头关的人多,且又都上了年纪,所以多多少少身上都有问题,唐砚忙得一一为这些犯人诊治,实在是忙不过来,庞九并不识药理,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有坐在一边等的份儿。 这一日,也和前几日一样,唐砚早早地过来给这些犯人看病,而庞九却没跟着进来,反倒是等在门外,和一个二十出头的侍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兄弟,前几天怎么没瞧见你啊?”庞九打量着这人面生,又不似周双成那般冷面冷口,便就斜倚在墙上,主动上前搭讪。 “前几日,我值夜,今儿轮到我值白天。”那侍卫话不多,简单扼要。 “不就是一屋老头子吗?也值当你们日夜轮着看守?啧啧啧,这天气,值夜不得冻死个人儿啊?”庞九听了只翻白眼,一边抖着腿,一边跟侍卫白话着,“我们乌兰农场都没你们这么麻烦,一个管事儿能管十好几犯人,还用不着连白加黑的,倒是你们这鸟不拉屎地方,怎么这么多臭规矩?要是换了老子,才不愿意受着罪,早就换个舒坦的地儿待了!” 第405章 小哥求饶 那侍卫看了庞九一眼,眼中不乏轻蔑之色,然后又迅速地收回了眼神,继续站得笔直,似一根红缨枪。 “啧,小伙子还挺有追求啊,”庞九斜着眼儿看人家,双手揣在袖子里,全然没有一点儿习武之人的精气神儿,见人家侍卫不搭理她,她也不生气,继续厚着脸皮跟人家闲扯,“唉,小伙子,成亲了吗?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成亲了?” 那侍卫实在不愿意搭理庞九,可庞九就像一只麻雀似的,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他都烦透了,当下拿眼瞪着庞九,一边吼道:“我娶不去亲管你什么事儿?!” “啧,看来是没娶上啊,”庞九一脸的恍然大悟,一边又蹭着墙,然后继续滔滔不绝着,“我看觉得你小子肯定娶不上媳妇儿,你小子还别不服气,以为自己脸蛋儿长得不错,就有姑娘非你不嫁啦?现在的姑娘都精的很!谁愿意跟你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过日子?再说了,就你区区一个低等侍卫,一个月的月俸最多两钱银子?怕是连酒钱都不够,更别说是养媳妇儿了,我看你小子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啧啧……” “谁说我养不起媳妇儿?!”那侍卫气得简直怒发冲冠,一把抓住了庞九的前襟,横眉立眼地瞪着他,“我告诉你,老子的月俸比你多十倍有余!想嫁给老子的姑娘都排成队呢!你他娘的以后少在老子面前夹枪带棒!再有下次,老子直接废了你!” “哎呦……我错了!”庞九忙不迭一脸赔笑讨好地冲人家直作揖,“一个不小心竟惹着个财神爷,我错了!大错特错!小哥求饶啊!” “怎么了这是?”周双成才一进院儿,就看着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登时就皱起了眉头,“小邓,你怎么敢对庞公子无礼,赶紧放手!” “哼!”那叫小邓的时候,这才冷哼着放开了庞九,然后向周双成点头道,“周哥,你来了。” 周双成瞥了一眼小邓,又看了一眼正低着头整理前襟的庞九,然后慢条斯理地对小邓道:“庞公子可是自己人,小邓,你以后可再不许对庞公子造次了,过来,给庞公子陪个不是。” “是,属下遵命!”那小邓一脸的不服气,却还不得不对庞九躬身道,“请庞公子海涵。” “好说!好说!我这人忘性大,出了这门儿,我就忘了这茬,”庞九笑嘻嘻地道,一边瞧着唐砚从房中走了出来,然后招呼着唐砚,“唐砚,今儿医了几个犯人?” 唐砚一脸疲倦,对庞九比了个手势:“有两个腰疾严重的,我已经给针灸了,今晚回去我给煎药,赶明儿天亮了再给送过来。” 庞九和周双成闻言都不由得蹙了蹙眉道,同时对唐砚道:“怎么这么慢?这几天下来,才看了这几个犯人?” “我也没办法,”唐砚一脸的无奈,“又没个帮手,就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周双成也没再说什么,当下唐砚和庞九一道出了院子。 “刚才你怎么就和庞九闹起来了?”待庞九两人走出去之后,周双成蓦地沉下来,看向了小邓。 “没有什么,就是那个庞九说话夹枪带棒的,对属下讥讽不断,属下实在忍不住了,才想着教训教训他,”小邓解释道,瞧着周双成的面色不佳,小邓忙得躬身道,“属下知错,请周哥责罚。” 第406章 哈,我也喜欢你 “我之前跟你们说什么来着,断不许和庞九一行人多言,更不许起争执,咱们如今的任务,就是紧盯着牢房即可,至于旁的,一概看不听不见,”周双成冷声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就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有没有本事废话连篇!” 小邓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属下再不敢了!” “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连白加黑地熬着,但是也快过去了,”周双成看他面色惨白,又放缓了语气,伸手拍了拍小邓的肩膀,“等这群人不在了,将军给咱们的赏赐也该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大家伙儿一起过个肥年,咱们这些年的辛苦,将军都看在眼里呢。” “是,都听周哥的。” …… 甫一出了牢房,庞九就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凑到唐砚面前,一本正经地小声询问:“下毒的事儿可有眉目了吗?” 这些天,除了给犯人诊病之外,唐砚最大的任务,就是分析这些犯人到底中的什么毒、才导致神志不清,只是唐砚接连观察研究了四五天,可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大概是我学识有限,到现在还没发现什么端倪,”唐砚一脸挫败,叹了口气儿,“九爷,我让大家失望了。” 查不出这些犯人中的是什么毒,自然就更加得不出解药,不能为这群犯人解毒,那自然也不可能知晓这些犯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到底和恰克图将军府有个什么关系,和赵一朗又有什么牵扯,没有这最关键的信息,他们就只能束手无策。 “唐砚,你说这是什么话?”庞九斜了唐砚一眼,“我从前可一直以为你是个最能沉得住气的,你怎么现在反而比我这个一点就着的还沉不住气呢?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唐砚,快说,你把我们最沉着冷静、玉树临风的唐先生给藏哪里去了?” “呵呵,”唐砚忍不住笑了,先前萦绕在心头的那点子挫败,这时候随着这一声笑顷刻间烟消云散,“九爷,我可真喜欢你的性子。” “哈!我也喜欢你啊!”庞九嘿嘿笑着,一边伸手揽住了唐砚的肩膀,“唐砚,我跟你说啊……” 下面的话,庞九没说下去,非但话说不下去了,就连步子都迈不开了,庞九和唐砚同时顿住了脚,齐刷刷地看向了不远处脸黑得堪比锅底的贾明,还有一脸蒙圈的孙文俊。 八目相对,很是尴尬,庞九默默地收回了搭在唐砚肩膀上的手,正吸着鼻子想着怎么措辞的时候,就看着贾明扭头就走。 “贾明!你听我跟你解释!”庞九心里慌了,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哎哎哎!你等等我啊!就显摆自己腿长是?!” 庞九一溜烟儿地撵在贾明屁股后头跑了,就剩下孙文俊和唐砚这么面对面站着,唐砚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孙文俊却已经从蒙圈变成委屈了。 “唐砚,你要不要也跟我解释解释?”孙文俊嘟囔着道,一副被人抢了糖果、还不敢去跟人要的小孩子模样。 “有什么好解释的?”唐砚一派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后将手里的药箱就丢给了孙文俊,也不管孙文俊一脸的心死如灰,就径直进了院子,半天没见人追上了,唐砚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还不进来帮我生火煎药!” “唉!”下一秒,原本还一脸苦大仇深的孙文俊,赶紧美滋滋地抱着药箱小跑进了院子。 …… 第407章 没脸的男人 “唉唉唉!我说你这人个子这么大,怎么心眼儿比针鼻儿都还小啊?”庞九一路追着贾明出了前院、又进了后院,庞九已经叽里咕噜跟贾明解释一路了,可是贾明还是脚步不停,庞九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心里忍不住蹭蹭蹭往外冒火,“哎呀我说贾明,要是我对唐砚真有意思的话,还能有你什么事儿?!” “对啊,你们俩相识在先,唐砚对你又一直不错,”贾明停下了脚,站在影壁墙后,盯着气咻咻的庞九,不咸不淡地道,“说起来你们俩是年少相识、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比我有缘分多了。” “贾明,你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庞九是真不高兴了,当下就撂下来了脸,“你明知道我和唐砚是个什么关系,也知道人家唐砚和文俊感情甚笃,你要非往那么不堪的地方想,那就不光是对不起我,也是对不起人家唐砚和文俊!” 言毕,庞九也不管贾明是个什么反应,当下转身就朝外走。 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就想着傍晚回来好好儿吃一顿,哪想到饭没吃上,倒是憋了一肚子火儿。 自己心里不痛快,才没有心思去惯贾明的臭毛病。 生气了?吃醋了?他爱咋地咋地!老娘才不伺候! 只是庞九才一转身,就被人从后头抱住了,原本气呼呼的一张脸,这时候却忽然眉开眼笑了起来,庞九忙得沉下了脸,一边挣着贾明的手,一边气吼吼地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我和唐砚有缘分吗?我这就去跟唐砚续前缘去,你拦着我做什么?啊?!” “你就不怕文俊溅你一脸血?”贾明“噗嗤”就乐了,脸贴着庞九的耳畔,笑声全传进了庞九的耳中,庞九浑身一个激灵,然后贾明就把她抱的更紧了,一边柔声道,“这时候人家文俊和唐砚正起腻呢,你跑去横插一杠子做什么?不怕惹人烦啊?” “不怕,文俊和唐砚才不会真的嫌我烦,”庞九一边躲避着贾明的耳朵,一边红着脸道,“就怕有些人是真的觉得我烦了。” “谁啊?”贾明嘿嘿笑着,凑过去含住了那个红玉似的小耳朵,“这么没眼力见儿?” “你你你……你放开我!你个没心没肺没眼力见儿的!”庞九蓦地浑身一个激灵,一把就推开了贾明,然后头也不回地就朝房里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跟不舍,她很是不自在,停下来冷着脸问贾明,“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落日斜晖中,男人一本正经说着浪荡话:“跟你起腻啊。” 庞九:“……请问你有脸吗?” “脸?”男人一脸疑惑,“那是个什么东西?” 庞九:“……” …… 没脸的男人亦步亦趋跟着庞九进了房,庞九还摆着个臭脸,他倒是跟进自己屋似的,大喇喇地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一边又随手端了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有滋有味儿地喝了半杯子,这才注意到庞九还沉着张脸杵在门口。 “坐啊,”贾明大爷似的拍了拍身边的那块空地,“客气个什么?跟到自己家一样。” 庞九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都给气笑了:“你倒是挺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是这个家的内人啊,”贾明笑吟吟地道,一边伸手拉着庞九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凑过去亲了亲庞九撅着的嘴,一边含笑道,“九爷还有意见吗?” 还有个鬼啊! 第408章 舌头怎么了 庞九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一双眼,心里砰砰乱跳个厉害,想再撂脸是根本不可能了,再开口的时候,一下子就没了气势:“有意见,意见还很大!” “什么意见?说来听听,”贾明扬了扬眉,“九爷提的意见,我肯定二话不说一准儿就改啊。” “嗯,就是……”庞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来回转,半天才嗫嚅着道,“你都好久没喂我喝红糖水了。” 贾明:“……” 他呼吸有点儿困难,嗓子还发紧了。 “上次还是在左岸农场喂我喝的,”庞九小声说着,一边冲贾明竖起了食指,“而且,就喂了那么一次。” “那……我晚上来喂你?”贾明忍住要把小姑娘推到、就地正法的冲动,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喂上一整晚?” “呸!不要脸……”庞九心里美得都要冒泡了,却难为情地低着头,两只白嫩的手胡乱搓着,乌溜溜地一双眼瞄着贾明喝剩下的那杯子三炮台茶,然后哼哼唧唧地小声道,“要不先……先尝个三炮台?” “成,”年纪一把的男人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小鹿乱撞了,可是他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快被小鹿给撞塌了,暗沉沉的夜幕中,他的唇一点点儿地贴近姑娘的唇,“不好喝不要钱……” 还有三寸、两寸、一寸…… “九儿!” 蓦地,外头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声,下一秒,庞九蓦地从贾明腿上跳了起来,这么一跳可不要紧,她的脑袋直接撞到了贾明的下巴,然后,贾明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情异常痛苦。 “唉!庞叔,我在呢!” “吃晚饭了!赶紧地出来!”庞远山的大嗓门儿传来,“快点儿的,别让我来喊第二遍。” “哦!我这就来!”当下,庞九也顾不上贾明了,忙得小跑着出了房去,跑到庞远山面前,撒着娇小声道,“爹,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呢?” “昨儿你不是说想吃贴饽饽熬小鱼儿吗?爹今天做了,”庞远山看着自家闺女,一脸掩饰不住的宠溺,“特地多贴了你爱吃的玉米面饽饽。” “嘿!就知道爹最疼我!”庞九嘿嘿笑着,本来就饿,这时候听庞远山这么一说,就更觉得腹中饥火难忍了,“爹,咱们这就去!” “那小子呢?”庞远山却没着急走,朝屋里瞄了一眼,然后没好气儿地道,“又在你房中猫着呢?” 庞九登时就难为情了起来,羞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哎呦爹,你看你说这个干啥?我们就……就聊聊天,啥都没做!真的啥都没做!” 庞九正手舞足蹈的辩解着,就看着贾明捂着嘴出来了,瞧见了庞远山,忙得放下了手,对着庞远山躬身:“房酥好。” 庞九一头雾水看着贾明下嘴唇上的一点儿鲜红:“……你舌头怎么了?” 庞远山看了看,又看了看庞九,眯着眼儿道:“就聊天?聊什么天儿能聊成这样?” 庞九:“……”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天地可鉴! …… 晚膳过后,唐砚跟孙文俊去了厨房煎药,庞远山和百灵各回各屋歇着了,陈栓去了门房,今晚轮到他守夜。 庞九没有着急回后院,而是跟贾明在小院儿里头闲逛消食。 “今儿在牢房门口,跟守门的侍卫套了点子话,”庞九小声跟贾明道,“你知道吗?长丰别院最低阶的侍卫,每个月的月俸竟然比我要高出十倍不止!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409章 一二三 “多奇怪的事儿,放在这长丰农场里头,也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贾明缓声道。 “也是,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将军府的补给却流水似的往这儿送,牢房里头关着的犯人都长着同一张脸,而且还都被药得疯疯癫癫,侍卫们个个守口如瓶滴水不漏,”庞九沉声道,“这地方,的确邪乎得很啊。” “可若是唐砚能够查出那些犯人中的是什么毒的话,这些咱们现在觉得邪乎的事儿,就都能迎刃而解了。”贾明道。 庞九闻言,皱着眉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所有的事情其实都着落在犯人中的毒上,只是瞧着唐砚的架势,查出毒药这件事儿,怕谁不太乐观,唐砚这几天净顾着这档子事儿呢,人都瘦了。” 贾明闻言也跟着蹙了蹙眉:“要是连唐砚都搞不清楚的话,那就麻烦了。” 是啊,可不是麻烦了,一下子抢出三十来个老头,而且还得确保每个人都毫发无损,难度可想而知,再者就算是得手了,又解不了老头儿身上的毒,那又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柳文龙那老头子,医术是否在唐砚之上,能不能瞧出毒药的端倪,又能不能调配出解药来…… 贾明正想着事儿,就听到身边的庞九忽然道:“贾明,你其实不是真的山大王?” 贾明一愣,蓦地看向了庞九:“九儿,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庞九叹了口气儿:“我本来一直想等你先开口来着,但是你却迟迟不肯开口,我倒是想继续跟你演下去,看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唉!只是如今遇到了这么棘手的事儿,我也是实在没心思配合你演戏了。” 贾明刚才还觉得心里一阵紧张,这时候听着庞九这番轻描淡写的语气,心里的那点子紧张登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贾明伸手勾着庞九的手指,一边含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都演了什么戏,演技又何如。” “演的什么戏,我现在还拿不准,不过演技嘛,是相当的拙劣!”庞九白了贾明一眼,然后继续朝前挪着步,一边缓声道,“自打那次在大秋沟里,你跟我说了你不是真的贾铭,又说了贾铭和芸娘的事儿之后,我就认定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 “为什么?我……我觉得我演的不错啊,”贾明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没觉得有什么破绽,当下揉了揉鼻子,跟庞九道,“那请九爷给我列出个一二三来,要不然我是铁定不服!” “哼,你给老子听好了,”庞九不客气地剜了贾明一眼,使劲儿地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就开始掰着手指数着道,“第一,为了能成全贾铭和芸娘这对苦鸳鸯,你们想出了绑快票这么个法子,这法子倒是不错,可为什么非得你这么个山大王来给贾铭顶包?难不成你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的都死光了吗?可见你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成全贾铭和芸娘,更是为了潜进乌兰农场。” 贾明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对庞九比了个大拇指:“九爷真真明察秋毫,不愧是做管事儿的!” “你少他娘的插嘴!”庞九瞪了贾明一眼,然后又低声喝道,“听好了,第二,你自己提到的,你们山寨在金龙山,据我所知,金龙山的本属前朝一位姓姚的老将军,那位老将军我并不清楚,可是能得朝廷赏赐一整座山的,想来是个厉害角色,就算他故去之后,家门败落,但是堂堂将军之后又怎么可能会和你个野土匪呼朋唤友,甚至许你在金龙山扎寨称王?他就不怕辱没了先人?” 第410章 就是那个叶家 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泛着精光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贾明,然后总结道:“可见,你身份不同寻常,至少除了山大王的身份之外,更有一重隐秘身份,而最有可能的是,山大王只是你遮人耳目的一重身份罢了。” 贾明对他家的媳妇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心里又危机感爆棚:“我说九儿,你要不要这么厉害?你这样子,我以后怕是连一文钱都不敢藏了。” “你少油嘴滑舌,我还没厉害完呢!”庞九哼道,然后又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三,自从你进了乌兰农场之后,对身边的事儿一直并不关心,甚至还一度窝在我那后院里头不出来,也并没有套过我的话,可见你潜进乌兰农场的目的,并不在乌兰农场,这让我很是费解,直到前些时日,咱们来到了长丰农场,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啪啪啪!” 除了鼓掌,贾明已经想不起来再用什么好词儿来表扬咱们他们家小媳妇儿了,要不是在外面,贾明真想跪地叫大哥了。 “你前几天提到,你的手下就在附近蹲守,可见你对长丰农场的重视,也肯定是对此是一直做了部署的,那么长丰农场里头到底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地方呢?”庞九缓声道,仰着头打量着贾明的脸,“无疑是牢房里头关着的那位大人物。” “贾明,你费尽周折潜进乌兰农场,就是为了找到这位被恰克图将军秘密关押的大人物?”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然后又蹙着眉道,“瞧你这架势,似是只要确认了那大人物到底是谁,就要下手,贾明,你连恰克图将军的人都敢抢,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从来都不是恰克图将军的人,”贾明敛去了一脸笑意,黑暗中,他面色深沉,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他是我们叶家的人。” “叶家?”庞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她在心里思忖半晌,蓦地瞪圆了双眼,再开口的时候,她声音里的震惊根本掩饰不住,“不会是……那个叶家?” 贾明被庞九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挠着头道:“对,就是那个叶家。” 庞九腿有点儿软,贾明忙得上前扶住了,着急地道:“九儿,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还不是被你给吓的?! “你……你让我缓缓,”庞九甩开了贾明的手,摇着头道,“不行,我去跟我爹借袋烟抽去。” “……九儿,”贾明一脸无助又无辜地拉着了庞九,“你……你别歧视我啊!不能因为我姓叶,你就不要我了呀!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没有这样的说法,倒是有你挂羊头卖狗肉的说法?”庞九沉着脸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一直都这么瞒着我不提,是不是就打算顶着个假名儿戏耍戏耍我这个山野村姑?” “我没有啊!”贾明简直都要冤枉死了,忙不迭跟庞九表忠心,“九儿,我从来都没想要戏耍你啊,那次在大秋沟,我本来是要跟你坦白身份来着,是你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说,说是怕日后叫错了名儿,惹来麻烦,我也是听你的话,这才没告诉你,现在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倒打一耙?”庞九的脸阴沉得更厉害了,蓦地从腰上抽出软鞭,冲着贾明就是一鞭子挥去,一边厉声喝道,“我让你知道什么是倒打一耙!” “哎呦!”一道劲风朝自己扑过来,明明感觉到了,可是贾明却不敢躲,硬生生用肩膀挨了一鞭子,就是为了让庞九解气,只是贾明显然是低估了庞九的气性,很快,一鞭子接着一鞭子雨点似的朝贾明袭来。 第411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九儿……哎呦!你还真舍得打我啊!”贾明被打得直跳脚,实在忍不住了,开水左躲右闪,一边跟着庞九连连告饶,“夫子说过,人恒过……哎呦!过而能改,哎呦!善莫大焉!哎呦哎呦!” “我爹也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变坏!”庞九冷哼道,说话的时候,手里的鞭子一下都没停,反而甩得更起劲儿了,“可见平时是我心太软,才纵得你到今日地步!” 贾明咬牙启齿:“什么打是亲骂是爱?这是训儿子的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先在你身上试试,等以后有儿子了,一准儿用得上,”庞九冷笑道,紧接着又是一鞭子,然后就看着贾明应声倒地,痛苦地在抱着头在地上滚着,庞九大惊,“你……你怎么都不躲一下?” 她就是再生气也不至于照贾明的脸上抽,这时候听着贾明痛苦地呻吟,吓得一把就丢开了手里的鞭子,赶紧跑了过去。 “我看看,让我看看……”庞九急得跪下来,要去查看贾明的伤势,贾明却死死抱着头,不肯放手,庞九更着急了,“真的抽着脸了?可别破相了啊!” “要是破相了呢?”贾明顺着指缝盯着庞九,气呼呼地道,“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庞九眼珠转了转:“额,这个嘛……” “你还考虑!你还犹豫!”贾明大怒,蓦地伸手就扳住了庞九的肩膀使劲儿摇着,一边咬牙切齿地道,“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对我始乱终弃,你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庞九绷着唇角,伸手抚了抚贾明额上的那道淡淡的红痕,一阵心疼,然后凑过去亲了一口,“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这个惹人疼的小崽子!”贾明是再凶不下去了,被庞九盯着,“噗嗤”一笑,一边无赖地指着自己嘴巴,“这儿!这儿!这儿!刚才鞭子也抽到这儿了!也要亲亲!” 庞九一脸嫌弃,却还是低下了头。 …… 一刻钟后。 唐砚房中。 唐砚皱着眉给贾明擦拭伤痕,庞九拿捏得力道很巧,疼是真疼,可是却都抽在衣服上了,就额上留下这么一道的红痕,看着挺唬人的。 “哎呦!哎呦呦!”贾明疼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来,忍不住跟唐砚喝道,“你轻点儿!哪有你这么粗手笨脚的郎中!” 唐砚横了他一眼:“就敢跟我这粗手笨脚的郎中装狠耍横,你倒是跟九爷呲个牙试试?” 贾明顿时嘴角一阵抽搐:“……”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这就是啊! 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喝茶的庞九,瞥了对面一直呲牙咧嘴倒吸凉气的孙文俊,纳闷道:“怎么跟鞭子挨在你身上似的?” “呵呵,九爷真会开玩笑,”孙文俊干笑两声,低头喝了两口茶,然后抿了抿唇,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看向庞九,“九爷,下次您要是觉得手痒了,就……就尽管朝属下招呼,就……就放过贾明一马,你看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跟个白斩鸡似的……” “你个乌鸦嘴,说谁是白斩鸡呢?给我闭嘴!”贾明最先受不住了,长臂一伸,狠狠弹了孙文俊一记脑瓜崩儿,一边瞪着他道,“九爷肯赐鞭,那是我的无上荣幸,要你个乌鸦嘴跳出来跟我抢?” “你可真是活该,”孙文俊顶着被弹得通红的额头,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贾明,然后又转向了庞九,“九爷,我建议你下次改赐剑,说不定贾明会觉得比挨鞭子更荣幸。” 第412章 亡了就亡了吧 庞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除了剑,还可以试试刀,嗯,斧头也不错,使起来应该挺顺手。” 顿时汗流浃背的贾明:“……九爷,小的知知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小民什么都告诉你!绝无隐瞒!” 庞九垂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直到茶杯见了底,这才抬起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对面哆嗦成一团的贾明:“所以,现在开始你的坦白从宽,我再开始考虑能不能宽大处理。” “他!”庞九话音一落,贾明手指就笔直地指向了孙文俊,带着一脸的义正言辞外加两眼的目光如炬,“他根本不是什么乌兰农场的侍卫!他也是潜伏进去的!比我潜伏的更早!而且隐藏的也更深!九爷,你鞭子斧头都招呼他!” 正要喝茶的孙文俊:“……” 唐砚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药膏,庞九也默默推开了面前的茶杯,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孙文俊:“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结果,孙文俊还没来得及张嘴,结果贾明却给抢了先。 “奉爹娘之命,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查管来臣的下落,前几年,恰克图这边的兄弟忽然探得消息,管来臣的秘密关押点十有八九跟乌兰农场有关,这小子当时在中原待腻歪了,听说之后,非拍着胸脯,要来恰克图大展宏图,所以老子就派这小子悄悄潜进了乌兰农场,”贾明指着孙文俊,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哪知道这小子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在乌兰农场潜伏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害得老子还得身兼士卒、亲自去乌兰农场走着一遭,哼!个没用的东西!” “孙文俊,对于你同伙的指控,你都承认吗?”庞九问。 孙文俊一脸生不如死地道:“九爷明鉴,他诬陷我办事不利,我咬牙认了,可是那什么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纯属造谣!我坚决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 庞九一脸无语:“……你能抓住重点吗?” “这就是重点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孙文俊一本正经,目光不自在地朝唐砚那边瞄了一眼,然后干咳了两声,又继续道,“再说了,我可是有家有口的人,对于这样的恶意中伤,实在不能忍受!”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朝庞九抬了抬下巴:“九爷,要不要大刑伺候?我可以帮你打个下手。” 庞九点点头:“准了,给我拖出去,打!” “是,属下遵命!”当下,唐砚揪着孙文俊的耳朵、在孙文俊的呲牙咧嘴中,一道出去了。 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庞九和贾明,贾明有点儿兴奋,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朝庞九身边蹭过去:“九爷,你这是要单独审我啊,要对我刑讯逼供吗?需要我配合吗?要脱衣裳吗?” “你真的那个叶家的人?”庞九皱着眉看着面前这个不要脸的男人,“那个四代单传、定安王府的小世子?” “对对对,我就是那个叶图南,如假包换,”下一秒,贾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欠呼呼要去扯自己的领口,“九爷,现在开始逼供我吗?我是先脱衣裳还是先脱裤子?” “唉!”庞九扶额,一声长叹,“亡了就亡了。” 贾明:“……” “传言不是说你这个小世子身子不好,一直缠绵病榻吗?”庞九忽然道,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比牛犊子还壮硕的男人,一脸的纳闷,“怎么?你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 第413章 他 “其实我挺不愿意说这个的,”一直不正经的脸,忽然就沉了下来,贾明默默整理好了自己凌乱的领口,顿了顿,然后坐了,又接着道,“你听到的那个传言不是假的,定安王府里头住着的那位小世子,的确缠绵病榻,前一阵子还差点儿不命久矣。” 庞九没听明白,皱着眉问:“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定安王府里头还有一个小世子?可是我分明听说定安王府四代单传啊,怎么……除了你之外,还会有一个小世子呢?” “若是定安王府里头不住着一个小世子,掩人耳目,我这个真的定安王小世子又怎么能够得以脱身?又怎么能够在外头安心东奔西走?”贾明缓声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闷,似是不大愿意提起这些,可是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要跟庞九坦白,他自然要对庞九再无隐瞒。 当下顿了顿,然后贾明又道:“住在京师、那位万众瞩目的小世子,他不过是爹娘为我寻的一枚棋子,这些年来,他顶着我的身份,住在定安王府,享受着荣华富贵,也……承受着万千苦楚。” 庞九瞧着贾明眼神黯淡,知道他是说到伤心处了,心下颇为不忍,当下给他倒了杯茶,推了过去:“先喝口热茶。” 贾明把茶杯捧在手里,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叹了口气儿,然后又继续道:“定安王府几代人都活的如履薄冰,自二十年前,叶氏旧臣管来臣策划了谋反之事后,定安王府的日子就更煎熬了,可谓是朝不保夕,为了保住叶氏香火,爹娘不得已将我送出京师,留下枚棋子为我顶着。” “这些年来,我奉爹娘之命,暗中联络旧部,训练义军,天南地北地忙活着,虽然辛苦,可日子过得爽快自在,我天生就过不来束手束脚的日子,所以心里总是暗暗侥幸,能有个人在京师为我顶着,”贾明道,说到这里,他面上又生起了不忍来,“只是这些年辛苦他了,毕竟有那个热血儿郎愿意活在囚笼里?我……我时常觉得很对不起他。” 庞九自然知道,贾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这样的出身,注定是了解不了豪门贵户的算计城府,可是她也是听过《狸猫换太子》的,只当是戏文演义,哪里知晓,这世间,竟当真有这样的事儿,心中自是感慨不已。 “那他……肯定和你长得特别想象?”庞九轻声问,“肯定也是同龄?” “对,他跟我是同龄人,长得……小时候特别像,性格也像,”贾明一边在脑中回忆着,一边摇了摇头道,“可是长大了之后就不大像了。” “自从七岁那年我出了京师之后,就没有回过几次京城,毕竟怕人多眼杂,惹出事端,所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贾明抿了口茶,继续缓声道,“我记得上次见到他,还是十五年前,从那之后,即便再回京师,我也断断不愿意再见他了。” “为什么?”庞九不解。 “小时候,我们相处得很好,那时候我们还以为彼此是双生子兄弟呢,也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相貌,可不就是双生子吗?”贾明苦涩地牵了牵唇,“只是七岁那年,我被送出京师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们从来都不是兄弟,他不过爹娘选中、随时准备为我赴死的棋子罢了。” “后来,没过几年,定安王府小世子身染重病的消息就传出了京师,再然后,这些年,定安王府小世子不命久矣的消息,就一直没有断过,可是,我却一直身康体健,连风寒都不曾染过。”说到这里,贾明长长吐了口气儿,似是要把这些年来淤积的憋闷都给呼出似的。 第414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爹娘故意传出这样的消息,毕竟管来臣谋反失败之后,定安王府岌岌可危,爹娘日夜都提心吊胆,说不定哪天君王一怒,叶氏满门都得送命,这个关口,定安王府小世子不命久矣的消息一旦传出,万岁爷便就是再迁怒定安王府,却也不得不忍着性子。” “我一直以为这是爹娘的权宜之计,直到……十五年前,”贾明沉声道,“那年年关将至,我实在思念双亲,就掩了身份回了京,在定安王府里,我亲眼瞧见了他,他那个时候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手脚枯瘦得吓人,双目空洞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竟然连他的门都不敢进,就那么楞乎乎地站在门外,他没说话,我也没开口,最后,他闭上了眼,我就关上了门,转身走了。” “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不想见,也不敢见。” 庞九听明白了,她伸手握了贾明微微颤抖的手,小声问道:“你觉得是……你爹娘,出于保护你、还有定安王府的利益,这才对他的身子做了手脚,才……害得他这般病弱、以至于连床都下不来?” 贾明没有说话,趴在了桌子上。 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一直对定安王府的那个少年揣着浓浓的歉意,曾几何时,他们一起成长,快乐的时光遥远却清晰,他当那少年是弟弟,疼爱有加,临别时,少年泪流满面的模样,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他以为不过是一次离别,却不想,他天高海阔的背后,那个少年却为他承受了那么多、那么久,几乎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 贾明没说话,庞九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伸手环住了贾明的腰,将脑袋搁在了贾明的肩头。 “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把他从京师接出来,给他好好儿治病,唐砚的医术那么高明,一准儿能治好了他,让他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好,”半晌,贾明应声道,然后身后环住了庞九,“九儿,谢谢你。” …… 厨房。 孙文俊一边对着炉子上的药罐子,一下下地扇着扇子,一边跟唐砚不住口地抱怨:“我就没见过殿下这么不仗义的,明明九爷是审他来着,他倒好,句句都往我身上引!亏得我这么多年对他赤胆忠心,哼!” “他真的……是定安王府小世子?”唐砚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都没办法将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糙汉子和千尊万贵的定安王府小世子联系在一起。 “真的,这还能有假?”孙文俊道,似是看穿了唐砚的想法,孙文俊登时来了兴致,幸灾乐祸地道,“是不是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像?是不是觉得比起小世子,他其实更像是个货真价实的野土匪?” 唐砚白了他一眼,一脸的嫌弃:“我觉得你比他更像野土匪,还是那种生在土匪窝、长在土匪窝的那种浑然天成的野土匪。” 孙文俊的脸,顿时就垮了,耷拉着个脸,看着唐砚:“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嫌弃我了呢?” “嗯,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唐砚不疾不徐地道,一边掀开药罐盖子,一边指挥着孙文俊,“扇慢点儿,都要焦了。” “老子还不扇了!”孙文俊气呼呼地道,一把将扇子甩出去老远,瞪着唐砚,“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越来越嫌弃我,只要你说得出来,那老子……老子就一定改。”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唐砚:“……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415章 没有得手 “嘿嘿,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孙文俊笑道,一边犹豫捡起了扇子,随口问了一句,“唐砚,这里头煎的是什么药?” “是养胃的药,”唐砚想着牢房里头的那些老头子的惨状,不由得眉头大皱,“那些犯人,每个人都肠胃不好,而且也都是有些年头了,我瞧着他们个个骨瘦如柴,八成都是被饿出来的。” “饿出来的?”孙文俊也皱起了眉,“长丰农场的补给量大的惊人,恰克图将军府每年不知要拨多少银子下来呢,怎么犯人还会挨饿呢?” “不清楚,”唐砚摇摇头,“估计也是一种惩罚方式,这些犯人都没有什么外伤,可是身子底子早就坏了,现在开始治,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不过是拖延些时间而已。” 孙文俊闻言不语,低着头慢慢地扇着扇子,想着唐砚的话,然后忽然抬起了头,严肃地看向了唐砚:“唐砚,就你的感觉,这些犯人最多还能活多久?” 唐砚思忖了半晌,然后比出了一根手指头,有些犹豫地道:“最多一年……不,半年,最多半年。” “那就说明,楚义兴他是下定决心要放弃长丰农场里头的犯人了,”孙文俊缓声道,“那么是楚义兴已经撬开了管来臣的嘴,还是他已经觉得管来臣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那十万两的黄金,他也打算一并放弃了呢?” 唐砚不明就里:“什么管来臣?又哪儿来的十万两黄金?” “你没听说过管来臣?”孙文俊一脸惊诧,“这大原上下,竟然还有不知道管来臣的?” 唐砚一怔,随即张大了嘴:“你说的是……那个二十年前谋反失败的管来臣?他不是被万岁爷下令处死了吗?怎么又会落到楚义兴的手里?!” “是啊,大家都以为管来臣二十年前就死了,可是谁又知道,他被楚义兴李代桃僵,二十年前就被秘密关押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孙文俊感慨道,“一代良臣忠将,在这小小的农场里头,二十年不见天日,眼看着就要一命归西,真真是让人唏嘘。” 唐砚大致明白了:“所以当年管来臣手底下有十万两黄金,而这十万两黄金应该是出自……定安王府?所以你们这些年才会用尽浑身解数,也要非找到管来臣不可?” “你说的对,却也不对,十万两黄金固然重要,可管来臣的命,却也金贵得很,”孙文俊缓声道,“当年管来臣年纪轻轻,却文韬武略,是百年难见的奇才,此人不但能力超群,更是对叶氏一门忠心耿耿,这样的人物,深得王爷王妃信任,若是能找寻回来的话,对日后叶氏一门复国,定有很大的助力。” “当年王爷王妃为了复国,将前朝皇室所留下的十万两黄金悉数交到了管来臣手里,当时楚义兴乃是管来臣的头号心腹,即便如此,管来臣却并未对他交代过黄金藏匿地点,可是楚义兴却是知道这笔黄金存在的。” “后来因楚义兴的背叛,义军大败,管来臣被皇上下令诛杀,但是楚义兴却怎么能舍得那十万两黄金呢?必得想方设法地保住管来臣,这些年来,我一直随殿下大江南北的奔波,一则是秘密组建新军,二则就是为了查找管来臣的下落,谁承想,这一找,就找了将近二十年。” 至此,唐砚是彻底明白了,点着头道:“若是楚义兴已然得知黄金下落,必然一早就杀了管来臣灭口,断不会留着他的性命,更不会寻摸到这许多面目想象的老人来混淆视听,可见他是一直没有得手。” 第416章 线索 “可照你的推断,这些老人怕是都活不过半年了,”孙文俊面色深沉,“也不知那楚义兴究竟是已然得知黄金下落,还是彻底放弃了。” “瞧着他这二十年的苦心孤诣,倒不像是个轻易能放弃的主儿,”唐砚摇了摇头,面露不解,“可管来臣也是个狠角色,能忍受二十年煎熬,愣是咬死不说,按道理说,也不会妥协,可是为什么楚义兴倒是……已然不在乎管来臣的死活了呢?” 孙文俊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也觉得甚是费解,皱着眉扇着扇子,一边不住地叹息着:“好不容易找到了管来臣,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咱们却愣是分不清那三十三个人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且一个个又都是神志不清的,更难分辨,怕是等咱们找出来了,那管来臣已然一命呜呼了,到头来,咱们免不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我……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唐砚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孙文俊。 孙文俊看向了他:“什么?” “我明白楚义兴到底揣着什么心思了。” “那你赶紧说!”孙文俊蓦地就坐直了身子,一脸的激动,可是不等唐砚看口,孙文俊又忙得拉着唐砚朝外走,“走,咱们去殿下和九爷面前说,咱们一道商量商量。” 唐砚着急道:“哎哎哎!你等一下!等我把药罐子端下来!” …… 房中。 孙文俊和唐砚匆匆过来的时候,庞九正打算回后院歇着,瞧着他们急匆匆地赶来,一脸的纳闷儿:“这大半夜的,你们还有事儿?” “有事儿!有事儿!”孙文俊忙不迭地一把关上了门,然后又摁着庞九坐了回去,小声冲莫名其妙的庞九和贾明道,“唐砚刚才忽然想到了一点儿线索,关于楚义兴的,咱们几个坐下来合计合计。” 庞九和贾明闻言,登时都来了精神,贾明伸手倒了杯茶,推到了唐砚面前,一边道:“唐砚,你说。” “我就是根据那些犯人的身体状况,想到了一点儿可能,”唐砚道,咳嗽了两声,一边捧着茶杯,一边道,“照那些犯人的身体状况,可以分析出来,楚义兴并没有对他们严加拷问,至少这几年没有动过刑,只不过是吩咐着手下的侍卫,饿着他们而已,可见楚义兴对这些犯人的态度。” “他并不执着于非要撬开管来臣的嘴,探得那十万两黄金的下落,他要的是管来臣牢牢掌控在他手里,”唐砚缓声道,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环视着坐在桌前的其他三个人,一边继续道,“换句话说,他对管来臣的要求是,能说出黄金下落最好,不能说出来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不能让管来臣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对啊!”庞九猛地一怕桌子,接着唐砚的话道,“所以他这才寻摸来几十个一模一样的老头,还给他们下了让他们神志不清的毒,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唐砚,真有你的!一下子就想到了!” “九爷过誉了,我只是这几天给犯人们看病,有些感触,”唐砚叹了口气儿,又道,“那些犯人的身子骨都坏透了,基本上都活不过半年。” “半年?那最近楚义兴应该有所行动了,”贾明沉声道,“在管来臣丧命之前,他必定会为管来臣解毒,最后再训问一番黄金的下落,现在楚义兴人还在固原,而固原那边的战事也该了尾儿了,算着时间,楚义兴应该要返回恰克图过年了,那么在此之前,他势必会派人来将管来臣押送到跟前,亲自训问。” 第417章 扒墙根儿的乐趣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的机会就来了,”孙文俊一脸难掩的激动,“届时楚义兴势必会给管来臣解毒,到时候咱们伺机动手,就一定能救出来真的管来臣!” “文俊所言不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法子,”唐砚也附和道,“关于犯人们身上所中的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实在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倒不如咱们一直猫着不动,等眼看着管来臣被解毒,确定了身份之后,咱们再一举将人救出,当然我还是会继续研究毒药的事儿,终归咱们先下手才最稳妥。” 庞九听了觉得甚妥,看向了贾明:“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贾明点点头,看着庞九的眼睛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贾明也跟着笑了,“非常好,好的不能再好了!” “好就好呗,你乐个什么劲儿?”庞九被他笑得都心里发毛了,“至于这么高兴吗?” 贾明笑得更厉害了,一边伸手握住了庞九的手:“我媳妇儿不计前嫌,非但不气我隐瞒身份的事儿,这又帮着我分析利弊办大事儿,有这么开明大气的媳妇儿,我怎么能高兴呢?” 孙文俊和唐砚同时坐直了身子,又同时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实在给肉麻的不要不要的。 庞九一脸掩饰不住的嫌弃,瞪了贾明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孙文俊:“文俊,我鞭子呢?你看到我放哪儿了吗?” 孙文俊看向贾明,挠着头含糊着道:“这……这个……” 贾明冲着孙文俊冷冷牵了牵唇:“……是啊,在哪儿呢?你九爷不是问你了吗?你倒是赶快回答啊。” 被庞九和贾明同时盯着的孙文俊,心里那叫一个崩溃:“我说殿下,我说九爷,你们下次不管是吵架或者打架能不能不要波及到我?旁人家的家务事儿都是关起门来,两口子自己解决,怎么到你们这儿,就得殃及池鱼呢?!” 贾明瞥着庞九,伸出手来勾人家的手指头,咳了两声,然后小声道:“听到了没?下次咱们关上门来自己解决。” “对对对!”孙文俊忙不迭举着双手赞同,一边赶紧地拉着唐砚就退出了房来,还通情达理地给房中的两人关上了门,“你们自己解决!自己解决!鞭子斧头哪个顺手就用哪个,千万别客气!” 庞九:“……” 贾明:“……” 门外。 唐砚一脸无奈地看着耳朵紧贴在门上的孙文俊,简直无语的要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嘘!”孙文俊忙不迭在唇前比了一根手指,然后对着唐砚挤眉弄眼地道,“扒墙根儿的乐趣,无与伦比!唐砚,你要不要来体验一把?” 唐砚:“……” 要不是担心被房里的人发现了,他真的想照着那个撅起来的屁股狠狠踹一脚! 唐砚心里憋了无数的槽没地方吐,当下转身就朝自己房中走去,结果迎头就撞上了百灵,百灵身子纤细,被她这么一撞,人就朝后倒去,唐砚眼疾手快,忙得把人给扶住了,紧接着询问:“百灵,没扭着脚?” “没……没有,”百灵红着脸推开了唐砚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声如蚊蚋,“唐大哥,谢谢你。” “本来就是我不小心撞到的你,你不怪我就好,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唐砚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又跟百灵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百灵忙得又摇摇头,瞧着唐砚要走开,百灵忽然问了一句,“唐大哥,你明早想吃啥?” 唐砚一愣,然后随口道:“油炸糕,你今天做的油炸糕就挺好吃。” 第418章 不大不小的事儿 “那成!明早我还做油炸糕!”当下,百灵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就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里。 唐砚也要回房,结果就听到身后传来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啧啧啧,唐大哥,你魅力不小啊。” 这酸掉牙的口气,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唐砚转脸,皱着眉看着孙文俊那张不阴不阳的脸,低声道:“人家小姑娘才十几岁,你少说这样的话,没得落入旁人耳中,让人家小姑娘难做人。” “啧啧,你这大哥当得还真称职啊,处处都为那小妮子想周全了,”孙文俊还是那酸腔酸调,一脸的不痛快,“怎么着?是觉得和那小妮子投缘,真的想认人家当亲妹子啦?” “就算我想认,那又怎么了?”唐砚是真生气了,不仅气孙文俊针对个不相干的小姑娘,更气他这么疑心自己,当下冷着脸道,“再说了,我认谁做妹子,又管你什么事儿?你是我什么人?” 言毕,唐砚一甩袖子,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然后“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 “哎呀我说……哎呦!唐砚,你竟敢对我下此毒手!”撵上来、正要撞在门上的孙文俊,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他鼻子正撞了个正着,酸疼的要命,这时候眼泪鼻子都一股脑儿下来了。 “唐砚!你给我把门开开!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我算你什么人?!”孙文俊眼泪汪汪地冲门里头吼着,“快点儿!给我开门!你要是不开门,我就……我就不走了!” “正好,”房里传出唐砚慢条斯理的声音,“你不是最享受扒墙根儿的乐趣吗?这样就可以享受一整晚了。”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你你你不说话能憋死吗?能吗?!” …… 昌顺十五年腊月初六 京师。 御书房。 龙案后,穆景元埋头看着手里的折子,他手上的奏折是右相颜伯珠昨天送上来的,难得穆景元看着颜伯珠的折子没有皱眉头,反倒是一脸的赞同。 这折子不长,五行字就写完了,所说的事儿,倒是这些天穆景元心里想的一件大事儿…… 说大事儿,倒是不算妥帖,确切的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说它大,它的确大,关系到安邦定国,说小,它也算小,说白了不过就是一桩亲事罢了。 穆景元看着折子的内容,越看越觉得顺眼,伸手从安如海手中接过茶杯,然后顺口说了一句:“右相近来倒是安稳了不少。” “右相乃是群臣之首,肱骨之臣,自然是急万岁爷之所急,”安如海含笑道,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有右相辅佐,想来太子殿下也能体恤万岁爷的辛苦。” “要是真能如你所说,朕就是即刻退位让贤,也是心甘情愿啊,”穆景元叹了口气儿,将茶杯放了下来,“就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安如海忙道:“太子年纪还小,又有万岁爷亲自提点,自然错不了。” “希望如此,”穆景元点点头,一边又问道,“怎么?定安王还没到吗?” 早朝一散,穆景元便就派人去请叶进忠进宫。 “外头雪下得极大,定安王顶风冒雪的,在路上难免要多耽搁些时间,”安如海道,“奴才去外头瞧瞧。” “启禀万岁爷,定安王已经到了,”不等安如海出去查看,小路子已经挑着帘子进来,躬身禀报道,“现在在殿外候着。” 穆景元挥挥手:“快请王爷进来。” “是。”小路子退了下去,没一会儿就瞧着定安王叶进忠进来。 “微臣叶进忠见过万岁爷!”叶进忠甫一进来,就忙得行至龙案前,叩头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19章 朕可就不爱听了 “进忠,快起来!”穆景元从龙案后走出来,行至叶进忠面前,亲自扶了叶进忠起来,一脸的和颜悦色,“这大下雪天儿的,还让你冒雪进宫,真是难为你了。” “万岁爷召见微臣,乃是微臣的体面,”叶进忠忙道,“万岁爷莫说这样的话,真真是折杀微臣了。” “行,那见外的话,朕就不说了,今儿朕召你入宫,就是想跟你说说家常,”穆景元含笑道,拉着叶进忠坐了下来,一边吩咐安如海上茶,一边又含笑看着叶进忠,“进忠啊,图南的身子近来可好?” 叶进忠不知穆景元今日为何忽然召见自己,心里正忐忑着呢,冷不丁地听到穆景元询问叶图南的情况,心里不免就警觉了起来。 自中秋到腊月,穆景元拢共就召他进宫两回,可是每次都是因为叶图南的缘故,这让他不能不担心。 “多谢万岁爷记挂,犬子承蒙皇恩,得太医医治多日,如今犬子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叶进忠忙得答道,顿了顿,然后又沉声道,“只是犬子卧病多年,已经伤了身子根基,即便已经好多了,却还是成日药不离手,唉!” “既是好转,那便是好兆头,到底图南还年轻,只要年轻,那可就有盼头,”穆景元宽慰着道,“进忠啊,你可不能总往坏里想。” “是,谢万岁爷关心,”叶进忠忙道,一边却又苦涩地牵了牵唇,“犬子病了多年,说实在的,微臣一直都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只是……只是心里最担心的却是怕他自己个儿想不开……” 前阵子,叶图南寻死觅活的事儿,到底是没有瞒住,穆景元自然是有所耳闻,所以叶进忠也没必要有意隐瞒,所以就这么顺嘴说了,一则是不让穆景元起疑,二则也是在示弱,这个时候,定安王府自然越可怜,越值得同情越好。 “唉!你看你说的什么丧气话,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临近年关了,你也不嫌晦气,”果然,穆景元一脸的怜悯,把热茶朝叶进忠面前推了推,一边又道,“这次就罢了,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了。” “是,微臣知错了。”叶进忠哽咽着道,一边取了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你这人啊,旁的都好,惟独一点就是心眼儿太小,成日惴惴不安的,图南看在眼里,难道不伤心?你刚才说的话若是落在了图南的耳中,岂不扎了孩子的心?”穆景元叹息着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图南的身子骨是差了些,做父母的哪儿有不焦心的呢?” 正在拭泪的手蓦地一顿,随即叶进忠放下了帕子,然后红着眼对穆景元道:“万岁爷所言甚是,微臣这辈子并无其他心愿,只盼着犬子能多活几年,便是要拿微臣的命去换,微臣也绝无二话!” “天下爷娘疼儿女,都是一样,盼着儿女身康体健,血脉能得以传承,”穆景元拍了拍叶进忠的肩膀,顿了顿,然后道,“既如此,那就给图南娶妻,图南年纪也不小了,过年就二十八?” 叶进忠闻言,顿时只觉得心寒似冰,忙不迭地道:“多谢万岁爷厚爱,只是犬子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娶妻成家呢?那不是要白白祸害姑娘吗?” “进忠,你说这话,朕可就不爱听了,图南怎么了?图南乃是堂堂定安王府世子,以后更是定安王,这样金贵的身份,非是万里挑一的贵女,还配不上呢!”穆景元看向叶进忠,沉声道,“再者,图南这几年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到如今才好了些,要不趁着此时娶妻生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叶氏一门的血脉断掉吗?” 第420章 急火攻心 “可是万岁爷……微臣实在是,”叶进忠是真着急了,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微臣实在不忍委屈了贵女,金枝玉叶的姑娘,哪个不是爹娘的眼珠子?微臣身为人父,最能理解做爹的心情,既如此,那微臣回去就让贱内给图南房中安排一个妥帖的丫鬟,近身伺候着……” 穆景元摆明了是要赐婚,可若是穆景元赐婚的话,必定是要从原族豪门中挑选合适的贵女,而这,是叶进忠断断不能允许的。 穆景元看着叶进忠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由冷下了脸:“怎么?难道在王爷眼中,贱婢生下的贱种,竟比堂堂正正的嫡子,更金贵吗?” 叶进忠闻言,蓦地膝盖一软,然后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微臣绝无此意!请万岁爷明鉴!” 穆景元眯着眼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叩头不止的叶进忠,直到叶进忠的额头都渗出血来了,穆景元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行了,起来,动不动地就下跪叩头,不是说好了咱们今儿只是闲话家常的吗?” “是啊,王爷,您可别再磕了,”安如海忙得过来,扶了一脸惨白的叶进忠起来,一边含笑道,“万岁爷厚爱王爷,可舍不得王爷受伤。” “谢万岁爷。”叶进忠哆哆嗦嗦地道。 叶进忠的嘴唇已经变得青灰,他根本不敢去看穆景元的脸,可他知道穆景元正在看着自己,正在等着自己开口,所以他纵然心急如焚,到底还是又跪了下来,然后咬着牙又开了口:“微臣斗胆,请……请万岁爷给犬子赐婚。” “这就对了,”穆景元的脸上这才浮上了丝丝笑意,他伸手拍了拍叶进忠惨白的手指,一边意味深长地道,“进忠啊,你只管放心,朕必定给图南选一个贤惠温柔的贵女,准保配得上图南。” 叶进忠重重一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微臣一家感沐皇恩。” …… 定安王府。 轿子停在定安王府门前,轿夫匆匆前去撩开轿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可是半天都没听见轿子里头有动静,轿夫有些担心,朝里头看去,然后就愣在了当场—— 叶进忠竟不知什么时候晕倒在了轿子里头,这时候正脸朝下趴着呢。 “王爷!”轿夫大惊,忙得抢上了前去,一边蹲下来查看叶进忠的情况。 “怎么了?”守门的侍卫瞧着不大对劲儿,也都纷纷跑了过来,瞧见是叶进忠晕倒了,都是面色大变,然后赶紧地背着叶进忠进了府去。 …… 卧房。 郎中丁原跪在床头给叶进忠把脉,叶进忠面色惨白,瞧着有些渗人,可是站在床边的王妃郝氏的面色,却比叶进忠更加难看,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帕子,眼睛瞪得老大,视线一直不离丁原搭在叶进忠手腕上的两根枯瘦的手指。 房中静得吓人,出了叶进忠偶尔的急促的呼吸,再听不到别的声音,直到丁原收回了手,郝氏这才屏息问道:“丁原,王爷……可还好吗?” 丁原起身,对着郝氏躬身道:“启禀王妃,王爷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这才晕厥了过去,属下这就给王爷施针,再拟一副药单,喝几日的汤药,便就能痊愈了。” “如此,就有劳了。”郝氏这才松了口气儿,瞧着丁原取出银针,她便轻手轻脚退出了房去,只是甫一出了房门,郝氏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刚才御书房中,万岁爷究竟和王爷说了什么?以至于王爷竟会急火攻心晕厥过去?”长廊尽头,郝氏冷着脸问林有余,“你可打探到消息了吗?” 第421章 两个孩子 林有余也是一脸难色:“回王妃你的话,王爷的脾气您是了解的,为了不惹人注目,王爷入宫素来不待侍卫随从,这一次也是一样,只带了几名轿夫而已,王爷进御书房的时候,这些轿夫都是远远候在外头呢,自是不可能得知御书房内所发生的事情。” “刚才老奴也询问了他们,他们都道王爷自出了御书房便就面色不佳,铁青着脸又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出口询问,也是到了地儿,他们才发现王爷晕厥过去的事儿,至于旁的,他们真真是一概不知。” 郝氏的面色兀自难看得很,她皱着眉盯着漫天的飞雪,一颗心简直比这场大雪更加纷乱,过惯了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日子,她真的是一点儿惊吓都受不了。 郝氏如此,叶进忠也是一样。 “王妃……”林有余打量着郝氏愁思满布的一张脸,有心想宽慰几句,可是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一切等王爷醒了,咱们就都知道了,不管是多么棘手的事儿,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商量。” 郝氏无奈地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又朝房门走去,郝氏瞥了一眼通往后院的月牙门,随口问道:“世子近来可好吗?” 自从上次叶图南自杀未果之后,叶进忠便就派人时时看管着叶图南,又不许郝氏总是探视,生怕郝氏娇惯坏了叶图南,又纵得他无法无天。 “启禀王妃,世子近来身子又好了不少,下床走动已经不费劲儿了,人还胖了一些,可见是丁郎中调理有方,”林有余含笑道,可是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一边打量着郝氏的神色,一边有些踟蹰地道,“不过昨日属下无意中瞧见,看管世子的侍卫,竟……竟掰着世子的嘴,硬生生往里头喂饭,属下觉得甚是不妥。” 郝氏闻言,面色一阵黯然:“王爷吩咐过,若是他不肯吃饭,那两个侍卫是可以用些手段的,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啊,面对一个屡次寻死觅活的孩子,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为了保住孩子的命,这些年来,什么手段没用过,什么温情的话没说过,可是又有什么效果呢?倒是这次咬牙下了狠心,派人时刻死盯着之后,叶图南就再没了寻短见的机会,而且身子也渐渐好了,刚才林有余不是都说了,他还变胖些了吗? 林有余想着叶图南被人捏着两颊,生生朝嘴里灌粥的场景,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可是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有余,你说……那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郝氏顿住了脚,叹息着,顺着月牙门看着后院里头的一株枯死的梅树,带着一脸的怅惘,“我记得他小时候,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他那时候人活泼伶俐还总捣乱,成日上蹿下跳活猴似的,怎么后来就变成了这样?” 林有余也顺着郝氏的目光看去,那一株碗口粗的梅树,已经死了有些年头了,记得从前它还没枯死的时候,每每这样的飞雪漫天的日子,总会有两个小孩儿在树的旁边追逐打闹,两个孩子生的一模一样,穿得也是一模一样,连眼里的笑容也是那么的相像…… 后来呢? 这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孩子。 再没有嬉笑追逐,这院子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就连那株梅树也枯死了。 ……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林有余和郝氏这才如梦惊醒,纷纷朝房门看去,只见丁原提着药箱出来了。 第422章 这天是要塌了吗 “王爷怎么样了?”郝氏和林有余都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王爷现在已经醒了吗?” 丁原缓声道:“启禀王妃,王爷怕是还得睡上半个时辰才能醒,属下现在就给王爷煎药,正好王爷一醒来就能喝上。” “行,你快去!”郝氏忙得对丁原道。 丁原躬身退下,林有余也退下了,打算去厨房吩咐准备清淡可口的饭食,哪知道还没走出两步,迎头就瞧见一个守门的侍卫急匆匆地朝里跑。 “过来,”林有余皱着眉拦住了那个侍卫,“王爷正小憩呢,你这么横冲直撞的做什么?要是搅扰到了王爷,我可饶不了你!” “林管家,属下实属无心,实在是有急事要禀报王爷!请您饶恕!”那侍卫忙得冲林有余深深一揖,复又站了起来,仍旧是一脸的着急,“林管家,宫里来人了!” 林有余大惊:“宫里来人了?谁?谁来了?” “是安总管!人已经在前厅了!”那侍卫忙道,“要不然属下哪有胆子擅自闯进院儿里来?” 林有余一听来人竟是安如海,当下登时大惊,他并不知道叶进忠在御书房里头遭遇了什么,可是就冲着叶进忠出了御书房就晕倒这架势,便就知道,御书房里头必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儿,如今叶进忠前脚回来,这安如海又跟来了,也不知万岁爷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林有余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还有乱糟糟的雪,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莫非,这天是要塌了吗? “林管家,您看……”那侍卫见林有余半天不发话,心下免不了着急,“要不要把王爷唤醒?” “不必,我去见安总管。”林有余缓声道,然后径直朝前厅走去。 就算是天要塌,他也得为王爷王妃顶着。 …… 前厅。 林有余匆匆进来的时候,安如海正背着手站在一架十五扇大屏风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屏风上头的字。 屏风上没有画儿,十五扇上分别是隶书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纯白缎子的缂丝屏风,只绣着这十五个纯黑的大字,很是可惜,也很是扎眼。 听到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的时候,安如海正眯着眼儿看着面前的那个“忠”字,他目光有些玩味儿,然后伸手在那个“忠”字上轻轻弹了一下。 “奴才定安王府管家林进忠,见过安总管!”林有余匆匆进来,忙得给安如海叩头行礼。 安如海看都不看跪在脚边的林有余,仍旧看着面前的屏风,一边懒洋洋地道:“王爷呢?” “启禀安总管,王爷自皇宫回府,在路上受了冷,现在正在房中沐浴,实在不便来前厅,还请安总管见谅!”林有余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林有余在王府门前晕倒,是被人抬着进府的,也不知道这消息有没有传到宫中,更不知安如海知不知道。 安如海讥诮着道,低下头瞥着跪在自己身边的林有余:“既是王爷不便出来相见,那就劳烦林管家给王爷带句话了。” 林有余忙不迭地道:“是,奴才遵命!肯定一字不落地带到王爷面前。” 安如海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小太监手里捧着的锦盒道:“这里头都是从皇上私库里的珍贵药材,都是万岁爷赏给小世子滋补身子的。” “奴才谢恩!”林有余忙得叩头道,“代世子殿下叩谢万岁爷天恩!” “万岁爷甚是记挂小世子,每一份药材都是万岁爷亲手挑的,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安如海又道,说到这里,忽而笑得甚是和风细雨,“还不止如此呢,万岁爷还要为小世子指婚呢,非是一等一的贵女不可呢!” 第423章 跟我们走吧 林有余闻言,顿时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凉透了,他忽然就明白了,穆景元今日为何要召叶进忠入宫了,而叶进忠为什么会在面圣之后忽然晕厥过去了。 安如海看着忽然就浑身僵硬的林有余,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这一次不代你家小世子谢恩了?” 林有余喉头似是烧着了似的,嘴巴张合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声音:“奴才代……代世子谢恩!” “哼。”安如海懒得再废话,浮尘一甩,大步出了前厅。 “总管慢走。”林有余冲着他背影叩头道,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脸绝望,一如刚才在御书房里叩头谢恩的叶进忠。 …… 昌顺十五年腊月十二。 长丰农场。 一众人在膳房,一边吃早饭,一边谈论着今天外出打猎的事儿。 自从前几天定下了静观其变的策略之后,这几天庞九他们就轻松了不少,不像之前,总是精神紧张的,这几天除了唐砚固定时间去牢房里头给老头儿们看病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安排了,一众人都闲的发慌,便就商量着外出打猎的事儿来。 当然,也不完全是打猎,贾明他们得把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有策略通知在附近埋伏的姚大渝等人,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孙文俊连夜出去一趟就完事儿了,可是庞九又闲的皮疼,便就想着趁机一众人出去打打猎。 早膳很丰盛,自从跟庞远山学会了炸油条之后,百灵就跟庞远山亲近了很多,又接着从庞远山处学会了不少吃食做饭,庞远山也乐得一身好厨艺能够得以传授,每天都认真教习着百灵,百灵的手艺自是突飞猛进。 “百灵,今儿油炸糕做得好!”陈栓一边吃着油炸糕,一边冲百灵比了个大拇指,“再这样下去,手艺都要赶超庞叔了!” “我哪儿能比得过庞叔?”百灵忙得直摆手,“庞叔的手艺棒得不得了,他做饭的时候,我都能看傻眼!” “真的?”庞九闻言,笑眼弯弯地看着同样一脸笑意的庞远山,“庞叔,你竟然这么厉害啊?我怎么从前没发现啊?” “你没人家百灵有眼力见儿呗!”庞远山白了庞九一眼,一边笑着拍了拍百灵的肩膀,“做饭就讲究个熟能生巧,你多练练,迟早做的比我好。” “嗯,”百灵闻言备受鼓舞,挺了挺小胸脯,“我听庞叔的。” 庞九看着他们一老一少这么有爱的互动,心里一阵不爽:“庞叔,我还寻思着你这么爱做饭,以后就开个酒楼饭庄什么的给你养老算了,可你都说了,我是个没眼力见儿的,所以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拉倒,没得给你添堵。” 庞远山白了一眼对面直翻白眼儿的小崽子,忍不住牵了牵唇,亲手夹了一筷子的油炸糕递到了庞九的碗里,一边含笑道:“现在给九爷赔礼道歉还来得及吗?” 庞九没忍住“噗嗤”就乐了,美滋滋地吃着油炸糕,一边慢吞吞地说:“我再考虑考虑。” 庞远山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然后庞九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正要再拿腔作调,就看着庞远山也给百灵夹了一块子油炸糕,还和风细雨地跟百灵道:“丫头,以后跟我们走,别再这长丰农场里头受罪了。” 其实在长丰农场里头吃喝不愁,也谈不上受罪,可是庞远山看她一个小丫头孤孤单单的,又总是怯生生的,上年纪的人,难免就生出许多不忍来了。 “我……”百灵显然没想到庞远山会说出这样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就红了眼,“庞叔,我谢谢你,可是……” 第424章 苦衷 可是什么,百灵没说下去,只是死死地咬着唇,瞧着样子,是要哭了似的。 坐在旁边的陈栓忙得手忙脚乱地掏出了帕子递过去,一边冲一脸纳闷的庞远山喊道:“庞叔,吃饭的时候,就别说这么抒情的话,你看,现在搞得大家都吃不下去了!” 正在西里呼噜喝粥的孙文俊很尴尬地放下碗了,一边抹了把嘴,一边看着正在掉眼泪的百灵,有点儿纳闷地道:“丫头,你哭什么?要是愿意你就跟咱们走,要是不愿意,你只管留下来就是了,咱们又不强人所难,你说你好端端地哭个什么劲儿?” “我……我想跟你们走,特别想,”百灵蓦地哭得更厉害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看着特别心疼人,“可是,我……我不能走……” “不能走?”庞九皱着眉放下了筷子,“为什么不能走?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直接把你带走的。” 庞九是管事儿,从小农场里头带走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更何况不过是个厨娘,说不定名字都没有上农场的名册,这样的人就更好带走了。 百灵不说话,只是一直摇着头“呜呜”地哭着。 这下子,一众人是彻底吃不下去饭了,一个个都眼神复杂的看着哭个不停的百灵,庞九和贾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栓子,你去外头守着。”庞九冲陈栓摆摆手。 “哦。”陈栓应声,然后起身就去了门外。 “百灵妹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庞九这才开了口,一脸温和地看着百灵,“我知道咱们萍水相逢,并非深交,本不该问你这些,可是咱们毕竟相识一场,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我们肯定会不会推辞。” “是啊,都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咱们吃了这么多顿你做的饭,自然得找机会报答你啊。”唐砚也在一边赔笑道,试图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儿。 “我知道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半晌,百灵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一众人,越看,眼泪就流的越厉害,她脸上的绝望就越明显,末了,她猛地又用帕子捂住了脸,又痛哭了起来,“可是我……我真的离不开这里,我……我没办法!我这辈子都……都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百灵,是不是长丰农场有人威胁过你?”庞九再笨也能看出来不对劲儿了,“他为什么威胁你?你既然相信我们都是好人,大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把问题解决了,也一定能够带你离开长丰农场。” 百灵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庞九又要开口询问,却被贾明暗中扯了一下袖子,庞九一愣,随即也意识到,不能这么强逼百灵开口,既是有人威胁他,那就更不能被人发现端倪了,要不然百灵肯定有危险。 “丫头,不说也没事儿,”庞远山伸手拍了拍百灵的肩,“等以后想说了再说哈,别哭了,仔细哭肿了眼。” 百灵闻言,顿时就不敢哭了,忙不迭地擦了脸,然后又起身去了外头洗脸,好像是特别怕被人看到她哭过似的。 “这小丫头怕是知道长丰农场的不少事儿呢,”贾明看着百灵的背影,缓声道,“从前倒是没看出来。” “是啊,咱们再怎么疑心也不会疑心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唐砚跟着点点头,“只是有件事儿,我刚刚忽然想起来。” 一众人都看向了唐砚:“什么事儿?” “能给犯人下毒的,有很大可能性就是厨子,”唐砚缓声道,看着一众人猛然瞪圆的眼珠,他又忙得摆摆手,“我说的厨子,未必就是百灵。” 第425章 这个畜生 “我记得在百灵之前,长丰农场曾经有过一个干了不少年的老厨子,”庞九沉声道,“后来那个厨子无意中捡到了百灵,把百灵带在什么养活,可是没过多久,那位厨子就去世了,后来百灵就成了长丰农场里头唯一的厨娘。” “对,那位老厨子在长丰农场待得时间很久,在管来臣被关押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长丰农场做事了,”孙文俊也道,“那有没有可能是……那位厨子在饭食里头放毒,这才让那许多老头儿都中了毒的?而后来,那位厨子也是因此被灭口了。” 贾明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而百灵应该知道一些这里头的事情,所以被人以此威胁,才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长丰农场。” 庞九却有些不解:“既是前面的厨子因此事被灭口了,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把百灵也给杀了呢?再招一个新的厨子来做事,这样岂不是更好?” 一时间,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必须要救出百灵,而且越早救出来越好,”半晌,庞九猛地一拍桌子,对众人道,“百灵要是真知道什么秘密的话,对咱们自然是有所裨益,即便她不知道这些,咱们能救她跳出火海,也是功德一件。” “九爷说的不错,咱们不能放着这个小丫头不管,”孙文俊道,脸上涌出许多不忍来,“瞧着才十来岁的模样,在寻常人家还是跟爹娘撒娇的年纪,咱们怎么忍心让她在这里吃苦受罪、惶惶不可终日?” 唐砚白了他一眼:“那你可想出来了什么英雄救美的妙计吗?” 孙文俊听出来唐砚语气不好,忙不迭朝他身边挪了挪,一边赔笑着道:“我……我也不也是日行一善吗?权当是给你积德行善了,唐砚,你看你怎么还吃个小丫头的醋?” 唐砚非常无语,孙文俊的脸皮本来就厚,自从和他相好以后,更是厚过了城墙,他但凡脸皮有孙文俊三分的厚度,这时候非得当众抽他几个打耳光。 “我们现在在探讨怎么解救百灵的问题,至于打情骂俏,不在咱们讨论的范畴,请二位回房再进行,”庞九咳嗽了两声,然后又换上了一脸正色,“我们要救百灵出长丰农场,自然得先知道百灵到底怕的是谁,这样咱们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贾明搓着手指,慢吞吞地道:“能让百灵这么胆战心惊的,肯定是身边的人,而且是经常能见到的,所以除了咱们之外,应该就是那个人了。” “周双成!”庞九顿时眼前一亮,“他每天都亲自来取犯人的饭食!我就觉得奇怪,他成日架子跟大爷似的,怎么还会亲自来给犯人取饭食?原来他是专门过来吓唬百灵的!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竟然天天恐吓人家小姑娘!” 孙文俊摇摇头,叹气道:“他怕不是天天来吓唬百灵,他大概是揣着龌龊心思,要真是吓唬恐吓的话,直接杀人灭口就算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尸体往山里一丢,一天不到就能被狼吃的一干二净,他又何必成日专门过来吓唬恐吓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庞九先是一愣,顿时就火冒三丈了起来:“这个畜生,我非扒了他的皮……” 不等庞九把话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栓子不大不小的声音:“周侍卫,又过来取饭食啊?” 庞九这就要拔刀出去,却被贾明一把跟摁住了,等听到周双成取好了饭食,人走了之后,贾明这才放开了她。 第426章 非你不可 “你拦着我做什么?”庞九气得简直怒发冲冠,“我非要在这畜生身上捅个一百零八刀!” 因为自己早年的经历,庞九对这种欺男霸女的龌龊之事甚为敏感,每每听到见到,必定是点火就着,刚才要是贾明拦着,她还真的能直接冲出去,把周双成给戳成筛子。 “迟早遂了你把他捅成筛子的心愿,好不好?”贾明忙不迭安抚气冲牛斗的小崽子,拉着她坐了下来,“可是现在不行,周双成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了,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庞九一怔,随即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差点儿打草惊蛇了。” “没事儿,这不是没出事儿吗?”贾明含笑道,伸手捏了捏庞九的手腕,顿了顿,然后挑着眉笑了,“不过,我倒是想出了一个既能救出百灵、又能把姓周的气得半死的法子。” “那你快说!”庞九忙不迭推着贾明的胳膊道,一众人也纷纷看向了贾明。 “咱们让百灵嫁人,”贾明含笑道,“既嫁从夫,百灵自是能搬出长丰农场,而且还有九儿这个管事儿在,这事儿应该会很顺当,那姓周的即便想阻拦也没有道理,再说了,咱们怕打草惊蛇,难道他就不怕吗?” 庞九闻言有些发愁:“法子是好法子,可是……咱们去哪儿给百灵找夫君啊?而且时间是不是太赶了?还有啊,百灵要是看不中怎么办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是能救人出去,还管得了是真是假?”唐砚倒是明白贾明的心思,含笑跟庞九道,“只要百灵点头答应,咱们就帮她演好这出戏不就好了?” “你们的意思……假成亲?这样也可以?!”庞九激动得不得了,目光在一众人脸上来回逡巡着,“那找谁演这个新郎官儿呢?文俊,你来!我看好你!” 下一秒,孙文俊忙不迭头摇得像拨浪鼓:“九爷,你饶了我!我可不能对不起我们唐砚!” “那唐砚,你来!”庞九又把目光定在了唐砚身上。 “不行!”唐砚还没开口,孙文俊已经一把抱住了唐砚,一脸的宁死不屈,“唐砚这辈子只能跟我拜天地入洞房!至于旁人,想都别想!” “要不……”庞九发愁地挠挠头,看向了贾明,可到底是说不下去。 她是个小心眼儿的,才容不下她的男人跟别人拜天地,即便是假的。 最后,庞九使劲儿地摇了摇头,最后猛地趴在了桌子上:“这年头,怎么找个好戏子就这么困难啊!” “九爷,你嚎什么呢?”陈栓一推门进来,就听着庞九正在嚎,他一边坐了下来,一边尽职尽责地跟庞九禀报着,“那个周双成刚才过来取犯人饭食,在厨房里头待了好一会儿呢,也不知那家伙说了什么,百灵出来的时候,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九爷,你说周双成到底跟百灵说了什么?咱们要不要去问问百灵?喂喂喂!九爷,你在听我说话吗?” 庞九显然没有在听,她瞪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栓,陈栓都被她看得发毛了:“九爷,你……你你你想干嘛?” “就是你了!”庞九蓦地一把使劲儿拍在了陈栓的肩膀上,“非你不可!” 陈栓一头雾水:“啥玩意儿?” 贾明、孙文俊、唐砚齐刷刷地点头道:“嗯,非他不可。” “你们到底说的是啥?”陈栓简直要纳闷死了,挠着头看向了正在优哉游哉喝粥的庞远山,“庞叔,你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意思吗?” 第427章 开云见日 “他们要给你张罗娶妻,”庞远山敲着烟锅,一脸同情地看着顿时喜上眉梢的陈栓,然后叹了口气继续缓声道,“不过,可能只有拜天地,没有入洞房。” 笑容顿时凝固了的陈栓:“……我能拒绝吗?” “不能!”下一秒,一众人异口同声地道。 …… 用完了早膳,贾明、庞九他们就启程去打猎去了,百灵一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几天的干粮,从厨房里头取出来,拿给他们。 “庞大哥,你们小心啊,”百灵眼睛还红肿着,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说不出来的可怜楚楚,她抿了抿唇,又小声说了一句,“早……早点儿回来。” 自从庞九他们一行人来到长丰农场之后,周双成就收敛了很多,这让百灵松了口气儿,可是她心里又时刻担心着,因为她也知道,庞九他们不可能会常驻在长丰农场,更加不可能永永远远护着她,一想到这点,百灵就很难过,也很煎熬。 吃早饭的时候,庞九说的话,让她很心动,一直生活在乌云下头的人,似是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她知道庞九他们说的是真心话,也肯定会说到做到,她多想将多年的委屈苦难通通倒出,但是…… 她却不能。 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如果要用那许多亲人的性命还换自己的自由幸福,她宁愿一辈子被乌云压顶,忍受一辈子的痛苦折磨。 她的命,是义父给的,这辈子,她合该为义父活着,如今义父不在了,她有义务、更是必须要保证义父全家的周全。 “百灵,你要是觉得怕,要不我把栓子留下来陪你?”庞九看出了百灵眼中的恐慌和落寞,伸手扯了一把站在身后的栓子,也不管栓子同不同意,庞九就热情地介绍道,“我这兄弟啊,功夫好又面相凶,用来守门是最好不过的了,用了都说好!” 陈栓一脸的心死如灰:“……我说九哥,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不不不!不必了!”百灵忙不迭摆手道,“我我我一个人就挺好,没事儿的。” 从头一次看到陈栓,百灵心里就有点儿怕他,别看她平时跟庞九、唐砚他们相处得很熟络,但是却愣是没有私底下跟陈栓说过一句话,这时候听着庞九要把陈栓单独留下来,百灵自是不肯。 庞九还想劝百灵,却被贾明暗中扯了一下手腕,然后凑到她耳畔道:“不妨事,家里还有庞叔,外面也有人时刻盯着,不会出事儿的。” 庞九一想也是,当下也不再废话了,一行人纷纷上马,按照既定的路线策马而去。 “驾驾驾!” 正从牢房里头出来的周双成,远远地听到一阵马蹄声,眯着眼儿朝农场大门看去,就看着庞九一行人策马出了农场。 “他们这是去哪儿?”周双成沉声问身边的侍卫。 “去林子里头打猎呢,前几天那个姓庞的管事儿还来跟咱们打听附近哪儿的獐子野鹿多呢,”那侍卫一脸的不满,“他们这也忒不像话了,哪儿有一点儿管事儿跟侍卫的样子?这是把自己当富家公子哥儿呢!” “让他们野去,不必多理,”周双成缓声道,脸上的表情很是玩味儿,“总归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那侍卫一愣,随即忙不迭小跑到了周双成身边,一脸好奇地问:“周大哥,是不是上头又来了什么消息?” “是啊,”周双成盯着那侍卫的脸,顺了顺嘴上的八字胡,明显显是心情不错,“咱们在长丰农场守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428章 你叫我一声 那侍卫明显显是没有听明白,顿了顿,又一头雾水地道:“周大哥,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别跟兄弟打哑谜呀!”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周双成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然后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了,留下那个侍卫在原地不停地抓脑袋。 …… 是夜。 乌兰农场。 唐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子时了,床头的小桌上的烛台上,半截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唐婉头疼的似乎要炸开了似的,她伸手要去揉着太阳穴,可是手在被子里头一阵摸索之后,她却猛地睁开了眼——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赵一朗。 原本还半梦半醒的人,这时候已经全然清醒,恐怖的场景、飞溅的鲜血、冷酷凶残的蒙面人,一幕幕在她脑中浮现。 那个暗沉沉的黎明,一群黑衣人忽然就闯了进来,然后赵一朗受伤了,血都流到了她身上,再然后呢…… 唐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对于后面发生的事儿,她什么都不记得,她只记得最后一幕,赵一朗把吓得尖叫不止的她搂在了怀里,对她说:“婉儿别怕。” 可是,她怎么能不怕呢?连鸡都不敢杀的弱女子,冷不丁撞上了刀光剑影、还有她夫君血流不止,登时就晕死了过去。 赵一朗呢?她的夫君呢? 比那一夜更深的恐惧惊慌涌上了心头,唐婉忙得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哪知道她昏迷的时间太长,路都不会走了,脚底下一软,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 “婉儿!婉儿!你醒啦?” 睡在对面榻上的赵一朗,被动静惊醒,还没睁开眼,人已经坐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瘫倒在地上的唐婉,他又惊又喜,忙不迭跑了过去:“婉儿,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饿吗?渴吗?我现在就去给你倒水!” 唐婉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次又是受惊吓过度,在过去的十多天里,唐婉醒醒睡睡,赵一朗自是忧心不已,想着让郎中用药,可郎中却道,并无大碍,须等人睡足了,才好用药调理,所以这些时日,只是在她短暂醒来的时候喂她些稀粥,所以如今唐婉醒来,赵一朗最担心的就是唐婉饿不饿。 赵一朗想着把人先抱到床上去,可是手却被唐婉一把死死抓住了,唐婉用力很大,指甲都抠进赵一朗的手上了,赵一朗大惊,忙得抱了唐婉入怀:“婉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怀中的人嘴巴不停地张合着,可是却一声都发不出来,瘦的几乎脱相的一张脸上,因为惊恐,眼睛瞪得老大,干涩的嘴唇颤个不停,这样的唐婉有些吓人。 “婉儿,你到底怎么了?”赵一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伸手去揉唐婉不住张合哆嗦的嘴唇,他也发现到了不对劲儿,以至于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都带着颤抖了,“婉儿,你……你叫我一声,叫我一声。” 当下,唐婉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可是却还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唐婉又急又怕,开始去揉自己的腮帮和喉咙,可是这么半天还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后来唐婉竟然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婉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赵一朗大惊,一把握住了唐婉又高高举起的手,他看着唐婉这幅模样,已经是心如刀割了,从来流血不流泪的汉子,这时候鼻头陡然一酸,眼睛都红了,“婉儿,不碍事儿的,我去找郎中,郎中肯定有法子……” 唐婉却置若罔闻,疯了似的要从赵一朗的怀里挣脱开来,又要去扇自己的脸,赵一朗自是死死拉着,可是却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捏疼了唐婉,这两个人一个疯癫,一个手上有顾忌,结果就是,唐婉乱中打了两人几巴掌,赵一朗无奈,只得点了唐婉的穴道。 第429章 失语 “婉儿,你别怕,只要郎中来了就好了。”赵一朗都不敢去看唐婉惊恐到扭曲的脸,他把唐婉抱到了床上,然后匆匆就去找郎中了。 好在郎中就住在前院厢房中,因为唐婉迟迟不醒,所以赵一朗一直把郎中留在乌兰农场。 赵一朗跌跌撞撞地从后院跑出来,直奔厢房门前,他几乎都站不住了,险些跪了下去。 “孔先生!孔先生!” 夜风呼啸伴随着男人嘶吼和不管不顾的拍门声。 …… 孔郎中被赵一朗从梦中叫醒,急匆匆地拎着药箱跟着赵一朗去了后院。 孔郎中是前两天被老严从大佛寺给请过来的。 镇子上的郎中治皮外伤还行,可是对唐婉却是束手无策,唐婉这些天昏昏沉沉,醒了又晕,晕了又醒的,那个郎中一会儿说要下猛药,一会又说由着唐婉自己醒,赵一朗心急如焚,不敢再耽搁下去,赶紧地让老严去大佛寺请了孔郎中过来。 这位孔郎中,赵一朗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医术绝佳,人品又好,是大佛寺的俗家弟子,这些年也一直在大佛寺居住,时常有人慕名去大佛寺求医问药,孔郎中不求诊金,有心人给大佛寺添些香火钱也就罢了。 楚天叙前些年有段时日身子不佳,去大佛寺小住了半月,受到孔郎中的诊治和关怀,由此两人结成了忘年交,这一次见了楚天叙的腰牌,当下二话不说,便就随着老严来了乌兰农场。 看着孔郎中给唐婉把了脉,又在脸上查看了好一会儿,赵一朗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声问道:“孔先生,婉儿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醒来之后,就……就说不了话了呢?” “赵夫人受惊过度,以至失语,”孔郎中沉声道,一边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来给唐婉施针,一边对着惊恐万分的唐婉,缓声道,“赵夫人不必太过惊慌,这样的暂时失语也不少见,只要日后好好治疗,肯定能恢复开口的。” “婉儿,你听到没有,我就说,肯定没有事儿的!”赵一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忙不迭弯下身来,柔声问唐婉,“婉儿,你渴不渴?我这就给你烧热水去哈。” 唐婉说不了话,双目失神地盯着房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一朗又担心起来了,孔郎中给他使了个眼色,赵一朗当下也没再说什么,便就去厨房烧水去了。 当下,孔郎中给唐婉施针,瞧着唐婉一脸枯瘦蜡黄,孔郎中忍不住一声叹息道:“赵夫人,我知道你看到了不该看的,受到了本不该受的刺激,可到底赵先生身子并不大碍,你也大可以放心修养了,若是一味儿沉溺于过往,对身子可没什么好处,还望你能一切朝前看。” 唐婉没说话,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房顶看,前些时日还温婉动人的女子,这时候却似一截没有生机的枯木。 孔郎中看了看她,忍不住又摇了摇头,然后在她睡穴上扎了一针,渐渐地那双木然的眼睛闭上了,确定唐婉睡着之后,孔郎中这才起身出了房,径直朝厨房走去。 “孔郎中,我媳妇儿……”正坐在灶膛前烧火的赵一朗,瞧着孔郎中进来,忙得就要起身,却不想还没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然后痛苦地抱着小腿,不住地倒吸凉气,“哎呦!” 赵一朗身上受了不少伤,皮肉外伤在这些天里都渐渐愈合结痂了,只有胳膊和小腿上,分别留下了两处贯穿伤,还没好利索,所以刚才一个没主意,就又碰到了,也难怪赵一朗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第430章 是我没用 “不是让你不要乱动的吗?”孔郎中皱眉道,走过去查看了赵一朗的伤口,瞧着没有鲜血渗出,这才松了口气儿,“下次可得注意了,要不然以后非留下麻烦不可,轻则时常腿肚酸疼,重则就要落下残疾了。” “是,我以后肯定主意,”赵一朗点头道,一边又忙得追问,“孔郎中,我媳妇儿她怎么样了?怎么醒来之后就说不了话了?当真只是暂时失语吗?日后还能开口吗?” 赵一朗知道刚才当着唐婉的面,孔郎中肯定是捡好听的说的,所以这时候,他迫切的想知道唐婉的真实情况,他都要着急死了。 “唉!”果不其然,一提到这个,孔郎中蓦地就是一声长叹,面露不忍出来,“赵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妙。” 赵一朗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他忙得一把抓住了孔郎中的手,嘴唇哆嗦了好半天这才发出了声音:“孔郎中,你……你把话说完了,什么叫情况有些……有些不妙?婉儿她到底怎……怎么了?你统统都告诉我!” “人在受到强烈刺激的时候,导致一时失语,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我之前也曾遇到过,”当下,孔郎中开始跟赵一朗解释道,“只要好好儿调节心情,再配合服用一些时日的汤药之后,是肯定能慢慢恢复的,只是……只是赵夫人的情况并不乐观,比起我从前医治过得病患都要严重。” 说到这里,孔郎中话锋一转,沉声问赵一朗道:“赵夫人在此之前,是否还曾受过其他的刺激?” 赵一朗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半晌,长叹一声道:“不瞒孔郎中,三月之前,她……她失了腹中孩儿,当时也曾疯癫过一阵,成日寻死觅活的,我当时怕极了,在家陪了她好些时日,原本以为她已经好利索了,就把她接过来,想着咱们一起过个年,哪里想到……她才到了乌兰农场,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这我就明白了,”孔郎中点点头,也是一声叹息,“一个弱女子,接连受到这样的刺激,也难怪她扛不住了,瞧着她如今的架势,竟是已经心死如灰,想撒手人寰了。” 赵一朗低着头看着满地乱糟糟的枯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蓦地,他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就不由分说对着孔郎中叩头如捣蒜:“孔郎中!你要救救婉儿啊!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是活不下去了!孔郎中!救命啊!” “你起来!也不怕又碰到了腿!”孔郎中皱眉不止,伸手去扶赵一朗,可是赵一朗却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孔郎中免不了,又急又气,对他冷笑道,“好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保护不了,让她受了这许多折磨苦难,如今你不思己过,竟来为难我这个半截儿身子都入土的老头子了?!你可真是有出息!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是,我就是没用!就是没用!”赵一朗闻言,顿时虎目含泪,整张脸都贴在地上,双手握拳狠狠捶着地,一边嚎啕了起来,“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有娶妻成家的心思,更不配娶婉儿这么好的媳妇儿,是我……都是我把她拉进了这潭泥淖,害得她自嫁给我那日起,就一直心惊肉跳、没个安生,都怪我……” 第431章 对症下药 孔郎中听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原不想在这里听一个男人哭号,可是却又觉得赵一朗话中有话,当下,他也没离开,就坐在原地,静静地听下去。 “成亲以来,她迟迟怀不上孩子,她每每自责不已,觉得对我不起,最后竟致强行有孕,险些连累了自己性命,在阎王殿前走一遭,好不容易保住了条命,她却还觉得是自己亏欠于我……” 赵一朗哭得嗓子都哑了,泪涕纵横,说到这里,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伏地痛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喃喃开口。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亏欠她,是我一直服用避子药,是我不想不敢要孩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无能懦弱,害得她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我该死!该死!” 孔郎中大致是听明白了,因为身上背负了机密之事,赵一朗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打算成亲,生怕连累日后妻小,可是又实在喜欢唐婉,最后还是下决心娶了唐婉,但是却怎么都不敢要孩子。 所以这些年来,赵一朗一直偷偷服用避子药,唐婉浑然不觉,一直迟迟不孕,心急如焚,以为是自己有问题,对赵一朗愧疚难当,近来实在忍受不了膝下无子的痛苦,所以唐婉服用了些虎狼之药,进而强行有孕,只是她身子孱弱,再加这药过于猛烈的缘故,最后孩子没有保住。 唐婉因此受了刺激,险些一尸两命,好不容易调养好了身子,赵一朗为了弥补过往,将唐婉接到乌兰农场来,打算夫妻和美度日,哪想到当晚就发生了乌兰农场被血洗的惨案,唐婉又受了刺激,而且这一次刺激更甚,以至于不但失语,而且人都有些迟钝了。 正如赵一朗所言,他的确不该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否则唐婉不会经历这些,孔郎中看着面前痛哭不止的赵一朗,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同情,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现在你应该做的,是让赵夫人重新振作,”孔郎中缓声道,“你既然娶了赵夫人,你这辈子就都应该为她负责,从前种种皆是你对她不起,此后岁月,该当如何,想必你已然心中有数。” “孔郎中,请你一定救救婉儿,”赵一朗抬头看着孔郎中,一脸涕泪纵横的大汉,显得很是狼狈憔悴,他嘴唇抽搐,一开口,眼泪就停不下来,“请你一定……一定救救她,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即便你要我的命,我都绝无二话!孔郎中,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孔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唐婉刚才的情形又忍不住皱眉,心下忖思半晌,然后对赵一朗道,“我会设法用药给赵夫人调养身子,每日给她施针,但是我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都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怎么能让她起死回生,其实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赵一朗闻言一愣,忙得询问道:“孔郎中,那我该……该怎么做?” “你既知这些年来,她的心结所在,也知她在乎什么渴望什么,所以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你应该比老夫心里明白,”孔郎中伸手拍了拍赵一朗的肩膀,一边语重心长地道,“老夫行医救人半辈子,总结这半辈子的过往,无非四个字,对症下药。” 言毕,孔郎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赵一朗,然后起身出了厨房,又去房中给唐婉起针去了。 赵一朗一个人在厨房里头愣了好半天,然后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又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放纵太久,忙得擦干了眼泪,又继续烧火,待到热水烧好了,他忙不迭装进了水壶,赶紧提着回了房去。 …… 第432章 除非他们中间有奸细 莲峰山。 长丰农场不远处,便有一座莲峰山,山脚下林子茂盛,是打猎的好去处,庞九一众人纵马前行,终于在落日之前,赶到了那片林子。 下了马来,庞九看着面前一眼忙不到边儿的林子,很是兴奋,大手一挥对众人道:“按计划来,今儿晚上就在这里扎帐篷歇着,明儿一早咱们进林子打猎!” “九爷,怕是用不着咱们自己亲手扎帐篷!”孙文俊也下了马,伸手扶了唐砚下马之后,含笑对庞九道,“说不定有现成的帐篷给咱们住呢!” “这怎么可能?我……”庞九白了孙文俊一眼,可随即又明白了过来,蓦地身后拉住了贾明的手,瞪着眼问道,“你可别跟我说,你手底下的人就在这儿?!” 贾明笑而不语,只是冲林子里头拍了拍手。 “哈哈!庞兄!咱们可是又见面了!”下一秒,林中便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紧接着就是一阵脚踏积雪的声音传来,然后就瞧着一个彪形大汉,从林中走出,身后跟着十来个精壮的、猎户打扮的小伙子…… 不是姚二更是何人? “姚二哥?”庞九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正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姚大渝,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里?” “庞兄忘了?上次临行之前,咱们可是约好了下一次也是要一起打猎的,”姚大渝行至庞九面前,对着庞九拱手道,“如今在下来赴约了。” “怎么可能这么巧?”庞九一脸地看着面前的姚大渝,脸上和心里都写满了问号。 是啊,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上一次打猎的时候,能在林中相遇,姚大渝一众更是出现的时机恰好,帮着他们解决了黑熊之危,这已经是天大的缘分了,哪里想到,每隔多久,他们竟然再一次相遇了,而且事先根本没有通知过姚大渝,他怎么可就就这么确切地知道他们的时间地点?除非…… 除非他们中间有奸细! 下一秒,庞九蓦地转头看向了贾明,没等她开口询问,就看着姚大渝带着那十几个年轻人,对着贾明下跪行礼,齐声道:“属下见过主上,恭请世子金安!” “行了,都起来,”贾明冲着面前齐刷刷下跪的人,摆了摆手,含笑道,“大半年的不见你们,我这都做惯了犯人了,你们冷不丁地又是下跪又是行礼的,我都觉得不习惯了。” “世子受苦了,”姚大渝一脸不忍地道,“属下无能,竟让世子受了这许多的苦楚,请世子降罪!” “得了你,你看老子哪儿像受苦的样?老子过得不知道多滋润呢!大渝啊,哥哥想死你了!” 贾明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猛地一拳头捣在他的胸口,然后把姚大渝猛地扯进了怀里,两个头高马大的大男人紧紧相拥,然后又仰天长笑,这才撒开了手。 庞九冷眼看着这两人兄弟重逢,心里全然不是感动,而是忽然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的某一天,贾明假模三道地跟她悼念自己英年早逝的兄弟—— “今儿是我一个兄弟的祭日。” “什么?你……你兄弟的祭日?” “是,是我一起长起来的好兄弟,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发过誓,要共患难,同富贵,后来咱们一起落草为寇,想着打出一片天地来着,哪知道我那兄弟却英年早逝,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 “对了,你那个……英年早逝的兄弟叫什么?” “叫……叫姚大渝。” “大鱼?还要大鱼?这人名儿怎么这么怪啊?” “对,不光名儿怪人也怪,脸黑的跟包公似的!从来都不好笑,不过人倒是极是仗义,有机会……” “有机会怎么?” “有机会我说点儿他的事迹给你听听。” ……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这个脸黑的果然跟包公似的、姓姚名大渝的大汉,庞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433章 大哥,我需要一个解释 庞九心中一阵冷笑,缓步行至了贾明和姚大渝的面前,一脸言笑晏晏地打破了这兄弟重逢的感人场面。 “贾明,这就是你兄弟啊?”庞九拉着贾明的手热情地询问着。 “对,这是我的结义兄弟,我行大,他行二,”贾明也很热情地跟庞九介绍着姚大渝,“除了他之外,我还有一个结义兄弟三儿,就是现在……” 他早就想介绍这两人认识了,其实更是想跟姚大渝显摆显摆,谁让姚大渝从前总笑话他没能耐给兄弟们寻摸到大嫂?从前贾明还得掖着藏着的,现在话都说开了,他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我知道,知道!”庞九忙不迭地截断了贾明的话,还伸手捂住了贾明的嘴,一脸的了然还有心疼,巴巴地看着贾明,“你别说了,我懂,这样伤心难过的事儿,你以后再别说了,看着你心疼,我更是心如刀绞。” 贾明以为庞九说的是贾铭为了救他而腿受伤的事儿,这时候看着庞九一脸货真价实的心疼,心里暖和和的,觉得庞九实在是善解人意,这么心疼自己,他又觉得在姚大渝面前倍儿有面子,登时就更加飘飘然了。 倒是姚大渝不知道其中情由,听着庞九说什么伤心难过又心如刀绞的,作为结义兄弟当事人的他,却是云里雾里,心下难免纳闷,当下问道:“九爷,您说的是什么事儿?我怎么一点儿听不明白啊?” “你还不知道啊?”庞九比他更纳闷,一边继续捂着贾明的嘴巴,一边凑到姚大渝面前,一字一字认认真真跟他道,“就是贾明还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兄弟,叫姚大渝的,贾明每次想起他,都特别难过伤心,我每次都得安慰他好一会儿呢!所以,我特别不想让他再提到那个姚大渝了!就怕他又触痛心伤!” 贾明:“……” 姚大渝:“……” “对了贾明,上次你说要给姚大渝烧个纸扎的媳妇儿去的,你后来烧了吗?”庞九顶着一脸的纯良无害巴巴地看着贾明,“你不是说姚大渝英年早逝,而且还没本事娶上媳妇儿,可不能让他在阴曹地府还继续做个光棍儿汉的,那你到底烧了没有啊?是不是给忘了?” 姚大渝嘴角一阵抽搐:“……是啊大哥,你最后给他烧了吗?” 贾明:“……” 他不知道! 啥都不知道!谁都不要来问他! 他现在只想静静!静静! 看着贾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庞九默默地放下了自己手,然后又继续跟姚大渝咬耳朵:“你看,一提到这个姚大渝,他就伤心难过?而且我看着他八成是把烧媳妇儿给姚大渝这事儿给忘了,要不然咱俩这就帮他圆了这桩心事?咳咳,那什么你擅长扎纸人吗?我可以帮着点火。” 姚大渝的脸彻底成了黑锅底,他默默转头看向了臊眉耷眼的贾明:“……大哥,我需要一个解释,而且非常迫切。” 贾明一脸面不改色,伸手拍了拍姚大渝的肩膀,一边语重心长地道:“兄弟,以后在你追求弟媳的过程中,只要有需求,我这个大哥,可以随时随地英年早逝,你也可以时不时给我烧个纸扎的媳妇儿……” “嗯?”下一秒,庞九猛回头,一个冷笑,“没想到你理想还挺美好啊。” 第434章 两个重担 “不不不!九爷我错了!我我我再不敢了!”贾明被庞九这么一瞪,下意识地给庞九赔礼道歉,可随即明白了庞九在生什么气,当下忙不对冲姚大渝咬牙切齿道,“呸!老子才用不着你给我烧媳妇儿!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你这辈子可就这么一个嫂子,你要胆敢私底下给我烧什么乱七八糟的纸媳妇儿,还想认其他人做嫂子,看老子不拧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撂下这一通狠话之后,贾明忙不迭小跑到庞九面前邀功:“九儿,你看我做的对不对?” “嗯,这还差不多,”庞九面露赞许,对着贾明伸出了自己的手,慢条斯理地道,“小贾子,咱们走。” “喳!”下一秒,小贾子忙不迭喜笑颜开捧着他家太后的手,屁颠儿屁颠儿地朝林子里头去了。 站在原地、如遭雷劈的姚大渝:“……”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唉!”目睹一切的孙文俊,对姚大渝的遭遇很是同情,伸手拍了拍姚大渝的肩膀,宽慰道,“二爷,没事儿的,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把贾明和庞九的马缰绳放在了姚大渝的手上,然后就和他家唐砚有说有笑地跟着贾明进了林子。 “姚二爷,”站在一旁的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众人都进了林子,只有姚大渝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得上前来催,“您怎么还不走啊?殿下好不容易过来这么一次,您非但不上前,还一直原地杵着不动,就不怕殿下生气啊?您可别……哎呦!” 下一秒,不等小侍卫把话说完,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季老拳,登时“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老子用得着你马蜂似的不停嗡嗡叫唤?!”姚大渝怒气冲冲地道。 淤积在心里的不痛快都随着这一拳头烟消云散了,这时候再瞧着那躺在地上一脸无辜的小侍卫,又觉得自己太过,找个小侍卫撒气,当下伸手把小侍卫从地上给拉了起来,然后不大自在地把手里的缰绳丢给了小侍卫,黑着脸道:“把马儿给牵好了,这可是世子的马。” 小侍卫满心委屈,小声嘟囔着:“既然想巴结讨好殿下,那你倒是自己来啊!” “你刚才说什么?!大点儿声!”姚大渝又炸了,脸好像也更黑了,“我刚才没听清。”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二爷告辞!”下一秒,小侍卫忙不迭牵着两匹马跑了起来。 …… 庞九和贾明径直进了林子,没走多远,就发现林子里头埋伏着不少人,可是刚才在林子外头,她却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她心里暗暗称奇,一边打量着四周,然后小声对贾明道:“这次拢共来了多少人?” “除了留了部分人在金龙山镇守之外,应该都到了,除了这处林子,长丰农场四周都埋伏好了人,所有的人加起来,应该有差不多三百人。”贾明答道。 “竟然来了这么多人?!”庞九心下吃惊,一边不住点头道,“果然那个管来臣是个厉害角色,要不然你们不会这么势在必得,楚义兴那边也不会用尽了各种法子非得看住了他。” “是啊,之所以在金龙山扎寨,就是为了找到管来臣。”贾明沉声道,当下简明扼要地跟庞九交代着金龙山的大致情形。 这些年来,贾明身上背负着两个重担,一个是负责秘密练兵,着手准备复国大业,第二个就是寻找管来臣的下落,继而得到拿笔十万两的黄金,也是为了复国做准备。 第435章 温暖 关于秘密练兵,贾明这些年来做的都不错,把重点放在了中原和江南两地,这两地自古富庶,且又都是汉人的聚居地,这两地的汉人对原族人又都恨之入骨,所以是天然的练兵之地。 贾明前些年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两处,还有姚大渝他们也都是,如今也是这两地,起义军闹得最凶,别的地方民间的起义军都是小打小闹,而这两地的起义军却牵制住了大原的一大半的军力,规模可想而知。 直到三年前,贾明派出的人探得了管来臣被关押在恰克图之后,他才秘密潜进了恰克图,开始为营救管来臣做准备,而姚大渝则一直留在中原指挥部署,直到固原出了事儿,他才抽身赴固原,后来又奉贾明之命,回来接应他救出管来臣之事,而金龙山,就成了他们的落脚点。 “恰克图是楚氏父子的势力范围,金龙山即便是姚家私地,可要是动静太大,也一准儿瞒不过楚氏父子的眼,所以金龙山的人手不能太多,免得扎眼,”贾明缓声道,“可别看金龙山的人手不多,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毕竟关系到十万两黄金,更关系到能不能成功复国,所以金龙山的门槛很高,能被选进金龙山的,都是跟在咱们身边多年、最可靠的兄弟。” 庞九点点头:“正该如此,这么机密的事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贾明也道:“嗯,为了不走漏风声,恰克图的事儿,我连爹娘都甚少告知。” 庞九却听得纳闷:“为什么?难道你竟信不过自己爹娘?” “不是,”贾明摇了摇头,面色很沉,“定安王府是京师最特别的所在,四周遍布眼线,皇上的,太子的,还有说不清的皇子和大臣的,他们一个个对定安王府都虎视眈眈的,说不定连王府里头都有猫腻儿,所以如果不是必须,我甚少会给王府送信儿,连我自己都是能不回京师就不回京师,就怕我一个不留神,就连累到了爹娘。” 庞九闻言,停下了脚,仰头看着贾明,瞧着他一脸面沉似水,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庞九却看得心疼不已,当下伸手握住了贾明的手,一边轻声道:“等你成就大业,就不必和父母分别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好好儿孝顺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用不着再担惊受怕了。” 贾明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庞九,从手掌传出的温暖,似是带着生命,一路奔窜着,流淌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四肢百骸,温暖不已,他一伸手就把面前纤瘦的姑娘一把拥入了怀中,只是却被庞九一闪身给躲过了。 “你别这样,这里到处都是人。” 庞九脸颊都点儿红,她倒不是矫情,而是真的有人,他们已经走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地,上面扎了几十顶灰突突的帐篷,面前也站了许多猎户打扮的侍卫,不用说,就知道他们肯定是金龙山的人。 “属下见过主上!”果然,一众人纷纷给贾明叩头行礼。 “行了,都平身,”没抱到媳妇儿的男人心情不大好,黑着脸对着一众侍卫大手一挥,“爱干嘛干嘛去!憋在这儿扫老子的兴!” 憋了一肚子槽没地方吐的一众侍卫:“……是,属下遵命。” 看着一众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消失在了林中,庞九只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他们当真是了得,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兵!” “那是,”贾明又有点儿得意了,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跟庞九道,“这次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打猎,有他们在,咱们就不愁没鹿肉獐子吃!” 第436章 他恨他反应慢 “那多没意思,非得是自己亲手打来的肉,吃着才开心呢!”庞九道,一瞥眼瞧见孙文俊和唐砚也来了,庞九对着两人招招手,“文俊,唐砚,看来咱们带来的帐篷是用不上了。” 唐砚笑着点点头:“是啊,早知道这么多现成的帐篷,咱们就不那么麻烦驮这么多的帐篷来了。” “还有干粮,”跟在后面的陈栓,满腹牢骚地道,“百灵这丫头也不知是不是怕咱们饿死回不去,生生给咱们装了两口袋的馒头大饼,搞得这一路我马都骑得不舒服,腰酸背痛的。” 唐砚和孙文俊共骑一匹马,自是带不了什么东西的,贾明和庞九两人马上带了帐篷绳索等打猎用的物件,陈栓则负责带干粮,那满登登两大包的干粮,倒是不怎么沉,就是不好放,所以陈栓一路上骑马骑得甚是费劲。 “就你怪话多!人家百灵一片好心,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换来这许多抱怨?”庞九白了陈栓一眼,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对陈栓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既是吃了人家百灵做的干粮,那就必须好好儿回报回报人家!不然就是没良心!” 关于让陈栓和百灵假成亲,好来解救百灵的这件事儿上,陈栓听了之后,有点儿不大乐意,也不是不乐意,就是觉得怪别扭的,毕竟百灵……那么个小姑娘,要是跟他这么个大老爷们儿拜了天地,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百灵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 陈栓和百灵虽然相识不久,可是却也知道百灵是个好姑娘,即便是心里对百灵有好感,却也不愿意这么趁人之危。 陈栓心里有顾虑,所以就一时没有答应下来,这时候听了庞九这话,顿时又不自在起来了,小声嘟囔着:“又不是就我一个人吃了百灵做的干粮,难道你们大家都没吃?为什么非得我一个人回报?” “我们当然也会回报啊!”庞九忙不迭地道,“我给百灵准备嫁衣!凤冠霞帔我都包了!” 孙文俊一愣,随即忙不迭附和道:“我和唐砚给百灵准备酒席和花轿!肯定准备最有牌面儿的酒席,最好看的花轿!” “那我就给百灵准备一份嫁妆,”贾明含笑道,“就当是我自家妹子出嫁,嫁妆一准儿丰厚!” “那我给百灵准备……”陈栓忙不迭也要接话,可是才一开口就愣了,庞九他们都抢着把东西置办齐全了,轮到他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追加的了,陈栓尴尬又懊恼地挠着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你看看,你能给百灵的回报,实在没有别的了,”庞九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陈栓的肩膀,然后叹息着道,“所以啊,你就只能贡献出来你自己了。” 陈栓:“……” 他恨他反应慢!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非要抢在所有人面前,把百灵的嫁衣、酒席、花轿、嫁妆都给抢下来,看看他们呢还能有什么话说?! 咦?不对啊,他好像就不到二两银子的身家,好像啥都回报不来…… 所以…… 他好像真的只能贡献出他这么个大活人了。 “大哥,九爷,咱们别外头站着了,”姚大渝招呼着各位道,“咱们进帐篷里头吃肉喝酒!” 贾明庞九他们赶紧慢赶了一整天,这时候是真的饥肠辘辘,当下也不推辞,跟着姚大渝就钻进了身后的大帐里头。 …… 因为事先就知道贾明他们要过来,所以姚大渝一早就让人备下了酒席,这时候饭食都还冒着热气儿,酒也在炉子上温着,一众人甫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盘腿在毯子上坐了下来。 第437章 他知道个鬼啊 庞九刚一坐下来,筷子才拿到手,就听着姚大渝开口道:“大嫂,这第一杯兄弟敬您,也带着三儿的那一份,都道是长嫂如母,从今往后,我和三儿对大嫂敬重爱重,大嫂对咱们兄弟只管驱使管教。” 庞九忙得朝他看去,只见姚大渝站了起来,双手捧着偌大的酒碗,庞九忙得也站了起来,也要动手给自己倒一碗酒,就听着姚大渝又忙得道:“大嫂一日奔波,风寒交加,不可多饮,只管安心受兄弟敬酒就是。” 可庞九到底是安不了这个心,她假扮男儿都习惯了,素来也是豪爽惯了的,这时候被姚大渝这么照顾着,她心里挺别扭,而且姚大渝刚才字字真诚,她听着心下动容,就觉得非得喝一杯才行。 当下庞九取了酒壶就要倒酒,贾明也没拦着,只是递了一只酒杯过来,庞九酒量不行,又是喝了一整天的冷风,实在不能多饮。 庞九知道贾明的担心,心中领情,当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双手端至面前,然后跟姚大渝道:“二弟,承蒙你和三弟不弃,我这个做大嫂的心里感激万分,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身世,我自幼丧母,只有一个爹爹,家中并无姊妹兄弟,如今有了你们这两个兄弟,我心里高兴,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会尽力做好你们的大嫂。” 言毕,庞九便一个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嫂豪爽!”姚大渝爽朗一笑,一边冲贾明直点头,“大哥,你不但眼光好,而且运气更好!” 贾明心里别提多美了,偏生脸上还保持着云淡风轻,对着姚大渝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废话,然后亲手给庞九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猪骨菌菇汤。 宴席已然开场,一众人都敞开了肚皮吃,只有栓子一个人干坐在地上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庞九,一副被天马流星雷劈中的表情。 “栓子,你怎么不动筷子?”孙文俊用手肘捅了一下陈栓,一脸的纳闷,“怎么了?这些饭菜不合口?还惦记着百灵的那两袋子的馒头大饼?” “九爷……”陈栓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虚弱地看着对面的庞九,“你……你是个女的?” 庞九一脸纳闷:“你不知道?咦?你怎么会不知道?大家伙不都知道的吗?” 其他的人纷纷好奇地看向了陈栓:“是啊,我们大家都知道啊,你怎么不知道?” 陈栓:“……” 他他他他知道个鬼啊! 谁告诉过他啊! 陈栓满腹的伤心委屈,只是这时候也没人去理会,一众人见面,自然是要说正事儿的,当下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解救管来臣的事儿。 一提到这个,姚大渝就不住地跟庞九抱怨起来了:“九爷,不瞒你说,咱们自从得了消息之后,就觉得救出管来臣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毕竟咱们已经在恰克图经验多年就是奔着管来臣而来,如今既是得了管来臣的关押地点,再一见这长丰农场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儿,咱们就更不放在眼里了,哪晓得,来了之后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是啊,不怕对面是千军万马,就怕他跟你玩虚的,”孙文俊也附和道,一边夸张地比划着手指头,“三十多个一模一样的老头!而且个个神志不清!你还不知道怎么给他解毒!好家伙!这要怎么救啊?就算是救出了,又能怎么样?怎么能分出来哪个是管来臣?怎么才能得知黄金的具体下落?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438章 破锅和烂盖 唐砚沉声道:“而且那些犯人的身体状况也都是问题,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楚氏父子那边应该也打算对那些犯人下手了,好在咱们赶在了他们前头找到了地方。” 庞九听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最后总结道:“所以,咱们目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在楚氏父子下手之前,把人给救出来,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解药,从而确定管来臣的身份。” 庞九说这话的时候,一众人的目光都有意识无意识地朝唐砚身上瞄着,毕竟唐砚是这里头唯一的郎中,而且唐砚的医术也相当不错,大家伙儿自然都把希望放在唐砚身上了。 唐砚自然也知道大家的期望,他心里感谢大家对他的信任,他从前一个人度日,给自己跟外界划了一道分明的楚河汉界,所以别人不在乎他的存在,他亦不在乎他人。 后来自从认识了庞九,他才渐渐知道什么是朋友,而友情和信任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再后来,又有了孙文俊,还认识了大家,唐砚的生活一点点地丰富了起来,人也不似从前自卑冷淡,变得越来越开朗热情。 被人认可和信任的感觉实在太好,唐砚很珍惜,可是他却也不能不说实话:“怨我学识浅薄,自幼一个人自学医术,脑子里的医术和见识都来自于那有限的几本医书还有曾经为犯人诊治的经历,辨认毒物原非我所长,而且这些犯人中的恐是奇毒,我就更辨不出来了,我让大家失望了。” 庞九就怕唐砚这么内疚自责,所以这几天都没跟唐砚提这个事儿,当下忙得道:“这有什么好失望的啊?一计不成,再想一计罢了,难不成要便宜他们这帮子人什么都不做、独独靠咱们唐砚一个人的小肩膀,扛起复国大业啊?我可是头一个不答应啊!” “我也不答应!”贾明附和道,一边笑着看着唐砚,半真半假地道,“唐砚,这样的丰功伟绩,你可不能跟我抢啊。” 唐砚看着庞九和贾明,心中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正要开口,肩膀头就被人给猛地揽住了,他一转脸,就看道,孙文俊终于咽下去嘴里的炙鹿肉,把手里的骨头给丢下了,然后就看着他油腻腻的一张嘴对着自己不住张合,肉沫子都喷到了自己的脸上来。 “唐砚,这怎么怪得了你?你要是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那你唐砚岂不成了华佗转世?这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说了,你看看我,虽然当年我是作为头名暗卫人选被选留在殿下身边的,可是我从来也不敢说自己是武艺独步天下啊!”孙文俊忙不迭宽慰唐砚,一把揽住了唐砚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咱们就这样一罐子不满半罐子晃荡就挺好,咱俩这就叫破锅配烂盖!” 唐砚面无表情地捏着孙文俊的手给甩开了,一边取出帕子擦着脸上的肉沫子,一边一字一字冷声道:“不好意思,一罐子不满半罐子晃荡是你,破锅和烂盖也都是你,不用客气。” 孙文俊当众被唐砚下了面子,觉得很是委屈又丢脸,一边偷瞄着唐砚,一边委屈地道:“我这不也是在安慰你吗?九爷跟殿下安慰你,你怎么就没这么大脾气呢?我一说话,你就不爱听了。” “唉!”姚大渝简直忍不下去了,伸手就照着孙文俊的额头弹了一记狠狠的脑瓜崩,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道,“文俊啊文俊,人家小唐答应跟你过日子,真的算是医者仁心、舍己为人,小唐郎中的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简直是感天动地,你小子咋个就生在福中不知福呢?成天巴巴这些废话做什么?” 第439章 破锅和烂盖2 孙文俊被教训的一头雾水,捂着生疼的额头,用更委屈的眼神看着姚大渝:“二爷,你说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啊。” 姚大渝一脸“这孩子八成没治了”的表情,转过了脸去,不再理会孙文俊,可是孙文俊不愿意了,扯着姚大渝的袖子,又要追问,这时候贾明忽然开口了。 “文俊,你的确谈不上武艺独步天下,旁的不说,就咱们这一桌做的,老二跟我的武艺都不在你之下,有时候我都觉得特别郁闷,我身边为什么要留一个嘴上没有把门、功夫还一般的侍卫在身边,”贾明瞥着孙文俊,慢条斯理地道,“而且啊,当年要不是突患喉疾,让人误以为是个八风不动、金口不开的,你觉得你会被作为第一人选留在我身边吗?” 孙文俊嘴唇一阵颤抖:“殿下,你你你你原来一直是这么看我的!而且你还嫌弃我!”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别着急控诉我,”贾明摆了摆手,示意让孙文俊闭嘴,然后又继续道,“人家唐砚,从小没出过乌兰农场,靠着几本医术自学成才,医术不用说,咱们都看在眼里,但因为他就诊次数少,见得世面不足,所以有些方面的知识匮乏,这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了,如今唐砚走出了乌兰农场,以后他视野开阔了,医术一准儿是大踏步地提升,怎么到你嘴里,人家唐砚就成了破锅烂盖儿了呢?”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孙文俊这才有点儿回过神来了,自己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还带着开玩笑的意思,本来是要安慰唐砚来着,他平日说话随便惯了,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话说的多难听。 “还有一点文俊,”可是不等孙文俊解释,庞九又紧接着补刀,“郎中这个行当,跟别的行当可不一样,那是越老越吃香,如今人家唐砚才刚刚二十来岁,医术就已经相当了得了,你说等到他五六十岁,那还了得?是不是每天都有人举着百八十两的银子来跟唐老名医求医问药?” 说到这里,庞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文俊,目光最后定格在了他油乎乎的嘴巴上,然后又试探着小声道:“文俊,你可是武将啊,靠的就是拳脚功夫,说白了就是吃青春饭的,你说等到你五六十岁的时候,还能……拉得开弓、提得起刀吗?那到时候,你说谁才是破锅烂盖?” “我!我是破锅我是烂盖!这下行了?”孙文俊简直都要崩溃了,他平日是张口就说的性子,贾明他们对他一向宽和容忍,从来没有这么言重过,以至于孙文俊都被训得一个字儿都说不下去了,瞧这幅模样是再听一个字儿就要哭了。 唐砚看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当下替孙文俊辩解道:“九爷,殿下,其实没什么,文俊,他就是开玩笑而已,我也没往心里去,你们就别训他了。” “你不往心里去,我也不往心里去,大家都不往心里去,难道别人都跟咱们一样对他宽厚大度吗?”贾明的脸色却更沉了,只见他双手撑着桌子,人坐的笔直,双目深沉,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一众人都不敢直视。 “等救出了管来臣,咱们一干人等就都要撤出恰克图,回到中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朝京师进发,文俊在恰克图待了几年,人早就散漫惯了,怕是也忘记了中原和京师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了,他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不是存心要给人留下把柄、祸害性命吗?咱们又能时时刻刻护在他身边吗?” 第440章 娘家人 一众人闻言都是沉默不语,可是心中都暗道贾明目光长远,尤其是庞九,贾明素来对孙文俊如何,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刚才贾明竟如此疾言厉色,她开始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随即一想也猜到了八、九分,当下也顺着贾明的意思说了孙文俊几句。 这时候听着贾明道出心中担心,一方面对贾明对孙文俊的爱护甚觉感动,一方面又感慨贾明的为人,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贾明对孙文俊如此,对她和爹爹,就更加不用说了。 孙文俊闻言忙得起身离席,对着贾明深深一揖:“多谢殿下爱护!属下日后必定时刻谨记祸从口出,日后必定改掉随口胡诌的毛病!” 孙文俊被贾明训的是又怕又愧,贾明从来没有这么严厉的训斥过他,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知道贾明待他如手足,这让他高兴激动,也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在恰克图的这几年,他都快忘了贾明还有这么威严的一面,饶是十冬腊月,孙文俊竟出了一身的汗。 “多谢殿下!多谢九爷!”唐砚也站起了身,对着贾明和庞九也是深深一揖。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谢贾明和庞九,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唐砚实在觉得他和孙文俊都是特别幸运的人,能遇到这么好的朋友和亲人。 “都起来,用不着动不动的就行礼,在我跟前,没这么大的规矩,”贾明对这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这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一边看向陈栓道,“栓子,给你文俊哥和唐砚哥撑两碗汤。” 早就抻着脖子看傻了的陈栓,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这就去盛!” “栓子,也给我撑一碗!”庞九道,四周看了看,然后含笑跟姚大渝道,“姚二哥,你们军中这厨子不错啊,不瞒你说,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今儿一准得吃到撑肚皮!” 姚大渝哈哈大笑:“既是九爷都这么说了,那我这是铁定得好好儿赏赐赏赐大师傅了!” “是得好好赏赐,而且还得多多赏赐,我还想着下次来的时候能事先点个菜什么的呢,就冲大师傅的手艺,我以后肯定是经常来做客,”庞九吃了一个羊肉丸子,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放下筷子,指着一众人,一本正经地警告道,“这话谁都不许传到庞叔那儿去!务必要让庞叔保持自己厨艺天下第一的错觉!听到没有?!” “哈哈哈!” “九爷,你这也忒不地道了!”庞九这话一出,一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一扫刚才的严肃氛围。 陈栓端着两碗牛肉清汤过来,分别放在了贾明和庞九面前,直到这个时候,他对贾明的身份才有了新的认识,一时之间有点儿接受不了,也有点儿忐忑,再想着从前在乌兰农场,自己对贾明好像还挺吆五喝六的,这时候难免就有点儿腿肚子发软了。 “殿……殿下……”陈栓话说的挺不利索,眼都不敢往贾明脸上看,手都跟着打颤,“您喝汤……” 没办法,长这么大都没出过恰克图、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赵一朗,冷不丁见到这么个大人物,陈栓实在是心里打怵,再说了老百姓见官哪儿有不怕的?更何况,这贾明又不是一般二般的官儿。 贾明从栓子手里接过了汤放到桌上,没让栓子直接回去,而是伸手拦住了栓子的肩膀,一边笑着跟姚大渝介绍道:“这是栓子,人厚道,心眼实在,功夫也好,而且也是乌兰农场的出身,所以算是你嫂子的娘家人,以后你可得多给我照顾着点儿。” 第441章 我喜欢有情有义的兵 贾明这话说的很明白,是要把陈栓留下来了,而且瞧这架势还是要当心腹来重点栽培。 “那是,就算是不看大哥的面子,也得看嫂子的面子,”姚大渝含笑道,一边对陈栓招了招手,“栓子,你过来。” “是。”陈栓依言过去,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姚大渝“砰砰”捶了两拳,姚大渝用的劲儿不算大,但是奈何他是个练家子,这样的力道换在寻常人身上,早被捶的四仰八叉了,可是陈栓却是纹丝不动,连身形都没晃一下。 “你小子身手不错,”姚大渝对陈栓的表现很是满意,伸手在陈栓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眯着眼儿笑,“行了,以后就留在我身边,正好我缺个贴身侍卫。” 一众人都为栓子高兴,能留在姚大渝身边,对于栓子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可是偏偏栓子却一声不吭,只是回头一个劲儿看庞九,似是等着庞九开口。 庞九忙道:“傻栓子,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给二爷谢恩?!” “可是……我想跟着九哥。”陈栓小声道。 这话陈栓一说出来,自己就觉得不妥了,毕竟现在知道庞九是女儿身了,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和庞九相处,也不便时时留在庞九身边,可是他心里还是挺舍不得庞九,从乌兰农场到此时此刻,庞九一直都是他最亲的人。 陈栓这话一出,庞九不禁动容,可是嘴上却兀自厉害:“你九哥我才用不着你跟着,倒是难得二爷看得上你,你要是还当我是九哥,就听我的话,赶紧给二爷谢恩!” 庞九一直拿陈栓当弟弟,正如此,才一心为陈栓做打算,陈栓留在她身边,就会是个永远都长不大、听话的小弟弟,这虽没什么不好,但是庞九却舍不得让陈栓这样憋屈。 从前就罢了,这世道艰辛,他们最要紧的就是保命,所以憋屈一点儿都没什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选择了跟随贾明,就是选择了一条逆天之路,就是要打出一片江山,就是要出人头地,她不能让陈栓继续生活在她的羽翼之下,她要让陈栓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要让陈栓这辈子都不后悔。 陈栓没有庞九想的这么长远,但是心里却明白庞九这是在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心里感激庞九,对着庞九深深一揖:“栓子多谢九哥。” 然后陈栓这才转身又对着姚大渝深深一揖:“属下承蒙二爷厚爱,感激不尽。” “挺好,我喜欢有情有义的兵,”姚大渝越看陈栓越是满意,又照着陈栓胸口捶了两捶,然后爽快地一挥手,“成,回去,吃肉喝酒!” 一众人把酒言欢,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庞九果然是吃撑了肚子,一众人正说着明儿一早打猎的事儿,就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看着毛毡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了。 一个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面色焦急,行至贾明面前,单膝跪地道:“启禀殿下,守在八十里外的兄弟,刚刚派人来报,说是忽然看到一队人马在附近扎营休整,似乎是要等着明儿一早继续启程,他们远远瞧着,领头的人,是恰克图将军的独子,楚天叙。” “什么?楚天叙?”姚大渝一脸错愕,“他人现在不应该是在固原吗?怎么忽然在此处现身?别是下面的人看错了?” “启禀二爷,咱们军中有从前在楚天叙手底下效力过的,所以错不了,”那侍卫又禀报,“而且那兄弟说,瞧着那人的佩剑,乃是天下独一把的风啸剑,除了楚天叙,再没有人会有这把剑。” 第442章 速速返回 楚天叙的剑法是天底下出了名的快,而他的剑也是举世无双的好剑,据说此剑是楚义兴送给爱子的成年礼,因为舞起来如寒风呼啸过境,故此取名风啸剑。 “行了,你先下去。”姚大渝对那侍卫点头道。 “是,属下告退。”那侍卫忙得起身告退。 “大哥,你说楚天叙这个时候怎么会现身此处?”姚大渝皱着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竟然让他提前从固原赶回恰克图?而且瞧他这架势是连将军府都没回,就直奔这里而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姚大渝的疑问,也是庞九等一众人的疑问,他这话一出,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贾明。 顿了顿,贾明沉声道:“我猜八成是楚氏父子发现了咱们在金龙山这一带活动了,然后猜到咱们是奔着管来臣来的,所以楚义兴就赶紧地派儿子回来,是想抢在咱们面前杀了管来臣灭口。” 孙文俊闻言大惊,蓦地站了起来:“那咱们这就回去,赶紧把那起子犯人都给抢出来!可别让楚氏父子得逞了!” 庞九也是一脸忧心忡忡:“贾明,我也觉得咱们得速速返回,毕竟长丰农场里头不止有管来臣,还有庞叔和百灵呢,要是楚天叙抢在了咱们前头到达长丰农场,再有周双成他们帮衬着,事情可就挽回不了了。” “对,咱们这就得赶回去,”贾明点点头,站了起来,一边从孙文俊手里接过了披风披上,一边又猛地转头看向了姚大渝,“老二,你在金龙山山留了多少人手?” 姚大渝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贾明的担心,忙得道:“大哥,你尽管放心,看家的人手,我留的足,而且家里还有三儿看着呢,寨子里是不会出事儿的。” “我就怕那小子心急又跳出来,又要伤了腿,”贾明一脸无奈,叹了口气道,“好不容易养好的腿,再受伤了,芸娘不知得担心成什么样。” “那等忙完了这边,大哥你回家,当面好好儿教训教训那小子不就得了?”姚大渝宽慰道,“那小子可是最听大哥的话了。” 当下贾明也不再废话,一众人出了大帐,贾明等人上马先行一步,姚大渝点了两百人马,然后连夜秘密行军,朝长丰农场进发。 …… 是夜。 长丰农场。 百灵这一夜睡得特别不踏实,其实这些年,她一直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但是这一阵子因为院子里头忽然有庞九他们一众人住进来,她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睡得格外踏实了,而且连噩梦都不做了,但是今儿庞九他们冷不丁地不在了,百灵就又不踏实起了,非但不踏实了,还怕得很。 其实她原本很坚强,什么都能自己独撑,这么多年都咬牙扛过来了,她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可是自从庞九他们来了,百灵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越来越过回去了,尤其是庞远山的疼爱和呵护,似乎让她回到了小时候,干爹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和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没有什么两样,被疼爱,被呵护…… 自从干爹走了,她一夜之间忽然长大,她原本多姿多彩的生活,就剩下了一片天黑。 …… 百灵缩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灰蒙蒙地天,原来都快天亮了,原来她就这么楞乎乎地坐了一整夜。 浑身上下都酸疼得无以复加,尤其是脚,又冷又麻,百灵甫一挪动,一股子酸意就直冲脑门儿,她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声,然后费劲地挪动着腿,让自己平躺下来。 好不容易躺进了被窝里,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热乎气,就听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 第443章 山穷水尽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遍又一遍,百灵的眼蓦地圆瞪,她死死抓着被子,盯着那扇一直颤抖不停的房门,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发出一声颤音:“……谁?” 没有回答,又是一阵拍门声传来,比上次更加急促响亮,也比上一次更加肆无忌惮。 百灵强迫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可手却根本不听使唤,那只白皙纤细哆嗦不止的手,费劲地钻进了枕头下头,然后从下头抽出了一把锃亮的小匕首,她双手死死抓着匕首,然后颤巍巍地对准了房门。 …… 周双成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贱蹄子,敢不给大爷我开门?!” 今天轮到他守下半夜,刚刚跟交接的侍卫喝了两壶炮打灯,有点儿酒意上涌,可是精神头却是很足,他仗着酒劲,没回自己的院儿去,反而摸到了百灵的房来。 其实,他从前也不是没有来过,可是每每见到百灵那副被吓破胆兼又哭闹不休的德行,他心里就烦得慌,说什么就提不起兴趣来了,说到底,他心底还是存着一点子希望的,希望百灵是主动自愿顺从他的,毕竟这丫头年纪小,等她长大了明白事儿了,说不定就这事儿就成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百灵对他仍像是老鼠见了猫,他就越发失了耐心了,尤其是每每看到百灵跟庞九他们有说有笑的,周双成就气不打一处来,到了今时今日,他是再也忍不住,也等不了了,今儿是说什么都得把百灵给办了。 “砰!” 里头还是没有回应,更别说是主动给他开门了,周双成怒火高涨,猛地一抬脚狠狠踹在了那扇半新不旧的木门上,木门一点儿都不吃力,连晃都没晃一下,就应声倒在了地上。 “你这贱蹄子,真是给脸不要脸,还真拿自己当大家小姐看……”周双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中,带进来一地纷乱的雪花,他又得意又冷漠的一张脸,再看到百灵手中那把颤抖不止的匕首之后,瞬间就拉了下来,他冷笑着看着百灵,嘴角抽了抽,“怎么话说?这是一早就开始防着你大爷我了?” “你……你不要逼我!”百灵几乎都要崩溃了,低吼着道,浑身都抖得不成样子,“周双成,从今往后,你……你别再逼我了!” “好,我答应你,”周双成轻蔑一笑,一脸猫咪戏耍濒死还在反抗耗子的表情,“只是前提是,今天你要么在我身上戳个窟窿,要么在你自己身上戳个窟窿,你自己看着办。” 百灵双目圆瞪欲眦,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明明一直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是她却兀自觉得呼吸不畅,她觉得一阵目眩,在这目眩之中,她看着周双成那张脸靠的越来越近,那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猥琐龌龊…… 还有凶残。 百灵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匕首了,呼啸而进的寒风、漫无边际的黑夜、还有来自于这个恶魔长久以来的凌辱欺压,都让百灵越来越怯懦,她想跑,想逃,哪怕只是钻进被子里捂住耳朵,骗着自己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她知道,这一次,她已然是山穷水尽,已经是逃无可逃。 “怎么?不敢?”周双成走到了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浑身斗似筛糠的百灵,一脸的讥诮轻蔑,“百灵啊百灵,你要是没这个本事的话,以后就合该做我笼中的鸟,明白吗?” 第444章 我偏不 “我偏不!”一声女子尖利的嘶喊蓦地响起,百灵双手举着匕首咬着牙朝周双成胸口戳去,因为胆小,她紧紧闭着眼,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直到一直男人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这才又猛地睁开了眼,惊恐地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男人。 “你还真敢对我动手?”周双成不过只用了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百灵手中的那把匕首,另一只手已经狠狠捏住了百灵的脸,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百灵,说出话的比屋檐下的冰凌更冷更硬,“你个贱蹄子,跟我摆这三贞九烈的排场?我呸!不过就是个野地里捡来的货,还敢瞧不上大爷?!” “没错!我这个野地里捡来的货,就是瞧不上你这个烂货!”百灵脸颊被捏着,说话都不利索,饶是如此,却还拼力冲周双成吐了口唾沫,“呸!不过就是头披着人皮的狼……” “啪!啪!” 百灵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接连被周双成狠狠抽了两巴掌,人已经飘絮似的倒在了床上,牙都给打松了,百灵只觉得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就连手脚都不听了使唤,别说是逃跑了,就连起身都是不可能了。 “你这贱蹄子平时一个字都不肯跟大爷多说,还以为你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没想到你这贱蹄子对大爷的抱怨竟这么多,”周双成指着百灵冷笑不止,然后猛地一弯腰,就开始动手去撕百灵的衣裳,一边狠狠道,“早知道你这么恨老子,老子又何必等这么长时间?一早把你这贱蹄子办了拉倒!看你还敢不敢跟老子摆谱!” “救命啊!救命啊!”百灵尖叫不止,可是因为害怕,她嘴巴已经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了,再加上刚才受的那两巴掌,她现在只要一张嘴,就往外喷血沫子。 “别叫了!扫大爷的兴致!”周双成不耐烦了,随手扯了枕巾使劲儿塞进百灵的嘴里,然后又粗暴地用腰带去绑住了百灵的手,正欲继续为所欲为的时候,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他喝了酒,反应难免有点儿迟钝,就在他要回头查看的时候,就觉得后背猛地一疼。 “谁?!”周双成顿时暴跳如雷,也不去管床上奄奄一息的百灵,猛地跳了起来,一转身,就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根棍子…… 似乎是烧火棍。 “畜生!滚出去!”那人冲周双成怒喝道,一手晃着棍子,一手举着菜刀,“再敢欺负百灵,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不是别人,正是庞远山。 庞远山是被刚才周双成踹到房门的声音惊醒的,他房间和百灵的房间隔得挺远,他一开始没听真切,只以为是晚上风大吹到了树,每当一回事儿,可是却怎么都睡不踏实了,索性就起来查看一下。 这一出门可不要紧,庞远山就听到百灵哭得渗人,他就知道是出事儿了,一刻都敢耽搁,冲进厨房取了菜刀跟烧火棍就跑过来了。 周双成一愣,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庞远山手里的菜刀跟烧火棍,调笑着道:“怎么?你这个老匹夫要为了个小娼妇,造反了不成?” “畜生!滚出去!”庞远山还是那一句,说这话的时候,他脸颊都跟着抽搐,“再不走,老子真杀了你!”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夜晚,庞九被人强娶过门,那个时候他身陷囹圄,没能亲自去救庞九,当时他就想,要是他的九儿真出了什么好歹,他非把那个畜生剁成肉酱不可。 此时此刻,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百灵,这个和她女儿一样饱受屈辱的丫头。 第445章 撬一撬他的嘴 周双成彻底冷下了脸,酒也是彻底醒了,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刀,然后直朝庞远山杀了过来。 庞远山不会武功,下意识地用棍去挡刀,但是哪里挡的住?他接连后退,就听着角落里传来百灵带着哭腔的声音:“庞叔,用……用菜刀!用菜刀砍他!” 庞远山这才想起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他正要举刀去砍,可是下一秒,那菜刀已经被周双成一脚给踢开了,不仅如此,那把烧火棍也给砍断了,要不是庞远山躲得及时,他已经被周双成劈中了。 黑暗中,庞远山倒退了几步,然后狼狈地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饶是曾经做了二十年的杀猪营生,可是这时候却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庞远山心下正着急,就觉得脖子一凉,然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动了—— 一把钢刀赫然架在了他的脖颈一侧,庞远山心中跟着猛地一寒,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不要伤庞叔!”百灵撕心裂肺地哭号着,一边浑身颤抖地从床上爬下来,双手死死抓着周双成的裤子,“你放了庞叔,我……我我就从了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周双成一脸又恨又爽的表情,佞笑着跟百灵道:“小娼妇,你要是打一开始就这么顺从……” “嗖!” “啪!” 周双成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阵劲风袭来,他还没来得及转头查看,就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痛袭来,直疼得他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然后就觉得整条手臂都使不上劲儿来了似的,再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钢刀“咣当”落在了地上,而那刀柄上,竟然还……还握着自己的手! “啊!”周双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齐刷刷地砍断,至于是被什么砍断,他竟然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个时候,他就只有攥着手臂,干嚎的份儿了。 “庞叔!百灵!”陈栓最先冲了进来,一脚踢开在地上翻滚的周双成,然后就忙得去查看百灵。 陈栓瞧着百灵衣冠不整,忙得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百灵身上,然后把百灵抱上床,这才发现百灵人已经晕了过去,而且脸颊肿的老高,半边脸上都染着血。 陈栓又气又恨,扯了被子给百灵盖上,然后又起身要教训周双成,却见着孙文俊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周双成捆了起来,一边不住地用马鞭抽周双成的嘴,一边骂不绝口:“你他娘的还是人吗?你他娘的连畜生都不如!叫你畜生都让畜生蒙羞!” 这边贾明和庞九已经扶起了受惊过度的庞远山,瞧他除了脖颈处有个血道子之外,再无伤口,这些略略心安,这屋里没有门,是待不下去人了,贾明和庞九便扶着庞远山回了房,又让陈栓把百灵送到后院房中歇着。 庞九和贾明扶着庞远山正要出门的时候,却被孙文俊给叫住了:“九爷,怎么处置这个畜生?” 庞九顺着孙文俊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间周双成半边身子都是血,整张脸都被抽的血肉模糊,嘴巴是彻底抽烂了,白生生的牙直接露在外头,看上去甚是可怖,庞九忍不住蹙了蹙眉,然后就转过了头去,冷声道:“先给留口气儿,还得留着他,等栓子百灵大婚的时候观礼呢,到时候可得让他大饱眼福了,这才能死得其所。” 不待孙文俊应声,庞九忽然又交代了一句:“哦,对了文俊,想来周侍卫现在是睡不着了,也别耽搁时间了,趁着功夫好好撬一撬他的嘴,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呢。” 第446章 厉害的欢欢 “是!都听九爷的!”孙文俊得令,然后直接押着周双成下去了。 当下贾明和庞九扶着庞远山回了房,照顾他喝了一杯热茶上了床,唐砚也跟进来,给庞远山的伤口擦了金疮药,然后又匆匆去后院给百灵瞧伤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庞远山、庞九、贾明三人,庞九是再也忍不住了,趴在了庞远山身上,眼泪登时就汹涌了起来:“爹,你……你这是做什么?你都要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让我怎么活?” “傻丫头,爹这不是没事儿吗?不是好好儿的吗?”庞远山扶着庞九的后背,一声声宽慰被吓坏了丫头,可是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哽咽了起来,“欢欢,你那个时候……肯定吓坏了?” 庞九没明白:“哪个时候?” 可是贾明却听明白了,正在给庞九倒茶的手一顿,然后他把茶杯放在了床前的桌上,然后就悄悄退出了房,留下这一对父女说话。 “我以前一直觉得,咱家的闺女最厉害,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被恶人强迫娶进门,也能一脚踹了人家的命根儿自己跑出来,我每每想起来,心里还挺高兴,蛮得意的,觉得闺女厉害好啊,到哪儿都不吃亏,就算是以后没了爹,也能活得好好儿的。” 庞远山哑声道,说这话的时候,老泪纵横,眼纹里头满是曲曲折折的泪痕,他伸手死死抱着庞九,再开口的时候,就呜呜地哭个不停了:“可是刚才我才明白,我家欢欢就是厉害给爹看的啊,我家欢欢从小就懂事儿,从来都不让爹操心,有时候都要被吓死了,还死撑着不让爹担心,这就是爹的欢欢,可要是没爹了,欢欢还厉害给谁看啊……” “对,我没爹就不行,”庞九哭得比他更厉害,从来在庞远山面前都是开心果的野丫头,还是头一次这么强烈地宣泄情绪,“你个糟老头儿既然心里明白,以后不管何时何地,你都得给我好好儿的,要不然……要不然你就是毁了你家欢欢!” “爹好好儿的,爹听欢欢的,到哪儿都好好儿的,”庞远山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止,一边又哽咽着道,“从今往后,爹一步都不离开欢欢,就算以后欢欢成亲生娃,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爹这个糟老头也死皮赖脸地一直凑在跟前。” “爹,有你才算得上是和和美美,”庞九有点儿害羞,可是心情又特别高兴,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忽然你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双目圆瞪,对着庞远山吼道,“还有啊,我可以喊你糟老头,你自己却不能这么喊!听到了吗?!” 庞远山好气又好笑:“我家欢欢,又厉害起来了。” “哼!你知道就好!”庞九哼哼着道,从桌上取过茶杯塞到了庞远山的手里,“把茶喝了,然后好好儿睡一觉。” “行,都听闺女的。” …… 贾明房中。 庞九过来的时候,唐砚和陈栓已经从后院回来了。 “唐砚,百灵怎么样了?”庞九挺担心百灵的状况,必定百灵年纪小,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肯定受不了。 “百灵姑娘除了脸上被打上之外,就没有别的伤了,至于昏倒是因为受惊过度,等她醒来也就好了,”唐砚表情倒是很平静,“从今往后,彻底摆脱了周双成这个心魔,想来百灵姑娘苏醒之后,身子毕竟能很快好起来。” 第447章 心碎的声音 “这样我就放心了,”庞九长长地舒了口气儿,接过贾明递过来的茶杯,一股脑儿地喝了个干净,才放下杯子,就看着陈栓在一旁盯着她看,一脸的欲言又止,庞九很是纳闷,“栓子,你有话就直说。” “九爷,你刚才说……”陈栓挠着头,有点儿难为情地道,“说还要给我和百灵办婚事儿,现在事儿都已经解决了,还……还有这个必要吗?” “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庞九点点头,然后看向陈栓,好整以暇地问道,“不是栓子,你怎么就这么不想娶百灵呢?百灵那么好的姑娘,你小子竟看不上人家?” 陈栓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直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不能强人所难……” “强谁所难?”庞九刨根问底,“是强你栓子所难了,还是强百灵所难了?” “当然是……”陈栓低着个头,小声道,“强百灵所难了,不能因为我救了她,就逼着人家嫁给我?那我也忒不是个东西了。” 庞九他们原本也没打算让陈栓和百灵真的成亲,按照当时的计划,是让他们假成婚继而救百灵出水火来着,如今周双成既然已经不构成威胁了,那假成亲这事儿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瞧着陈栓这时候的表现,房里的人顿时都察觉到了点儿什么。 庞九跟贾明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了然,然后庞九朝陈栓面前挪了挪,然后含笑问道:“栓子,你不会是……真的想娶百灵?” “我不想!不想!”下一秒,陈栓忙不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还是大红色的拨浪鼓,“不想!绝对不想!” “不想就不想,你脸红个什么?”庞九笑得更厉害了,伸手拍了怕大红色的拨浪鼓,一边手指叩着桌面,随口道,“你既然不想,那我可就要为百灵物色个好人家了啊,像百灵这样人俊性儿好做饭还好吃的姑娘,想娶她的人,肯定能从长丰农场排到乌兰农场,咱也不着急,一个个地挑呗,终归能有挑中的,栓子,你说对?” 陈栓的身子默默晃了一晃,冲庞九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九爷说的对。” “九儿,可别啊!”贾明忽然插嘴道,“百灵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了!” 陈栓猛地坐直了身子,挺着胸脯朝贾明看去,一脸的期待,外加炯炯有神。 “金龙山上,可是有几百号兄弟呢,个个都是好汉,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人中龙凤,”贾明却连陈栓看都不看一眼,一脸兴致盎然地跟庞九道,“要不就让百灵嫁进金龙山?以后离咱们近,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也能时时护着百灵,九儿你说对?” “贾明你这个法子简直不要太好哦!我举双手双脚赞同!”庞九一脸赞许惊叹地道,一边又猛地拍了一巴掌栓子,两眼放光地看着栓子,“栓子,以后你也是金龙山的人了,你又跟百灵交情不错,以后要是百灵在夫家受欺负,你可得第一个冲上去,护着百灵,就当百灵是自家妹子照顾,知道吗?” 陈栓嘴角一阵抽搐:“……是,属下明白。” 唐砚一杯茶见了底,眼见着陈栓从大红色的拨浪鼓、变成了腊八蒜似的一张脸,差点儿没憋住笑出来,当下给栓子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没办法,谁让他耳力惊人,都听到心碎的声音传来呢? “知啦!”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孙文俊裹着一身寒风进来,一把将门关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唐砚身边,对着一众人沉声道:“殿下,九爷,刚刚周双成交代,说牢房里头并不仅有三十三个犯人,密室里头还有人!” 第448章 功夫精进不少 “密室?”一众人闻言,都惊出了声来,“哪儿来的密室?里头又藏着什么人?” 孙文俊皱着眉道:“我也是刚听他说的,具体的不清楚,他跟我说密室就在牢房里,然后人就晕死过去了,我觉得这事儿挺重要的,所以赶紧地就来告诉你们了。”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牢房里,找那间密室,”贾明沉声道,“务必要在楚天叙的人到来之前,找到那间密室,确定里头关押犯人的身份。” “对,反正已经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也用不着管那么许多了,”庞九站了起来,一边将额前碎发朝耳后顺了顺,一边攥紧了拳头,对众人道,“有姚二哥在外头给咱们看家护院,现在咱们就只管甩开膀子直接干!” “栓子,你留下来保护庞叔和百灵,”贾明吩咐道,“文俊,趁着现在那些侍卫还没醒利索,你一个人负责拿下他们,九儿、唐砚,跟我去牢房。” “是!属下听令!”当下,一众人都不再耽搁,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然后就看着几个侍卫骑着马冲了进来。 “什么人?!”孙文俊一声吼,同时一众人纷纷大惊失色,贾明更是下意识地把庞九挡在身后,紧接着就要拔刀,却看着那几个侍卫一起下马,匆匆行至他面前躬身行礼。 “属下见过殿下!” 贾明这才看出清楚,来人是他之前派去乌兰农场查看情况的手下,当下一众人松了口气。 “赶回来了?”贾明道,“乌兰农场那边可出了什么事儿?” “启禀殿下,乌兰农场那边的确出了大事儿,”领头的侍卫忙得道,“乌兰农场的大管事儿赵一朗知道咱们是九爷的人,所以将事情对咱们和盘托出,让咱们赶紧回来禀报殿下和九爷。” “那你倒是快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庞九忙得催促道。 …… 牢房门口。 听完了侍卫们将乌兰农场发生的事儿大致说了一边,一众人继续分头行事,庞九、贾明和唐砚还是按计划来了牢房。 守夜的两个侍卫远远地就瞧见一排三人朝这边走来,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人,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来的人是庞九他们,那侍卫一愣,随即冲着庞九他们喊道:“今天不必给犯人看病,你们都回去!” “今儿的确不必来给犯人看病,今儿咱们是来给你看病!”庞九冷声道,一边猛地抽出腰间的软鞭,冲那说话的侍卫甩了出去。 另一个侍卫大惊,拔刀就要砍过来,只见贾明身形一晃,已经欺身到了那侍卫面前,那侍卫刀才拔出一半,贾明的刀却已经先行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啪嗒!” 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那侍卫脸已经吓得苍白了,贾明实在没兴趣对他怎么着,当下运指如风,点了他的周身大穴,那侍卫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庞九还在和那个侍卫交手,庞九的软鞭似一条游龙和那侍卫的刀交接着,不时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唐砚不会武功,只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打得激烈,所以心下很是着急,可是贾明却一眼瞧出庞九处在上风,所以并不着急,反倒抱着胸,有滋有味地欣赏着庞九的身手。 “这小崽子,功夫又精进了不少,肯定是平时自己偷偷摸摸练来着,”贾明看着庞九的鞭子从那侍卫头上扫过,带走一大坨的头发,忍不住夸赞道,“从前看她舞鞭,只觉得是花拳绣腿的招数,谁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她竟然都长进了这么多。” 第449章 寻找密室 唐砚可没有贾明这样好的心态,他都要急死了:“殿下,你怎么也不上去,帮一帮九爷?要是九爷受伤了……” “用不着!” 不待唐砚把话说完,就听着庞九一声大喝,然后就看着她猛地朝后一甩鞭子,那被鞭子缠住的侍卫接连朝前奔了几步,庞九一脚正踹在他的胸口,那人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然后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庞九利索地收回了鞭子,然后一跃来到了两人面前,一脸不悦地看着贾明:“你刚才说谁是花拳绣腿来着?” “我!”贾明忙不迭地赔笑道,“我是花拳绣腿!还是那种最上不了台面的花拳绣腿!”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庞九哼哼瞪了他一眼,然后率先进了牢房,贾明忙得追了上去。 唐砚看着那个被踹的人事不省的侍卫,又看了看庞九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对你庞九又高看一眼,当下也随着两人进了牢房。 外头天灰蒙蒙的,贾明点了火折子照明,他是第一次进入牢房里头来,饶是听过庞九和唐砚的描述,可是这时候看着两边牢房里头一模一样的老头们儿,兀自是目瞪口呆,真的长得太像了,而且,瞧着他们的神色举止,真的都是神志不清,贾明看着三十多个老头们又叫又喊的,心里烦乱不已,倒是庞九和唐砚早就习惯了,甫一进了牢房就开始到处找密室机关。 “应该不在这六个牢房里头,”贾明稳定了心神,引亮了中间桌上的蜡烛,然后跟两人道,“这六个牢房里头都关满了犯人,而且还是这样神志不清的犯人,若是将密室机关安装在这里头,说不准就被犯人给碰到了。” 唐砚也点头附和:“对,肯定不能把机关安在这些犯人能接触的范围之内。” “那就只剩下这个过道,”庞九抱着胸,目光在牢房里头逡巡,最后落在了尽头的那间小屋里,然后朝前努了努嘴,“还有那个小屋了。” 三人同时朝前走,贾明没来过这儿,所以不甚熟悉,一边问两人:“这是什么屋子?平时用来做什么的?” “哦,这是侍卫的一个休息屋,侍卫们平时吃饭也在这里,”唐砚解释道,“有时候守夜的侍卫,冻得受不了了,也会来这里头凑合一夜。” 三人很快来到了小屋门前,小屋并没有与上锁,三人还是认谨慎,贴在了墙上,然后靠在最前的贾明,用刀推开了门,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三人这才端着蜡烛进了小屋。 小屋不大,只摆了一张床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三个人同时站在里头就显得特别局促。 庞九提议道:“要不,咱们把这床桌子什么的,一股脑儿都搬出去,然后腾出来地方,再仔细找机关?” 贾明和唐砚都赞同,当下三个人麻利地将桌子和椅子都搬了出去,再回来准备搬床的时候,却发现床似是长死在地上似的,任凭怎么搬,都是纹丝不动,当下三个人都是一阵激动。 “机关肯就就在床底下!”庞九道,说着就要钻进去一查究竟,却被贾明给一把拽了回来,庞九皱眉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贾明懒得废话,吐出俩字儿:“我来。” “你钻的进去吗?”庞九拿眼儿瞪他,指了指只有腿肚子高的床,又白了一眼面前身形向小山似的男人,“就是把你锯成三截,你都钻不进去!” 庞九说的实话,这床本就是单人床,而且床又矮的出奇,他们三人中也就庞九勉强才能钻的进去,当下贾明也没法子,只得由着庞九钻进去,他和唐砚跪在地上给庞九照明,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生怕庞九有危险。 第450章 管来臣 “这个床腿,没有问题,这个也没有,”庞九躺在床底,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检查完了这边,又开始费劲地转身,朝另一边,“这个床腿也是好的,这个也是……咦,我脚底下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贾明闻言,忙得道:“九儿,你先出来,这床脚外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爱。” “哦,”庞九知道厉害轻重,赶紧地爬了出来,然后和贾明他们一样撅着屁股朝刚才的那个床腿看去,然后就看到那地方有个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黑珠子,庞九登时就是眼前一亮,“这里有颗珠子!像是长在地上的,是不是……这个就是机关?” “得试试才知道,”贾明缓声道,一边小心翼翼朝里面探头观察,一边分析道,“密室里头关人的话,肯定平时少不了送饭进去,所以这机关应该不甚厉害,更加不会毁房裂地之类的,所以我们只要离远一点,应该就没有关系。” 当下,三人朝后退了退,贾明用刀朝床底探去,使劲儿去摁那个珠子,一下,没有动静,贾明就又摁了一下,然后就见那床连同底下的大石砖忽然朝后墙翻了过去,然后地上赫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来,而那大洞上有一段通往底下的台阶来,看来密室就在这下头。 “我先下去看看,你们两个先在上面等着。”贾明道,然后不容庞九和唐砚拒绝,当下就点了火折子然后踏着那台阶一路往下走了。 贾明的身影消失在了台阶尽头的拐角,火折子的亮光也渐渐微弱了起来,直到最后彻底看不见了,庞九忍不住心里着急,不安地问身边的唐砚:“唐砚,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是没有动静啊?” “没动静说明下面安全啊,”唐砚宽慰着道,可是瞧着庞九实在担心,唐砚又道,“九爷,咱们再等一会儿,要是还没动静,咱们就一块下去看看,行吗?” 庞九点点头,然后又朝下面探脑袋,就在这时候,火折子微弱的亮光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亮,庞九心下大喜:“是贾明!贾明上来了!” 果然,那个拐弯处一过,贾明的身影就清晰了起来,只是…… 好像不止他一个人,他手里好像还扶着一个人! 这人是谁? “贾明!”庞九不放心,朝下迎了几步,“这是谁?是关押在密室里的犯人吗?怎么就只有他一个?” 贾明没着急回答,而是扶着人走了上面:“唐砚,来搭把手。” “是。” 唐砚忙不迭过去帮着贾明扶着那人上来,那人很虚弱,自己根本站不住,唐砚和贾明将人伏在了地上坐着,又摁了那个地上的珠子之后,床就回到了原地,贾明和唐砚又把人给扶着让他躺在了床上。 “唐砚,你来查看他一下身体,”贾明吩咐唐砚道,一边拉着庞九往外走,“走,咱们去把桌子椅子再给搬进来,恢复原状。” “哦,”庞九一怔,然后忙得跟着贾明出了小屋去,一边忙不迭地询问贾明,“贾明,这人是谁啊?怎么被关在地底下?” “他应该就是管来臣,”贾明缓声道,看着庞九张口结舌的一张脸,贾明抿唇笑了,“要是不信,你这就回去看看。” 庞九还真是不信,当下就丢下手里的椅子,转身回了小屋。 “这小崽子,真是不厚道。”贾明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搬着两把椅子也跟着庞九进去了。 第451章 真身 庞九跑进小屋来,凑到床前一看,登时就明白贾明为什么这么确信了。 只见这人长得和外面的三十多个老头很是相像,就是看上去比外头的人更加虚弱,都可以用奄奄一息形容了,他满头白发,浑身上下皮肤褶皱得不像样子,偏生每一块露出来的皮肉都白的渗人,应该是长年被囚禁在密室、终年不见太阳之故,庞九都不忍多看。 “这……这人真的是管来臣啊?”庞九小声问着,一边转头看向贾明,“别也是个被抓来做替身的傀儡。” “这个应该就是真身了,”不待贾明说话,一直在给那老者查看身体的唐砚却先开了口,他一边给那老者把脉,一边跟两人道,“这人没有中毒,神智没有失常,就是身子实在太虚弱了,让他休息一会儿,缓过来气儿了,咱们有什么疑问他应该都能为咱们解惑了。” 庞九和贾明纷纷点头,一时间心中都觉得一块大石落了地。 瞧着现在的情况,这人肯定是管来臣无疑了,为了掩盖管来臣的身份,楚义兴大费周章设下了障眼法,派人寻摸了这许多面貌相似的老头来这里做替身,还给喂了不知什么名头的厉害毒药,让他们神智失常。 有这三十多个神志不清的老头在这地方杵着,已经足够让来者崩溃了,就像一开始的贾明庞九他们,瞧见了这样的场景,不自觉地就开始被楚义兴牵着鼻子走,想着怎么辨认毒药,怎么确定管来臣,又怎么救人,要不是那周双成最后受不住刑吐出真相,他们怕是到死都不知道其实真正的管来臣,并不在这些老头儿中间,而是被藏在了这间牢房的下头。 思来想去,这楚义兴的心机真真是深不可测。 “这楚义兴可真是不简单啊,”庞九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管来臣,再看看外头叽叽喳喳、哭哭笑笑不止的老头们儿,忍不住感慨道,“从前只道他是万岁爷最器重的封疆大吏,是大原战功累累的大功臣,竟不想,他竟然还有这么心机深沉、心毒手辣的一面,为了这么一个管来臣,牺牲这么多无辜的老者,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 贾明倒是对楚义兴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没有庞九这样的感慨,他只是很担心管来臣,看着唐砚站起了身,贾明忙得询问道:“唐砚,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唐砚有点儿无奈地摇摇头,“被囚禁在地下这么多年,能熬到这会儿已经是着实不易了,而且他平时应该还受了不少刑,他的情况很不妙,殿下,恕我直言,我担心他连明年春天都撑不过去。” 贾明看着床上兀自昏睡不醒、瘦的皮包骨的老者,忍不住悲从中来,他自小是听着管来臣的丰功伟绩长起来的,在他心里管来臣是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这些年奉爹娘之命寻找管来臣,爹娘看重的是那十万两的黄金,可是他看重的却是这个人。 一直很努力,贾明日日都盼着能早点找到管来臣,救出这个他心中的大英雄,如今,人是终于找到了,可是…… “唉!”贾明人忍不住一声长叹。 庞九打量着床上佝偻的老者,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顿了顿,她挪开了视线,柔声对贾明道:“别难过了,到底咱们救出他了,有咱们陪着,自是好过让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地下度过人生最后一程。” 唐砚也忙得道:“请殿下放心,我会尽我全身医术,让他往后的日子过得尽量轻松自在,没有痛苦。” 贾明没说话,伸出两只手,分别拍了拍庞九和唐砚的肩膀。 第452章 两队人马 “大哥!九爷!”蓦地院子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贾明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才和他们分开不久的姚大渝,在黎明前,贾明他们赶回了长丰农场,贾明吩咐让姚大渝带着一干侍卫,埋伏在农场周边,没有他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可是这个时候姚大渝却找了过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当下,贾明三人快步出了牢房,就瞧着姚大渝正疾步向他们走来,一脸的着急上火。 贾明心下一沉,问道:“是楚天叙的人马已经来到了?” “不是,”姚大渝摇摇头,皱着眉道,“大哥,情况有点儿复杂,据手底下的兄弟来报,楚天叙的人马天不亮就朝这边进发了,但是结果另有一队人马跟在了楚天叙他们的身后,我觉得事情蹊跷,所以赶紧地过来禀报大哥。” 贾明一惊:“什么?还有另外一队人马?” “是啊,”姚大渝点头道,也是一脸的纳闷,“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冒出了一队人马,而且还不在咱们设防的范围之内,所以一时不知这对人马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个什么来路。” 贾明沉声问:“那队人马数量有多少?” “不到一百人,”姚大渝道,“和楚天叙那队人马数量差不多,而且他们也是奔着长丰农场来的。” “不好,这是要来抢人了,”庞九轻声道,顿了顿,然后一边很是费解地道,“管来臣被关押在此二十年,这一直是恰克图将军府的绝密,怎么这时候会走漏了风声呢?问题出在哪里?” 姚大渝和贾明都是一阵沉默,然后贾明摇摇头:“不可能是咱们的人泄的密,估计是恰克图将军府那边走漏的风声。” “不,说不定还有一种可能,”庞九摇摇头,一边看向贾明,“贾明,之前派往乌兰农场的兄弟,不是说就有那么一支队伍从恰克图将军府出发前往长丰农场的吗?” 贾明心下思忖,然后点头道:“不错,有这个可能,但是也不能排除是别的人马,在这种事情上还得谨慎为上。” “对,事关重大,是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出,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一定要抢在这两支队伍之前,把管来臣平安救出去,”庞九道,一边又对姚大渝道,“姚二哥,楚天叙的队伍和后面的那支队伍,相距多远?他们是否有半路遇见的可能?” 姚大渝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要是能遇见,那肯定早就遇见了,可见这两队人马走的是不同的道儿,所以在此之前一直没遇上,如今眼看着都要到地儿了,还是没遇着。” “没事儿,他们遇不上,咱们可以想办法让他们遇上,”庞九沉声道,“总之,不能让他们来长丰农场作乱,至少在咱们将牢房里头所有人都平安撤离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九儿说的不错,”贾明赞同道,一边吩咐姚大渝,“法子由你去想,不管怎么样,务必让他们两队人马在来的路上狭路相逢,最好能交上手,咱们也好有功夫撤离到安全地方。” “是!坐山观虎斗!属下明白了!”当下,姚大渝躬身领命,然后赶紧地就要朝外走,却又被庞九给叫住了。 “唉!姚二哥,还有一件事儿!” “九爷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姚大渝忙得又折返了回来。 贾明和唐砚也都看向庞九,都很好奇庞九还有什么事儿,可是庞九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尤其是当着贾明的面,她瞥了贾明好几眼,到底还是开口说了。 第453章 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姚二哥,你能不能派人……嗯,保护一下楚天叙?”庞九知道贾明的脸肯定不好看了,她也不敢去看,继续硬着头皮跟姚大渝道,“就是一定别让他受伤了,其实……应该也用不着你太费事儿,他功夫应该不错,但……但老话儿不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姚大渝很是搞不清楚:“九爷,您怎么想起来你要保护那个楚天叙?恕属下直言,楚氏父子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楚义兴二十年前背叛旧主,以至复国之业功亏一篑,他本就是狼心狗肺之人,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如今那楚天叙明摆着是冲管来臣的,他可是咱们的死对头,咱们凭什么还要护他周全呢?” 姚大渝一向是直来直去的爽朗性子,现在拿庞九当自家嫂子看待,自然说话就更不藏着掖着了,可是这样就让庞九很是尴尬,看着姚大渝义正言辞的一张脸,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咳咳,”唐砚干咳了两声,然后小声跟姚大渝道,“九爷是恰克图将军夫人的义子。” 姚大渝这才豁然开朗,可是看着庞九的眼神还是有些复杂,他没说话,而是看向了贾明,瞧这架势,是要听贾明的意思了,唐砚也朝贾明看去,只有庞九兀自低着个头。 她心里乱糟糟的,实在不想让贾明为难,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楚天叙出事儿,毕竟楚天叙乃是邓氏的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邓氏怕是后半生都要终日以泪洗面了。 再有,姚大渝口口声声说着楚义兴狼心狗肺,所以楚天叙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她又没见过楚天叙行凶作恶,反而,她还觉得楚天叙为人刚直正派,对她也很照顾宽容,所以,她就更不想让楚天叙出事儿了。 但是,贾明会怎么想呢?会觉得她不分善恶、认敌为友吗? …… 庞九正心乱如麻的时候,就听着贾明开了口。 “恰克图将军夫人邓氏对九儿恩重如山,就等同于对我有恩,所以不论如何,一定保障楚天叙的安全,再者,楚天叙对乌兰农场又有大恩,”贾明沉声交代姚大渝,“快去,时间不早了,别耽误事儿。” 姚大渝心中震惊不已,看来这位小嫂子着实手腕厉害,以至于贾明都连带着她的份儿念邓氏的恩。 最重要的是,楚氏父子一直都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这些年他们在中原苦心经营,眼看着楚氏父子在他们势力根本涉及不了的恰克图蒸蒸日上,他们心里怎能不急?他们也一直在找机会对这对父子下手,如今就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可就因为庞九的三言两语,贾明竟然眼都不眨地就放弃了。 “是!属下遵命!”饶是心里震惊不已,可看着贾明说一不二的神色,姚大渝还是匆匆退下了。 姚大渝走后没多久,孙文俊也办好了事儿,从外头带了十来个侍卫进来,开始着手安排转移这些犯人的事儿,唐砚跟着过去帮忙,贾明和庞九则回了小院儿去,他们也得收拾了,一会儿就要带着庞远山百灵他们一道撤出长丰农场了。 “我……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行走间,庞九扯住了贾明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贾明停下脚,看着面前一脸做错事儿不知道怎么办的表情的庞九,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叹,一边反手握住了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也不知道你和恰克图将军府是个什么关系,可是后来我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你们叶氏一门和楚氏父子的关系,”庞九小声道,说到这里,她有点儿懊恼地蹙了蹙眉,“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开口为楚天叙求情了,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你肯定生我的气了。” 第454章 庞酒欢你给我闭嘴 是的,自从在知道贾明真正的身份之后,庞九就察觉到了叶氏一门和楚氏一门势同水火。 二十年前,因为楚义兴的背叛,造成了义军大败,叶氏一门差点儿就是灭顶之灾,这二十年中,叶氏一门一边秘密练兵再次准备复国,一边就是寻找管来臣的下落,不管叶氏一门最后能不能复国成功,楚氏一门无疑都是他们的头号死敌。 而这次,楚天叙忽然出现,贾明这边是早有准备又人多势众,自然是歼灭仇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庞九心里自然清楚,可是这么关键的时刻,她还是开口为楚天叙求了情。 她很羞愧,对贾明、对姚大渝、还有叶氏一门真的很羞愧。 可是,她又没办法选择视而不见、闭口不言。 ……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贾明揉着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好气又好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九儿,在我看来,这是你最可贵的地方,我希望我的妻子是这样的懂得念恩感恩的人,你做的很好,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 庞九猛地抬起了头,满眼的不可思议:“不对啊,你……你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生气呢?这不可能啊!” “对,不可能,我心里还是有气的,”原本上扬的眉眼,忽然就耷拉了下来,男人拧着眉冷眼看着庞九,“庞酒欢,作为你的正牌夫君,我郑重地警告你,你以后最好给我离那个楚天叙远一点儿,最好把他从你脑子里边给我清个一干二净!你要有做人妇的自觉,不管是心里还是脑子里,就只能装你丈夫一个男人!明白吗?!” “还不是人妇,还不是人妇!”下一秒,庞九忙不迭直摆手摇头,一脸的害羞,“现在还不是,还不是,你可别乱说话!” 贾明:“……” 看着面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贾明狠狠磨了磨牙,要不是时间场合都不对,他这就把这丫头变成人妇。 “走!”下一秒,贾明猛地一吼,扯着庞九大步就朝院儿里走。 庞九没好气儿地道:“干嘛啊?吓我一跳!” “赶紧地干完活儿,赶紧地回山里,赶紧地拜天地入洞房,赶紧地把你变成人妇!”贾明捏着庞九的小肩膀,咬牙切齿地道,“没得你这小崽子总嫌弃我乱说话!” 庞九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低着头小声道:“那……那就赶紧地。” 贾明胸口蓦地一窒,下一秒,他气急败坏地吼道:“庞酒欢你给我闭嘴!不许再说话!一个字儿都不许!听到没有?!” 庞九:“……” 这男人是不是得了某种奇奇怪怪的病? 一会儿要不要找唐砚来给他瞧瞧? 真的好可怕哦。 …… 庞远山在房中歇了挺长时间,人恢复得差不多了,听着贾明和庞九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当下赶紧地就开始跟着两人收拾东西起来了,陈栓也去后院通知百灵去了。 “百灵姑娘,你醒了吗?”陈栓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里头没有应声,不免有点儿担心,“百灵姑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呜呜呜呜……” 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里头却传出了一阵女子呜咽的声音,陈栓一愣,随即就听出来了是百灵的声音,知道百灵没事儿,他这才松了口气儿,可是随即心又揪起来了。 “百灵姑娘,你……你别哭啊,”陈栓隔着一道门,朝里头喊着话,“事儿都过去了,那畜生以后再也伤害不了你了,你用不着再怕他了!别哭了啊!” 第455章 上路 “谢……谢谢,”百灵呜呜咽咽地道,她真的是特别感激这一群人,把她救出了苦海,让她彻底摆脱了那个恶魔,“陈侍卫,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们。” “嗨!别什么侍卫不侍卫的,以后叫我栓子就成!”陈栓爽朗一笑,随即又忙得跟百灵道,“百灵姑娘,要不你先收拾收拾行李?有什么话,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接着聊?” 百灵一愣,随即大惊失色:“要去哪儿?你们……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陈栓忙不迭地解释道:“是的,我们是要走了,不过百灵姑娘,我们是不会丢下你的,九爷他们都已经在收拾行礼了,你看你也快点去收拾!咱们这可就要上路了!” 百灵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深深吐了一口气儿,然后忙得穿了棉袍下了床,打开了门,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问陈栓:“为什么忽然就要走了?是不是你们收拾了那个姓周的,担心……被人发觉?” 陈栓来不及跟她解释这么多,也不方便跟她透露太多信息,当下就顺着百灵的话往下说:“是的,那姓周的一出事,上头一准儿要查下来,咱们倒是没什么,可就怕你被人盯上,所以九爷就想着赶紧地带着你一道跑路,百灵姑娘,别犹豫了,赶紧地!” 陈栓这一番话连哄带吓的,把百灵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当下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行,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好嘞!走,咱们一道去前院儿!”陈栓喜出望外,当下跟着百灵一道去了前院。 …… 庞远山和百灵都收拾好了,唐砚和孙文俊那边也搞定了,唐砚回来匆匆收拾了一应药材,出来的时候,陈栓已经套好了两架马车,陈栓跟孙文俊各赶一辆。 “庞叔,我跟你坐一车。”百灵很依赖庞远山,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一直紧紧跟在庞远山身后,像只恋家的雏鸟似的。 “成,咱爷俩坐这一车。”庞远山心疼百灵,当下一老一少上了同一辆马车。 “这车就坐你们爷俩了,空间大,你们正好能好好歇着,”庞九抱来褥子毯子给他们塞进去,一边又吩咐陈栓,“栓子,赶车一定要稳,千万别颠着了庞叔跟百灵。” “行!九哥你就放心!”陈栓爽快地答应,然后马鞭一甩,率先出了院门。 庞九贾明和唐砚也上了马车,由孙文俊驾车,跟在陈栓后面也驶了出去。 …… 这一连十几天夜以继日的赶路,让楚天叙甚是疲惫,但是却又一刻都不敢松懈,算着时间,另一队由莫二奇带领的人马,应该早他们两三天的脚程,所以楚天叙不敢耽搁,生怕莫二奇带人先一步赶到了长丰农场,要了庞九的命。 直到昨天晚上,确定自己的人马赶在了前头,楚天叙这才下令在原地休整一夜,楚天叙这才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今儿一早,天光还未大亮,楚天叙就又率人马朝长丰农场进发了。 “陈征,父帅这般看重长丰农场,只管直接让恰克图将军府接手过来也就罢了,又何必一直让长丰农场归在乌兰农场底下,而且还找个什么赵一朗管着?”楚天叙一边骑马前行,一边问旁边的陈征,“瞧着父帅的架势,是断不许这样隐秘的事情外泄出去的,可是为什么偏生又节外生枝、从乌兰农场绕一道呢?” 第456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楚天叙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楚义兴要是真的怕此事大白于天下,大可以让恰克图将军府直接把长丰农场给接管过来也就是了,毕竟将军府下头也有不少农场,多出来一个长丰农场实在不算扎眼,又何必这么多此一举呢?到头来搞得平白死伤这许多无辜之人。 “公子,您平时是没有管过将军府的事儿,所以您对这些庶务,并不了解,”陈征答道,面色有些无奈,“咱们将军府下头的确是有不少农场庄子,多一个少一个的也的确没什么,可是这些农场庄子里头的人手,谁能保证没有混进来的尖细?” 陈征打量着楚天叙微蹙的眉头,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然后又继续往下说:“而且咱们手上的庄子农场和隶属官府的乌兰农场之类的农场并不一样,那里头有侍卫严防死守,进出的人都有记档,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上峰,可是咱们的庄子农场,里头多是庄户人家,这些庄户人家流动性很大,毕竟这些年世道动荡,有的庄子,每一年的庄户和上一年都不一样。” “这么大的流动性背后,是不可控,但凡这里头出了尖细或是内鬼,管来臣在咱们手上的消息就会传出去,不管是传到皇上耳中,还是定安王的耳中,对咱们来说,这可都是灭顶之灾。” 楚天叙听明白了,点点头道:“所以把人关在咱们手里,其实并不可靠,所以父帅才想起来了利用隶属官府的乌兰农场,安插一个赵一朗进乌兰农场做大管事儿,对于父帅来说是易如反掌,再通过赵一朗而严密控制长丰农场,如此一来,父帅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公子说对了一半,”陈征含笑道,“将军虽然借官府的手解决了管来臣的关押问题,但是实际上,将军他却信不过外人,所以那赵一朗的用处只不过是每年照例行事,去长丰农场走一圈,别让人生疑也就罢了,而那长丰农场里头的一应侍卫,都是将军亲自挑选,所以那长丰农场一直扎扎实实握在咱们手里。” 楚天叙闻言,忍不住嗤笑道:“我怎么就忘了,父帅那样见一知十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信得过旁人?赵一朗在他眼中怕是连枚棋子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会是自己人呢?” 陈征听楚天叙语气不善,原本上翘的嘴角又缓缓绷紧了,他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将军也有他的苦衷,在管来臣的这件事儿上,他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儿只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任何让将军感觉到威胁的人和事,将军都统统不能放过,要不然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开弓没有回头箭?”楚天叙笑得更厉害了,一脸泠然看着陈征,“那么当年是谁逼着他拉开了这张大弓?” 这许多天路程,楚天叙从陈征嘴里已经完完整整的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楚义兴当年是怎么背叛的管来臣,害得义军最后分崩离析,继而大败,也知道了楚义兴后来又是如何设法李代桃僵用相像之人替代了管来臣赴死,然后将管来臣关进了长丰农场,这一关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中,他从垂髫小儿长成了声名卓着的一代战将,他扬名立万,成了大原最有名望的年轻将军,他一直觉得这是属于他的时代,他为此热血澎湃,激情昂扬,但是却不承想,这二十年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阴暗过往。 第457章 我用不着 背叛、卑劣、狡诈、阴险,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令人闻之作呕的词儿竟会用在他的父亲身上,他震惊之外,只觉得周身恶寒,继而就是无尽的孤独和茫然。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以后要何去何从。 他现在只知道,一定要救庞九,把父亲的罪孽尽可能地缩小一点,可是之后呢?楚天叙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头绪。 陈征脸色也不大好看,楚天叙这些天来一直这么冷嘲热讽,他虽是下属,可是却也是个七尺汉子,难免心里也不自在了起来。 当下,陈征耐着性子跟楚天叙道:“公子,您不能这么说将军,将军虽然做事的确有欠妥之处,可是他也是为了楚氏一门的前程,这些年来,楚氏一门发扬光大,只要咱们按照将军的规划,按部就班地做下去,到时候,定能开辟一个新时代,公子,将军可一直都是在为你铺路搭桥、砍尽荆棘……” “我用不着!”楚天叙勃然大怒,猛地一扯马缰绳,在马儿的嘶鸣中,他拦在了陈征的前面,怒目三丈看着陈征,“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开辟什么新时代,我也用不着他拿别人的尸身为我铺路搭桥!” “他有野心有本事,二十年前不甘人下,所以背叛旧主投靠异族皇上,二十年后,他这是又准备好了再一次背叛吗?这一次是要弑君夺位了,对不对?!我做儿子的管不了,也不管得,但求他不要强加在我身上,这有错吗?!” 楚天叙的吼声,在空旷的雪原震荡着,一众人顿时都噤了声,纷纷勒住了马缰,谁都不敢出声,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心中都暗道,小公子的气性也忒大了些,不但不领将军的情,还把将军说的这么一钱不值,真真让人咋舌。 陈征被楚天叙吼得脑中一阵发懵,他看着楚天叙扭曲愤怒的一张脸,他就不明白了,楚天叙怎么就这么倔,这么不可理喻。 在他看来,楚义兴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了,一门心思为了儿子,他把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到了,这些年来一直把儿子带在身边亲手栽培,把儿子培养成了一代战将,在儿子看不到的背后,他也没有停止过为儿子铺路搭桥,所有不堪的龌龊的事儿,他都统统为儿子做了,尽可能地扫除儿子的障碍,这一番苦心孤诣,不是随随便便哪个父亲都能做到的。 楚义兴图的是什么? 从前陈征不明白,只以为楚义兴是为了尽可能地给楚天叙搏一个好局面,让楚义兴日后尽可能顺手地坐上恰克图将军的位置,毕竟在原族人的统治下,身为汉人的他们,能坐稳这个位置着实不易。 可是自从陈真着手打理恰克图将军府上下之后,他渐渐地明白了,楚义兴奔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从一品恰克图将军,他奔的……或许是一个新的王朝,属于楚氏一门的王朝。 为此,他机关算尽,为了能把儿子推上那个至高之位,这些年,他一边尽可能地保护着儿子的一腔热血,一边又费尽了心机,并且不图回报。 这样伟大的父亲,怎么在楚天叙的眼中竟是这样的不堪和羞耻? 陈征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公子,您太心善了,”陈征上下打量着楚天叙扭曲的脸,最后得出了结论,“心善是好,但是过分心善,只会让人裹足不前,将军应该也是知道您这个毛病,所以这些年才不让你参与这些算计阴谋,将军这是出于对您的爱护,您不能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而否定了将军的付出……” 第458章 埋伏 “啪!” 狠狠地一季马鞭打在了陈征的脸上,顿时陈征的半张脸血肉模糊起来,陈征再说不下去了,只是沉沉地看着楚天叙,那眼神无疑是愤怒和控诉。 “不错,我就是妇人之仁,所以我自知我没有能耐在这乱世之中争一杯羹,更何况我还不稀罕,”楚天叙看着陈征,冷声道,血粼粼的马鞭指着陈征,“不过陈征,你得谢谢我的妇人之仁,要不然你早就死在乌兰农场了。” 说到这类,楚天叙顿了顿,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征难看至极的脸,忽而又笑了,带着浓浓的讥嘲:“我说陈征,你是不是特羡慕我?有这么个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的爹?呵呵,不止是羡慕,还嫉妒得咬牙启齿?只是可惜了了,你怕是得嫉妒一辈子了。” 不待陈征开口,楚天叙已经调转马头,朝前奔去,陈征看着楚天叙的背影,双手死死攥着马缰,目光都寒透了。 “陈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身后的一个侍卫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难道咱们真的要违背将军的命令、跟着公子胡来吗?这后果……咱们怕是承担不起啊。” 陈征咬了咬牙,然后冷声喝道:“将军最大的命令,永远都是保护公子周全,至于其他的,现在不必去管,只按着公子的吩咐去办即可!” “是!”那侍卫忙得应声道。 “驾驾驾!”当下,一众侍卫忙不迭都策马跟了上去,随着楚天叙朝前面山谷进发。 …… 山顶。 姚大渝等一众人已经埋伏在山上挺久的了,下头的山路是去长丰农场的必经之路,过了这条山路,再朝前骑一刻钟的马就到长丰农场了。 “怎么还没到啊?”一个小侍卫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朝山下张望着,“就这点儿路,怎么他娘的就跟裹脚老太太似的……哎呦!” 下一秒,一个巴掌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小侍卫的后脑勺上,小侍卫给打得夸张地原地一蹦,看清楚了身后的人,然后委屈巴巴地道:“二爷,你怎么打我?” “少他娘的一口一个他娘的!”姚大渝又赏了那小侍卫一个脑瓜崩儿,一边训斥他道,“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不张口还挺招惹人稀罕,结果一张嘴就一个他娘的,真他娘的让人头疼!” 小侍卫更委屈了:“二爷,你别说我,你不也是一口一个他娘的吗?” 姚大渝对着紫砂茶壶嘴儿喝了一气水,然后继续教训小侍卫:“老子又不愁娶媳妇儿,所以爱咋地咋地,怎么痛快怎么来,你小子刚才还哼哼唧唧嚷嚷着要娶媳妇儿,就你这样一口一个他娘的,还想娶上媳妇儿?” 小侍卫不服气了:“殿下也是一嘴一个他娘的,还不是照样找到媳妇儿了?我瞅着大嫂也没嫌弃殿下一口一个他娘的,人家感情且好着呢!” “你他娘的,怎么说都不行了是?”姚大渝怒了,蒲扇大的手照着小侍卫的后脖颈就接连扇了几巴掌,只把小侍卫扇的鬼哭狼嚎,这才作罢,“以后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他娘的,看老子不把你小子抽成陀螺!” 小侍卫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姚大渝两眼,正搓着通红的后脖颈,然后就看着另一个小侍卫脚下生风似的跑了过来。 “启禀二爷,楚天叙的人马已经靠过来了,”小侍卫躬身禀报道,“差不多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姚大渝闻言,赶紧将手里紫砂壶交给了小侍卫,然后行至山崖前,眯着眼儿朝下头张望,果然远处路的尽头有几十匹马儿正驰骋而来。 第459章 伏击 “另一队人马呢?”姚大渝沉声问道,“他们距离楚天叙有多远的路程?” “离得不远,差不多一炷香的脚程,”小侍卫忙得回答道,“原本是离得挺远的,可是楚天叙他们昨儿晚上不是休整了几个时辰吗?这样一来后面的那一队人马就撵上来了。” “也都骑着马?”姚大渝又问。 那侍卫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也都是骑着马来的,人数和楚天叙这边相当,五六十人差不多。” “都是将军府养出来的好马啊,”姚大渝看着朝这边靠的越来越近的马儿,忍不住感慨道,“等会子一匹都别给老子落下了,都给牵回金龙山去。” 那两个侍卫一对眼,面上都有些为难:“二爷,殿下不是吩咐了,不许伤着楚天叙的吗?听您这话锋,怎么是要……动手来着?” “是不能伤着楚天叙啊,我也没有违背殿下的意思啊,”姚大渝看向两个小侍卫,一脸的清楚明白讲道理,“殿下说了不许伤着楚天叙,那咱们就一定不能伤着他了,可是殿下又没有下令说不能伤着楚天叙以外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小侍卫有点儿听明白了,可是又有点儿糊涂:“二爷,您的意思是……” “楚天叙怎么来的,咱们还让他怎么走,保证不碰他一根毫毛,”姚大渝云淡风轻地道,“至于其他人,老子就不保证了,最重要的是,将近一百匹马儿啊,不要白不要啊!” 小侍卫彻底听明白了:“二爷,您的意思是咱们要伏击这两队人马?” “不着急不着急,”姚大渝摆摆手,又坐了回去,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咱们先坐山观虎斗,等他们玩儿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动手捡便宜。” “是!二爷英明!”两个小侍卫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声道,心里却齐刷刷地腹诽,二爷,真他娘的是只老狐狸。 姚大渝似是会读心术一般,蓦地扭头看向了这两个小侍卫,一边冷声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在心里腹诽老子什么呢?最好别让老子知道,要不然看老子不拔了你们的舌头!” 当下,两个小侍卫忙不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二爷,你自己小心眼儿就罢了,怎么还怀疑咱们也跟你一样小心眼儿呢?这不公平!” “滚!”下一秒,姚大渝气得吹胡瞪眼,“这就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在原地给老子好好猫着,没有老子的命令,拉屎放屁包括大喘气儿都不许!” 两个小侍卫齐刷刷躬身领命:“是!属下遵命!” …… “驾驾驾!” 孙文俊和陈栓分别驾着马车,在雪地上前行,路上的积雪实在太厚,且又是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路就更难走了,两人驾车都用了十二分的小心,这样驾车自是费心费力,两个时辰下来,都是汗流浃背,眼睛都被风吹得生疼。 “文俊!停下来歇一歇!”庞九从马车窗子探出头来,朝前对着孙文俊喊道,一边又朝后对着跟在后面的陈栓喊道,“栓子,停一会儿!咱们歇歇,吃口热的再走!” “是!” 当下孙文俊和陈栓纷纷停了马车,除了庞远山和百灵还在马车里头歇着,其他的人都下了马车。 他们就是原地休息一会儿,吃个饭什么的,所以也用不着搭帐篷,几个人分头去捡了些柴禾来,然后在马车背风的一处生起了火,庞九将准备好的干粮掏出来,一众人围着篝火烤饼的烤饼,喝茶的喝茶。 “咱们距离金龙山还有多远?”庞九歪头去问贾明。 第460章 汪汪汪 他们这一次是直接去金龙山来着,管来臣和那三十三个老头儿也一道跟着去,只是他们人少不便路上照顾,管来臣和老头儿们,已经交给了小队人马,先行送往金龙山了。 “没多远了,再赶上三四天的路就差不多了,”贾明把手里的热茶塞到庞九的手里,一边含笑道,“有大渝给咱们断后,咱们也用不着死命赶路,所以你用不着担心。” 庞九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儿:“唉!搞得我这一路心惊肉跳的,还以为咱们这是要亡命天涯来着。” “还真是亡命天涯,”贾明吃了口饼子,侧脸看向了庞九,有点儿阴险得意的笑了,“你这个披官衣的官差大人,如今是搭上了我这艘破船了,那以后就别想着下船了,从今往后,我是乱臣贼子,你也就是乱臣贼子,我被朝廷通缉,你自然也跑不了,咱们这对苦命鸳鸯,这辈子都掰扯不开了,嘿嘿。” 庞九看着他一脸的得意,心里却汩汩往外冒着甜蜜,可是脸上却是冷淡的很,兜头就给贾明泼冷水:“那可不好说,要是被抓住了,我就说是你这个野土匪挟持的我,我这么一颗红心向朝廷的,又有恰克图将军夫人这么强大的后盾,一准儿我说什么人家就信什么。” “一颗红心向朝廷?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不待贾明开口,孙文俊率先表示怀疑,“九爷,这些年在乌兰农场,你可没少贪啊,也没少挖朝廷墙角,啧啧啧,这可不是一颗红心向朝廷的表现啊。” 庞九很尴尬,瞪着孙文俊:“你家主子让你去乌兰农场潜伏,为的是什么?你不务正业,几年都没潜伏出个结果来,害得你家主子身兼士卒亲自潜了进来,你倒好,正事不干,就专门盯起老子贪不贪?!我说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孙文俊啃了一口饼,含糊着道:“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九爷,你又能比我强那里去?分明都已经狗急跳墙了嘛!” 庞九大怒,一张口就喷了孙文俊一脸的饼渣:“你才是狗!你才是!” 被贾明连瞪三眼、满脸饼渣的孙文俊,屈辱地低下头:“……汪汪汪!” 唐砚实在看不下去这三个幼稚的成年人了,然后端着烤好的饼子,起身给庞远山和百灵送去了。 “我给他们送茶去!”陈栓也忙不迭站了起来,然后拎着茶壶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过去。 “你看栓子这上赶着的德行,这走路屁股都要扭出花儿来了,”孙文俊很是看不上陈栓这幅德行,一边掰着饼朝嘴里送,一边啧啧道,“从前还口口声声不乐意娶人家百灵,我就知道这货口是心非,从前在乌兰农场的时候,就属他成天惦记着攒钱娶媳妇儿,好家伙,自己都舍不得掏钱买酒,整天蹭这个蹭那个的……咦?九爷你去哪儿了?殿下?!” 他一个人巴拉巴拉半天,结果都没有人搭理他,他这一转头才发现身后已经空空如也,原本坐在那儿的贾明和庞九,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这时候正在远处雪地上手拉手走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啧啧啧,成天跟对连体婴似的,也不嫌腻歪,”孙文俊很是瞧不上贾明和庞九这幅腻歪歪的德行,一边谴责着他们,一边又哀怨地看着不远处的唐砚,不满地小声絮叨着,“怎么才能让唐砚天天跟我这么腻歪呢?我也好想跟唐砚当连体婴啊……” …… 第461章 立规矩 贾明和庞九手拉手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走着,纯白的雪原,一眼望不到边,实在纯净美好,两人看着面前空旷又纯净的景象,一时之间都是无言,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拉着手,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大小不同的脚印。 “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庞九最先开了口,一张嘴就带着姑娘家的羞赧,“自从……相好以来,一次都没有这样过。” 是啊,一次都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手拉手走着,不用去担心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就这么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像一对最正常普通不过的情侣,走在雪后寂静无声的大地上。 他们相识于脏兮兮的农场,相爱于那个逼仄的小院儿,连初次告白都是在臭烘烘的牛棚,被或是过度关怀,又或者是敌对的目光关注着,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品尝初恋带来的美好和悸动,不能分享不能张扬,就那么时时压抑而又偷偷欢喜着。 庞九无疑是渴望这样的时刻。 贾明亦然。 “那以后,我们每天都这样。”贾明柔声道,把姑娘手握得更紧了,男人的手很大很宽,正好可以把姑娘的手握住,冰天雪地中,两个人的手却都是汗津津的,胸口也涤荡着温暖。 “嗯,早起我们一道散步,”庞九红着脸小声应道,“饭后也要散步,临睡前也要这样,要不我就不许你回房。” 贾明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了:“怎么?夫人这是迫不及待要给我立规矩了?” “怎么?你不服气啊?”庞九仰头瞪着他,“你要是敢不服气,那我就用鞭子招呼你!直到你服气为止!” “服气!服气!一百一千个服气!”贾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姑娘光洁的额头,一边含笑道,“其实夫人可以多给我立几个规矩?比如说每天都要拥抱十次,亲吻百次……” 庞九忍不住乐出声:“亲百次?还每天?那嘴巴不是要亲秃噜皮了吗?” “也不是单单亲嘴巴,”贾明目光上下移动着,从姑娘亮汪汪的眼睛到她红润润的唇,又到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贾明没再往下看,使劲儿地吞咽了口唾沫,然后轻声道,“能亲的地方多了去了……” 庞九一愣,随即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你……你说昏话!不不不要脸!” “对你才不要脸,”贾明笑着伸手把话都说不利索的滚娘拥进了怀中,一边轻轻蹭着姑娘的发旋,一边轻声道,“特别希望欢欢也能对我不要脸。” 从男人口中听到“欢欢”这两个字,庞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除了庞远山之后,第一次有个男人叫她欢欢。 特别温柔,特别温暖,庞九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可是从男人口中听到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有多好听。 “你……你再叫一声,”庞九仰起头,下巴抵着男人胸口,眼巴巴地盯着他,“再叫我一声欢欢,好不好?” 贾明低头看着那双皂白分明、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一时之间都觉得自己不会喘息了,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庞九,然后低下头…… “不……不,你别这样,”看清了男人的意图,庞九被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推男人,一边难为情地朝马车那边看过来,“会被人看到的……呜!” 下一秒,那双喋喋不休的小嘴被人吻住了,同时豁亮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漆黑了起来,黑暗中,原本羞赧的小崽子,踮起了脚,一把箍住了男人的脖子,热情的像是一只幼豹。 第462章 非礼勿视 “贾明,贾明,”你侬我侬之间,庞九低低唤着,说着白日里绝对开不了口的话,“我们成、成亲……” “好,过年咱们就回京师,带你去拜见爹娘……”贾明心头一窒,下一秒把怀里的姑娘拥得更紧了,“然后咱们就成亲。” “可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自从知道了贾明的身世,庞九就一直担心这个问题,她要强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一直为此焦虑不安着,直到这个时候,才肯向贾明吐露。 “不会的,你这么好,他们肯定喜欢,”贾明柔声宽慰着,半晌听不到姑娘的声音,他顿了顿,然后捧着姑娘的脸,又认认真真地补上了一句,“他们不喜欢也没什么,有我喜欢你就足够了,大不了我背个不孝的名声、娶个他们不喜欢的媳妇儿,总归不会委屈了你……” 呼吸蓦地被人给夺去了,下面的话贾明没说出来,两个人的呼吸又纠缠在了一起。 …… 孙文俊坐在马车头,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看着远处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目光从庞九踮起的脚尖,上移到贾明箍着庞九腰肢的强有力的大手,再往上,他就看不到什么了,贾明黑黢黢的披风兜头遮着两人,严严实实的,啥都看不见。 “啧啧啧,光天化日,”孙文俊一脸的不齿,目光却始终不离贾明和庞九身上,“啧啧啧,世风日下。” 唐砚从后面走过来,就听着孙文俊一个人坐在马车头这边叽里呱啦,凑过来,顺着孙文俊的目光一看,登时就愣住了,然后一把扯着孙文俊就要去一边回避。 “哎呀呀!你拉我做什么?”孙文俊死死扒着马车门,怎么都不肯走,“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儿坐着!” “你到底有没有点儿羞耻心?”唐砚简直都要无语了,“非礼勿视,你没听过吗?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吗?” “什么非礼勿视?老子没进过学堂,不知道是个鸟意思!”孙文俊憋了满肚子的邪火正无处撒呢,正好唐砚撞了上来,孙文俊倚着马车揣着手,一脸无赖相,“再说了,他们好意思光天化日做非礼的勾当,老子怎么就非得勿视了?老子这日子一天天过得跟清水似的,想非礼也找不到人,还不能看看过过眼瘾啊?” 唐砚总算是明白了孙文俊到底生什么气了,他看着孙文俊这一幅无赖模样,简直好气又好笑,当下挑着眉道:“看来孙侍卫这是身有邪火啊,怎么着?要不然我给孙侍卫配副药打打邪火?” “老子才不要喝汤药,老子身康体健用不着!”孙文俊黑着脸语气很冲,可是被唐砚一直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就没了刚才的气势,哼哼唧唧地道,“老子没病,用不着唐郎中瞧病,老子就是单纯缺乏亲亲跟抱抱,要不唐先生,你大人大量帮个忙、妙手给我回个春?” 唐砚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都没再多看孙文俊一眼,扭头就爬上了马车,然后坐了进去,留下孙文俊一个人在外头长吁短叹。 “这日子简直没发过了!明明是有家有口的人,过得却是光棍儿汉的日子……” “孙文俊,你要是再这么唧唧歪歪,我可就不帮你这个忙了。” 蓦地,马车里传来你唐砚慢条斯理地声音。 下一秒,孙文俊猛地原地一本三尺高,跳上了马车,然后喜上眉梢地推开了马车门:“唐先生,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见死不救的,我也知道你肯定也不是个冷淡的,成天看着我这么个英俊潇洒的爷们儿在身边晃荡,你肯定也春心荡漾……” 第463章 公子,救命 “孙文俊,你给我闭嘴!” “唐砚,有话好好说,你你你拿银针做什么,我劝你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银针,立地成佛……唔!” “唐砚,你你你怎么这么好亲……哎呦!我不说话了,确保不说话了,咱们继续,继续……” …… 山谷。 楚天叙一众人进入了山谷,这个时候才发现,山谷赫然被一块巨石给挡住了,这石头比楚天叙的个头还高,把山路挡得死死的,人倒是能爬过去,可是马儿说什么是过不去了的。 楚天叙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拦路巨石,然后翻身下了马,陈征等一众人也跟着下了马。 “公子,我爬上去看看。”陈征道。 “去,”楚天叙点点头,“看看石头有多大,咱们能否徒手推开。” “是!”陈征领命,当下利索地爬上了石头,然后没过一会儿,他从石头那边翻了过来,跳了下来,一脸的为难,“公子,石头太大,而且卡的很死,怕是没有炸药断断是炸不开路的。” 楚天叙闻言,登时面色一沉,他仰头打量着两侧的高山,眉头皱的越发厉害,最后沉声道:“石头上面没有落雪,可见是这一两日才掉落下来的,但是这两日一直没有刮风,连微风都没有,更别说是能吹动这样巨石的狂风了,那这石头是怎么滚落下来的?为什么偏偏在咱们到来之前拦在了这条必经之路上?” 一众人闻言皆是面色凝重,陈征道:“莫二奇带的那队人马还在咱们身后,所以肯定不是他们干的,那……那这是谁干的?难不成在咱们前面,还有一队人马已经到了?他们……也是奔着长丰农场去的?” 陈征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长丰农场里头的隐秘,除了楚义兴等几个人之外,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的,这些侍卫也是这两日陆陆续续知道的,却也只模模糊糊的知道长丰农场里头关着个大人物,至于大人物是谁,他们根本不知道。 可是瞧着如今的形势,竟然在恰克图将军府的势力范围之外,还有人知道长丰农场的秘密,而且还赶在了他们之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楚天叙脸沉的厉害,他看向陈征:“长丰农场的事儿,除了父帅、还有你和莫二奇,别人还有没有可能知道?” “不可能啊,”陈征脸色很难看,他一脸的茫然,可是却又果断地摇了摇头,“这是绝密,我和莫二奇都知道深浅轻重,自是不敢吐露一字半语,外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啊。” “那长丰农场里头的侍卫呢?”楚天叙又问,“他们的嘴也都和你一样严吗?” “他们就更不敢泄密了,”陈征又摇了摇头,“他们的父母妻小一大家子的命都捏在咱们的手里,他们是万万不敢泄密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摆着,不管你承不承认,有人已经知道了长丰农场的秘密,”楚天叙冷声道,“而且很有可能,你们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囚禁的人,现在已经到了别人的手里。” 陈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蓦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楚天叙的下摆,苦苦哀求道:“公子,你得想法子救救属下啊!要是长丰农场真的被人给劫了,人要是不在了,那将军他肯定会要了属下命的!” 说到这里,陈征猛地指向了身后一个个呆若木鸡的侍卫,然后偶惶恐地道:“不止属下,还有他们!他们一个个地也都得送死!还有咱们所有人的父母妻小!公子,你救命啊!” 第464章 如何是好 “求公子救命!”一众侍卫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可怕,纷纷叩头不止,“求公子救命!” “都别喊了!”楚天叙冷喝道,被一众人的喊叫嚎啕搞得心烦意乱,他转身又打量着面前的巨石,眉头越拧越紧。 “不管怎么着,咱们得到长丰农场,”顿了顿,楚天叙转过身来,对着一众人道,“咱们现在也只是在猜测,得等到了地方才知道,那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陈征一脸为难地看着那一大块巨石:“可是公子,这石头挡路,咱们马儿根本过不去啊!” “马儿过不去,不是还有人吗?”楚天叙沉声道,“留下几个人照看马匹,其他人都跟着我翻过去!” 陈征一怔,想着要是徒步的话,后面的路程就不算近了,可是现在这个情形已经是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当下就过去清点人数,然后留下了五个人照看马匹,其他人都摩拳擦掌,准备着跟着楚天叙翻过巨石,继续朝前进发,可就在这个时候,楚天叙的面色却忽然凝重了下来。 陈征有些纳闷:“公子,您怎么……” “别说话!”楚天叙冷声截断了陈征的话头,然后迅速跪趴在了地上,将耳朵贴着冰冷的地面。 一众人都先是一愣,随即也就明白了楚天叙这是在做什么,当下一个个面色都不大好了。 “有一队人马朝这边过来了,”顿了顿,楚天叙从地上站起来,面色凝重对陈征等人道,“而且数量不少,怕是有几十人。” 陈征心中焦急:“会不会是莫二奇他们?算着时间,他们也该赶到了。” “有这个可能,毕竟来这种荒凉偏僻地方的人肯定是奔着长丰农场的,”楚天叙点点头,可是面色却兀自凝重,“只是却也得做好两手准备,若来的人不是莫二奇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莫二奇已经被这群人在半路消灭了,而他们又从莫二奇的口中得到了关于长丰农场的消息,这才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陈征当即色变:“公子,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楚天叙没说话,仰头看着身后的巨石,顿了顿,然后忽然下令道:“所有人员,都随我撤到巨石后头,快!” 陈征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这山路乃是去长丰农场的必经之路,那队来路不明的人马必然也到到此,遇到巨石拦路,也得下马,他们先翻过巨石,到时候还能准备好打伏击,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法子了。 当下,陈征率领一众侍卫弃马翻越巨石,一众人都来到了巨石另一侧,然后楚天叙陈征等人伏在巨石后面,时刻紧盯着前路。 “驾驾驾!”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众人的心跳越来越快,待到能模模糊糊看到对方靠近的时候,只见那群人忽然放缓了速度,瞧着架势,是那群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莫大哥!”骑马跑在最前的侍卫,着急忙慌地调转马头跟莫二奇禀报,“前面有一群马!” 莫二奇没听明白:“什么?马儿?就只有马?” “对,有一大群马儿!”那侍卫其实也是一头雾水,“而且不是野马,都配有马鞍,只是却一个人都没有,就那么几十匹马儿浩浩荡荡地拦在路上,实在太诡异了。” 莫二奇眉头大皱:“这是个怎么一回事儿?怎么眼看着就要到了,还出这样的幺蛾子?” “有……有人!”忽然莫二奇身边的侍卫忽然大叫道,“莫大哥,你看,那边有人招手!好像是……是陈大哥?” 第465章 我什么都说 “怎么可能?陈大哥怎么可能会在这儿?”莫二奇闻言不信,使劲儿地揉揉眼,然后朝前眺望,果然瞧着陈征正站在高处,冲自己挥动手臂,莫二奇的下巴都要被惊掉了,“陈大哥……不是去乌兰农场了吗?” “莫大哥,咱们还是快点儿过去瞧瞧,说不定是将军又下了什么命令。”身边的侍卫提醒道。 莫二奇点点头,心知有这个可能,楚义兴平时对他们都是单独下令,比如说这次,他虽然知道陈征要去乌兰农场,但是具体任务他却丝毫不知,陈征也是,只知道他的目的地,至于任务,他们都是彼此保密。 当下莫二奇带着一众人马靠了过去,就瞧着陈征等几个人从一块拦路巨石背后跳了下来,莫二奇瞧着那巨石甚是惊诧,待瞧清楚陈征身后的人是谁的时候,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莫二奇大惊,当下忙得给楚天叙行礼,“属下莫二奇见过公子。” “父帅让你来长丰农场什么做什么?”楚天叙开门见山,拧着眉问莫二奇。 “这个……” 莫二奇心里嘀咕着,对于楚天叙的提问,很是为难,他看了一眼楚天叙,然后求救似的又看向了陈征,结果陈征压根儿就不理会他这茬,莫二奇只得硬着头皮跟楚天叙道:“公子,这是绝密,恕属下不能告知。” 楚天叙冷笑道:“如今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有父帅给你们撑腰,自是不必将我这么个区区公子放在眼里了。” “公子,您别这么说,”莫二奇忙得直摆手道,“您要是实在想知道,大可以回去当面询问将军,将军这般厚爱于您,您想知道什么将军会瞒着不说?实在是属下说不得,还请公子见谅。” “行,你有你的苦衷,我也不为难你,”楚天叙点点头,一边指着身后的巨石道,“如今,你也看到了,长丰农场那边怕是已经被人给捷足先登了,你的任务十有八、九是要泡汤了,这是你的任务,又是绝密,我原是不方便插手,既如此,你们且好自为之。” 一边说着,楚天叙一边大步朝前走,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马儿,握着马缰一个翻身就上了马,瞧着架势是一刻都不想逗留,这就要走。 莫二奇先是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巨石,他脑中一片空白,继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心中顿时大惊,知道楚天叙所言不假,这时候脸上都冷汗淋漓了,正六神无主的时候,被陈征暗暗推了一把,莫二奇一怔,下一秒,忙不迭跑到了楚天叙的马前,跪了下来。 “求公子救命!”莫二奇叩头不止道。 事到如今,他也是明白了,长丰农场是真的出事儿了,而自己要想活命的话,只能死死抱住楚天叙的大腿,要不然怕是不等他回到恰克图,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你想让我怎么救你?”楚天叙坐在马儿上,冷冷地看着浑身哆嗦不止的莫二奇,“你要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就别跟我费工夫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莫二奇忙不迭地道,当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这一次,莫二奇和陈征是同时接到的命令,陈征去乌兰农场灭口的时候,莫二奇则奉命带人去长丰农场,将那个大人物务必安全秘密押回恰克图将军府,留着楚义兴这一次从固原回来,亲自当面审问。 再者就是,莫二奇这次还要清洗长丰农场,务必要将长丰农场里头的侍卫等一干人物杀个干净,彻底不留后患。 第466章 中埋伏 “公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一个字儿都不带隐瞒的!”眼看着楚天叙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莫二奇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他摸不清楚天叙的脾气,又看向了陈征,只见陈征面色也是难看得很,莫二奇就再不敢出声了。 “父帅下令要杀光所有人?”半晌,楚天叙沉声道,他双手死死地握着马缰,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饶是如此,可是声音却冷的吓人,“那庞九呢?他可提到过要怎么处置?” “庞九?那个乌兰农场的小管事儿?”莫二奇一愣,随即忙不迭地继续道,“属下之前也特地询问了将军,毕竟那个小官事儿是夫人的义子干儿,自是不能和旁人相比,而且那庞九十有八、九并不知晓长丰农场的秘密,所以属下询问将军要不要放了庞九一马,可是将军说了,绝对不可,任何在长丰农场出现过的人,都得人头落地才行。” 指甲都抠进手掌里了,楚天叙嘴唇哆嗦地呼出一口气,顿了顿,然后又沉声问道:“那夫人呢?可知道这些吗?” “启禀公子,夫人并不知晓,”莫二奇摇摇头,“这些事儿将军从来都是瞒着夫人的,也……也瞒着公子您,将军他是为了保护夫人和公子,这才……” “够了!” 下一秒,楚天叙蓦地一声低吼,只把莫二奇吼得脖子朝后一缩,一众侍卫都被他吼的一起跪倒在地,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只有陈征一直担心地看着楚天叙。 这几天来,楚天叙接连受到不轻的刺激,而且都来自于自己一直崇拜敬仰的父亲,这对于楚天叙来说,无疑是天塌了,陈征有搞不懂楚天叙的地方,可是他毕竟是楚天叙自幼的伴读,所以他能理解楚天叙的性子。 形如烈火,嫉恶如仇,眼中容不得一粒沙,这些优秀高贵的品质,让楚天叙那么的耀眼夺目,可也是这些品质,此时此刻让楚天叙痛苦万分。 “公子,现在咱们该怎么做?”陈征沉声询问道,他不能让楚天叙继续在这种情绪中沉沦,而眼下也容不得楚天叙这么一直放纵情绪,长丰农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又到底被谁捷足先登了,他们必须得搞清楚。 混乱狂怒的思绪被拉扯回来,楚天叙下了马,然后冷眼看着那块巨石,一边沉声道:“以最快速度前进,赶到长丰农场。” “是!属下遵命!”陈征和莫二奇齐声道,当下带着一众侍卫徒步翻越了巨石,朝着山谷外进发。 “嗖!” 就在所有人都翻越了巨石的瞬间,众人只听着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箭雨划破长空的声响,一众人都纷纷抬头看去,就在这一瞬间,两侧的山顶忽然同时有无数石头砸下,一众人见着从天而降的石头,先是一愣,随即纷纷尖叫着四处躲避,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 “公子!我们中埋伏了!”混乱中,陈征一边挥刀去砍石头,一边冲楚天叙喊道,“公子,我掩护你先撤出去!快!” 楚天叙哪里肯撤?早已是长剑在手,一边砍着砸下来的石头,一边冲陈征吼道:“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咱们齐心协力,杀出一条血路来!” 陈征还想去劝楚天叙,这时候却有一块大石落到了面前,陈征无暇分心,一边躲避着石头,一边挥刀去砍又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公子!上头有人!”莫二奇受了伤,肩膀被石头砸中了,这时候正靠在石头上,剧烈地喘息着。 第467章 抓住 他仰着头看着山顶上赫然站着的人,咬牙切齿地跟楚天叙道:“公子,擒贼先擒王!属下这就上山……” “砰!” 不待莫二奇一句话说完,又是一块石头落下,正中莫二奇胸口,将人压得死死的,莫二奇口中鲜血喷涌,不待陈征等人施救,已经撒手人寰。 “二奇!”陈征大恸,七尺高的汉子顿时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地跑到莫二奇身边,看着他圆瞪的双目,陈征悲愤交加,“二奇,你放心,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当下,陈征抚着莫二奇被鲜血然后的脸,让他瞑目,然后就嘶吼着,几个起落,来到了山下,扒着山缝,一边左右闪躲着石头,一边迅速地往上爬去,待爬到一丈高的距离之后,陈征冲下头喊道:“公子,跟着我!” 楚天叙听清楚了,知道陈征这是打定主意要为自己开道上山,楚天叙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身,还有被血染红的地面,眼都被杀红了,当下无暇细想,只一条,非要亲手割下这歹毒之人的头颅不可,当下就跟着陈征往上爬去。 “二爷,楚天叙也往上爬了!”小侍卫时刻关心着下面的战况,甫一瞧着楚天叙跟着爬上来,赶紧地过来禀报姚大渝,“咱们要不要动手?” “不是说了要留楚公子一命的吗?”姚大渝懒洋洋地道,一边喝着茶,一边对那小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来搅扰。 小侍卫一脸的面色为难:“不动手?难不成还要由着他爬上来吗?” “不要紧,”姚大渝缓声道,一边放下了茶壶,然后起身行至了山崖边,朝下一看,顿时咋舌道,“这俩小子功夫可真不赖,要是肯留下来,我当即拍板让他们做先锋,啧啧啧,只是可惜了,是楚氏一门的人,不中用啊。” 小侍卫也跟着姚大渝走过来,朝下面看去,有点儿兴奋地道:“二爷,除了这俩人,下头的人可都了结得差不多了,那些马儿算是到手了。” “你这就带人把马儿给我牵走,这么大的动静,可别惊动了这些匹好马儿。”姚大渝忙得吩咐侍卫道。 “是!属下遵命!”那小侍卫领命忙得匆匆带人下山了。 眼看着陈征和楚天叙一上一下这么利索的爬着,距离山顶不过还有三丈高,姚大渝觉得差不多了,伸手从侍卫手里取过来了弓箭,然后弯弓搭箭,眯着眼儿,瞄准了陈征…… “嗖!” 一根利箭稳稳地刺进了陈征正在攀援的右手,射了个对穿,陈征剧痛,猛地一缩手,人顿时朝下栽去,好在被楚天叙眼疾手快,伸出了自己右腿,一边呼道:“抓住!” 陈征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眼看着就要大头朝下栽下去,当下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了楚天叙的腿,楚天叙被他坠的往下一沉,也亏得他见惯了大场面,临危不惧,一把死死握住了山崖上的老藤,好歹是稳住了两个人,楚天叙这才舒了口气儿,一边警惕地朝上看,一边对陈征道:“陈征,你抓牢了。” 陈征没有应声,他现在除了痛苦的“嘶嘶”声,嘴里实在不能发出旁的声音,刚才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死死抱住了楚天叙的腿,命是抱住了,但是手上的箭在峭壁上一路滑下,原本的贯穿伤,这时候伤口豁得更大,整只手掌都烂了,血肉模糊,鲜血都流了他大半身。 被陈征这么坠着,楚天叙想动都是不敢,而且这老藤也不甚粗壮,撑两个人已是勉强,要是再有大动作,一准要断裂,楚天叙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抓着松枝,一动都不敢动,一时间浑身上下都汗湿了。 第468章 我知道 “公子,你一定要好好儿的。”陈征好容易忍着疼,一边喘息着,一边仰头看着楚天叙,看着那双手死死抓着老藤、都青筋暴起的手,陈征忽然就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不仅如此,他还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哭了。 “公子,对不起,这辈子我让你失望了,”陈征哑声道,眼泪和着鲜血滴落,“公子,要是有来生,我还给你做伴读,陪你读书陪你练功,也陪你上战场,不管是荣耀还是伤痛,公子我都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楚天叙低着头看着陈征,正巧陈征正仰着头看他,楚天叙看着那双猩红的眼,喉头似是着了火,要把自己周身都给烧着了似的,他逼着自己不让自己也这么没出息地哭,一边对着陈征怒吼道:“陈征,你要是敢胡来,别说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认你这么个兄弟!” 这话落在陈征的耳中无比熨帖,他咧着嘴冲楚天叙一笑:“公子,我就知道,不管我做错多少事儿,你有多恨我怪我,可是心里还拿我当兄弟,公子,这辈子,我……我知足了。” “陈征,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楚天叙厉声道,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失控,要冷静下来,可是他浑身上下却抖个不停,有害怕,也有焦灼,“陈征,你要相信我,就像小时候我能把你从树上救下来一样,这一次我也能让你平平安安的。” “公子,我信你,从来都信你,”陈征笑得更灿烂了,一直愁眉不展的一张脸,这时候舒眉展眼,说起话来也是和风细雨,“还有公子,我从来都没有嫉妒过你,我一直都……盼着你好。” “我知道,”鼻头陡然一酸,楚天叙哑声道,“我都知道。” …… 姚大渝冷眼看着峭壁上的两人,然后默默转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撤!”姚大渝一声令下,走出几步,又忽然吩咐身边的侍卫道,“把挡路的巨石给撤了,还有,在山下留一匹马。” 小侍卫小声询问:“可是山崖上面不是挂着两个人吗?怎么只留一匹马……” “陈征!” 不待小侍卫把话说完,下一秒,山崖下头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小侍卫正张口结舌的时候,就又听到山下传来“砰”的一声,明显显是物体坠地的声音,小侍卫顿时捂住了嘴,没再说话,忙得下山吩咐留马去了。 姚大渝也没有再开口,回头看了一眼耀目的青天,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 嘉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八。 京师。 御书房。 穆景元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穆宗保,因为太过气愤,穆景元浑身上下都一直发抖,胡须抖得最厉害,灰白夹杂的胡须,随着嘴唇的颤抖,一下一下抖个不停,而穆宗保则似乎对此视而不见。 “父皇,大原如今的局势,您不是不知,”穆宗保笔直地跪着,一张刚直不阿的脸对着龙案之后的穆景元,“单单是中原的义军,就牵动着大原大部分的军力,一旦西北或是西南再闹出什么反原复周的义军,咱们要拿什么抵御?就指望一个楚义兴吗?父皇,您可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罔顾江山社稷!” “放肆!”穆景元暴怒不止,蓦地一把将龙案上的奏折都悉数扫在了地上,他站起了身,手指颤颤指向了穆宗保,咬牙切齿地道,“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嫁给个病秧子?!穆宗保,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要挖朕的肉吗?!” 第469章 你做梦 “启禀父皇,儿臣若有居心,也必然是为大原江山社稷着想之居心!”下一秒,穆宗保朗声道,一边朝着穆景元重重一叩,然后起身,继续朗声道,“父皇只康乐一女,父皇自然心疼康乐如掌上明珠,儿臣也只有康乐一位妹妹,难道儿臣就不疼康乐吗?可是和江山社稷比起来,康乐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生为天家公主,自幼千尊万贵地长大,锦衣玉食山珍海味,这都是应该的,可是难道作为公主,她就没有义务为朝政献身吗?” “历朝历代的公主,哪个不是用来和亲或是安抚朝臣的?凭什么康乐就能置身事外?且又逢如今乱世,连皇家公主都不思为朝廷效力,得让多少将士寒心?父皇您可曾想过?” 对着穆景元惨白的一张脸,穆宗保寸步不让,继续针锋相对道:“难道就因为父皇的偏爱,康乐就要背负起祸国殃民的千古骂名吗?” “你!你给朕闭嘴!”穆景元怒不可遏,步履蹒跚行至穆景元面前,猛地一抬手,照着穆景元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你这个逆子!是想把朕气死吗?!是等不及气死了朕,好能早点儿问鼎九五、当家做主了是吗?你做梦!” 安如海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这时候再忍不住了,忙得上前扶住了穆景元,一边着急道:“万岁爷,您可千万别动气,太医才嘱咐了,您切不可动气伤身,您有什么话好好儿说……” “滚开!”穆景元一把推开了安如海,到底扶着椅子喘了两口气,然后坐了下来,手指颤颤指着穆宗保,一边恨恨道,“你个逆子!逆子!” “父皇息怒。”穆宗保扶着自己火辣辣的半张脸,又跪直了身子,他其实心中早就不耐烦了,可是想着颜伯珠一早的提点,让自己务必平心静气,切不可在御前动怒发火,落下不孝恶名。 当下,穆宗保深深喘了口气,然后又继续缓声道:“父皇英明仁善,众所周知,连前朝余孽都能留其一条活路,这些年儿臣愚钝顽劣,不懂父皇心思,之前一直和父皇作对,每每想起,儿臣无不深感羞愧,如今儿臣年长,渐渐能够体察父皇之辛劳,所以无时不刻都寻思着要为父皇分忧,还请父皇明鉴,儿臣绝无忤逆父皇之心。” “哼,没有忤逆朕之心?”穆景元冷笑道,“你明知道朕最疼爱康乐,你还口口声声要朕下旨让康乐嫁给定安王府那个病秧子?” “正因为儿臣知晓康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所以儿臣这才斗胆禁言,”穆宗保沉声道,“儿臣是一心为父皇着想,还请父皇明鉴!” 穆景元被气得发笑,双手撑着膝盖,冷眼看着穆宗保:“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为朕着想的,你这一番苦心孤诣,可断断不能辜负了。” “父皇明鉴,”穆宗保当下一字一字沉声道,“父皇自登基以来,一直施行仁政,主张原人和汉人一家,为此,父皇厚待定安王一家,即便明知道定安王一直不老实,可是父皇还是力排众议,留叶氏一门血脉,为的就是感化汉人,让他们不要与朝廷为敌。” “父皇的政策,确有奇效,自父皇登基以来,虽然大原境内,纷争不断,但是汉人对父皇仁政的认可和推崇,是先帝比不了的,若不是总有那么一拨别有用心之徒煽风点火,大原未必会有今日之乱。” 穆景元靠在椅背上,看着穆宗保,顿了顿,缓声道:“你说的那一拨别有用心之徒,指的是?” 第470章 釜底抽薪 “父皇,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叛乱,您肯定不会忘?”穆宗保缓声道,他知道穆景元是听进去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时候是放下一半了,然后继续道,“当年先帝处理叛军手段虽是雷厉风行,可是毕竟免不了还是有漏网之鱼,而这些漏网之鱼又都是叶氏一门的家臣,这些年来,他们流窜至大原各地,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为了种田养家?” 穆景元半晌无语,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自从固原那边有叛军打出“反原复周”的旗号,他心里就开始不踏实了。 当下,穆景元没有开口,只是对着穆宗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这些人和寻常汉人可不一样,父皇的仁政恩德,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他们就是为了推翻咱们大原,就是为了扶他们的旧主上位,所以这些年来大原境内的叛乱不多,除了少部分成不了气候的泥腿子之外,大部分叛军都被这些千刀万剐的叶氏余孽所掌握着,他们惯会煽风点火,又打着反原复周的旗号,在汉人百姓中影响巨大,而且恶劣,”穆宗保继续道,一脸的义正言辞,“父皇,若咱们不能做到釜底抽薪的话,恕儿臣直言,大原危矣!” 穆景元从安如海手里接过了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缓声道:“那你想出来的釜底抽薪的法子,就是将康乐嫁入定安王府?” “父皇明鉴!一旦康乐嫁入定安王府,对叛军可是致命的打击!”穆宗保忙得道,“父皇,您想想,一旦父皇亲自指婚将最尊贵的嫡出公主嫁给了定安王府小世子,父皇厚待定安王府上下的恩德,谁人不感慨赞叹?在汉人中怎能不会引起轩然大波?那些被叶氏余孽蒙蔽的百姓,自然会幡然醒悟。” “还有最重要的是,康乐嫁入定安王府之后,那叶氏一门和皇室就是有姻亲了,小世子乃是父皇您的驸马,日后康乐所出的孩子,是父皇您的亲外孙,若是到时候叶氏一门还居心叵测,那得落上多难听的名声?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可都占了!而他们这起子汉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了,他们叶氏一门可担不起千夫所指!” 看着穆景元面色渐渐舒缓,穆宗保的心里的大石是总算落了地,知道穆景元这是十有八、九同意了,当下又继续劝道:“还有啊父皇,康乐生下的孩子,那身上可有咱们原人的血脉,如此,叶氏一门的血脉可就再算不得什么纯正的前朝皇室血脉了,到时候还会有汉人稀罕定安王府这块招牌?如此几代下去,谁还会记得世上还这么一个定安王府?还有什么劳什子叶氏一门?” 穆景元被穆宗保说的很是心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穆江吟嫁进定安王府,所以并没有想过这条路,如今被穆宗保这么一说,一时间只觉得豁然开朗,这的确是一条好路,只要一道圣旨,然后坐享其成就是,可是…… 穆景元眉头微蹙,一边拢着茶盖,一边有些为难地道:“可朕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舍得让她嫁给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 “父皇,儿臣知道您素来最疼爱康乐妹妹,不仅您疼爱,难道儿臣这个做哥哥的就不疼爱吗?儿臣难道不想让康乐嫁给良人,夫妻和睦,恩爱白头吗?”穆宗保盯着穆景元紧皱的眉头,缓声道,“可是父皇,康乐能否夫妻和睦、恩爱白头,这前提取决于咱们。” 第471章 朕是不是老了 穆景元的眉头蓦地皱的更厉害了,默默握紧了茶杯。 穆宗保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刚才的话:“父皇明鉴,要是咱们无力保住祖业,命丧叛军屠刀之下,康乐即便是嫁得豪门贵婿,又安能保住一命?到时候,必然是要为咱们父子陪葬……” “你不要再说了!”穆景元蓦地吼道,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在了地上,“住嘴!你给朕住嘴!” “啪嗒!” 茶杯应声掉地,碎瓷飞溅,满地的茶水四溅滚动,一片狼藉。 “请父皇三思!”穆宗保对着穆景元深深一叩,朗声道,“儿臣都是为了大原江山社稷着想!” 穆景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穆宗保,一直绷得笔直的腰背,蓦地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衰老。 “你退下,”穆景元乏力地挥了挥手,“走。” 穆宗宝抬起头,迟疑地看着穆景元苍白的一张脸:“父皇,您的意思是……” “走!”穆景元烦躁地使劲儿推了一把穆宗保,然后倒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穆宗保还想再继续追问,可是安如海却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太子殿下,您还是先退下,时候不早了,万岁爷该午休了。” “儿臣告退。”穆宗保只得躬身退下。 待穆宗保退出之后,安如海忙得疾步行至穆景元面前,小声询问道:“万岁爷,龙体可有不适之处?需要奴才唤太医过来吗?” 穆景元已经很多年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他素来不是个暴躁的人,又一向做事沉稳老练,像今天这样动大气,就连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安如海都没见过几次,是以,安如海很是担心。 穆景元闭着眼没说话,只是冲着安如海摆了摆手,安如海也不敢再说话,蹲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碎片,忽然头顶传来了穆景元沙哑的声音。 “如海,朕……是不是老了?” 安如海一顿,忙得跪倒在地,叩头道:“万岁爷春秋正盛,怎么会出此感慨?” “老了,老了,”穆景元叹息着摆手道,然后扶着额椅柄,缓缓站起了身,“从前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现在却是什么都经不起了。” 安如海忙得上前扶着穆景元,思忖片刻,然后轻声道:“万岁爷是慈父,所以谈及儿女之事,才会如此伤怀,这是人之常情。” 穆景元站在窗前,眯着眼看着外头簌簌而下的雪花,半晌喃喃道:“康乐,你会不会怨父皇?” …… 金龙山。 这是庞九第一次来到金龙山,贾铭和芸娘他们一早得了消息,早就在山上巴巴等着了,更是派人下山置办了不少年货,芸娘又亲手给庞九收拾出来了一间卧房,和自己的卧房紧挨着,没时间去置办新的被褥床单,芸娘就把自己做的、留着当嫁妆的被褥枕头什么的,都给庞九用上了。 芸娘没有见过庞九,但是心里对庞九很是愧疚,她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之前庞九和贾明闹过矛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再加上贾明对贾铭和她一向大哥一样的照顾,芸娘对庞九这个未过门的嫂子,心里就更加亲近了,这几天净忙着张罗怎么让庞九吃的痛快住的舒服了。 只是山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芸娘和贾明这么高兴了。 柳玉莹自从听说贾明要带庞九回来,就开始郁郁寡欢了,这两天还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听着外头的笑闹声不绝于耳,玉莹忍不住就红了眼。 第472章 我不服气 她听得分明,那笑闹声里有贾明的声音,在她的印象里,贾明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和姚大渝贾铭这一干兄弟在一起,还能说说笑笑,见到了她,贾明一向都是沉着脸,她知道这是贾明出于对她的尊重,毕竟金龙山上就她这么一个……多余的、外来的女子,长得又不赖,难免扎眼,若是贾明对她有轻佻之举,底下的兄弟少不了有不安分的。 对于贾明的这种尊重,柳玉莹一直心里感激,可是又觉得无奈。 尤其是这个时候,听着贾明爽朗的笑声,她心里就更酸楚得厉害了,她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一个姑娘才能让贾明这么开怀展颜…… 比她更漂亮吗?更温柔体贴吗?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 “唉!”柳玉莹一声叹息,然后把脸转向了里侧,任由眼泪没出息地滑下。 柳文龙端着汤药,甫一进房,就听到柳玉莹呜呜咽咽的哭声,脚下一顿,到底还是进来了,一边将药碗放在了桌上,一边皱着眉道:“我从前是怎么提醒你的?道理你都懂,这个时候又何必掉眼泪?” 柳玉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心烦,对柳文龙哽咽着道:“爹,你……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柳文龙恨铁不成钢地道,“天底下好儿郎何止成百上千,你偏偏要看上最不可能的那一个,不是自找苦吃吗?” “我怎么就自找苦吃了?”柳玉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梗着个脖颈,泪痕交错的一张脸对着柳文龙,“我听说那个庞九,也是个外乡女!而且从前还是在一帮男人堆里混的,我怎么就比不上她了?!” “我平素倒是不知,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心胸,可见是我这个做爹的不称职,”柳文龙冷下了脸来,直直地看向柳玉莹,“这么说来,你是要打定主意,要和那个庞九一决高下了?那你觉得殿下会怎么看?觉得你情根深种、为爱痴狂,因此对你刮目相看?还是彻底对你失了好性儿、直接将咱们爷俩扫地出门?” 柳玉莹被柳文龙这么一说,先是一愣,然后就又捂着脸,继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为什么?殿下为什么就……就是瞧不上我?我到底哪里不好?这么些年了,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人,难道不是我吗?凭什么那个才出现几个月的外乡女,就把殿下抢了去?我想不通!我不服气!” 柳玉莹伤心难过,原在情理之中,早在十年前,她和爹爹柳文龙还在中原的时候,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是贾明顺手救了他们一把,后来瞧着这爷俩日子难过,且柳文龙医术不错,就把他们留在了身边,柳玉莹和柳文龙就这么一直跟着贾明,从中原又来到了恰克图。 贾明对他们父女俩一直都很客气,这种客气中带着疏离,到底身份在那儿摆着了,且柳文龙也不是从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那一拨人。 柳文龙一直安分守己,拿贾明当主子伺候,不敢丝毫逾矩,这些年来挺得贾明看重,只是随着女儿年纪渐渐大了,柳文龙就开始发现不对劲儿了,玉莹竟然惦记上了贾明,这着实让柳文龙头疼不已,多少次苦口婆心相劝,可是一头扎进情网的少女,哪儿就肯听劝了? 柳文龙因此一直提心吊胆,前些时日贾明传消息回山里,说是不日携未婚夫人一道进山,柳文龙这才松了口气儿,以为女儿从此能断了念想,哪里知道柳玉莹竟然在这个时候一病不起,刚刚又说了那许多骇人听闻的话,柳文龙直气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第473章 不是一条道儿 “你有什么好想不通的?又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柳文龙怒极反笑,冲女儿冷声道,“你在殿下身前,伺候了整整十年,自诩美貌不输他人,可是殿下可曾多看过你半分?殿下连近身伺候都不用你,在殿下眼里,你怕就只是个粗做丫头罢了,殿下又怎么会看上一个粗做丫头?怎么?这很难想通吗?” 柳文龙这话似是一把钢刀直戳进了柳玉莹的心窝子,柳玉莹登时又怒又气,一双泪眸控诉地瞪着柳文龙,然后厉声道:“要不是你日日耳提面命,让我少在殿下跟前走动!一门心思放在伺候主子身上,我能变成个粗做丫头、以至于都进不了殿下的眼?这到底怪谁?!” “玉莹,十年前我就警告过你,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何况咱们也不是凤凰,就更当时刻清醒,”柳文龙忽然冷下了脸,行至柳玉莹面前,一字一字沉声道,“认命,咱们才能活下去,懂吗?” 柳玉莹如遭雷劈一般,整个人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蓬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她狼狈又哀伤的容颜。 “唉!”柳文龙看着嚎啕痛哭的女儿,脸上生出许多不忍来,伸手拍了拍玉莹的肩膀,一边缓声道,“傻丫头,好好儿哭一场,哭完了就把殿下给放下了,以后可别再犯傻了。” 柳玉莹没回答,柳文龙在床边站了站,然后转身就要走,结果又被柳玉莹给叫住了。 “爹,咱们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 身后传来女儿哽咽的声音,柳文龙浑身一僵,然后缓缓转过了身,对上了柳玉莹那双红肿的泪眸:“你说什么?” “爹,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柳玉莹哽咽着道,“我知道爹说的都对,可……可我还想争取一下,毕竟……毕竟我是真的喜欢殿下,等事情尘埃落定,等庞九知道了前因后果、还有殿下的底细,是不是她就会……会舍弃殿下?是不是到那个时候,我还有机会?” “玉莹,”柳文龙眉头紧皱,他不耐烦地看着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玉莹,沉声道,“你以为什么才算是尘埃落定?你以为真到了那个时候,金龙山还会有所谓的殿下吗?” 柳玉莹闻言,浑身蓦地一僵,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目圆瞪,死死盯着柳文龙,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颤抖的不像样了:“爹,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玉莹,你一直都很聪明,可是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爹这么疼你、事事顺着你,却非要让你绝了对殿下的心?”柳文龙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呆若木鸡地柳玉莹,“爹让你认命,是因为从开始,咱们和贾明就根本不是一条道儿的,自然更不是一个命数。” 说到这里,柳文龙顿了顿,然后朝前走了几步,行至玉莹面前,瞧着玉莹胆怯地朝后缩了缩身子,柳文龙一把扳住了玉莹的肩膀,迫着她和自己对视,然后一字一字缓声道:“玉莹,你要是再执迷不悟,那就是在害你自己,还有爹的命。” 柳玉莹看着面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半晌回不过神来,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她觉得混乱极了,又乏力极了,人轻飘飘的,似是浮游在空中的一片云,怎么都着不了地…… 蓦地,她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这孩子,真是鬼迷了心窍。”柳文龙摇头叹息着。 第474章 那一年的腊梅 柳文龙扶着柳玉莹躺下了,给柳玉莹把了脉,确认没什么事儿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儿,然后给女儿盖好了被子。 出了房去,正关门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柳文龙侧头看去,是贾铭的贴身侍卫,高飞。 “高侍卫,有事吗?”柳文龙转过身,笑着朝高飞走过去。 “柳先生,我来给三爷取药膏,”高飞含笑跟柳文龙道,“柳先生之前给三爷的药膏,快用完了,三爷吩咐我来取新的。” “正巧,我还说了要给三爷送去呢,”柳文龙忙不迭点头道,“那我这就进屋拿给高侍卫。” “那多谢柳先生了,”高飞道,一边跟着柳文龙朝药房走去,一边又跟柳文龙道,“对了,殿下已经到了,三爷给殿下准备了接风宴,于一个时辰后在前厅开席,到时候还请柳先生前往。” “是,老夫一定前去,”柳文龙忙得道,一边从抽屉里取出来了两个巴掌大的白瓷罐子交到高飞手里,“高侍卫,这是新调配的药膏,里头又加了一味新药,药力可能会霸道一些,但是对三爷的腿疾却大有裨益,还请高侍卫转告三爷,务必一日两次涂抹,断不可停药。” “是,我都记下了。”高飞忙不迭点头答应,一边从柳文龙手里接过了药膏,然后告辞走了。 柳文龙看着高飞里去的背影,一阵若有所思,忽而讥诮地挑了挑眉。 …… 前院,正堂。 贾铭和芸娘一早就等在了正堂,贾铭本来是要下山去迎贾明和庞九的,奈何天降大雪,山路实在不好走,且又有芸娘拦着,断不许还在养腿的他出门受凉,所以贾铭就没能出得了门,就这么一直眼巴巴地等在正堂里头,茶都喝了三壶了,还迟迟没有动静,贾铭都要急死了。 “至于吗?不就大半年没见到大哥吗?”芸娘在一边等得也心急,可是瞧着贾铭这幅热锅上蚂蚁的模样,又难免有些吃味儿,“从前咱们一年才有一两次见面机会,也没见你这么猴急过。” “我猴急着呢!”贾铭忙得喊冤,伸手比划着跟芸娘掰扯着,“那一次,我提前在大佛寺里头等你,咱们约好了辰时见,可是你却迟迟不来,我急得把墙边的一树腊梅都给薅秃了,难道你忘了?” “没忘,”想起旧事,芸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人本来就生的温柔,这么低头噙着嘴笑,就更显温婉动人了,她一边将垂下的一缕鬓发顺到了耳后,一边侧着脸看着贾明,没好气地道,“你毁了人家大佛寺的腊梅,被人家给扣了下来,后来害得我捐了二两银子的香火钱,才把你给领出来,真是丢死人了,从那之后,我就再没去过大佛寺。” “还真是,好像从那之后,咱们就没再去过大佛寺了,嘿嘿,”贾铭想着当时的情景,也忍不住笑,趴在八仙桌上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冲芸娘勾了勾手指,“小娘子,要不然今年腊梅花开的时候,咱们再去一回大佛寺?” “去干吗?”芸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道,“再去薅人家的腊梅花?” “不不不,薅腊梅花多没劲儿,也就是光棍儿小子才做这样傻了唧的事儿,”贾铭忙不迭直摇头,少年郎亮汪汪的一双眼看着芸娘,“咱们去拜一拜月老,求一个白头到老。” 芸娘被那双眼睛看得心跳如雷,面颊绯红起来,因为害羞,她把头低得更低了,半晌才小声道:“那你得答应上山的时候坐爬山虎才行,不许你非要自己逞强爬山上去。” 第475章 一百年不许变 爬山虎是用椅子两边加长杆改装出来的一种简易轿子,平时有想上山但是又怕劳累的富人,出钱雇挑山工抬他们上山,坐的就是这种爬山虎。 贾铭知道芸娘这是心疼自己,心里又是一暖,点头答应道:“行,都听夫人的。” 贾铭一边说这话,放在八仙桌上的手指也不闲着,朝前挪了挪,勾住了姑娘攥着帕子的手指,芸娘下意识地朝后缩手,却被贾铭勾得更紧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芸娘又羞又囧,紧张地朝门外看,一边低声吼着贾铭,“你快放手,别被人瞧见了!” “不是怕你信不过我吗?”贾铭一脸孩子气的笑,一边继续勾着芸娘的手指直晃荡,一边含笑道,“来,咱们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呀!”芸娘被他逗得又笑了,一扫刚才的紧张,一边打量着贾铭带笑的侧脸,一边忍不住感慨道,“你可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贾铭抬头看向芸娘,轻声问道:“那你喜欢我这样一成不变吗?” 芸娘被贾铭这么盯着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样柔和温暖的目光拢着,从头到脚都熨帖温暖,她丢开了手里的帕子,伸手握住了贾铭的手:“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好,那我就一直这样,”贾铭轻声道,反手握住了芸娘,“到老也这样。” “嗯,”芸娘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说不尽的踏实满足,“就算到老,你还是我的翩翩少年郎。” 贾铭柔声道:“你也永远是我的二八俏佳人。” 两人不再吭声,寂静的大堂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目相对,一声不响,却也不觉得尴尬,忽而两个人都笑了。 “孟芸娘,今儿你说的话,每个字我可都刻在心里了啊,日后你要是反悔,看我怎么收拾你!”贾铭笑得很得瑟,一边又勾住了姑娘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爷回来了!” 忽然外头传来了惊呼声,下一秒,贾铭和芸娘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忙不迭地朝门外赶去。 “你慢着点儿,我扶你!”芸娘忙的去扶贾铭,生怕他走路着急又伤着腿,哪知道自己的手还没搭在贾铭胳膊上,就看着贾铭迈过了门槛,不管不顾地朝外跑了出去。 “大哥!大哥!”贾铭一边尖叫着,一边朝门外跑,饶是还没见着贾明的人,他都已经激动得不行了,要不是腿不利索,他都要一蹦三尺高了。 芸娘没有再叮嘱他,也没再追着他,看着他这么不利索地跑出去,心里又酸又疼,算了,由着他。 …… “这金龙山不错啊,”庞九脑袋探出马车窗户,朝外头张望着,忍不住对身边的男人赞不绝口,“贾明,你可以啊,真有一手!” “那是,九爷的男人,怎么可能逊色?”贾明有点儿得意,也跟着庞九一起朝外看,一边热情地询问道,“九爷,要我给你做向导,大致介绍一下吗?” 下一秒,庞九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要得!” 庞九在没进金龙山之前,一直以为里头就是那种寻常的土匪山寨,说不定还是那种穴居的、最原始的山寨,哪里知道金龙山里头的布置,大大地出乎了庞九的想象。 进山的时候,一切还都挺正常,高山峻岭,山路蜿蜒,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自山路一转,自上而下奔驰而去,庞九登时就觉得眼前一亮了,她在马车上朝山谷里头俯视,正好能将谷内的布置格局尽收眼底,与其说这里是个山寨,倒不如说是个小型的城池。 第476章 不显摆能死吗 “最外面的一圈是手下兄弟们的宅院,咱们山寨位于山谷,四周都是高山峻岭,所以用不着那起子防御建筑,尽可能地就是让兄弟们住的舒坦,”贾明指着最外一圈、齐齐整整的小院子,跟庞九道,“每个院子格局都一样,东西南北分别有四个操练场,供兄弟们平日操练,操练场边上都配有膳房,对了,九儿,你往那儿看,猜猜那里是什么?” 庞九顺着贾明手指的方向朝山寨最东头看去,那地方有一大块空地,面积不小,而且四周有围栏,一边还有十来排齐齐整整的棚子,庞九有些迟疑地道:“是……是牛棚?” 其实庞九本来你想说这地方是马厩,可是又一向这山谷里头不便跑马,即便是设有马厩,怕也是浪费,所以猜测着应该是养牛用的。 “对,是牛棚,”贾明道,“平时里头最少都养两百头以上,不为旁的,就为了让兄弟们吃个过瘾。” “你们养牛……竟然是为了吃?”庞九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贾明,半晌点着头道,“你们还真是土匪啊,而且还是财大气粗的那种土匪。” 庞九吃惊是有道理,牛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几乎是最重要最值钱的家产了,所以根本就没人舍得吃牛,除非是牛死了,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乌兰农场,牛儿炸圈,庞九他们那么紧张,非要把牛追回来的缘故。 恰克图这边的土匪,有的为了表现穷凶极恶,会抢牛杀牛,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一两头罢了,再多也舍不得杀了,还得留着换银子呢,但是像贾明这样一口气养了两百多头牛,专门用来当食物的,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这就是民间土匪,和官方土匪的区别,”贾明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脸上的雪花,一边慢条斯理道,“要不是地方不够,就是养上一千头也没问题。” 庞九嘴唇一阵抽搐:“……你不显摆能死吗?能疯吗?能灭亡?!” 拜托,乌兰农场才三十几头牛而已。 贾明看着庞九抽出的小脸,忍不住一把将小崽子搂进了怀里,哈哈大笑起来:“我的还不都是你的,你这小崽子怎么嫉恨上我了?哈哈哈!” 庞九一想,也对,只是想着自己省吃俭用外加偷偷摸摸搜刮贪污了三年,才攒下了区区几两银子,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一把推开了贾明,然后又朝外看去,然后凶神恶煞地问:“光有牛九爷就能满足了吗?房呢?多大的?有两进吗?带花园吗?九爷可不是好糊弄呢!” “这个啊……”贾明有点儿为难地挠挠头,在庞九得意洋洋的目光中,贾明小心翼翼地道,“没有两进的……” 庞九登时就坐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哼哼着道:“哼,连两进的院子都没有,还真当自己是个大户呢!显摆给谁看?!” “四进的行不行?” 庞九:“……” 见庞九不吭声,贾明忙不迭拍着胸脯道:“九爷,你要是不满意,我这就让人把四进的院子打到,原地重建一个两进的,准保按照九爷的要求来,两进,还带花园对?九爷,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啊啊啊啊!”下一秒,庞九叫了起来,双手握拳雨点儿似的朝贾明胸口砸去,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显摆能死吗?能死吗?!啊啊啊啊!你个大尾巴狼,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 “哈哈哈!”贾明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一把将发疯的小崽子拉进怀里,抱着人家的脑袋,就一口接一口地亲个不停。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崽子呢? 哈哈哈! 第477章 九爷才不怕他们 正在专心致志驾车的孙文俊,被马车里头忽然传出的尖叫声吓了一跳,继而又是男人爽朗的大笑声,孙文俊正纳闷里头出了啥事儿的时候,就听着身后的马车门发出一声“知啦”声响,然后唐砚就从里头爬了出来,默默坐在了车头的另一边。 “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出来?”孙文俊打量着唐砚灰突突的一张脸,有点儿担心,“唐砚,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赶紧回马车里去,眼看着就要到地儿了,你可别这时候生病了!” “不不不,我宁愿生病也不进去,”唐砚果断地摇摇头,一脸生无可恋地道,“下次,说什么我都不跟九爷和贾明坐一车了,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孙文俊大致明白了,忍不住“噗嗤”笑了,然后哼哼着道:“我倒是挺想跟九爷和殿下他们坐一车的。” 唐砚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觉得肉麻吗?不觉得鸡皮疙瘩长了一层又一层吗?” “肉麻归肉麻,”孙文俊一边甩着马鞭,一边似有似无地朝唐砚瞥去,然后小声道啊,“可是你这人学习能力这么强,哪怕跟着九爷哪怕只学个三四成,我都……都受用无穷,谢天谢地了。” 唐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边就开始挽袖子:“你说的不错,我这人学习能力的确强,刚才九爷是怎么打殿下来着?好像是朝胸口打的,连续打了十来拳呢而且力道还不小。” 孙文俊蓦地虎躯一震,握着马鞭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捋直舌头说话:“唐……唐唐唐砚,我跟你说啊,不是九爷的任何行为,都……都都值得你去学习,你你你得有分辨能力,别别别被九爷给带沟里去了。” “你自己先别掉沟里去,”唐砚白了孙文俊一眼,冷声喝道,“好好儿驾车!没得在家门口摔跤,让人笑话。” “是!小的遵命!” …… 马车从山路上行驶下来,进入了山寨平坦的大道,忽然不那么颠簸了,庞九还有些不适应,路边忽然就出现了很多小伙子来,一个个都身强力壮的,脸上挂着笑,又惊又喜地朝马车这边蜂拥过来,庞九吓了一跳,忙不迭缩回了脑袋关上了窗户,胆颤心惊地看着贾明:“怎么这么多人啊?” “怎么?新媳妇儿不敢见人?”贾明挑着眉冲庞九笑。 庞九心里还真是有点儿打鼓,之前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在孙文俊这些人面前甚至从来也不遮着挡着的,她和贾明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可是这冷不丁地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庞九还真是一时接受不了。 “九儿要是害怕,那就躲在马车里不见人拉到,那群小子才不敢翻我的马车,”贾明看出来了,当下眉毛挑的更高了,“而且就算是翻出来,九爷也用不着害怕,九爷不是最擅长女扮男装的吗?到时候直接说是我新带回来的小兄弟就罢了……” “呸!你想得美!”庞九明知他用的是激将法,可还是中了圈套,拿眼瞪着贾明,“说我是小兄弟,这是不打算给我正名?然后你以后再光明正大寻摸别的婆娘?你想得美!” 贾明顿时哈哈大笑,伸手拍着庞九的肩膀:“这就对了,这才是九爷该有的气势和魄力!不过是一群半大小子,怕他们做什么?” 庞九看着贾明脸上浓浓的笑意,忽然就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儿,然后借着贾明的话给自己鼓劲儿:“对,就是一群半大小子,九爷才不怕他们!” 贾明没再说话,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庞九披上。 …… 第478章 嫂子亮相 “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被一众人拦得结结实实,马车是彻底跑不动了,孙文俊直接跳下了马车,打开了马车门,对里头的人道:“殿下,九爷,就几步地了,咱们走过去得了!” 孙文俊已经几年没回金龙山了,好不容易回来这么一趟,又见到了不少熟面孔,心里挺激动的,这就忍不住想跟兄弟们热闹庆祝一番了,又想带着唐砚给兄弟们介绍介绍。 “行,”贾明准了,一边从马车里头钻了出来,站在马车头上,冲乌泱泱的一众兄弟摆摆手,乐呵着道,“老规矩,晚上吃肉喝酒,一个都甭跑!” “哦哦哦!”一众兄弟都乐疯了,连行礼都忘了,一个个莫不是欢呼雀跃,有胆子大的,冲到人群前头来,冲贾明喊道,“大爷,这次你给咱们带嫂子回来没有?” “这还用问?大爷哪次回来不是孤身一人,大爷才没本事给咱们找嫂子!” “咦!咦!大爷不中用!大爷不中用哦!咦!咦!” …… 顿时一众小子嘘声四起,他们大都是从小就跟着贾明,是贾明最忠心的部下,平时得令办事都是没话说,可是私底下,他们跟贾明都没规矩惯了,他们拿贾明当自家兄长,贾明也惯着他们。 贾明笑得直摇头:“你们这群坏小子啊,看这次老子怎么打你们的脸!” 贾明一边说着,一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伸手打开了马车门,冲里头笑道:“九儿,出来替我狠狠打这群臭小子的脸!” 下一秒,在场的一众小伙子都瞪圆了双眼,一个个都屏气凝神朝黑洞洞的马车里头看,然后就瞧着一个身披玄黑披风的小个子从里头走了出来,披风太长,直垂到了地上,披风又特别大,以至于把小个子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出来。 那张脸算不得花容月貌,更和楚楚动人不沾边,不过让人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明眸皓齿中透着亲和力,眉宇之间更透着股子浓浓的英气,乍一看,倒似是梨园行里头英姿飒爽的刀马旦。 “大家好,我是庞九,”庞九冲一种兄弟拱手,一边爽朗道,“今儿既是随你们大爷进了金龙山,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我当大家伙儿都是手足兄弟,可是却不希望大家伙儿只当我是嫂子。” 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手朝披风里探去,就在一众人纳闷她要做什么的时候,蓦地一条软鞭甩了出来,随着庞九一声清啸,那条软鞭蛟龙出水似的朝左前方一个看呆了的兄弟飞去,电光石火间,那兄弟头顶戴着的狗皮帽子已经随着鞭子回到了庞九手里。 “我和大家伙一样,喜欢接朋好友,更好拳脚功夫,一日不练就浑身难受,以后还请大家伙多多指教!”庞九朗声道,一边双手捧着帽子,行至那个还目瞪口呆的小伙子面前,将帽子还到了他手里,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叫什么?” “小的叫柱子。”那小伙子愣呵呵地道。 “柱子兄弟,刚才得罪了,”庞九含笑道,“你等着一会儿我来给你赔罪,三碗酒成不成?” 那柱子这才回过神来,被庞九这么看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直摆手:“不敢!不敢!嫂子选中我是我的牌面!怎么能让嫂子给我赔罪?是我该给嫂子敬酒!三壶酒!嫂子你等着啊,我今儿非要敬你三壶酒不可!” “行,我等着。” 第479章 做个压寨相公也不错 庞九和柱子你来我往,只把一众人都给傻了眼,这么些年谁都盼着贾明能给他们带回个嫂子,谁也都在心里幻想过嫂子得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才能配得上他们英明神武的大哥,谁都想象不出来嫂子应该是个什么模样,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这位嫂子全然出乎他们的想象,但是却显然比他们想象得更好,比起一个花容月貌娇滴滴的女娇娥,显然不让须眉的庞九更合他们的心意。 “嫂子,还有我!”一个瘦高个儿挤到了柱子前面,激动地拍着胸脯跟庞九道,“嫂子,我比柱子能喝多了!我对您的敬重也比柱子多了去了!等会子,我敬您一坛酒!一口气都不带换的!” “成,我记下了,一坛子酒啊,到时候我得盯着你喝完,一滴都不许洒。”庞九笑着指了指那个瘦高个儿。 “您就擎好嫂子!” “嫂子!还有我! “还有我!我也要敬嫂子!” “嫂子,你别听华子胡吹,那小子不老实,喝一坛能漏一半!但是嫂子我是真的能喝一坛!实打实的一坛!” …… 一众小伙子都围着庞九扯着嗓子喊,不一会儿都有人喊到五坛酒了。 被挤到一边的贾明,看着这场景,心里挺高兴,可是脸上却不无伤心,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孙文俊感慨道:“文俊,我现在挺有危机感,总觉得我这个山大王的位置迟早不保。” 孙文俊白了他一眼,凉凉地道:“殿下,你已经不保了。” 贾明挠了挠头:“……行,不过做个压寨相公也不错。”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殿下,你还真是挺有追求。” “大哥!大哥!” 一众人正闹着,就听到不远处出来一声声惊呼声,贾明一愣,随即忙得转身,就看着远处一个腿脚不利索的青年,正一边叫着一边朝自己这边跑过来。 “三儿!”贾明心头一热,再不理孙文俊了,赶着就迎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气喘吁吁的贾铭,使劲儿在他后背捶了几拳,“三儿!哥哥想死你了!” “大哥!我也想死你了!”贾铭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死死抱着贾明,“大哥,我都大半年没见到你了,本来从固原一回来我就想去看你来着,但是二哥一直拦着,死活都不许我下山。” “不止是你二哥,我也不许你下山,”贾明放开了贾铭,皱着眉打量着他的腿,沉声问道,“腿怎么样了?怎么刚才我瞧着还不甚利索呢?” “好多了!好多了!比从前利索多了!”贾铭忙不迭地道,瞧着贾明兀自一脸的不信,贾铭伸手在自己腿上拍了两下,然后又道,“大哥,我说真的,从前走路都费劲,现在骑马都没事儿,要不是你们不许,我还想着跟二哥一起去接应你!” “想都别想,从今往后,你第一要务就是养腿,”贾明沉声道,远远瞧着一个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姑娘朝这边走过来,贾明又拍了拍贾铭的肩膀,一边含笑道,“倒是比以前胖了些,可见是芸娘照顾的好。” “她对我是很好,”贾铭有点儿不好意思,瞧着一个脸生的姑娘走过来,他认得这姑娘身上穿的是贾明的披风,当即就明白过来,忙不迭一脸惊喜问那姑娘,“你……你就是嫂子?” “对,我是庞九,”庞九站在了贾明的身边,和贾明一样,她也一眼认出了对方,“你就是三儿?你大哥平时喜欢跟我念叨你们兄弟间的事儿,就属提到你最多。” 第480章 防患于未然 庞九很喜欢贾铭,在未曾晤面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这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永远对爱情忠诚的少年郎,实在惹人喜欢又心疼,再加上刚刚亲眼瞧见贾铭不甚利索的腿,庞九心里难免就更心疼了许多。 “嘿嘿,大哥对我最好,”贾铭闻言,眉开眼笑的,一边又忙得给走过来的芸娘介绍道,“芸娘,这是咱们大嫂。” “芸娘见过嫂子。”芸娘忙含笑冲庞九盈盈下拜行了一礼,大家闺秀礼节多,更何况她是打心底就尊敬庞九。 “妹妹快起来,”一直落落大方的庞九,被芸娘这一礼搞得吓了一跳,忙不迭扶了芸娘起来,“咱们都是自家人,实在不必行礼,妹妹以后可别再对我行礼,我都惶恐。” “那我听嫂子的,”芸娘含笑道,一边却又对着贾明行了一礼,“恭喜大哥,咱们一直都议论大哥的眼光太挑,所以年近三十还未寻到心上人,今日得见嫂子,才知道大哥的眼光果然挑,非是万里挑一的人物才进不得大哥的法眼。” 贾明被芸娘这一番说的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当下哈哈大笑根本停不下来,倒是庞九不客气,冲芸娘直摆手:“芸娘,下次要夸我就直接点儿,用不着捎带脚地还得夸他!” 芸娘喜欢庞九这直来直去说话不掖着藏着的性子,所以虽是初见,就很投契,当下芸娘挽着庞九的手,一边说这话,一边携手往回走。 贾明吩咐孙文俊带着庞远山和百灵他们住进提前收拾好的小院儿,然后就和贾铭跟在庞九芸娘后头朝回走了。 “大哥,不瞒你说,从前我可真为你担心,就怕你一个不留神就孤独终老了,”贾铭看着走在前面的庞九,小声笑着跟贾明,“现在好了,有这么个好嫂子,兄弟我也总算是放心了。” 接连被人夸媳妇儿,贾明很得意,走路都抬头挺胸、大踏步的,嘴上却大爷似的耍派儿:“也就这样,凑合凑合过日子呗。” “大哥,你这话可千万别让旁人听到,”下一秒,贾铭忙不迭警告贾明,满脸的一本正经,“刚刚来的路上,我可听了不下二十人夸嫂子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嫂子又是个心气儿高的,到时候非跟你一刀两断不可,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要是山里的这帮臭小子都知道了,非得一个个上赶着去追求嫂子,到时候……咳咳……” 贾铭的话还没说完,贾明的脸都已经绿了,下一秒,猛地一回头,冲着巴巴跟在身后的一众兄弟吼道:“跟什么跟?没事儿干了你们?!” 一群兄弟莫名其妙地看着贾明:“嫂子说了要请我们喝酒啊。” “滚!”贾明冷声喝道,一脸的咬牙切齿,“该滚哪儿滚哪儿去!一滴酒都不给你们!” 兄弟们:“……” 贾铭:“……” 我说大哥,你也忒防患于未然了? 赶走了一众跟屁虫,贾明却兀自心情不好,一扫刚才的满脸春风带小跑,黑这个脸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庞九,开始后悔带庞九回山里来了,而且…… 庞九会不会嫌他老啊?毕竟他比庞九打了十一岁,倒是那些臭小子和庞九年纪相当,是不是那些臭小子比他更有活力,更有朝气…… 前面,丝毫不知后面潮流暗涌的庞九,跟着芸娘进了正堂。 “嫂子,我自作主张,把你的卧房和我的卧房安排在一个院儿里了,咱们就是隔壁,”芸娘含笑跟庞九道,“你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就行。” “嗯,你安排的一定没错。”庞九也笑道,随着芸娘坐了下来。 第481章 自欺欺人真的好吗 贾明和贾铭随即也进来了,贾铭刚刚惹了纰漏,自是对贾明很是殷勤,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贾明倒是不冷不热的,黑着脸大爷似的坐着太师椅,由着贾铭跑前跑后地伺候。 庞九看不过眼了,白了贾明一眼:“怎么?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得要人伺候了?你怎么不学我爹,下了马车就直接回房歇着去呢?” 下一秒,贾明把手上的茶杯狠狠放在桌上,凶神恶煞地瞪着庞九:“不许说我年纪大!就算我年纪真的比较大,也不许你说!” 庞九简直无语:“……自欺欺人真的好吗?” “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许说!尤其不许你说!” 行,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庞九心里默默吐槽,一边低头喝茶,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她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力道还挺大,引得房中一众人都纷纷朝她这边和贾明那边观瞧。 贾明以为庞九这是跟自己发火了,当下很是心虚,毕竟刚才自己确实有点儿无理取闹,可是当着弟弟、弟妹的面儿,他又实在不好意思低三下四去哄庞九,实在忒跌面儿了,但是庞九好像又真生气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贾明心里正着急上火的时候,就听着庞九忽然开了口。 “贾明,你这就去准备一队人马。” “啊?”贾明有点儿意外,纳闷地看向了庞九,一脸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准备人马做什么?” 庞九一本正经,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去乌兰农场。” 下一秒,贾明的脸一下子就跨了,也顾不上屋里还有别人,上去一把就抱住了庞九,不管不顾地就把脑袋搁在了庞九肩上,然后委屈又着急地道:“九儿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无理取闹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九儿,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噗嗤!” 贾铭一个受不住,直接把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去,芸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差点摔了手里的茶杯,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顶天立地的大哥,憋屈着小山似的身子,在他们小嫂子的小肩膀上蹭啊蹭…… 两人纷纷觉得眼要瞎了。 庞九很是无语:“你给我站好了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不不不!一放手你就跑了!”贾明危机感很重,一边又小声哀求着,“九儿,咱不带动不动就回娘家的,这太吓人了,我小心脏受不了……” 庞九竭力忍住想动手打人的冲动,咬着牙问贾明:“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回娘家的呢?” 贾明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让我给你准备一队人马……难道不是生我的气,要回乌兰农场的吗?” 下一秒,庞九直接吼了出来:“我是让你派人去赵大哥赵大嫂他们给接过来!乌兰农场的事儿,迟早要传到楚义兴的耳中,到时候他要是知道了赵大哥没死的话,一准儿还要派人再去乌兰农场行凶作恶,所以咱们一定得赶在之前把他们给救出来啊!” “是这个事儿啊,原来你不是要回娘家啊,吓我一跳,”贾明被吼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一边忙不迭拍着胸脯道,“行!九儿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办得妥妥的!只要你别一生气就回娘家,啥事儿就都包在我身上!” 庞九白了贾明一眼,嫌弃不已,一个字儿都不想多说,一边对他摆摆手,一边继续低头喝着茶,贾明则哼着小曲儿、昂首挺胸出去安排人马去了。 第482章 一家人啊 目睹一切的贾铭,目光复杂地目送他家大哥出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凑到芸娘耳畔,小声道:“芸娘啊,你可别学大嫂这样,忒吓人……” “你说什么?”不等贾铭说完,就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三儿,大点儿声。” “大大大大嫂!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什什么都没说!”下一秒,贾铭吓得嘴都不利索了,一脸要哭的表情,“不信,你问芸娘。” “是的,大大大大嫂,”芸娘赶紧起来给贾铭,只是她说话也有点儿不利索,“贾郎真的什什什么都没说,你别别别生气。” 她生个鬼气啊! 庞九面对着两个明显显受惊过度的小青年,心里很是郁闷,她在贾铭和芸娘眼中的形象,是怎么就忽然变成母老虎的? 嗯,怪贾明!这一切都怪贾明! 看老娘等下怎么收拾你! 庞九心中愤愤不已,一个没忍住,一拳狠狠打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然后贾铭和芸娘眼睁得更大了,同时两人默契地朝后退了两步,一派想保全自己、远离伤害的模样。 庞九:“……” …… 接风宴甚是热闹,从晌午一直吃到了天黑,贾明好不容易才回了一次金龙山,且又是带着媳妇儿回来,自是痛快,所以喝起酒来就没个底儿了,庞九也没拦着他,由着贾明跟一干兄弟闹着,她知道贾明高兴,她也挺高兴的。 贾铭因为腿疾的缘故,被贾明和芸娘拦着,反倒是没有多喝,宴席散了之后,他扶了贾明回房里歇着,又亲自伺候贾明洗漱,两兄弟的卧房紧挨着,当夜贾铭就赖在贾明房中,饶是贾明醉得不省人事,可贾铭还想跟日思夜想的大哥睡一块,且又担心贾明半夜酒醒,多有不便。 “嫂子,你放心,今晚我照顾大哥,准保错不了!我从前都是跟着大哥睡的!”贾铭把庞九和芸娘送出小院,一边殷勤地给芸娘递了一盏灯笼,“芸娘,你可要好好儿招待嫂子,嫂子可是头一次来咱们金龙山,难免会不适应……” “行了行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芸娘不耐烦地冲贾铭摆摆手,赶紧地拉着庞九走了,“嫂子,咱们赶紧走,再不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庞九笑着冲贾铭摆摆手,然后就跟着芸娘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赞不绝口:“三儿兄弟人可真是不错,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他大哥,端茶倒水都不用旁人,生怕人家伺候不好似的,这样的好弟弟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是啊,这也不怨我平时总吃大哥的醋,”芸娘说笑道,一边却又侧着脸看着庞九,一脸真诚地道,“不过,大哥待贾郎也是真的好,见到什么好东西,头一个想到的必定是贾郎,贾郎但凡出点儿岔子了,大哥都是最着急的人,我和贾郎能有今日善果,也都靠大哥成全,所以我和贾郎都是打心底敬重大哥,如今也敬重嫂子你。” “咱们都是一家人啊,”庞九心里颇为感动,知道芸娘说的都是真心话,伸手拍了拍芸娘的手,一边又含笑道,“要是知道跟你们大哥相好,竟然还能又这么多好处,最重要的是,能有你和三儿这样的弟弟跟弟妹,那我当初还矜持个屁啊!早巴巴上赶着同意了!” 芸娘这样的大家闺秀,自然没有和庞九这样直爽的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但是骨子里,她们却是一样的人,都是天生的大胆和执拗,要不然,她也不会不顾爹娘的苦苦哀求,毅然决然跟着贾明来了金龙山。 第483章 你要习武 因为这一段过往,芸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异类,难免觉得孤独,有时候甚至很是苦恼,可是在认识了庞九之后,芸娘打心眼儿里觉得找到了知音,是什么知心话都愿意、也都想和庞九说。 两人一边朝着后院走去,一边说着悄悄话,这四进的大院子,第一进没人住,是平时大家聚集说话吃饭的地方,算是公共区域,孙文俊、唐砚、贾明、贾铭、陈栓住在第二进,庞远山、百灵住在第三进,芸娘和庞九的卧房在最后一进,是最清幽也是空间最大风景最好的一处,前面是一侧是花园,一侧是留着练功的空地,后面则是个大花园,里头凉亭假山应有尽有,每年天气转暖的时候,亭台飞流、曲径通幽,是恰克图这样的荒凉地难得一见的江南风光。 贾明早年在江南生活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很是留恋江南的旖旎风光,当初修院子的时候,贾明没有插手,惟独这个最后一进是他一手设计建造的,和他之前住的江南的园子一模一样。 当然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媳妇儿会住进这个小院儿。 “嫂子,我听说你是个会舞枪弄棒的,”芸娘挽着庞九的手,小声道,“嫂子,你看看我这样的能习武吗?这个年纪习武还来得及吗?” “你要……习武?”庞九一愣,侧过脸打量着芸娘娇花一样的面庞,一脸的错愕和纳闷,“芸娘,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习武来了?” 是啊,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庞九看着心里都疼不够呢,怎么就忽然想起来要舞枪弄棒了呢? “嫂子,我跟你说,你可别跟旁人说,”芸娘站住了,面露愁容,低垂着眉眼,然后抬头看向了庞九,嘱咐道,“尤其别让贾郎知道。” “你放心,在我面前,你大可以畅所欲言。”庞九知道芸娘这是有苦衷,当下拉着她进了暖阁。 房中早已经烧了地龙,温暖如春,自是不怕冷,庞九退下了披风,芸娘也退下了大氅,然后两个人就坐在软榻上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嫂子,贾郎的腿……伤了多年了,这几年换了不少郎中,更是用了不少药方,可是一直不见好转,日后怕是也毫不利索了。”甫一开口,芸娘的情绪就很低落。 贾铭的腿疾一直是她的心病,平时这样泄气的话,自是不能当着贾铭的面说,所以就只能憋在心里,今天也是实在忍不住了,尤其是遇到了庞九这么个知音,她这才有了倾吐的机会。 “贾郎和大哥的感情深厚,这辈子,自然是大哥去哪儿贾郎就去哪儿,大哥要做什么,贾郎就二话不说,我从来没有想让贾郎跟大哥分开,我不能因我之故就断送了他们的兄弟情,更不想让贾郎在大哥跟我之间做取舍,我不是这么没良心的人,也绝狠不下这个心来,只是,贾郎的腿……” 说到这里,芸娘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半晌都说不下去了。 可是庞九是听明白了,她想着白天,贾铭一瘸一拐跑向贾明的场景,心也跟着往下沉,她伸手握住了芸娘的手,一边轻声道:“所以,你想习武,日后好守在三儿的跟前,再不让他受伤害?” “对,我要守着他,我要保护他,”芸娘蓦地抬起了头,湿漉漉的一双眼笔直地看向庞九,“嫂子,从前一直都是他护在我身前,一直都是他护着我周全,如今,他腿不好了,以后……怕也难再痊愈了,那就应该换我护着他,守着他,我不希望再看到他身上再添一处……一处新伤……” 第484章 九爷的来历 说到这里,芸娘哽咽了,眼泪扑簌簌地滑下,庞九也跟着红了眼,伸手抱住了芸娘,听着耳畔传来姑娘隐忍压抑的哭声,庞九也跟着掉下了眼泪,她扶着怀中哭得浑身颤抖姑娘,心疼得实在不像话。 “好,我教你,肯定把咱们芸娘给教成个天下第一。” “噗嗤!” 这话又把芸娘给逗乐了,鼻涕都流了出来,当下芸娘忙得一把推开了庞九,一边取了帕子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哭笑不得地抱怨着庞九:“嫂子,哪儿有你这样的啊?人家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呢,你还打趣人家……” 话虽这么说,可是芸娘的心情好了不少,一直压抑的人,这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舒爽了很多,芸娘挺感激庞九,看着庞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到面前,芸娘的眼就没出息地又红了:“谢谢嫂子。” “要是真当我是自家人,以后就别总把谢谢挂在嘴上,”庞九道,瞧着芸娘又要哭似的,庞九忙不迭转移话题,“你要是老这么客气,那我也只能回敬你了,我得谢谢你招待我,谢谢你给我收拾房间,谢谢你信任我,谢谢你……” “行行行!嫂子,我以后再不跟你客气了!”芸娘忙不迭截断了庞九的话,告饶道,“嫂子,你这张嘴实在是太厉害了,平时大哥在你面前肯定被你欺负的话都不敢多说。” “才不是,平时我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庞九忙不迭为自己正名,“而且我嘴巴才不厉害,从小就文静娴熟,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标标准准的小家碧玉!” “……”看着对面大马金刀盘着腿坐的小家碧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芸娘,最后默默地低头喝茶。 庞九这话说的很是心虚,正要找再补上两句,就听着外面传来了百灵的声音。 “九爷!您睡下了吗?” “没呢!”庞九扯着嗓子朝外头喊去,然后就下了软榻,一边又对外喊道,“百灵,是有事儿吗?进来说话!” “唉!”百灵在外头脆生生地应道。 “嫂子,她怎么叫你九爷?”芸娘一脸好奇,放下手里的茶杯,眼巴巴地看着庞九,“怎么文俊他们也叫你九爷?” 这个问题,芸娘白天就想问了,可是当时人太多,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一说到这个,庞九有点儿得意了,一边麻利地穿上了马靴,一边帅气地紧了紧皮带,又抓了抓头发,然后撇着嘴跟芸娘道:“那是因为你嫂子我从前是乌兰农场的管事儿,手底下管着几十号犯人呢,谁敢不听话,我就用鞭子招呼!别说是文俊了,就连你大哥当时都给跪地管我叫爷!” 芸娘嘴角一阵抽搐:“……” 说好的文静娴熟、小家碧玉呢? 百灵小跑着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感慨着:“九爷,你屋里好暖和啊!” “怎么?你屋里没有地龙吗?”庞九看着过分纤瘦的百灵,很是担心,“要不然你今晚跟我睡得了,你身子弱,可别冻出毛病来了。” “不用!不用!不用!”百灵忙不迭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然后又道,“我屋里也暖和得很,就是刚刚出来,一路小跑给冻着了。” “出了什么事儿?瞧你这么着急的。”庞九不再废话,直接问道。 “这个……”百灵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芸娘,面露难色,刚才孙文俊和唐砚交代的事儿很机密,让她务必当面告诉庞九,可是庞九的屋里却多出来一个人,一时间,百灵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第485章 咕咕 芸娘一愣,随即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正要起身告辞,却被庞九抢先开了口:“没事儿,芸娘不是外人,百灵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 “哦,”百灵放心了,然后赶紧地禀报道,“九爷,事先送过来的那三十三个老头刚才有几个醒了,孙侍卫和唐先生已经赶过去查看情况了,唐先生说殿下已经睡下了不便前往,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若是九爷还没睡下,就过去看一眼。” “行,我这就去,”庞九随即点头,一边取了挂在架子上的披风披上,一边又扭头看芸娘,“芸娘,正好你也闲着没事儿,不如一块儿去瞅瞅?” 芸娘一怔,有点儿不确信地问:“我……我也能去吗?” 在芸娘的成长过程中,女子的生活重心就是管家和制衡后宅,虽然她和贾铭相好,金龙山又松快得很,情况要好于寻常循规蹈矩的姑娘,也自由很多,但是她平时是从不过问贾铭还有男人们之间的事儿的,所以冷不丁地被庞九叫着一起去……好像还是处理什么大事儿,芸娘特别意外也不适应。 “你怎么就不能去了?赶紧地,把大氅披上!”对于芸娘的这些心思,庞九显然没有什么共鸣,她是担心芸娘一个人胆小,肯定不敢自己睡在这么大的后院,所以这才提议让芸娘一道跟着过去。 当下,庞九取过了芸娘的大氅,不容芸娘拒绝,就给她穿好了大氅,然后就拉着还云里雾里的芸娘一道出了门。 …… 偏房。 那三十三个老头儿被安置在了附近一座院子的偏房里,管来臣则被单独关在正房里,这院子不大,不甚起眼,可是却被贾明派了暗卫死死盯着。 庞九、芸娘、百灵还没进院,就听到一声声沙哑的哭声,难听至极,庞九皱了皱眉,加快了步子,推门进来。 庞九她们寻着哭声走进了偏房,就瞧着唐砚正忙着给几个醒转过来的老头儿喂药,孙文俊在一边忙着打下手,端茶倒水还时不时给饿极了的老头盛粥,还有就是东倒西歪、哭唧唧的老头儿…… 简直是乱成一锅粥。 “九爷,你总算是来了!”孙文俊看着庞九她们进来,甭提多激动了,一瞥眼瞧见了跟在庞九身后的芸娘,先是一愣,然后也忙得冲芸娘点头,“三嫂,你也来了?” 芸娘红着脸点了点头:“嗯,刚才正好跟大嫂说话来着,就一起过来了。”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庞九皱着眉看着忙得脚不沾泥的唐砚和孙文俊,“需要我搭把手吗?” “太需要了!”孙文俊忙不迭地叫苦道,一边继续盛粥,一边跟庞九道,“刚开始醒过来一个两个的,我和唐砚还忙活的过来,好家伙,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就都醒了,一个个小孩儿似的要吃要喝,不给就哭天喊地,我们实在应付不过来,所以我赶紧地就让百灵去请九爷了!” 当下庞九也不再多问,脱下了披风,撸起袖子,就赶紧地进屋忙活照顾老头儿们了,芸娘和百灵也没闲着,赶紧地也过来帮忙,五个人陀螺似的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把这些疯疯癫癫的老头儿喂好了饭食和汤药,又哄了他们睡下,五个人都累得那叫一个筋疲力尽。 “行了,今晚就到这儿,”庞九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道,“大家伙儿都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 “成!”一众人纷纷点头答应,一个个累得话都不想说了,一道沉默地往院子外头走去,直到一声“咕咕”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第486章 过往 五个人一起停下了步子,同时孙文俊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要不咱们去把庞叔叫起来,给咱们做一锅炝锅面,吃完了再走?”庞九忽然提议道。 “同意!”孙文俊头一个举起了手,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道,“多加点儿肉丝跟辣椒!” “同意。”唐砚也点头道,忙活这么久,说不饿那是假的。 芸娘和百灵也忙不迭地点头:“同意!同意!” 当下,一众人大步回了院子,径直进了第三进的院子,庞九叫了庞远山去做面,陈栓自告奋勇去给烧火帮忙,庞九他们几个也没去前院,就直接跟着庞远山去了厨房,围着锅台等着吃面。 “反正现在没别的事儿,要不百灵,你跟咱们说说长丰农场里头的事儿?”庞九打了个哈欠,提议道。 因为百灵之前在长丰农场受到了惊吓,所以这一路上庞九他们也就没舍得询问她长丰农场的事儿,这么长时间过来,百灵明显显已经好起来了,精气神儿比之前还足了很多,庞九他们也就放心了。 百灵这时候正坐在小凳子上摘菜,听得庞九的话,就放下了韭菜,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长丰农场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三十三个老头儿的确是中了毒,也和之前庞九他们猜测的一样,毒是掺在食物里边的,只是那种毒并不是长期有效,每个月都要下一次,在百灵之前,下毒进饭的事儿是她的义父做的,义父眼睁睁地看着好好儿的人变得这样痴痴傻傻,心里有愧,后来就不肯继续做帮凶下毒了,然后就被杀害了,再后来做饭的事儿就落在了百灵的身上了。 百灵那时候才十三岁,哪里敢做下毒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她原是不愿意的,但是周双成拿义父的家人做要挟,要是百灵不愿意,便就将义父一家人杀个精光,百灵无奈,这才被迫应允下来。 百灵以为这已经是最可怕的事儿了,可是后面的事儿,却让百灵始料未及,她年岁渐长,容貌渐渐张开了,出落得水灵漂亮,周双成那个畜生,就又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好几次百灵想一死了之,可是周双成又拿义父一家人做要挟,她竟是求死都不。 百灵都绝望了,以为这辈子都要毁在长丰农场了,就在这个时候,庞九一行人忽然就来到了长丰农场,那个时候,百灵只道这些人和之前每年那些走马观花巡视做样子的人一样,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庞九他们后来竟成了她的救星。 说到后来,百灵又哽咽了起来,小姑娘双手抱膝,哭得一颤一颤的,庞九和芸娘都瞧着心疼,忙不迭带着百灵出去洗脸,留下一屋子的男人沉默地坐着,末了,孙文俊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娘的,早知道就不该让那畜生死的这么痛快!” 正在擀面条的庞远山一声叹息:“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今往后再不能让百灵那丫头吃苦了。” 一直默默烧火的陈栓,听到庞远山这么一说,一直紧紧咬着的牙关,这才松开了,他深深地呼了口气,默默在心中下定了一个决心。 待庞九她们回来的时候,面条已经下锅了,唐砚把洗好的面碗端过来放到桌上,一边给百灵倒了杯茶,然后轻声询问百灵道:“百灵,你上个月在犯人食物里下毒,是什么时候?” 第487章 面来了 百灵想都没想:“月中,每个月都是月中下毒。” “难怪这些老头近来症状不如以往那么严重,可见是体内的毒性在渐渐减弱,”唐砚点点头,一边看向庞九,道,“九爷,若不是长期毒药的话,那肯定毒性会越来越弱,只是这些老者中毒多年,余毒清起来怕是要费上些时日,不过我有把握把他们体内所中之毒完全清干净。” 庞九闻言心下甚喜,忙得追问道:“那他们会想起自己的姓名身份、家住何地吗?” “应该没问题,”唐砚点点头,也明白庞九的意思,当下含笑道,“届时九爷就可以派人把他们送回家了。” “这样就好,能让失散多年的老者回归故里,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庞九感慨道,“说起来都是楚义兴做下的孽啊。” 说到楚义兴,唐砚心下一动,又看向了百灵:“百灵,你每次下毒的饭食,周双成也会送去给地牢里的那个犯人吗?” 百灵一愣:“什么地牢里的犯人?哪里的地牢?” 百灵显然是不知道牢房下面还有一个地牢,而地牢里头更是关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庞九看着唐砚愁眉不展的模样,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唐砚,是不是管来臣的情况不大好?他也中毒了吗?也……也是神志不清吗?” “我说不好,”唐砚摇摇头,“我给他把过脉,没觉得他体内有毒,可是他一直昏昏醒醒,神智……神智好像异于常人,所以我也不好妄断,他是不是神志不清,还得要再缓一缓,等他情况再好一些才能判断。” “希望他神智没有问题。”庞九一声叹息,一众人也在心中默默祈祷。 管来臣被折磨这么多年,以至于寿命怕是不长了,大家痛心之余,自然不希望这个传奇人物就这么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地走完这一生,再说了,要是管来臣真的神智出了问题,怕是那十万两的黄金从此就成了解不开的难题,这对于一心复国的叶氏一门来说,可是个致命打击。 一众人正想着心事,就听到了庞远山的大嗓门儿:“面来了!” 随着庞远山掀开锅盖,顿时厨房里头香味扑鼻,原本就饿得几个人,这时候更是饥火中烧,当下也没心思去想什么复国大业,一个个忙不迭端着碗朝锅台挤过去。 孙文俊哈喇子都要流成河了,发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庞远山勺子里头油光光的肉丝,肚子又开始没出息地打鼓,忙不迭把自己的碗朝庞远山手里塞:“庞叔,谢谢了啊!” “不用谢!”庞远山冲孙文俊挑了挑眉,然后一把推开了孙文俊的碗,接过了百灵手里的碗,一边含笑跟百灵道,“先给咱们百灵盛!” 百灵喜得眉开眼笑:“谢谢庞叔!” “嘿嘿嘿,咱们百灵多吃点儿!” 庞远山也是眉开眼笑,盛面的手一下都不抖,足足个百灵盛了一大碗,这才轮到了孙文俊,孙文俊激动不已,正要再奉承庞远山两句,结果看庞远山盛面的架势,登时就不乐意了。 “我说庞叔,您手抖个什么?好不容易盛点儿肉丝还都被您给抖落下去了!敢情就百灵是您心肝肉,我就是那没人要的猪下水?!” 庞远山一声长叹:“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啊,一被吓着了,这手就不听使唤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小唐你说说。” “这是老年人的常见症状,经常出现于晚辈不孝、亲人不睦的家庭,”唐砚一本正经地道,“这种病症,吃什么药都没用,非得儿女孝顺、说话中听才成,要不然的话,这手怕是越抖越厉害,最后连面汤都盛不了。” 第488章 非常担心 孙文俊脸颊一阵抽搐,费劲巴巴地冲庞远山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庞叔,您缺儿子吗?我这样会按摩会烧火还会挑水劈材暖床的全能型儿子?” “臭小子!嘴巴抹蜜了似的。”庞远山笑骂一声,给孙文俊也盛了满满一大碗,孙文俊喜笑颜开地端着面碗走了。 紧接着,唐砚递上了自己的碗,一边一本正经地自我推销道:“庞叔,我会推拿,会针灸,有我在,保证能让您老活到九十九。” “哈哈哈!”庞远山笑得更开怀了,红光满面地给唐砚也盛了一大碗。 站在一边围观半天的芸娘,心里很是不安,她从来都不知道吃顿饭竟然这么难,不但要回劈柴挑水,还得会推拿针灸…… 芸娘一边紧紧攥着自己的碗,一边瞧瞧凑到庞九身边,小声道:“嫂子,我……我好像没啥技能,还……还能吃上饭吗?” “没事儿,庞叔这人重女轻男,”庞九云淡风轻地道,“不信,你等着看,说不定他要给你盛两大碗。” 庞九话音刚落,庞远山就一把夺过了芸娘手里的碗,一边打量着怯生生的芸娘,一边心疼地道:“丫头怎么这么瘦啊,来,庞叔给你盛两碗,别担心哈,用不了多久,庞叔一准儿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芸娘:“……” 她担心! 而且非常担心! …… 京师。 定安王府。 自从上次晕倒之后,叶进忠的身子就不大好了,修养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什么起色,一天到晚地窝在房中发呆,送进来的饭食也不过只是勉强吃几口,人都瘦了一整圈了。 今日也是一样,看着几乎没动的饭食,郝氏忍不住一声轻叹,转身去了厨房,打算亲自下厨给叶进忠做几道家常菜。 “王妃,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厨娘看着郝氏竟然要亲自下厨,很是惶恐,忙不迭去抢郝氏手中的银耳,“让奴婢来就行。” “不用,我亲自做两道,兴许王爷就能多吃几口了。”郝氏淡淡道,然后继续洗银耳。 厨娘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帮着郝氏打下手。 郝氏是江南人氏,嫁给叶进忠,新婚燕尔的时候,经常会下厨给叶进忠烧几道江南小菜,颇得叶进忠喜爱,后来有了身子之后,郝氏就没再进过厨房了,再后来,生下了叶氏一门的独苗,夫妇两个的心思都全部放在孩子上了,郝氏只恨不能把眼珠子都黏在儿子身上,自然就更没有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闲情逸致了,今儿冷不丁地下厨,郝氏心里还颇有一番感慨。 那厨娘是中秋后才进的定安王府,又出身江南,说起来是定安王府上下唯一一个郝氏的同乡,郝氏平日里待她不薄,得空的时候,也喜欢和她说两句家乡话,只是今儿郝氏没有兴致,那厨娘也不敢多嘴,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灶膛前烧火。 郝氏做了一道三虾豆腐、白汁圆菜,还有一道银耳百合羹,别的也没多做,当下就让厨娘端着这三道才,朝叶进忠的卧房走去。 “行了,你退下。”行至门前,郝氏接过了托盘,吩咐厨娘退下,然后推门进去了。 “是,奴婢遵命。”厨娘躬身道,顺着门缝朝里瞥了一眼,然后躬身退下。 …… 房中。 叶进忠躺在床上,正对着床帐出神呢,就听见开门声,紧接着就看着郝氏端着饭食进来,叶进忠当即就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不是刚刚吃过了吗?你怎么又送饭过来?!” 第489章 李代桃僵 郝氏被叶进忠这么一训斥,心里自是委屈,可是脸上却还挂着笑,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一边含笑跟叶进忠道:“今儿臣妾技痒,下厨做了几道江南小菜,王爷就算是不饿,也赏臣妾个脸面。” 叶进忠知道郝氏这是变着法儿地哄着自己吃饭,忍不住一声叹息,摇着头道:“我实在吃不下,你就别费工夫了。” 郝氏一直含笑的脸,顿时僵住了,她看着叶进忠深陷的眼睛、瘦的颧骨突出的一张脸,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当下哽咽道:“王爷如此不爱惜身子,这是存心想要臣妾的命。” “爱惜又如何?”叶进忠又是一声叹息,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用不了多久,赐婚的圣旨一下,叶氏一门从此成了原族人的姻亲,咱们叶氏一门四代人、百年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了。” 说到这里,叶进忠忽然苦笑了起来:“我是从来都没想过,叶氏一门竟然会断送在我的手里,这让我如何……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啊!” 郝氏看他这幅模样,自是心疼,走过来坐在了床沿儿,宽慰着道:“王爷,圣旨还没下呢,而且也没听说万岁爷近来召见哪个原族贵胄,说不定万岁爷那天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事儿还没有定下来呢。” “怎么可能?”叶进忠无力地摇摇头,“万岁爷可不是会随口一说的人,而且……而且如今的形势,换做我是万岁爷,也会走这么一招。” “不过是指个婚,就能让成千上万的叛军心甘情愿放下刀枪,这么合算的事儿,谁会只是随口一说呢?更何况万岁爷又是那么精明。” 郝氏闻言,也不禁黯然,垂着眼,低声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不成?” “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要万岁爷指婚的圣旨一下,咱们还不得让图南乖乖地迎娶原族贵女?”叶进忠苦笑道,“我现在都恨不得一死了之,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叶氏一门从我手里断送。” 郝氏无言,沉思半晌,然后缓声道:“王爷,咱们还没到绝路呢。” 叶进忠瞥了她一眼,双手一摊:“怎么?这还不算是绝路吗?难不成你还要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自是不可,但是王爷,咱们可以李代桃僵啊,”郝氏缓声道,抬起头对上了叶进忠错愕的眼神,“王爷,万岁爷想让定安王府小世子迎娶原族贵女,咱们让小世子迎娶就是了,您说是不是?” 叶进忠一愣,然后蓦地坐直了身子:“你是说……让他从恰克图回来,代……代替图南成婚?” 郝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叶进忠,明显显是默认了。 “可是现在是寻找管来臣的要紧时机,前几日恰克图那边才传来消息,说是他已经掌握了管来臣的下落,若是咱们这个时候召他回京,是不是要前功尽弃了?”叶进忠皱眉道,“毕竟关系到十万两黄金呢。” “既是已经掌握了管来臣的下落,那换了别人难道就救不出来管来臣吗?”郝氏缓声道,“这些年来,咱们可没亏待过他,让他顶着定安王府小世子的名头,在外面享尽了人间富贵,如今也到了他报恩的时候了。” 叶进忠被说得很是心动,可是又有些担心:“那孩子虽然年幼之时和图南生的极像,但是长大之后,两人就不大相像了,而且京师谁人不知图南久病缠身?更有不少太医都见过图南,若是贸然换了个人去迎娶贵女,是必然会被戳破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490章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倒是个问题,”郝氏蹙着眉点点头,然后又忽而激动了起来,“他如今身材相貌自是和图南不甚相似,那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大可以让他变得和图南相似啊!” 叶进忠眉头一动:“你的意思是……短时间内让他抱病卧床?” “不错,”郝氏明显显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满意,两眼放光地跟叶进忠道,“一旦病重卧床了,到时候咱们再让丁原使点儿法子,让他和图南相像不是不可能,王爷,您说是不是啊?” 看着叶进忠还面有犹豫,郝氏又忙得道:“王爷,咱们这就让他快马加鞭回京,一边对外放出消息,说图南病情加重,继而逼着万岁爷拖延赐婚旨意,等到咱们这边一切都妥当的时候,到时候王爷亲自去请万岁爷给小世子赐婚,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叶进忠思忖半晌,然后咬着牙点头道:“行,就这么办,只要能保住咱们叶氏一门血脉不受蛮夷玷污就行!” 见叶进忠点头,郝氏大喜,忙得取过小几放在床上,然后将几道菜端了过来,含笑冲叶进忠道:“既是去了心头病,那王爷也愿意尝尝臣妾的手艺了?” 叶进忠满脸堆笑,从郝氏手中接过了筷子:“多谢王妃时时事事都为本王操心,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这都是臣妾的本分,”郝氏道,一边给叶进忠盛了银耳汤,一边打量着叶进忠的神色,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臣妾瞧着图南近来身子大好,人也比从前精神了,是不是能把……侍卫给撤去了?一直这么时时刻刻守在图南房中,也不是个事儿啊。” 叶进忠闻言放下了筷子,沉着眼看着郝氏,一言不发。 郝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正要跪地领罪的时候,就听着叶进忠道:“行,你看着办,只一条,再不能出之前那样的事儿了。” “是!臣妾遵命!”下一秒,郝氏激动地道。 …… 后院。 伺候好了叶进忠用膳,郝氏就忙不迭地去了后院,她已经挺长时间没来后院看叶图南了,一则是叶图南不愿意见她,每次见了都没有好气儿,二则是每每看见那两个冷脸的侍卫,她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索性也就不来了,但是今天不一样,郝氏一张脸都是眉飞色舞的,只恨不能飞起来似的。 “属下见过王妃!”守在门口的两个是侍卫瞧着郝氏过来,一同给郝氏躬身行礼。 “平身,”郝氏站住了,敛去脸上的笑意,冷眼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侍卫,然后冷声道,“传王爷的话,从今日起,你们就不必守着世子了,退下。” 那两个侍卫一愣,往郝氏看去,甫一接触到郝氏冷冰冰的一双眼,又忙得低下了头,然后随即躬身道:“是,属下告退。” 郝氏没说话,冷眼看着两人退下了,这才又换上了笑脸,然后推门进去了:“图南,娘来看你……” 郝氏的话才说了一半就愣住了,一进来就看着厨娘正端着碗坐在床前,一手里端着半碗藕粉团子汤,一手拿着帕子,瞧这个架势是要给叶图南擦嘴,而叶图南配合地朝前弓着身,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个笑在看见郝氏之后,登时就凝固住了。 “奴婢见过王妃。”厨娘见郝氏进来,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碗,规规矩矩地对着郝氏福身问安。 第491章 你自己心里清楚 郝氏被儿子刚才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给刺痛了。 在她的记忆里,儿子自从卧病以后,就再没有给她一个笑脸,这几年对她更是生出了莫名的敌意,她心里一边觉得愧对儿子,可是一边也为自己觉得委屈,她不明白,自己这么爱儿子,为了儿子什么都愿意去做,可儿子为什么连个笑脸都不肯给她? 可是刚才儿子却笑了,对着一个厨娘,一个进府不过几月的厨娘。 郝氏不能不生气,也不能不嫉妒,可是当着叶图南的面,她却也只能忍着。 “你动作倒快,我才在王爷房中待了一会儿,你藕粉团子都做好了,”郝氏含笑看着厨娘,缓步走了过去,打量着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藕粉团子,挑了挑眉,“手艺真是不错,可比得月楼的师傅做得还要好。” “王妃过誉了,”厨娘忙道,不知怎么的,明明王妃脸上带着笑,可是她心里却莫名的害怕,“难得有小世子能多吃两口的饭食,所以奴婢每次做藕粉团子都格外上心。” “行了,平身,”郝氏淡淡道,瞥了一眼那厨娘,“下去领赏。” “是,多谢王妃!”厨娘如闻大赦,忙不迭躬身退下了。 厨娘退下之后,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叶图南靠在软枕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郝氏看着儿子圆润白皙不少的脸,心里又是安慰又是心疼,当下端起了桌上的那碗藕粉团子,一边舀了一个团子送到了叶图南面前,一边含笑道:“你这孩子,爱吃藕粉团子怎么不跟娘说呢?娘也会做啊。” “来,张嘴,娘喂你。”郝氏手举了半天,也不见叶图南张嘴,郝氏的手和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她放下了那碗藕粉团子,再开口的时候,郝氏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那般温柔了:“图南,怎么在你心里,娘竟连个厨娘都比不过吗?” 叶图南似是没听到一般,仍旧紧闭着双眼,嘴角绷得很紧,一脸掩饰不住的不耐烦。 郝氏的心彻底凉了,又凉又酸,她死死攥着拳,忍着不让自己发怒,然后站起了身。 “你好好儿歇着,等有空了,娘再来看你。” 郝氏朝门外走去,手都搭在门上了,却听着后头传来叶图南的声音。 “不要为难南姨,你要是动南姨一根汗毛,我就咬舌自尽,”叶图南轻声道,睁开眼看着郝氏因为过度震惊而扭曲的脸,讥诮地勾了勾唇,“你们千防万防,连饭都能硬往我嘴里灌,可是你们防得了我咬舌自尽吗?” 厨娘名唤阿南,四十出头的年纪,故此叶图南称作南姨。 郝氏被叶图南清冷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凉,半晌才颤巍巍地开了口:“图南,在你眼中,娘就是这么个心毒手辣的人?” “你自己心里清楚。”叶图南淡淡道,不再理会郝氏,面朝里躺了下来。 郝氏似是被雷劈中了似的,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儿子,多想跟他解释解释,可是她嘴唇抖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说什么呢? 说她从来都不是心毒手辣的人、指天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 可是就在刚才,她还在和丈夫密谋怎么不动声色地引那个孩子入万劫不复。 她开不了,真的开不了口,所以,她只能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 金龙山。 比贾明庞九他们晚了两日,姚大渝也带着手下的一众弟兄们回山了。 “二哥!”贾铭瞅着姚大渝风尘仆仆回来,赶紧地迎了上去,“二哥,你怎么比大哥回来晚这么久?我都着急死了!” 第492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回来路上,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办,所以就耽搁了两天。”姚大渝笑着跟贾铭道。 “什么事儿啊?”贾铭很是好奇。 “走,进屋再说。”姚大渝揽着贾铭的肩膀,当下两个人一道进了正堂。 “二哥,你回来了啊。”芸娘瞧着姚大渝和贾铭进来,忙得起身问安,然后赶紧地就去给姚大渝泡茶去了。 “回来了,”姚大渝冲芸娘点点头,然后行至庞九的面前,拱手含笑道,“二弟拜见大嫂。” 从前,姚大渝和庞九都是兄弟互称,所以听着姚大渝叫大嫂,庞九别提心里多别扭了,最主要的就是害羞啊,当下忙得冲姚大渝摆摆手:“别别别,往后咱们还是兄弟相称,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听着怪别扭的。” 姚大渝正要答应,其实瞅着庞九一身男儿装束,他叫嫂子也不大自在,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听着坐在旁边的贾明咳嗽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姚大渝:“……大哥说得对。” 庞九一脸嫌弃地看着腿挂在椅子把上晃荡、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贾明,冷声道:“来来来,你先规矩一个给我看看,那什么站如松、坐如钟,来来来。” “九儿……”贾明一脸无奈地看着不遗余力拆自己墙角的自家媳妇儿,默默地放下了腿,坐直了身子,恶狠狠地瞪着还杵在一边看笑话的姚大渝,“还不赶紧找地儿坐下?等着被你嫂子罚去立规矩啊?” “嫂子才不会罚我,”姚大渝得意地哼哼着,一边坐在了庞九的面前,一脸笑意盎然地看着庞九,“是九爷?” 庞九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才舍不得罚咱们姚二哥。” 贾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姚大渝笑得跟喇叭花似的一张脸,真的无比怀念从前那个终日一副“生人勿近”的黑脸兄弟。 “二哥,请用茶。”芸娘泡好了茶给端了过来,“二哥这些时日辛苦了。” “怎么用得着弟妹亲手泡茶?”姚大渝接过茶,是他最喜欢的三炮台,抿了一口,然后随口问道,“玉莹呢?怎么没见她出来伺候?” “哦,玉莹她病了,”芸娘忙得解释道,“前几日忽染风寒,倒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姚大渝吹了一口茶,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她病得倒是时候。” 贾明倒是有点儿担心,询问芸娘:“怎么病得这么重?要不芸娘你去库房里寻些子补药给她送过去。” “好嘞,正好我原本也想着下午去看看她。”芸娘笑着应声道。 “柳文龙那边什么药材没有?怎么需要大哥破费?”姚大渝拢着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不过就是个下人罢了,打发个随从去瞧瞧已然是给足面子,我看就没必要让芸娘特地去跑一趟了。” “没事儿,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芸娘一愣,忙不迭又道,“毕竟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去看看也忒说不过去了。 姚大渝没再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就又继续喝茶了。 第493章 寸步不让 “玉莹是谁啊?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庞九听了半天,有点儿云里雾里的,她自然听出来玉莹应该是个姑娘,贾明和玉莹好像还挺关心的,可是姚大渝的态度又让她有点儿拿不准了,所以这才顾此一问。 “这倒是说来话长了。”贾明放下手中的茶盏,然后将玉莹父女的身份跟庞九缓缓道来。 柳文龙父女两个是中原人氏,因为战乱,成了流离失所的难民,赶着十年前,贾明正好人在中原练兵,碰着了这对父女,瞧着可怜,再加上军营里头又需要郎中,所以就把这父女两个给收留在了身边,这一收就是十年。 因为柳文龙医术尚可,又得贾明信任,在贾铭受了腿疾之后,贾明便就派柳文龙专门给贾铭医治腿疾,所以柳文龙父女一直都跟在贾明他们身边。 庞九听明白了,柳文龙和柳玉莹都睡贾明身边的旧人,而且柳文龙又为贾铭医治腿疾多年,甚有功劳,当下,庞九就忙得对芸娘道:“芸娘,那我下午跟你一块去瞧瞧玉莹姑娘。” 结果芸娘还没应声,姚大渝却抢了先,他皱着眉看着庞九:“九爷,你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婢,而且得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病,不过区区风寒而已,怎么需要你做主子的屈尊降贵去看她?” 姚大渝这话庞九听着心里不舒坦,当下沉声道:“什么主子不主子,奴婢不奴婢的?没进金龙山的时候,我不过就是个区区小管事儿,你大哥不也做过挺长一段时间的犯人吗?姚二哥,你大可不必拿这个说事儿,而且柳氏父女这些年伺候你们,功劳不小,我去看看她,不也是应该吗?” 姚大渝绷着唇角看着庞九,瞧着出来,他眼里都是不认同,他放下了茶杯,顿了顿,然后又缓声道:“九爷说的是,他们跟了大哥年头是不少了,九爷过去看看的确应当,不过在此之前,九爷是不是应该先去挨个见见寨子里头的兄弟们?论资历,他们可是个个都比柳文龙父女两人更加劳苦功高。” 庞九被姚大渝这一番说的是张口结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在庞九的印象中,姚大渝一直都是性格爽朗之人,她也很喜欢、任何姚大渝这么个兄弟,可是不知怎么的,庞九却觉得姚大渝今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就不明白了,不过就是去看个姑娘的事儿,怎么就引得姚大渝对她这般不满了? “大渝,少说两句,”贾明沉声喝道,一边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看向一脸不服气的姚大渝,“我知道你一向看柳氏父女不顺眼,你总觉得他们有问题,可是你能说出来证据吗?你抓不住人家的把柄、还总是这般不依不饶的,这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担当和作为吗?” 贾明这话一出,一时间房中都寂静了下来,贾铭和芸娘也都坐直了身子不敢说话,印象中,贾明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冷硬的口气跟姚大渝说话。 “大哥,你怎么就知道我拿不出来证据来呢?”姚大渝对上了贾明的眼睛,寸步不让,“只是我若是真的拿出证据来了,大哥您真的舍得处置柳氏父女吗?” 第494章 提醒 贾明沉声道:“只要你证据确凿,我自然没有二话。” “那好,”姚大渝点点头,然后继续道,“今年中秋前夕,趁着咱们不在山上的功夫,柳文龙父女私自下山,去了一趟恰克图城里,而且这一来一去整整耗了两个多月,柳文龙自称是前去采买药材,可是这期间这对父女还和楚天叙碰了面,大哥这事儿你知道吗?” 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贾明的身上,只见贾明眉头微蹙,显然是对此事一无所知,顿了顿,贾明对姚大渝道:“说下去。” “后来我就此事,在玉莹面前提了一嘴,玉莹谎称自己并不认识楚天叙,只是瞧着楚天叙是个富家公子,所以想出骗婚的由头,敲他一笔竹杠,”姚大渝缓声道,一脸的讥诮,“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巧地被他们碰上了楚天叙、还生出了那许多瓜葛来?大哥,你信吗?” 贾明没说话,这件事儿他之前并不知道,乍听姚大渝这么一说,也的确觉得太过巧合了,可是柳文龙父女毕竟跟了自己十年,一直安分妥帖,从来没出过岔子,倒是自从来到恰克图之后,姚大渝就一直看这两人不顺眼…… “我……我有话要说,”一片沉寂中,庞九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道,“这件事儿,我……我应该是目击者。” 众人:“……” 看着大家伙纷纷看向自己的目光,庞九抿了抿唇,然后道:“姚二哥,你既然知道玉莹骗婚敲竹杠的那件事儿,想必你是时时派人盯着这对父女了,肯定知道这事儿发生的时间地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八月初六,地点是恰克图城门口,没错?” 姚大渝闻言,眉头紧皱,盯着庞九:“九爷,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具体?” “巧了,那天我正好排队进城,”庞九挠了挠头,“所以就看到了柳姑娘苦苦追夫、后来却拿着银票欢天喜地的打道回府的反转剧。” 当下,庞九一五一十地将那天在城门口的所见,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倒了出来,末了,庞九还指天誓地地道:“我敢打包票,柳姑娘跟楚天叙真的不熟,你们是没看到,楚天叙到后来气得脸都黑了,要是相熟的话,柳姑娘敢这么公然戏耍堂堂恰克图将军府的小公子吗?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庞九这边解释完了,一众人又纷纷把目光落在了姚大渝身上,贾铭小声道:“二哥,这可能真十个误会,那次柳先生他们回来的时候,不是也真的带着药材回来的吗?可见不是撒谎的,而且这还有嫂子的亲口证实。” 贾明也道:“大渝,这事儿到这儿就算了,以后也别再提了,把你派去盯柳文龙父女的人也给撤下来,要是被发现了,岂不难看?” “我听大哥的,”姚大渝没有二话,对着贾明点头道,他对贾明素来尊重,从来没有说着不听的时候,可是,他也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所以,又提醒了贾明一句,“只是大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为什么咱们军营中那么多郎中,柳文龙不是医术最高的,也不是资历最深的,为什么你偏偏就能看上他、还把他带在身边十年?要说他没有自己的心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第495章 糊涂 贾明对上了姚大渝投过来的、关切的目光,点点头:“行,我一定好好想想。” 姚大渝舒了口气儿,然后朝后一倚,似是如释重负,当即换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脸孔,大腿翘着二腿,对众人道:“你们猜猜,这次在莲峰山打伏击,咱们都有什么斩获?” 贾铭早就惦记这个了,忙不迭巴巴问道:“二哥,你快说,都缴获了些什么好东西?有好刀好剑吗?” “瞧你这点儿出息,”姚大渝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贾铭,抿了口茶,然后这才满体奥斯地冲着众人比了个“九”字,“九十九匹好马儿。” “什么?”一众人顿时都是目瞪口呆,“九十九匹马儿?” “怎么会有那么多匹吗?”庞九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我记得手下的弟兄来报,不是说楚天叙只带了四五十个人过来的吗?” “不是还有另外一队人马吗?”姚大渝含笑道,“凑在一起,正好九十九匹马儿,要不是给楚天叙留了一匹,就正好能凑个整了。” “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贾铭顿时人都愣住了,然后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们正好伏击到了楚天叙的人马,可是你却把楚天叙给放了?二哥!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怎么能把人给放了呢?!” 贾铭一脸的痛心疾首,又继续埋怨道:“就是不把人杀了,那最少也能把人给绑回来,当做筹码,恨敲一笔楚义兴的竹杠,或者趁机逼着楚义兴退出固原啊!楚义兴可就楚天叙这么一个儿子,只要咱们手里有楚天叙,想要什么他还不乖乖听话?!” “唉!二哥,我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就这么放了楚天叙,他下一步势必要展开追查,届时迟早要查到咱们金龙山,那到时候就是咱们被动了!搞不好,咱们经营这么多年的金龙山,就要付诸流水了!” “二哥啊二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 听着贾铭这一通埋怨,庞九默默地缩了缩脖子,她心里有点儿愧疚,可是也有点儿迷茫。 自从和贾明相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站在了贾明的这条船上,这是她的选择,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她从前好像低估了战争的分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决心。 世道虽然不太平,各地都硝烟四起,可是庞九并没有真的被卷进战火之中,也没有见过惨绝人寰的战场杀戮,所以对于战乱,她从前的想法很天真也很消极,那就是躲着,尽可能地保护家人不受到伤害,不被卷进这场战争,她不关心,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不管是汉人,还是原族人,她只求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所以,庞九从来都没有做好直面战争的准备,即便她后来渐渐察觉了贾明的不对劲儿、又接受了贾明的身份,更是坚定地站在贾明身边,要做贾明的后盾,但是,她还是没有准备好,因为她还并不了解,真正的战争意味着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听着贾铭这一番抱怨,她才猛然明白。 第496章 扯平 战争,就是意味着流血与杀戮,只要一旦被卷进去,除了奋力厮杀,你再没有别的选择,一时的心软,注定就要把自己推到更危险的境地,甚至是丧命的结局。 当时,她不过是求贾明放楚天叙一条生路,她不会知道这对于贾明、对于金龙山、甚至是对于叶氏一门意味着是放虎归山。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她还会为楚天叙求情吗? …… 庞九怔怔地想着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问题,然后就听着耳畔响起了贾明的声音。 “是我下令放楚天叙一马的,”贾明看向气得跳脚的贾铭,“所以你少他娘的蹦跶。” “可是为什么啊!”贾铭还是满肚子的郁闷,“大哥,你为什么非要放楚天叙一马啊?你是不是……” 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可是贾铭却不敢说,只是憋屈地看着贾明,等着贾明给他一个解释。 “因为咱们欠了楚天叙一个人情,”贾明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然后道,“之前因为长丰农场的情况不妙,我和九爷都猜测乌兰农场应该出了事儿了,所以派了一批兄弟过去打探消息,赶在出事儿的那天清晨,那群兄弟赶回了长丰农场,我们这才知道了事情前因后果。” “楚义兴担心关押管来臣的事情暴露,所以分别派了两队人马,前往乌兰农场和长丰农场去灭口,乌兰农场因此遭遇了灭顶之灾,赶巧那日楚天叙在乌兰农场借宿,赵一朗夫妇这才躲过一劫,可是却也身受重伤。” “楚天叙知道还有一队人马正在前往长丰农场欲对我们下手之后,当即就带人夜以继日赶往长丰农场,为的是解救我们,”贾明道,打量着姚大渝和贾铭张口结舌的一张脸,然后继续道,“虽然楚义兴手底下的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是楚天叙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想要救咱们,咱们欠他一个人情,所以我这才让大渝饶他一命。” 说到这里,贾明又看向了贾铭:“三儿,你现在还有异议吗?” “没有了,”贾铭摇摇头,一边又有点儿踟蹰地道,“这一次就算了,就当是扯平了,那以后要是咱们和他再遇上了……” “战场之上,自是要分一个胜败,”贾明知道贾铭的顾虑,当下接着他的话道,“你刚刚不是也说了,这次已经扯平了吗?” 贾铭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儿:“大哥,你这么说,那我可就放心了,我还真担心你老是这么心善,那可是要坏事儿的!” “呵呵,你小子是多虑了,”贾明含笑道,一瞥眼瞧见坐在一旁发呆的庞九,凑过去小声询问,“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不,不是,”庞九忙不迭摇摇头,挤出来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就是坐的时间太久了,觉得有点累了。”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贾明提议道,一脸的兴致盎然,“咱们山寨还真有几处风景不错的所在,正好现在有时间我带你出去逛逛。” 第497章 不许成亲 庞九其实不大想去,可是看着贾明这么兴致勃勃的,实在是不想扫了他的兴致,当下就笑着点点头:“好啊,我也正想出去走走。” “那咱们走,”贾明果断放下了茶杯,然后就站了起来,瞧着贾铭他们也跟着站起来,贾明立即冲着其他人摆摆手,“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就是一条,识相点儿,不许跟着我和你们嫂子。” “啧啧啧,知道了,知道了,”贾铭不耐烦地哼哼道,“我还怕你们不相识跟着我和芸娘呢!” “老二,回见!” “二哥,回见!” 当下,贾明和庞九,贾铭和芸娘,一前一后地都出了门,一时间,正堂里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姚大渝,姚大渝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消失在了门外,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唉!” 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尤其还是个年近三十的老光棍儿。 “二爷!” 姚大渝正顾影自怜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瞥眼就瞧着是陈栓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碗,待到他走进,姚大渝这才看清楚那是一碗油泼面。 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这碗油汪汪的油泼面,姚大渝这才忽然觉得饿来,算起来他已经大半天没吃饭了,当下从陈栓手里接过了筷子,然后挑着面,含笑跟陈栓道:“你小子挺上道的嘛!” 陈栓嘿嘿笑着:“属下打听了,知道二爷爱吃面,刚听到二爷回来,就特地缠着庞叔给二爷现擀的面,二爷,您快吃。” “不错!不错!”姚大渝一边吃着面,一边冲陈栓点头,“以后在我身边伺候,旁的都无所谓,就是一条,每天得必须得让我吃上一碗面!” 陈栓之前在莲峰山的时候就被姚大渝一眼看中,跟庞九要了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卫,陈栓很尽责,姚大渝也很喜欢这个小兄弟。 “行,二爷尽管放心就是,”陈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虽然属下不会擀面,但是属下现在能求着庞叔给二爷擀面,以后成亲了,还能让内人给二爷擀面,准保让二爷吃的舒舒服服的!” “咳咳!”下一秒,姚大渝毫无征兆地咳嗽了起来,直喷了陈栓一脸的面条。 陈栓顾不得擦面条,忙不迭给姚大渝倒了一杯茶送了过去:“二爷,您赶紧喝口茶顺顺。” 姚大渝接过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看着陈栓满脸面条、狼狈不堪的一张脸,有点儿郁闷地说:“你……也有相好的了?” “还……还不算,”陈栓顿时红了脸,一边低着头抹着脸上的面条,一边小声道,“不过属下已经有目标了,而且属下已经下决心了,这辈子非她不娶……” “不许!”不待陈栓把话说完,姚大渝就是猛地一拍桌子。 陈栓一愣,顿时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姚大渝:“二爷,为……为什么不许属下成亲啊?” “给我做贴身侍卫,就得保持单身,”姚大渝一边擦了擦嘴,一边伸手拍了拍陈栓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陈栓楞乎乎的一张脸,“你要是敢不经我同意就起了娶妻生子的打算,看老子能不能饶得了你。” 第498章 你想多了 言毕,姚大渝就起身朝外走了,留下陈栓一个人木雕泥塑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听到外头人有喊自己。 “栓子,你在屋里杵着做什么?”孙文俊路过的时候,朝里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陈栓笔直地站着,跟门神似的,“你守门啊?” 陈栓兀自有点儿缓不过来,眼里都是震惊,孙文俊觉得蹊跷就进了房:“栓子?你这是怎么了?中邪啦?” “文俊,我跟你打听个事儿,”陈栓使劲儿咽了口唾沫,然后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凑到孙文俊面前小声道,“咱们二爷,之前有过……别的贴身侍卫吗?” 孙文俊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有啊,还不少呢,二爷眼光高,贴身侍卫换了不少了,都是英俊潇洒而且功夫厉害的小哥儿,就你长得磕碜点儿了。” 陈栓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下来了,嘴唇颤了颤,然后声音放得更低了:“那二爷他……他有过相好的吗?” “没有。”孙文俊这次想都没想果断地摇摇头。 “是姑娘瞧不上他,还是他……他不想找?”陈栓声音更低了,眼神愈发地不对劲儿了。 “姑娘瞧不上二爷?那不存在!”孙文俊忙不迭直摆手,一边跟陈栓八卦道,“从前在中原的时候,多少姑娘上赶着要跟二爷相好来着,可是二爷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好像二爷不喜欢在这档子事儿上耗功夫,二爷就喜欢跟咱们这些兄弟们腻在一块儿。” 陈栓脸已经彻底煞白了,对着孙文俊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回见”,然后就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外走了。 “不是栓子,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孙文俊不放心,追了出来,一把握住了陈栓的胳膊,“你刚才打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啊?” 陈栓咬了咬牙,半天才一脸忧伤地憋出了心底的苦恼:“文俊,你说二爷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孙文俊打量着陈栓油汪汪、还黏着不少面条的一张脸,半晌才组织好语言:“栓子,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二爷他不许我有相好的,我一提到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就跟我生气,而且说话的时候还特别霸道,”陈栓眉头紧锁,一脸怀疑,“这难道不能说明二爷他对我……对我有意思?” 孙文俊嘴角一阵抽搐:“……栓子,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 …… 出了院子,贾明带着庞九在路上徜徉着,正是午后,士兵们都在操练场上练着功,所以外头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很安静,除了从远处操练场上不时传来的呼呼喝喝的声音,就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庞九这两天一直都没怎么有时间出来走走,这时候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个贾明一手打造出来的山寨。 “这地方选的真不错,难得有这么地势平坦的山谷,而且周围的山一座接一座,你眼光可真够毒辣的,”庞九打量着四围耸立的高山,她虽然没看过兵书,可是却也瞧得出来这地势易守难攻得很,“外头的人想要打进来,必然要翻山越岭,而且还不能骑马,也不能带足够的干粮武器,就算有人侥幸进了山谷来,也肯定会被里头的人给拿下,真是个练兵的好地方。” 第499章 姚伯父 贾明笑道:“不是我眼光毒辣,是姚伯父阳光毒辣。” 庞九一愣,想起了这金龙山是姚家的私产,然后好奇地询问道:“这地方是姚二哥的父亲选的?可是我听说这是万岁爷赐给姚伯父的私产啊,怎么着?难道是姚伯父事先选好了地方、万岁爷顺着姚伯父的意思赐下来的吗?” “不错,”贾明点点头,“正是姚伯父自己看中的地方,万岁爷才下旨赐给姚伯父的。” “真的?还能这样?”庞九大惊,“万岁爷竟然这么姚伯父?” “是啊,从前姚伯父可是万岁爷和先帝眼中一等一的红人,”贾明缓声道,“放眼大原皇朝百年,能得原族皇帝这般宠爱的汉人臣子,也就两个了,其中一个就是姚伯父。” “那另一个肯定就是楚义兴了,”庞九沉声道,话一出口,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儿,当下皱着眉问贾明,“可是姚伯父为什么要选金龙山这么地方吗?既是深得万岁爷宠爱,那何不择江南富庶之地、却偏偏选在了金龙山这样的荒凉地儿呢?而且恰克图又是楚义兴的势力范围,姚伯父就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吗?” “我家九儿真是聪明,一张嘴就说到了点子上,”贾明含笑道,伸手握住了庞九的手,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缓声又道,“这就要从楚义兴和姚伯父的关系说起了,也要从万岁爷对着两位汉人臣子的态度说起了。” “让我猜猜看,”庞九截断了贾明的话头,然后轻声道,“万岁爷对这两位汉人将军都非常器重,但是却又非常忌惮,所以万岁爷存着让这两人相互牵制的心思,姚伯父揣测出了圣意,虽然明面上是他自己挑的金龙山,可是实际上,他也没得选,因为万岁爷心里早就有了这个计较。” 庞九话音一落,正仰头去看贾明,想求证一下答案,结果就被人迎头狠狠亲了一口,温热的唇瓣印在了庞九光洁的额头,庞九下意识地就想躲,可是贾明却已经离开了,庞九心里又有些失落了,可是脸上却凶得很。 “再敢动手动脚,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关上门来,夫人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贾明嘿嘿笑着,凑到庞九耳边小声道,“晚上别那么早关门,我给你送红糖水过去。” 庞九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她明明该一把推开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可是她却厚着脸皮小声问:“要是超过亥时我就不喝了。” 贾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伸手捏着庞九白皙的脸颊,柔声道:“放心,亥时之前肯定让九儿喝上红糖水,而且天天都能喝上。” “哎呀,你老说这些做什么啊?!”庞九大囧,伸手推开了贾明,红着脸继续朝前走,也不回头,嘴里继续刚才的问题,“那我……我我我刚才说的对吗?” “对,九儿分析的不错,万岁爷难得有两个看重的汉人将军,自然不希望看到他们哥俩儿好了,所以那些年里,楚义兴和姚伯父一直是针尖对麦芒,谁都看不过谁,万岁爷表面上是两不相帮,可是实际上又怎么真会如此呢?” 第500章 师父只需要爱 庞九点点头:“那万岁爷肯定更偏向楚义兴多一点儿了。” “为什么这么说?”贾明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庞九歪头看着贾明,一边伸出手比划着道,“楚义兴力破当年的叛军,保住了原族人的江山,说是肱骨之臣都没问题,万岁爷对他自是倚重,所以楚义兴后来扶摇直上,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大原皇朝唯一一个汉人身份的封疆大吏,这些年更是恩宠不断。” “再说姚伯父,”说到这里,庞九蹙了蹙眉,为难地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姚伯父究竟是何许人也,可见比起妇孺皆知的恰克图将军,姚伯父的名声地位并不如楚义兴。” “还有啊,万岁爷要是真的偏向姚伯父的话,为何不让姚伯父做这个恰克图将军呢?又为什么不把金龙山赐给楚义兴呢?既然是要他两人相互牵制,那为什么偏偏姚伯父明显显是弱势的一方呢?” 庞九分析的头头是道,贾明听着都跟着连连点头:“九儿思路很清晰,分析的也很有道理,可是有一点九儿没有考虑到。” “哪一点?” “如你所言,楚义兴二十年来扶摇直上年纪轻轻就做了封疆大吏,而且还是汉人身份,可谓是烈火烹油,万岁爷也从不掩饰对他的倚重,以至于楚义兴的威名妇孺皆知,这桩桩件件背后莫不是有万岁爷的宠爱做支撑,”贾明缓声道,一边看着庞九,“可万岁爷那般八风不动的性子,为什么会这么张扬地宠爱一个汉人臣子呢?他就不担心太扎眼了吗?” 庞九心里有点儿明白贾明的意思,可是却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那说不好万岁爷就是故意而为之的呢,为了能笼络汉人,他才故意这么宠爱汉人身份的楚义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是,的确有这个可能,可是这样一来,楚义兴是不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呢?”贾明又道,“原人臣子对他自是恨之入骨,在汉人眼里,他又是原人走狗,所以他位置越高,得到的皇恩越重,那么他的处境其实就越是尴尬,也越是危险,你说是不是?” 庞九没说话,脑中想着贾明的话,半晌,她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冲贾明点头道:“对,师父你说的没错。” 贾明被她这么认真的表情给逗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笑着道:“怎么?从前只觉得师父只能教你拳脚功夫,其实是个头脑简单的?现在才猛然发现,师父竟然并非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庞九一把抱住了贾明的腰,下巴顶着男人的胸口,一脸乖巧地看着贾明:“才不是,我师父文武双全,天下第一。” “哈哈!”拍马屁的话贾明听过不少,可是从来没人拍的这么对地方。 “来来来,师父,你继续啊,让我对你的崇拜更加高山仰止一点!”庞九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道。 “师父不需要崇拜,”贾明低下头,在那副红唇上轻轻一印,“师父只需要爱。” 第501章 一石二鸟 “……”庞九忙不迭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瞪着贾明道,“这种酸掉牙的话难道不该喝红糖水的时候说吗?这大天白日的,难道你就不能道貌岸然一点儿吗?” “……行,为师尽量达到徒儿的要求,”贾明放开了庞九,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前襟,一边咳嗽了两声,一边用手在面前擅自,瞧着架势是假装扇扇子,一派做作模样,“师父从来没有道貌岸然这样的品质,所以要是达不到九儿的预期,还请见谅。” 庞九一脸的“你太谦虚了”了,对贾明摆摆手:“不不不,你可比我想象的道貌岸然多了,都直接大步买进斯文败类的行列了。”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扇扇子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九儿你要是不想听课,那为师就下回分解了。” “别价啊!”庞九忙不迭抓住了贾明的手,讨好地笑道,“师父,您请,徒儿准保一句废话都没有了。” “哼。”贾明白了庞九一眼,这才继续刚才的话头往下讲。 “这么些年被万岁爷这么花力气地捧着,眼看着楚义兴风头无两,可是想来楚义兴的处境其实不妙,而且他也未必就愿意承受万岁爷这样的隆恩,他原本是叶氏旧臣,后来踩着旧主的血肉爬了上去,他这样的出身注定要受千夫所指,本应低调度日,可是万岁爷却显然不想让他低调下去,这样的隆恩,楚义兴能销消受得起吗?” “哦,我懂了,”庞九点点头,顺着贾明的意思往下说,“在万岁爷的眼里,楚义兴不过是一枚棋子,他施恩甚重,实则是有两重含义,一则是为了笼络汉人臣子,让他们看看投靠原人便就可以如楚义兴这般高官厚禄,可还有一则是暗中警醒着楚义兴,他越是恩宠楚义兴,楚义兴就越发处在风口浪尖,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楚义兴就只能死死抱住万岁爷的大腿,再不敢起别的歪心思,万岁爷这分明就是一石二鸟嘛!不愧是皇上,手段着实厉害啊!” “万岁爷也是没有法子,”贾明缓声道,“楚义兴那样的喂不熟的白眼狼,能背叛主子一次,便就能背叛两次,为了不被他反噬,万岁爷只能牢牢地控制住他,非要把他这只白眼狼给管成只听话的狗儿才不可。” “可是狼就是狼啊,怎么那么轻易能变成狗呢?而且都道是江山难改禀性难移,楚义兴怕是够呛,”庞九摇了摇头,面色有点儿凝重,“单单是看楚义兴秘密关押管来臣二十年这件事儿,便就可以看出来,那楚义兴从来都不是个老实的,他为什么要秘密关押管来臣?分明是他想独占那十万两黄金!亏得管来臣咬死了不肯说出黄金的下落,若不然的话,他楚义兴八成早就反了!” “不错,楚义兴便就是这么一个人,万岁爷心里自然有数,所以在册封楚义兴为从一品恰克图将军的时候,万岁爷同时把金龙山赐给了姚伯父,”贾明缓声道,一边伸手揽着庞九的肩膀,“如今,你算是能明白万岁爷的用意了?” 第502章 倒戈 庞九点点头:“明白了,比起楚义兴,万岁爷显然更信任姚伯父,而且他相信姚伯父有制衡楚义兴的能力,更是把姚伯父视作自己人,所以万岁爷才会如此器重姚伯父,将金龙山赐给了他。” “是的,万岁爷的确视姚伯父为心腹,所以在对待姚伯父上,万岁爷很是谨慎,虽然看重姚伯父,可是却不露声色,什么都是私底下进行,所以姚伯父的名声并不响亮,自然在民间也没有骂名。”贾明道,瞥了一眼,前头就是操练场了,贾明没有继续前进的打算,拉着庞九就要往回走,可是庞九却不乐意了。 “怎么?不进去瞧瞧?”庞九刚才听到里头呼呼喝喝的操练声,就手痒了起来,“咱们也好长时间没比试了,要不咱们进去比试比试?” 贾明看着庞九一脸的雀跃,心里就有点儿不忍了,饶是他一点儿都不想那群臭小子瞧见他家媳妇儿的勃勃英姿,可是却又不忍扫庞九的兴致,当下只得点了点头。 “行,本来就是想带你去操练场上瞅一瞅,”贾明云淡风轻地说着违心的话,一边拉着庞九慢吞吞地朝操练场走,“只不过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天儿太冷了,仔细热脸扑凉风,着了风寒……” “不行!”不待贾明交代完,庞九却蓦地站住了,跺着脚道,“来不及了!” 贾明一脸纳闷:“什么来不及了?” “来不及去操练场了,”庞九解释道,然后扯着贾明就朝回走,一边不住地絮叨着,“我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了芸娘,要和她一起去看那位柳姑娘的吗?今儿是没功夫去操练场了,下次!” 一听庞九说不去操练场,见不到那群讨人烦的臭小子,贾明心里别提多美了,可是面上却还是一脸失望:“这么不凑巧啊,本来我还想带你去看看弟兄们是怎么操练的,真是可惜了……” “那要不然……我快着点儿去看柳姑娘,完事儿了再跟你来操练场?”庞九很是心动,跟贾明提议道。 贾明忙不迭摆摆手:“用不着!用不着!天儿也不早了,估计等一会儿他们就要解散了,今儿咱们肯定是看不上了。” “那就明天!”庞九道,“咱们明儿起个大早,每个操练场咱们都走一遭,跟兄弟们一道操练!” 贾明看着庞九一脸的跃跃欲试,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不行”,然后硬着头皮、咬着牙道:“……行。” “完美!”庞九满心期待明天的行程,全然不知身边小心眼儿的男人,牙都要咬碎了。 “对了贾明,”继续往前走,庞九忽然又唤住了贾明,小声询问道,“既然万岁爷这么厚待姚伯父,姚伯父却……却为何倒戈投了你们叶氏一门呢?” 庞九之前对姚大渝的身世并不清楚,只道姚大渝和贾铭一样都是没什么背景的寻常人物,可是被贾明这么一介绍后,庞九便就明白了姚大渝其实是大有来头,而且身份和楚天叙还是不相上下,甚至在当今圣上的眼中,姚大渝应该比楚天叙更有分量,所以庞九很是不明白,姚大渝怎么就跟贾明这个叶氏一门的小世子,成了结义兄弟,甚至这御赐的金龙山还成了贾明手下的据点了? 第503章 都这样吗 这事儿着实有点儿匪夷所以。 “这还要从管来臣说起了,”贾明也顿住了脚,面色有点儿凝重,“当年姚伯父和楚义兴都是管来臣的左膀右臂,只是楚义兴一直是跟在管来臣身边东奔西走的,而姚伯父却是被管来臣一早安排进了朝廷的,因为姚伯父身份重要,所以除了管来臣之外,并没有人知晓姚伯父的身份。” 庞九听明白了,点点头,心中暗道,楚义兴是跟着管来臣奔走打天下的小弟,而姚伯父则是管来臣的心腹,奉命打进敌人内部,窃取朝廷机密,也是因此,当年管来臣的义军才能无往不利,而朝廷大军才会节节败退。 果然,贾明接着也说到了这一点。 “当年,在姚伯父的配合下,义军这边捷报频传,一度逼近京师,眼看着是胜利在望了,姚伯父也开始为往后做打算了,在和管来臣沟通之后,姚伯父趁乱将爱妻幼子送出了城去,哪知道,就在此时楚义兴变节了。” “在楚义兴的里应外合之下,叛军节节败退,最后分崩离析,管来臣被捕,继而下令斩首,当时百姓死伤无数,可谓是尸横遍野,可是却没人知道,那尸山血海之中,就有姚夫人。” 说到这里,贾明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语气也悲伤得很:“姚夫人死不瞑目,怀中还紧紧抱着年幼的大渝,后来姚伯父带人从尸山血海中找到了这对阴阳两隔娘俩的时候,大渝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了,饿得都奄奄一息了,可是姚伯父却愣是不能掰开姚夫人的手,后来还是不得已用刀砍断了姚夫人的胳膊,这才抱出了大渝。” 贾明叹了口气儿:“谁能想到一个不会武功、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能有那么大的气力。”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庞九轻声道,听了贾明说了姚大渝的身世,她此刻的心情很沉重,免不了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一边伸手握住了贾明的手,“当娘的,不都这样吗?” “都这样吗?”贾明表情有点儿迷茫,双目怔怔地看着远处银装素裹的高山,目光迷离得惹人疼,“可我的娘亲为什么……不疼我呢?为什么不管我做的多好,她从来都没有一句表扬?为什么在她眼里,我从来看不到一丝疼爱?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想我?” “不,不是的,肯定不是你说的这样,”庞九见不得他这幅模样,伸手环住了男人精壮的腰,一边仰头看着他,“你的娘亲,肯定也疼你的,只不过有些人可能不擅表达,但是做娘亲的,没有不疼自己儿子的。” “而且贾明,就算你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那也没有什么,你还有我呀,”澄澈晶亮的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脸受伤的男人,每个字都含着化不开的疼惜,“还不止我呢,还有咱们的爹爹,还有许多兄弟呢,姚二哥、三儿、文俊、唐砚、栓子,不是一家胜似一家,对吗?” 第504章 我的目的达到了 贾明没说话,伸手环住了怀里的姑娘,把脑袋搁在了庞九的肩膀上,他紧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又全部吐出:“九儿,遇到你之前,我经常抱怨,为什么明明父母俱全,我却一直活得像个孤儿,可是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再没有那么想过了,因为有你,就足够了。” 是啊,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你不仅仅是我相濡以沫的爱人,还是我相见恨晚的挚友,也是我生死相依的兄弟…… 真的,有你一个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我光有你,还不足够啊。”庞九心里早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眼里却是促狭狡黠。 “你说什么?”下一秒,贾明一下子就站直了身子,推开了庞九,冷着一张脸看着庞九,眼里满满的都是控诉,“你光有我还不足够?” “是啊,光有你哪儿够啊?”庞九一脸的为难,在贾明杀气腾腾的目光中,她一边挠着头发,一边小声哼哼唧唧着,“还得有庞叔才行,庞叔做的胡辣汤简直无能能及,还要唐砚呢,唐砚医术好,更要紧的是医德感人,还要文俊呢,吃瓜子的时候,跟文俊打嘴炮简直是享受,还有栓子……” 贾明看着面前为难地掰着手指头数数的姑娘,哭笑不得:“是不是还得有乌兰农场那边小镇上买烤肉的掌柜的啊?” “嗯嗯嗯!”庞九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提到这个庞九就馋得直哈气,“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把那个掌柜的直接给征进山寨里来做大师傅。” 贾明简直都要无语了:“人家小生意做的好好儿的,干嘛要抛弃妻子地进土匪窝里来?” “那他要是不来的话……”庞九一脸的为难,继而就是豁然开朗,“咱们就直接把他绑上山!咱们可是土匪!最擅长的可不就是绑票吗?!”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你想都别想!为了烤肉去绑票?我堂堂定安王府世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哼,拉到,就你这幅土匪德行,谁信你是世子?”庞九嫌弃地上下打量着,目光落到贾明脸上的时候,瞧着他上扬的嘴角,庞九也跟着笑了,“怎么?现在心情好多了?” 贾明没忍住,都笑出眼角纹来了,他自是知道庞九刚才这是故意逗自己来着,当下一边使劲儿地揉着庞九的头,一边笑着道:“不仅心情好多了,胃口也好了,今儿晚上非得吃到烤肉不可!” “哈哈!我的目的达到了!”庞九哈哈大笑。 当下两人拉着手,回了小院儿,庞九跟着芸娘去探望柳玉莹,贾明也没闲着,被唐砚给喊了去,说是管来臣醒了。 …… “他醒来多久了?”贾明一边随着唐砚朝后院走,一边沉声询问着,“精神怎么样?” “启禀殿下,他醒来不久,还不到半个时辰,精神应该是没有问题,只是……”唐砚面色有点儿为难,“只是他好像是失语了,自醒来之后,他便就没有张口说话,似是已经不会说话了。” 第505章 半个先生 “失语?”贾明大惊,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唐砚蹙眉道:“应该是长时间不张嘴说话的缘故,毕竟被关押了二十年呢,而且还一直不见天日。” “不应该啊,”贾明摇了摇头,一边道,“虽是不见天日,可是每天都有人给他送饭,而且还经常用刑,所以他应该是经常见到人,肯定也时常讲话,绝对不会失语的。” 贾明说的有道理,唐砚也反驳不了,当下对贾明道:“要不殿下,您先进去看看,说不定他瞧着属下眼生,不愿意张嘴呢,要是知道了殿下的身份,要是他嘴巴没问题的话,自然就肯说话了。” 贾明没再说话,两人一道进了管来臣的小院儿,迎头就撞上了从厨房出来的孙文俊。 “怎么?他没有喝药?”唐砚看着孙文俊手里端着的满满一碗的汤药,皱着眉问道。 “是啊,他这人警醒得很,还以为咱们要害他呢,死活不肯喝药,药都放凉了,没办法,我只能再热一边了,”孙文俊一脸的不耐烦,“还不如之前一直半昏半醒的,咱们想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 “你就少说两句,”唐砚沉声道,“毕竟被关了二十年了,性子变得古怪些,咱们也得体谅。” “汤药给我。”贾明道,对着孙文俊伸出了手。 孙文俊忙不迭把药碗放到了贾明手里,似是丢了烫手山芋似的,一脸掩饰不住地痛快:“殿下,那属下就不进去了。” “行,”贾明点点头,端着汤药就进了房去,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想起,他又加了一句,“你们都不用跟着了,我一个人进去瞧瞧。” “是。”唐砚只得停住了脚,然后就被孙文俊给扯走了。 “让殿下进去,你就别进去凑热闹了,”孙文俊拉着唐砚往厨房里头走,“那老头子脾气坏得很,省得瞧见你发脾气,让你受委屈。” “那你就不怕他冲殿下发脾气啊?”唐砚没好气地白了孙文俊一眼。 “那不能够,”孙文俊一脸笃定地摆摆手,“管来臣认识殿下,从小还指点过殿下书法呢,算是殿下的半个先生,他就算是脾气再不好,那也不敢跟殿下发火啊?况且还有这么一层师生关系在。” 唐砚之前并不知道这些,当下听着很是好奇,又问道:“管来臣真的认识殿下啊?” “真的啊,管来臣出事之前,在京师待过好些年呢,怎么会不认识殿下?” 孙文俊拉着唐砚进了厨房,摁着唐砚在桌前坐下,然后他从锅里端出一直热在里头的一碗大包子,推到了唐砚面前,这是百灵之前送过来的,唐砚一直忙活着都忘了吃饭了,孙文俊就一直在锅里给热着。 唐砚瞧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一下子就觉得饿了,忙不迭拿着包子吃,一边含糊地问孙文俊:“你再给我讲讲管来臣的事儿?他……他那样的身份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京师?而且还是在定安王府?就不怕给叶氏一门惹货吗?” 第506章 林有堂 孙文俊取了醋碟,倒了点儿醋跟辣椒油用筷子搅拌好了,送过来给唐砚做蘸料,一边也坐了下来,然后跟唐砚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 “管来臣原本并不叫管来臣,他姓林,祖上一直都是叶氏一门的忠臣,后来原族人夺了叶氏的天下,原本的皇族叶氏,一夕之间成了被变相囚禁的定安王。” “林氏旧臣就做了管家,一代一代地为叶氏一门搭理上下,到这一辈,林氏一门家有两子一女,兄长叫林有余,弟弟叫林有堂,哥哥忠厚老实做了定安王的管家,弟弟文韬武略,是定安王叶进忠的伴读,后来长大了就成了叶进忠的谋臣。” 说到这里,孙文俊一口气儿喝了大半杯子的茶,然后这才继续道:“这林有堂,便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管来臣,之前因为定安王府低调,林氏兄弟更不敢张扬,所以林有余在京师没有什么名气,便就是在定安王府也不起眼得很,很多人甚至连大管家林有余有个弟弟都不知道,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差点儿就改天换日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唐砚点点头,他听得入神,连包子都顾不上吃了,忙得又道,“可是虽然定安王府低调,林有堂并不扎眼,可是后来闹出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朝廷自然是会刨根究底查到这管来臣的底细啊,怎么当年叶氏一门就一点儿没受牵连呢?” “对,你说的不错,后来朝廷的确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定安王府,可是等着他们的却是一方坟冢,他们就是再疑心又能怎么办?”孙文俊解释道,“自从王爷和林有堂开始着手复国之后偶,这世间便就再没有林有堂其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坟冢,至于管来臣,和定安王府压根儿就没有关系。” 唐砚兀自不解:“可是楚义兴是后来管来臣的左膀右臂,他肯定知道管来臣的底细,只要他出面的话,自然能够指认管来臣和定安王府的关系……” 说到这里,唐砚蓦地就噤声了,然后顿了顿,又摇头道:“不对,楚义兴才不会站出来指认,因为他还一门心思想得到那十万两黄金呢,要是管来臣和定安王府的关系被朝廷知晓了,抄家灭族是自然,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他再想李代桃僵偷出管来臣来,拿怕是不易了。” 孙文俊点头道:“不错,所以楚义兴才不会抖落出来,他只想着十万两黄金,而且要是定安王府被抄家灭族了,那他这个叛逆走狗的罪名岂不是更大了?那可是千夫所指!他这样道貌岸然的人,自然不想走到那一步。” 总算是搞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唐砚这才又开始一口一口吃包子,一个流油的猪肉大葱包子下肚,唐砚吃的嘴巴都油汪汪的,两只手上也沾着油,他不方便去掏帕子,所以冲孙文俊努了努嘴,示意让他帮忙,哪知道孙文俊却会意错了,起身抱住唐砚的脑袋就把嘴贴了上去…… 第507章 莫得凉粉 唐砚一愣,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再去推孙文俊的时候,就推不动了,唐砚又急又气还害臊得要命,这大天白日的门又没关,要是有人进来…… “啊呜!” 下一秒,孙文俊放开了唐砚,捧着自己的嘴,痛苦地倒吸着凉气,眼泪汪汪地看着唐砚,泪眼模糊地控诉:“你……你莫得凉粉!” “凉粉?我要那玩意儿干嘛?”唐砚白了他一眼,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一边伸出自己油汪汪的手毫不客气地在孙文俊身上抹了几抹,留下了油乎乎的两片。 “我说的是良心!良心!”舌头总算是不麻了,孙文俊拍着胸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继续控诉莫得良心的男人,“我平时那么想亲你,但是怕你不高兴,我从来都是忍着!忍着!非等到你点头,我才敢亲你,伸不伸舌头还得看你有没有兴致!老子都要憋屈死了好吗?!” 唐砚抱胸于前,一副看傻狍子似的的眼神看着孙文俊:“所以我刚才做出了什么行为举动,让你觉得我这个时间地点,有兴致跟你亲嘴、甚至还邀请你伸舌头跟我亲密互动?” “不是你主动的吗?你刚才就这样……”孙文俊一脸的委屈,一边说着一边学着唐砚刚才撅嘴的样子,不过显然他夸张了不少,嘴巴撅得很夸张,至少能挂五个猪蹄子。 唐砚:“……” “你都跟我嘟嘟嘴了,难道这不是在撒娇?不是在邀请?”孙文俊嘟着嘴巴,委屈啦地道,“我本来没想亲的,都是你勾搭的好不好?结果,你还咬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差劲的男人?” 唐砚被孙文俊的嘟嘟嘴和撒娇发嗲搞得头皮发麻,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竭力忍耐要暴揍对方一个时辰的冲动,指着孙文俊的嘟嘟嘴道:“你要是再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就给你下哑药,而且还是那种没有解药的哑药。” 孙文俊忙不迭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受惊过度、不可思议的表情:“……唐、唐砚,你还真是莫得凉粉!” 唐砚:“……” 一向脾气很好的唐先生使劲地攥了攥拳,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勉强抑制住打人的冲动,然后冷眼看着孙文俊:“我刚才那不是嘟嘴,是想让你给我擦嘴巴,你会意错了,反过来埋怨我?” “我没有啊,”孙文俊放下了手,又换了一脸得瑟的笑,“我就是帮你擦嘴巴啊,你看我服务得多好,不光给你擦嘴唇,连舌头牙齿都包了。” 唐砚:“……” 他银针呢? 最粗的那种银针呢?! “哎呀呀!我错了!大错特错了!”瞧着唐砚脸都铁青了,孙文俊忙不迭赔礼道歉,一边把盘子又朝唐砚面前推了推,“唐砚,你多吃几个哈,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哼,”唐砚冷哼了一声,然后这才又拿起了一个包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朝廷既是查到了林有堂的坟墓,势必是要掘开坟墓的,那坟墓里头真的有人吗?就没被朝廷发现出什么端倪来?” 第508章 这管来臣 “的确是掘墓了,只是里头是副烂透了的尸身,早面目全非了,能查看出来个什么?”孙文俊道,瞧着唐砚吃的两腮鼓鼓的,把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而且墓里的尸体身高体征又和他们之前打探出来的林有余十分相似,所以这事儿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唐砚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就算万岁爷心有怀疑,可是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孙文俊点点头,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唐砚挑了挑眉道:“对了唐砚,你知道墓穴里头的尸身是哪儿来的吗?” 唐砚一怔:“这里头还有说法啊?” “说法大着呢!”孙文俊笑了笑,然后继续道,“当年管来臣想出来假死的办法,就派自己心腹出楚义兴去外头寻摸与自己外形体态相似的人,那楚义兴倒是个能办事儿的,一股脑儿的就寻摸出来了好几十个符合管来臣要求的人,最后替管来臣死、又被埋进坟墓的那个人,是管来臣自己挑的,说是和自己长得最像,最让他满意。” 唐砚闻言不由得眉头紧皱:“这管来臣……” 和他之前想象的倒是不大一样,从前只觉得他是个稀世奇才,又是个大英雄,怎么听着孙文俊说起这事儿,他倒是觉得这管来臣竟也是个心毒手辣的主儿? “怎么?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孙文俊瞧出唐砚的意思,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儿,“能做上那个位置的、能有那个本事能耐的,又有几个没有心计城府的?王爷如此,管来臣如此,楚义兴也是如此,正所谓无毒不丈夫。” 唐砚倒是并不苟同:“可是殿下和他们却不一样啊,殿下热情正直真诚,连我这样蝼蚁都不如的人,他都以礼相待,对待手下更是亲如一家,像殿下这样的人,就算是他日问鼎九五,也不会泯灭了良心,而且还有九爷这么好的人一直伴随他左右,他就更加不会行差走偏,我信得过殿下和九爷的人品,所以,我才愿意追随他们。” 唐砚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把孙文俊都听得一愣,他看着唐砚一本正经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也愿意。” “切!”唐砚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包子,只是吃着吃着他又蓦地坐了起来,双目圆瞪地看着孙文俊,“鹅跟泥缩……” “噗嗤!”孙文俊忍不住哈哈大笑,冲着一脸茫然的唐砚直摆手,“鹅跟泥缩不上话,顶多拉一泡在泥上。” 唐砚大怒:“……泥给鹅屁嘴!” “哈哈哈哈!”孙文俊彻底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待瞧见唐砚脸色铁青,他才强忍着让自己不小,一边讨好地冲唐砚比了比手势,“你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再说话哈!” 唐砚气呼呼地咽下了包子,再没有理会孙文俊,继续一口一口咬着手上的包子,用劲儿之大,简直是拿包子当孙文俊的脑袋瓜在啃。 第509章 报应不爽 “慢点儿!你慢点儿!”孙文俊怕他噎着,忙不迭给他续茶,一边又道,“唐砚,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唐砚白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埋头奋力吃包子。 孙文俊知道唐砚这是又生气了,当下也不敢废话了,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儿,待到唐砚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孙文俊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还生气啊?要不然来我脸上啃两口?味儿肯定比猪肉好。” “噗嗤!”唐砚一个没忍住被逗乐了,这一破功,就再板不住脸了,况且他还真是有话要跟孙文俊说,也实在憋不住,饶是如此,唐砚嘴上还厉害着,“能比猪肉好到哪儿去啊?不就是猪头肉吗?” 孙文俊一点儿都不生气,还满脸堆笑:“那是,能被唐砚看上的猪头,想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猪头。” “孙文俊,你到底要不要脸啊?”唐砚都无语了。 “要是要脸的话,那这辈子都勾搭不上你了!”孙文俊又开始得瑟了,翘着个二郎腿浑身都跟着晃,“对了唐砚,刚才你到底想说什么来着?别是吃了这许多包子给噎忘了。” 唐砚瞪了他一眼,然后这才道:“你刚才说当初是管来臣派楚义兴去寻摸了几十个和自己相貌相似的男人,从中挑选合适的给自己做替死鬼,后来管来臣也真的挑中了一个,那么……剩下的人都去了哪儿呢?” 孙文俊被问的一愣,可是随即就明白了唐砚的意思,他放下了腿,坐直了身子,一脸的震惊:“你的意思是说那三十三个老头儿就是那个时候……” 唐砚没说话,点了点头。 “我的老天爷啊!楚义兴这手可真是又阴又毒啊,”孙文俊脑子消化了半天,这才感慨道,“那个时候,起义军还没个影儿呢,他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可真他娘的是个奸才!” “应该不是,”唐砚摇摇头,一边分析道,“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步,他应该只是想着留下这些人,待到恰当的时候,杀了管来臣夺权,再从这些人里头挑个人出来做傀儡,继而由他掌握起义军。” “只是后来,他知道了十万两黄金的事儿,而且管来臣也察觉到了他心有不轨,欲对他下手”唐砚缓声道,“所以,他这才忽然变节投向了原人朝廷,至于后来的事儿,咱们也都知道了。”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孙文俊点头道,“在管来臣被行刑处决之际,楚义兴又使出了一招李代桃僵,暗中将管来臣转移到了恰克图来,顺道也将这剩下的三十三个男人也都给转移了过来。” “说到底,这李代桃僵这一招,是管来臣最先想出来的,没想到最后却用在了他的身上,”唐砚感慨道,“而且楚义兴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这一招李代桃僵使得炉火纯青,害得管来臣二十年生不如死,管来臣啊管来臣,可真真是报应不爽啊。” 是啊,可不是吗?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第510章 林叔 孙文俊也是不禁感慨:“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二十年所受的囚禁之苦,都是活该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直到孙文俊默默地挪到了唐砚面前,然后悄默默地道:“你猜殿下和管来臣在屋里头聊些什么?殿下都这么半天没出来了。” 唐砚转头看你像孙文俊,一脸的嫌弃:“你又想扒窗户了?” “呵呵,”孙文俊一脸尴尬地挠挠头,“扒窗户的乐趣真的无与伦比……” “比给我擦嘴巴更有乐趣吗?”唐砚打断了孙文俊的话头,撑着脸颊懒洋洋地看着面前愣住了的男人,“还有擦牙齿、舌头。” 下一秒,孙文俊蓦地站起了身,赶着就朝门外走,似是离弦的利箭似的。 唐砚一脸的纳闷:“你这是要逃跑?不想跟我……” “啪嗒!” 瞧着孙文俊一把关上了房门,唐砚就闭上了嘴,忍不住抿着唇笑。 孙文俊插上了门闩,又找来棍子抵好了门,确定房门牢不可破,这才搓着手、满面红光的小跑了回来,两眼放光地看着唐砚:“唐砚,你你你……你怎么这么聪明啊?你说得对,擦嘴巴可比扒窗户什么的有趣多了!而且还是天底下第一有趣的事情!” “噗嗤!”唐砚忍不住笑了,伸手揽住孙文俊的脖颈,带着他靠向自己,一边小声道,“也不是多聪明,就是忽然想尝尝猪头肉了……” “咕咚!” 孙文俊狠狠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随即就狠狠亲住了那副还有点儿油汪汪的唇。 …… 房中。 贾明端着汤药进了房去,他在正堂里头站了一站,对着面前的那一道石青色的帷幔稳了稳神,然后才撩起帷幔进了卧房,饶是一早就有心里准备,可是当甫一看到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贾明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林叔!”贾明三步并作两,行至了床前,将药碗放在了小桌上,然后就坐在了床沿儿上。 他有心想去抚一抚那人衰老苍白的脸颊,可是被那双凹陷昏黄的眼睛那么直直地盯着,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害怕,竟然都不敢去摸他的脸,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贾明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只是老人随即使劲儿地甩开了贾明,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贾明忙得要去拍老人呢的背,但是老人朝边上一躲,趴在了床沿儿上,咳得更厉害了。 老人对他如此抗拒,贾明不敢再贸然去接近老人,他站起了身,退到了一边儿,直到老人停止了咳嗽声,他才敢再出声。 “林叔,我是图南啊,”老人眼中的提防和陌生,看得贾明心急又心痛,“您从前教我习字,教我读书,您都不记得了吗?” 老人明显显是听清楚了,瘦成一把骨的身子一僵,然后费劲地歪着头朝贾明看去,昏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明,似是在确定,贾明忙得走过去,弯下身子,好让老人看得更真切。 “林叔,您看,我这有道疤,是小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被树枝刮的,”贾明指着自己耳后的一条不起眼的小疤痕,跟老人道,“就是咱们王府后院里头的那株红梅,当时您也在场,肯定记得!” 第511章 你是图南 老人定定地看着那条淡淡的疤痕,半晌,昏黄的双目湿润了起来,干瘪的嘴唇费劲地颤抖着,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你是图南?” “林叔!” 这一声“图南”让贾明登时就热泪盈眶了起来,他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哽咽着道:“林叔,我总算……总算把你给救出来了,只是……只是都怪我无能,让您受了这么些年的苦……” 贾明再说不下去了,一向豪放不羁的汉子,这时候在管来臣面前呜咽的像个孩子,面对着眼前衰老憔悴的老者,贾明心里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儿似的,酸甜苦辣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来。 “好孩子,别……别哭了,”管来臣也很激动,饶是整个人都虚弱透了,可是却还是费劲地伸手为贾明去拭泪,一边轻声道,“好孩子,林叔知道你肯定已经尽力了,林叔……林叔不怪你,林叔心里感激着你呢……咳咳!” “林叔,您快别这么说,您先躺好了。” 听到了管来臣又开始咳嗽,贾明忙不迭抹去了脸上泪水,扶着管来臣躺好,然后坐在了床沿儿上,端过桌上的汤药,一边搅着一边跟管来臣道:“林叔,您先把汤药给喝了。” 昏黄的眼睛蓦地又升腾起了警觉,管来臣直勾勾地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半晌一言不发,自然嘴巴也紧紧闭着,瞧着模样,是不愿意喝这汤药的。 贾明不明就里,以为管来臣是被关出毛病来了,当下宽慰着道:“林叔,您现在已经安全了,这是我的地盘,周围都是我的手下,在我这里,您大可以放心,您很平安,不会再有人为难你,您不会再受任何一点儿苦。” “来,林叔,您喝药。” 一边说着,贾明一边把药碗递到了管来臣的面前,满眼期待和关切地看着管来臣,可是管来臣却半晌一动不动,昏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碗,贾明的手都发酸了,他还没有一点儿反应,贾明正纳闷的时候,管来臣忽然伸手“啪!”地一声将药碗打在了地上,顿时瓷片飞溅,汤药洒了一地,贾明的长袍下摆都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汤药沫子。 “林叔,您……您这是做什么?”贾明大为不解,他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忽然面露凶相的管来臣,贾明心里一沉,张着嘴却再说不出话来了。 “你想害我?!休想!”一直虚弱憔悴的老人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满眼疯癫、咬牙切齿地瞪着贾明,破口大骂道,“想把我药傻了?以为我变傻了就会乖乖听话?什么事儿都跟你坦白?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贾明看着面前疯疯癫癫的老者,大为震惊,也大为疑惑,明明刚才还好好儿的人,怎么忽然地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林叔,你误会了,我是图南啊,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贾明想伸手去给管来臣整理蓬乱的头发,可是手却被管来臣一巴掌打开了,然后管来臣看他的眼神就更警觉了,而且还带着分明的恨意。 第512章 尴尬 贾明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儿,面对着这样的管来臣,他是一个字儿都说不下去了,也再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林叔,你好好看看,我是图南啊,”贾明平复了情绪,然后又再次跟管来臣解释,“我已经把你给救出来了,从今往后你不会再有危险,我也绝对不会为难你,你别激动好不好?我……” 后面的话,贾明说不下去了,看着管来臣浑身上下都开始不住哆嗦,贾明很担心,也很心疼,他知道管来臣应该是受到刺激太大,所以才会变得这样……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他没用,这么长时间才救出管来臣,让他受了这么年的虐待凌辱。 “林叔,我现在就走,你别怕,别怕。”贾明轻声道,说完之后,他也不敢再做片刻逗留,当下就赶紧地退出了房中。 “啪嗒!” 贾明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前对着空旷的院子怔怔地出神,然后使劲儿地喘息了几口,这才觉得心口不像刚才那般憋闷了。 他很担心管来臣的症状,当下就想着去找唐砚说道说道,当下抬脚就朝厨房走去,只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厨房门竟然是被从里头关着的。 这大天白日的关什么门? 一门心思都扑在管来臣身上的贾明,自然不会设身处地的为两个身康体健、正是龙精虎猛的年轻人考虑,当下一边拍着门,一边皱着眉朝里头喊着:“唐砚,你在屋里吗?” “啊!”里头传来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叫声,好像是……痛呼,然后紧接着就是唐砚的声音。 “殿、殿下,我我我这就来!”唐砚的声音有点儿哑,还有点儿慌张,他这样素来云淡风的人,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贾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心里正懊恼着要回避的时候,就听着里头传来了开门声,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走了,就那么尴尬地站在门前,待看到了出现在门后、一脸生不如死的孙文俊的时候,贾明就更加尴尬了。 “文俊,你……你你也在啊,这么巧,我以为就就就唐砚一个人呢,呵呵。”贾明费劲地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儿。 “殿下,你不要是不想笑就别笑,”孙文俊撸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脸不悦地看着贾明别扭的笑容,“你这幅尊容,都能挂门上辟邪了。” 贾明尴尬地摸了摸胡子,总算是不笑了:“那什么,我找唐砚说点儿事儿。” “殿下,您进来说话,”比起孙文俊的不悦,唐砚就自然了很多,饶是嘴巴红得吓人,可是却还是落落大方地招呼贾明进去,“别理他,他那张乌鸦嘴就没讨人喜欢的时候。” “哼,也不是谁刚刚还夸我这张嘴生得好,又好看还又好亲的,”孙文俊不乐意了,对着外头豁亮的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一边絮叨着,“现在又开始说我是乌鸦嘴了,真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第513章 猪头肉 唐砚:“……” 贾明:“……要不我还是走。” “殿下留步!”唐砚一把拉住了转身要走的贾明,一边冷眼瞪着孙文俊,“你要是再敢唧唧歪歪一句,信不信,我未来一整年都不吃一口猪头肉?!” 一脸“老子不爽”的孙文俊,一听这话,忽然就低眉顺眼了起来,成了活脱脱一朵喇叭花,对着唐砚奉承不止:“别价啊唐砚,可千万别撂这么狠的话,一整年不吃一口猪肉头,这可还行啊?太狠了!太狠了!我可不答应!” “你知道厉害就成,”唐砚白了他一眼,一边又指挥着道,“去烧壶茶去,我和殿下说说话。” “哎哎哎!这就去!这就去!”孙文俊忙不迭拿着舀子屁颠儿屁颠儿地去舀水,一边还又一次嘱咐一边唐砚,“唐砚啊,猪头肉可是个好东西,记得每天都得吃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也不知是被烦的,还是被气的,唐砚的脸蓦地就红了,一边凶巴巴的瞪着孙文俊,一边冷声道,“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戒了猪头肉!” 孙文俊蓦地一把捂住了嘴,对着两人摆摆手,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走到炉灶前乖乖烧水去了。 贾明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拿不吃猪头肉威胁对方的,他看了看撅着屁股烧水的孙文俊,又看着脸红得不像话的唐砚,心里实在好奇猪头肉为何在这两人心里占着这么重要的地位,有心想打听一下,可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是在不好意思打听。 而且,他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呢。 “唐砚,你能确定管来臣没有中毒吗?”贾明沉声问唐砚,想着刚才管来臣疯癫的举动,贾明眉头皱的很厉害,“就是那种能让人变得疯癫、神智失常的毒药,管来臣体内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吗?” “没有啊,”唐砚闻言,有点儿莫名其妙,“这段时间,我日日都为他诊脉来着,除了他身患几种老顽疾之外,并没有其他发现了,而且若是他真的中毒的话,那就应该跟那三十三个老头症状相似,但是他并没有啊。” 贾明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既然没中毒,怎么会忽然变成那副模样呢?” 唐砚忙得询问:“殿下,是不是刚才发生了什么情况?” 贾明点点头,当下就把刚才房中的情况,大致跟唐砚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贾明很是难过,叹息着道:“他其实都能认出我来了,见到我还特别激动,但是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变了一副模样,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又认不得我了,还口口声声说我要害他,真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唐砚思忖一会儿,然后问道:“他是一看到汤药就忽然变得疯癫起来的?” 贾明点点头:“对,一开始还挺好的,认出了我,咱们还聊到了小时候的事儿,我就要喂他吃药了,可是一端起来药碗,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第514章 去请柳文龙 “那有可能是他平时受过刺激,”唐砚点点头,缓声道,“可能之前被人逼着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以至于他现在一看到汤药,人就会变得疯癫。” 贾明很着急:“那要怎么是好啊?他这样的身子骨要是不吃药的话,我觉得……能不能熬过年关都是个问题!” 是的,管来臣的身子骨是真的差到了极点,旁的不说,单单是那一身皮包骨,加起来也不过几十斤,这样的身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副活着的骷髅,实在吓人得很。 唐砚也在为这事儿发愁:“是啊,他见不得汤药,咱们也不能逼着他喝,搞不好他一激动了,身子会变得更差,而且他那一身皮包骨,也实在不便针灸,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 说到这里,唐砚顿了顿,思忖了半晌,然后看向贾明:“那现在就只能先用药膳给他补着了,等身子好点儿了,他的精神也恢复一些,到时候再看着试着引导他喝汤药。” 贾明点点头,一边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 孙文俊烧好了茶,给两人斟了茶端上来,他刚才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当下坐下来,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抱怨道:“还不如之前,他一直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咱们喂他什么吃什么,哪里像现在,人清醒过来了,反倒挑挑摘摘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喝的。” “也怪我见识太浅,”唐砚又自责了起来,“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病患,要是像其他的郎中一样,见多识广,肯定有好法子,也不至于想现在这般一筹莫展。” 唐砚这话倒是提醒了贾明,贾明抿了口茶,然后看向了孙文俊:“文俊,你等下去柳文龙给找来,让他过来瞧一瞧管来臣。” 孙文俊一愣,随即点点头:“是哦,咱们金龙山里不是还有一位柳先生吗?怎么之前就没有想起来呢?” 唐砚有点儿好奇:“什么柳先生?” “哦,是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一位郎中,姓柳,据说医术颇为了得,”孙文俊挑眉跟唐砚道,“你之前不是总说没有和别的郎中接触过,深以为憾吗?等下就能能弥补你这个遗憾了。” “好啊,好啊,”唐砚顿时两眼放光,一脸的迫不及待,“那你还一味儿坐着干嘛?现在就去把柳先生给请过来啊。” 孙文俊一脸不爽地使劲儿攥着手里的茶杯,酸溜溜地哼哼着:“……不过就是个老头子,你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 “至于,”不待唐砚开口,贾明已经开口了,一伸手夺下了孙文俊手里的茶杯,冷声吩咐他道,“不光唐砚至于,我也至于,你他娘的还不赶紧着点儿去请人?”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当下气呼呼地去了。 …… 庞九回来之后,正好芸娘已经挑选好了滋补品,当下两人就一道去看柳玉莹了,一路上,两人聊得自然就是柳玉莹了。 “之前一直是玉莹姑娘照顾殿下的吗?”庞九状似随意地问道。 第515章 傻丫头 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玉莹父女已经跟在贾明身边十年了,自然情谊深厚,而且庞九之前在城门前是亲眼瞧见过柳玉莹的,那相貌她每每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竖个大拇指,有这么貌美如花的姑娘一直在贾明身边服侍着,庞九想想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的。 “不是啊,大哥从来用不着下人伺候的,不管什么事儿都是自己来,顶多让孙侍卫搭把手,”芸娘道,瞧着庞九一脸的不信,芸娘又忙得道,“大嫂你可别不信啊,大哥虽然身份贵重,可是却年少离家,是自己在外头摸爬滚打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大哥其实跟外头的庄户汉子差不多,啥事儿都能自己料理,连杀鱼都会!而且大哥又是个豪爽性子,就更不用得下人伺候了。” 庞九知道芸娘所言非虚,而且她和贾明相处久了,也知道他不是个娇惯的人,只是听着芸娘这么说,就忍不住笑了:“你别说他还真的会杀鱼,而且还会劈柴、打扫、烧火呢,比我会的都多!” “啧啧啧,大嫂你可真是享福的命,”芸娘看着庞九一脸言笑晏晏的模样,再开口就语气就酸溜溜的了,“我们家贾郎比起大哥可差远了,除了点儿拳脚功夫,旁的是一概不会,凡事还得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来伺候他,我都纳了闷,他和殿下到底谁是庄户汉子、谁是皇室贵胄啊?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着你这许多埋怨,还不是心甘情愿伺候三儿?”庞九才不上当,一点儿都不客气地点破芸娘的心思,“就怕是人家三儿舍不得让你劳累,反过来要伺候你这大小姐,你还老大不愿意!” “大嫂!”芸娘被说中了心事儿,当下闹了个大红脸,有点儿忸怩地低下了头,一边小声道,“从来都舍不得使唤他,如今他腿不好了,我就更舍不得让他劳累了,反正我也不是个娇贵的,凡事儿都会做。” 庞九看着她这样,心里忍不住又觉得心疼,伸手挽住了芸娘的胳膊:“那也不能一味儿惯着他,堂堂七尺儿郎难不成要被你惯得成日窝在炕上都下不来吗?” “大嫂!”芸娘又羞又囧,娇嗔着瞪了一眼庞九,“你再说这话,我就不理你了!” “傻丫头,换旁人我还懒得说呢!”庞九也白了她一眼,然后两个人又一块儿笑了。 “从来就没见过嫂子这样爽利的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芸娘打量着庞九英气爽朗的一张脸,忍不住感慨道。 是啊,从前真的没有遇到,深闺庭院里头长大的大家闺秀,从来笑不漏齿,吃饭都要遮着嘴,哪里见过庞九这样口无遮拦……不不不,是爽朗率真的姑娘? 芸娘是真的喜欢、也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庞九的性子。 “既是芸娘都夸了我,那我可不能担着虚名,”庞九凑到芸娘耳畔一字一字小声道,“你和三儿的婚期将近了,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嫂子随时为你答疑解惑。” 第516章 你你你你 芸娘一脸茫然,一边揉着痒痒的耳朵,一边纳闷地盯着庞九:“嫂子,你说的是什么不懂的事儿啊?” 庞九看着一脸纯良无害、小白兔似的芸娘,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了,可是话都出口了,自是收不回来了,当下庞九厚着脸皮凑到芸娘的耳畔:“就是……那档子事儿啊,从前嫂子可是在男人堆里混惯了,听到的荤段子三车都拉不完,你别害羞,想知道什么嫂子一准儿告诉你!” 芸娘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登时羞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跺着脚道:“嫂子,我我我……我真不理你了!” “哈哈哈!”庞九哈哈大笑,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了,看着芸娘红透了的一张脸,庞九还挺内疚,当下止住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道,“行了,嫂子再不逗你了,别生气了。” “哼!”芸娘不理庞九,气呼呼地朝前就走。 “这丫头,气性还挺大。”庞九摸了摸鼻子,跟在芸娘身后。 走过了回廊,庞九往里头一转,就看着芸娘站在了墙后,庞九险些撞了上去,吓了一跳,当下捂着胸口道:“哎呀芸娘,你吓死我了,杵在这儿做什么啊?扮稻草人啊?” 芸娘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羞赧,小声跟庞九道:“嫂子,我……我还真有问题要问你。” 庞九一愣,瞧着芸娘红得不像话的一张脸,当即明白了她要问什么问题了,登时忍不住就想笑,可是被芸娘这么盯着,她又忙得止住了笑,一脸正经地跟芸娘道:“什么问题啊?芸娘,你尽管问。” 芸娘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然后凑到了庞九耳畔:“那……那那那洞房的时候真的会很疼吗?” 庞九有点儿懵,她刚才跟芸娘其实是开玩笑来着,她在乌兰农场的确是听过兄弟们说黄段子,但是……但是这世上哪儿有凭着黄段子就一举成了大师的啊? 所以面对着,芸娘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庞九很慌,她挠了挠头,是信口胡诌,还是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啥都不懂,此时此刻,她脑中正在进行着异常激烈地拔河比赛。 “嫂子,你倒是说啊!”芸娘怕有人朝这边过来,一直提心吊胆的,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又红着脸催促着庞九,“嫂子,我可是信得过你才问你的,你可……可别糊弄我啊!也不许传出去!” 拔河比赛结束了,庞九一脸羞愧的看着芸娘:“咳咳,芸娘,那什么不好意思啊,嫂子刚才吹牛来着,嫂子哪儿知道这么高深的学问?呵呵。” 芸娘嘴角一阵抽搐:“……你你你你!” 芸娘气得都说不出来话了,把怀里抱着的补品直接丢给了庞九,然后自己就气呼呼地拎着裙摆走了。 “哎!芸娘!”庞九赶紧追了上去,一脸讨好地小声跟芸娘道,“是嫂子错了,可是芸娘你却是个大人大量、肚子里能跑船的哈!” 芸娘:“哼!” 第517章 扎心 “要不芸娘,等你洞房之后,来跟嫂子普及普及这方面知识哈,”庞九死皮赖脸地拉着芸娘的手,看着芸娘纳闷地朝自己看过来,庞九忙不迭继续腆着脸道,“咳咳,那什么……其实嫂子也想知道疼不疼来着。” 芸娘:“……” 啊啊啊啊! 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人是她难得一见的知心姐妹呢?! 分明是恶魔好不好?! …… 玉莹房中。 柳玉莹喝下了汤药,正靠在床头发呆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玉莹,你在房里吗?”芸娘站在门外,朝里头问道,“我和嫂子来看看你啊。” 嫂子? 柳玉莹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芸娘口中的嫂子是何许人物了,当下就双手就猛地紧抓住了被子,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儿,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这才对着外头道:“进来,没插门。” 当下芸娘和庞九一前一后进了房中,芸娘和柳玉莹一向熟络,进了房,瞧着柳玉莹孤零零坐在床上,一脸憔悴,忍不住就心疼起来,忙不迭行至床前坐下,嘘寒问暖起来。 “玉莹啊,你怎么就病得这么厉害呢?”芸娘一脸担心,拉着柳玉莹的手,“你身子一向是不错的,从来也没见过你生病啊,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呢?” 柳玉莹一脸憔悴虚弱,叹息着道:“是啊,也不知是怎么的,忽然就病倒了,以至于连殿下回山,我都没能去给殿下行礼问安,真真病得不是时候。” 庞九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面前这个病西施和之前在城门前见到的那个柳姑娘,果然是一模一样,无疑是一个人,而且不单单是相貌,就连身上这股子可怜楚楚的气质都是一般无二。 “你可别这么想,殿下又没有怪罪你?反倒是一听到你病倒了,殿下就特别担心,”芸娘忙道,一边又指着庞九,笑着跟柳玉莹介绍道,“这不,嫂子也担心你呢,一听到你卧病在床,就非要过来瞧瞧你。” 柳玉莹这才抬起头,顺着芸娘的手朝前一看,登时人就愣了,她是知道庞九之前在乌兰农场待过的,心想着庞九必然是那种上不来台面的野丫头,可是这时候亲眼瞧见庞九水葱似的玉立站在她面前,心里又是意外又是落落。 殿下的眼光果然不错,挑中的人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而且还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美人。 扎眼得很。 也扎心得很。 “娘娘,”柳玉莹看着庞九,一脸的诚惶诚恐,一把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床,“头一次见到嫂子,玉莹就失礼了,实在是该死,还请娘娘见谅。” 庞九没说话,看着她费劲地下了床,摇摇欲坠地站着,瞧着是要给自己跪地行礼的架势,只是腿还没弯,身子就软了:“哎呦!” “玉莹,你快别折腾了,”芸娘眼疾手快,忙得扶着柳玉莹坐在了床上,“大嫂不是外人,用不着你行这么大礼,况且你还病着呢。” 第518章 做戏 “可是,我毕竟是个下人……”柳玉莹双目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庞九,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你快别这么说,大哥从来都没拿你当过下人,”芸娘瞧着她这一幅泫然欲泣的表情,很是心疼,忙不迭取了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又道,“况且咱们嫂子人又特平易近人,自然更不在意这些了。” 好在之前是瞧过柳玉莹在城门口的那么一出,要不然肯定也跟芸娘似的,被唬得够呛。 庞九没说话,而是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还自己动手倒了杯茶,然后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柳玉莹,她心里挺好奇的,之前柳玉莹跟楚天叙做戏,那是为了银子,可是如今,她跟自己做戏,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芸娘,我知道你人好,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柳玉莹抽抽搭搭地道,越说越是委屈,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声音都哽咽了,“我就是个下人,我……我心里有数,虽然殿下带我素来宽容,可是我却也不能因此骄纵,就怠慢了娘娘,惹得娘娘生气。” “玉莹,你真是多虑了,嫂子怎么会生你的气?”芸娘怕玉莹冷着,一边给她披上了外裳,一边又冲庞九道,“嫂子,你没玉莹的气,对吗?” 庞九缓缓拢着茶,一边笑眼弯弯看过来:“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是气玉莹姑娘拖着病体没能给我磕头行礼?还是气玉莹姑娘无缘无故泪眼汪汪惹得我心里疼得慌?” “是啊,你好端端的哭个什么?”芸娘闻言一愣,然后看向了泪眼模糊的玉莹,“有什么好哭的?嫂子又没有凶你,你哭个什么?” 玉莹听着庞九这一开口,心里就是一声“咯噔”,当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哽咽着道:“娘娘玉趾亲临来看玉莹,玉莹又是头一次得见娘娘,可是玉莹却因身子病弱,连给娘娘行礼问安都不能,玉莹心里惭愧。” 庞九闻言,不由得讥诮地牵了牵唇,心中暗道,不怪姚大渝瞧着玉莹不顺眼,她一向在男人堆里混惯了,倒是头一次瞧见玉莹这样有心计的女人。 自打庞九进了这屋,这玉莹就开始掉眼泪,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自然庞九是要背上恶名的,更是难免会隐忍猜测,为什么豪爽仗义的大嫂怎么就非跟玉莹过意不去?甚至还要刁难玉莹? 到时候用不着深挖,这事儿自然而然地就会朝贾明身上引,争风吃醋的名头一旦坐实,玉莹跟贾明就说不清了,到时候,玉莹这个病西施再搞眼泪汪汪这一出,又或者再做出什么点儿痴情举动,这些落在寨子里兄弟的眼里,谁不会心软、为玉莹讲这个情? 到时候,贾明怕是要骑虎难下,仗义威严的大哥,自然不能破坏了在兄弟们心中的形象,即便是贾明不允,她这个做大嫂的也不得不做出大度容人的架势,保不准一个不留神,这玉莹还真能混个小妾当当。 说白了,不就是收个女人吗?贾明可以不乐意,但是庞九却不能不乐意,要不然可不就背上母老虎的名声了吗?连带着贾明也都成了被人瞧不起的惧内窝囊废了。 …… 第519章 戳刀子 庞九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笑脸相对,她打量着玉莹楚楚可怜的一双眼,一边笑着道:“用不着这么客气,柳姑娘咱们又不是头一次见面,用不着讲究这些有的没的。” 玉莹闻言一愣:“不是头一次见面?娘娘,您的意思是,咱们之前就……就见过?” “对啊,恰克图城门口,柳姑娘一袭嫁衣,美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庞九抿了口茶,看向玉莹的眼笑意更深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柳姑娘这样的大美人儿,自然是过目不忘了,我还跟图南说起过这事儿呢,没想到柳姑娘竟是自家人,早知道的话,当时我就替柳姑娘教训那个薄情郎了。” 柳玉莹浑身蓦地一僵,脸颊抽搐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娘娘……娘娘当时在场?” “嗯,柳姑娘当时梨花带雨地控诉那位薄情郎,就在我跟前啊,柳姑娘当时还差点儿撞在了我的马车上呢,”庞九笑吟吟地道,“怎么?柳姑娘认不出我来?哎呀呀!可见是我貌不惊人,没能给柳姑娘留下什么印象来。” 柳玉莹一眨不眨地盯着庞九的脸,半晌,她忽然瞪大了双眼,手指颤颤指向了庞九:“你……你是那个赶车的?!不可能啊,他明明是个男的……” 说到这里,柳玉莹蓦地噤声了。 谁不知道庞九是女扮男装、在男人堆儿里莫怕滚打惯了的? “看来柳姑娘这是想起来了,”庞九淡淡笑了,放下了手中茶杯,挑着眉看着脱水小鱼儿似的柳玉莹,一字一字毫不迟疑地朝这可怜巴巴的小鱼儿心里戳刀子,“柳姑娘,你可知道你当时骗婚的那个公子,正是我的义兄,我那义兄一向是个老实厚道、又嫉恶如仇的,从前一则是柳姑娘做戏手段高明,二则也是他心善,这才舍了银子给柳姑娘,如今我这个做义妹的既是知道了义兄被骗,若是不告知义兄一声的话,岂不辜负了兄妹之间的情义?” 柳玉莹闻言,身子一软,一下子倒在了芸娘的身上,然后靠着芸娘的肩膀,就又“呜呜”哭了起来:“玉莹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一人苦苦支撑整个山寨,自然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玉莹看在眼里跟着着急,这才一时错了主意,起了骗婚的主意,玉莹虽然做事糊涂,可是却是一心为了殿下,为了山寨着想,娘娘……娘娘您可不能这么狠心。” 芸娘听了也是着急,忙得跟庞九道:“大嫂,我看这事儿就算了,传出去了对玉莹名声不好,到底她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庞九点点头:“好说好说,为了玉莹姑娘的名声着想,这事儿我摁着不说也就是了,只是还请玉莹姑娘以后行事小心一点儿,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不必我赘述,更重要的是,招惹谁也别招惹恰克图将军府里的人,毕竟是咱们金龙山的死对头,难道只凭柳姑娘一句为了山寨着想,兄弟们就会领情吗?” 第520章 这对父女 庞九语气不咸不淡,可是这话说的却是很重,一则是告诫柳玉莹姑娘名声要紧,让她少勾勾搭搭,二则是借着她骗婚的事儿警告她,不要再耍花招,否则,以后便在金龙山混不下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柳玉莹心里别提多憋火,面色却不敢流露分毫,当下咬着牙道:“是,多谢娘娘警醒。” “柳姑娘,娘娘可不是能乱叫的,没得叫人误会我竟有母仪天下的雄心壮志呢。” 庞九懒得再继续待下去,当下起身就朝外走了。 “玉莹,你好生养病哈,我得空了再来看你。”芸娘拍了拍柳玉莹的肩膀,就要跟着庞九一道离开。 “芸娘妹妹!”柳玉莹撑着床沿儿,哭着唤住了芸娘,“你都不肯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芸娘转身,看着柳玉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的目光很是复杂,有疑惑,有愤怒,还有鄙夷,芸娘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瞥了柳玉莹一眼,然后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呜呜!”柳玉莹趴在床上,顿时嚎啕不止。 …… 庞九才从柳玉莹的屋里出来,迎头就撞上一个五十出头的精瘦男人,这人她在接风宴上见过,当时贾明亲自给她介绍过,是柳文龙。 “柳先生怎么不进去坐坐?”庞九站在台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柳文龙,“这外头多冷啊,要是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她觉得这对父女可真是有意思,做女儿的在屋里头装可怜,做爹的则在外头扒墙根儿。 啧啧,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当时在恰克图城门口的时候,庞九就见识到这对父女的有意思,如今,只觉得更加有意思了…… 也不单单是有意思,这对父女也着实有几分诡异。 柳文龙真的很尴尬,庞九和芸娘刚刚进院儿的时候,他就听到动静了,生怕柳玉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儿,他就想着进屋盯着。 可是行至房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庞九在说他们父女骗婚一事,柳文龙很是震惊,以至于连门都没敢进,就这么在门外偷听着,而庞九出来的毫无预兆,所以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这么被庞九抓了个正着。 柳文龙朝后退了两步,然后含笑跟庞九道:“多谢夫人关怀,老夫听闻夫人过来探望小女,心怀感激,所以就想来给夫人道谢来着,哪知道这才到了门口,夫人就出来了,怎么?夫人这就要走吗?不留下用饭吗?” “柳姑娘身子虚弱,我怎好一直叨扰呢?”庞九抿了抿唇,一边朝后看了看,又一脸担忧地道,“我瞧着柳姑娘心事重重的,我初来乍到,又是个外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柳姑娘,还请柳先生多费心,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成日以泪洗面的,多惹人疼啊。” 柳文龙面色一僵,随即忙得躬身道:“是,多谢夫人关怀。” 庞九点点头,径直朝外头走去,芸娘也忙不迭跟了过去。 “嫂子,你是不是生气了?”芸娘一脸追上来,一脸担心地看着庞九。 庞九侧脸看着芸娘,有点儿意外:“你竟然瞧出来我生气了?” 第521章 我们只能管着自己 “原本是没瞧出来,”芸娘老老实实地道,“可是后来听着你警醒玉莹那几句,我才回过味儿来。” 庞九有点儿无奈:“我并非苛刻之人,可是那位柳姑娘也忒沉不住气了,我若是不言重点儿,警醒警醒她,搞不好不等天黑儿,整个金龙山都传遍了我这个母老虎初来乍到就为非作歹的事儿了,再等不到第二天天亮,搞不好这位病西施又要寻死觅活了,这锅我可不背,自然也不能让你大哥背。” 芸娘闻言半晌没有出声,只是一直低着头,显得情绪很是低落,庞九心情也不好,两人就这么一道默默走着,直到一转角进了回廊,芸娘才又开了口。 “从前我家里有一位姨娘,原本是娘的丫鬟,跟着娘的时日长了,娘待她亲姐妹似的好,还一门心思为她张罗亲事,挑了清白人家的读书人,可是那丫鬟却贪慕富贵,断断不想嫁出去,而是打上了我爹的主意。” 芸娘声音很低,也很轻,每说一句,都要停一会儿,吐口气儿,似是心里憋闷至极,庞九知道,芸娘肯定是头一次和旁人说这样不堪的家事,肯定连贾铭都还没告诉,庞九很是心疼,伸手握住了芸娘微凉的手。 “那丫鬟不知在哪儿搞得一身伤,然后闯进我爹房中,哭着求我爹救她,说是她仰慕我爹已久,却被我娘不容,屡屡对她下毒手,她年轻,生得好,一哭出来就梨花带雨的,我爹见她这幅模样,哪里还肯听我娘的解释?一边怒斥我娘善妒不能容人,一边赶着就娶了那丫鬟做姨娘。” 说到这里,芸娘没再说下去,只是又使劲儿地吐口一大口气儿。 “后来呢?”顿了顿,瞧着芸娘面色好了些,庞九才又问。 “我娘咽不下这口气,恨那姨娘抢了我爹,更恨她背叛姐妹情谊,有一次趁我爹去庄子查账,发落了那姨娘,当时我娘还教训我,说管后宅最要紧的就是不能手软,”芸娘淡淡道,“从那之后,爹娘就成了仇人,一个不出后院儿,一个不进后院儿,多少年都前后院分开过,瞧着架势是连死都不打算合葬来着,后来要不是因为我和贾郎的事儿,说不定他们还真要死生不复相见来着。” 庞九有点儿感慨:“你娘是个有气性的。” “我认识芸娘时间也不短了,竟不知道她还有这一面,”芸娘低声道,一边转向了庞九,一脸掩饰不住的愤怒和迷茫,“嫂子,为什么世间偏有这种人?眼睛总盯着别人的东西,心里总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这么贪婪、这么得陇望蜀,别的也就罢了,偏生要去抢别的心上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庞九顺了顺芸娘额前的碎发,一边轻声道:“芸娘,我们管不了别人,我们只能管着自己。” “对,我们只能管着自己,”芸娘点点头,从来温柔如水的姑娘,这时候却是一脸果决,“所以谁要赶来跟咱们抢,咱们就跟她拼了!” 第522章 你还有脸哭 庞九正要再说点儿什么,就听着回廊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和芸娘一道看去,就瞧着孙文俊正疾步朝这边走过来。 “嫂子,芸娘,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孙文俊走过来,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我和芸娘来看看柳姑娘,”庞九简明扼要,又问孙文俊,“倒是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你不是应该在给唐砚打下手的吗?” “嗨!别提了,”孙文俊无奈地摇摇头,“管来臣那老家伙醒了,可是八成是因为之前受刺激大发了,又是喊又是叫的,还不肯喝药,脑子好像是有问题了,殿下都要着急死了,可是我们家唐砚又实在束手无策,这不,让我来请柳郎中过去一块儿看看。” 庞九忙得点头道:“那你快去,别耽搁了。” “唉!”孙文俊冲庞九抱了抱拳,赶着朝前小跑过去了。 “嫂子,管来臣不是没有中毒吗?怎么脑子会不正常呢?”孙文俊走后,芸娘小声问庞九,“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知道呢,先让柳先生过去瞧瞧。”庞九沉声道。 …… 柳文龙目送庞九和芸娘出了院子,忙得过去插上了院儿门,这才怒气冲天进了柳玉莹的房间,瞧着柳玉莹伏在床上嚎啕不止,柳文龙气得都要七窍生烟了。 “你还有脸哭?!”柳文龙指着柳玉莹怒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有能耐了,凡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自己就来!你要是真有那个能耐也罢了,但是你瞅瞅,你这点子雕虫小技上得了台面吗?还不是被人一眼看破?你丢不丢人?!” “呜呜!”柳玉莹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咳嗽,“我要是还有别的法子,我会……咳咳!我会这样吗?爹,你……你就别骂我了,呜呜呜!我是真的没办法……” “我怎么就有你这么没用的丫头!”柳文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可瞧着姑娘这般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过去扶了女儿躺好,一边冷着脸道,“以后再不许乱来了,听到了吗?” 柳玉莹没说话,只是一直抽噎着,她今天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眼泡都肿起来了,再加上这么一抽一抽,看上去真的是伤心欲绝。 只是柳玉莹的这种惹人怜的模样落在柳文龙眼中,就只剩下怒火高涨了。 “就算那个庞九不是个心思伶俐的,着了你的道儿,难不成你还真想去给那棋子做小?!”柳文龙咬着牙道,“如今管来臣是已经找到了,你以为王爷王妃还要继续留这棋子多久?怎么着,你这丫头还真想为那棋子陪葬啊?!” 柳玉莹闻言蓦地浑身一僵,然后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她一把握住了柳文龙的手,惊恐地道:“爹爹,这……这是真的吗?王爷王妃当真要……要杀了殿下吗?殿下这些年一门心思为了他们,做了多少事儿?流血流汗,殿下又那么孝敬他们,他们……他们当真舍得对殿下下狠手?” 第523章 到底是谁在逼谁 “他要是真的殿下,王爷王妃自然是舍不得,可谁让他就只是个赝品呢,”柳文龙对于柳玉莹的反应很是满意,撩着袍子坐了下来,一边继续缓声道,“玉莹,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赝品不过就是赝品,合该为了真正的主子流血牺牲,虽然听上去是惨了点儿,但是他享受了二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呼风唤雨了二十几年,也算是值得了。” 柳玉莹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套上的连理枝的图纹看,就在柳文龙以为她已经明白事儿的时候,柳玉莹又一把握住了柳文龙的手,用劲儿很大,以至于指甲都抠进了柳文龙的手背。 “爹!咱们得救殿下啊!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送死啊!”柳玉莹一脸的哀求,“爹,您知道的,女儿喜欢殿下,女儿从小就喜欢殿下,女儿不能没有殿下啊……” “玉莹,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就不能活的,”柳文龙冷声截断了柳玉莹的话头,双目沉沉对上了柳玉莹哀伤的眼睛,“就算是爹,离开了你,爹也一样会活得好好儿的,你若是执意要为那枚棋子陪葬,那么咱们的父女情分就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和爹便就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 柳玉莹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双手抓着头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爹!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为什么?!” 柳文龙闻言,讥诮地勾了勾唇:“玉莹,到底是谁在逼谁?你从小就知道咱们身上肩负的担子,从小就知道咱们的目标是什么,如今眼看着咱们的任务就要达成,这个时候,你却要不顾王爷王妃之命、甚至不顾爹的死活,非要倒向那个赝品。” 柳文龙面色没有丝毫松动,看着柳玉莹的目光冷到了骨子里,似是这人根本不是他的女儿,已然成了他的仇敌一般。 一边说着,柳文龙一边伸手捏住了柳玉莹的下巴,然后一字一字冷声道:“玉莹,你说,到底是谁在逼谁?” 柳玉莹被迫和柳文龙直视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脸颊被柳文龙捏的生疼,干涩的嘴唇颤了半天,却愣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很好,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柳文龙点点头,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床上的柳玉莹,“如今你既是已经选择要站在爹的对立面,那爹也不能不防着你了,从今往后,你不许出这院子一步,更不许与外人有任何往来,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柳文龙顿了顿,他站起了身,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自己的前襟,然后淡淡道:“爹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爹……”柳玉莹声音颤抖得厉害,她双手死死攥着被子,两眼满是恐怖之色,一张脸惨白至极,渗人得很,哪里还有一点儿妩媚娇艳? 柳文龙置若罔闻,抬脚就朝外走,手才搭到门闩上,就听到身后传来姑娘崩溃的哭号。 第524章 最尊贵的女人 “爹!我以后再不胡闹了!爹……爹,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爹,我知错了!” 搭在门闩上的手收了回来,柳文龙满意地勾了勾唇,然后转身对嚎啕不止的柳玉莹道:“乖女儿,有你这话,爹就放心了。” 柳玉莹哭得根本停不下来,她今天真是受了太多的刺激,她人都有些恍惚了,除了哭,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想不了。 “其实就算你对那个赝品再怎么一心一意又有何用?”柳文龙看着泪人儿一般的柳玉莹,叹了口气儿,“他迟早会知道咱们的身份,到时候,你纵有一千张嘴,就能说的清吗?他又真的会信吗?” “傻孩子,不要胡思乱想了,咱们和那赝品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看着柳玉莹悲切哀痛的一张脸,他心下又是不忍,一边取了帕子递过去,一边叹息着道:“玉莹,你放心,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得一门心思地给你铺路搭桥,只要你听话,照着爹给你指的路走,爹会让你成为这世上……” “最尊贵的女人。” 柳文龙这话说的极是郑重,可是奈何柳玉莹一直掩面啼哭,竟是一个字儿都没听到,柳文龙也没有重复的打算,其实刚才的话他就不该说,也是疼女心切,这才吐口而出,柳玉莹没有听到,他反而还心宽了不少。 “好好儿歇着,这程子就不必外出了。” 言毕,柳文龙没再做停留,出了房去,然后就听着房中的哭声更加悲切难抑了,他虽然心疼,可是却没有折回去安慰柳玉莹的打算。 哭,哭,哭完了就放下了,以后就不糊涂了。 反正,等着他们父女的是一条金光大道。柳文龙心里默默地想。 “柳郎中!” 蓦地,外头传来了叫门声,柳文龙听出来是孙文俊的声音,当下忙得过去给开了门。 “孙侍卫,有事儿吗?”柳文龙含笑问道。 “柳郎中,殿下吩咐我来唤你,”孙文俊拱手道,“那边有个要紧的病患情况不妙,殿下想让柳郎中过去给瞧瞧。” 柳文龙心中一动,前一阵子,随着贾明一道进山的还有不少病患,柳文龙猜策管来臣应该就在其中,只是这些病患被贾明下令给看管起来了,以至于柳文龙都没找到机会接近,柳文龙正发愁呢,没想到这个时候贾明竟然主动唤自己过去。 可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柳文龙忙得道:“行,那我这就随孙侍卫过去。” …… 昌顺十五年十二月初六。 恰克图将军府。 恰克图将军府这两天的气氛很是凝重,不管是前院的侍卫小厮,还是后院的厨娘婢女,一个个说话都不带大喘气儿的,走路都贴着墙,恨不得一点儿声儿都不出。 管家老郭更是接连五六天没睡过安生觉了,成日提心吊胆的,人都瘦了一圈了,衣裳都变肥了。 “怎么着?夫人早饭又没吃?”老郭看着婢女端出来的托盘,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你们都没好好儿劝劝?” 第525章 将军要见你 婢女的表情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叹息着道:“夫人昨天还好歹吃了两口,今儿任凭咱们磨破了嘴皮子,夫人就是一口都不吃,唉!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啊?” 是啊,这可怎么了? 自从楚义兴从固原回府之后,这家里就没有安生过了,一向相敬如宾的夫妻俩,破天荒在楚义兴回来当天就大吵一架,自那以后,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将军也好不到哪儿去,成天阴着一张脸,人明显瘦了也憔悴了。 要是公子还不回来,将军和夫人怕是都要撑不住了,老郭心里默默感慨,一边摆摆手让婢女退下了,他站在月牙门下头,朝后院张望了一会儿,果然又听到了房中传来邓氏压抑的哭声。 老郭没敢进去,然后就转身朝前院走去,想着找个地方猫起来睡一会儿,这一天天地不睡觉熬着,他年纪大了,着实受不了,哪知道这才一转身就被个冷脸的侍卫给拦住了。 老郭认识,这是出楚义兴手下的一位将军,叫孙益辉,因为近来府上乱成一团,之前管事儿的陈征和莫二奇又没了踪影,这位深得楚义兴信任的将军自是没功夫回自己家,被楚义兴留下来了。 当下,老郭忙得赔笑道:“孙将军,有事儿吗?” “将军要见你。”孙益辉瞥了一眼老郭,言简意赅。 “是。”老郭心里一声“咯噔”,心知去了必然是要挨骂的,可又不能不去,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孙益辉走。 …… 前院,书房。 老郭站在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儿,然后这才推门进了书房,他弓身前行,完全不该抬头,行至房中,冲书案后的楚义兴躬身道:“奴才见过老爷,奴才给老爷请安……” “夫人怎么样了?”书案后,传来楚义兴略带疲惫的声音,“还是吃不下饭吗?” “启禀老爷,”老郭一边说着,一边按小心翼翼往前面瞄了一眼,甫一瞧见楚义兴冷凝的一张脸,他忙得又低下了头,然后忐忑不安地道,“夫人食不下咽,早饭一口都没吃……” “混账!” 下一秒,楚义兴直接把手里的茶盏咱在了老郭的身上,眼瞧着滚烫的茶水把老郭的脸都烫红了,他却兀自没觉得解气,拍着桌子怒喝道:“你这不中用的狗东西,连夫人的起居饮食都伺候不好,我竟不知还要留你这条狗命做什么用?!” 老郭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叩头求饶道:“老爷饶命啊啊!奴才从来都是尽心伺候老爷夫人,从来不敢有一丝疏漏,实在是夫人近来忧思过度,这才不思饮食,还请老爷明鉴饶奴才一命啊!” 一句“忧思过度”,落在楚义兴耳中甚是扎耳,当下他冷着一张脸,从桌案后走出,行至老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哆嗦成一团的老郭,一边冷声道:“怎么着?照你的意思,夫人不思饮食竟是我的缘故了?” “奴才不敢!”老郭忙道,一边头磕得更勤了。 第526章 他疼儿子都疼错了吗 按说像老郭这样在将军府伺候了几十年的老管家,放在外头是比个县丞还威风的,平素将军府里头的人对老郭也都是高看一眼,很多时候,连老郭自己都有点儿飘飘然,觉得自己算是半个主子了。 直到此时此刻,老郭这才猛然惊醒,自己算个什么主子?自己从来就只是个奴才,和庄子里头出苦力的奴才,并无两样,而且瞧着楚义兴的架势,是打定主意要拿自己出气了,所以连能不能活着出这道房门,都是个未知数。 “求老爷开恩!”想到这里,老郭只觉得周身恶寒,这时候除了磕头求饶,他已经再没有别的想法了,“求老爷看在奴才伺候多年的份儿上,饶奴才一条狗命,奴才从今往后必定更加尽心伺候老爷夫人,不出一点儿纰漏……” 楚义兴皱着米看着在地上额头不止的老郭,看着他血都流了满脸了,说不出来的厌恶,可是心里又说不出来的畅快,所以他也没有任何表示,就由着老郭这么一下下磕着,他则转身在软榻上坐下,冷眼打量着惊慌失措的老郭。 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嘲讽和轻蔑,似是野狼在打量一只濒死的羊。 “将军!” 就在这时候,一直守在门口的孙益辉忽然推门进来了,他面无表情,似是根本没看到地上跪着的老郭,径直朝楚义兴走过来。 “将军,您之前派去乌兰农场的人马刚刚回来了。”孙益辉躬身向楚义兴禀报着。 楚义兴闻言,蓦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他明显很是激动,一直冷漠的眼睛,这时候都亮了起来,他上前两步,着急忙慌地问道:“怎么样?可找到天叙了吗?他人在乌兰农场吗?” 前几日,楚义兴从固原回到了恰克图,他人还没有到地方,但是楚天叙这些时日的作为,便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楚义兴自是震怒不已,他一门心思为楚天叙铺路搭桥,却不承想,楚天叙不但不领情,却还反过来朝自己身上戳刀子,楚义兴气得咬牙切齿,当时就想着等这一次回到恰克图毕竟要严惩楚天叙,要让那小子知道厉害,以后再不敢胡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得让楚天叙脱胎换骨,若是还似从前那般天真纯良、妇人之仁的话,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怕是就要付诸东流了,楚氏一门更是要迎来灭顶之灾了。 楚义兴很惆怅,他心疼儿子,以至于都舍不得让儿子染指黑暗,所以他愿意为儿子遮风挡雨,让楚天叙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洒脱,他以为儿子是能理解自己的,也是会感激自己的,哪里知道,这才不过只揭开了冰山一角,楚天叙的反应就这般激烈…… 难道,这些年他疼儿子都疼错了吗? 楚义兴很疲惫,也很茫然,和儿子父慈子孝了二十几年,他忽然就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和楚天叙相处了,也不知道要如何让楚天叙接受这些既定的现实、按部就班地走上他一早铺好的路。 但是不管怎么样,得先把楚天叙给找回来。 第527章 咔嚓 “启禀将军,公子已经不在乌兰农场了,”孙益辉沉声道,“而乌兰农场已经空无一人了,就连将军上一次派去乌兰农场的人,也都失踪了?” “什么?!”楚义兴双目圆瞪,胡子都抖动了起来,“他们去哪儿了?天叙又在哪里?!” 孙益辉没有再说话,退到一边站着了。 楚义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半天都没个反应,房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老郭却觉得异常的不安,他头疼欲裂,额头伤口流下来的血,都糊住了他的眼睛,一睁眼,就是血红的一片,难受得很,可就这样,他也不敢伸手去抹,仍旧那么老老实实地跪着,一动不动,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蓦地,随着“哗啦!”,楚义兴一把抽出了孙益辉腰间的佩剑,在孙益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柄长剑已经横在了老郭的脖颈。 “将军!”孙益辉大惊,忙得要去拦楚义兴,可是瞧着这样的架势,他又不敢贸然上去阻拦,只是在一边忙不迭小声劝道,“将军,您冷静点儿,公子肯定会回来的,而且公子那样的身手,自保不成问题,更有一众侍卫保护,将军,您冷静点儿……” 楚义兴的双眼都血红了,孙益辉的话,他是听到了,可是全然没有进脑子,他现在脑子里除了愤怒,什么都没剩下了,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就那么狠狠地盯着想哭不敢哭、想喊不敢喊的老郭。 “将军……”眼瞧着楚义兴额头的青筋凸起,一脸杀气腾腾,孙益辉心中暗叫不好,他心下一转,没敢再说什么,只是贴着墙,轻手轻脚地遛出了门,然后忙不迭招来个侍婢,小声道,“快!去后院儿请夫人,就说前院出大事儿了,事关公子,请她务必赶快过来!”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邓氏才能稳住楚义兴了。 “是!奴婢这就去!”侍婢忙得应声,然后赶紧地就小跑去了后院。 孙益辉看着侍婢小跑着进了月牙门,然后消失在了影壁墙后,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儿轻松,反倒是越发焦急了,盼着邓氏能赶紧过来。 他一早就知道楚义兴唤老郭进来是要撒气的,可是哪里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要是知道老郭会有性命之忧的话,他是说什么都不会让老郭进书房的。 “唉!”孙益辉急得团团转,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剑柄,好让自己沉住气,哪知道没摸得剑柄,只摸到了光秃秃的剑鞘。 他的手一顿,想着楚义兴那双猩红的眼睛,还有满脸鲜血的老郭,他心里一沉,然后猛地攥紧了拳,不管怎么着,他得救下老郭,当即,孙益辉赶紧地转身朝书房走去。 “咔嚓!” 就在孙益辉返回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的时候,就瞧着面前一片血雾迎面袭来,然后就有个圆咕噜的东西落在了地上,滚到了他的脚边。 孙益辉喉头一阵发紧,嘴巴张合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 第528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邓氏听了侍婢来报,说是让她即刻去前院儿,又说事关楚天叙,邓氏自是心花怒放,以为是楚天叙终于回来了,当下就忙得匆匆出了后院儿,来到了前院儿。 “哪儿呢?哪儿呢?”邓氏这几日食不下咽又终日以泪洗面,人虚弱得很,走路都得让侍婢搀着,这时候,人又着急又担心,只恨不能飞似的。 “夫人,您慢着点儿,这就快到了,”两个侍婢,一左一右搀着邓氏,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去劝邓氏,“夫人,您一会儿见到了老爷,可别再给老爷眼色看了,公子出走,这也不能全怪老爷啊,您这些天为公子忧心,吃喝不香的,难不成老爷就好过吗?老爷不也成日为公子担心吗?所以啊,您千万别再怪老爷了。” “哼,”邓氏冷哼了一声,可是心里却已经动摇了,不似前几日那般怨恨楚义兴了,只是嘴上却还厉害着,“天叙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来最是正直良善,这样的好孩子便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好端端地为何要无故出走?问题肯定出在他老子身子,我当然得怪他!” “是是是!夫人说的多都对!”侍婢忙得赔笑道,“如今公子既是回府了,夫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能放下了,到时候夫人,可得多吃点儿饭,再好好睡上一觉。” 邓氏叹了口气儿:“我一个老婆子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倒是天叙,这孩子肯定在外头受苦了。” 两个奴婢扶着邓氏,径直就到了书房门前。 看着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房门前、一身铠甲的男子,邓氏一阵欣喜若狂:“是……是天叙吗?” 那人闻声,浑身一僵,他一边攥着空荡荡的剑鞘,一边缓缓地转过了身来:“属下孙益辉见过夫人!” 那从头到脚一身刺目的血红,直惊得邓氏双目圆瞪,然后就是一声尖叫:“啊!” 那两个侍婢也被吓得够呛,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她们稳住了,紧紧扶着邓氏,哆哆嗦嗦地看着孙益辉,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夫人,我……我对不住您……”孙益辉一脸内疚和羞愧,面对着一脸惨白的邓氏,他一张嘴就哽咽住了,他是真的不该让人去请邓氏,也是真的不该去唤老郭…… 在沙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的汉子,什么可怖揪心的场景没见过,可是今时今日,孙益辉却头一次觉得如此绝望。 邓氏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儿,要是没有侍婢搀着,她这时候早就晕死过去了,她看着孙益辉,嘴巴张合着,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她看着楚义兴也出了书房。 “怎么了?”同样一身血红的楚义兴,面上却远远比孙益辉冷静很多,眸子兀自猩红带着杀气,手里还攥着那把不停滴答鲜血的长剑,他看着孙益辉的表情,有些不解,然后就顺着孙益辉的目光看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被邓氏盯得一阵心慌,楚义兴下意识地把剑背在了身后,一边佯装镇定地问:“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529章 你不是他 “你……”张合不止的嘴总算是发出了声音,邓氏手指颤颤指向了楚义兴,“你……你是谁?” 楚义兴一怔,皱着眉不解地看着邓氏:“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连我都不认得了?我……我是楚义兴啊。” “你不是!你不是他!”下一秒,邓氏撕心裂肺地尖叫着,然后身子一软,就晕厥了过去。 “夫人!夫人!”侍婢们吓得忙不迭抱住了邓氏,面对着面如土色的邓氏,一个个都胆战心惊了起来,“夫人,您醒醒啊!” “夫人!”楚义兴心中大惊,“啪嗒!”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剑,冲了过来,蹲了下来,可是不等他抱住邓氏,邓氏却落了别人的怀中。 “不许你碰她,”头顶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子声音,“休要用你这双脏手污了我娘的衣裳。” 楚义兴猛地抬头看去,就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却再熟悉不过的眸子,他很喜欢那双眸子,那双眸子从前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浓浓的崇拜和敬重,可是此时此刻,那双眸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比冰凌还要冷。 “公子回来了!是公子回来了!” 一众人都欢呼雀跃了起来,可惟独楚义兴却愣住了。 “天叙,你怎么这么看着爹?”楚义兴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儿子,不过短短分离了一个多月,他的儿子怎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楚天叙没有出声,别过了脸去,径直抱着邓氏朝后院走去,只是才走出两步,楚天叙就顿住了,他瞥了一眼,滚到门口的那颗血粼粼的人头,他嘴唇绷得很紧,似是竭力在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儿,然后缓声道:“孙将军,麻烦你处理一下老郭的后事。” “是!属下遵命!”孙益辉忙得躬身道,其实不用楚天叙交代,他也会好好儿处理老郭的后事,他甚至还想好了,要舍自己一半的身家给老郭的家人。 “多谢。”楚天叙轻声道,然后抱着邓氏径直进了后院儿。 除了刚进门时候的那副冷眼,楚天叙没有再看过楚义兴一眼。 “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楚义兴眼睁睁地看着楚天叙抱着邓氏进了后院,他这才愤怒了起来,“他怎么敢这么跟爹说话?!” 一边咬牙启齿着,一边楚义兴就要追进后院儿去,却被孙益辉眼疾手快给挡住了去路。 “让开!”楚义兴吼道,脸上又生出了浓浓的杀气,“我让你让开!” “将军,”孙益辉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一边跪倒在了地上,然后低声哀求着道,“您……您这样会吓着夫人的,夫人她怕是再经不起吓了。” 楚义兴一愣,耳畔回响起刚才邓氏的尖叫,还有那一句—— “你不是!你不是他!” 整个人一下子就颓然了起来,似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他踉跄着朝后倒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儿子都这么对我?”他抓着头发喃喃道。 满手的黏腻让他生气,把手摊开,满手的猩红又让他惊愕。 …… 第530章 大哥的脚后跟 金龙山。 傍晚,贾明从唐砚那边回来之后,就没见到庞九,一开始以为庞九是累了,回房歇着了,可是直到晚上开饭了,却还是不见庞九的踪影,贾明不免就担心起来了,找到芸娘询问。 芸娘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大哥,这事儿我……我不大好说。” “怎么就不大好说了?”贾明一脸纳闷儿,心里就更着急了,“九儿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午都见人影呢?” 芸娘低着头,抿了好一会儿的唇,这才小声道:“大哥,从玉莹那边回来之后,嫂子她……她身子开始不大舒服了,说是……说是肚子疼来着。” 贾明一怔,随即就明白是怎么一会事儿了,然后就是自责不已。 庞九月信一向准时,就月初这几天来着,他从前都是记住日子的,然后提前喂庞九红糖水什么的,这一次也是实在太忙了,这才给忙忘了。 也不知庞九又疼成什么样子了,贾明很是担心,当下就赶紧地去厨房盛了些饭菜放进食盒里,赶着就要去后院看庞九去了。 “哎哎哎!大哥!”芸娘瞧着贾明要走,忙不迭小跑撵了上来,“嫂子说了,你要是去看她的话,让你带点儿红糖过去!” “带了!带了!”贾明忙不迭连连点头,然后就一阵风似的朝后院跑去了。 芸娘一脸艳羡地看着贾明迅速消失在月牙门后的背影,嘴里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怎么会有大哥这么好的男人?连这种事儿都知道……” 听说今晚有红烧肉、兴冲冲过来端肉的贾铭正好听了个正着,顿时一脸的不痛苦,走过去挡住了芸娘的视线,一边黑着脸道:“芸娘,你这么夸别的男人真的好吗?” 芸娘白了他一眼:“那是大哥!” “就算是大哥,那你也不能这么夸啊!”贾铭一脸的不痛快,小声哼哼道,“而且还是当着我的面,你就不怕我生气啊?” “你还好意思生气?”芸娘又接连白了他两眼,一边没好气儿地道,“人家大哥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你连大哥的手指头都比不上!你还好意思生气?你有资格生气吗?” “咦?我怎么就连大哥的手指头都比不上了?芸娘,你今儿非得把话给我说个明明白白不可!”贾铭也来脾气了,连锅里的红烧肉都顾不上了,他势必要跟芸娘掰扯清楚,要不然,他这辈子都要活在他家大哥的阴影之下了。 芸娘继续翻白眼:“我就问你一点,你知道红糖是干嘛的吗?” 下一秒,贾铭眼都不眨,迅速作答:“当然是用来做红糖粑粑的喽!又甜又弹还流糖,吃进嘴里,那叫一个享受!” 芸娘嘴角一阵抽搐:“……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 贾铭这才面露微笑,得瑟着道:“怎么?终于发现你相公我的好处来了?” “你不是比不上大哥的手指头,”芸娘深呼吸了三遍,才勉强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你分明是连大哥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贾铭一脸要当场去世的表情:“……大哥的脚后跟?” “对!你就是比不上大哥的脚后跟!” …… 第531章 有问题吗 正堂。 姚大渝、唐砚、孙文俊还有陈栓已经坐在饭桌上等半天了,自告奋勇要去盛饭盛菜的贾铭却不见了踪影,姚大渝饿得眼睛都发绿了,就打发陈栓去厨房看看到底吃什么,没一会儿,陈栓回来了。 “见到三儿了吗?”姚大渝随口问道,“他说今儿晚上吃什么啊?” 陈栓一脸的茫然不解,心里斗争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三爷和三嫂好像在讨论……吃……谁的脚后跟,而且讨论的还挺激烈的。” 正堂瞬间安静下来,一众人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然后默默并拢了双腿。 半晌,姚大渝抬起头来,缓声问道:“……那他们讨论出来结果了吗?” 陈栓忙不迭点点头:“嗯!三爷想吃大爷的脚后跟!三嫂极力反对来着,不让三爷吃。” “吁!” 下一秒,房中众人一齐出了口气儿。 “菜来了!” 贾铭和芸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房中的气氛诡异。 “二哥,你怎么不吃啊?刚才不就开始喊饿的吗?”贾铭吃了两块红烧肉,又拿了一个大棒骨在手里头啃,他吃的有滋有味的,可是姚大渝等人却连筷子都没动,一个个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贾铭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了手里的大棒骨,小心翼翼地看着姚大渝他们:“有……问题吗?” “三儿,”姚大渝看着贾铭茫然的一张脸,表情很是复杂,半晌才开口,“能告诉二哥,你为什么想吃大哥的脚后跟儿吗?” “噗嗤!” 下一秒,芸娘毫无预警地喷了个彻彻底底。 …… 后院。 贾明提着食盒小跑进房的时候,庞九正躺在软榻上头生闷气,她一向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可是一想到有个柳玉莹那样俊俏姑娘一直惦记着贾明,她心里就老的不是滋味儿了,这时候听着男人进来了的声音,她大大地哼了一声,然后就转向了里边,打定主意是不想理贾明来着。 “九儿,饿了?”贾明殷勤地很,一边搬来小几摆在软榻上,从食盒里头端出一叠叠可口饭菜,一边忙不迭地跟庞九道歉,“都怪我,这程子瞎忙活,都忘了已经到了喂九儿红糖茶的时候了,九儿肯定生气了,对?” “哼!”庞九又哼了一声,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大声了。 贾明看着这别扭的小崽子,忍不住抿唇笑了,可是却一点儿也不敢让庞九听到,一边摆着筷子,一边又感慨着道:“山寨里的大师傅是我从京师带出来的,手艺是祖传的,祖上还出过不少御厨呢,果然是一点儿错都没有,这红烧肉做的可真是没话说,又糯又香……” “咕咚!”庞九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刚才还没觉得怎么饿来着,可是被贾明这一通说,她都饿得不行了,她一边暗骂贾明是故意的,一边却偷偷摸摸朝小几这边瞥了过来…… 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红烧肉的味儿实在太香了,她虽然打定主意一口都不吃,可是……过过眼瘾,总行? 第532章 也有例外 察觉到小崽子的小动作,贾明心里笑得更厉害了,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没看到,一边又从食盒里头取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道:“论起配米饭啊,当然是红烧肉第一了,随便一勺汤汁往米饭上头一浇,然后一口米饭一口红烧肉,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放下米饭,饶尔不死!”下一秒,庞九一骨碌从软榻上爬了起来,一把就攥住了贾明手里的筷子,凶巴巴的一张脸上,全然看不出来有不好意思。 “这就是孝敬九爷的!九爷,请慢用!慢用!”贾明忙不迭双手奉上了米饭,狗腿得给米饭上头浇了几勺汤汁,又拿过软枕来靠在庞九身后,然后又给庞九撑了一碗萝卜排骨汤放在一边。 等做完了这些,贾明才又伏低做小地问庞九道:“九爷,小的伺候得您可还满意?” 庞九被伺候得自然舒坦,只是她才不想跟贾明好脸子,当下大爷似的喝了口汤,然后叹了口气儿道:“睡了这大半天,腰酸背痛的。” 贾明哪儿就听不明白了,当下忙不迭脱了鞋爬上了软榻,然后撤去庞九身后的软枕,直接做了庞九的肉枕头,一边还轻轻地给人按着揉着,庞九这才满意了,靠在男人怀里舒舒服服吃完了两碗米饭、一碗汤,外加大半盘子的红烧肉。 “九爷吃舒服了?”贾明看着倒在自己怀里舒坦得直眯眼儿的小崽子,从头到脚都觉得舒坦,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庞九汗津津的脸颊,一边小声问,“九爷要是舒坦了,是不是该赏赐小的?” 庞九懒洋洋地睁开了眼,挑着眉问:“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贾明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朝下低着头,就在两人嘴唇要相接的那一刻,庞九却一下子别过了脸,然后贾明的嘴就亲着了她的后脑勺儿。 “美得你。”庞九小声哼哼道。 “怎么了?”贾明从一进来就发觉庞九生气了,在庞九的后脑勺上连连亲了几口,然后坐直了身子,小声问道,“谁惹我们家九爷生气了?要不要我出面给九爷做主?” “哼!”庞九白了贾明一眼,“就怕到时候人家梨花带雨的,你倒要反过来替人家做主了。” 贾明一怔,然后试探地问:“是……玉莹惹你不快了?” 两人中午的时候还腻腻歪歪的,后来贾明去看了管来臣,庞九则跟芸娘去探望卧病的玉莹,贾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玉莹。 庞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仰着头打量着贾明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贾明好看,就算留着大胡子,可是也挡不住他的英俊潇洒,看着看着就上手了,庞九伸手一下下轻轻抚着贾明的面颊,一边轻轻道:“也难怪,就这张祸害人的脸,哪个姑娘不想多看一眼?更何况她还跟在你身边十年。” 贾明闻言,忍不住就笑了,侧着脸亲了亲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指,一边含笑道:“也有例外,有个姑娘就不这样,头一次见面就用鞭子招呼我。” 第533章 把他们送走 庞九闻言拿眼剜他,一边没好气儿地问:“所以你这是打算要记仇一辈子了?” “是得记一辈子,但不是因为记仇……”贾明伸手握住了那两只纤细的手,然后低下头,就吻住了姑娘。 姑娘挣扎着,贾明还以为她还在生气,就放开了她的手,正要离开的时候,姑娘的手却一把箍住了他的后颈,不放他走,贾明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里直窜到了天灵盖儿,然后就把姑娘抱得更紧了…… 冗长的一吻结束,两个人头顶着头躺在软榻上说话,昏暗的房间里,两个人放肆又黏腻地看着彼此,直勾勾的,不躲不闪,不管不顾。 “比从前会亲了。”贾明目光深沉,手指一下下蹭着庞九的嘴唇,把嘴唇蹭的越来越红,然后贾明的目光就沉了。 “那是因为师父教得好。”庞九小声道,被男人的目光拢着,她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都雀跃着,可是却又莫名地畏惧着,她能清楚地觉察到,贾明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平时不大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是害羞又心悸得厉害。 “那想不想让师父再教你做点儿别的?”贾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和喘息,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绷着,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庞九根本不敢去看贾明的脸,可是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她是想逃都没处可逃,她更怕了,伸手撑着男人压过来的胸膛,水汪汪的一双眼看着贾明,难得露出姑娘家的羞赧和怯懦,结结巴巴地道:“师父能……能不能留着成婚的时候再教?” “噗嗤!”贾明笑了,下一秒,就把整张脸埋进了庞九的颈窝,照着人家雪白的脖颈就啃了两口,“坏心眼儿的丫头,师父都要被你吊成肉干儿了。” “要是不乐意,谁……谁能吊得住你?!”庞九呲牙咧嘴地道,一边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被男人这么啃着,她浑身上下的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你你你……你放开我!” “对,我心甘情愿被你吊成肉干儿,”贾明放开了庞九,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上,一脸的无奈,也是一脸的宠溺,“心甘情愿这辈子都被捏在手心儿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逼你,”庞九心里美滋滋的,一边枕着贾明的胳膊,伸手环住了男人精壮的腰,“只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要是做不到的话,我就去置办条铁鞭,专门用来收拾你!” “行,说到做到,”贾明含笑道,凑过来亲了亲庞九的额发,顿了顿,然后沉声道,“等过些时日,我就把柳氏父女送走,你就别担心了。” 庞九一愣:“你要把他们送到哪儿去?” “他们跟了我十年,也算是老人儿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们,”贾明缓声道,“只是他们毕竟知道的事儿太多了,所以我会把他们送到一个妥当的地方,找人暗中盯着。” 第534章 必须要送走 庞九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是不忍起来了:“其实也用不着这样,柳姑娘虽然对你有意,可是我心里清楚,你又不会对她怎么着,我对你还是有这个信心的,所以用不着你把他们送走,以后……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毕竟是跟在贾明身边十年的老人儿了,要就是因为照顾自己的小心眼儿就要把柳氏父女给送走,庞九实在觉得太不应该了,而且又担心这事儿会有损贾明的名声,怕他落一个苛待忠仆的恶名。 “不行,必须要送走,”贾明却是一脸的果断,不待庞九再求情,他又继续道,“那丫头的心思,早两年我便就察觉了,我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又怕耽误她,所以对她向来敬而远之,这两年几乎连话都没跟她说过,我以为她年纪渐长,渐渐就会懂事儿了,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冥顽不灵。” 庞九不是个小心眼儿的,贾明对此很了解,可是就庞九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人,不过是去看了柳玉莹一趟,回来就破天荒地闹起了脾气,可见那柳玉莹的确是说了特别不中听的话,又或者是做出了什么难堪的举动了,这是贾明绝对不能忍受的。 “那丫头的心思深,指不定以后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金龙山不是那起子乱七八糟的土匪窝,是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出的,所以一切隐患都得尽早排除。” 听着贾明这么说,庞九心里也赞同了,到底贾明不是真的土匪头子,肩上是担着大事儿的,而金龙山又是他最重要的据点,所以就像贾明说的那样,是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出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们送走?”顿了顿,庞九问道,“又打算怎么和他们开口?” “得等些日子,”贾明道,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管来臣之前在长丰农场受了极大的刺激,精神不大好,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唐砚都很抗拒,偏偏柳文龙却有本事让他喝下汤药,所以在管来臣精神转好之前,暂时还不能送他们走。” 庞九闻言很是吃惊,一下子爬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管来臣已经醒了?” “嗯,就是今天的事儿。”贾明点点头,当下把管来臣醒来之后发生的事儿都大致跟庞九说了一遍。 庞九听了很是纳闷:“管来臣精神受刺激我能理解,抗拒人我也能理解,要是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为什么偏偏对柳文龙态度不同呢?他不是在你面前都疯癫的吗?怎么换做柳文龙,就不一样了呢?” 贾明其实也很纳闷,毕竟他和管来臣是相识的,而且还是半师情谊,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定安王府世子,说起来是管来臣的主子,就他们这样的深厚关系,管来臣对他也是抗拒得很,怎么柳文龙一进去,管来臣的态度就不同了呢? 半晌无解,贾明随口道:“兴许是柳先生见多识广、医术高明。” 第535章 头疼 庞九倒是不置可否,轻声道:“我记得姚二哥之前说过,柳文龙之前并不是军营中医术最高明的郎中,怎么一到了金龙山,他的医术就突飞猛进了呢?以至于连唐砚都被比下去了。” 贾明答不出来,只是眉头拧得更厉害了,庞九也没再说话,趴在贾明的身上想事儿,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贾明腹中传出一身“咕噜”。 庞九坐了起来,一脸纳闷地看着贾明:“你……还没吃饭?” 贾明也坐了起来,含笑道:“净顾着伺候九爷了,哪里还能想起来自己吃没吃?” 这话说的庞九顿时就一脸的尴尬,忙得就要给贾明盛饭,可是这才发现食盒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刚才那两碗饭早就进了自己的肚儿…… “刚才……是两个人的饭?”庞九指着食盒道,看着贾明一脸默认,庞九顿时更尴尬了,“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看你吃的高兴,”贾明还是笑,当下挪到了小几前,拿起了筷子,“没事儿,我吃点儿剩菜就行……” “不行!”庞九一把夺走了他的筷子,二话不说扯着他就下了软榻,“走,让庞叔给你下碗面去。” “可是我不想走啊,”贾明舍不得走,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小崽子,撒着娇道,“现在要是出去了,等会儿就进不来了……” 贾明说的不假,这天都黑了,现在要是出去的话,他是绝对不好意思厚脸皮进后院儿来的,要是碰到了芸娘,他这大哥就彻底没脸了。 “那要不……”耳畔是男人温热的鼻息,庞九半边身子都酥了,她其实也舍不得放贾明走,当下红着脸道,“喝完了红糖茶再走?” “得喝三大杯才行。” 不等庞九答应,男人已经捏着她的下巴,凶狠地亲了上来。 …… 恰克图将军府。 邓氏是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才醒过来的,一睁开眼就看见儿子就坐在床前,正撑在床沿儿上打瞌睡。 邓氏瞧着儿子过分瘦削憔悴的脸,有心不发声,想让儿子多睡一会儿,可是却实在承受不了脑袋要炸开的疼痛,她双手捂着头,伏在枕上痛苦地呻、吟出了声。 “哎呦……”邓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小一点儿,再小一点儿,可是她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以至于到底还是惊醒了打瞌睡的楚天叙。 “娘,您醒了?”楚天叙听到动静,忙得睁开眼,就看着邓氏这么一副痛苦神色,顿时就着急了起来,忙得凑过去,小声询问,“娘,您还头疼是吗?” 邓氏点点头,一边把脑袋捂着更厉害了,然后痛苦地道:“不行,满脑子都是……都是血浆子滚来滚去,一想起……想起之前的事儿,头都要裂开了似的。” 楚天叙自然知道邓氏说的之前的事儿,是个什么事儿了,其实不止邓氏在想,他也一直在想,不光光是人首分裂的老郭,还是乌兰农场的血流成河,还有山谷里的悲惨遭遇,陈征绝望又释然的笑容…… 第536章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楚天叙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这些来,不管他多么抗拒,又多么想忘记,但是没有办法,这些血流成河的场面,那些惨死在他面前的兄弟,总是如影随形,出现在他的每一个梦境里。 所以,楚天叙已经很多天没过安稳睡觉了,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赶路,从长丰农场到恰克图,他行尸走肉一般,有多少次,他恍惚着,差点儿就滚下了马背,又有多少次,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风啸剑,他一直都知道这把剑的锋利,所以视如珍宝,可是有那么几次,他竟然想在自己的身上见识见识这把剑到底锋利到何等地步…… 楚天叙从来都没有这么绝望,不,是无望过。 过往二十几年肆意洒脱生涯,让他找不到开解的办法,让他在遭遇巨变之后,除了心死如灰和逃避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当然,他能纵容自己逃避,要不然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样的梦魇。 …… 好不容易在娘亲的面前打了这么一会儿瞌睡,楚天叙觉得自己精神恢复了不少,可是在听到邓氏的痛苦的声音之后,楚天叙的脸又沉了下来,他没说话,默默地坐在了床沿儿上。 是啊,要说什么呢? 要怎么安慰开解邓氏?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妥帖的话。 事实上,他也需要安慰啊。 “天叙,”半晌,邓氏握住了楚天叙的手,憔悴支离地看着楚天叙,费劲地道,“你跟娘说说,你和你爹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到底做了什么、竟惹得你爹动这样大的气,竟会对……对老郭痛下杀手,天叙,你必须和娘说清楚。” 从不过问父子俩前院事儿的邓氏,这是头一次询问楚天叙,她必须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迫切地需要为自己夫君的反常行为,找到最合理的解释,要不然的话…… 面对着比禽兽更可怕的夫君,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楚天叙听着邓氏沙哑的声音,喉头酸疼的厉害,他看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一直保养得宜的、贵妇人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得这么枯瘦干黄,只把手腕上的那一串珊瑚手串衬得鲜红似血,实在红得太扎眼,以至于楚天叙下意识地就挪开了眼。 “娘,我不想跟你说这些。”半晌,楚天叙轻声道。 是的,他是真的不愿意跟邓氏说这些,他的母亲,单纯又恬然,从来不过问男人家的事儿,也不好奇外头是个什么天地,心里只装着她的夫君和儿子,也被夫君和儿子宠了这么多年。 她是个最容易满足的妻子和母亲,总是夫君和儿子常年征战在外,留她一个人在家里提心吊胆,她也没有过一句抱怨,纵使她心里总放不下早逝的爱女,却也都是一个人默默念想,从不让夫君和儿子难过。 在她的世界里,夫君就是天,儿子就是地,她就处在天地之间,恬然度日。 今时今日,要楚天叙怎么告诉她,她的天依然啊塌了? 楚天叙说不出来,真的说不出来。 第537章 为什么 “天叙,你不跟娘说,那就是害了娘!就是逼得娘去死!”邓氏忽然激动起来,两只枯瘦的手死死握着楚天叙的手,那么瘦弱的妇人,谁想力气竟然大的出奇,以至于楚天叙都抽不开手来。 “娘,您这是做什么?”楚天叙大惊,猛然抬头看向邓氏,甫一瞧见邓氏泪流满面的一张脸,楚天叙的心蓦地就是一阵抽动,然后自己也跟着红了眼,“娘,您别这么激动,仔细身子……” “我还要这个身子做什么?!”邓氏猛地截断了楚天叙的话头,声音尖利得渗人,她猩红的一双眼瞪着楚天叙,逼着楚天叙和她直视,一边苦笑着道,“我的儿子不知怎么就和夫君结了冤,愤然离家,回来的时候,人都瘦成了一把骨,而我的夫君忽然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 说到这里,邓氏再忍不住了,“呜呜”地哭了起来,浑身都跟着颤:“而我……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夫君和我的儿子都、都打定主意瞒着我,让我……让我做个糊涂鬼,你们若是真想瞒着我,那为什么不……不瞒着好一点儿?结结实实把我蒙在鼓里瞒上一辈子多好?可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看到和听到? 为什么不隐瞒到底,让我到死还沉浸在一家团圆和美的假象里? 为什么现在要让我遭受这些?一个个的却都不肯给我任何解释。 …… “娘,您别说了,别说了,”楚天叙心里又酸又疼,紧紧地抱住了邓氏,一边哽咽着道,“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不好。” “我的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什么样的人,娘能不知道吗?”邓氏伸手捧住儿子泪涕骄横的一张脸,一边哽咽着道,“娘知道,天叙你是个好孩子,若不是被逼急了,你又怎么可能会负气出走?更不可能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 “好孩子,这程子你必然煎熬得厉害,你跟娘说说心里话,让娘心里有个数,你也能松快些,你说是吗?” 面对着邓氏的慈爱与关切,楚天叙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跟邓氏说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种种,从父子两人在固原因何发生冲突、以至于他负气出走,到那一日清晨乌兰农场意外目睹的血腥惨案,再到长丰农场的血染山谷…… 桩桩件件,楚天叙都一股脑儿地说与了邓氏听,这些天来接连受到的重击,他不知道要跟谁去说,更加也不愿意说出口,这些事,就像是山谷里那块挡路的巨石一般,硬生生地卡在他的心口,上不来下不去,让他成日都备受煎熬。 今时今日,总算是找到了可以毫无顾虑倾吐这一切的人,但是对方却是自己的母亲,楚天叙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他实在不想让邓氏知道这些,可是又不愿意让邓氏永远被蒙在鼓里,所以……他还是说出了口。 话匣子一打开了,就收不住了,楚天叙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邓氏一直没有插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第538章 即便是 楚天叙从来不是个话多的,所以这还是他头一次一股脑儿地跟邓氏说了这么多的话,可是不成想说的却是这种龌龊血腥之事,楚天叙越说就越是愤怒,而邓氏越听就越是心惊,最后脸色都惨白到了极点。 “你的意思是……是他亲口下令,让陈征去乌兰农场灭口?”邓氏颤声道,“他……他当真说了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楚天叙点头,脸色也难看至极,那一日清晨,乌兰农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再开口的时候,他语气自然是好不了:“不错,儿子亲眼所言,陈征带人假扮野匪闯进乌兰农场见人就杀,儿子常年征战沙场,也算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但是那天还是被镇住了,乌兰农场几十个侍卫死状极惨,若不是儿子及时赶到,怕乌兰农场真的就灭门了。” 顿了顿,楚天叙叹了口气儿,又道:“可儿子也只救下来四个人而已。” 邓氏无语,浑身颤抖个不停,楚天叙忙得给邓氏盖了被子,可是邓氏却颤抖得更厉害了,楚天叙着急,这就要唤郎中进来,可是邓氏却又一把抓住了楚天叙。 “娘,您想说什么?”楚天叙回头对上了邓氏的眸子,邓氏的目光有点儿呆滞,楚天叙被那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心中暗叫不好,一边内疚自己说的太多,让邓氏受了刺激,一边想着怕是得去大佛寺请孔澄和给邓氏好好瞧瞧才成。 孔澄和,便就是之前去乌兰农场给唐婉瞧病的、大佛寺的孔郎中。 “他……他不知道九儿是乌兰农场的人吗?”邓氏看着楚天叙,喃喃道,“他是知道九儿在乌兰农场的啊,平时我总跟他……念叨九儿来着,他还说了过年的时候邀接九儿来咱们将军府一起守岁过年的呢,他……他怎么会骗我呢?” 楚天叙看着邓氏一脸的茫然,心头有谁一恸:“娘,他应该不是骗你,他知道你喜欢九儿,所以为了让您高兴,接个侍卫来家里过年,没有什么不大不了的,只是……只是若是这个侍卫让他感觉到了威胁,那他就顾不上别的了。” 邓氏的表情却更加茫然了:“你不是说……九儿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子隐秘的吗?既是九儿并不知道,他又为什么会对九儿下手呢?” 楚天叙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面对着邓氏一直看过来的目光,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娘,您当真一点儿都不了解父亲的为人吗?他凭什么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从一品恰克图将军?又凭什么一举成为当今万岁眼中数一数二的红人?父亲若从来都是个纯良无害、并无心机的人,今时今日,这恰克图将军还能轮得到他一个汉人做吗?” “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就下了狠心,也布下了这个天大的局,这二十年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实现这个既定的目标,任何让他感觉到威胁的人和事,都会被他消灭,即便是……”说到这里,楚天叙顿了顿,他看着邓氏,很难说出接下来的话,他深深地地吸了口气又全部吐出,然后挪开了视线,这才又轻声道,“即便是娘的义子干儿。” 第539章 跟定儿子 邓氏没说话,张着嘴看着楚天叙,似是还想一探究竟,可是嘴唇颤颤了半天到底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有两行清泪沿着眼角默默滑下。 楚天叙扶着邓氏躺了下来,自己起身走到了床前,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邓氏重重叩了一头。 “娘,儿子不孝,不能照着父亲铺好的路走下去,又让娘担惊受怕,儿子实在孝道有失,”抬起头来,楚天叙双手撑着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邓氏,“大错一铸,儿子羞愧难当,想着怎么才能弥补爹娘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思来想去,为此一条。” 一边说着,楚天叙一边又重重叩了一头:“儿子自请离家,从此不再踏入将军府半步,再不是楚氏一门子孙。” 邓氏闻言大惊,蓦地撑起身子瞪圆了眼看着楚天叙:“天叙……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娘不许!娘不许!” “娘,儿子实在没办法和父亲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请母亲体谅,”半晌,楚天叙沉声道,他知道说出这样的话,对邓氏会是怎么样的打击,但是他又不能不说,因为他真的是忍到了极点,“娘,儿子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赴死,明知道都是父亲一手所致,可是……可是儿子心里还是存着一份侥幸。” “万一呢?万一是陈征和莫二奇他们联手欺骗爹爹欺骗儿子呢?万一爹爹是清白的呢?所以儿子夜以继日地赶回恰克图,是想第一时间跟父亲求证,希望从他嘴里得到这些都是误会的解释,”说到这里,楚天叙牵了牵唇,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可是甫一进了家门,就碰上爹爹手刃老郭……” “老郭,他何罪之有?他在咱们家伺候了二十年,在我心里,他就是家人,就是亲人……”楚天叙拧着眉,满脸掩饰不住的痛苦,他看着邓氏,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起来,然后他使劲儿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娘,儿子实在不愿做出手刃亲父的畜生之举,所以……请您成全。” 邓氏听了楚天叙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倒是不似刚才那般震惊了,她伸手轻轻抚着楚天叙瘦削的脸,一边柔声道:“我生养出来的儿子,就该这样,黑白分明,干干净净……” “娘,您这是同意了?”楚天叙一愣,随即激动地握住了邓氏的手,“您能理解儿子?不怪罪儿子?” “虽然娘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但是非曲直,娘心里有数,”邓氏点点头,一边沉声加了一句,“只是天叙,你不能把娘丢下不管啊。” 楚天叙一怔:“娘,您的意思是……” “夫君靠不住,那娘自然得靠儿子了,”邓氏惨然一笑,取出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一边又含笑看着楚天叙,“从今往后,娘就跟定儿子了,儿子去哪儿,娘就去哪儿,儿子干啥娘就干啥,天叙,你可不能嫌弃娘年迈碍事儿啊。” 第540章 舍得 “娘,儿子怎会?”楚天叙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看着邓氏近在咫尺的笑容,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心酸多一些,当下楚天叙握着邓氏的手,然后柔声道,“那等娘的身子再好些的时候,儿子就带娘走,从今往后,咱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再不回这里来了。” “对,再不回来了,”邓氏摇摇头,一边缓声道,“管他惦记着什么宏图大业,管他存着多少心计城府,从今往后,都和咱们母子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直到这个时候,楚天叙才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下,他拉着邓氏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边小声问道:“娘,您真的……真的舍得离开爹吗?” 邓氏和楚义兴感情一向不错,这么些年了,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邓氏温柔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楚义兴没有后顾之忧,楚义兴也对得起邓氏的付出,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除了房中只有两个通房丫头之外,偌大的将军府里,竟连个侧室都没有。 所以,在听到邓氏说要和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楚天叙心里有些不落忍,毕竟邓氏和楚义兴也算得上是夫妻情深。 “是不舍得,可是从今往后却也只能舍得了,”邓氏摇摇头,叹了口气儿,“天叙,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我现在一想到,脑子里都是他拎着剑、满身溅满鲜血的可怖模样,天叙,那……那不是我的夫君,我没办法留在他的身边,更没办法饶恕他。” 说到这里,邓氏又哽咽了,楚天叙忙得为她拭泪,怕她又情绪激动,自是不敢再提楚义兴了,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了,娘俩的心里,自然都想着这些子事儿,所以楚天叙是一脸黯然,而邓氏,头疼得就更厉害了。 “娘,我这就去给您唤郎中,您等一等,郎中马上就来。”楚天叙不敢耽搁,当下唤了婢女进来伺候邓氏,然后自己出去亲自找郎中,结果这才出了后院,就在月牙门前,遇到不知踟蹰了多久的孙益辉。 “公子,您总算是出来了,”孙益辉瞧着楚天叙出来,顿时两眼放光,忙得迎了上去,抱拳道,“属下已经在此等了好一会儿了。” “孙侍卫,有事吗?”楚天叙冷眼看着孙益辉,面色很沉。 楚天叙从下人的口中,知道那天是孙益辉唤了老郭去前院书房,然后老郭这才送的命,这时候楚天叙瞧见了孙益辉自然是没有好脸子,再加上孙益辉又是楚义兴的左膀右臂,都道是近墨者黑,这孙益辉身上自然是干净不了的,要不是顾忌着邓氏的身子,他怕是这就要提刀宰人了。 “公子,”孙益辉瞧着楚天叙的脸色,也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儿,满心的愧疚,他朝楚天叙深深一揖,然后这才起了身,低着头道,“属下知道公子怪罪属下,那天属下的确……”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楚天叙懒得听他废话,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 第541章 要是公子不肯来呢 “哦,是将军病了,”孙益辉一愣,然后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道,“之前公子一直下落不明,将军一直忧心忡忡,接连……接连多日不眠不休,将军虽然身子一向康健,可是架不住年纪在那儿了,现在将军的身子实在是顶不住了,所以……嗯,所以将军病倒了,公子您要不……去看看将军?” 这段不长的说辞,孙益辉早就打好了草稿,只是因为心虚,他还是说的非常不利索,所以他的头就更低了,可就算是这样,他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楚天叙看过来的目光,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他此刻他身上不知道被戳了多少个窟窿了。 楚天叙冷冷牵了牵唇,一边讥诮道:“身子顶不住了,还能提剑杀人?这样的事儿还真是闻所未闻。” 言毕,楚天叙头都不回地朝前走去,没有再理会孙益辉的意思,更没有要去看楚义兴的打算。 孙益辉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楚天叙的背影,耳畔回想着刚才在书房中,楚义兴和郎中的对话—— “将军,您身康体健,并无病痛啊,为何要唤老奴前来?” “让你来自然是有让你来的道理,就算本帅身子康健,难道就找不到可调养的地方吗?” “……是,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给将军拟个方子去。” 然后,郎中没有再多话,躬身退下去煎药去了,孙益辉看着躺在床上不起来的楚义兴很是纳闷。 “将军,您都一整天没下床了,要不要起来走一走?” “用不着,”楚义兴冲他摆摆手,“去把公子给请来。” 孙益辉从前并没有在楚义兴跟前伺候过,从前都是陈征和莫二奇做这些,所以孙益辉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好整以暇躺在床上的楚义兴,他小心翼翼地道:“要是……公子不肯来呢?” 楚天叙回来的时候,当时父子两人相见的场景,孙益辉是亲眼瞧见的,再联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说楚天叙有弑父的心,孙益辉都相信,所以孙益辉才这么问。 楚义兴闻言,顿时就撂了脸,他冷眼打量着孙益辉忐忑不安的脸,孙益辉哪里还敢再问东问西,当下忙得躬身退下了,然后孙益辉就一边打着腹稿,一边在月牙门前晃荡着,瞧着楚天叙一出来,他就忙得凑了过去。 …… 孙益辉看着楚天叙远去的背影,又想着楚义兴刚才冷得渗人的眼神,心中少不得叹气连连,他一介武将,平素只懂带兵打仗,直来直去惯了,哪里就会揣度别人心思了? 也不知道从前陈征和莫二奇他们都是怎么伺候这对父子的,孙益辉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饶是身心疲惫,孙益辉还是小跑着追上了楚天叙,他心知肚明,要是楚天叙不去见楚义兴,那他回去就得挨骂…… 挨骂还是轻的。 “公子,您要是不信属下所言,大可以去亲眼看看,”孙益辉追上了楚天叙,忙不迭道,“将军是真的病倒了,郎中都在给将军熬药了……” 第542章 大爷大叔大家好 说到这里,孙益辉蓦地就噤声了,因为楚天叙猛然停住了脚,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目光中好像带着点儿难过,又好像压根儿什么都没有。 “公子,您怎么这么看着属下?”孙益辉被楚天叙看得忐忑不已,小心翼翼询问道,“属下只是奉命……” 楚天叙忽然开口,截断了孙益辉的话头:“孙益辉,陈征和莫二奇都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下一秒,孙益辉双目圆瞪,张口结舌地看着楚天叙,半天才反应过来:“公子,您……您说的是真的?” “孙益辉,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和陈征莫二奇年岁相仿,又是同一批入府的,只是你性子直,不适合留在府上做事,更适合带兵打仗,所以后来,陈征和莫二奇留在府上,打理上下,你则去了军营,”楚天叙没有回答啊孙益辉的话,打量着孙益辉受惊过度的一张脸,缓声道,“我说的对吗?” 孙益辉浑身都僵硬着,半晌才点头道:“是的,属下自幼性子就不如陈征二奇细致,做不来细致事儿,留在府上也是不中用,所以才去了军营。” “是的,你的性子更适合军营,所以这些年来,你随着父帅东征西讨,也算是打出了点儿名堂来,”楚天叙缓声道,“更要紧的是,你也因此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孙益辉闻言,蓦地抬头看向楚天叙:“公子何出此言?” “这些年来,谁人不知陈征和莫二奇是父帅的心腹?谁人不嫉妒?但是明眼人却能瞧得出,这未必是件好差事,”楚天叙盯着孙益辉,一字一字缓声道,“比起战场上的刀枪无言,其实做父帅的心腹,会更危险。” 瞧着孙益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楚天叙心情莫名地就好了一下,他朝前走了两步,伸手在孙益辉的肩上轻轻拍了两拍,然后轻声道:“今时今日,你是不是已经有所体会了?” 不待孙益辉回答,楚天叙已经冷笑着转身走了,留下孙益辉一个人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 金龙山。 用完了早膳,贾明和庞九闲来无事,跟着唐砚和孙文俊,来安置病患的小院里看看。 “殿下,九爷,你们看,这些老人的情况都比从前好了不少,”唐砚带着他们进了房去,一边跟贾明和庞九介绍着情况,“没有新的毒药进入体内,我又拟了药方给他们清毒,他们现在已然好了大半了。” 庞九看着一众坐在桌前吃饭的老头儿,点头道:“真是不错,记得从前在长丰农场的时候,这些老头儿还都是疯疯癫癫的吃,吃饭也都是你争我抢的,现在是真的好了不好,能安安静静自己吃饭了。” “对,是好了不少,”贾明也点头,看着这些老人一个个好奇又畏惧地盯着他和庞九看,贾明忙不迭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大爷大叔大家好,晚辈是……” “哇!” 下一秒,离贾明最近的一个老头儿,忽然放声痛哭出来,抱着手里的馒头,跌跌撞撞跑到了唐砚身后,一边哭个不停,一边时不时探出脑袋朝贾明看一眼,然后哭声就更大了。 第543章 重赏 “哇哇哇!” 被这老头儿一带动,其他的老头们也纷纷大哭了起来,也都学着那老头儿,朝唐砚的身后躲,一个个看着贾明都跟活见鬼似的。 一众人被这样的突发状况都惊住了,随即唐砚最先反应了过来,赶紧地转身去安抚那些受惊的老头儿,孙文俊最近一直在给你唐砚打下手,跟这些老头儿也都混的挺熟,当下也忙不迭安抚他们:“别哭了哈!大家都不要哭哈!” “你为什么要哭啊?”唐砚拉着那个最先大哭的老头儿坐到桌前,含笑轻声问道,“能跟我说说吗?” “他……”那个老头红着眼,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贾明,然后又迅速地转过了头来,瑟瑟发抖地跟唐砚道,“大胡子吓人!吓死人家了!” 贾明:“……” “哇哇哇!大胡子好吓人!”下一秒,一众老头又开始咧着嘴嚎啕痛哭起来,“人家好怕怕!” 众人:“……” “得,殿下您还是请便,”孙文俊一脸无奈地冲贾明耸耸肩,“而且为了保证老头儿们的恢复,请您以后最好不要再过来了,如果非要来的话,请选择蒙面。” 贾明一脸憋屈地点点头:“行,那我先走了。” 当下,贾明就先出了房去,庞九被一众老头哭得脑瓜疼,也待不住,赶紧地跟着贾明一道出去了。 “唉!”庞九追上了贾明,一把抓住了贾明的手拉着他到偏房坐下,一边捋着贾明的胡子,一边吊儿郎当地道,“我说贾老大,您要不然考虑考虑把胡子给刮了呗?不留胡子,照样也能当山大王!” 贾老大顿时一脸的不痛快:“整整留了两年呢,舍不得。”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地道,“每次看你喝汤都替你费劲儿,生怕汤汤水水都流到胡子上来,还有啊,吃要羊腿烤兔肉什么的,就更担心了,就怕你胡子上头粘了辣椒粉孜然面儿的,啧啧啧,别人家相公身上不是沉水香啊就是冷凝香的,你可倒好,简直比庞叔都像是个厨子,都懒得跟你亲嘴儿。” 贾明闻言,顿时两眼放光:“那我这就把胡子刮了去,但是说好了,刮了之后,你每天都得主动亲我,而且得不下三十回才行!” 庞九脸上的表情更嫌弃了:“算了,你还是继续留着,尽管留到天荒地老。” 贾明耷拉着脸,正要开口,忽然听着外头传来了一声“知啦”,他顺着门缝朝外头瞥了一眼,就看着是柳文龙从正房出来,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端着药碗就要走。 前几日,因为唐砚束手无策的缘故,柳文龙过来给管来臣瞧病,到底柳文龙是见多识广的老郎中,有他在,管来臣最近病情好了不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癫狂了,精神稳定了,自然身体也好了不少,现在虽然还是虚弱,但是好歹每天都能吃两碗粥了。 “到底是柳先生医术了得,昨天我来瞧管来臣,就觉得人比从前精神多了,跟我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贾明忍不住感慨道,“看来得重赏柳先生才是。” 第544章 引吭高歌 “柳先生可是立功不小,自然是该重赏,”庞九也道,目光随着柳文龙的身影移动着,可是渐渐地,庞九眼中生起了些许疑惑,“只是着柳先生怎么跟做了贼似的?怎么偷偷摸摸的?” 贾明也看出来了,只是却没当一回事儿:“请柳先生过来的时候,我特意吩咐过,这院子里发生的事儿一概不许泄露出去,他应该是觉得好奇,这才会东张西望。” 庞九对此不置可否:“有个好奇心太重的属下,可未必是件好事儿,之前在乌兰农场,我就最烦季秋季冬那兄弟俩,反而最喜欢闷葫芦似的栓子。” 贾明闻声一顿,蹙了蹙眉。 庞九说的自然没错,身为主子,比起过于伶俐、什么事儿都想打听的手下,他肯定更喜欢陈栓这样只管闷头做事儿的手下,也是柳文龙在他身边伺候太久了,且年纪又长,所以他对柳文龙才没有过多的要求,可是不管怎么样,柳文龙毕竟是个下人,这么探头探脑的到底不像话。 顿了顿,贾明轻声道:“你说的没错,等会子我就找他谈谈。” 庞九一愣,随即摇摇头:“这倒用不着,眼瞧着都要把人给送走了,这临走之前,你还专门数落人家一通,这不是不落好吗?只要他不做出格的事儿,且由着他去。” 之前贾明跟庞九商量好了,等管来臣身子稳定下来,就要安排送柳文龙父女出金龙山的事儿。 “这倒是,”贾明含笑道,一边大马金刀地翘着二郎腿,笑得很豪爽,“不过柳先生是个有分寸的,而且就算是他没分寸,只要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难不成还能让他翻天不成?” 庞九喜欢他这样的笑,伸手捏着贾明的胡子,东看看西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家男人好看,一边又忍不住抱怨开来了:“那起子老头儿可真真是不识货,大胡子怎么了?大胡子就不好看了吗?啧啧啧,瞧瞧我家相公这胡子多英俊潇洒,要是搁在京师,我相公一准儿是头号美髯公人选。” 贾明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现在不嫌弃我比庞叔还像个货真价实的厨子了?” “没办法,破锅配烂盖呗,”庞九摊开双手,一派无奈,“谁让姑娘我天生不喜欢那起子香啊朵啊的小白脸,就偏偏喜欢乱胳膊露肩膀、不服就干的野土匪呢?” “哈哈哈!”下一秒,野土匪的大胡子抖得更厉害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搂着庞九的小肩膀,浪里浪气地道,“来来来,大爷今儿心情好,给我家识货小娘子引吭高歌一嗓子!” 说完,也不管人家小娘子愿不愿意听,贾明就扯着嗓子拍着大腿,唱了起来—— “一个儿不语放心乱。 “一个儿深深作揖假惺惺。 “一个儿妾身如绵絮絮绵。 “一个儿郎情似水欲断魂。” …… 这应该是个缱绻柔情的曲子,可是却被贾明唱得豪放不勒,倒别有一番韵味儿,以至于庞九都听得入迷了。 第545章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些 “怎么了?”贾明本是一时兴起,可是瞧着庞九这幅迷迷糊糊的模样,心下很是得意,伸手在庞九面前晃了晃,一边得瑟地道,“是不是相公我唱的曲儿太情长动人,以至于小娘子沉沦其中难自禁?” 庞九伸手握住面前的那只大手,歪着脸一脸好奇地看着贾明:“这是……江南的小曲儿?你怎么会唱?” 虽然贾明唱得不地道,可是庞九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贾明是地地道道的京师人,怎么会唱江南的小曲儿呢? “呵呵,是啊,江南的小曲儿,欢欢的耳朵可真灵,”贾明笑着道,一边轻轻揉着庞九的手,一边仰着头回想着从前的时光,肯定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了,所以眼神中带着记起往事的温情,“其实从心底说,江南才是我的故乡。” 庞九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心里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伏在贾明的膝头,小声道:“跟我说说你从前的事儿呗。“ 庞九很喜欢听贾明的故事,那些过去的、她不曾参与的故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想知道,特别想。 “江南是汉人聚集之地,又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所以也就成了叶氏一门秘密练兵的首选之地,我八岁那年被送出京师,就到了江南,”贾明轻声道,一边抚着庞九的头发,一边想着旧事,这架势倒不似是情侣,倒似是父女俩,“从八岁一直待到了十七岁,将近十年,我一直都在江南,从一开始只有文俊带的一支十来人的小队,到后来泱泱十万大军,江南是我的起点,更是我的福地。” “不仅如此,我在江南还遇到了南姨。” “南姨?”庞九第一次从贾明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自是好奇,“她是谁?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不知道该怎么说,”贾明有点儿茫然地牵了牵唇,“她是伺候过我的下人,可是在我心里又觉得她和娘亲没什么区别,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能跟谁说,所以从来都没说过,也没对她说过。” 是啊,要他怎么说?堂堂定安王世子却拿一个区区下人当娘亲,这事情本身就荒唐得很,更何况定安王妃还健在。 庞九有点儿听懂了:“她对你很好,像娘亲一样地照顾你,对吗?” 贾明点点头,眼里的温情更浓:“从来都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为我张罗一日三餐,为我浆洗衣衫鞋袜,我染风寒的时候,她红着眼守在我的床前,一守就是一天一夜,就连我起疹子,她都不回避,想方设法地把饭菜做的可口,为了我能多吃一口,还私底下去打探各种乱七八糟的偏方,搞得郎中哭笑不得。”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这些……” 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这些…… 这些本该娘亲为孩子做的事。 说到后来,贾明的声音很轻,在轻轻吐了一口气之后,再没有了声息,他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残茶,表情沉默中带着伤感。 “所以,你要怎么报答南姨呢?”庞九笑着捏着贾明的手指,眯着眼儿看着贾明。 第546章 知我者,欢欢也 她看得出贾明眼中的伤感,也知道他在为什么伤感,但是她却不能也不想去安慰,她知道他心的那把锁,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打得开,她能做的,是给他更多的爱,更多的温暖,让他在伤怀的时候能多些释然和安慰。 “当然是找个小媳妇儿,然后生几个胖娃娃,好让她老人家能含饴弄孙、安享晚年,”贾明笑着捏了捏庞九,凑过去亲了亲她白津津的脸颊,“真好,现在小媳妇儿总算是找到了,准保明年就让南姨她老人家当上奶奶。” 这话要换旁的姑娘听早就羞得不知要怎么好了,可九爷却不是寻常姑娘,听他这么说,一脸的面不改色,反倒伸手拍了拍贾明的肩膀,一脸玩味儿地上下打量着贾明:“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九爷我身康体健正当年,生十个八个肯定都没问题,倒是你贾大爷年纪都一大把了,啧啧啧,南姨怕是要失望了。”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敢不敢让大爷我今晚就一展雄风?” “噗嗤!”庞九没忍住,瞧着他吃瘪的模样捂着嘴笑了,伸手轻轻在贾明脸上拍一巴掌,“呸!你个老不正经的。” 贾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在我面前提老!” “知道了知道了,你个小不正经的,这样总算行了?”庞九剜了他一眼,一边又问道,“对了,你离开江南之后,那南姨呢?怎么没带她在身边?” “那时候,她身子不好,年轻时候落下的病,一直调养着,不便出门,且毕竟不是游山玩水,我也不忍她成天担惊受怕的,”贾明叹了口气儿,一边抿了口茶,又道,“好在这几年她身子大好了,中秋的时候,我派人把她送进了京师。” 庞九听到贾明把南姨送到了京师,蓦地就坐直了身子,一脸紧张地道:“你怎么敢把南姨送进京师?不怕被别人察觉到什么吗?” 贾明微微蹙了蹙眉:“我原本是不愿让南姨入京的,可是有件事儿不拜托南姨的话,我到底是放心不下。” 庞九心下一动:“你不放心定安王府里的那位……假世子?所以特地让南姨入府去照顾他?” “知我者,欢欢也,”甫一对上了庞九的目光,贾明就凑过去亲了一口,心底暖的不行,然后拥着庞九继续道,“这些年来,他的身子一直不好,我不知道……是他自身的问题,还是爹娘的手笔,更要命的是,他自裁多次,一门心思地寻死,听说人已经瘦的皮包骨了……” 贾明没再说下去,可是庞九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京师的那位假世子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未来的结局,所以觉得活着无望,再加上病体支离,怕是一心向死,贾明不能干涉定安王夫妇的决定,但是对那位曾经的兄弟、代他受苦的假世子羞愧难当,所以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派自己最信任的南姨入府,悉心照料他的身子。 第547章 抛媚眼 “可是……”庞九小声问,“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南姨跟你的关系吗?不怕被王爷王妃误会吗?” 定安王夫妇有意不让贾明插手王府的事儿,自然假世子的事儿更是贾明不能置喙的,可是贾明还是派南姨入府照料假世子,怕是定安王夫妇知道了,心里必然不悦,甚至还是误会贾明是有别的企图。 “不会的,南姨行事低调,对外不过是曾经伺候我饮食的厨娘而已,王妃原是江南人,所以我这个做儿子的送个江南厨娘入府并不扎眼,”贾明解释道,“而且南姨素来行事稳妥,她知道要怎么做。” 庞九这才稍稍放心:“这样就好,等事情都完结了,咱们把南姨接到身边养老,也不枉她为你辛苦操劳多年。” “行,都听你的。”贾明含笑道,伸手揉着庞九的手,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家欢欢好看。 …… 贾明和庞九说了一会子话,唐砚和孙文俊那边也忙和完了,一众老头儿吃好了饭,又喝了药,孙文俊一脸幽怨地陪老头们儿玩抓石子,唐砚则在院子里和柳文龙说着话。 “柳先生,房中的那位病患,现在身子可怎么样了?”唐砚询问道。 “病患身子又好了些,不似前几日都睡不踏实,说是昨晚上睡了一个整觉,”柳文龙含笑道,“我瞧着他恢复得很好,之前出现的疯癫应该是暂时情况,应该缓上几日就能好利索了。” 唐砚闻言不住点头赞道:“还是柳先生有主意,之前我瞧着他那副模样,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唐先生过誉了,老夫不过是多吃了几年饭罢了,”柳文龙忙摆摆手,一边又朝厢房里头打量,然后赞道,“倒是唐先生年轻有为,医术了得,以一人之力,就能一举治好这么些病患,要是换做老夫,那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唐砚忙道:“柳先生误会了,我不过是……” 说到这里,唐砚忽然就噤了声,顿住了,柳文龙抬眼看向唐砚,一脸询问的表情:“唐先生想说什么?” “没什么,”唐砚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 唐砚这话明显显是不打算说下去了,柳文龙也有眼力见儿,当下没再多问什么,端着那个药碗就进了厨房。 唐砚摸了摸嘴巴,心中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学得这多嘴多舌的毛病,柳文龙不过是随口一说,自己差点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盘托出…… “唐砚,你杵在这儿干嘛?”孙文俊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想跟唐砚说说私房话来着,结果就看着唐砚沉着脸站在院子里,孙文俊难免就纳闷了,“咋的了这是?” 唐砚心里正生闷气了,当下白了孙文俊一眼,扭过了头去,没有一点儿要搭理孙文俊的意思。 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着?活该! 哪知道孙文俊却被他这一眼白的,浑身都酥了:“文俊,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抛媚眼?跟谁学的?” 唐砚:“……” 第548章 重口味 “虽然有点儿别扭,但是还……还挺好看的,”孙文俊一点儿都没察觉唐砚的不对劲儿,反倒笑得一脸浪荡,“要不然以后你经常给我抛媚眼?” 唐砚都给气笑了:“光抛媚眼哪儿够啊?还不如来点儿实际的。” 孙文俊顿时两眼放光,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跟唐砚小声道:“唐砚,在这儿不合适?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回房去……”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看挺合适的啊。”唐砚云淡风轻地道,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石桌上抓起一把雪,照着孙文俊的脖领子就塞了进去。 瞬间从人冻成狗的孙文俊:“汪汪汪汪!” 唐砚:“……” 这人怕是给冻傻了? 唐砚正无语的时候,就瞧着庞九和贾明出了房来,庞九走在前面,一脸的惊喜好奇,目光四处寻摸着:“院里有狗?在哪儿呢?” 唐砚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正在呲牙咧嘴抖雪的孙文俊:“在这儿呢。” 庞九一脸复杂地看着还在叽里咕噜叫个不停的孙文俊,目光最后落在了唐砚的脸上:“唐砚,没看出来,你……你口味蛮重的嘛。” 不待唐砚开口,贾明已经接话来了:“他口味一直很重啊,要不然怎么会看上文俊那个愣头青?”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九爷,你难道不也是个重口?当初贾明是个什么模样,咱们又不是没瞧见,九爷要不是重口,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个刀头舔血、打家劫舍的野土匪?” 唐砚这话,贾明可不爱听了,当下就忙不迭为自己找补着:“唐砚,话不能这么说……” “殿下,你口味也清新不到哪儿去,”可是唐砚又不客气地截断了贾明的话,一本正经地看着贾明,“九爷这么冲的脾气,从来鞭子不离手,提到九爷的威名,乌兰农场的犯人就没有不怵的,就这样殿下还能迎难之上,可见殿下不仅仅对九爷情根深种,而且还是个口味极重的主儿。” 贾明:“……” 庞九:“……” “对对对!唐砚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好不容易抖完雪的孙文俊,第一时间过来声援他们家唐砚,虽然唐砚一点儿委屈都没受。 “从前我还一直纳闷殿下怎么就迟迟没有相中的姑娘呢,连玉莹那样俊俏的姑娘,殿下都是爱答不理的,自从知道殿下和九爷相好,我就豁然开朗了,”说到激动处,孙文俊猛地一拍大腿,然后两眼放光地指着庞九,“谁让咱殿下就是喜欢九爷这样的?不让独头蒜、气死小辣椒,说的可不就是咱们九爷!” 这下子,贾明和庞九的表情都变得很精彩,当然最精彩的要数刚刚从厨房出来的柳文龙。 柳文龙很尴尬,尤其是这时候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他就更尴尬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你胡说些什么?”唐砚蓦地一把拉住了孙文俊,小声斥道,“没喝酒怎么就开始说醉话?!” 第549章 教学活动 孙文俊自知理亏,他顺嘴说话是习惯了的,之前在莲峰山的时候,贾明还特地因此警醒他来着,但是一说到痛快处,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当下他讪讪地低下头,是一个字儿都不敢再说了。 柳文龙疾步上前,行至贾明面前,深深一揖道:“殿下,属下父女两人得殿下青眼,能够有幸追随殿下,乃是属下父女两人天大的福气,这些年来,属下和小女一直尽心伺候,从来不敢有所奢想,还请殿下明鉴。” “你们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贾明点点头,伸手扶了柳文龙起来,一边含笑跟他道,“所以我也在为你们父女两个的将来做打算,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柳文龙一愣:“殿下,您的意思是……” 贾明拍了拍柳文龙的肩膀,正欲说话,就听着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当下一众人都纷纷朝外头看去。 孙文俊过去开门,就瞧着栓子急匆匆地进来了,冲贾明抱拳道:“殿下,二爷回来了,现请您即刻去前厅议事。” 姚大渝这两日又下山一趟,因为多出来的一百匹马儿不便牵进山里来,而且山里受地形所限,大批量地养马甚是不便,所以姚大渝这两天便就是在外头寻摸了妥帖的地方作为养马场。 “行,我这就过去,”贾明点点头,一边看向庞九,“一起过去。” 庞九却摇头道:“不不不,我和芸娘约好了,现在就得回后院去。” “行,”贾明点点头,当下就跟庞九一道出了小院儿,左右无人的时候,贾明又好奇询问,“你和芸娘约得什么事儿?” 庞九歪着头看他,狡黠地眨巴着眼:“怎么?你这个刀头舔血、打家劫舍的野土匪竟然还好奇姑娘家的事儿?” 一提到这个,贾明就“噗嗤”一笑,当下摇头道:“我竟不知,我给人家的第一印象竟然这么深刻,也亏得九爷是个重口儿的,要不然岂不被我吓着了?连带着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现在知道九爷的好儿了?”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边顿了顿,又道,“等下你们在前厅吃饭就不用叫我和芸娘了。” 贾明简直都要好奇死了:“你们俩到底要干嘛?” 庞九活动了几下脖子,一边云淡风轻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展开培养天下第一的教学活动。” 贾明:“……啥玩意儿?” …… 前厅。 贾明进前厅的时候,姚大渝和贾铭正坐着说话,似是在讨论什么严重的事儿,两人面色都不大好,茶都没顾得上喝,瞧着贾明进来,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大哥!” “行,坐下说话,”贾明冲两人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向上位坐下,看向了姚大渝,“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对,是出了点儿事儿,”姚大渝点头道,一边蹙着眉跟贾明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楚义兴已经搭上了太子的船。” 正在倒茶的手一顿,贾明放下了茶壶,一边蹙眉看向了姚大渝:“消息可靠吗?” 第550章 天家父子 “可靠,”姚大渝点头道,一边也是皱眉不止,“大哥,楚义兴可是万岁爷眼前的红人,这些年来,仗着万岁爷的宠爱,才能在大原皇朝挣得一席之地,他又是万岁爷手中的一枚要紧棋子,可以说是被万岁爷手拿把攥,他怎么会跟太子搭上呢?” 贾铭也是一脸的闹不明白:“是啊,万岁爷最忌讳朝臣和东宫攀扯不轻了,况且又是楚义兴这样的封疆大吏,万岁爷自然是容忍不了的,可是即便这样,楚义兴还是搭上了东宫,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贾明也想不清楚,皱着眉抿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了回去,一边沉声道:“得先搞明白,楚义兴是彻底倒向了东宫,还是这根本就是万岁爷的手笔。” 姚大渝一怔:“大哥,你是怀疑这其实是万岁爷和楚义兴的合谋?但是万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怎么会联合自己的心腹、剑指太子呢?” “对啊大哥,虽然传闻万岁爷和太子不睦已久,但是到底是虎毒不食子,万岁爷又怎么会借他人的手来害太子呢?”贾铭也是一脸的震惊。 “我只是猜想罢了,”贾明摇摇头,一边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来,太子殿下和万岁爷从朝上到朝下,闹得一刻都不宁,就算万岁爷是慈父,怕是也忍得极是辛苦,更何况太子还不是万岁爷唯一的皇子,万岁爷未必就没有另作打算的可能。” “这倒是,太子殿下的性子是出了名的霸道,原不是万岁爷最喜爱的皇子,当年若是太后以死相逼,后来入主东宫的是哪个皇子,还真是不好说,”姚大渝点点头,缓声道,一边又道,“只是,就算万岁爷真的有易储的打算,直接废黜当今太子也就罢了,又何苦大费周章、还要把楚义兴给牵扯进来呢?” “当今这个形式下,想废黜太子,是不可能的,”贾明缓声道,“万岁爷自登基之后,一直施行原汉一家的仁政,这本身就已经让原族人大为不满,连太后都对万岁爷有诸多抱怨,太子是太后一手栽培养大,自然和太后是一路心思,在这种压力之下,万岁爷当年不得不册立了当今太子殿下,这才平复了原族人的不满,若是这个时候废黜了太子,怕是用不着义军,原族人就得先带头造万岁爷的反了。” “所以,这个太子的背后有所有原族人的支持,万岁爷是废不得的,”贾铭听明白了,点头道,一边又咋舌不已,“从前只觉得太子殿下行事鲁莽脾气火爆,还一直纳闷他怎么敢屡屡跟万岁爷对着干,如今我才总算是明白了,他还真是有跋扈的本钱。” 姚大渝忖思片刻,然后看向了贾明:“若这样的话,想必万岁爷和太子之间龃龉不断,甚至还有可能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万岁爷已然下定要废黜太子的决心,可是又忌惮太子身后的原族人,所以这才另辟蹊径,打算借他的心腹楚义兴之手,废了这个太子。” 第551章 京师来信 “可是,楚义兴要怎么做呢?”贾铭皱着眉道,“万岁爷又到底设下了什么圈套呢?” “我想不清楚,”贾明摇头道,一脸的无奈,“万岁爷的心思,素来没人摸得准,再加上一个同样深不可测的楚义兴,我就更加猜不到了。” “那就先让咱们的人好好儿盯着,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姚大渝道。 “大渝,让你的人谨慎着点儿,”贾明抿了口茶,叮嘱姚大渝道,“如今朝中形势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千万别被人抓住了把柄,更不能被别人给利用了,要不然就大事不妙了。” “大哥,你尽管放心,”姚大渝忙道,“都是父亲从前一手栽培出来的人手,可靠着呢。” “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贾明点头道。 “对了大哥,还有一件事儿,”姚大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忙得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送到贾明面前,“京师来信了。” 贾明忙得放下手里的茶杯,三下两下地拆开了信封,甫一打开信纸,登时人就是一愣,随即又吐了口气儿,然后含笑道:“竟然是南姨的信。” “南姨?”贾铭和姚大渝闻言也都是惊喜交加,忙不迭地询问,“南姨都说什么了?” 南姨是江南人,从前贾明在江南练兵的时候,一直是南姨照顾贾明的一日三餐,南姨人热情又亲和,因为身体的原因,一辈子没嫁过人,无儿无女的,就把贾明他们几个当自己的孩子对待。 贾明他们都是年少离家,贾明和爹娘自幼就不亲厚,姚大渝和贾铭更是父母早亡,所以乍一遇见了时时事事都为自己考虑的南姨,一个个自是打心底喜欢敬重着,后来,贾明他们离开江南,转战中原的时候,南姨卧病需要调养,并不能随他们一起北上,贾明他们还因此难过了好长时间。 后来南姨的身子好了,贾明也考虑过接南姨来恰克图,只是恰克图中年苦寒,南姨的身子骨又不好,最后贾明只得作罢,只是却也没有中断联系,两边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南姨一直住在贾明位于江南的宅院里,贾明还特地派了侍卫专门保护南姨。 上半年,王妃郝氏在信中忽然提到惦记江南菜式了,贾明心下琢磨着,便就让人把南姨送入了京师。 贾明看着信,看着看着眼中的钦佩赞许就愈发明显了,看完之后,贾明忍不住赞道:“南姨真真是我知音。” 信中,南姨没有怎么提王爷王妃,倒是写了不少关于叶图南的事儿,事无巨细都告诉了贾明,最后还跟贾明道,让他放心,自己肯定会照顾好叶图南的。 姚大渝和贾铭也看了信,一边也不住点头道:“南姨可真真是冰雪聪明,大哥当时只是说让她去定安王府做厨娘,照顾王爷王妃的饮食,可是南姨却眼睛雪亮,知道大哥最担心的其实另有其人。” 第552章 除非 是的,比起定安王夫妇,贾明更担心的其实是叶图南,这些年,他几乎没有再回过定安王府,可是定安王府的消息却一件不落地都传进贾明的耳中,比如小世子又病重了,小世子又寻短见了,小世子的日子怕是不长了…… 每每听到这些消息,贾明的心就别提多难受了,又难受又内疚,这些情绪似是烈油,每一日都让他熬熬煎煎。 这些年来,他的自由自在,他的徜徉肆意,他的快意恩仇,来得并不轻松,因为一直都有一个人在京师为自己默默承受…… 承受他本不该承受的苦楚和煎熬,甚至,他都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 这些年来,贾明心里一直背负着这块重石,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儿来,他不想让叶图南再为自己受苦,他想带叶图南出那座可怕的王府,可是他偏偏却做不了主…… 除非,他成就大业。 除非,他权掌天下。 …… 打量着贾明黑黢黢的一张脸,贾铭小声嘀咕着:“大哥,这信上都说了,京师的那个替身,南姨照顾得很好,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人也精神了,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呢?” “没事儿,”贾明摇了摇,使劲儿抹了把脸,赶走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然后看向了姚大渝,“那一百匹马儿你都给安置好了?” 姚大渝闻言,顿时得意地挑了挑眉,一边拍着胸脯道:“大哥,你尽管放心,兄弟我什么时候差过事儿?”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明笑着点点头,顿了顿,一边又道,“那些马来得倒是及时,眼瞅着就能赶上用场了。” 姚大渝和贾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了激动,当下姚大渝忙得问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咱们这是要转战回中原了?” “嗯,既是救出了管来臣,那就也该考虑撤退的事儿了,”贾明抿了口茶,缓声道,“而且长丰农场的事儿,楚氏父子迟早能查清楚,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还赖着金龙山不肯走的话,那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贾明说的是实话,当初不放走楚天叙也就罢了,既然放走了楚天叙,就相当于主动给人家留了把柄,就得做好撤退的准备,而且如今管来臣身子稳定,撤退的事儿自然要被提上来日程了。 “大哥说的对,金龙山虽然咱们经营多年,可毕竟不能因小失大,”姚大渝点头表示赞同,可是一边又蹙了蹙眉,“只是大哥,怎么都得等那管来臣说出黄金藏匿地点,咱们才安排出来后面的计划,这才好撤出恰克图?” 贾铭忙不迭跟着点头道:“是啊是啊,咱们废了这么大力气才救出管来臣,自然为的就是那十万两的黄金,如今他既是情况稳定了,也是时候跟咱们交代清楚了。” 贾明想着前几日管来臣对着自己疯癫的模样,忍不住蹙了蹙眉:“明天我去看看他,到时候再说。” 第553章 衣服与手足 兄弟三个埋头说着说,就听着外头猛地传来“咚”的一声的踹门声,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同时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庞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九儿?怎么了?”贾明走了过去,瞧着慌里慌张、连披风都没穿的庞九,很是担心,“出什么事儿了?” “芸娘,芸娘她……”庞九吸溜着鼻子,眼睛都红了。 “芸娘怎么了?”贾铭听到了,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忙得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庞九的手腕,急得脸红脖子粗,“大嫂,芸娘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芸娘她……她从台阶上跌了下来,流了好多的血,”面对着着急上火的贾铭,庞九很是心虚,低着头道,“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下一秒,贾铭头也不回地就一瘸一拐地朝外头跑出去了。 “我跟你去看看,”贾明跟庞九道,一边又跟姚大渝道,“老二,你快去请唐先生来一趟后院。” “是,我这就去。”姚大渝应声,当下就匆匆出了门。 “走,咱们也走,”贾明道,瞧着庞九一脸的内疚委屈,贾明有点儿心疼,取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庞九穿上,一边轻声道,“先去看看,说不定芸娘的状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都……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庞九说着说着,眼泪珠子就开始不听话地往下掉,再开口的时候,就哽咽了,“她才刚学了几天的功夫,连马步都扎不稳呢,我……我让她耍鞭子做什么?我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贾明闻言一愣:“什么?你教芸娘习武?” “不不不是!”庞九自知失言,忙不迭摇头道,又是心虚又是懊恼地看着贾明,“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我我我就是胡说八道,你别再问了好不好?” 她答应过芸娘的,这事儿谁都不告诉的,刚才是怎么了?怎么就一股脑儿地都跟贾明说了?庞九都要懊恼死了。 “我可以不问了,但是三儿能不问吗?”贾明沉声道,取出帕子给哭成花脸的他家媳妇儿擦眼泪,一边继续道,“或许你可以告诉我,等三儿盘问起来了,我还能帮你和芸娘圆圆谎。” “真的?”庞九一脸警惕地看着贾明,“你真的会帮我和芸娘?不会……不会跟你兄弟偷偷泄密?” 贾明哑然失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庞九红彤彤的耳垂:“兄弟再亲,又怎么可能亲得过自家媳妇儿?” 对于贾明的这个观点,庞九很认同也很满意,可是却还嘴硬着:“可是自古不就有句老话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吗?” “是有这么说的,”贾明点点头,伸手刮了刮庞九的鼻头,一边含笑道,“缺胳膊少腿儿的,我在战场上可是没少见,不过却还是从来没见过一丝不挂到处跑的呢,可见衣服要比手足重要的多。” “噗嗤!”庞九忍不住破涕为笑,一边白了男人一眼,“你就是歪理多,懒得听你说这些。” 第554章 公平吗 “好好好,我闭嘴,”贾明忙不迭点头道,一边揽着胖就爱出了门,一边柔声道,“那现在我不说话了,就只听九爷吩咐,好不好?” 庞九吸了吸鼻子,当下把芸娘习武的事儿,林林总总都跟贾明说了。 “我本来是没想教芸娘习武的,一则我没教过徒弟,没经验,怕教不好,二则,芸娘毕竟年纪摆在那儿了,实在不是练武的好年纪,而且又没有基础,”越说,庞九的脑袋就越低了,声音也越低了,“可是我是真的挺心疼她的,一听到她说想学会武功,以后保护三儿周全,我心里就特别难受,还特别感动,所以我当时脑袋一热就答应下来了。” “早知道我不会教徒弟的话,我就不教她了,她也就不会受伤了。” “她刚才摔倒的时候,都疼哭了,要是真的摔到了骨头,我可该怎么办?我以后都没脸在见芸娘了,也没脸见三儿了,唉!我怎么就这么粗心呢?怎么就没看好她呢?” …… 庞九一路叽叽咕咕,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这才停住嘴,也是才发现贾明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庞九自然觉得纳闷儿,仰头看着贾明,正要发问,这才看到贾明的脸色不太好。 “你……你怎么了?”庞九很担心,“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哪儿不舒坦吗?” 贾明没说话,摇了摇头,面色甚是凝重。 “你到底怎么了?”庞九担心坏了,“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脸就那么难看?” “我在想,要不要把三儿和芸娘留在恰克图,”半晌,贾明才沉声开口,“让他们过安静恬然的日子,不让三儿跟着我东奔西走,也不让芸娘再成日担惊受怕。” 庞九听了贾明这么一说,一时间也是无言,两人沉默地走过悠长的廊道,来到了月牙门前,再往前,就是最后一进院落了。 贾明正要抬脚进去,却被庞九拉住了手,贾明回头纳闷地看着庞九:“怎么了?” “要是……要是芸娘这一次真的伤到了骨头,那就把他们留下来,咱们给他们择一处太平地儿,让他们生儿育女、安安生生过活,”庞九仰着头,一脸郑重地看着贾明,“要是芸娘没多大问题的话,那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往后我还会偷偷摸摸教芸娘习武,你则遍寻名医,势必医好三儿的腿,好不好?” 和贾明相处久了,庞九自是了解他的性子,和这些兄弟一起相携成长,度过多少曲折坎坷,贾明是最看重兄弟义气的,正因为如此,在面对贾铭的那条伤腿、还有芸娘的时候,贾明心里从来都不是个滋味儿,只是他舍不得让贾铭离开,他是大哥,不放心让小弟脱离自己的羽翼保护,即便贾铭早已成年。 可…… 这样对贾铭,对芸娘真的公平吗? 尤其是芸娘,这么好的姑娘,他真的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辈子为了自己的这个舍不得、而担惊受怕吗? “好,”贾明看着庞九乌溜溜的脸,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第555章 多余的人 当下两人没再说话,进了后院,没一会儿姚大渝和唐砚也匆匆赶来了,贾明、姚大渝两人在外堂回避。 唐砚打量着芸娘小腿上核桃大的一块伤,松了口气儿,刚才挺姚大渝的口气,他还以为怎么地了呢,都做好给芸娘接骨的准备了。 当下,唐砚从药箱中取出了雄黄酒,给芸娘清理伤口,芸娘疼得直闭眼,身子朝后到进了贾铭的怀里,贾铭倒似是比她更疼似的,脸都变得煞白了,一边捂住芸娘的眼,一边不住嘴地道:“不怕啊,不怕啊,不怕啊……” 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芸娘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 待唐砚清理好了伤口,庞九等不及忙得询问:“唐砚,可……可伤到骨头了吗?” 唐砚摇摇头,一边又取出了疗伤的白药:“没有,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过两日便就能结痂了。” “真的?”庞九又惊又喜,激动地一把推开了贾铭,抱住了芸娘,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芸娘,太好了!你听到没有,唐砚他说你骨头没事儿!” “本来就是皮外伤啊,我都说了肯定没碰到骨头,是大嫂你不放心,”芸娘很是无奈,伸手也环住了庞九,“大嫂,你看我说的不错?” “对对对!芸娘说的都对!”庞九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咱们家芸娘可是九天仙女下凡尘,肯定说什么都没错!” 看着两个紧紧相拥的姑娘,一时找不到自己定位的贾铭:“……” 正在撒药的手蓦地一抖,好些白药都洒在了地上,唐砚看着手背上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默默叹了口气儿,然后硬着头皮给芸娘撒好了药,然后一刻都不停留提着药箱就往外走,路过正在犯愣的贾铭的时候,唐砚好心提醒道:“杵着做什么?一块走。” 贾铭看着芸娘,挠了挠头:“可是……” 可是,他是芸娘的未婚夫啊,他得留下来照顾他们家芸娘啊! “可是什么啊?你就不觉得自己多余吗?”唐砚默默一声叹息,瞥了一眼两个抱着叽叽喳喳说话、时不时哈哈笑的姑娘,又一脸同情地看着贾铭,“走,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 两个多余的人总算是识趣儿地出了暖阁,芸娘忙不迭握着庞九的手,小声询问道:“大嫂,你没把我学功夫的事儿,抖落出去?” “……没有!”庞九眼睛都不眨地说着假话,一边挺着小胸脯跟芸娘打包票道,“你嫂子我的嘴巴可是数一数二的严实,既然答应了你保密,这世上就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有那么个第三人,嫂子我也会亲手割下他的舌头来。” 芸娘一脸不忍,朝后让了让身子:“咦,大嫂,你也忒血腥了。” “这不叫血腥,这叫尚武精神!”说到这里,庞九又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看着芸娘,“唉,等你好了,嫂子继续教你啊!准保把你教成天下第一!” 芸娘被她逗得乐个不停,都忘了腿疼了,一边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我肯定努力,争取早点儿让大嫂摇身一变、成天下第一的师父!” 第556章 我还能活多久 “有追求!好样儿的!”庞九一脸欣慰,伸手在芸娘肩上拍了一下,“师父我可就指望着靠你扬名立万、流芳千古了!” “哎呦!”芸娘蓦地一声痛呼,“嫂子,你轻点儿,这两天练功,人家浑身上下都酸着呢。” “好好好!” …… 小院儿。 唐砚被姚大渝给叫走了,孙文俊人也不见踪影,小院儿里头顿时一片寂静,除了厨房里头传出“咕嘟嘟”、蒸汽扑药罐子的声音。 柳文龙放下手中的扇子,行至门前,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又缩了回去,从炉子上取下药罐子,滤出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然后端着进了正堂。 “管大人,该喝汤药了。”柳文龙把汤药放到床前的小桌上,对躺在床上、正直勾勾盯着房梁的管来臣道。 管来臣似是根本没听到柳文龙的话,仍旧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房梁,昏黄的眼睛一动不动,似是两颗冰冷的琉璃珠子。 柳文龙也没有催促他,就那么垂着手站在床前,一声不响地站着,对于压根儿都不搭理自己的管来臣,他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 他知道管来臣瞧不上他,是了,管来臣这样的身份,放在从前那可是脚跺地颤的人物,又怎么会瞧得上他这样的宵小。 所以,即便早在二十年前,他这个宵小成了管来臣货真价实的妹夫,管来臣还是根本瞧不上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今时今日,奄奄一息的人是管来臣,靠着他续命的人还是管来臣,所以,柳文龙真的一点儿都不恼,他甚至还挺同情管来臣的。 这么一直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接受他这个宵小的施舍,想必是生不如死。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柳文龙这才又开口:“管大人,药已经放温了,再凉就没有药效了。” 冷冰冰的眼睛这才眨了一下,管来臣转过脸来,昏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半晌沉声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只要管大人配合,喝完这十日的量,管大人便就能续命一个月,而且这一个半月里,管大人不会再受病痛侵扰,走的时候也会没有痛苦,”柳文龙一字一字缓声道,“可若是管大人不配合的话,那么管大人怕连十日都熬不过了。” 一个半月…… 足够从恰克图启程到京师的了。 管来臣讥诮地牵了牵唇:“把药端给我。” 当下,柳文龙端起汤药,伺候管来臣服下了汤药,正要退出的时候,却被管来臣给叫住了。 “王爷的人确定能准时过来接我去京师吗?”这是管来臣目前最担心的问题,“怕是连我被救出的消息都还没送到京师,王爷的人又怎么可能准时到达?” “即便王爷的人,不能准时到达,不是还有殿下的人吗?只要管大人按照在下之前说的去办,殿下自然会乖乖将咱们送回京师,”柳文龙转身,对着管来臣道,“在下的计策绝对可靠,请管大人尽管放心。” 第557章 妹夫 “就凭你?”管来臣上下打量着柳文龙,忽而嗤笑着道,“进个房都得东张西望半天、生怕被树叶子砸中的主儿,你凭什么跟我夸海口?” “就凭我是王爷选中的人,就凭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暴露,”柳文龙对上管来臣讥诮的眼睛,管来臣越是瞧不上他,他心里的得意却越是高涨,“就凭管大人如今除了选择相信我,再无别的法子。” 管来臣敛住了笑,目光越发清冷:“你就不怕,我就近搭上另外一条船?” “我赌管大人不会,”柳文龙还是一脸淡淡的笑容,目光很是笃定,“管大人的兄长一家得王爷王妃照料多年,管大人自然知道念恩报恩,且管大人又不是糊涂人,所以管大人怎么会背叛王爷王妃呢?” 说到这里,柳文龙顿了顿,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管来臣黑锅底似的脸,一边又含笑道:“再说了,就算是姐夫不为兄长一家着想,那也得为玉莹着想啊,玉莹可是有彤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姐夫从前可是最疼有彤的,想必是不舍让玉莹跟着我这个没用的爹爹继续吃苦受罪?” 管来臣的脸蓦地一僵,他脸颊剧烈地抽搐着,却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柳文龙,然后蓦地疯了似的,将桌上茶具碗盏扫在了地上。 “不许你提有彤!你这个死十次都不够的畜生!滚!你给我滚!” “是,属下告退,”柳文龙恭恭敬敬地对着管来臣抱拳告辞,一边还不忘加上一句,“明日,属下还会这个时候来给管大人送药。” 言毕,柳文龙再不理会管来臣的暴怒,然后转身出了房去,外头日光西斜,半边天幕都是绮丽的云霞,柳文龙眯着眼看着天上的炫目的云霞,心情好到难以复加。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终于大功告成了。 十年磨一年,可真真是不容易。 柳文龙心里感慨着,一边缓步朝外走,一边回忆着十年前和定安王达成的协议—— “你说你可以助本王一臂之力、寻到管来臣?”定安王打量着面前、罩着黑色披风的柳文龙,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茶盖,“你不过是个区区游方郎中,本王为如何信得过你?” 似是一早就知道定安王会这么说,柳文龙心里一点儿都不打鼓,反倒是面不改色,仍旧带着笑:“就凭在下是林有堂的妹夫,就凭在下知道王爷大费周章地寻找林有堂,并不是为了救他重见天日,而是为了那十万两黄金。” 定安王闻言,面色一沉,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个神态自若的男人,一脸的警惕,这人知道管来臣的真实身份,还知晓那十万两黄金内情,显然是有备而来。 再开口的时候,定安王的语气就不想刚才那么漫不经心了:“本王记得清清楚楚,有堂的妹子未至出阁便就暴病而亡,怎么又忽然冒出你这么个妹夫来了?” “王爷明鉴,有彤确是早亡,”说到这里,柳文龙脸上的笑忽而凝固住了,他吐了口气儿,然后这才啊又道,“只是并非像王爷听说的那样,而是死于难产。” 第558章 狮子大张口 叶进忠一愣:“你说什么?有彤……死于难产?” 林家两子一女,林有余和林有堂兄弟两人与叶进忠年纪相仿,有彤却是老来女,比他们小了十来岁,因为是林家的闺女,叶进忠认得,也一直拿林有彤当妹子看,这时候听到柳文龙的这个说法,叶进忠自是大吃一惊。 “对,在下和有彤情投意合,只是却苦于被林有堂所阻,后来才酿这等人间惨剧,”言及此处,柳文龙一脸森然寒意,“林氏兄弟亲手毁了我和有彤的一生,从今往后,我活在世上,除了好好儿抚育小女之外,便就只是一门心思找林有堂复仇,我要让他血债血偿,还请王爷成全。” 一边说着,柳文龙一边撩开长袍,跪倒在地。 叶进忠一脸复杂地看着柳文龙:“既如此,那你可是找错人了,有堂是我心腹重臣,我又怎会助你报仇呢?” “王爷是干大事儿的人,要想成就大业,自是不拘小节,又怎么会在意一个不中用的人呢?”柳文龙朗声道,一脸冷静,“难不成王爷还想着救出了林有堂之后,还要对他这个不中用的人委以重任、再次让他肩挑复国重任吗?” 叶进忠打量着柳文龙,眼神很玩味儿,从桌上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说下去。” “在下猜王爷并不会因为这么个不中用的人再度铤而走险,”柳文龙缓声道,“而且比起林有堂来,王爷自然更看重那十万两黄金。” “哦,听你的意思是,你很有把握能助本王寻回那十万两黄金?”叶进忠挑眉道。 “若是没有这个把握,在下又怎么敢贸然来见王爷?不仅如此,若是届时林有堂竟宁死不愿吐露藏金地点,在下也有的是法子撬开他的嘴,而且王爷当真放心让那个赝品去寻那十万两黄金?就不担心那赝品另有图谋吗?” 叶进忠闻言,眉毛一挑,不冷不热地道:“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你还真是林氏一门的女婿。” 柳文龙看着叶进忠,顿了顿,又缓声道:“王爷明鉴,在下无非是为王爷着想,若是那赝品身边有王爷您的耳目的话,王爷自是耳聪目明,不必担心被人蒙蔽。”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看来本王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了,”叶进忠闻言,甚是满意,点点了头对柳文龙,一边朝前倾了倾身子,缓声道,“只是本王得先知道,你从中想得到什么好处?不单单是想为有彤报仇雪恨这么简单?” 柳文龙朝着叶进忠重重叩了一头,然后对上了叶进忠的眼:“属下和王爷一样都是做父亲的人,自然一门心思都为孩子打算。” 叶进忠闻言,挑了挑眉,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文龙:“你这个游方郎中倒是胆子不小,狮子大张口啊。” “小女身上除了在下这个游方郎中的血脉,也有林氏一门的血脉,”柳文龙面不改色,一字一字地道,“林氏一门几代人为了定安王府抛头颅洒热血,在下以为流着林氏一门血脉的小女,足够做个世子妃,日后也足够母仪天下了。” 第559章 言多必失 叶进忠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文龙,柳文龙也没有再吭声,还是那么跪得笔直,盯着叶进忠看。 “哈哈哈!”蓦地,叶进忠仰天长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起身行至柳文龙面前,拍了拍柳文龙的肩膀,一边含笑道,“你说的不错,林氏一门的姑娘,的确能配得上犬子,待到功成那一日,本王亲自做主,让犬子迎娶令爱。” “多谢王爷!”柳文龙长长舒了口气儿,忙得又给叶进忠叩头。 …… “柳先生,这是要回去啊?”孙文俊才进来就碰到了朝外走的柳文龙。 “嗯,刚刚给病患喂了药,这边应该是没事儿了,”柳文龙笑着点点头,“难得今儿回去早,我给玉莹那丫头下厨烧连个菜,那丫头近来生病,人瘦了一圈,得给她补补。” “要得!要得!”孙文俊忙不迭道,一边又有点儿难为情地道,“柳先生,你知道我这破嘴最是口无遮拦,今儿不是有意埋汰柳姑娘,您千万别跟我一番见识,就当我放了个屁。” 柳文龙随即爽朗一笑,拍着孙文俊的肩膀道:“文俊啊,咱们都认识十年了,你的脾气我难道还不知道?”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脾气!”见柳文龙并不怪罪,孙文俊心里一轻,忙不迭赔笑道,“柳先生,赶明儿我给你送一坛烧刀子去啊!” “成!”柳文龙乐呵呵地道,打量着孙文俊笑嘻嘻的脸,柳文龙心里一阵踟蹰,有心想跟孙文俊打探打探贾明白日里说了一半的话,可到底还是忍着没问。 言多必失,尤其是这个要紧时候,他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 当下,柳文龙跟孙文俊告辞,回去了。 …… 当晚。 用晚膳的时候,孙文俊进来就觉得人少了,看了一圈之后,随口问庞九:“九爷,怎么不见三爷跟三嫂?” “你三嫂腿受伤了,没办法过来吃饭,”庞九一边解释着,一边在桌前坐了下来,“你三嫂都不来了,那你三爷又能来得了吗?” “也是,”孙文俊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芸娘受伤的事儿,然后就扯着唐砚的袖子问,“对了唐砚,三嫂是怎么受伤的?伤的严重吗?” “不太严重,就皮外伤,”唐砚道,至于为什么受伤,想着芸娘的说辞,唐砚蹙了蹙眉,然后含糊着道,“说是下午的时候,站在台阶上看风景,结果一不小心跌下来的。” 庞九默默放下下了手里的筷子,看向了唐砚:“芸娘真的这么说的?” 唐砚点点头:“是的。” 孙文俊一脸纳闷:“大中午的,有什么风光可看的?是万里无云还是晴空万里?” “闭上你的嘴!”姚大渝一抬手塞了个丸子进孙文俊嘴里,一边道,“就属你话多。” 孙文俊一脸委屈,等吃下了丸子,这才辩解道:“我这不也是关心三嫂吗?” 一直低着头喝汤的贾明,这时候抬起了头来,看着孙文俊,孙文俊甫一接触道贾明的视线,登时心里一声“咯噔”,以为贾明这是要训自己呢,忙不迭就闭上了嘴。 第560章 累 “文俊,柳文龙今天找你打听什么了吗?” “啊?”听着贾明的询问,孙文俊一愣,随即摇摇头,“没有啊。” “你再想想。”贾明又道。 孙文俊当下在心里把白天和柳文龙的接触对话都过了一边,然后又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行了,知道了,”贾明点点头,冲孙文俊道,“吃饭。” 一众人都被贾明搞得一头雾水,可是瞧着贾明没有多说的意思,也就不好多问,当下一众人吃好了晚饭,然后就各回各屋去了。 …… “你吃饭的时候,是想起什么来了?”庞九心里揣着事儿,没着急回后院儿,而是拉着贾明留在了前厅说话,“关于柳文龙的?” 贾明点点头道:“这程子总觉得柳文龙不大老实,所以白天的时候,我故意话说了一半。” 庞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哦,你是故意的,就等着看柳文龙会不会上钩!” “看来他是没有上钩,”贾明笑着道,一边吐了口气儿,“大概也是我想多了。” 庞九点点头:“应该是,我瞧着柳先生办事很是稳妥,人也勤谨,倒不似是个会耍手段的。” “唉!”贾明叹息着,使劲儿搓了把脸,难得在庞九面前露出了一脸的疲倦。 “怎么了?”庞九很是担心,伸手覆在了贾明的额头,一边皱着眉问,“是不是身子不舒坦?是起热了吗?” “不是,”贾明摇摇头,伸手捉住庞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里,轻轻攥着,他眉眼低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样,“就是觉得有点儿累。” 其实不是有点儿累,是非常累。 从稚气未脱的童儿到如今年近三十的威严殿下,贾明一直都很累,自从离开了京师,离开了那个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孩子得到时候,贾明就开始觉得疲累了,寻常孩子还在爹娘面前撒欢的年纪,他却已经负重前行,年纪轻轻就要学会识人辩事,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 这些年来,贾明一直觉得自己似是孤身走在钢丝绳上似的,肩上是万钧重担,下头是万丈深渊,他又没有回头路,就这么一直咬着牙往前一步步挪着。 越走越累,却越发不能松懈。 所以,贾明真的很累。 庞九没说话,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捧着贾明的脸,双眼疼惜地看着男人,一边柔声道:“那现在呢?还觉得累吗?” 贾明看着近在咫尺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那里头的疼惜和爱怜是那么明显,还有他的倒影,贾明只觉得心头一暖,然后就勾着唇笑了,凑过去轻轻在庞九的额上啄了啄,一边轻声道:“就和咱家九儿在一起的时候,才最轻松呢。” 庞九知道贾明说的是心里话,所以就更加心疼贾明了,她又朝前凑了凑,然后两人头顶着头说悄悄话。 “那之前这么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庞九小声道,“在没进乌兰农场之前,在……没认识我之前,你一个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561章 矫情起来了 庞九真的非常心疼贾明,贾明几乎很少和她谈起父母,少数几次聊起,语气中都难掩落寞,庞九知道他年少离家,和父母关系并不热络,甚至称得上是疏远,但是庞九也知道贾明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心里还是多么渴望来自父母的亲情,还有家的温暖,但是…… 这对于寻常人来说,天生就合该拥有的情感,在贾明这里,却一直都是缺失的,那些只能和家人、最亲的人分享和分担的事情,贾明就只能憋着,埋在心底,所以贾明一直很孤独,很伤感,也很疲惫。 越是了解这个男人的过往,庞九就越是心疼得厉害,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更是打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只有个粗枝大叶的爹爹养活自己,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自己在亲情上从来没有缺失过,和贾明比起来,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蜜罐里长大似的。 所以,要是能早点儿遇到贾明该多好,最好是在贾明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那样的话,就能把庞远山借给贾明当爹爹了,也让他知道被人疼是个什么滋味儿。 “之前也没觉得怎么难熬,”贾明轻声道,“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受着最严苛的教育,,所以一直以来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合该这样度过,所以什么辛苦疲累,都没放在眼里,早就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是啊,早就习以为常了,从记事起,就活在爹娘严厉、苛责的目光中,稍有不足,等到的就是爹娘的冷眼苛责,贾明从小没挨过打,倒是那个和他生的一模一样的小棋子,挨了爹娘不少的打,每每哭得撕心裂肺,跟他抱怨不止,他打量着那棋子身上的掌印,还有豆大的眼泪,他心里竟莫名的羡慕…… 他宁愿去挨爹娘的打,宁愿爹爹的手掌打在他的身上,宁愿爹爹能被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 可惜,这样的事儿,从来就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可是千尊万贵的定安王世子,可是四代单传的叶氏独苗,所以爹娘又怎么可能舍得对他动手?所以,爹娘是极舍不得自己的,极心疼自己的,贾明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有时候他又很迷茫,这样心疼、舍不得自己的爹娘,为什么又能舍得让他不到十岁就孤身出京、从此天高路远四处打拼? 说是爹娘信任,可那那时候不过就是个黄口小儿,所以爹娘能信他什么呢?是他饭量比寻常孩童大上一倍?还是他天赋异禀、半年脚长一寸? 对于爹娘,他有很多不解,可是他无从问起,也……不想去问。 “那后来呢?”庞九小声道,轻轻蹭着他的鼻子,含笑道,“认识我了,然后就跟从前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山大王说再见了?从此堂堂八尺大汗,变得矫情起来了?也知道委屈知道难过了?” “是啊,可不是就矫情了?这都是被你给惯出来的。”贾明哑然失笑。却忽然又敛住了笑,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庞九。 第562章 贱名好养活 直到庞九都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他才垂下眉眼,然后继续道:“九儿,从前我的世界只有阴天,整整二十七年,可是遇见你之后,我的世界开始不一样了,风霜雨雪、雷鸣电闪、晴空万里、鸟语花香,一下子都有了。” “所以,你要感谢我吗?”庞九狡黠地眨了眨眼,“为了你,我这又当雷公又当电母的,还得时不时扮个风婆婆,更得天天赐你万丈光芒,你说说,遇到我,你是不是特别值得?” “对,特别值得,我感觉我怕是前三辈子,都做了佛前的比丘僧,日日虔诚祝祷叩拜,这才换的这一世与九儿相遇,”贾明柔声道,“我谢天谢地谢佛祖,更谢九儿你。” 庞九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真的太喜欢听贾明说情话了,谁能想到,这个满脸大胡子、从头到脚都染满匪气的男人,说起情话来,竟是这般动人,庞九觉得自己单单是听他这么说,自己都能怀娃娃了呢。 “贾明,既然你这么说了,”庞九想起了什么,忽然激动了起来,抱着贾明的头就使劲儿亲了一口,一边兴奋地道,“那以后咱们的娃儿就叫谢九好不好?” “谢九?”贾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就是一脸的欲言又止,“这名怕是不大好?” 庞九顿时不乐意了,气鼓鼓地看着贾明:“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着最感谢我!现在又反悔了是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亏得我还感动连连、一门心思要给你生娃!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九儿你误会了!”贾明忙不迭地只摆手,然后抓着庞九的手,跟她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谢九这个名字意头不大好,任谁听了都以为咱们娃娃是酒楼里头卸货的跑腿儿呢!你说是不是?咱们的娃娃那可是天生的宝贝儿,当然不能起个有歧义的名儿,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咱们孩子、更辜负了你做娘的心?九儿,你说是?” “谢九……卸、酒?”庞九这才反应过来,最里头嘟囔了两遍这才觉得不对劲儿起来,当下气也消了,然后就不自在地看着贾明,“既是这个名儿不好,那你倒是给起个好听的啊?” “要不,就叫……谢欢?对对对!就是谢欢!”贾明道,说到这里,贾明有点儿激动,照着庞九的脑门就是一口,然后继续兴奋地道,“以后咱姑娘就叫谢欢了!” 庞九看着贾明美得露出两排大白牙的模样,心里也高兴,可是脸上却是一脸嫌弃:“净顾着给姑娘起名,也不给儿子操操心,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儿子啊,儿子就无所谓了,就叫狗子,柱子也成,”贾明摸了把头发,一边随口道,“贱名好养活。” 庞九嘴角一抽搐:“……那我以后是叫你狗子他爹?还是干脆直接叫狗爹?” 贾明顿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不自在地摸了摸嘴,含糊着道:“那还是有必要起个好名儿,没得连累老子。” “哼!”庞九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 第563章 儿子明白了 昌顺十五年十二月初十。 恰克图将军府。 邓氏这几天一直在后院调养身子,可能是得儿子体贴照料的缘故,邓氏的身子好的很快,到今天人已经明显精神多了,也能正常饮食起行了,娘俩就开始商量着搬出将军府的事儿来。 要不是为了照顾邓氏,楚天叙一早就想搬出将军府了,有生之年都和楚义兴再无往来,可若是牵扯到邓氏的话,他还是不得不谨慎。 “娘,您真的已经想清楚了?” 暖阁里头,楚天叙和邓氏坐在软榻上叙话,窗外晴空万里,寒梅怒放,一派晴雪斗艳的美景,可是两人都无心欣赏,都是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娘,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楚天叙微微迟疑着道,虽然并不想为楚义兴求情,可嘴上却还是忍不住道,“父亲虽然……在有些事情上做得很绝很出人意料,可是对娘亲却一向亲厚敬重,父亲的心也一直扑在娘的身上……” “天叙,那你爹待你不好吗?”邓氏忽然截断了儿子的话头,看着儿子瞬间愣住的脸,邓氏又继续道,“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你爹更疼儿子的父亲了,从你呱呱落地那一天起,他为了你这个儿子,苦心孤诣,经营半生,一门心思都是为了你这个独苗。” “天叙,你为什么非要离开这个家?离开你爹呢?” 楚天叙明白了邓氏的话,默默叹了口气儿,然后沉声道:“儿子明白了,以后不会再劝娘了。” 邓氏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扭头看着窗外,面色凝重,又带着些怅惘,毕竟是住了二十几年的家了,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令她留恋,如今就要离去了,邓氏心中自然涌上许多不舍来,可是,她又非走不可。 “天叙,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蓦地,邓氏转过了头,看向了楚天叙。 楚天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然后恭恭敬敬道:“只要母亲大人觉得身子无碍,咱们随时都能动身,儿子在大佛寺有落脚地,咱们可以先去大佛寺住上一段时日,正好儿子也想请孔先生给娘亲调养调养身子。” 邓氏点点头:“那咱们明儿就启程。” “是,那儿子这就去准备了。”一边说着,一边楚天叙站了起来。 “去!”邓氏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当下楚天叙躬身退了出去。 …… 楚天叙出了后院,想着去外头先置办马车,他不想惊动楚义兴,更不想日后被楚义兴纠缠,所以自是不能使唤府内的侍从,这些事儿也就只能他自己去办了。 楚天叙甫一出门,就觉得自己被人给盯上了,他心中不禁冷笑,从前还没发现楚义兴还有这么许多把戏,如今撕破脸皮了,楚义兴倒是不再瞒着藏着了,怕是自己出趟门的事儿,过不了几日都要传到楚义兴耳朵里了。 临近年关,按照以往的规矩,楚义兴是要去恰克图大营里头巡视一番的,楚义兴虽然担心着家里的事儿,可是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于前天启程赶往大营去了,算着时间,过不了半个月就会返回,楚天叙母子自然不想撞上他,所以想着在他回来之前就搬出去。 第564章 何必呢 楚天叙没有回头,径直朝前走着,似是根本就没发现身后有人一般,他买了一架马车,然后就赶着马车朝城外去,这时节天寒地冻,城里也就罢了,城外荒凉的是一个人影都不见,楚天叙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赶着马车朝前走着,直到瞧着前头有个破庙,然后他驾车马进了那间破庙。 …… 自打楚天叙出了府门之后,孙益辉就一直紧紧跟着,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谨慎,生怕被楚天叙发现,但是跟着跟着,就心下一横,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反正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瞧着楚天叙出了城门,孙益辉心下挺高兴,这几天他一直想找机会跟楚天叙说道说道他的想法,可是架不住楚天叙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而且将军府里头又是人多眼杂,所以他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可是眼下这不现成就有机会摆这了吗? 孙益辉忙不迭将自己马儿拴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松树上,然后就径直朝那间破庙走去,哪知道前脚才踏进破庙,后脚就有一把冰冷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的面前,若是刚才一个不留神的话…… 想到这里,孙益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垂着眼惊魂不定地看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然后目光缓缓朝左移去,看到那只握着剑的手,最后看到了楚天叙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甫一对上了楚天叙的眸子,孙益辉心中一寒,然后咽了口唾沫道:“公……公子,是我。” 楚天叙冷眼看着他,手上的剑纹丝不动,声音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起伏:“怎么着?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公子,属下并非要……要冒犯您,”孙益辉忙不迭对楚天叙道,“是将军!将军临行之前吩咐属下,务必……务必要照看好公子。” “哦?是吗?”楚天叙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目光冷的渗人,“我的父帅可真真是用心良苦啊,自己出门在外,却也不忘了找人照看我这个年近三十的儿子,可真真是父爱如山啊。” 孙益辉不用看楚天叙的脸,单单是听他这口气就知道楚天叙是个什么心情了,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就觉得脖子一凉,剑身已然是靠在了他的脖子上,登时孙益辉是张口结舌,连呼吸都停住了,要知道,楚天叙的剑可是天下第一快。 “所以,你说我这个做儿子的,要该怎么感谢父帅呢?”楚天叙缓声道,欣赏着孙益辉惨白的一张脸,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也恶劣了不少,手腕轻轻一动,在孙益辉的脖子上登时多了一条细长的划痕,楚天叙含笑道,“你说这样够不够呢?” “公子!”孙益辉努力忍住心中的惊恐,然后屏息跟楚天叙道,“公子,属下知道,您从来就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您……您这又是何必呢?” “呵呵,你对我倒是高看,”楚天叙讥诮地勾了勾唇,饶有兴致地看着孙益辉惨白的脸颊,继续冷笑着道,“怎么着?觉得死在我手底下是委屈你了?” 第565章 愿为公子驱使 “公子,您何不听完属下禀报,再决定要不要留属下这条命呢?”不知怎么的,看着楚天叙这么一张讥诮冷冰的脸,孙益辉却忽然心安下来了。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楚天叙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他心中有底,刚才之所以害怕,实在是担心楚天叙近来情绪不稳,怕自己今天撞枪口上来了。 楚天叙一言不发地看着孙益辉,半晌,忽然手腕一转,收回了长剑,然后冷声道:“你最好能拿出让我不杀你的理由,要不然的话,即便是在庙宇,我也不介意在佛祖面前大开杀戒。” “是,属下遵命。”孙益辉长舒了口气,忙得躬身道,瞧着楚天叙转身朝破烂烂的殿堂里走去,他也忙得跟了上去。 “公子,前些时日您跟属下说的话,这几日属下一直都在认真思量,”孙益辉跟着楚天叙进了殿堂,站在弥勒佛塑像前,一字一字认真道,“公主明鉴,属下不想步陈征和莫二奇两位的后尘。” 一边说着,孙益辉一边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对着楚天叙恭恭敬敬地叩头,然后又道:“从今往后,属下愿为公子驱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楚天叙仰着头看着一团和气的弥勒佛,面沉似水,半晌,有些的嘴唇微微开启,扯出一个讥诮地笑来:“怎么?你这是畏死了?怕落得和陈征莫二奇一样的下场?” “公子,属下久经沙场,受伤是最家常便饭的事儿,多少次死里逃生,属下知道死是个什么滋味儿,所以更知道活着是多么可贵,所以不瞒公子,属下的确畏死,”孙益辉一派不卑不亢,话说开了,他就越发没有起初的紧张了,“但属下最怕的是,误入歧途、稀里糊涂做了他人的爪牙,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是死有余辜。” 说到这里,孙益辉顿了顿,然后又轻声补了一句:“就想陈征和莫二奇那样。” 孙益辉所言不错,陈征和莫二奇死得的确不明不白,更谈不上光彩,所以他们殒命的消息直接被楚义兴下令封锁了,除了派人将尸体草草处理,这世间已然再无他们存在的痕迹。 孙益辉不想这么死,他天生是驰骋沙场的战将,他为沙场而生,也注定为沙场而亡,对他来说战死沙场,是战将最高的荣誉,也是最好的归宿,他才不想作为楚义兴的爪牙心腹、窝窝囊囊地死,甚至死后还要背负恶名。 楚天叙的转过身子,低着头看着跪得笔直的孙益辉,目光很沉,也很专注,似乎是想从孙益辉的脸上分辨出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公子,属下今天来找你,不仅仅是为了属下自己,也是为了属下手下的一千号兄弟,”孙益辉又道,仰着头不躲不闪地对上了楚天叙的眼,每一个字都说得甚是郑重,“我手底下的兵不多,可却都是属下一个一个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们对恰克图军将军府都是赤胆忠心,一如曾经的属下……” 第566章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既是知晓将军的真面目,属下痛惜之余,也不得不为手底下的兄弟做打算,属下恳请公子收留属下,也能给这一千号兄弟一条光明大道儿。” 孙益辉说着,又朝着楚天叙叩拜,楚天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叩头,忽而脸上涌出了冷凝笑意:“孙益辉,你可真是好样儿的,知道我与父帅不睦,你等不及就要怂恿我与父帅对立,怎么着?是父帅平素对不起你、还是我楚天叙慢待你了?竟让你这么迫不及待等着看我们父子反目?” “公子,您误会了!”孙益辉知道楚天叙误会了,急得直摆手,他一个武将,素来笨嘴拙舌,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最后索性咬着牙道,“公子,您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将军他图的是什么,谋的是什么局,您心里一清二楚!若非如此,您又何必和将军闹的这么僵?” “属下知道公子心地干净,并不想走将军铺的道儿,也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可将军苦心经营多年,当真会遂了公子洁身自好的愿望吗?若是公子手底下没点子人马,怕是逃不出将军的手掌心,最后落到将军手里,还不是得任凭将军摆布?” “属下拜服公子高义,愿从今往后追随公子,真心实意为公子驱使,护公子和夫人平安,还请公子能相信属下的忠诚。” 一边说着,孙益辉猛然从腰间抽出钢刀,朝着自己左手就砍,瞧着架势是要剁手以证忠诚,眼看着手起刀落,却听得“啪”得一声,钢刀被一道银光挡开,孙益辉虎口被那力道震得生疼,钢刀险些松了手。 他猛地握紧了刀柄,这才看见是楚天叙用风啸剑挡在了刀下,而风啸剑的剑身已经离他的手掌不到一寸了。 孙益辉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只觉得一阵后背发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不收废人,”楚天叙瞥了一眼孙益辉的手掌,然后抽回了风啸剑,入了鞘,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找机会帮我打探打探在赶在我前面清洗长丰农场的是何方势力,动作要快。” 楚天叙知道楚义兴近来肯定也在调查此事,因为楚义兴迫切地需要知道是谁劫走了管来臣,一则是担心那十万两黄金落入他人之手,二则是怕这消息传进穆景元耳中。 而这任务必然会落在孙益辉身上,所以楚天叙才这么说。 “是,属下遵命!”孙益辉一怔,随即忙得爽快应声,他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结果不等孙益辉从地上爬起来,楚天叙又开了口。 “追查庞九的下落,”楚天叙蹙着眉沉声道,“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天,楚天叙纵马疯了似的赶到了长丰农场,除了周双成等一干被处理的长丰农场侍卫,哪里还有别的人在?不但没有找到被关押的囚犯,便是连庞九都不见了踪迹。 那天,一身血污的楚天叙站在长丰农场里,看着被身上覆着一层薄薄雪花的尸身,他浑身冷汗淋漓…… 第567章 一定不能 他不知道庞九在哪里,是被那股神秘的势力掳走了,还是像这些尸身一样,僵硬地躺在某个寒冷的所在、等在被大雪掩埋。 他不知道庞九是生是死,脑中都是那个野小子狡黠又伶俐的笑容,那个欠欠儿的坏小子,还欠着他一顿酒呢,还欠着他好些猪蹄呢…… 他不能有事儿! 一定不能! …… 楚天叙的脑子又乱了,笑嘻嘻的坏小子和冻得僵硬的尸身在他脑中纠葛着,又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他迫着自己不去想那起子可怖的念头,然后抬脚就往外走。 “是!属下遵命!”孙益辉应声,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楚天叙朝外走,看着楚天叙已经跳上了马车,孙益辉忙不迭拦在了前头,“公子,您骑马回去,属下驾车!” 虽然楚天叙今天穿得是便装,可是难保会被人认出来,堂堂恰克图将军府的公子,竟驾车在外,实在引人注目,就怕不过了多久就会传到楚义兴耳中。 “行,”楚天叙点点头,他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交代孙益辉道,“马车不用入府,停在后门附近就可以,明天我要用。” “是,属下遵命!”孙益辉忙得应声道,“公子,我马就拴在外头。” 楚天叙对他摆摆手,然后就径直朝外头去了。 …… 昌顺十五年十二月初十 京师。 御书房。 康乐公主穆江吟到的时候,首领太监安如海已经早早候在门口了,瞧着穆江吟过来,安如海忙不迭迎上去,一脸殷勤地道:“奴才见过公主,给公主请安。” “公公免礼,”穆江吟略略点点头,在安如海面前站住,一边看了看御书房厚重的门帘,一边小声想询问安如海道,“公公,不知父皇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自从初雪那日,安如海奉命送了那枚朝阳五凤挂珠钗过去之后,穆江吟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着,这些时日都窝在房里不敢出门,若不是今儿穆景元派人去叫她过来,她是断断不愿过来的。 眼看着就是年下了,正是赐婚的好时候,穆江吟这个年纪本来就提心吊胆的,更何况前些时日穆景元已经暗示的那么清楚了,是以,穆江吟近来人憔悴瘦削了不少。 “奴才不不知,”安如海打量着穆江吟惴惴不安的眼神,一边含笑道,“不过想来是午膳的时候就要到了,万岁爷唤公主前来一道用膳也是有的。” 穆江吟松了口气儿,正要进殿,却又被安如海给拦了下来,穆江吟纳闷:“怎么了公公?” 安如海道:“启禀公主,太子殿下还在里头呢,请您在这儿稍作等待。” “好。”穆江吟当即顿住了脚,然后毕恭毕敬候在大殿前头。 …… 御书房内。 穆景元坐在龙案之后,一脸隐忍不住的怒气,冷眼瞪着前方,太子穆宗保的面色也不好,也是一脸森然之气,他脾气素来暴躁,十日里有八日是拉着脸的,可是穆景元却并不是个易怒的人,可见今儿必是出了大问题,这才能将这一对父子气成这样。 第568章 老狐狸 父子两人一个坐在龙案后,一个立在下首,都是一言不发,到底是穆宗保年轻气盛压不住火,咬着牙跟穆景元道:“父皇,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纵容着定安王那个老狐狸?儿臣可是着实看不下去了!” 今日天不亮,定安王就派人匆匆入宫,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府给小世子叶图南瞧病,小世子的身子骨一直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穆景元为彰显仁德,开恩允定安王府可以随时入宫请太医过府为小世子医治。 只是从前叶进忠哪里肯让太医进定安王府?非是穆景元下旨,太医是从来不会过去的,这一次倒是稀罕,叶进忠竟然破天荒头一次入宫请太医。 据说是定安王亲自入宫来请,因为着急,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睡袍,外头罩了一件大氅就匆匆入宫了,正好赶上百官入宫早朝,所以多少双眼睛都瞧见了定安王老泪纵横,形容萧索,如今满朝上下都知道,小世子是有病了,而且还是病入膏肓,怕是不中用了。 穆景元仍旧沉着脸,一语不发,可是穆宗保却是越说越气:“他明知道父皇打算年下就为小世子赐婚了,偏生在这个时候整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如今满朝皆知小世子朝不保夕,怕是年关都熬不过了,这个节骨眼儿父皇还怎么赐婚?!他分明就是故意为之!明摆着就是抗旨不尊!就是不愿意同咱们原族皇室攀亲!” 穆宗保所言不错,定安王府忽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小世子朝不保夕,这婚自然是赐不了的,虽然民间有娶新妇冲喜这么一说,但是却绝对没有堂堂嫡亲公主给人冲喜的说法,若是已经下旨赐婚也就罢了,偏生穆景元还没来得及下旨赐婚,所以如今这婚竟是赐不得了,要不然谁不戳穆氏皇族的脊梁骨?竟然存着让公主过门做寡妇的心。 所以,穆宗保此时愤恨不已,只恨不能提刀去定安王府宰人。 自然,穆景元心里也恨,只是比起生气发火,他现在必须得想出一个稳妥的应对之策来。 “宗宝,等下你去定安王府一趟,”穆景元半晌才开了口,声音很沉,不带一丝情绪,“既是小世子病得这么惊天动地,咱们也不能当着不知道,你且代朕去探望一番,安抚安抚定安王夫妇。” 穆宗保闻言,自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登时就气呼呼地道:“父皇的性子好,可是儿臣却却实在没有这样的好性儿,儿臣不去!要是父皇非逼着儿臣去,儿臣只怕管不住儿臣的拳头往那老狐狸的脸上招呼!到时候只怕事情闹得更加收不了场。” “没有好性儿,也得给朕装出好性儿来,”穆景元冷声道,一边转头看向穆宗保,然后厉声道,“为了朝堂安稳,为了江山永固,你的父皇隐忍多年,你的妹妹要下嫁一个将死之人,你凭什么连这点子脾气都收不住?” 穆宗保被穆景元看得一阵心虚,低下了头,躬身抱拳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知错了。” 第569章 愿嫁叶图南 “既然知道是叶进忠搞的把戏,那么咱们且陪他演好这场戏就是了,”穆景元一边拢着茶盖,一边缓声道,“如今他这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咱们只耐心等着就是了,着急,只能自乱阵脚。” 穆宗保一怔,随即就明白了穆景元的意思,当下狠狠道:“那老狐狸当真可恶,害得儿子险些中了圈套,幸得父皇英明。” 穆景元又道:“叶进忠无非是想拖时间,那咱们就陪他拖下去,眼看着就是年下了,各地的赋税钱粮都要入库了,到时候朝廷会下大力气安抚嘉奖各地军队,咱们有的是资本和那起子不成器的泥腿子斗,叶进忠自是有坐不住的时候,说不定到时候他还得求着朕给小世子赐婚呢。” “父皇英明!”穆宗保忙得躬身道,再起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轻松了不少,“这就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要不儿臣留下来伺候父皇用午膳?” 穆景元抿了口茶,摇摇头:“用不着,朕召康乐过来了。” 穆宗保一愣,随即轻声道:“父皇,您是要和康乐谈赐婚的事儿吗?” 穆景元没说话,可是明摆着是默认了。 穆宗保舒了口气儿,可是随即又叹了口气儿,皱着眉道:“若是康乐不同意该怎么办呢?儿臣现在最担心康乐了,生怕她知晓之后要寻死觅活。” “你怎么会担心这个呢?”穆景元讥诮地看着穆宗保,“难道这不是你这个当哥哥的,亲手为康乐择的好姻缘吗?” 穆宗保顿时一脸尴尬,顿了顿,这才小声道:“儿臣也是为了朝廷社稷着想,并没有一点儿私心。” 穆景元没搭理他,只是长叹一声,然后道:“朕对不起皇后,也对不起康乐啊。” 穆宗保听穆景元这么感慨,自是要出言安慰,可是还没等他张嘴,就听着身后传来姑娘的声音——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身为穆氏皇族,自幼享尽人间富贵,如今儿臣成年,自然要为穆氏皇族贡献力量,只恨儿臣是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如今总算有了回报父兄恩情的机会,儿臣自是义不容辞。” 穆景元和穆宗保纷纷闻声看去,只见穆江吟挑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来,她人极是瘦小兼又憔悴,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字字都掷地有声,一脸的肃穆郑重,穆景元和穆宗保平素看惯了娇滴滴的穆江吟,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幅模样,一时间都愣住了。 穆江吟一步一步行至龙案前,然后看着穆景元的眼睛,继续一字一字认真道:“儿臣知道父皇心疼儿臣,不舍儿臣下嫁定安王府,可儿臣又未尝不心疼父皇呢?每每瞧着父皇为国事烦忧,儿臣一介女流,无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每每心头自责不已,如今总算有儿臣回报父皇的时候,儿臣并不觉得委屈,反倒心中甚是欢喜,所以还请父皇不要因此为难困扰,儿臣愿意嫁于叶图南。” 言毕,穆江吟跪倒在地,对着穆景元就是重重叩头。 第570章 除了哭 穆景元看着女儿如此,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内疚,忙不迭从龙案后走出来,扶了穆江吟起来,一边叹息着道:“好闺女,真是朕的好闺女……” 穆江吟闻言,忍不住泪盈于睫,她没有起来,而是仰头看着穆景元:“父皇这是答应儿臣了吗?愿意让儿臣嫁给叶图南了吗?” 穆景元看着穆江吟水汪汪的一双眼,心疼得实在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使劲儿拉着穆江吟的胳膊:“起来。” “父皇若是今日不答应,那女儿就不起来了!”穆江吟忽然推开了穆景元的手,瞪着一双泪眼道,她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流泪,一副从来没有过的倔强模样。 穆景元被那双眼看得,心疼得难受,一时间感觉鼻头酸涩,竟然也要落泪似的,他怕失了颜面,朝后退了几步,可是胸口起伏的厉害,明显显实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内心的翻江倒海。 “父皇,妹妹如此深明大义,乃是咱们穆氏皇族的骄傲,更是儿臣的表率和骄傲,儿臣实在敬佩,待妹妹出嫁之时,儿臣必定为妹妹准备一份厚礼,”穆宗保看了看穆景元又看了看穆江吟,然后也跪了下来,“还请父皇成全了妹妹的一片孝心和忠心。” 穆景元好不容易这才平复了情绪,他没有理穆宗保,而是行至穆江吟面前,再次对着穆江吟伸出了手:“好孩子,父皇答应你了,快起来,跪久了膝盖疼。” 一直瞪得老大的眼,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的滑落,沿着姑娘脸颊滑下,打湿了姑娘的毛领子,穆江吟一头扎进了穆景元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谢谢你,父皇……儿臣谢恩……” 穆景元的一颗心都要被女儿给哭碎了,他紧紧抱着纤瘦的女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沙哑到了极点:“傻孩子,是父皇应该谢谢你……” 穆江吟使劲儿摇着头,眼泪打湿了黄袍上的前襟:“不不不,父皇,儿臣谢您……您……” 谢您成全。 后面的话,穆江吟已经说不下去了,她哭得异常凶猛,公主应有的骄傲和优雅,在这个时候全都抛在了脑后不。 她的心情很复杂,侥幸、心酸、惊喜、激动、后怕……种种情绪交织着,充斥着她的大脑,此时此刻,她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除了哭。 对,除了哭。 穆景元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拥着自己嚎啕不止的女儿,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这时候就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放纵着女儿的眼泪,像个最寻常的父亲,就连那一身冰冷的龙袍,这时候也显出了柔和与温暖。 …… 金龙山。 管来臣这两日又好了不少,贾明再过去见他的时候,管来臣已经能坐下来好好儿地和他说话了。 “林叔,我瞧着你最近身子渐好。” 贾明看着管来臣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很是满意,前些时日还瘦的皮包骨的人,如今脸上有些血色了。 第571章 送我回京 贾明自是欣慰,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柳文龙来,一边夸道:“果然是柳先生妙手回春,能让林叔你恢复得如此之快。” 管来臣原本还带笑的脸,在听到贾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对,柳先生医术高明,这次可多亏了他。” “是,我正想着要重赏柳先生呢,”贾明含笑道,一瞥眼瞧着正在外堂忙和着捣药膏的柳文龙,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就是柳先生淡泊名利,怕是我赏赐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哦?淡泊名利?”管来臣牵了牵唇,随着贾明一道看向柳文龙,眼神里头尽是讥诮不屑,“现在这样的人,可是不多了。” “是啊,能跟在我身边数年如一日、不辞辛苦不问名利的人,的确是不多,”贾明叹息着道,一边又转向了管来臣,轻声道,“自然,像林叔这样对爹娘忠心耿耿、宁愿忍受二十年折辱而不改初衷的忠臣良将,更是举世难觅。” 管来臣忽而垂下了眉眼,打量着自己枯槁的双手,看着手背上凸起的、灰突突没有一点儿生气的血脉,口中喃喃道:“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贾明听着他喃喃自语,没有打断,每每提起旧事,管来臣总是心情异常低落,前些时日更是会疯癫,所以贾明其实并不想和他说这些,但是却又不能不说。 他们既是救出了管来臣,而且还伏击了恰克图将军府的人,那么金龙山迟早要被楚氏父子给查到,如今没有了姚伯父,金龙山在楚氏父子眼中已经不是烫手山芋,也不是无从下嘴的硬骨头,所以金龙山迟早不安全,他们也得做好撤退准备,在此之前,必须得清楚那十万两黄金的下落才行。 而且,柳文龙也跟贾明说了,管来臣的底子是彻底坏了,眼下虽好,可是却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贾明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管来臣重提旧事。 柳文龙捣的药膏,是给贾铭治腿用的,这时候捣好了,便就端着药膏出去了,随着关门声传来,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贾明和管来臣了。 柳文龙的脚步声远去,直至再也听不到,房中寂静得渗人,贾明侧脸看向管来臣,他还是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贾明抿了抿唇,正要张嘴,就在这个时候管来臣忽然抬起了头。 “我要回京,”管来臣看着贾明,昏黄的眼睛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儿,一派严肃,“图南,你送我回京。” 贾明一愣:“林叔,你……你想回京?” 管来臣点点头,干涩的嘴唇张合着,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事,我必须当面向王爷禀报。” 贾明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道:“什么事儿林叔只能跟父王禀报、却不能跟我禀报?” “对,”管来臣干脆利索,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我答应过王爷,那十万两黄金的事情,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第572章 思子心切 管来臣说的这话,落在贾明耳中甚是刺耳,他是定安王夫妇的独生子,是堂堂定安王世子,如今手掌定安王府在京之外的所有势力,他是定安王府未来的当家人,怎么就不能向他禀报了? 当下,贾明微微蹙了蹙眉,他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管来臣,还想再问他点儿什么,可他还没张嘴就看着管来臣后一倚,然后缓声道:“图南,不要为难我,除非你觉得这十万两黄金无足轻重,终归我也没多少时日了,有这十万两给我陪葬,我也觉得值了。” 看着管来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贾明心中的火“蹭蹭”地往上冒,可是他却只能压着自己的火,然后含笑对管来臣道:“林叔,瞧你说的,都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林叔和父王有约在先,我一个做小辈的,又怎么会勉强林叔呢?” 管来臣撩开眼皮看向贾明:“所以你这意思是愿意送我回京师?” 贾明点点头:“父王这些年来最是担心林叔安危,每每想起,莫不是长吁短叹,如今林叔既是无恙归来,自然该让父皇和林叔相见。” 管来臣牵了牵唇,冲贾明点点头:“如此,麻烦你了。” “林叔客气了,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贾明含笑道,一边站了起来,“林叔你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贾明转身要走,就听着身后又传来管来臣的声音:“什么时候启程?” “林叔这么着急?那自然是越快越好,”贾明转身道,“请林叔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林叔回京。” 贾明没走出两步,就又听到身后传来管来臣的声音:“带上柳氏父女俩,我这身子离不开顾看。” “知道了。”贾明点点头,然后推门出去了。 …… 从管来臣那里回来之后,贾明的脸就一直撂着,一个人坐在前厅里头,一言不发,木雕泥塑一般。 桌上放着一封开启的信,是孙文俊一个时辰前送到他手上的,来自京师的信。 难得半年的时间能收到三封来自定安王府的信,贾明心里有点儿激动,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信,待看到上面的寥寥数语之后,贾明的脸就沉了下来。 自八岁离京,他一个人在外飘零将近二十年,这还是爹娘第一次让自己回京过年,信上说,爹娘思子心切,急盼归期。 若是换在平时,贾明怕是要激动得掉泪的,可是偏生他才刚刚从管来臣那里回来,偏生管来臣才口口声声地说非要入京,非要当面和王爷禀报。 贾明似是遭了当头一棒,跌坐下来,然后整个人都乱了。 为什么爹娘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让自己回京?既是思子心切,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问、反倒等他年近三十了,这才开始思子心切了?既是让他回京过年,为何直到腊月这才给自己写信?而且即便他这就启程回京的话,除夕前也是决计赶不到的。 可见回京不过是个幌子。 那幌子背后又是什么呢? 第573章 不是汉人 那幌子背后又是什么呢? 贾明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仔细细分析着,这封信从京师发出直到送达他手中,最少得需一个月时间,所以说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定安王府应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又或者是爹娘忽然得到什么消息,这才决定召他回京,那么应该是…… 和他有关的消息,又或者是来自恰克图的消息。 那就只能是长丰农场的事儿了。 贾明抿了抿唇,回头盯着桌上的那封信,眯着眼儿,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儿。 两个多月前,他终于打探出了管来臣的关押之地,然后没过多久,便就有人把这消息传到了定安王府,然后叶进忠夫妇当机立断下令让自己回京…… 他们夫妇俩应该算准了自己已经得手,管来臣已经落在自己的手中,所以着急忙慌地想见管来臣,但是他们在信中却只字不提管来臣,当然,或许他们早就心知肚明管来臣不会对自己吐露一字半语,会想方设法回京,所以这就用不着他们开口了,正好也不用让他这个做儿子的起疑。 可是儿子对爹娘又有什么可生疑的呢? 爹娘在儿子面前又真的需要那么多秘密和隐瞒吗? 在爹娘眼里,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儿子吗?哪有二十年不闻不问的儿子? 棋子吗? 就像定安王府里头的那枚棋子一样吗?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儿发生呢? …… 姚大渝和庞九有说有笑地从操练场上回来,庞九今儿心血来潮去操练场松松筋骨,赶巧姚大渝也过去了,兄弟两人就交上了手,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觉得很是舒坦,兄弟们起哄,庞九和姚大渝又跟他们交了几回手,直到日落西山啊,一个个的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兄弟们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两人走。 “九爷,你今儿可是让兄弟我大开眼界啊,”姚大渝一边埋进院子,一边冲庞九比了个大拇指,“说真的,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能把鞭子耍的这么漂亮的。” “那是,我从小就喜欢耍鞭子,也是打小就有耍鞭子的天赋,”庞九一点儿都不带客气了,一边抹着汗,一边得瑟着道,“小时候,我放羊放得都比旁的孩子好,没办法,谁让我鞭子耍得好?” 姚大渝闻言有些纳闷儿:“怎么?九爷不是中原人吗?怎么打小也放过羊?” 中原百姓多为农户,靠着种庄稼维持生计,牧羊的家庭实在不多,而且就算养羊,也不过几只而已,根本用不上鞭子。 “我和爹爹是后来搬去中原的,五岁之前,我们并不住在中原,”庞九道,蹙着眉想了想,“我也不记得是个什么地方,反正就是前靠黄河边儿,背靠草原,那地方家家户户都养羊,后来兴许是那地方不太平了,我和爹爹才搬去了中原,从那以后,我也就没有再放过羊了,啧啧啧,从那时候起,我的鞭子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哦,原来是这样啊。”姚大渝点点头,打量着庞九汗津津的一张脸,目光有些复杂。 之前他曾派人去查庞九底细,倒是并没有查到这些,如今听庞九这么一说,姚大渝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猜到庞九应该……不是汉人。 可若不是汉人的话,庞九又会是什么人呢? 姚大渝心里有点儿发沉,步子就慢了下来,比庞九慢一步进了前厅,然后就听到庞九一声惊呼—— “贾明,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第574章 他所不能承受的 姚大渝一怔,随即抬头看去,就瞧见黑黢黢的房中,竟然坐着个贾明,他一声不吭,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黑暗中,姚大渝根本就看不清楚贾明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声“咯噔”,总觉得怕是有事不妙。 而且……还是大事。 “贾明,你这是怎么了?”很显然,庞九也感觉到了,她着急地走到贾明面前,蹲下来,握着贾明的手,仰头看着沉默不语的男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贾明,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贾明没说话,只是弯下腰伸手环住了庞九的肩膀,然后伏在了她的颈窝,似是倦鸟终于归巢了一般。 庞九也没再吭声,黑暗中,她紧紧抱着贾明。 姚大渝没有上前,他取出了火折子,原本要去点蜡烛的,可是顿了顿,到底还是把火折子又塞进了怀里,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前厅,朝后院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贾明长长地舒了口气,似是将心底淤积的郁闷都吐出来了似的。 庞九这才又开了口,轻声问道:“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吗?” 贾明在庞九颈窝里头蹭了蹭,他没有回答庞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九儿,庞叔有没有刻意瞒过你什么事儿?” 庞九一愣,是实在没想到贾明会突然问他这个,随即就笑了:“既是他刻意瞒着我的,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贾明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是啊,若是庞叔成心瞒着你的,自然是不会让你知道的。可是若是瞒得不好呢?若是被你察觉了呢,你会怎么想,会不会怨恨庞叔……” 贾明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彻底没了声音,似乎并不是说给庞九听,而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庞九觉得贾明有点儿奇怪,还有点儿……莫名的忧愁,因为黑暗,她看不清贾明的脸,她只能捧着贾明的脸,往自己面前凑过来,努力分辨着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贾明,是不是京师那边出事儿了?”两人的脸几乎贴着,贾明的呼吸都喷薄在庞九的脸上,若是换在寻常,贾明的唇早就不安分了,可是这个时候,贾明的脸却异常僵硬,庞九已经能确定肯定是出事儿了。 “是……王爷王妃出事儿了吗?”得不到贾明的回答,顿了顿,庞九又小声询问道。 贾明目光一沉,垂下了眉眼,轻声道:“不是,不是爹娘的事儿。” 一切还都是他的猜测,又或者是贾明现在心里存着侥幸,根本不愿意去正视,所以他没办法对着庞九说出让自己心慌不安的原因,即便是隔着黑暗,他也一个字都说不出,似乎,只要一张嘴,那些怀疑和猜测都会成真一样。 那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庞九舒了口气儿,只要不是事关定安王府,那应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一时间,庞九心下松快了不少,随即又问道:“那肯定是管来臣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了,怎么着?他是又忽然疯癫了吗?还是身子骨不好了、你因此着急了?” 庞九知道贾明今天你又去看管来臣了,这时候,瞧着贾明这样,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管来臣。 一提到管来臣,贾明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很是不耐烦地道:“他要回京师。” “什么?回京师?”庞九登时就愣了,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那样的身子骨,怎么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而且又是十冬腊月的天儿?不是我说话难听,怕是他还没赶到京师,人就要不行了呢!” 第575章 拜见父母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的态度很坚决,”贾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从前并不是不懂变通的人,许是被关了二十年的缘故,他如今的性子变得很古怪,不管我怎么劝,都是没用,瞧他那架势,真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庞九闻言,也是眉头紧皱,再开口的时候,叹气道:“那要怎么办才好呢?难不成还真的依了他、送他回京吗?就他那身子骨……这简直是儿戏啊!” “可是又不能不依,”贾明无奈地摇摇头,“他是父王的旧臣,他们主仆感情深厚,如今好不容易得以重见天日,他思念旧主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他时日无多,想在死前再和父王见上一面也是有的。” 庞九也是一声叹息:“道理我都懂,可毕竟从恰克图到京师,这冰天雪地的,他那样的身子骨要怎么撑住?就不能先将养着,等到年后天气转暖再回京师吗?而且,长丰农场出事,恰克图将军府自然要派人追查,非要这个时候带着管来臣出恰克图,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些我也都想好了,我在恰克图经营这些年,自是有途径保证能够平安进出,”贾明沉声道,顿了顿,又摇头道道,“我最担心的倒是京师那边,毕竟定安王府人多眼杂,就怕被人瞧出端倪来。” 庞九一愣:“怎么?你已经打定主意要送管来臣回京师了吗?” 贾明抿了抿唇,握住了庞九的手:“是,他身子不好,不能再耗下去了,我已经吩咐让文俊去准备车马行礼了,明天就启程回京。” 庞九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茫然地问:“那我呢?” 黑暗中,贾明一言不发,整个前厅都安静得让人心悸,庞九愣愣地等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等到贾明的回答,她整个人都乱了,当下也不再这么傻乎乎地等着,蓦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贾明忙得伸手拉住了庞九的手:“九儿,你干嘛去?” “我这就去收拾收拾行李,”庞九道,声音很平静,听上去没有什么起伏,“之前你不是说要带我回京见父母的吗?正好这一次我跟你一起回去。” “就是时间太赶了,还没来得及给王爷王妃置办礼物,不过也不要紧,咱们可以在路上商量,等到了京师再去置办就是了。” 说到这里,庞九顿了顿,忽而难为情地笑了笑:“我这些年拢共攒了十二两七钱的银子,之前还自以为算得上是个富户,还想着盘个小酒馆给我爹养老来着,可是……恰克图又怎么能跟京师比呢?我这个农场小管事儿更是做梦都没想到能和定安王府攀上亲,也不知我这十二两七钱的银子能给王爷王妃置办什么礼物,也不知道……能不能进的王爷王妃的眼。” 黑暗中,贾明听着庞九絮絮叨叨说着,明明庞九在笑,可是他却听得心酸不已,一伸手就把庞九搂进了怀里。 “只要是你送的,他们自然喜欢。”贾明柔声道。 庞九在贾明怀里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仰起头,怯生生地问:“所以贾明,你……你这是愿意带我去见你父母是吗?” “当然愿意,”贾明心里又酸又疼,从来骄傲飞扬的小崽子,哪里说过这么怯生生的话?他把怀里的小崽子搂得更紧了,下巴轻轻地磨着庞九的发旋,一边轻轻道,“等咱们拜见了父母,就是开春了,到时候咱们就成亲。” 第576章 稀罕什么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了,可是庞九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天知道她多盼着能早点儿嫁给贾明,自打那一日在大秋沟在贾明怀里醒来之后,她就盼着能嫁给贾明了,能够光明正大地住一间屋、睡一张床。 她整张脸都贴在贾明的前襟上,喉头疼得难受,她竭力吞咽了两口,忍住了眼泪,这才小声道:“好,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成亲。”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黑暗中,紧紧相拥着。 …… 晚膳。 用晚膳的时候,难得的人都聚齐了,庞九把一直不爱出门的庞远山也给拉来了,贾明也吩咐人去唤了柳文龙过来,商量明儿启程的事儿,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 “大哥,真的确定明日就启程回京吗?”贾铭这才听说,觉得很是突然,“是不是有点儿太赶了?” “是有点儿赶,但是管来臣的身子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不然怕是就没机会再见到父王了,”贾明道,一边看向了柳文龙,“柳先生,这一路还得麻烦你好好儿照料管来臣。” 柳文龙忙不迭点头道:“殿下请放心,有属下在,自是能保证让管来臣顺顺利利地回到京师。”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明点头道,一边又看向了姚大渝,“老二,家里就拜托给你了。” 姚大渝抱拳道:“请大哥放心,有我在,确保家里无事,你就放心地和嫂子回京师。” 贾明点点头,取来酒盅倒了杯酒,然后起身行至贾铭和芸娘面前,两人一惊,就要站起来:“大哥,你这是……” “你俩坐下,”贾明摁着贾铭坐下了,又对芸娘道,“原本说好了我会给你们主婚的,现在只能食言了,还请三弟、弟妹谅解。” 言毕,贾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贾铭和芸娘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六,贾明自然是赶不上了的。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芸娘忙得站起了身,红着眼道,“大哥对我们的照顾和爱护,我们心里清楚,并不在意这些。” 一边说着,芸娘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她一向是滴酒不沾的,可是这个时候,却忍不住要喝一杯。 一双柔胰捧着白瓷酒盅端在面前,芸娘一字一字对贾明道:“这一路山高水远,请大哥一定保重,平安归来,也请大哥一定照顾好嫂子。” “你放心。”贾明点点头。 眼瞧着芸娘要饮下杯中酒,坐在旁边的庞九一脸的担心,一把夺过了芸娘手中的酒杯,然后在芸娘的诧异中,将酒给喝下了。 “嫂子,你怎么抢我的酒?”芸娘不满地看着庞九。 “这不是赶不上喝你和三儿的喜酒吗?所以得提前喝啊,”庞九含笑道,一边拉着芸娘坐下,一边凑过去小声跟芸娘道,“芸娘,你有什么稀罕的吗?这次从京师回来,我肯定给你带回来。” 庞九是真的特别喜欢芸娘,她从小大大咧咧惯了的,假小子似的性格,让她几乎没有和姑娘打过交道,人家姑娘也懒得搭理她,倒是她自小就喜欢混在男孩儿堆里野,芸娘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个的闺蜜,庞九很珍惜这个小姐妹。 庞九也是从来没遇到这么好的姑娘,不仅人生的好,心眼儿也好,饶是庞九比芸娘还小一岁,可是却拿芸娘当自己妹妹来疼。 “让我想想,”芸娘小声道,一边转了转眼珠,一边贴着庞九的耳朵,狡黠地道,“我稀罕你和大哥的喜糖,还有……喜蛋,有本事你回恰克图的时候,都给我带来啊!” 第577章 你小子值得上两头肥猪 庞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边嫌弃又害羞地推开了芸娘,一边小声数落着:“芸娘啊,你可一点儿都没从前那么善良可爱了。” 芸娘歪了歪头:“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嫂子,芸娘,你们俩嘀嘀咕咕聊什么呢?”贾铭瞧着她们俩咬耳朵,聊得热火朝天的,很是好奇。 下一秒,芸娘和庞九齐刷刷地看向贾铭,异口同声地道:“不告诉你!” 贾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行,你们继续。” 庞九和芸娘在这厢说着姑娘家的私房话,那厢庞远山也开始跟贾明商量见父母的事儿了。 庞远山没见过什么世面,刚开始知道贾明的身份时候,吓了一大跳,如今也是跟贾明相处惯了,且贾明又平易近人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所以庞远山这才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定安王夫妇和贾明必定不同啊,乍一听闻要随贾明和庞九一道去京师,庞远山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心里很是忐忑。 “贾明,你看我都需要给亲家准备些什么礼品?”庞远山跟贾明合计着,“京师那边可有什么规矩吗?你可得跟我说清楚了啊,可不能让我这平头百姓在王府闹笑话啊。” 贾明忙道:“庞叔,不用您准备礼品,按理说应该是爹娘来拜见您才是,只是他们不方便出京,所以这才麻烦您随我进京,至于礼品根本不需要,在定安王府也没有什么您要遵守的规矩,您是咱们王府的贵客,您能赏脸过府,是我们王府的荣幸,不必拘束。” 贾明说的很是谦卑且又真诚,庞远山极是受用,心里轻松了不少,喝了杯酒之后,却又有点儿惆怅:“可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头一次去拜见令尊令堂,肯定不能空着手啊。” 贾明提议道:“那要不然等进京之后,我以您的名义置办点儿?” “不不不,这样多不实诚啊,”庞远山听了直摆手,“这可是见儿女亲家,一定得用心准备礼物才好,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贾明很是为难:“那庞叔您的意思是?” “要不我亲自给王爷王妃杀头猪?”庞远山福至心灵,忽然拍着腿道,“对,就杀猪!正好是年下,家家户户可不都得杀猪过年吗?我这人也没别的本事,可就一条,猪杀得好!” 贾明:“……” 庞远山的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了,一个个都似是中了定身术似的,僵在原地,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默默地放下筷子,放下酒盅,纷纷看向庞远山,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这……这点子不好吗?”庞远山看着一众人的反应,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挠挠头,“难道王爷王妃不爱吃猪肉?还是……一头猪不够?那要不然……” 说到这里,庞远山使劲儿地攥了攥拳,然后艰难地冲大家伙儿比出了两根手指,然后咬着牙道:“两头。” 在庞远山眼里,猪肉已经是非常体面的礼物了,毕竟寻常农户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猪肉,就算是过年勒紧裤腰带也最多买上一斤两斤的,能杀一头猪过年的,那至少得是地主家的水平啊。 所以两头猪已经是庞远山的极限了,再多,他真的是承担不起了。 贾明忙得摇头道:“庞叔,真的用不着这么破费,真的……” “不破费!不破费!”庞远山截断了他的话头,一把拉住了贾明的手,然后感慨着道,“你小子是个好样儿的,你平时怎么待九儿的,老头子我都看在眼里,在老头子我的心里,你小子值得上两头肥猪!” “噗嗤!” 下一秒,孙文俊一个没忍住,喷了,幸亏他转头快,要不然这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是没人愿意再吃了。 第578章 搬到我房里去 “咳咳!”孙文俊咳嗽了两声,这才缓过来,待他转过脸来的时候,就对上了贾明黑锅底似的一张脸,孙文俊吓了一跳,顿时直摆手。 “殿下!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庞叔他老人家说的对,说的都对!您真的值得上两头……哎呦!”不待他说完,就觉得腰上一阵钻心疼,他转过来委委屈屈看着唐砚,“唐砚,你掐我做什么?” 唐砚低着头,一点儿都没有要搭理孙文俊的意思,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然后看向了贾明,沉声问道:“殿下,真的不用我跟着一道去京师吗?管来臣的身子一直是我跟柳先生一起看的,我担心他路上病情会有反复,不如让我也一并跟着去?” 贾明这次回京,除了庞九、庞远山、孙文俊、柳文龙父女,还有一支十人的队伍跟着,就没有带别人。 “不用,你也留在山上看家,”贾明对唐砚道,“毕竟家里还有这么些人,要是一下子两个郎中都走了,我也不放心。” 贾铭的腿疾一直是贾明的心头病,贾明自是不放心山上没有郎中在,而且如今又是寒冬,贾铭腿疾最严重的时候,贾明就更加担心了。 柳文龙也忙得道:“请唐先生放心,老夫一定会全力照看好管来臣还有殿下的身子,毕竟老夫也跟在殿下身边伺候十年了,虽说不上妙手回春,但却最了解殿下的身子。” 柳文龙没再多待,紧接着就起身跟贾明告辞,说是现在就回去准备路上要用的药材,等到路上,到时候直接煎药就行了。 贾明和柳文龙都这么说了,柳文龙又这么着急忙慌地回去准备药材,生怕唐砚还要跟他抢似的,唐砚自然也不好再坚持,当下也就没有再说话了,可是一想到跟孙文俊分别在即,唐砚心里难免不是个滋味儿。 他低着头,想给自己斟了杯酒,只是唐砚还没来得及伸手,就在桌子底下被人给一把握住了手,他知道那是谁的手,所以也没有挣扎,由着那人这么紧紧攥着,感受着那只手的温暖和力度,唐砚心头忍不住发酸。 孙文俊知道唐砚这是舍不得自己,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他想着,自打跟唐砚相识以来,就算从前两个人没有相好的时候,他们也是朝夕相见,从来没有一天分别。 孙文俊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儿,这时候就只想拥着唐砚倾诉衷肠,可到底两人都是大男人,肉麻的话自是开不了口,所以就只是这样紧紧地握着。 忽而唐砚张开了手,孙文俊也下意识地跟着张开,然后下一秒,两只手就默契地交握在了一起,十指紧扣。 “你今晚,”半晌,唐砚放开了他,一边朝孙文俊身边挪了挪,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就搬到我房里去。” 蓦地,孙文俊觉得自己的脑袋炸开了,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眼前一片绮丽炫目,他都觉睁不开眼了,耳畔更是一片轰鸣,“嗡嗡”地响个不停,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炸开了,而引爆自己的,无疑就是唐砚刚刚低如蚊蚋的声音。 他竭力让自己忍住,不要像个没出息的黄毛小子,可是他却压根儿控制不住在自己,浑身都抖个不停,明明身边坐着那么多人,明明这个场合地点根本不允许自己丢丑,可是他就是这么没有出息…… 直到,唐砚又握住了他的手。 孙文俊这才觉得从过度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湿了,眼前一片模糊,眼睛酸胀到了极点,他竭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一颗心一抽一抽地疼着。 第579章 受伤 对,是疼着,心疼唐砚,疼得厉害。 之前山水客栈里头的那桩荒唐事,在两人和好之后,就都默契地没再提过,虽然后面两人相好了,但是孙文俊却能明显显的感觉到,唐砚心里有道坎儿。 因为有那件事儿在,唐砚一直矛盾着,绷得很紧,除了偶尔亲吻,他不能接受更紧密的举动,更别说是留孙文俊过夜,一旦孙文俊有更亲密的举动,他就会显得格外紧张,甚至是焦躁不安,就是因为有那道坎儿的存在,所以孙文俊从来也不敢提过分的要求,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能进唐砚门的准备,毕竟是他害了唐砚,把唐砚领上了歪路,他合该受着。 而今时今日,骄傲的唐砚竟然就这么……轻易地饶恕了他,饶彻底地、毫无保留地交付了自己。 他不能不心疼,也不能不感恩。 “好,吃饭完我就搬过去。”孙文俊使劲儿吞咽着喉头的酸涩,反手握住了唐砚的手。 唐砚没再说话,桌上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他们两个却再都安静着,一言不发。 桌底下,两只手紧紧交缠着。 …… 翌日。 庞九到底还是没能和贾明一道启程。 昨天半夜,庞远山起夜的时候,绊倒了桌子,桌上摔下的茶杯茶壶碎了一地,瓷片扎进了庞远山的腿肚子,登时就流了一大滩子的血,庞九闻讯,赶紧地跑到前院,唐砚已经给庞远山处理好了伤口,饶是如此,庞九看着地上那滩血,还是吓得腿肚子发软。 “爹,你怎么样了?”庞九行至床前,看着疼得直哼哼的庞远山,急得掉眼泪,“疼得厉害是吗?” “哎呦!”庞远山看到闺女过来,更是忍不住,毕竟伤得不轻,“欢欢,爹好疼啊。” 庞九一颗心都疼坏了,从来雷厉风行的小崽子,这个时候除了掉眼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贾明担心地看着坐在床上掉眼泪的庞九,还有庞远山裹得一层一层的腿,然后悄声出了门,进了厨房。 正在煎药的唐砚和孙文俊,瞧着贾明进来,冲他点点头:“殿下,您来了。” “庞叔伤得怎么样了?”贾明皱眉看着唐砚,问,“可严重吗?” 唐砚点点头,他明白贾明的意思,当下无奈地牵了牵唇道:“庞叔的腿肚子被瓷片扎的口子很长,而且又深,流的血不少,至少得卧床静养养一个月才能好,而且这样的天,是断断不能出门的,要不然伤口一准儿会被冻坏,日后必然会留下遗症的。” 贾明的眉皱的更厉害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 孙文俊和唐砚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道,庞远山这次肯定是去不了京师的了,庞九怕是也没法子去了,庞九对庞远山的感情,任谁都看得出来,这般相依为命的父女情,庞九是肯定不放心这个时候离开庞远山的。 孙文俊看着贾明这么一副表情,有心想安慰安慰贾明,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出口,当下也只好什么都不说,三人就这么默默地围着炉子坐着,听着药罐里头“咕嘟咕嘟”的煎药声。 …… 药煎好之后,唐砚端着汤药进房,贾明在后边跟着,庞九红彤彤的一双眼看着贾明,忍不住又要掉泪,忙不迭吸了吸鼻子,等看着庞远山喝下汤药之后不,庞九拉着贾明出了房,去了贾明的房间。 “贾明,我……我不能跟你去京师了,”果然,庞九开了口,说这话的时候,她难受到了极点,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子似的,下面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对不起,特别对不起……” 第580章 等不及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呀?庞叔受伤了,不单单你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啊。”贾明都要心疼死了,伸手抹去庞九的眼泪,一边拉着庞九坐下,然后从炉子上拎起水壶兑了水,投了个热乎乎的帕子,过来给庞九擦脸。 “乖啊,不哭了,”贾明柔声道,“这次去不了,不是还有下次的吗?” “可是……可是我想早点儿跟你成亲啊,特别想啊,”热乎乎的帕子在脸上一下下擦着,庞九脸上心里都热乎乎的,可是却更加难过了,眼泪又止不住了,最不想让贾明知道的心思,这时候也藏不住了,“错过了这次,还……还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才能跟你回去拜见父母,还不知又要……又要拖上多久才能成亲,呜呜。” 贾明瞧着她这般委屈伤心到了极点的模样,心里又酸又甜,弯腰亲了亲姑娘红彤彤的眼睛,一边柔声道:“不拜见爹娘也没关系,咱们照样可以成亲。” “真的可以?”庞九一抽一抽地看着贾明,继而就又咧嘴哭了,“肯定不行的啊,你……你又不是庄稼汉子,更……更不是真的山大王,你们这样的豪门大户怎么……怎么会娶个连公婆都没见过、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呢?你……你就是在糊弄我!呜呜呜!” 贾明哭笑不得,放下了手里的帕子,然后蹲在庞九面前,伸手握住姑娘的两只手,然后一字一字柔声道:“欢欢才不是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欢欢是庞家的长女,是庞叔的掌上明珠,也是我认定的妻啊。” “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豪门贵户,我的身份其实最是尴尬,天生就是原族人脚底的阶下囚,如今干得又是掉脑袋的勾当,我这样的人,原本是配不上欢欢的,欢欢愿意嫁给我这个脑袋别再裤腰带上过活的人,是我三生有幸。” 庞九还在抽抽,只是没有刚才厉害了,红彤彤的一双眼看着贾明:“你……你真这样想?” 贾明低头亲了亲庞九白嫩嫩的手,一边又仰头看着庞九,点点头:“我比欢欢更等不及办婚事儿呢。” 庞九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嘴上却还嘟囔着:“你这样想,可……可未必王爷王妃他们也这么想啊。” “我中意的人,爹娘必定也会中意,”贾明含笑道,“谁让我天生眼光独到、看人从来精准?” “天生眼光独到?看人从来精准?”庞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贾明,“那你肯定一准儿早就看出来柳姑娘对你芳心暗许?” 庞九知道是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可是一想到这一来一回的,贾明还得跟柳玉莹相处两三个月,心里就酸的不得了,在对贾明上,庞九一向是个小心眼儿的,自然得趁机敲打敲打贾明。 贾明实在没想到庞九会这个时候提到柳玉莹,登时就有点儿尴尬:“等这次从京师回来,我就找地方安置他们父女俩,保证从今往后再不见她。” 庞九兀自不高兴,小声嘟囔着:“干嘛非得带她去啊,让她留下来不行吗?再说了,她不是风寒刚好吗?怎么好出远门儿呢?” “我其实并不想带玉莹的,姑娘家出门在外不方便,她生的那般模样,又忒扎眼,怕这一路上要招惹是非,”贾明蹙着眉道,“可是林叔却张嘴说了,要我带上柳氏父女俩,他都交代了,我自然也不好推辞。” 庞九闻言,顿生一脸惊诧:“什么?管来臣特地交代让你带上柳氏父女俩?” 第581章 古怪 贾明点点头:“嗯,中午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旁的要求都没提,就只提到了要带上柳氏父女俩,自这一次救出他之后,他就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古怪,可是却并未对我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所以我也不好回绝,就答应了。” “他让你带上柳先生我能理解,毕竟这程子一直都是柳先生给他瞧病的,可是他为什么还特地要你带上柳姑娘呢?”庞九咬着唇,纳闷儿地道,“而且就算他不说,你肯定也会带上柳文龙的,他却专门提了这句,可见他说这话的重点并不是柳文龙,而是……奔着柳姑娘去的,怎么着?难不成他和柳姑娘竟有什么渊源吗?” 贾明闻言,顿时心下一惊,白日在管来臣那里,他心思烦乱,想的都是叶进忠夫妇对自己有隐瞒的事儿,实在没有心思想别的,这时候听着庞九这么一说,他这才猛然回过味儿来。 的确,管来臣肯定知道这一次回京,他是必定会带上柳文龙的,但是却还特意提醒了那么一句,可见正如庞九所言,管来臣的重点是在柳玉莹身上…… 管来臣怎么会关注,不对,是关心柳玉莹呢? 他一个被关押二十年的人了,这才刚被解救出来,对自己这个晚辈兼主子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又怎么会那么关心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柳玉莹呢? 对了,他又是怎么知道有柳玉莹这个人存在的呢? 是柳文龙和他透露的吗?也是柳文龙求着让他带上柳玉莹的吗?那柳文龙和管来臣又是个什么关系? …… 一时间,贾明的脑子又乱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怀疑交织着,眉头越拧越紧。 庞九瞧着他这样,没有说话,起身斟了壶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茶,递到了贾明面前,一边缓声道:“既是这里头有古怪,那明儿就不必带着柳文龙一道上路了。” “不错,”贾明接过了茶,捧在手里,一边点点头,“平时我没少去看管来臣,眼瞧着他和柳文龙话都不搭,全然不是相熟模样,柳文龙我之前也交代过,让他在管来臣面前不要多嘴,可是如今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倒不似咱们看上去那般简单。” “是啊,管来臣那么城府深沉的人,兼又被关了二十年,性子何其古怪,对你都是这个样子,更何况是别人了,可是偏偏却对柳文龙例外,而且这两人竟还谈起柳玉莹来了,可见不是一朝一夕的关系,”庞九抿了口茶,一边看向贾明,忽然问道,“当年,你和柳文龙是怎么相识的?又是怎么收留他们父女俩的?现在想想这其中可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贾明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景,然后摇了摇头跟庞九道:“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因为战乱,当年中原多少难民流离失所,柳文龙父女也是一样,一个人拉扯十岁的闺女……” “等等!”庞九蓦地截断了贾明的话头,一边用手比了个“十”字,一边跟贾明道,“当年柳玉莹十岁整吗?” 贾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对啊,十岁……” 话没说完,贾明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张了半天的嘴,这才又开了口:“柳玉莹出生那年,正好是管来臣被抓那年!” “对,”庞九点点头,知道贾明是明白过来了,然后沉声道,“你之前跟我说过,管来臣并无婚娶,也无子女后人,可是……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其实是有孩子的,只是故意对你们隐瞒了。” 第582章 多加小心 庞九看着贾明半晌无言,然后又道:“我知道这有点儿天方夜谭,但是要怎么解释管来臣如此对柳玉莹上心这回事儿呢?而且,管来臣根本就是连柳玉莹见都没见过!却非要把她带着回京,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逻辑,更不应该是管来臣这样人的逻辑,除非……” “除非,他是柳玉莹的父亲!而这一次他死活都要进京,除了有事要当面跟王爷王妃禀报之外,他还想在死前为柳玉莹铺好后路,所以,这才特意交代,让你一并带上柳玉莹。” 贾明也想到了这里,只是他却有想不通的事情:“若柳玉莹真的是管来臣的女儿,那柳文龙又是谁呢?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谁都没有怀疑过他和柳玉莹的真实关系,说起来,柳文龙是真的疼柳玉莹,说是父女情深都不夸张,若真是做戏的话,那可绝对演不了二十年啊,而且期间竟没有被任何人疑心过,这可真真是奇哉怪也。” “那柳文龙的身份,肯定也不寻常,肯定和管来臣跟柳玉莹都有关系,因此,他才将柳玉莹视如己出,”思忖半晌,庞九道,顿了顿,庞九又看向贾明道,“我一直纳闷为什么管来臣当时不肯让唐砚医治,但柳文龙却可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唐砚的医术不比柳文龙差,可为什么管来臣看柳文龙就这么顺眼呢?” 贾明连连点头:“之前咱们一直以为是管来臣见多识广医术更佳的缘故,可是现在看来,这里头怕是大有文章。” “所以,这一趟去京师,就不必麻烦柳先生了,”庞九牵了牵唇道,“让唐砚去,反正柳先生今晚会准备好在路上用的一应药材,不过就是需要个煎药的人就是了,就不一定非得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了,我看唐砚就不错。” “我看唐砚也不错,”贾明笑着捏了捏庞九的脸颊,一边又轻声道,“九儿,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怕指定是要做错事儿了。” 他一直想着管来臣和定安王府那头的瓜葛,倒是没有想别的,还好庞九冰雪聪明,替他想到了这些,要不然这一次怕是要出大乱子的。 “其实最保险的就是能把柳玉莹也给留下来,我总觉得带上她肯定不妥,”庞九倒是有些忧心忡忡,“可是若咱们强行留下柳玉莹的话,管来臣肯定不同意,要是闹出来个好歹,管来臣就此断气了,那问题就更大了,唉!我应该跟你一块儿走的……” 贾明伸手轻轻抚平庞九蹙起的眉头,一边柔声道:“没事儿的,相信我,我会应付好的。” 庞九握住贾明的手,看着贾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她是真的为贾明的处境忧心,有些话,她从前怕伤贾明的心,并不敢说,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不能不说了。 “贾明,这一次回京,你须……”庞九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多加小心,不光要小心管来臣和柳玉莹,也要小心……小心王爷和王妃。” “瞧着架势,管来臣必然是有事儿瞒着你,而王爷王妃……怕也有事儿瞒着你,”庞九看着贾明沉默的脸,心疼得厉害,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过了还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京师没出事儿自是最好,要是出了事儿了,你需谨记,第一时间抽身出来,回来找我,知道吗?” 第583章 做坏事儿的好时候 焦灼不安的一颗心,在这个时候忽然就平静了下来,被庞九温柔疼惜的目光拢着,贾明浑身上下都透着温暖,他反手握住了庞九的手,一边柔声道:“我知道,有你在家里等着我,我就什么都不用怕。” “对,有我在家里等着你,你什么都不必害怕,”庞九略略心安,冲贾明抿唇笑了,“而且,有我管着这个家,你大可以放心。” “我自然放心,”贾明也跟着她笑,“九爷可是在乌兰农场历练过的,从前偌大的乌兰农场不是被九爷给管得井井有条吗?如今管个区区山寨,对九爷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果然是我男人最有眼光,”庞九见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忽而又狡黠一笑,问贾明,“对了,你说说要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把柳文龙给留下来呢?既要一定能留下他这个人,而且还不让管来臣和柳文龙察觉是咱们的手笔。” 贾明瞧着她这么一副俏皮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含笑道:“想来是夫人已经有了妙计,小生听夫人吩咐便是了。” “嘿嘿嘿!你看啊,此时夜黑风高,可不正是做坏事儿的好时候吗?”庞九笑得活像只偷鸡得手的小狐狸,凑到了贾明耳畔笑嘻嘻地道,“我说啊,咱们可以这样……” 庞九叽里咕噜在贾明耳畔说了一通,贾明听完之后,露出一脸无奈又快乐的表情,对着庞九连连拱手:“九爷高明!小的真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庞九得意极了,冲他连连眨了几眼,然后就扯着脖子唤了孙文俊过来。 “九爷,找我什么事儿?”孙文俊披着披风进来,一脸“老子不爽”的表情。 他明儿就要启程走了,这一去少说得和他家唐砚分别两个月,所以这最后一夜,两人都无比珍惜,有多少悄悄话要说呢,而且啊,这还是两人搬到一起住的第一夜,多么珍贵啊!孙文俊连扎眼都舍不得! 偏偏这么珍贵的时候,庞九还这么不解风情地喊他过来! 啊啊啊啊! 孙文俊简直都要疯了。 庞九单手支着头,从下往上地打量着孙文俊,甫一对上孙文俊棺材板似的一张脸,庞九就不乐意:“啧啧啧,文俊,你这是个什么表情?没睡好啊?” “对!没睡好,而且非常十分极其地没睡好!九爷你能不能开恩让我赶紧地回去继续睡?”孙文俊一点儿都不客气地道。 “也是啊,明儿一早就要跟唐砚唱什么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了,这今儿晚上肯定是睡不好了,”庞九很是理解地点点头,一边又慢条斯理地道,“反正是睡不好了,那不如帮我去做件事儿。” 孙文俊简直似是生不如死,咬牙切齿地冲庞九拱了拱手:“但听九爷吩咐。” “别他娘的拉个棺材脸!”贾明白了他一眼,抿了口茶,然后又慢条斯理地道,“这事儿要是干好了啊,说不定明儿你和唐砚就用不着哼哼唧唧那起子酸曲儿了。” 孙文俊没听明白:“啥?殿下你说清楚点儿,我没听懂。” …… 天亮的时候,柳文龙被柳玉莹发现晕倒在了茅房里,脸色煞白、浑身冰凉、人事不省,登时吓得柳玉莹尖叫连连,陈栓是最先听到了动静,赶紧地跑过去查看,就瞧着晕死过去的柳文龙,瞧着架势是柳文龙上茅房的时候,脚底打滑跌了跤。 陈栓赶紧地就抱着柳文龙回了房去,然后匆匆去请唐砚。 “唐先生,我爹他怎么样了?”柳玉莹双目含泪,搓着手帕,紧张地看着面色煞白的柳文龙,“有没有事儿啊?” 第584章 最后的机会 “柳先生扭到腰了,伤得倒是不重,连续敷半个月的膏药也就差不多能痊愈了,只是……”唐砚面色有点儿为难,“只是柳先生近期最好都能卧床静养,要不然怕会留下病根儿,毕竟年纪在这儿了。” 柳玉莹闻言,顿时着急了起来:“那可怎么办啊?不是说好了今天我们爷俩儿随殿下一道启程去京师的吗?爹爹他这样了,这还……还走得了吗?” “肯定是走不了了,”唐砚摇摇头,叹了口气儿道,“一则是柳先生腰伤不便行动,二则是柳先生昨儿晚上又在外头冻了这么久,如今身上高热不退,病得凶险,是一点儿凉都受不了的,这个时候让他出门,还是长途跋涉,就算是身康体健的小伙子那也受不住,更别说是柳先生了。” 柳玉莹彻底慌了:“那……那这可要怎么办?” 唐砚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闻讯前来的贾明和庞九,两人过来瞧了瞧柳文龙,又听了唐砚说了一番柳文龙的病情,贾明眉头紧皱,行至床前看了看还在昏睡的柳文龙,又看了看一旁惊慌失措的柳玉莹,然后沉声道:“既是柳先生病倒了,不便出远门,那也没办法了,就换唐砚顶上。” “是,属下遵命!”唐砚忙不迭抱拳道。 柳玉莹闻声,忙得上前两步行至贾明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那我呢?” 贾明随口道:“你也留下来,好好儿照料你父亲。” “可……”柳玉莹急得心都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她却干着嘴说不下去话。 是啊,她能说什么呢? 贾明说的合情合理,和她相依为命二十年的父亲病倒了,她这个做闺女的难道不该在床前尽孝吗?可是…… 可是她不甘心啊! 尤其是她知道庞九这一次并不能跟着贾明一道去京师,她就更加不甘心了,她还有机会,还有时间,而且这还是最后的机会和时间,她必须要争取,一定不能错过了,而且这一次没有爹爹,这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人阻拦她,她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把殿下从那个野女人手里抢过来…… 对!她不能错过!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一定不能错过!否则的话,等着她的就是悔恨终生! 下一秒,只听着一声“噗通”,柳玉莹已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看着贾明。 “殿下,爹爹已经倒下了,不能伺候殿下左右,待爹爹醒来之后,毕竟心怀愧疚,玉莹这个做女儿的,若是这个时候还不能代爹爹伺候殿下左右的话,爹爹醒来必定是要怪罪于玉莹的,玉莹恳请殿下开恩,让玉莹随殿下入京,让玉莹伺候殿下!” “玉莹,你这样是做什么……”贾明皱着眉看着柳玉莹,瞧着她哭得厉害,实在说不了重话,似乎是心生恻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儿,“我知道你们父女俩的忠心,只是……” 庞九冷眼看着梨花带雨的柳玉莹,看着她因为着急而仅仅攥着的双拳,也看着她投向贾明委屈又爱慕的眼神,庞九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叹了口气儿地道:“不如就让玉莹姑娘随着一道去,到底还有个病人需要照料,有玉莹姑娘在,也方便照顾。” “玉莹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柳玉莹又惊又喜,实在没想到庞九这个时候会替自己说话,心中一边暗叫侥幸,一边又骂庞九是个善做戏的,这是想在贾明面前搏个贤良大度的名声,指不定心里多恨自己。 “行,就这样。”贾明点点头,一边大步出了房去。 第585章 一个答案 “唐砚,记得给柳先生拟了药方再走,也方便咱们照料。”庞九瞥了一眼根本掩饰不住惊喜的柳玉莹,然后又看了唐砚一眼,随后也出了房。 “是,属下遵命!”唐砚躬身道,等庞九出了门这才站起来,然后看向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柳玉莹,轻声道,“柳姑娘,听说昨晚上柳先生已经准备好了路上要用的药材,你看我现在方不方便去拿一下?” “哦,我这就带唐先生过去!”柳玉莹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匆匆带着唐砚去药房取药去了。 …… 一众人吃了早饭之后,就张罗着启程了。 这一次进京,一共去了五人,贾明、管来臣、孙文俊、唐砚、柳玉莹,另外还有一队暗卫暗中跟着,孙文俊套好了马车,赶进了院儿中,然后和唐砚一道搀着管来臣出来,挪上了马车。 待坐到马车上之后,管来臣这才发现柳文龙并不在其中,当下挑开帘子,蹙着眉问在外头忙活的唐砚:“柳文龙呢?” “哦,柳先生昨夜上茅房不小心跌了跤,伤着了腰,这次没法跟咱们一起走了,”唐砚对着管来臣躬身道,“所以这一程由在下代替柳先生照顾您的身子,请多指教。” 管来臣蓦地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似是要发作,可是一瞥眼瞧着柳玉莹拎着个包袱上了车,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双昏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玉莹,那目光,又是震惊,又是惊喜,又是怜惜,还夹杂着不甘…… 总之,很是复杂。 而自管来臣看到了柳玉莹之后不,似乎压根儿就不再关心柳文龙的情况了,他放下了帘子,再没有开口。 贾明和庞九都看在眼里,两人对视着,昨晚的猜测看来是没错了,这管来臣和柳玉莹还真的有渊源,一时间两人心里都有了底,庞九也有点儿放心了,可是却又生出来了更多的担心,一时间心有千千结,却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话来。 “殿下,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孙文俊跳上了马车,扯着嗓子朝贾明这边喊,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唐砚一把捂住了嘴,然后箍着孙文俊的脖子,带着他扭过了头去,然后孙文俊他们就赶着马车先出去,到外头等着了。 “九儿,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的,好好儿地照顾好我自己,好好儿地回来,”贾明伸手握住了庞九的手,一字一字认真地跟庞九道,“你放心,最多三个月,我会和现在一样站在你的面前,一根胡子都不会少。” “谁稀罕你的胡子?都给剪了才好呢!”庞九白了他一眼,嘴上厉害着,可是眼神早出卖了她,她伸手抚着男人的眉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沙哑了,“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 “好。”贾明点头答应,一边伸手把人拥进了怀中,年近三十的男人,头一次体会到离别滋味儿,他咬着牙才让自己把要庞九跟着他一起走的话给咽下。 他不能带庞九走,不单单是因为庞远山的腿伤,更是因为他能意识到这一趟去京师的凶险,他从来不知道回家竟是这样一件凶险万分的事,但是,他却不能不回家,不是因为管来臣的要求,而是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爹娘亲口说出的答案。 不管这个答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必须知道,但是他不想让庞九跟着自己去冒险。 所以在庞远山受伤的时候,比起担心,他心里更多的是窃喜。 第586章 等我回来 所以在庞远山受伤的时候,比起担心,他心里更多的是窃喜。 两人没再说什么,就静静地站着,倒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想说的实在太多,多到不敢开口,生怕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也生怕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想抛下爹爹随他而去,又或者是放弃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从此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山大王。 可他们都不是冲动莽撞的人,所以只能这么沉默着,甚至连彼此的眼睛都不敢看。 “吁!吁!” 背后传来马嘶声,打破了小院儿的寂静,庞九的鼻头没来由地就开始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抬起头含笑看着贾明:“行了,走,马儿都等不及要下山见世面了……” 后面的话没说完,庞九就被男人一把拥入了怀中,顷刻之间,隐忍已久的眼泪决堤而下,明明早知要离别,明明昨儿晚上还能清醒理智地和男人分析推演事情发展经过,明明今儿一早她还吃了两大碗胡辣汤…… 明明她一直就是个独立又坚强的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却变得这般柔弱、不经事儿? “九儿,等我回来,”男人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字说的温柔又霸道,“到时候不管是春暖花开还是冰封万里,你都要嫁给我。” “好,”庞九吸了吸鼻子,身后环住了男人的腰,“往后,不管你是逆臣贼子,还是草寇野匪,我都陪着你一起……臭名昭着。” “呵呵,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男人忽而笑了,笑得洒脱又舒坦,一扫这两日的阴霾,捧着庞九的脸,低着头在额头上轻轻一吻,“我走了。” 然后不待庞九开口,贾明便放开了庞九,转身走开了,行至门前,姚大渝和贾铭一直等在门前,瞧着贾明朝他们走来,当下忙得一起上前。 “大哥!”姚大渝和贾铭两人一脸郑重地冲贾明抱拳,“有我和三儿在家看着,你放心就是。” “有你们在家,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贾明点点头,伸手在这两人肩上拍了拍,一边又沉声道,“好好儿看着柳文龙,不许他擅自下山,若是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 这一次他们使计强留了柳文龙下来,想来柳文龙必定是不会甘心的,怕是会有什么异动,贾明他们自然得提防着,而且最重要的是,贾明和庞九也想等着看柳文龙到底心里憋着什么算计,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柳文龙再好的性子也装不下去了,必然是要有所行动的。 “是,弟弟记住了!”姚大渝忙得躬身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凡事我们都会和嫂子商量,不会莽撞行事,请大哥放心!” 贾明点点头,一边又道:“待三儿和芸娘成亲之后,便就着手撤出金龙山,然后分批次逐步撤出恰克图,楚氏父子迟早会发现是咱们劫走的管来臣,总之金龙山是保不住了。” “是,弟弟遵命!”姚大渝和贾铭躬身领命。 能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贾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又朝院儿里瞧了瞧,原本还站在院中的庞九,这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去哪儿了,贾明有些失望,可是心里又轻松了一些,说实在的,他不想让庞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分别这样的痛苦,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当下,贾明没有再浪费时间,转身上了马车,然后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 第587章 嫂子去哪儿 姚大渝、贾铭和芸娘在门前目送贾明一程离开,直到马车上了山路,一个转弯之后消失不见了,一众人这才转身回去,只是却发现庞九人不见了。 “嫂子呢?”贾铭四下里逡巡着,却没见到庞九的人影,当下有点儿着急,忙不迭问芸娘,“芸娘,你看见嫂子了吗?她去哪儿了?” “没有啊,”芸娘也着急了,她一门心思儿地送贾明,倒是没注意到庞九,当下忙不迭地朝后院儿跑去,一边对贾明和姚大渝道,“我去后院儿看看!” “好!赶紧去!找到嫂子你一定要好好哄哄她啊!”贾铭忙不迭答应,一边拧着眉叹气道,“唉!嫂子肯定是伤心难过不知道躲在哪儿抹眼泪儿呢,唉!要是往后嫂子见天以泪洗面可怎么办?” 姚大渝倒是一脸淡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拢着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放心,嫂子可不是水做的,比起找个地方抹眼泪儿,嫂子找个时候八成更稀罕找人打一架。” “怎么不会?”贾铭明显显不信,试图说服姚大渝,“芸娘每次跟我分别的时候,能哭上个大半天呢!” “所以你觉得嫂子会跟芸娘一样?”姚大渝还是慢条斯理地拢着茶,翘着腿看着贾明,“那你先说出嫂子跟芸娘三处相同的地方。” “嫂子和芸娘她们都……”贾铭迫不及待地掰着手指头,可是一张嘴就卡壳了,张口结舌了好半天,然后在姚大渝戏谑的目光中,弱弱地道,“都是女的。” 姚大渝挑了挑眉:“所以现在你还觉得嫂子会偷偷摸摸找个地方抹眼泪儿吗?还会担心她往后见天以泪洗面吗?” 不待贾铭回答,就听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看着芸娘提着裙摆,一脸焦急地快步进房。 “怎么办?嫂子不在房里啊,”芸娘急得直跺脚,“庞叔和大哥的房里我也去看过了,也没有啊!嫂子到底去哪儿了啊?” “啪嗒!” 姚大渝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站了起来,一派平和沉稳地看着芸娘:“走,芸娘,我带你找嫂子去。” “二哥,你……你知道嫂子在哪儿?”芸娘一脸狐疑地看着姚大渝,心里是半点儿不信,她都找不到庞九,姚大渝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芸娘,要不咱们打个赌?”姚大渝冲芸娘笑了笑,“要是我能找到嫂子,那等你和三儿成婚的时候,我就送你们小两口大礼一份,要是我找不到的话,那你晌午给二哥煮碗臊子面,怎么样?” 芸娘脸有点儿红,笑着摆摆手道:“二哥,用不着打赌,我也会给你煮嫂子面的。” “哈哈哈!”姚大渝大笑,一边冲芸娘道,“走,二哥带你找嫂子去。” “唉!”芸娘忙答应,然后就跟着姚大渝朝外走去。 “唉唉唉!还有我呢!”贾铭也忙不迭追着两人,一边在后面喊着,“二哥,你可一定要找到嫂子啊,我可等你给我们送新婚大礼呢!” …… 姚大渝带着芸娘和贾铭出了小院儿,走出了一会儿,芸娘和贾铭便就意识到姚大渝这是要带他们往哪儿去了。 “二哥,你这是要带咱们去操练场?”贾铭挠着头,一脸的狐疑,“你还真觉得嫂子会来找人打架啊?这未必也太扯了?” 芸娘也是不信,跟姚大渝道:“二哥,别是你猜错了,嫂子心里正难受呢,怎么会来操练场呢,我看八成……” “还有谁?!” 不待芸娘把话说完,就听着不远处的操练场上传出一声霸气至极的清啸,登时芸娘就噤声了,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操练场。 “我来!” 第588章 是我师父教我的 “我来!” 一个少年声音传来,然后紧接着就是兵器交接的声音,伴随着两人的呼呼喝喝、还有围观众人的起哄叫好声。 “没想到嫂子她还真在这儿啊!”贾铭一脸震惊,然后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子,“走走走!咱们赶紧地过去瞅瞅!” 当下三个人疾步来到了操练场,就看着操练场的正中,两个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人影正斗得激烈。 高个儿的手执长枪,矮个儿的手拿长鞭,因为两人所选兵器的缘故,两人靠的不近,距离莫约三四步,可是拿长枪的人身高上分明占了优势,手中的长枪对着矮个儿连连刺出,矮个儿连连倒退躲避着长枪,一时间有些无力招架,那高个儿的手中的长枪耍的越发凌厉了,一枪接着一枪,风中尽是长枪刺破长空的声音。 “柱子最擅使长枪了,瞧这架势,大嫂这肯定是要吃亏了。”人群中一个人忍不住叹息道。 “是啊,柱子枪耍的太快了,大嫂净顾着躲了,根本没功夫反击,”有一个人也是叹息不止,“这么勉强支撑,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是,再说了,大嫂毕竟是女流,体力有限,怎么比得上男儿?而且……啊?!这怎么话说?!” “啊呀!反转了!反转了!嫂子威武!” …… 原来刚刚一直后退的庞九,忽然用小腿夹住了长枪,然后猛地蹬地,身子游龙似的在空中转了一转,一边抖开手中的鞭子使劲儿一挥,将柱子困了个结结实实。 “啪嗒!” 随着柱子手中的长枪落地,人群中猛地响起了雷鸣般的叫好声。 “嫂子这招也忒漂亮了!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嫂子威武!” “嫂子威武!” 一时间,一众兄弟都鼓着掌高呼着,他们从来没见过功夫厉害的姑娘,更加没见过能连败三人的姑娘,他们对庞吉这个大嫂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头一次见到长枪使得这么好的人,”庞九收回了鞭子,从地上捡起那杆长枪双手送到一脸狼狈的柱子面前,“枪枪凌厉狠准,不拖泥带水,不是花架子,是能上阵杀敌的好本事。” 柱子越听越是心虚,可是庞九说的诚心诚意,没有半点儿讽刺讥嘲的意思,柱子心里又很是感动,当下双手接过了长枪,对着庞九深深一揖:“能与大嫂切磋,柱子三生有幸。” “快起来,说好了是相互指教,你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可不敢再跟你指教了,”庞九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汗,对着柱子摆摆手,“行了,走。” 柱子点点头,就要退后,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庞九:“大嫂,你刚才使的那招,叫什么?我从前都没见过。” 庞九也顿住了脚,她转过身看着一脸虚心求教的柱子,缓声道:“这招叫大浪淘沙。” 顿了顿,庞九又轻声补上一句:“是我师父教我的。” “你早上使的最后一招叫什么来着?我寻思了一整天都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招。” “叫大浪淘沙,从前跟镖局里头的师父教的,师父从前在京师做过御林军,练的都是御林军里头的功夫,你没见过也是应该。” “那就难怪了,我说怎么不认得,原来是正规军的路数,贾明,你教教我呗,你的好多招数我都没见过,且稀罕着呢。” “这一碗酒就当学费了?” “那再加上这个!现在够了吗?” “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等天黑了,再去厨房给你偷个猪肘子来!只是你得先教教我,你那身功夫,值不值个猪肘子的价,得学了之后才知道。” “哈哈哈!” …… 想到那个晚上,庞九忍不住噙着嘴笑了,一边低着头收着鞭子,一边回想着,那是自打进了乌兰农场之后,庞九睡得最安稳也是最香的一晚。 第589章 不理解,不理解 自从十四岁之后,她一直都是惊惶不安的,背井离乡、千里寻父,对于一个无路可退的姑娘来说,这显得义无反顾又悲壮万分,她没得选,也不可能有别的路,一路从中原辗转到了恰克图,说起来容易,可这其中的辛苦和辛酸,没人知道,她也不愿诉说。 她就是这样的人,从小横到大,泼辣又倔强,刺猬似的浑身上下都是刺儿,她要护着自己,护着爹爹,让谁都不敢再欺负他们爷俩儿,可谁会知道,这样的姑娘也有胆小、也有柔弱的一面,也有夜半惊醒、不敢入眠的时候。 然后,有个野土匪毫无预警地闯进了她的生活,她一如既往地竖着她的刺儿,时刻警惕着这个入侵者。 后来,她驯服了这个野土匪,可是却不知不觉也被他驯服,收起扎人的刺儿,甚至还羞答答地对他温顺地露出肚皮,把自己胆小脆弱、虚张声势都放心地交给他……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一路披荆斩棘、历尽千辛的人,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了合适的那个人,然后在对方心里安家落户,从此不离不弃。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喂喂喂,贾明,我劝你适可而止!想摆师父的臭架子吗?你爱喝不喝!” “喝喝喝!乖徒儿敬的酒,为师哪儿能不喝?” “呸!你少一口一口徒儿的,也就是教我功夫的时候,才许你这么叫,平时你要是也敢这么叫,看我怎么收拾你!” “唉,这个徒儿收得亏了,一碗酒一碗肉就给打发了不说,连嘴上便宜都没得占,唉!” “谁说没有嘴上便宜占?我以后天天偷猪肘子给你啃!” “哈哈!九儿,再给为师满上!” …… 男人爽朗的笑声还在耳畔,庞九想着那晚的东坡肉还有烧刀子,不自觉地就觉得饿了,很饿,可是胃里头却又觉得很温暖…… 很奇怪,每每和贾明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暖意,不管是手脚,还是肺腑,四肢百骸,如沐春风,她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贾明会有这样的魔力,所以总是忍不住靠近,想知道这种魔力的来源,后来她知道了,这种魔力叫做爱。 “嫂子,你还好吗?”芸娘瞧着庞九站在原地发呆,心里很是担心,忙不迭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询问,“嫂子,你没事儿?” “没事儿啊,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庞九一撇嘴笑了,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道,“就是饿得厉害。” 芸娘闻言,当下自告奋勇道:“嫂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儿我什么都不干,专门下厨伺候嫂子!” “有点儿想吃东坡肉了,还有猪肘子,”庞九一把握住芸娘的手,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两眼放光地道,“要是能再来壶烧刀子就更好了,嘿嘿嘿,馋酒馋得厉害呢。” 芸娘:“……好的。” 站在一旁的贾铭一脸忧心忡忡跟姚大渝道:“怎么大哥走了,嫂子不见一点儿伤心难过、反倒还挺高兴的?又要吃肉又要喝酒的,这……这这我有点儿理解不了。” “你以为大哥稀罕你是嫂子的知心人儿啊?”姚大渝白了一眼贾铭,然后转身就走,一边走,心里一边也在纳罕,咋大哥一走,嫂子的饭量就变大了呢?咋还馋上酒来了呢? 这这这他也理解不了,真的理解不了。 …… 第590章 肯定出事儿了 是夜。 柳文龙是半夜醒过来的,头疼欲裂,腰似是断了一般,浑身都找不到一处安生的地儿,喉头里头似是着了火似的,他躺着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喘过气儿来,根绝他自己的判断,自己这是着了风寒了,而且好像还扭着腰了…… “哎呦!”柳文龙费劲地挪了一下,登时就疼得叫出了声,他没敢再动,,就那么躺在床上,好一阵喘息,腰上的疼痛这才渐渐得到了缓解。 看来腰扭得不算严重,柳文龙略略心安,想着还要跟着贾明一行启程赶往京师,他又不敢继续再床上耽搁,所以就忍着腰疼,费劲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怎么……怎么天还没亮呢?”柳文龙扶着炕沿儿下了炕,摸着黑点着了蜡烛,然后茫然地坐在了炕沿儿上,喃喃自语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啊?” 他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极其漫长,而且又疲累得很,似是昏睡了几天几夜似的,他一向是个浅眠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现在人虽然是醒了,可是脑子里却是懵懵的,再加上又着了风寒,人难免就显得迟钝了不少。 柳文龙在炕沿儿上呆坐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后腰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夹杂着一股子浓浓的草药味儿,他刚才没觉察出来,现在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那股子药膏的味道,对于身为郎中的柳文龙来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所以…… 有人来为他抹过治腰伤的药膏? 而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怎么会这样呢? “嘶嘶……”柳文龙倒吸着凉气,伸手朝后腰探去,想确定后腰是真被涂了药膏的,可是他手指甫一碰触到红肿的腰背,登时就疼得浑身一个激灵,继而脑中便就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什么。 下一秒,柳文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摇曳不停的烛火,最后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 不对!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后半夜起夜来着,当时天都蒙蒙亮了,他衣裳都换好了,想着回来就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了,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去睡觉,更重要的是…… 他好像在茅厕里头跌了一跤,然后……后面的事儿他就想不起来了! 肯定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柳文龙浑身都在冒冷汗,一半是被疼的,一半是被吓的,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而且还偏偏是在这节骨眼儿上,但凡出了点儿事儿,那他这十多年的隐忍蛰伏,那都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绝对不能出事儿!绝对不能! 柳文龙使劲儿推开了门,甫一瞧见夜幕上的闪烁的上弦月,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这……这竟然才是上半夜?这……这怎么可能?! “来……来人啊!”柳文龙忍着疼,扶着门框往外走,一边惊惶失措地喊着,“有没有人啊!来来来人啊!啊……啊吆!” 一个没留神,柳文龙脚底一软,从台阶上滚了下来,他本来身上就有伤,现在直疼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柳先生,您这是怎么了?”一直守在外头的陈栓,瞧着柳文龙摔了下来,当下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柳先生,您身上还有伤呢,是必须要卧床静养的,您怎么还能下床来呢?真真是胡闹,来,我扶您回去。” 一边说着,陈栓一边蹲下来,伸手要去扶柳文龙,可是手却被柳文龙一把死死握住了。 第591章 这不可能 “殿下呢?”柳文龙仰头看着陈栓,一脸的惊恐,颤栗不安,“殿下人呢?还有……还有管来臣呢?他们现在在哪儿?” “自然已经在去京师的路上了啊,”手被柳文龙攥得生疼,陈栓微微蹙了蹙眉,从柳文龙手里抽出了手,陈栓一边居高临下打量着柳文龙僵住的脸,一边挑着眉,缓声道,“日子是一早就定好的,怎么?柳先生倒是不记得了?” 半晌沉默,陈栓蹙着眉看着一动不动的柳文龙,只道他是个冻傻了,想着要把他送回屋里去,可是这个时候柳文龙又忽然激动了起来。 “怎么可能?!殿下明明答应了要带我一起去京师的!他怎么敢不带上我?!”柳文龙人忽然变得疯癫,他双手死死抓着陈栓的双臂,双目欲眦地瞪着陈栓,一直沉稳恭谨的人,这时候却凶神恶煞到了极点,“带我去京师!快!快带我去京师!” 饶是陈栓穿得厚实,可是手臂却也被柳文龙掐得生疼,陈栓拧着眉打量着疯癫的柳文龙,想着姚大渝之前吩咐过的话—— “那柳文龙安分就罢了,但凡要敢呲牙,那便就不必和他客气。” “砰!” 陈栓飞起一脚,踹在了柳文龙的腰上,他挺会挑地方,柳文龙那里本来就受着伤,最吃不了疼了,所以他不过用了三分力道,柳文龙就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了,自然双手也放开了他。 “殿下怎么就非得带上你不可了?你是个什么东西?”陈栓站起来,冷眼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柳文龙,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柳文龙啊柳文龙,殿下对你一向不薄,没想到竟纵得你这般张狂,怎么着?瞧你这架势是要追到京师去狠狠责骂一番殿下不成?还是因此记恨上了殿下、打定主意要与殿下为敌了?” 陈栓所言不错,贾明一向厚待柳文龙,所以在金龙山上,柳文龙一向受人尊敬,所以他哪里被这样对待过?现在只疼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不大不清明的脑子,这时候因为疼痛,却清醒了不少。 “老夫……老夫怎么敢记恨殿下?老夫父女两人承蒙殿下恩典,才……才能苟活至今,”柳文龙忍着疼,跟陈栓道,“老夫是……是一心想着要为殿下进忠,因为一直是老夫给管来臣瞧病,所以老夫担心……担心管来臣的身子,若是这一路上没有老夫在侧的话,怕是他……他撑不到京师,因此老夫这才着急,一时间失言,还请陈侍卫谅解。”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没有你,不是还有唐先生吗?”陈栓缓声道,整了整被柳文龙抓乱的袖子,一边瞥了一眼柳文龙,“唐先生的医术且好着呢,想必能应付得来,就不必柳先生这么担心了。” 柳文龙如遭雷劈,半晌才反应过来,嘴唇哆嗦不止地问:“可……可是管来臣不是只许老夫近身瞧病的吗?唐先生是……是看不了管来臣的病的啊。” “竟有这回事儿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陈栓挑了挑眉,讥诮地打量着柳文龙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一边缓声道,“可是我瞧着管来臣对唐先生并不排斥啊,今儿早唐先生还和管来臣坐着一辆马车走的呢,唐先生喂的药,管来臣可是一口没落啊,怎么到了柳先生口中,管来臣和唐先生倒成了冤家对头似的呢?”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柳文龙摇着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呆滞,他这么怔怔地看着看着地上的脏雪,蓦地抬头看向了对面黑黢黢的房子,人忽然又变得疯癫了起来,“玉莹呢?玉莹呢?!” 第592章 属螃蟹的 “哦,柳姑娘现在也在去京师的路上呢,”陈栓轻描淡写地说,“按说柳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柳姑娘作为女儿是要留下来侍奉汤药的,殿下也都同意了,可是偏生柳姑娘自己却不愿意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非要代柳先生随殿下入京,一路上照顾殿下起居,柳姑娘这么一再坚持,最后殿下没办法,就只得同意了。” 说到这里,陈栓伸手拍了拍柳文龙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柳先生对殿下可真真是一片赤诚,所以培养出来的闺女也是这般忠心耿耿,真真是让在下佩服。” 柳文龙却似是没听到一般,他趴在地上,面部表情地看着那个黑黢黢的屋子,最后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笑得凄厉又嘶哑,那声音渗人得很,似是野猫子一般,只听得陈栓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柳先生,我还是送您回房歇着。”陈栓不耐烦地道,当下也不管柳文龙愿意不愿意,一把从地上拽起了柳文龙,然后就直接把人扶着进了房去,丢在了炕上。 这期间,柳文龙一直都在笑,还是那么渗人,只是声音却渐渐小了,到最后彻底没声了。 “柳先生?”陈栓叫了一声,半晌没见柳文龙有反应,陈栓心下一沉,伸手凑到了柳文龙的鼻尖儿,确定还有呼吸,只是人晕过去了,陈栓这才舒了口气儿,然后给柳文龙倒了杯茶放在一边,然后就退出了房去。 “好好儿地守着院子,”行至门前,陈栓交代着守院儿的侍卫,“不许柳文龙擅自出院儿,也不能让柳文龙出事儿,知道了吗?” “是,属下遵命!”侍卫忙得躬身领命,然后陈栓这才回去了。 …… 庞远山房中。 “爹,时间不早了,您也该睡下了,”庞九喂了庞远山汤药之后,又给庞远山倒了杯茶递过来,“喝完这杯茶,就睡了哈。” 庞远山接过茶捧在手中,没有着急喝,一直看着庞九,眼中满是愧疚:“欢欢,这次都怨爹,要不是爹意外受伤了,你也不会……” “爹,您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女儿倒是听不懂了,”庞九就怕庞远山这么想,当下忙得截断了庞远山的话头,然后狡黠地眨巴着眼道,“难不成您是看不上贾明做女婿,所以故意跌这一跤?害得女儿跟他分离、且又没法子随他回家见爹娘?想着毁了女儿和他姻缘不成?” 庞远山一愣,随即忙不对地直摇头:“欢欢,你说这事儿哪儿的话?爹可从来都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爹爹喜欢贾明那小子还来不及呢,巴不得你们早点儿成婚,又怎么会故意毁你们的姻缘呢?” “那爹爹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庞九歪着头道。 庞远山被庞九给问住了,顿了顿,然后摇着头笑了:“你这丫头,惯会打趣爹爹。” “不是打趣爹爹,是实话实说而已,”庞九也跟着笑了,伸手给庞远山身后加了一个软枕,让他枕着舒坦,一边轻声道,“我和贾明不会因为短暂的分离,而伤了感情,贾明更加不会因为我选择留下了侍奉爹爹,而心生怨怼,所以爹爹,您真的不必内疚,我们很好,真的很好。” 庞九说的是真心话,庞远山自然也听得出来,所以心里免不得安慰许多,当下感慨道:“你个丫头,天生就是属螃蟹的,从小就横得没有一点儿姑娘样儿,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儿,爹从前总担心你这样的找不到夫君,现在爹总算是能放心了。” 第593章 大哥来了 “爹,你不是老早就放心了吗?”庞九白了一眼庞远山,一边哼哼着道,“之前在那个小客栈里头,还不是巴巴地跟人家贾明说,说什么以后要是我对不起他了,你们爷俩相依为命,连家产都全部归他,哼,爹你对我这个亲闺女可没这么大方过。” “这个……”庞远山顿时一脸尴尬,低着头接连喝了一口茶,然后这才不好意思地跟庞九笑着道,“我当时就那么一说,他到底是个外人,在爹的心里,当然是欢欢最重要啊。” “得了!你就是觉得我这样的假小子,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接手的傻小子,你是生怕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庞九又白了庞远山一眼,嫌弃地道,“所以你就上赶着连家产都要倒贴给人家,可是爹,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家产啊?是那三间快到的茅草房、还是那两把要锈端了的杀猪刀?” 庞远山一脸的不痛快:“我说欢欢,有你这么揭爹爹老底儿的吗?” “哼,就知道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就觉得咱们家明明好糊弄!”庞九哼了一声,又要再替他们家明明打抱不平,就瞧着百灵进来了。 “九爷,二爷说有贵客登门,让我唤你去前厅。”百灵道。 “行,我这就过去,”庞九点点头,然后跟庞远山道,“爹,那我先过去了啊,你好好歇着。” “行了,你快去!用不着管我。”庞远山忙得道。 庞九起身从百灵手里接过斗篷披上,然后就去了前厅。 …… “百灵,是什么贵客啊?”庞九很是好奇,一边朝前厅走,一边问百灵,“你可瞧见了吗?” “瞧见了,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就是我不认识,”百灵老实地回答道,“那个男的生的极是高大,只是人瘦的很,似是生病了似的,那个女的……有点儿楞乎乎的,好像脑子不大好似的。” 庞九越听越是糊涂:“一个生病了的男人,还有一个……脑子不好的女人?这到底是谁啊?怎么还指名道姓让我过去?” 百灵挠了挠头,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九爷,咱们快点儿过去看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当下,庞九没再多话,加快步子径直朝前厅走去,百灵则去厨房给芸娘打下手了。 结果庞九甫一进了前厅,然后就愣住了:“大……大哥?你……你是大哥?” 百灵口中生病了似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赵一朗。 庞九看着坐在圈椅上,一脸疲惫憔悴、头发都白了一半的赵一朗,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她怔怔地看着赵一朗,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似乎是在确认,她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男人的脸,最后总算是确认这人是赵一朗,庞九的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赵一朗的双臂,再开口就带着哽咽了:“大哥,咱们兄弟一别不到四月,你……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此时此刻,赵一朗也是一脸震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庞九,看着她随意梳的麻花辫子,看着她身上穿的织锦镶毛斗篷,最后目光落到了姑娘明眸皓齿的脸上,赵一朗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是九儿?” 庞九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我是九儿啊,大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说完这话,庞九这才意识到赵一朗为何用这般震惊的目光看着自己,登时难为情地底下了头,小声道:“大、大哥,你不会因为我是女儿身,就……就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第594章 婉儿来喝茶 赵一朗倒吸了一口凉气,兀自有点儿不信:“你……真的是姑娘?九儿,我没听错?” 庞九点点头,一边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抱拳躬身对赵一朗道:“从前有不可言说的隐衷,所以九儿才一直隐瞒自己是女儿身的情况,还请大哥见谅!九儿恳请大哥,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日后还能认我这个兄弟!” “你……”赵一朗忙得上前要扶起庞九,可是伸出了手,却又犹豫地停在了半空,觉得不太合适,最后还是握住了庞九的手臂,扶了她起来,“你起来,咱们是兄弟,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用不着你使这么大的身段。” “多谢大哥!”庞九又惊又喜,没想到赵一朗竟然如此干脆利索,一点儿都没有怪罪自己,当下起身,忙得拉着赵一朗坐下,“大哥,你快坐!快坐!” 赵一朗坐了下来,庞九又忙得亲自斟了两杯茶,一杯端给赵一朗,另一杯端到了坐在赵一朗下首的唐婉面前,庞九打量着双目无神、一声不吭的唐婉,心里很是七上八下,顿了顿,庞九小声道:“大嫂,请用茶。” 自从庞九进来之后,她就发下了唐婉的异常,的确像百灵说的那样,好像是脑子有些不大好似的,一直一言不发,愣呵呵地看着前方。 庞九之前是见过唐婉的,这个在她印象中最温婉贤淑的女人,这个做得一手好饭菜的女人,这个一看起了就让人觉得温暖、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女人,此时此刻,却全然变成了这么一副陌生模样。 庞九不解又担心,可是当着唐婉的面,她又不知道要怎么问,所以就只能这么端着茶杯,等着唐婉来接,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唐婉竟然都做不到,就一直那么木呆呆地坐着。 “我来,”赵一朗从庞九手里接过了茶,然后吹了吹,确定茶不烫了,然后送到唐婉面前,一边柔声道,“婉儿,喝茶了,来张嘴。” 唐婉似乎只能听到赵一朗的声音似的,乖巧顺从地张开了嘴,就着赵一朗的手喝了小半碗的茶,然后就坐直了身子。 “不喝了吗?”赵一朗轻声问。 唐婉没回答,还是那么愣呵呵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好,那咱们就不喝了,”赵一朗将茶杯放在了一边,取了帕子给唐婉擦了擦嘴,然后小声跟庞九道,“九儿,婉儿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我想先带她去歇着。” “哦,对对对,得先让嫂子好好儿歇歇,”庞九忙不迭地点头道,然后就赶紧带着赵一朗出了前厅,在前头为两人引路,“大哥,嫂子,这边请。” 当下,赵一朗扶着唐婉随着庞九出去了。 一直坐在前厅目睹整个过程的姚大渝、贾铭,目送着三人出了前厅,都低着头喝茶,都在想着刚才的场景,半晌,贾铭疑惑地看着姚大渝:“二哥,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儿?是……是天生痴傻吗?” “不是,”姚大渝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边道,“单看当时嫂子惊讶震惊的表情,就知道那女人从前不是这幅模样,而且天生痴傻的人容貌上多少会有些体现,可那女人除了眼神空洞不开口,别的也没什么了。” “对,我看也是,天生痴傻的人根本长不了那么周正的容貌,”贾铭点头道,顿了顿,然后又拧着眉道,“二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上次乌兰农场的事儿,那女人受到了刺激,然后才变成这样的?” 第595章 这怎么话说 “十有八九,”姚大渝点了点头,一边叹息着道,“之前殿下不是特意派人去乌兰农场打探情况的吗?几十口子的人顷刻之间命丧黄泉,就赵一朗等四个人死里逃生,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那样的血腥场景,受到惊吓刺激也是有的。” 贾铭不由得叹息道:“是啊,妇道人家自是见不了这样打打杀杀的,当然了,咱们嫂子是个例外。” “二哥,我简单做了几道菜,又擀了面条儿,现在能下锅煮了吗?”两人正说着话,就看着芸娘进来了,她目光在房中逡巡了一番,然后蹙着眉道,“咦?客人呢?百灵不是说客人在前厅的吗?” 即便庞远山受伤了,下不了厨房,也用不着芸娘做饭的,但是芸娘喜欢给家人做饭,所以也就没麻烦做饭师傅,自己把下厨的伙计承包了下来,刚才听着庞九的义兄夫妻俩来了,芸娘这又忙得下厨张罗了。 “大嫂带着他们先去后院儿了,等会儿肯定可能还得过来,”贾铭道,一边起身,“芸娘,我去厨房给你搭把手哈。” “用不着,用不着!有百灵帮着就够了,你就别去添乱了,”芸娘摆了摆手,一边朝外走,“你在这儿陪二哥说话!” “芸娘,给二哥也下一碗面!”姚大渝冲芸娘喊道,“二哥还真有点儿饿了。” “芸娘,我也要!”贾铭也忙不迭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芸娘应着声,又去厨房忙活了。 “二爷!”芸娘刚走,陈栓就进来了,行至姚大渝面前躬身禀报道,“二爷,那个柳文龙果然不老实!” “哦?怎么个不老实法儿?”姚大渝靠着椅背,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栓,“你且好好儿跟我说道说道。” “是,属下遵命,”陈栓应声道,然后将刚才柳文龙醒来之后的一些列举动大致说了一边,完了之后,陈栓又幸灾乐祸地道,“二爷你是没看见,那柳文龙知道殿下已经启程回京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后来竟然还直接气晕过去了,属下还从来没见过气性这么大的人!” “柳先生可一向是个好脾气的,能让他破天荒生这么大气的,可见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姚大渝嗤笑道,“且让他继续气下去,不必去管,只一条,不许他出院子即可。” 陈栓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当下陈栓就要退下,却又被贾铭给叫住了:“栓子,别急着走,去厨房里头搭把手去。” “啊?”陈栓愣在原地,没明白贾铭是个什么意思,“三爷,这怎么话说?” “百灵那丫头在厨房里头正忙和呢,”贾铭笑着冲陈栓一阵挤眉弄眼,“你小子可真是个榆木脑子,喜欢人家姑娘那就得大着胆子上前啊,哪有你这样的?恨不得有多远就躲多远。” “多谢三爷。”陈栓闹了个大红脸,难为情地冲贾明抱拳道,一边又小心翼翼地去观察姚大渝的表情,瞧着他正低头喝茶,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当下大喜过望,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朝厨房跑去了。 “哼,瞧他那没出息的德行,”姚大渝冲陈栓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边又瞪了一眼贾铭,没好气儿地道,“你小子以后少怂恿老子的人,什么好的一点儿不教,倒是总教他这些子不上道儿的。” “唉!我倒是也想教一教二哥你啊,这不是没有机会吗?”贾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儿,瞧着姚大渝面色不虞,他倒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反倒还打趣道,“怎么着二哥,你是实在找不到喜欢的姑娘,还是压根儿就不会追求姑娘?” 第596章 有人怕是想醉一回 “有媳妇儿就了不起啊?被媳妇儿管着很光荣吗?”姚大渝简直最受不了贾铭这幅嘴脸,当下一把抢过贾铭手里的茶杯,一边冷哼道,“老子这辈子就不娶媳妇儿了!那又能有什么损失?还不是成日吃香喝辣的?!” “成,这话我记着了,日后一准儿转达给二嫂,”贾铭点点头,一边又蹙着眉道,“二哥,那柳文龙可是受了伤的,如今又染了风寒,咱们当真不用管他吗?” “他可是郎中,什么不知什么不晓?什么药不会调配?怎么用得着咱们这起子门外汉担心着急呢?”姚大渝冷哼道,一边抿了口茶,又讥诮地笑了,“不必担心,他且惜命着呢,才舍不得死呢。” 贾铭点点头:“也对,那老东西蛰伏十余年,如今总算轮到他粉墨登场了,他又怎么可能肯在这个时候死呢?” 说到这里,贾铭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姚大渝:“二哥,咱们要不要审一审那柳文龙,搞清楚他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也好能及时通知大哥啊。” “你说的不错,只是柳文龙那样城府深沉的人,咱们怕是从他嘴里审不出个一二三来,倒还有可能被他带进沟里,倒不如咱们静观其变,”姚大渝缓声道,一边讥诮地牵了牵唇,“他如今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不怕他露不出马脚。” “嗯,二哥说的是。”贾铭道。 …… 赵一朗哄着唐婉睡下了,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寝房中出来,就瞧着庞九正候在暖阁里头,瞧着他出来,庞九忙得站了起来,朝门外指了指,示意他们出去说话,赵一朗点点头,然后跟着庞九出去了。 “大哥,大嫂这到底是怎么了?”甫一瞧着赵一朗关上了房门,庞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莫不是大嫂……病了吗?” 赵一朗没说话,只是使劲儿地抹了把脸,然后叹息了一声,半晌很是疲乏地道:“九儿,能陪大哥喝两盅吗?” 庞九一愣,忙不迭地点头道:“行行行,这有什么什么不行的,大哥,你暂且等一等,我这就去取些酒菜过来,咱们兄弟二人好好喝一通。” 当下庞九让赵一朗在厢房里头等着,她则去了趟厨房,芸娘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给庞九装了满满一食盒,庞九又去寻酒,只是她低着头找了半天,还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芸娘很是纳闷儿:“嫂子,你这是要找什么酒啊?” “炮打灯,”庞九道,一边说着,一边还继续蹲在地上一坛接一坛地找着,“咦?这么多酒怎么就偏偏没有炮打灯呢?” 芸娘没听过这酒名,当下好奇问道:“炮打灯?那是什么了不得的酒?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你这个大家闺秀当然是没听过了,”庞九拢了拢头发,冲芸娘抿唇一笑,“炮打灯怕是恰克图最便宜的酒,一坛十斤的炮打灯,才不过一钱银子,虽然便宜,不过却是烈得很。” 芸娘更加纳闷儿了:“大嫂,你怎么想起来要喝那样的劣酒?” “有人……怕是想醉一回。”庞九轻声道,然后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去找。 “九爷,我那儿有一坛炮打灯,”帮着百灵烧火的陈栓忽然开口道,然后就站了起来跟庞九道,“我这就去给您搬来。” “好。”庞九松了口气儿,如释重负。 陈栓走出两步,又顿住了,转头看向庞九,小声问道:“九爷,需要我……过去陪赵大哥喝两盅吗?” 庞九摇摇头:“过了今晚你再去,今晚先让他好好儿缓一缓。” “是。”陈栓没再多说话,当下就疾步出了门。 庞九看着陈栓的身影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中,半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 第597章 心头好 待到陈栓取来了炮打灯,庞九就赶紧地拎着食盒跟酒又匆匆回了厢房来,甫一进门就瞧着赵一朗正低着头沉默地坐在桌前,两只放在桌上的手攥得很紧,骨节都泛着青白,似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在听到庞九的进门的声音之后,那两只手这才放松了下来,然后赵一朗抬起了头。 “大哥,今儿晚上咱们就只喝酒,不说别的哈,咱们也来个不醉不归!”庞九看得出赵一朗眼底的疲惫,心里头特别不是滋味儿,在她心里赵一朗一直都是如父如兄的存在,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管身处什么困境,他都能沉着应对、化险为夷,只要跟在赵一朗身后,她这个做小弟的,就从来不会害怕。 可是知道今时今日,庞九才猛然知晓,原来赵一朗也有困顿茫然,也有仓皇无措,也需要人安慰和陪伴。 幸好,这个时候,她能陪在赵一朗的身边。 赵一朗没说话,抬头打量着庞九平和的一张脸,疲惫已久的一颗心,这时候在庞九面前,陡然就变得柔软又酸楚了起来。 这是他的兄弟,是他的亲人,是他在艰难无措的时候,能够依靠信任的人。 庞九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摆在了桌上,一边又倒上了两碗酒,双手端着其中一碗送到了赵一朗面前,一边含笑道:“大哥,快尝尝你的心头好,炮打灯。” 炮打灯,的确是赵一朗的心头好,其实也是乌兰农场所有兄弟的心头好。 他们做侍卫的,领着微薄的俸禄,还要养家糊口,手头都不宽裕,可偏偏个个又都是馋酒的,所以平素他们喝的最多的是炮打灯,那种最廉价的烈酒,冲得很,一口下去,从口腔到肺腑都似是要烧着了似的,恰克图漫长的寒冬,炮打灯是他们最好的陪伴和慰藉。 赵一朗接过了那碗酒,送到了面前,可是却迟迟没有喝下去,反倒是怔怔地看着那碗、因为他手一直颤抖而晃动不停的酒。 “大哥?”庞九很是担心,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你……你没事儿?” 赵一朗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抖着手将碗里的就悉数倒在了地上,庞九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然后也随着赵一朗一道,将碗里的酒也倒在了地上。 “啪嗒!” 赵一朗手中的酒碗落在了地上,下一秒,赵一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然后双手捂住了脸,他浑身都颤抖个不停,眼泪珠子顺着指缝无声地流着。 “大哥!”庞九心头一痛,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她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酒碗,然后蹲在了赵一朗的身边,“大哥,这一切都怪楚义兴,都是他的错!是他心毒手辣,害死了咱们乌兰农场那许多兄弟,这都是因为他!大哥,这和你没有关系,兄弟们也不会怪你的,大哥,大哥……你别这样。” “不,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赵一朗低吼着,发出男人最痛苦最让人不忍听的声音,似是受伤的野兽,痛苦中带着绝望,“都是因为我!他们因我而丧命,都是因为我!我该死!该死!” 赵一朗一边说着,一边猛地伸手出,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打了下去,他力道极大,一点儿都没有收力的意思,且又出手如风,眨巴眼的功夫,脸颊都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了。 第598章 也好 “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庞九大惊,忙得上去一把死死抱住了赵一朗的胳膊,“大哥,你别这样!求你了!” 她力气比不上赵一朗,用整个身子拼命地坠着赵一朗的胳膊,好不容易才压住了那只胳膊,但是赵一朗却又换成另一只手,使劲儿抽着自己的另一半脸颊,还一直魔怔了似的不停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 看着这样的赵一朗,庞九从来没有见过,也更加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直看得她是又惊又怕又难过,她不敢上去拦着,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再开口的时候,都已经带着哭腔了:“大哥,你别这样,大嫂都已经……已经那样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大嫂可……可要怎么办啊?你就不能为大嫂想想吗?” 庞九这话对赵一朗来说似是当头一棒,蓦地,赵一朗收住了手,颓然地倚在了身后的墙上,掩面痛哭了起来:“害死那么多兄弟,我……我还怎么有脸活着,可、可是我偏生又死不了,我……我若是死了,婉儿可要怎么办啊?都怪我,害死了兄弟们,也……也害了婉儿……” “大哥,这不怪你,这都是楚义兴做下的恶!大哥,你也是受害者啊,大哥,你快起来,”庞九哽咽着道,一边拼力从地上拽起了赵一朗,扶着他坐下,一边抹着眼泪道,“大哥,我并不是要为你开脱,但是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经了解了,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的,作为一个局外者,我瞧得清清楚楚,都道是冤有头债有主,那楚义兴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大哥,你……你就别太内疚自责了。” 赵一朗不语,只是捂着脸,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从来都是刚毅要强的汉子,这时候却脆弱得像是个孩子,自从乌兰农场被血洗之后,赵一朗其实心里早就崩溃了,若不是还有个唐婉要照料,他肯定一早就抹脖子随着兄弟们去了,可是他偏偏不能死,就只能这么半死不活地耗着…… 直到今时今日,见到了庞九,这个自己最疼爱信任的小兄弟,他隐忍多日的痛苦和崩溃,这才爆发了出来。 这样也好,也好。 庞九看着痛哭不止的赵一朗,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可是又觉得这样释放出来,对赵一朗或许是有好处的,所以当下庞九没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陪在赵一朗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一朗的哭声渐止,庞九出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投了个热帕子给赵一朗递过去:“大哥,擦把脸,你这满脸的血,等会儿回房的时候,肯定是要吓坏了大嫂的。” 赵一朗愣了愣,然后接过了帕子,他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帕子,通红的眼中满是伤怀,一边苦涩地牵了牵唇:“她如今哪里还能瞧出这些来?她是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眼了。” 饶是这么说着,可是赵一朗还是仔仔细细地去擦脸,又重新整理了头发,自唐婉病了之后,人就越来越木讷,到现在不仅是失语,成日就木呆呆地坐着,连赵一朗都不看一眼,似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不关心任何人和事了,可是即便如此,赵一朗在唐婉的面前,还是特别注重自己的仪容外表,他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同时就越来越重视自己在唐婉面前的形象,生怕自己容貌上的改变吓着了唐婉。 庞九看着赵一朗红肿不堪的一张脸,心里难受得不行,再想着刚才木头似的唐婉,她就更难受了,曾几何时,赵一朗夫妇是乌兰农场所有兄弟心目中的神仙眷侣,可是如今,这两人竟成了这般模样。 第599章 一味心药 当下,庞九忍不住小声询问:“大哥,大嫂到底是怎么了?她这是……是病了?可找郎中瞧过了吗?” 赵一朗放下帕子,叹了口气,跟庞九道:“自从出事儿的那天清晨,她受了惊晕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人就变了模样,一言不发,人还呆呆的,我瞧着不对劲儿,便就让小陈去大佛寺,请了孔郎中来。” “什么?大佛寺的孔澄和、孔郎中?”庞九一脸惊诧,“大哥,你是怎么请来的孔郎中,我听闻那个孔郎中脾气怪得很,轻易是不出大佛寺的,更何况大佛寺和乌兰农场不近,这天寒地冻的,那孔澄和竟愿意去乌兰农场?” 庞九在恰克图待得时间不短,自然也听说过孔澄和的名号。 “小楚将军走的时候,留了腰牌给我,说他和孔郎中是忘年交,如果必要,可以拿他的腰牌去请孔郎中,”赵一朗解释道,顿了顿,又感慨道,“小楚将军可真真是正直不阿,非但不与楚义兴同流合污,还救下了我们,又力尽可能地帮助我们,要是没有小楚将军的话,我们……怕是都要不明不白地死在乌兰农场了。” 庞九已经知道了乌兰农场事发的前因后果,心中对楚天叙自是感激不已,这时候又知道了楚天叙对唐婉的恩情,心里自是对楚天叙感激不已,想着日后必然要找机会报答楚天叙,可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和贾明在一起,那么就已然站在了楚天叙的对立面,以后即便是想报恩,怕是……也没机会了? 倒是说不准会有战场相见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庞九心头就是一沉,她想着对自己不耐烦却又没办法楚天叙,想着对自己视如己出的邓氏,一时间,心头烦乱憋闷不已,当下提起酒坛,倒了一大碗酒,然后就“咕嘟嘟”地扯脖儿喝了下去。 冰凉的酒液沿着喉管滑下,可是庞九却猛然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要烧着了似的,原本白皙的一张脸,这时候一下子就变得通红了起来,庞九原本就不是个能喝的,这时候又喝得很急,一时之间,只觉得酒意直冲大脑,她使劲儿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不要醉倒,一边又给赵一朗倒了碗酒递了过去。 “大哥,孔郎中是怎么说的?大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庞九问道。 “孔郎中瞧了之后,说她是受惊过度、以至失语,还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先让婉儿好好调养,”赵一朗一仰脖儿把就喝了个涓滴不剩,放在了桌上,然后叹了口气,又道,“可是婉儿的情况却越来越糟,从前只是失语,后来人就开始木讷了,到现在是对谁都没有反应了,唉!我瞧着心里真真不是个滋味儿。” “大嫂也不是对谁都没有反应,我瞧着大嫂对你就有反应,刚才你让她喝水她就喝水,你让她睡觉她就睡觉,这就说明,大嫂她最信任你了,也最愿意和你待在一起了,所以只要有大哥你陪着,大嫂的病迟早能好起来,”庞九道,一边又给赵一朗倒酒,一边又道,“所以大哥你就是孔郎中口中的那一味心药,你可不能先一步倒下了,你要是倒下了,大嫂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赵一朗苦笑着道:“明明是我害得她成了如今模样,可是她却偏偏只粘着我赖着我,怎么……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呢?” 第600章 九死不悔 “大嫂不是傻,她是太……太喜欢你了,”庞九轻声道,“大哥,你和大嫂都是长情人,从前大嫂病危的时候,你不是也起过若是大嫂撒手人寰,你就为她守墓终生、再不另娶的打算吗?大嫂和你一样长情啊,她就算是病得糊涂了,所有人都忘记了不认识了,却还能牢牢地记得你……” 说到这里,庞九忍不住鼻头一酸,赵一朗和唐婉的感情她是亲眼目睹,她曾经特别羡慕唐婉,能有赵一朗这么好的情郎,而今时今日,唐婉却因赵一朗落得如此下场,这是庞九绝不可能想到的,自然也是唐婉所不能想到的,只是,唐婉会后悔吗?会后悔嫁给赵一朗吗? 庞九觉得唐婉不会,并不是她在为赵一朗开脱,而是她如今也有了情郎,也有了让她九死不悔的爱情,所以唐婉应该和她一样,不会后悔? 庞九使劲儿吸了口气儿,忍着不让自己又掉眼泪,顿了顿,她伸手拍了拍赵一朗的手背:“所以大哥,你要对得起大嫂的这份深情啊,要好好儿地顾看大嫂,也要好好儿地顾看自己,不要等大嫂好不容易康复了,你又倒下了,大嫂……大嫂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大哥,你说是吗?” 赵一朗没说话,低着头,又去抹眼泪,前三十年,他都没掉过眼泪,自小就沉稳老成的人,最信奉的就是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是今时今日,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因为那一群再不能相见的兄弟,也因为那个傻女人。 “对了大哥,大嫂现在吃的是什么药?”庞九忽然想起了这个来,当下忙不迭地询问赵一朗,“需要郎中日日顾看照料吗?” 如今唐砚随着贾明去了京师,金龙山上就只剩下了柳文龙这么一个郎中,偏生还是个……不能让庞九放心的郎中,庞九自是不打算让柳文龙给唐婉瞧病,所以庞九想着要不要下山去寻一位可靠的郎中来,还是……直接派人去大佛寺把孔澄和给请来呢? 可是孔澄和和楚天叙的关系…… 要是请孔澄和来金龙山怕是不方便。 赵一朗摇头道:“不用郎中日日顾看,临行前,孔郎中给婉儿开了药方了,只要日日照方煎药就行了,孔郎中还说了,等到了年后,可以带婉儿去大佛寺一趟,到时候,他会重新给婉儿诊病,再给开新的药方。” 庞九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儿:“行,那到时候我陪你和嫂子一起去大佛寺。” “行,”赵一朗点点头,一边慢吞吞地喝下了半碗酒,一边看向了庞九,一脸的欲言又止,“九儿,有些事儿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可是我毕竟是你大哥,你的事儿,我还是想知道。” 庞九自然知道赵一朗口中的“该问不该问”的事儿指的是什么,当下庞九放下了手里的酒碗,然后坐直了身子,冲赵一朗抿了抿唇,含笑道:“我的事儿,大哥自然应该过问,其实就算大哥不过问,我也会跟大哥交代清楚的。” 当下,庞九便就把自己和贾明是如何相识、一众人如何从乌兰农场到的长丰农场,后来又是怎么来的金龙山,事无巨细都说了一边,对于贾明的真实身份、以及长丰农场秘密关押的犯人真实身份,庞九也都没有隐瞒。 她信得过赵一朗,不单单是因为赵一朗是她的结义兄长,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知道过了今晚,对前途从来都不愿意做选择的赵一朗,肯定会有了选择,而且还肯定是有利于她和贾明的选择。 第601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庞九叽里咕噜地说了很多,也说得很细致,赵一朗没有打断,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可是心里却并不似面儿上那么平静,毕竟关于长丰农场的事儿,他一直都有参与,只是做了这么多年瞎眼棋子的人,此时此刻,赵一朗才总算知道自己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是怎么连累的乌兰农场被血洗,他心里满是愤恨和悲哀,对于楚义兴,也是对于这个世道。 随着一声“啪嗒!”,赵一朗死死攥在手里瓷碗,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庞九也顿时噤了声。 “所以……所以就是因为我这个对长丰农场内幕一无所知的棋子,他就要血洗整个乌兰农场?!他楚义兴还算是人吗?!”赵一朗双目欲眦,额上青筋暴起,脸颊扭曲又颤抖着,嘶哑的咆哮,根本不似人声,倒似是愤怒到了极点的兽,“要杀要刮倒是冲我一个人来啊!为何心毒手辣成这般?!啊?!” “他的确算不得人,若是人的话,又怎会做出这般惨绝人寰的事儿来?又怎么可能在二十年前背叛旧主、以至害死不计其数的义军?所以,他早就算不得是人了,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庞九冷声道,“在他眼里,人的生命是最不重要的,比起他的野心更是无足轻重。” 赵一朗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浑身上下都跟着颤抖不已,他死死咬着牙,恨恨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大哥,他如今是万岁爷的眼中红人,更是堂堂恰克图将军,你怕是连他身都近不得,更别说是杀他了,”庞九一边缓声道,一边替赵一朗倒了一碗酒,端了过去,“不过老话儿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哥,你说对?” 赵一朗没说话,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那碗炮打灯,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看得那么仔细,一言不发,庞九的手臂都累了,赵一朗这才伸手接过了庞九手里的酒碗。 “九儿,你说得对。”赵一朗缓声道,一边将那碗酒仰头喝下。 庞九轻轻地吐了口气儿,然后给赵一朗夹了一筷香酥鱼片过去,一边含笑道:“大哥,我记得大嫂爱吃香酥鱼片,这可是我弟妹芸娘的拿手菜,你替大嫂尝尝味道可好吗?要是好的话,那明天我让芸娘做给大嫂吃。” 听到庞九这么说,赵一朗的表情顿时就柔和了下来,他吃下了那块香酥鱼片,然后点头道:“嗯,味道不错。” “那就好,”庞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大哥,你再多吃点儿。” …… 翌日。 恰克图将军府。 天儿还没亮,楚天叙和邓氏便就早早起床梳洗了,楚天叙担心邓氏的大氅短,不压风,所以特意寻摸出来自己一件最厚实的白狐大氅,亲自给邓氏罩上了,一边轻声道:“娘,咱们这次去大佛寺,莫约得十来天的功夫,要是年前赶不到的话,那咱们娘俩儿就只能在半路上过年了。” “没事儿,只要有你陪着娘,在哪儿过年都一样,”邓氏抿唇笑了,仰着头打量着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头的儿子,颇有些感慨,叹息着道,“自入了军营,你便总是忙,也没陪娘过过几个年,今年倒是总算能陪着娘好好儿过个年了。” 楚天叙眼神一黯,想起了之前在固原时候和楚义兴的对话来—— “父帅,临行前,我跟娘亲打了包票的,说是咱们爷俩儿今年除夕必定是能赶回去陪娘亲过除夕的,可是我瞧着如今的战事,怕又要食言了。” “怎么了?这才刚离开家就开始想娘亲了?平时在家的时候,也不见你和你娘有多亲近,怎么一离开家了,就想娘想的厉害呢?” “爹!我这不是……已经答应娘了吗?所以才担心年前回不了家。” “不用担心,漫说是陪你娘过除夕了,便是连小年儿咱爷俩都能赶得上。” …… 第602章 真让人操心 “天叙,要不要跟爹打个赌。” “什么赌?” “十日之内,必有降书送到,若是真如为父所言,年后去见见你娘看中的那几位姑娘,怎么样?” “爹!你怎么又扯到这事儿上去了?咱们这是在谈军务!” “看来天叙是赌不起啊,既如此,那为父也就不勉强天叙了……” “谁说我赌不起?不就是见几个姑娘吗?我见!那要是爹输了呢?” “那爹就送你套大宅院,给天叙当新婚大礼!” “爹!你现在怎么跟娘一模一样啊,三句话不离这事儿,真是的。” “爹倒是不急,急得是你娘,天叙,做娘的心思,你得能理解啊。” …… 楚义兴爽朗的笑声还在耳畔回响,正在给邓氏整理系带的手忽而微微颤抖了起来,楚天叙默默地收回了手,然后对上了邓氏沧桑疲累的眼睛。 “娘,从今往后,每个除夕,儿子都会陪在您身边,好好儿地陪着您过年。”楚天叙沉声道。 他真的很心疼他的娘亲,比起自己的心灰意冷,他的娘亲只会更痛苦更绝望,眼睁睁地看着陪伴自己二十几年的夫君一朝变成恶鬼,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该心痛绝望成什么模样? 可是即便这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正直和坚强。 楚天叙特别心疼他的娘亲,也特别的佩服他的娘亲。 “光有你陪着可不行,就咱们娘儿俩岂不冷清?还得有儿媳妇儿,有孙子孙女儿才行呢,”邓氏笑着道,“天叙,你带兵打仗是个毫不含糊的,娘可不信你对付女人倒是个无能的。” 楚天叙一愣,随即冲着邓氏直摆手,告饶着道:“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来打趣儿子?” “天叙,娘可没有打趣你,”邓氏却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难得换上了一脸郑重,“娘从来都是认真严肃地跟你说这事儿,只是你这孩子不当一回事儿罢了,还非说娘是在打趣儿。” 被邓氏戳破了心思,楚天叙尴尬地抹了抹鼻子,有点儿难为情地道:“是,儿子记住了,以后肯定会认真对待。” “光嘴上说有什么用?”邓氏白了楚天叙一眼。 “是是是!这次儿子不光嘴上说说,肯定会有行动,就请娘拭目以待!”楚天叙无奈,对着邓氏指天发誓,见邓氏总算是满意了,然后忙不迭地扶着邓氏朝外走,“娘,您仔细脚下。” 被儿子搀着出了门,外头的冷风呼啸着迎面扑来,邓氏下意识地拢着白狐大氅,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去年给你置办了两件大氅,一件墨狐的,一件白狐的,后来墨狐的那件送给了九儿,家里就剩下了这件白狐的了,唉!算起来,我都四个多月没见到那小子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这么冷的天,他可带够了衣衫没有,唉!真让人操心。” 关于庞九在长丰农场失踪的事儿,楚天叙也没瞒着邓氏,他即便他不说,邓氏也有的是法子打探,其实最大的原因是楚天叙并不想隐瞒邓氏,他迫切地想让邓氏看清楚楚义兴的真实面目,想让邓氏知道楚义兴到底是怎样冷心冷面的人,以至于连她的义子干儿都不放过,潜意识里,楚天叙是希望邓氏能离开楚义兴的。 第603章 希望 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甚至是有些扭曲的,但是他顾不上,比起让邓氏活在夫君虚伪的情爱下,他宁愿让邓氏一早断情。 “也不知道他遭罪了没有,唉!他那样的小身板儿跟个姑娘家似的,又怎么吃得了苦?”说到庞九,邓氏的叹息声就没停过,她一边随着儿子朝后门走,嘴里一边不停地絮絮叨叨,“早知道我就不该送他去乌兰农场了,把他留在身边就好了,有咱们娘俩儿在,总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邓氏是真的疼爱庞九,这种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庞九和她早逝的爱女年纪相仿,更是因为这些年来庞九的陪伴,慰藉了她这个孤独的母亲,成全了她的慈母心肠。 “娘,您慢着点儿,”行至马车前,楚天叙扶着邓氏上了马车,楚天叙正欲关马车门,却蓦地被邓氏抓住了手,楚天叙一愣,抬头看着邓氏,“娘,怎么了?” “天叙,你答应娘,”邓氏死死抓着楚天叙的手,一字一字轻轻道,“一定要找到九儿,日后……日后就算娘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儿疼着他护着他,拿他当亲弟弟看待。” 楚天叙看着那双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曾几何时,这双手保养得宜,捻着棋子优雅又尊贵,而此时此刻,这双手却瘦削得吓人,泛着不正常的、刺目突兀的白,老态毕现。 楚天叙鼻头陡然一酸,沉声道:“好,儿子记下了。” “那就好。”邓氏心头一阵轻松,放下了门帘。 楚天叙看着竹青色的门帘,一阵出神,他们娘俩儿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庞九还活着,这对于现在的娘来说,是一种希望,一种盼头,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可若是将来这希望破灭了,这盼头到头了…… 楚天叙不敢多想,当下摇了摇头,然后坐上了马车:“驾!驾!驾!” …… 金龙山。 庞九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唐婉,赵一朗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头煎药,庞九凑过去趴着门框朝里看,小声问赵一朗:“大哥,嫂子醒了吗?” 赵一朗一边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点头:“醒了醒了,正在房中坐着呢。” “那我过去看看哈。”庞九道,说着就要进正房,却被赵一朗给叫住了。 “等一下,我跟你一块过去,”赵一朗道,一边放下了扇子,一边端起了药罐子,“汤药这就煎好了。” 庞九看着赵一朗煎药手法娴熟,心里头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大嫂病得久了,赵一朗煎药能不娴熟吗?再一想,从前芸娘也是日日煎药,只是这程子贾铭改用了药膏,芸娘这才没再煎药过,只是药膏是柳文龙给调制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柳文龙十有八九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不定心里憋着多少坏心思呢,往后是不敢再用柳文龙的药膏了,可药膏用完之后要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庞九不免为贾铭担心,可是转念一想,年后赵一朗夫妇要去大佛寺看孔澄和,当下便就起了到时候让芸娘和贾铭也一道前往的念头,正好让孔澄和也给贾铭瞧瞧腿疾。 当下庞九松了口气儿,随着赵一朗进了正房,就瞧着唐婉正规规矩矩地坐在软榻上,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对襟红底撒花小夹袄,瞧着那式样和料子应该是多年前置办的,再打量着唐婉下身穿着那条灰蓝曳地百褶裙,也是半新不旧的,和昨天的衣着一模一样。 庞九新来就有些不大好受了,只是当下也没说什么,就坐在一边看着赵一朗给唐婉喂药。 第604章 有觉得后悔的时候吗 “来,婉儿,喝药,”赵一朗坐在唐婉的对面,将放温的汤药舀了一勺递到了唐婉面前,一边柔声道,“婉儿乖,张嘴。” 唐婉乖乖地张了嘴,喝了那一勺子的汤药,因为药汁太苦的缘故,她微微蹙了蹙眉,可是当赵一朗再次喂她汤药的时候,她还是乖乖张开了嘴,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赵一朗很顺利地喂完了一碗汤药,又取了蜜饯给唐婉吃,然后取了帕子给唐婉擦嘴,顺带擦去了前襟上的两滴落下的汤药,毕竟照顾人不是赵一朗的专长,饶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唐婉这么久,可还是有粗心的时候。 庞九在一边看到这里,心里总算是明白了,唐婉的衣服为何是脏兮兮的了,当下免不了就是一声叹息,然后就起身出了房去。 赵一朗端着药碗出来的时候,就瞧着庞九正靠在廊柱上看着他,赵一朗被她盯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脸还肿着的缘故,当下对着庞九摆摆手:“你个小崽子,这有什么好看的,过两天不就好了嘛?” “大哥……”庞九一脸的欲言又止,跟在赵一朗身后,随着他进了厨房,然后小声问道,“大嫂她……是不是没有衣裳换了?” 正在洗碗的手一顿,赵一朗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她来乌兰农场的时候就没带几身衣裳来,有两身染了血,洗不掉,就没再敢让她穿,现在就只剩身上穿的那一身了。” “要不……赶明儿我下山给嫂子置办几身衣裳?”庞九提议道,“我比嫂子高出不少,且又多是男儿装,我的衣裳嫂子肯定穿不了。” 赵一朗有点儿心动,眼看着就要是年关了,他自然想给唐婉置办新衣裳,再加上今年和往年的情况又不同,他对唐婉又是亏欠又是心疼,就更舍不得让唐婉穿脏兮兮的旧衣裳了,这时候听着庞九这么说,他迟疑着问:“方便吗?” “方便!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庞九听出了赵一朗的意思,当下忙不迭笑着道,“正好芸娘年后就要成亲了,我之前上山来得太急,睡了人家准备成亲用的铺盖,正寻思着下山给芸娘再置办一套呢!正好顺道给嫂子置办几套衣裳!” “那就好,”赵一朗松了口气儿,洗好了碗,放在桌上,一边擦着手,一边好奇问道,“芸娘是谁?” 庞九正好回答,就听着外头传来了姑娘脆生生的声音—— “嫂子,早膳准备好了!你和赵大哥赵大嫂来前厅用膳哈!”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庞九忙得扯着脖子朝往外头喊了一嗓子,然后又扭头跟赵一朗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哥,这就是芸娘,你虽然还没见到芸娘其人,可是昨儿晚上你可是已经尝了人家手艺的。” 当下,庞九就简略地把芸娘和贾铭的事儿跟赵一朗说了一下,赵一朗是过来人,当年和唐婉成亲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这时候听了芸娘和贾铭的事儿,不免唏嘘不已:“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话说起来容易,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了。” “那那大哥觉得值得吗?”庞九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赵一朗,“我听闻因为大嫂天生体弱,伯父伯母原本是不同意大哥大嫂婚事儿的,是大哥苦苦哀求之下,才勉强答应的,后来又因为大嫂迟迟不孕的事儿,伯父伯母几次要求大哥纳妾,都被大哥回绝了,后来伯父伯母竟一怒之下断了和大哥的关系,大哥为了大嫂付出这样多,可有觉得后悔的时候吗?” 第605章 你真的愿意 赵一朗闻言,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他被问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庞九问的唐突,也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赵一朗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正房,看着门上挂着的厚重门帘,他心里觉得堵得慌,似乎也有那么一扇厚厚的门帘儿堵在自己的心口似的。 庞九觉得是自己说错话了,一时后悔不已,当下忙不迭地道:“大哥,我……我错了,我就不该瞎说八道,大哥,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以后再也不冒冒失失问东问西的了……” “能娶妻如此,我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赵一朗忽然开了口,截断了庞九的话头,红肿的脸木木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可是眼中却都是悔恨,“即便有后悔的地方,也是后悔我当年不该娶她,不该因为一己私欲,让她从此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一个那么好的女人,合该嫁给一个比我好上十倍百倍的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该跟着我吃苦受罪……” 说到这里,赵一朗说不下去了,喉头酸疼得实在厉害,连带着鼻子和眼睛都酸疼了起来,凛冽的寒风中,他死死攥着拳,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脆弱的人,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家,他是妻子的一片天,在乌兰农场,他是弟兄们的依靠,可是就是因为他,他的妻子和兄弟们,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怎么就这么糟糕这么恶毒呢? “大哥,我……”庞九内疚懊恼到了极点,她真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她简直是乌鸦嘴转世,这大早上的说什么不好,非往大哥的心窝里头戳刀子,她简直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九儿,”赵一朗忽然转向了庞九,猩红的一双眼笔直地看着庞九,一字一字郑重地道,“我下定决心愿追随殿下,不知殿下可愿意收我这个曾经为楚氏一门奔走的棋子吗?” 庞九一愣,她的确有拉赵一朗入伙的打算,可是却实在没想到赵一朗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赵一朗和钱二明、霍三不同,在他心里,什么抱负什么追求,都没有一个安稳来得重要,所以钱二明、霍三离开了乌兰农场,而赵一朗却一直守在那里。 “大哥,你……你真的愿意?”庞九知道赵一朗这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庞九激动得要死,以至于她声音都发颤了,“我没听错大哥?” 赵一朗点点头,一边沉声道:“跟着殿下,可以离开恰克图,也终将有报仇雪恨、手刃楚义兴的机会,所以,我愿意追随殿下,鞍前马后再说不辞。” 庞九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己,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照着赵一朗的胳膊就是一通拍,半天才张嘴道:“太好了!太好了!大哥,走,咱们喝两盅庆祝庆祝去!” 赵一朗一愣,随即摇摇头笑了:“大早上的喝什么酒?走,跟我扶着你嫂子去前厅吃饭去。” “得嘞!”当下,庞九忙不迭答应,然后喜笑颜开地跟着赵一朗去扶着唐婉去前厅吃饭去了。 …… 吃早膳的时候,庞九跟姚大渝和贾铭说了赵一朗的打算,姚大渝和贾铭早就想到了,所以倒没有庞九这么激动,用完早膳之后,姚大渝和贾铭便就请赵一朗去书房谈事儿了,关于恰克图将军府,他们了解的肯定不如赵一朗多,所以想从他这里了解一些,赵一朗自然不会隐瞒。 第606章 孔郎中 庞九和芸娘则留下来陪唐婉,只是也说不上是陪,唐婉始终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着,还是那么一声不吭,庞九和芸娘分别坐在两边,一直叽叽喳喳地说这话,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关于唐婉的。 “嫂子,赵夫人除了失语,还有别的问题吗?”芸娘很担心,瞧着唐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吃饭还得需要赵一朗帮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没有,就是暂时失语,旁的都好着呢,”庞九忙得道,一边投了热帕子给唐婉擦手,一边小声道,“之前是大佛寺的孔郎中给嫂子瞧得病,只说是受惊过度,以至暂时失语,等静养一阵子就能痊愈了。” 孔澄和吩咐过,晨擦手,晚泡脚,不仅能活血,还能让人心情放松,赵一朗一直都没有落下来过,难得唐婉对庞九并不排斥,庞九就主动请缨,从赵一朗那里领下了给唐婉用热帕子擦手的任务。 “哦,那就好,”芸娘心安不少,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问道,“什么?你刚才说是大佛寺的孔郎中?” “对啊,”庞九点点头,“你是地地道道的恰克图人,一准儿也听过孔郎中的名头?” “是,孔郎中的名号且响着呢,恰克图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芸娘点点头轻声道,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来,脸颊绯红,噙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不止听过孔郎中的名号,我还见过孔郎中其人呢。” 庞九又投了一遍热帕子,继续给唐婉擦手,一边好奇问道:“你见过孔郎中?芸娘,你从前找孔郎中瞧过病? “倒不是瞧病,”芸娘有点儿忸怩不大想说、可是却又忍不住想跟庞九分享,所以到底还是说了,“是有一年,我和贾郎约了在大佛寺相见,那次我去得迟了,贾郎在里头等得心急,把人家的梅树上的梅花都给薅秃了,被人家抓着不肯放,还是我去了之后捐了香火钱,才把他领走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孔郎中的梅树,而抓着贾郎不放的人,竟是孔郎中。”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哈哈!”庞九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咱们家三儿竟然还有这等糗事?!哈哈哈!” “他的糗事可多着呢,我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呢!”芸娘跟着笑,直笑得腮帮疼,笑够了,芸娘噙着嘴感慨着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总觉得昨天我和他还是一起坐在花架下吃糖人儿的小孩子呢,可是我都要嫁人了。” 庞九看着芸娘一脸感慨的摸样,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了芸娘的手:“那新娘子可想着在成婚之后和你家新郎官来个故地重游吗?” 芸娘一愣:“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嫂的药快吃完了,我和大哥商量过了,年后要去一趟大佛寺,请孔郎中再给大嫂瞧瞧病,再开个新的药方,”庞九含笑道,“正巧也可以让孔先生给三儿瞧瞧腿疾,你说好不好?” 芸娘闻言很是激动,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道:“听闻孔郎中医术了得,我从前也总想着让孔郎中给贾郎瞧瞧腿,只是贾郎一直奔波在外,根本没有时间,多谢嫂子为贾郎着想。” 一边说着,芸娘一边就要给庞九行礼,庞九忙不迭放下手里的帕子扶了芸娘起来,一边忙道:“芸娘,你这是做什么?三儿就是我亲弟弟,我自然要为他着想打算,你要是再这样的话,岂不是拿我当外人吗?” 芸娘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没再说话,只是冲庞九点点头。 第607章 直言 一时间,气氛有点儿沉重,庞九赶紧地就转了话题,跟芸娘道:“对了芸娘,明儿你陪我下趟山哈!” 芸娘一愣:“下山?为什么要下山?” “得给嫂子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衣裳,眼看就是年下了,”庞九解释道,顿了顿,又叹息着道,“从前大嫂做的卤鸡爪最好吃了,从前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如今能为大嫂做的也就这点子事儿了。” “好,我陪你下山。”芸娘忙不迭点头,她上山时间不短了,山上虽然什么都齐全,可毕竟待久了憋闷,这时候听了庞九要带她下山,别提多痛快了,只是转念一想,芸娘就又担心起来了。 “大嫂,二哥会允许咱们下山的吗?”芸娘很发愁,“我怎么觉得二哥断断不许的呢?” 庞九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然后跟芸娘道:“他不许咱们下山无非是担心咱们的安危,既如此,赶明儿就让他给咱们做一回贴身侍卫,一道儿护着咱们下山便是了,正好咱们也缺个付钱拎东西的跑腿儿。” 芸娘想象了一下满脸虬髯、凶神恶煞的姚大渝陪她们逛街、还跑前跑后伺候的场景,不由得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对着庞九连连摆手:“大嫂,我想申请换个跑腿儿的!” …… 书房。 姚大渝、赵一朗、贾铭三人围坐在圆桌前说话。 赵一朗的遭遇,姚大渝和贾铭都已经知道了,都特别同情也很接纳赵一朗,只是姚大渝一向谨慎惯了的,所以少不了有些问题要请教赵一朗,只是赵一朗毕竟生死庞九的义兄,姚大渝心里有所顾忌,倒是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 “赵大哥,您年纪比我们都长,且又是嫂子的义兄,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所以我们也随嫂子叫您大哥,”姚大渝含笑对赵一朗道,一边斟了一杯茶,端到了赵一朗的面前,“赵大哥,请用茶。” “多谢了,姚兄弟。”赵一朗点点头,接过了茶杯,放在了面前。 姚大渝抿了口茶,上下打量了一番赵一朗,瞧着他面色深沉,人生的及时稳重,姚大渝心中有底儿,当下放下了茶杯,然后对赵一朗道:“既是赵大哥已经认我这个兄弟了,那我便不客气了,听闻赵大哥从前为恰克图将军府做过事儿,所以兄弟我有些问题想请教请教赵大哥。” “正该如此,”赵一朗沉声道,一边对姚大渝比了个手势,然后道,“还请姚兄弟直言。” 姚大渝当下沉声道:“赵大哥与楚义兴相识已久,想必对楚义兴身边的人颇为熟悉,不知道赵大哥可认得一个叫柳文龙的郎中吗?” 贾铭闻言,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脸诧异地看着姚大渝:“怎么?二哥,你竟怀疑柳文龙是楚义兴的人?” 姚大渝没说话,给贾铭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话,当下贾铭只得闭上了嘴,和姚大渝一道瞪着赵一朗开口。 赵一朗忖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楚义兴身边有个叫柳文龙的郎中,只是我与恰克图将军府的人接触不多,所以我并不能妄断恰克图将军府到底有没有这个叫柳文龙的郎中。” 姚大渝蹙了蹙眉:“那赵大哥可曾在恰克图将军府中见过一位容貌惊人的女子?可能是侍婢的打扮,而且通常跟随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进出恰克图将军府?” 赵一朗仔细想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摇摇头:“没有,我每年两次进将军府面见楚义兴,从未见过姚兄弟口中的老者和女子。” 第608章 倒也未必 “多谢赵大哥。”姚大渝面露些许失望,手指缓缓搓着茶杯,半晌,抿了口茶。 姚大渝一直都觉得柳文龙父女可疑,自从知道柳文龙父女在城门口与楚天叙相见之后,便就推测柳文龙父女必定与恰克图将军府有什么瓜葛,虽然有庞九的作证,可是姚大渝却一直放不下这份疑心。 到后来,管来臣被成功救出,对其他人并无反应的管来臣偏生对柳文龙有反应,又到后来,柳文龙的种种可疑举动,更加深了姚大渝对柳文龙的怀疑。 这柳文龙摆明了是有猫腻儿的,而且这猫腻儿还是冲着管来臣的,这世间知晓管来臣与那十万两黄金之事的,无非有两方势力,一则是定安王府,一则是恰克图将军府,到如今,明眼人都瞧得出柳文龙并非善类,自然姚大渝就把柳文龙归拢到了恰克图将军府的势力去了,本来他是想跟赵一朗求证来着,只是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印证,姚大渝自然失望。 赵一朗根本不知道柳文龙是何人,这时候自是云里雾里,他有心想询问一番,可是他毕竟初来乍到,与姚大渝更是初次见面,倒是不方便出口询问,所以当下只是低头喝茶。 和赵一朗一样低头喝茶的贾铭,茶喝完一杯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股脑儿喝干净了,到底是憋不住了,放下了茶杯问姚大渝:“二哥,你为什么会觉得柳文龙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 “他们父女俩在殿下身边潜伏十年,一直深藏不露,到如今咱们才知晓原来他们是冲着管来臣而来,他们既不是叶氏一门的人,那自然是楚氏一门的人了,”姚大渝沉声道,一边叹了口气儿道,“只是暂时也找不到证据。” 贾铭思量着,半晌蹙着眉看向姚大渝:“二哥,为什么不是叶氏一门的人、就是楚氏一门的人?柳文龙就没有可能是别的势力的人?” 姚大渝摇摇头:“不会了,管来臣手里攥着十万两黄金这等机密的事儿,除了当年的始作俑者楚义兴,还有定安王府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势力知晓了。” 贾铭点点头:“说的这是,而且不管是楚义兴还是定安王都不希望再有其他人来分一杯羹,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出去,单单看楚义兴对管来臣的严密关押,还有这一次血洗乌兰农场的新毒手辣,便就知道他是决不允许管来臣落入他人之手。” 赵一朗起先听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可是这时候听到贾铭提到血洗乌兰农场,登时就明白了,他这个当事人,到现在才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又是愤愤又是酸楚。 放下了茶杯,然后看向了对面沉默不语的两个人,赵一朗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有些奇怪,当下便问道:“楚氏一门和叶氏一门不会外露消息,那么管来臣的人?柳文龙会不会是管来臣的势力?所以他们才清楚地知晓管来臣手里有十万两黄金、这个天大的秘密。” “这不可能,”赵一朗话音一落,贾铭就直摆手,当下跟赵一朗解释道,“赵大哥你有所不知,管来臣本名叫林有堂,乃是定安王的家臣,林氏一门世世代代都忠于叶氏一门,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等背主忘恩的事儿来……” “倒也未必,”姚大渝忽然开口,打断了贾铭的话,“从前叶氏一族乃是皇族,林氏一门自然忠心耿耿不敢有贰,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叶氏一门已然成了落架的凤凰,可林氏一门却出了个差点颠覆大原皇朝的管来臣,林氏一门难保不生出野心来,更何况那十万两黄金就攥在管来臣的手里,比起老老实实交给定安王,想必他们更想留给自己。” 第609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贾铭闻言,一阵沉默,他脑子有点儿乱,半晌才又开口:“二哥,你的意思是柳文龙父女俩极有可能是管来臣的人?他们之所以潜伏到殿下身边,是想借着殿下的手救出管来臣,并且……最终拿到那十万两黄金?” “十有八、九,”姚大渝沉声道,“他们势单力薄,自知无力与楚义兴对抗,所以只能躲在殿下的羽翼之下,借着殿下的势力查找管来臣的下落,而且管来臣为何偏偏只对柳文龙有反应?” 贾铭倒吸了一口凉气:“肯定是管来臣之前就认得柳文龙!还有柳玉莹,瞧着管来臣的态度,弄不好她竟然海水管来臣的血亲呢!” 姚大渝点点头:“这就能说通了。” 贾铭忙不迭又道:“那二哥,咱们得赶紧写信通知大哥啊!好让大哥提前有个准备!可千万不能着了人家的道儿啊!” “不错,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给大哥写信,”姚大渝点点头,当下忙不迭起身,赵一朗抱拳道,“多谢赵大哥提点,要不然还不知道咱们要走多少弯路呢。” 赵一朗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其实也没怎么听明白,当下忙不迭摆手道:“姚兄弟别客气,我就是随口一说。” “赵大哥可不是随口一说,赵大哥,你这分明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贾铭笑着也冲赵一朗抱拳。 赵一朗不自觉跟着贾铭笑了:“客气,客气。” 当下姚大渝去给贾明写信去了,贾铭却拉着赵一朗坐下来继续说话,把他们是怎么辛苦寻找管来臣的事儿大致跟赵一朗说了一遍,也将叶氏一门和楚氏一门的二十年的纠葛说了一通,赵一朗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总算知道了自己在其间究竟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赵一朗一边自嘲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一边又对楚义兴更加恨之入骨。 “可是有一件事儿,我还是不明白,”听了贾铭叽里咕噜地说了这一通,一直安安静静的赵一朗,这才开了口,“既然管来臣对恰克图将军府来说这么要紧,楚天叙为什么还会去救我?为什么他又要奋不顾身地前往长丰农场去救九儿?” 是啊,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楚天叙为什么还会违背父亲的意思?为什么冒着泄露这个大秘密的风险选择救他还有庞九呢? 贾铭也想不通,当下挠着头道:“兴许是楚义兴没把这些事儿告诉过楚天叙,不过他现在肯定是全部知晓了,也知道了管来臣不见了的事儿,指不定他老子要怎么收拾他呢!他现在肯定懊恼极了!” “不会,”赵一朗却摇着头道,“我觉得楚天叙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贾铭挑着眉问。 “不是和楚义兴一样的人。”赵一朗声音很轻,却又很果断。 …… 京师。 定安王府。 定安王妃郝氏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从早到晚都是阴气沉沉的一张脸,按说如今小世子的身子一天好似一天,作为母亲的她本该高兴才是,可是郝氏就是高兴不起来,而且郝氏已经好几天没去看过儿子了。 在前院儿陪着定安王叶进忠用过早膳之后,郝氏回到了后院儿,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妆奁,取出眉笔对着镜子,轻轻描着眉,一边缓声问着身后的侍婢:“世子今天又都吃什么好东西了?” 第610章 最用心 “启禀王妃,世子今儿的胃口不错,晨起喝了一碗八宝甜酪,吃了四个水晶虾饺并一块千层酥,”侍婢躬身,屏着气儿道,“刚才侍婢来的时候,世子正在喝杏仁茶。” 这侍婢名叫珍珠,她一边回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郝氏的背影。 她并不是贴身伺候郝氏的侍婢,一直都在世子院儿里头伺候的,自从进了定安王府,她几乎就没有出过世子的院儿,可是近来,郝氏却几乎每天都召她过来问话,因为这个,她紧张得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圈儿了,她是真的怕极了郝氏。 其实郝氏从来都没有训斥过她,更别说是用刑了,不过只是询问叶图南的一日三餐,可是珍珠却总觉得郝氏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按说世子如今胃口好了,吃的多了,作为母妃的郝氏是最应该高兴的人才是,可是郝氏却每每总是愤恨不已似的…… 珍珠觉得肯定是自己想错了。 对,肯定是她想错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郝氏瞥了一眼镜中连头都不敢抬的珍珠,冷冷地牵了牵唇,然后又继续对着镜子画着眉。 “还是阿南的手艺好啊,”郝氏不冷不热地继续道,“从前府上不知来了多少厨艺高超的大师傅,只是任凭谁的手艺都不入世子的眼,偏生阿南却能摸清世子的胃口,说她从前没拜师学过艺,我都不信。” “回王妃的话,南姨还真是没有拜师学艺过,”听着郝氏语气平常,并没有发火的意思,珍珠心下稍稍放松,然后欠着身道,“奴婢瞧着南姨做的糕点饭食倒不如别的大师傅那般精致讲究。” “哦,是吗?”郝氏淡淡道,目光随着镜中的眉笔来来回回着,一边缓声问道,“既如此,那世子为什么偏偏只喜欢吃阿南做的饭食呢?你倒是给我解解惑。” “应该是南姨做饭最用心。”珍珠脱口而出,想着这段时间叶图南桩桩件件的改变,她这个做侍婢的心里自是高兴。 从前,她的主子不是半死不活,就是寻死觅活,反正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她这个做侍婢的成日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她的主子哪天保不住一命呜呼,她这个被卖了死契的侍婢就得跟着去被殉葬,所以珍珠真的是日日夜夜都为主子祈祷,恳求菩萨庇佑她家主子,可谓是用心良苦,只不过却收效甚微,珍珠日日都哭丧个脸,只是这样的局面在南姨来了之后,就渐渐转变了。 珍珠第一次从叶图南口中听到想吃东西的时候,简直激动的差点没晕过去,虽然那一次叶图南只吃了两口荷叶粥,可是珍珠还是喜上眉梢了一整天,一直哭丧着脸的可怜侍婢,从那天起忽然就有了动力。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珍珠发现主子他渐渐好起来了,不管是身子还是精神,都开始有了起色,当然最重要的标志,就是主子开始喜欢上了吃饭,从前珍珠跪在地上求他多吃一口都难,可是现在,只要是南姨做的,主子就特别爱吃,每一次都会吃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开始期待下一餐南姨又会做出什么好吃的来。 珍珠觉得主子像是变了个人,从前一个月也不说一句话的人,现在不但爱说话了,还时不时地露个笑脸,最重要的是,主子身子好了,也再没有寻死觅活的想法了。 珍珠因此很佩服南姨,这个貌不惊人、来自江南的厨娘,在珍珠眼中简直比地藏王菩萨还灵验。 “最用心?”郝氏闻言,眉头微微一簇,放下了手中的眉笔,“这话怎么讲?” 第611章 康乐公主 珍珠并不是个伶俐的,被郝氏这么一问,当时就愣住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回王妃的话,世子自幼体弱,总是卧床养病,因此胃口微弱,对吃食从来不上心,也没什么喜好,所以从前王府里头的大师傅日日都是挑最好最名贵的食材来给世子做一日三餐,一门心思地想把世子的身子补起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郝氏在妆盒里头寻出一只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套在了手上,一边打量着华丽的护甲,一边瞥了一眼镜中的侍婢。 “只不过可能在世子眼里这些价值千金的滋补品和汤药并不不同,”珍珠硬着头皮说,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也不知道王妃爱不爱听她这么说,可是她没有办法,就只能继续说下去,“奴婢觉得,比起那些珍药贵宝,世子可能更喜欢……家常风味,更喜欢吃饭和生病的时候都能有人陪着,而不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像奴婢,爹娘还在的时候,奴婢和爹娘生活在一起,一家人吃的是粗茶淡饭,日子辛苦,人却乐呵……” 郝氏看着手上华丽冰冷的护甲,忽然嗤笑道:“可笑。” “噗通!” 下一秒,珍珠腿肚子一软,跪倒在地,忙不迭叩头如捣蒜:“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奴婢知错!” “凭你个贱婢,也敢在跟我跟前放肆?你算是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育起我来了?!”郝氏冷声道,一转身,华丽的护甲直指珍珠,“找死是不是?” 珍珠被那护甲上耀出的金光,刺得双目都睁不开,她睁不开眼,更加看不清郝氏是个什么表情,她却害怕到了极点,一时间头磕得更加频繁了,声音也彻底失控了,惶恐地呜咽着:“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郝氏冷眼看着珍珠磕头,直磕得额头都渗血了,她看得烦了,摆了摆手,正要唤人把珍珠拖出去,就瞧着林有余疾步进了房来。 “你来的正好,把这不长眼的贱婢给我拖出去,”郝氏不耐烦地跟林有余道,“乱棍打死。” 珍珠闻言,蓦地跪直了身子,双目圆睁,惊恐地看着郝氏,额头渗出的血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从眼皮上滑下,润湿了她苍白瘦削的脸,珍珠的嘴唇颤了颤,似是有话要说,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来,随着身形一晃,“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晕死过去了。 “王妃,”林有余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珍珠,一边挪过了眼,给郝氏躬身行礼,一边道,“不过是个贱婢而已,您犯不着因为她,而动气伤了玉体,既是她伺候得不周到,那交给属下调教便是了,到底是世子院儿里的人,若是世子过问起来,岂不麻烦?” 郝氏听林有余提到了叶图南,这才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一瞥眼又瞧见地上的珍珠,眼看着她额上的血都污脏了地毯,郝氏厌恶得不行,对着林有余连连摆手:“还不让人给拖下去?” “是,奴才遵命,”林有余点点头,一边唤人进来扶了珍珠回房歇着,一边又对郝氏正色道,“启禀王妃,宫中刚刚传来的消息,康乐公主将于巳时驾临,请王妃做好准备。” 郝氏闻言大惊,蓦地从凳子上做了起来:“什么?怎么是康乐公主?” 大原皇上有在年关之前赏赐臣子的惯例,说是赏赐,其实也并不是多了不得,有的不过是八十八两银子,有的不过是一对宫灯,图的就是个吉利,也都是宫中的太监领旨送赏罢了,但自从穆景元登基之后,每年对定安王府的赏赐却甚是丰厚,除此之外,每年来定安王府送赏的都是首领太监安如海,穆景元对定安王府的厚爱可见一斑。 第612章 公主来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今年的赏赐也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下来了,只是郝氏哪里会想到,这一次来奉旨赏赐的人,竟然不是安如海,而是康乐公主? 一时之间,郝氏着实想不出穆景元怎么会破例想起来让这个甚少出宫的康乐公主来定安王府这一趟,按说康乐公主乃是女流之辈,且又尚未出阁,不管怎么着,都是没道理让她来这一趟的。 “王妃,按理说康乐公主是不该来着一趟的,但是康乐公主的身份不同寻常,咱们自然也不能拿康乐公主当寻常的公主看待,”林有余看出了郝氏的困惑,当下解释道,“康乐公主乃是当今万岁爷的嫡出公主,且又是唯一的公主,素来在万岁爷面前得脸,甚至连太子都比不上,再加上自皇后薨之后,万岁爷就没有再立新后的打算,所以康乐公主的身份难免就更尊贵一些了,有些本该皇后出面的事儿,由康乐公主出面,也在情理之中。” 郝氏心里明白了,点点头:“也就是说,是万岁爷派康乐公主前来,看什么合适下旨赐婚合适,又或者是万岁爷已经有看中的贵女,想让公主探一探咱们的口风?” 林有余点点头:“应该是这些。” “行,知道了,你伺候王爷更衣去。” “是,属下告退。”当下林有余躬身退了出去。 郝氏又坐回了梳妆台前,低着头打量着手上金光夺目的护甲,这一套护甲是一年前,她五十寿诞的时候,贾明派人千里迢迢从江南送来的,说是请了江南最好的师傅,足足花费半年功夫才得的。 郝氏甫一瞧见这套护甲,就喜欢得很,她素来喜欢奢华,只是定安王妃却是这世上最该低调不张扬的女人,所以她从来都只能素面朝天,连小指甲盖儿大的珍珠都不敢戴,更别说这是样华丽的护甲了,所以这套护甲一直就这么躺在妆奁里头不见天日,除了没人的时候,她悄默默地取出戴上这么一会儿。 是的,只有一会儿,这不,她又要摘下来了。 郝氏自嘲地牵了牵唇,将护甲一支一支地取下,又轻轻地放回了妆奁,再抬头,她看着镜中一脸落寞的中年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她忙不迭伸手使劲儿地去抚眼角的细纹,企图把那一道道不知什么时候生出的细纹给抚平了,只是直到脸颊都被她抚得泛红了,那一道道细纹却还赫然留在她的眼角。 郝氏又慌又气,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镜子,也瞪着镜中面目狰狞的女人,甫一对上那女人的眼,她随即又愣住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啪嗒!” 她不敢看了,也不敢再去想,闭上眼,猛地将妆奁给合上了。 …… 这是穆江吟第一次来定安王府,在前院和叶进忠略说了几句话,穆江吟就被王妃郝氏请到了后院儿来。 “公主快快请上座,”郝氏热情地将穆江吟迎进了暖阁中,一边亲手给穆江吟烹茶奉上,一边笑吟吟道,“公主请吃茶。” “有劳王妃,”穆江吟从郝氏手上接过茶,浅浅地抿了一口,随即含笑看着郝氏,“王妃烹茶的手艺真是了得,宫中最厉害的烹茶嬷嬷的手艺,竟不及王妃的一半。” 第613章 一面之缘的少年 郝氏笑道:“公主谬赞了,臣妇怎么敢当?不过是臣妇从小吃着明前茶长大的,所以勉强会烹明前茶,若是换做了其他茶,臣妇那就断断烹不出来什么好味道了。” “本宫和王妃一样,都是好明前茶这一口的,”穆江吟含笑道,一边又道,“既如此,那往后本宫可就少不了要登门叨扰了,还请王妃别嫌烦。” “最喜欢公主这样敞亮的性子,”郝氏喜不自禁,一边瞧着侍婢端着茶点过来,忙不迭亲手端着放到小几上,一边跟穆江吟道,“臣妇命人准备了点子江南糕点,还不知能不能入的公主口,公主请。” “王妃客气了。”穆江吟道,一边就近挑了一块桂花糕送进口中。 郝氏也陪着拿了一块,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悄默默地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穆江吟,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穆江吟,上一次见到,还是皇后薨,她和叶进忠携子入宫吊孝的时候见过一面。 当时穆江吟还不过是个八、九岁的豆芽菜,只是大致能瞧出来个眉清目秀,倒是不想,真真是女大十八变,穆江吟如今竟然出落得如此玉立婷婷,虽然算不上绝色,可是通身上下的那股子气质却是多少绝色都比不来的。 那种从骨子里头散发的优渥和尊贵、还有姑娘吹弹可破的肌肤,红润的脸颊,都让郝氏嫉妒,这些都是她曾经拥有的,又是她已然失去的…… 郝氏在打量穆江吟,同样穆江吟也在打量郝氏,比起宫里争奇斗艳的嫔妃,郝氏明显显要衰老许多,听闻这些年来,世子身子一向孱弱,都是王妃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又听闻,近来世子身子又不好了,王妃怕是又没白没黑地顾看世子,这不眼睛都有些浮肿,甚至是发红了…… 也不知是不是哭过的缘故。 穆江吟心头一沉,再吃不出桂花糕的香甜来了,她默默放下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抬头看向了穆氏:“本宫听闻世子身体本来是好些了的,可是不想近来却又忽然病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世子如今身子可怎么样了?” “劳烦公主记挂,犬子自幼身子不好,是从胎里带出的弱症,这些年来不知瞧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汤药,可就是一直不见好,反反复复的原也是寻常,”郝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一边取出了帕子擦了擦眼睛,一边又继续轻声地道,“只是如今年关近在眼前,不想他忽然就又病重了,臣妇每每想来,心里便就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郝氏再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郝氏说的这一通,穆江吟在多年前便就知道了,关于叶图南的病情,她还找过给他瞧病的郎中问过,所以郝氏说了这么多,其实跟没说一样,只不过瞧着郝氏这般悲切伤心,穆江吟心里也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这些年,她一直留意,也一直担心叶图南的身体,他身子好了,她能高兴好几天,他身子又差了,她能难过好些晚…… 说到底,这些年来,她的喜怒哀乐都被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牵动着,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朝思暮想的美梦。 如今眼看着这美梦就要成真了,穆江吟却哪里有一丝喜悦? “王妃你……你别这样,”穆江吟半天才反应过来,瞧着郝氏哭湿了帕子,她又忙不迭取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一边宽慰道,“王妃,都道是福祸相依,世子虽然身子孱弱,可却是个福大命大的,必定后福无穷。” 第614章 什么都没说 郝氏抽噎了好一会儿,这才总算停了下来,哽咽着对穆江吟点头道:“多谢公主宽慰,臣妇心里好受多了。” “王妃平时照料世子着实辛苦了,王妃也要珍重啊,切莫累坏了身子。”穆江吟看着郝氏衰老的脸,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有点儿心疼,这是他的娘亲,是生他养他的人啊,她自然也跟着敬之,疼之。 “只要世子能平安无事,臣妇不管做什么都值了,”郝氏一边说着,一边又有眼泪滑下,她忙不迭地擦去了眼泪,一边顿了顿,平复了情绪之后,又道,“臣妇和王爷什么都不图,只图世子一个平安终老,要是能换的世子后半生平安无虞,臣妇便就是舍命……” “王妃,您快别往下说了,没得折了世子的寿,”穆江吟忙得截断了郝氏的话头,一边握住了郝氏的手,有些为难地看着郝氏,顿了顿,才抿了抿唇道,“出宫之前,父皇特意让本宫来探视世子,不知可方便吗?” 郝氏一愣,她刚刚还猜测穆江吟这是终于要说到赐婚的事儿上来了,哪知道穆江吟竟然话头一转,要去探视叶图南…… “万岁爷对犬子素来关心,臣妇和王爷都是感激不尽,按说公主驾临寒舍特来探视世子,臣妇本不该阻拦,只是……”郝氏一脸为难地道,“只是世子病中脾气怪异,臣妇实在不敢让公主受惊,还请公主体谅。” 郝氏当然不会让穆江吟去见叶图南,他们打着叶图南病重的幌子这才拖延了赐婚,若是现在让穆江吟去见叶图南,这个病自然是装不下去了的,说不定赐婚旨意明天就到,也说不定君王一怒,他们定安王府连个安生年都过不了,所以这个时候,郝氏自然是要用尽浑身解数去拦着穆江吟的。 “好,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就不打扰了,”穆江吟满心遗憾,却也不好再坚持去探望叶图南,这一趟算是白跑了,穆江吟也坐不下去了,当下起身告辞,“多谢王妃招待。” 郝氏忙不迭跟着起身,一脸恳切:“臣妇已经略备薄席,请公主用了之后再回宫。” “多谢王妃款待,改日,”穆江吟冲郝氏点点头,由着阿桃给她披上狐皮大氅,一边对郝氏道,“王妃留步。” “小王/臣妇恭送公主!”郝氏将穆江吟送到了门外,看着穆江吟坐进了轿子,然后福身送行。 “她都说了些什么?”待到穆江吟的轿子走远了,叶进忠忙不迭地询问郝氏。 “什么都没说,”郝氏一脸茫然,仔细地回想着刚才穆江吟从头到尾说的每一句话,对着一脸茶叶的叶进忠摇了摇头,“真的没说什么。” 是的,真的什么都没说,没有强行去探视叶图南,也没有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更没有提他们之前猜测的赐婚一事儿。 叶进忠闻言却是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知万岁爷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谁知道呢,不过瞧着康乐公主的架势,倒不似是来找不痛快的,”郝氏也猜不透,摇了摇头,叹息道,“进去。” 当下夫妇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内,叶进忠随口说道:“对了,我听闻图南近来胃口不错,可见家里有个好厨娘比十个御医都强,你回头记得定要厚赏那个厨娘。” 郝氏一顿,随即勉强牵了牵唇道:“王爷说的是,臣妾也是没想到原来儿子胃口随娘,竟然喜欢江南菜式,早知道臣妾早些年就给图南请个江南厨娘来了。” 第615章 下毒 叶进忠冲她笑了笑,然后径直进了书房,留下郝氏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沉着脸进了后院儿。 “奴才给王妃请安,”瞧郝氏进了房,林有余忙不迭给郝氏请安,一边捧着赏赐的清单跟郝氏禀报道,“今年宫中的赏赐比往年多了一倍,除了金银玉器之外,万岁爷还赐了好些药材,其中还有不少西域进贡的珍贵药材,请王妃过目。” “知道了,记档之后收入库房。”郝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是,奴才遵命,”林有余躬身道,正要退下的时候,忽然又被郝氏给叫住了,林有余忙得转过了身,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不知王妃还有何吩咐?” “那些药材就不要收进库房了,”郝氏缓声道,难得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跟林有余道,“都给有堂留着,听闻他身子不好,我和王爷都为他忧心不已,宫里赐的药材便就留着给他调养身子。” 前些时日,恰克图的来信送到了定安王手里,贾明信中详述救出管来臣的经过,虽然没提归期,可是叶进忠夫妇信中都有数,贾明在收到京师去信之后,便就会老老实实把管来臣送入京,算起来,如今肯定是在半路上了。 林有余闻言,免不了一声叹息,对着郝氏深深一揖,一边道:“多谢王妃记挂,奴才代弟弟谢过王妃。” “行了,你先下去,我也乏了,”郝氏摆了摆手,抿了口茶,忽然又不冷不热地道,“王爷下令厚赏伺候世子汤饮的厨娘,你去办一下。” “是,奴才遵命。”林有余打量着郝氏不阴不阳的一张脸,再想想今儿一早那叫珍珠的侍婢的遭遇,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退了出去。 …… 翌日。 庞九、芸娘、姚大渝还有陈栓一起下了山,一路上,庞九和芸娘在马车里头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话,姚大渝和陈栓则坐在外头驾车。 陈栓握着马缰驾着马车,一边时不时打量坐在另一侧的姚大渝,只见姚大渝一脸倦色,裹着个毯子、双手抱胸,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只是冷风嗖嗖的,姚大渝被吹得皱眉不已。 陈栓看在眼里,一边腾出一只手给他掖了掖毯子,一边凑过去小声道:“二爷,您昨晚几乎就没睡,要不然你去马车里头歇一会儿?反正两位嫂子也不跟你见外,你也用不着回避。” 昨天晚上后半夜,柳文龙突然口吐白沫,姚大渝得到了消息,赶紧地就披了衣裳过去。 “怎么一回事儿?”姚大渝蹙着眉打量着在地上打滚儿的柳文龙,询问在院中看守的侍卫,“仔细跟我说说。” “启禀二爷,这柳文龙原本是好好儿的,昨晚上还吃了两碗饭,风寒也好了不少,谁知道忽然就这样了,又是抽抽又是胡喊的,”侍卫一五一十地禀报道,“属下瞧着挺吓人的,所以赶紧地就让人去禀报了二爷。” 姚大渝点点头,然后缓步绕着柳文龙走了一圈,最后蹲在了柳文龙的面前,眯着眼儿打量着脸颊抽搐不止的柳文龙,半晌缓声问道:“柳先生,你可是行医多年的郎中,你自己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柳文龙虽然浑身抽搐不止又口吐白沫,可是神智却还算清醒,他一边使劲地抱住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抽搐,一边费劲地跟姚大渝道:“二爷,有……有人在我……饭里下毒……” “哦?竟有此事?”姚大渝挑了挑,仰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侍卫,“柳先生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第616章 祸害遗千年 “是,属下听得清清楚楚的,”那侍卫点头道,一边纳闷地挠着头,一边跟姚大渝道,“可是二爷,昨天属下几个是和柳先生一道用膳的啊,饭食都是从膳堂里头取来的,是一张大锅里头做出来的,怎么属下几个吃了都没事儿,偏生柳先生却……却中了毒呢?二爷,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是啊,我也觉得有蹊跷,所以一定要查清楚此事,要不然岂不委屈了柳先生?”姚大渝道,一边转头看向了兀自在抽搐的柳文龙,然后缓声道,“柳先生,你且忍耐一下,容我这就去把经手过你饭食的所有人都叫过来,一一过审,总能抓住那个下毒之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先带……带我下山,”柳文龙一把握住了姚大渝的手腕,死死地攥着,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姚大渝,有气无力地道,“现在最……最要紧的是、是带我下山看……看郎中,至于寻找下毒之人……可、可以暂缓……” “我……我不想死啊……”柳文龙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姚大渝的手腕握得更紧了,“我……我女儿还没嫁人呢,我……我不能死,我、我不能留着玉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我、我不能死……” 姚大渝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着,直到柳文龙终于停下来,姚大渝才蹙着眉,忧心忡忡地道:“柳先生,从咱们金龙山到最近的镇店也最少需要两三天的脚程,而且我敢打包票,那鸟不生蛋的小镇店里头的郎中,医术见识连你的指甲盖都比不上,所以依我之见,若是连你都辨识不出的毒药,就别指望这穷乡僻壤里头的赤脚郎中了,你说是吗?” 柳文龙蓦地双目圆瞪,手指颤颤指向了姚大渝,嘴角抽搐着吼道:“那你……就是想看着我死!你……你怎么如此心毒手辣?!” “柳先生动这么大气做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姚大渝牵了牵唇,一边站了起来,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文龙,“柳先生,恕我直言,这一次,没有人救得了你,除非你肯自救。” 言毕,姚大渝便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那侍卫还不放心,小跑着跟了出来,指着身后紧闭的房门:“二爷,真的不管柳先生啊?他……他要是真的被毒死了,可怎么是好?” “放心,他且舍不得死呢,”姚大渝嗤笑道,“都道是祸害遗千年,这话说得可不就是他吗?” 侍卫没听明白,不解地挠着头,姚大渝又吩咐好:“好好儿地看着柳先生,要是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也不用过去通知我,直接把他带到药房里头,让他自己抓药煎药,你们都不用帮着。” “什么?柳先生能想起来自己中的是什么毒?”那侍卫惊得目瞪口呆,“他要是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为什么不早说呢?何苦受这么大的罪呢?” 姚大渝没说话,又是一声嗤笑,然后径直出了院儿。 …… “你小子哪儿这么多废话呢?好好儿驾你的车,”姚大渝睁开了眼,不耐烦地白了一眼陈栓,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又含糊着道,“嫂子和弟妹可都在车上坐着你,务必要驾稳了车,慢着点儿,别颠着了她们了。” “是,二爷!”陈栓忙不迭答应,然后就放慢了车速,马车顿时就平稳了不少,可是陈栓心里又有些着急,蹙着眉跟姚大渝道,“可是二爷,要是太慢的话,怕这一来一回要多耽误两天的功夫呢!” 第617章 你说呢 “那又怎么样?”姚大渝瞥了一眼陈栓,一脸的优哉游哉,“反正年前也没有别的事儿了,这趟权当是带着嫂子和弟妹出来逛逛、置办置办年货了,虽然大哥去了京师,是赶不回来过年了,可是今年有嫂子和弟妹在,咱们金龙山可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自然得好好儿准备准备。” “可是柳先生身上的毒还没解呢,他还等着咱们给他带解药回去呢!”想起早上看到柳文龙的中毒情景,又是呕吐又是抽搐,还一个劲儿又喊又叫的,陈栓一脸不忍地道,“咱们早回去一刻,柳先生就能少难受一刻不是?” “难受?他不是自找的吗?”姚大渝冷笑着道,“他多承受一份痛苦,就能多长一份记性,以后就咱们就能少一份麻烦。” 今天早上,姚大渝他们正要下山的时候,看守柳文龙的侍卫,匆匆来报,说是柳文龙终于辨识出来自己中的是青花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人一旦中毒,变就会出现呕吐、抽搐、四肢无力、口吐白沫等症状,虽然瞧着是挺吓人的,可是却并不是致命毒,也不会伤害身体和神智,只要尽快服下解药就行了。 陈栓也大致猜到了柳文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他心里却还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当下不解地闻讯姚大渝:“二爷,我知道这柳文龙为了能离开金龙山、撵上殿下他们好能跟着进京师,所以这才闹出这中毒闹剧,可是他为什么要真的服毒呢?假装假装也就罢了,何苦受这么大的罪呢?” “他又不傻,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咱们怀疑了,只是却还没有抓住他的把柄而已,若是这一次假装中毒被识破了,那他可就是百口莫辩了,咱们也就用不着再跟他客气了,所以不真刀真枪地演一回苦肉计,又怎么能行呢?”姚大渝嗤笑道,“不过那老东西倒真是个滑头,特意挑了青花毒,眼瞅着挺吓人的,可是却并不伤及身体和神智,他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是不错。” “是的,他可憋了满肚子的邪门歪道还没来得及实践呢,自然是舍不得伤了自己身子和神智,”陈栓也跟着嘲笑道,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二爷,那柳文龙既是手上有青花毒,那想必解药也是有的啊,既然有现成的解药,那他怎么还不给自己解毒,还一味儿忍着、让咱们从山下给他买药回去呢?” 姚大渝白了陈栓一眼,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陈栓一愣,随即就想到了,拍了一下脑袋,然后道:“是了,他就怕咱们知道是他给自己下的毒,所以自然不敢给自己解毒了,说不定他在给自己下毒之前,就把解药给毁了呢!” 姚大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才是我姚大渝的贴身侍卫应有的头脑。” “多谢二爷夸奖,”陈栓一阵得意,一边又少不得咋舌道,“那柳文龙还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还想着趁机能混下山去,哪里知道除了白白受了几天的罪,是全然没有遂了他的心愿,啧啧啧,还真是活该。” “我眯一会儿,等到了饭点儿再叫我。”姚大渝打了个哈欠,一边扯了扯身上的厚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个大粽子,又靠着马车壁睡了。 “是,属下遵命。”陈栓忙不迭道。 瞧着姚大渝舒舒服服地这么窝着,陈栓一边赶着马儿,一边拧着眉,似是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儿,他踟蹰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开了口:“二爷,有件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下。” 第618章 就这么定了 “什么事儿啊?”姚大渝费劲地睁开一只眼,不耐烦地看着陈栓。 “就是……就是……”陈栓面颊微微泛红,揉了揉鼻子,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这个……嗯……那个……”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姚大渝更不耐烦了,冲他低吼了一声,“少他娘的跟老子哼哼唧唧的,老子最瞧不上你这幅没有爷们样儿的德行!” 陈栓闻言,顿时放下了正在揉鼻子的手,然后做的笔直,字正腔圆地跟姚大渝道:“二爷,我想跟你预支一下这两个月的俸禄,你看可行吗?” “预支俸禄?还两个月的?”姚大渝上下打量着陈栓,然后好奇地问道,“你小子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咳咳!这不……”陈栓一下子又忸怩了起来,伸手刚刚想去揉鼻子,忽然又想到了姚大渝刚才的训斥,忙不迭放下了手,然后不自在地小声跟姚大渝道,“二爷,我想给百灵置办一套像样的首饰,这不……要过年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姚大渝算是听明白了,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陈栓,一边伸手拍了拍陈栓的肩膀,一边又含笑道,“那两个月的银子哪儿够啊?也就只够买套穷酸素银的首饰,连颗珠子都不带!二爷自掏腰包资助你五十两银子!怎么也得买套像样的!至于聘礼,我也一并包了,再出五十两!” 陈栓闻言吓了一跳,他忙不迭摆手道:“二爷,不……不是……” 开玩笑,他这还没跟百灵表白呢,连送个礼物都怕人家不收呢,咋就扯到聘礼上去了? “什么不不不的,都要娶妻成家的人了,少他娘的磨磨唧唧!”姚大渝毫不客气地截断了陈栓的话,一边揽着陈栓的肩膀,爽朗地笑道,“来,咱们继续说说聘礼的事儿啊,你二爷我手底下的兄弟,可不能寒酸了让人家笑话,再说了,百灵那丫头人真的不错,你小子算是赚了!” 陈栓又要解释,却听着身后一身“啪嗒!”,然后就听着庞九的声音从马车里投诉传了出来—— “栓子,你小子可以啊!”庞九从马车里头探出了半截身子,两手使劲儿地拍着陈栓的肩膀,一脸的又惊又喜,“这么快就把百灵拿下了?都谈婚论嫁了?!真给你九爷我长脸!” 庞九的手劲儿太大,直把陈栓拍的连连咳嗽,等他终于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庞九已经和姚大渝聊得热火朝天了,聊天内容,当然是围绕着怎么给陈栓和百灵办婚礼的事儿。 “就这么定了!”最后庞九一锤定音,同时又使劲儿拍了一下陈栓的肩膀,“栓子,你啥都不要问,就擎等着当你的新郎官!” 陈栓:“……” 就这么……定了? 定啥了? 他脑子有点儿乱,只想静静。 …… 昌顺十五年腊月二十六 大佛寺。 这一日,楚天叙母子终于到了大佛寺,楚天叙在大佛寺边上有一座别院,这是他几年前置办的,每年总会来这别院里头住上一段日子,常年在沙场驰骋的人,总需要空下些时间一个人静静独处,又或者是和老友谈天喝茶。 邓氏一路奔波疲累,到了别院,楚天叙就伺候邓氏在房中歇息了,这一次过来,除了两个邓氏平时用惯了的侍婢还有几个贴身侍卫,便就再没有别人了,待邓氏睡下,楚天叙便就一个人去了大佛寺,这些时日,他心里淤积了好些苦闷,想去佛前静坐一会儿,也想着回来的时候给邓氏带些斋饭回来。 日光西斜,难得是个没风的日子,西方天际耀出万道霞光,刺得楚天叙都睁不开眼,他低着头眯着眼儿,沿着石子小路朝前走,打量着远处的袅袅炊烟,听着村落里头各种杂乱的牛羊叫声,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初次到乌兰农场时候的场景。 第619章 多么珍贵 那天,也是这样的场景,袅袅炊烟,交杂着牲口散发出来味道、还有青草味道的空气,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霞光…… 只是那天是清晨,而此时却是日薄西山。 也不知道那伶牙俐齿的小子,现在人在哪里,又或者说他到底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这一路,邓氏和楚天叙娘儿俩聊了很多的天,说了很多话,好像这些年来加起来说的话,也不及这几天多,楚天叙不是个话多的,也不是个闲人,所以从前能陪邓氏的时间有限,能说的话也是寥寥,这一次娘儿俩却聊了很多,其中聊得最多的便就是庞九。 楚天叙发现邓氏真的很喜欢庞九,每次聊到庞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挂着笑,那种慈爱又心疼的笑,看得楚天叙也不禁跟着心疼起来。 “我就没见过像他那样的孩子,倔得像头牛,一点儿话都不听,非要去那荒凉地儿受罪,我都说了给他在官府安排公差,俸禄又多,差事又轻松,他却偏要去乌兰农场,去跟那起子刀头舔血的野匪打交道,真是让人生气。” 邓氏虽然嘴上说着生气,可是面上却真瞧不出一点儿动气的架势,反倒轻轻叹了口气儿,似是心疼,楚天叙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给邓氏倒了杯茶。 “可是我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的孩子,”说到这里,邓氏的眼睛有点儿湿,“十四五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可是他却为了陪着自己的爹爹,不惜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远走千里,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可是他却从来不提,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这样的好孩子,去哪儿也找不到了。” …… 楚天叙想着白日里邓氏说的话,心头沉甸甸的,这一路走来,他渐渐了解了庞九的身世,也渐渐明白了母亲为何偏偏这么疼爱那个野小子,因为,他也渐渐心疼起来了,这样一个群魔乱舞的世道,那么个张牙舞爪、飞扬跋扈,可是心里却是一腔赤诚的野小子,多么珍贵。 可是,他却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出那个小子。 楚天叙忍不住一声长叹,就听着上头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一步一叹息,这可不是楚家郎的做派。” 楚天叙蓦地抬头,就瞧着佛寺门前台阶上,一个矍铄老者正含笑看着自己。 不是别人,正是孔澄和。 “先生!”楚天叙大喜,忙不迭上前两步,行至孔澄和面前,“您怎么在这儿?” “清早起了一卦,卦上说会有小友前来,果然没错,”孔澄和含笑道,伸手拍了拍楚天叙的手臂,“走,我给做素浇面。” “好,不瞒先生,我正惦记这味儿呢。”楚天叙忙不迭点头答应,随着孔澄和入了大佛寺。 …… 楚天叙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的素浇面,又喝了三碗豆汁,这才作罢,这一顿吃得酣畅淋漓,他浑身上下都是汗津津的,一边擦着嘴,一边看着孔澄和递了一杯苦芥茶到面前,含笑道:“不好意思,除了苦芥茶,我这里实在找不到别的茶,你且将就着喝。” 楚天叙点点头,从孔澄和接过了茶杯,然后“咕嘟嘟”地把茶喝了个干净。 孔澄和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楞乎乎地坐着,眼睛失神地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比起上一次见面,楚天叙明显地瘦了很多,精神也大为不同,从前楚天叙虽然话不多,可是却从骨子里头透着昂扬和骄傲,可是此时此刻的楚天叙却失魂落魄,不仅像是只斗输了的公鸡,更像是一只惶然不安的丧家犬……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会把楚天叙打击成这个样子? 第620章 苦芥茶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会把楚天叙打击成这个样子? 孔澄和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握住了楚天叙的手腕,食指轻轻按在脉门上,半晌,他放开了楚天叙,然后蹙着眉道:“火旺阴亏、气郁凝结,天叙,你从来都不是个性情暴躁的人,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 楚天叙兀自低着头,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杯残茶,回味着苦芥茶的特有的清苦,他从来是不爱喝这种苦兮兮的茶,偏生孔澄和好这一口,所以每次过来,楚天叙都是自带茶叶,自己烹茶,他从前总是嫌弃孔澄和口重,可是如今,他竟然也品出了苦芥茶的好处来。 见楚天叙半晌无言,孔澄和心下着急,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和我也不能说说吗?” 孔澄和跟楚天叙是忘年交,更是无话不谈的知音,在孔澄和这里,楚天叙从来都没有隐瞒,因为他很信任孔澄和,而且他的烦恼和困惑也总能在孔澄和这里得到缓解,所以每一次相见,素来沉默寡言的楚天叙也会难得变得话多起来,像今时今日这般沉默不语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楚天叙还是没有开口,仍旧低着头,双手交叉握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很出神,似乎连孔澄和刚才说的话都没听到。 孔澄和没有再开口,饶是心里为楚天叙焦心不已,可瞧着楚天叙并不想说,他便也没有再勉强,当下起身去了药方,按照出天旭兄的脉相给他拟了一个方子,又抓了几副药材,包好了拎过来。 “你现在住什么地方?还是别院里头?”孔澄和把药材放在桌上,询问楚天叙,“要不然就在我这里住下,我这就给你煎药。” “不用了,这一次家母一道跟着过来,我住你这里不方便,”楚天叙道,一边抬头看向了孔澄和,含笑道,“家母身子素来不算爽利,前阵子更是怒极攻心,晕厥了几回,再加上这几日舟车劳顿,怕是更不好了,所以烦请先生过两日去别院一趟,给家母诊诊脉,开一剂调理的良方。” 孔澄和闻言,眉头蓦地一皱,眼看着就是年下了,恰克图夫人不在府上好好儿待着,准备过年,却拖着病体和儿子大老远地来大佛寺,这实在太蹊跷了,而且楚天叙也说了,前阵子恰克图夫人怒极攻心,以至于多次晕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才让性情温和的恰克图夫人动这么大的气? 也让楚天叙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 …… 楚天叙不肯说,孔澄和自然也猜不出来,不过他却隐隐约约地猜到,肯定和恰克图将军有关系,当下他坐下来,对着楚天叙点点头:“行,且让夫人先歇息两日,到时候我便去给夫人诊脉。” “多谢先生,”楚天叙说的真心实意,看着面前的那几副汤药,眼中都是感激之情,他还想再说点儿感激的话,可是他却实在说不出口,他抿了抿唇,顿了顿,才道,“先生,可有出远门的打算吗?” 孔澄和一愣:“好端端地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楚天叙有些踟蹰地道:“年后我怕要出趟远门,这一次怕是归期难定,若是先生……” 愿意随我一道启程,那就太好了。 第621章 不知道的好 只是楚天叙到底还是说不出口,一半是不想为难孔澄和,一半也是痛恨自己的懦弱。 经历了这许多事,楚天叙觉得自己变得越发患得患失,人也越发懦弱起来,回首二十六年过往,楚天叙悲剧地发现,其实他能扎扎实实握在手中的东西并不多,所以现在,他疯了似的想抓住他能抓住的一切,尤其是关于亲情还有友情。 “又要出征打仗了?”孔澄和闻言,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对于一个佛门弟子来说,战争和杀戮是他最不想涉及的问题,但是他又担心楚天叙,所以又不能不问,“这一次要去什么地方?青海还是西北?” “不,是固原。”楚天叙道。 朝廷下旨册封固原将军的圣旨,怕是过年前后就会到,楚天叙想过放弃,从此带着母亲过安生日子,可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楚义兴现在是觉得亏欠内疚,所以没有对他们母子怎么样,可是总有一天楚义兴会耗尽了耐心,到时候,他们还得乖乖地被抓回去,与其那样,还不如趁机带着邓氏光明正大地离开恰克图,然后再真正地和楚义兴做一个了断。 他不会再回恰克图,也不想再和楚义兴有任何瓜葛,只是他也知道楚义兴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母子,但是只要他还是朝廷认证的固原将军,楚义兴就有顾忌,所以他必须要做这个固原将军,这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用数万叛军鲜血换来的位子。 孔澄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楚天叙的手道:“天叙,好好儿保重,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一味儿逞强。” “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游历天下的打算,那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楚天叙有些迟疑又迫切地看向了孔澄和,“固原的宝华寺,你不是一早就想去瞧瞧的吗?” 孔澄和笑着摇摇头:“老了,走不动了,不想折腾了,再说了,这才去了一趟乌兰农场,老头子我还没缓过来呢。” “乌兰农场?”楚天叙一怔,然后忙不迭询问,“孔先生您去了乌兰农场?是赵一朗请您过去给赵夫人瞧病的吗?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对,”孔澄和点点头,想起来唐婉病中的模样,孔澄和忍不住叹息道,“赵夫人可真真是个可怜人啊,但愿她能痊愈。” 楚天叙追问:“赵夫人究竟怎么了?是……病得特别严重吗?” 当下,孔澄和便就将唐婉的病情,大致和楚天叙说了一遍,然后又感慨道:“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失语,到后来,情况就变得越来越严重,变得只对赵一朗有反应,对旁人都是木桩子似的,非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人才会变成这样,对了天叙,乌兰农场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楚天叙面色一沉,别过了脸去,没吭声,明显显是知情人,却也明显显地不愿意去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顿了顿,楚天叙沉声道:“先生,这世间污遭之事太多,您知道了,也不过是玷污你的耳朵,还是不知道的好。” 孔澄和在心里默默叹息,心道看来这小子心里是憋了不少事儿呢,他很心疼楚天叙,自然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当下便就转了话题道:“赵夫人虽然病重,可是有夫君衣不解带地陪着,想来自有病愈的一天,再说了,离开了乌兰农场,对赵夫人的康复也有帮助,在乌兰农场,赵夫人成日心惊胆战,如今换了环境,自然不错。” “哦?赵一朗带着赵夫人回家去了?”楚天叙随口问道。 第622章 不可能 “哦?赵一朗带着赵夫人回家去了?”楚天叙随口问道。 “应该不是,”孔澄和摇摇头,“那天有几个人来接走了赵一朗和赵夫人,说是赵一朗的结义兄弟兄弟派来的人,赵一朗原本是想让我也跟着一道过去,好方便给赵夫人瞧病的,只是赵夫人这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我便就没答应,给他们开了药方,便就跟他们告辞了。” “赵一朗……结义兄弟派来的人?”楚天叙蹙着眉喃喃道,然后蓦地双目圆睁,笔直地看向了孔澄和,焦灼地问,“先生可知道是赵一朗的哪一位兄弟?” 孔澄和摇摇头:“不知道,当时没说,可是瞧着赵一朗对他们倒很是信任,想来必定是有深交的兄弟,而且应该人离得不远,也在恰克图,要不然就赵夫人那样的身子骨,可是断不能远行的。” “不可能,不可能……”楚天叙摇了摇头,努力将脑中疯狂的想法给赶走,他双手抱着头,在后脑交握着,因为力气太大,他的骨节都泛着青白,“不可能是他,肯定不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是庞九呢?他那么个吊儿郎当的野小子,怎么可能是他呢? 可是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楚天叙知道赵一朗、钱二明、霍三、庞九乃是结义兄弟,可钱二明和霍三已然离开了恰克图,那么仍旧留在恰克图结义兄弟就只有庞九了。 …… 赵一朗为什么这一年忽然反常地让庞九代他去长丰农场巡视?一直隐蔽不惹人注目的长丰农场怎么就忽然被神秘人盯上了?而长丰农场为什么没有庞九的尸体?那群神秘人又为什么要放过庞九、还要带走他? 难道……庞九的背后就是那神秘人? 难道庞九就是为了寻找管来臣的下落、这才编造出了千里寻父的故事,蒙蔽了母亲,然后借着母亲的宠爱,一边在恰克图将军府里头打探消息、一边在乌兰农场里头和赵一朗达成了某种结盟? 而那一日在山谷里头,也是庞九带人伏击的他? 所以庞九是因为对邓氏亏欠、所以这才一时心软放了他一命? …… “不!不会的!根本就不是这样!”蓦地,楚天叙猛得一声嘶吼,双手握拳重重捶在了桌上,那单薄的小桌子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拳,“知啦”一声,桌面裂成数瓣,摔在了地上,桌上的茶具碗盏还有药材都一股脑儿地掉了下来。 “天叙,你到底是怎么了?”孔澄和大吃一惊,伸手握住了楚天叙的手腕,打量着他惨白、微微抽搐的脸颊,担心到了极点,“天叙,你好好儿跟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楚天叙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着一脸担忧的孔澄和,他费劲地想扯出一个笑,好让孔澄和不那么担心,可是他努力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徒劳无功,他颓然地叹了口气儿,然后垂着眼对孔澄和道:“先生,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我去那点儿素净包子,一会儿你带给夫人尝尝。”孔澄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楚天叙的手,然后就出了门去,转身给楚天叙带上了房门。 …… 金龙山。 傍晚。 马车在南望别院门口停下,陈栓就赶紧跳了下来,拿着个纸包冲姚大渝晃了晃,一边慌张地道:“二爷,我这就去给柳文龙送解药去啊!” “不着急,”姚大渝看着陈栓慌得发白的脸,笑嘻嘻地从陈栓手里抢过了药包,另一只手一把牢牢握紧陈栓,一边冲他含笑道,“反正出不了人命,用不着这么着急。” 第623章 见证 陈栓一边挣着姚大渝的手,一边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柳文龙他毕竟中毒好些天了,要……要是万一出了个好歹那可、可怎么办啊?” “出不了好歹,他且惜命着呢,给自己下毒,当然也得手下留情来着,”庞九也下了马车,看着陈栓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弯了眼,伸手在陈栓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凑过去轻声跟陈栓道,“栓子啊,比起给那老匹夫解毒,现在啊,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哦。” “什……什么任务?”陈栓结巴得更厉害了,被庞九这么贼溜溜地盯着,陈栓额头都渗出了汗。 “就是这个任务啊!”芸娘也跳下了马车,把手里捧着的一个海碗大的锦盒送到了陈栓面前,一边笑盈盈地道,“栓子啊,昨儿晚上,可是你雄赳赳气昂昂,拍着胸脯说着肯定能把百灵拿下的,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哦。” “三嫂,你……你就别、别打趣我了,”陈栓一脸的懊恼,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昨儿晚上,我、我我那不是喝多了吗?说的都……都是醉话,胡、胡话,胡话,不当真的哈……” “不当真啊?也是,酒后的话是不能作数的,”庞九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转身就往院子里头走,一边慢条斯理地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百灵,说你根本不喜欢人家,也没有娶人家的打算,这礼物也不是要送给人家,嗯,正好我把柱子介绍给百灵,我觉得柱子人还挺不错的……” “九爷!我错了!大错特错!”下一秒,陈栓一把挣脱开了,忙不迭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庞九,又是作揖又是告饶,“九爷,您可不带这样的,我可是您的兄弟,打乌兰农场就跟着您,对您忠心不二的,您可不能带头挖兄弟我的墙角啊!” 庞九憋着笑,停下了脚,一脸为难地看着陈栓:“我这怎么叫挖你墙角呢?左右你又不喜欢人家百灵,还不带我给百灵做打算的啊?怎么着?难不成栓子你还想亲自为百灵牵红绳啊?” “九爷,我我我……”陈栓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地看着庞九,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儿,他使劲儿一跺脚,然后行至芸娘面前一把抢过了锦盒,然后二话不说径直朝后院儿小跑过去了。 芸娘站在原地,瞪着眼看着陈栓小跑的背影,然后小声道:“所以,他这是等不及要……要跟百灵表白了?” “芸娘,还愣着做什么啊?赶紧地跟上去啊!这么美好的时刻,咱们一定要帮栓子和百灵亲眼见证啊!”庞九一拍大腿,拉着芸娘就往后院儿跑。 芸娘一脸的怀疑:“嫂子,你确定你思想真的有这么高尚?不是为了扒墙根、而是为了见证幸福?” “呸呸呸!你嫂子我的思想境界且高尚着呢!等一会儿你跟三儿倾诉相思苦的时候,我也去见证见证!” “嫂子!你卑鄙!无耻!” 姚大渝看着两个嘻嘻哈哈朝后院儿跑的姑娘,忍不住牵着唇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他颠了颠手里的小药包,然后转身朝柳文龙的小院儿走去。 …… 暗沉沉的屋子里,四个火盆烧的特别旺,火红的木炭映的房间里散发着冷艳的光芒,暗红的地毯上,一个清瘦的老者抽搐不止,他双目瞪得老大,一口口地吐着气儿,又一口口地干呕着。 连续多日的呕吐让他的胃里空空如也,也让他身体疼痛难忍,他双手使劲儿捂着肚子,试图让自己忍住呕吐,可很显然这都是徒劳,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始剧烈地干呕,一边呕吐,一边浑身抽搐着…… 不是旁人,正是柳文龙。 第624章 给我水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中毒的第几天了,也不记得贾明他们已经走了多少天,他只知道自己快要难受死了,还知道自己决计是追不上贾明他们了。 他又痛苦又绝望,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叫喧着疼痛,如今他只盼着自己能晕死过去才好,可是他偏生却清醒着,实在太痛苦了,他想要结束这种疼痛,所以又一次将舌头置于牙齿之间,只要他一狠心,他就能解脱…… 可是,他到底还是下不了这颗狠心,他想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而且,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比林有堂那个恶鬼早死! 他要看着林有堂下地狱!他要复仇!他要为他的有彤复仇!他还要为他们的玉莹挣得一个好前程,不仅如此,他还要看着他的玉莹母仪天下…… 他不能死! 浑身一阵抽搐,那股子难耐的痛苦又潮水似的袭来,柳文龙使劲儿地摇了摇头,把眼瞪得更大了,干涩得脱皮的嘴唇,颤巍巍地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似是枯木剐蹭着龟裂的地面:“水……我我我要喝水……” “知啦!” 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姚大渝居高临下地站在门外,打量着在地上抽搐不止的柳文龙,冷冷地牵了牵唇。 他跨过门槛儿走进了房门,没有搭理地上的柳文龙,径直走进了正堂,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柳文龙。 “水,给……给我水!”柳文龙听到了水声,更觉得饥渴难耐,他费劲地朝姚大渝这边爬了过来,时至今日,他已然顾不上颜面,他就这么一点点儿地挪着,挪到了姚大渝的面前,伸手拉住了姚大渝披风的下摆,一边虚脱地道,“水,我要……我要喝水……” “柳先生,我是真的不懂你,”姚大渝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完了茶,一边放回了茶杯,一边缓缓地弯下身,看着在自己面前抽搐的柳文龙,“你一个下人,得主子恩典,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就连喝的茶,也是主子才喝得上的明前茶,你过得分明就是主子的日子,你说你为什么要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呢?反倒要作践自己呢?柳先生,你能跟我说道说道啊?” “属下……属下绝非背主忘恩之、之辈,殿下厚待属下父女,属、属下感恩戴德,一门心思报……报答殿下,从来不敢……不敢生出贰心,”柳文龙死死抓着姚大渝的披风,咬着牙忍着干呕费劲地道,“真的、真的有人在属下饭食……里头下毒,属下……属下失察,以至被人暗算,还……还请二爷为属下做主,求……求二爷救命!” 一边说着,柳文龙一边双手撑着地,努力地想跪起来,可是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听话的,他好不容易弯着腿,还没顾得上另一条腿,整个人又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然后就又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哇!” 喉头一甜,柳文龙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他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那一滩猩红,下一秒,他疯了似的抱住了姚大渝的腿,哭喊着道:“二爷救命!属下……属下不能死啊!属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玉莹可、可怎么办啊?二爷救命啊!” 青花毒虽不是致命毒,可是却架不住一直得不到解药,这么折腾干耗啊,当时柳文龙病急乱投医,一门心思地想着借中毒混下山去,所以他就想到了青花毒,不是致命毒,不损神智身体,而且症状骇人,肯定能蒙混过关,哪里知道竟因此遭受这么多的罪,要是再得不到解药的话,怕……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第625章 那个愣头青 “二爷救命啊!”柳文龙又惊又怕,嚎啕不已,声嘶力竭,“二爷求您就就小的!二爷救命啊!您、您高抬贵手,就饶了小的这一回!” 姚大渝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竟能哭成这样,而且还是个男人,他心里又是鄙夷又是不屑,懒得再看柳文龙一眼,当下从袖中取出了那包解药打开,随手丢在了地上,一边讥诮着道:“你这条贱命,我懒得要。” 柳文龙忙不迭爬过去捡起那包药,闻了闻,然后就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连带着纸包都往下吞,他动作太大,以至于都扯坏了纸包,然后药面散落一地,他又狗儿似的趴在地上疯狂地舔舐着。 姚大渝蹙着眉,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脚出了房。 …… 厨房。 “三月里来桃花红,杏花白水仙花儿开,又只见那芍药牡丹,全已开呀放啊,依得依唷嗨,”百灵坐在灶台前,一边烧着火,一边哼哼唧唧着,“来至在黄草坡前,见一个牧童,头戴着草帽,身披着蓑衣,手拿着胡笛,口里吹的全是莲花落啊……” 离得老远就能闻到锅里飘出的酱骨头的香味,都道是吃啥补啥,所以最近百灵变着法儿地做骨头给庞远山吃,所以这几天,总是满院子的肉香扑鼻。 百灵小时候是个活泼的姑娘,不管是做活还是闲着,嘴里总是哼哼唧唧着,那时候她过得惬意自在,简直跟活在云彩眼儿里似的,可是自从干爹走了之后,她就一下子就云彩眼儿掉到了地上,不,是地狱。 她再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也再没哼过小曲儿,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又哼起小曲儿的呢? 好像是从到了金龙山之后。 金龙山真的是太好了,这里边有拿她当闺女疼的庞叔,有好些拿她当妹妹疼的九爷和芸娘,这里的人都跟她的家人一样…… 对了,还有陈栓,那个明明不会烧火,还每天巴巴地窝在厨房里头非要帮她烧火的愣头青。 想到陈栓,百灵忍不住就笑了,一边朝灶膛里头递柴禾,一边想着被烟火呛的咳嗽连连、总是被熏成个大花脸的陈栓,百灵笑得都停不下来了,怎么会有那么好笑的人呢?她之前又怎么会以为这人是个凶神恶煞的坏人呢? “嘿嘿。”想到从前在长丰别院,总是躲着陈栓的自己,又想着如今总是围着自己转的陈栓,百灵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百灵又笑不出来了,她把脸靠在膝弯上,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这些天,庞九他们下山置办年货等物,算起来她都六七日没瞧见他们了,没了这些人,本来就大的院子一下子就显得更大了,也显得更加安静了,百灵很不喜欢这样的空寂寂寥的金龙山,她很想庞九,很想芸娘,也很想…… 陈栓。 想到这里,百灵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她忙不迭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脸颊,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肯定是被火烤的,肯定似的……”明知道没人,可还是心虚地百灵四下里张望着,然后使劲儿地甩甩脑袋,试图赶走脑中乱七八糟地想法,然后继续哼哼唧唧地唱着,“我说牧童哥你过来,我问你我要吃好酒,在那儿去呀买呀依得依呀嘿,牧童哥我开言道,我尊声女客人儿你过来……” 唱着唱着,百灵又不唱了,她怔怔地看着灶膛里头摇曳的火光,半晌落寞地笑了。 她这样卑微的女子,连爹娘都不知是谁的野孩子,哪里就能配得上陈栓了?又怎么能痴心妄想呢? …… 第626章 咱大哥还真有想法 陈栓已经在厨房门口徘徊好一会儿了,有好几次他走到了门口,可是又快步走开了,没出息地躲在廊柱后头抹着汗,庞九和芸娘躲在影壁墙后,探着脑袋往里面瞧,两人都要给陈栓急死了,只恨不能拽着陈栓到百灵面前。 “不行!不能再让他这么磨叽下去了!”庞九实在忍无可忍了,摩拳擦掌地道,瞧这架势是要跑过去照着陈栓屁股踹两脚似的,“这个没出息的小子,还得九爷去助他一臂之力!” “哎哎哎!嫂子,你可别啊!”芸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就要冲出去的庞九,一边又把她扯回了影壁墙后,一边小声跟庞九道,“这么特别的时候,咱们外人还是不打搅的好,好给人家百灵和陈栓留下个美好回忆,毕竟一辈子才就这么一回,多珍贵啊!要是有外人在,那该多不好意思啊!” 庞九闻言,果真没有再想着去外头搀和了,反倒饶有兴致地扭头看向了芸娘,挤眉弄眼地道:“芸娘啊,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是过来人啊,怎么着?当初咱们三儿也是一个人偷偷摸摸跟你表的白?” “什么叫偷偷摸摸?嫂子你说话未免也忒难听了!”很明显,芸娘对于庞九的措辞很嫌弃,可是又被庞九这么一直盯着看,自然就非常不好意思,当下红着脸不服气地问庞九,“表白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呢?难不成大哥当初跟嫂子表白的时候,竟有不少围观者?” “还真被你说中了,”庞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家伙,当时乌泱泱的一大圈,三四十头的围观者呢。” “什么?大哥竟然这么奔放?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公然跟嫂子表白?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啊?嫂子你快跟我说说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芸娘明显显被镇住了,一脸雀跃想着听下文,可是蓦地就愣住了,然后狐疑地看向了庞九,“不对,什么叫三四十……头的围观者?” “他是在牛棚里头跟我表的白,当着好些牛的面儿呢,可不就是三四十……头了,”说到这里,庞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不止有牛,还有牛粪呢,那味儿啊,我到现在都记得,哼!” 芸娘看着庞九花花绿绿的表情,一个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她怕被陈栓听到,又忙不迭地捂住了嘴,然后笑着跟庞九道:“咱大哥还真有想法,嘿嘿嘿。” 庞九白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忽然被芸娘推了一把,然后就听着芸娘在她耳畔激动地说:“嫂子!你快看!栓子他进去了!进去了!” “嘘!”庞九忙不迭捂住了芸娘的嘴,然后两个人把眼睛瞪得老大,大气儿都不敢喘地往厨房里头观瞧。 …… 陈栓在厨房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然后迈步进了厨房。 “芸娘,我回来了。”陈栓目不斜视地进了厨房,昂首挺胸,身子绷得笔直,一派慷慨赴死的架势。 “栓子,你……你们回来了?”百灵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忙不迭揉了揉眼睛,在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可不就是自己刚刚还念叨着的陈栓,百灵又惊又喜,从小凳子上面跳了起来,笑吟吟地走到了陈栓的面前,“刚到的吗?” “对,刚刚到。”陈栓道,仍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他足足比百灵高出一个头来,但是他又不敢看百灵,这时候就只能勉强看到百灵的头顶,有点儿泛黄的头发微微有些蓬乱,被火光映着毛茸茸的,有点儿像小兔子…… 第627章 中邪 “咕咚!”陈栓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下一秒,他身子绷得更直了,这姿势这动作,简直比接受检阅的士兵都还要标准。 “你这是……怎么了?”百灵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了,上下打量着跟杆子红缨枪似的陈栓,越开越是纳闷儿,“栓子,你……你这是在练功吗?好端端地怎么忽然使这么大的身段儿?” “不是!”陈栓沉声道,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然后目不斜视、一字一顿朗声道,“但是我今天有一件特别重要、甚至可以说会影响我终生的事儿要做,所以,我一定要用我展示我最标志的仪态和最真诚的一颗心!” 百灵小脸煞白,一脸错愕:“……栓子,你不会是中邪了?是不是下山的时候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百灵非但一句都没听懂,还被陈栓给吓个够呛,当下急得都要哭了:“陈栓,你……你别怕啊,我这就去请人来给你跳大神,然后你再跳个火盆儿,咱把脏东西赶走就行了,你放心,到时候你还是你,咱们都不会嫌弃你的哈。” 陈栓比她更加错愕:“……啥、啥玩意儿?跳大神?” 百灵看着他一脸呆滞的模样,更加确定他是中邪了,当下瞧着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拉着陈栓的胳膊,哽咽着道:“陈栓,你别怕,就算赶不走你心里的邪魔,就算所有人都嫌弃你害怕你,我也不会嫌弃你,大不了这辈子我照顾你,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陈栓似乎有点儿明白过来了,他真的是好气又好笑,自己这么正儿八经地要来跟百灵表白,哪知道却让百灵误以为中了邪了,都给吓哭了,哎呀,他在百灵心里的形象是该多么差劲啊,以至于自己稍微正经一点儿,百灵竟会以为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不过也不止是好气和好笑,陈栓心里更多的是感动,百灵这么胆小的姑娘,以为自己中邪了,却没想着跑想着逃,反而还说一辈子都不会嫌弃他,还说了会照顾自己一辈子…… 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姑娘啊? 陈栓的一颗心忽然就变得柔软了起来,原本还紧张地浑身紧绷的人,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拉住了要跑出去喊人的百灵:“丫头,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我得赶紧找人来给你跳大神!”百灵着急地道,就要挣脱陈栓的手,可是又猛然转过头来,惊异地看着陈栓,“你你你你这是又好了?不中邪了?” “不,我中邪呢,好久之前就开始中邪了,”陈栓看着姑娘错愕惊诧的一张脸,忍不住抿唇笑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在长丰农场的时候,我就已经中邪了。” 百灵顿时又哭丧着脸,转头又要往外跑,却又被陈栓给拉住了,百灵急得都要哭了:“你放开我!我得喊人来救你……” “我中的邪,叫百灵,”陈栓一字一字轻轻道,他以为这样的话会特别难说出口,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姑娘泫然欲泣的一张脸,他心底的最后一丝紧张和顾虑都烟消云散了,“百灵,我不需要被解救,因为我想中一辈子的邪。” 第628章 掌上明珠 百灵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本被吓的煞白的脸,蓦地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她看着自己还被陈栓握着的手,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相接之处烫的不可思议,她忙得甩开了陈栓的手,然后低着头搓着手,半天才小声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百灵,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喜欢你,在长丰农场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陈栓走到百灵面前,他伸手想去握百灵的手,可是却又收了回去,在不能确定百灵心意的情况下,他不想唐突了百灵。 他看着百灵低得不能再低的脑袋,看着百灵光洁柔美的脖子,心里更是柔情万千,他从袖中取出了那个锦盒,双手递到了百灵的面前。 “这是什么?”那锦盒一看就昂贵,百灵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精致好看的锦盒,她有点儿紧张,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总之,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过…… 她好像已经找到线头在哪里了。 “送给你的。”陈栓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人高马大的爷们儿生平第一次送姑娘家礼物,蒲扇大的手攥着这么个小东西,他觉得特别好笑,可是如果对方是百灵的话,他就也不觉得丢脸了。 “里头是什么?我……我现在能打开看看嘛?”百灵小声道,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锦盒看,十六岁的姑娘,还是头一次收到礼物,而且还是……让她欢喜又让她落寞的愣头青送的,她很激动,真的很激动。 “当然可以啊。”陈栓笑着点点头,一边打开了锦盒,露出了里头一串泛着柔和光芒的珍珠项链。 这是陈栓在首饰铺里头一眼瞧上的,百灵的脖子生的特别好看,但是却空落落的,他一直都想送一串项链给百灵,只是他这么粗枝大叶的一爷们儿,怎么知道该送什么?所以他心里存着让庞九和芸娘为自己出谋划策的打算,可是当他瞧见了这一串珍珠项链,他就知道这项链应该是属于百灵的。 “喜欢吗?”见百灵一直低着头,没吭声,陈栓就紧张起来了,他自己是很喜欢这串珍珠项链,只是不知道合不合百灵的眼,见百灵兀自不吭声,陈栓更加慌了,再开口的时候就结巴了起来,“要是你不喜欢,我再给你买别的,不管是金的银的,只要你喜欢,我就……” “这串项链就很好,”百灵忽然截住了陈栓的话头,她仰起头来,湿漉漉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栓,哽咽着道,“陈栓,我没爹没娘,是个连自己出身都不知道的野孩子,从前只有义父对我好,他把我……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如今,你对我也好……” 百灵说不下去了,眼泪簌簌流下,从来就胆小怯懦、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姑娘,头一次在陈栓面前放肆自己的情绪,她真的很欢喜,一直都不敢痴心妄想的小姑娘,终于等到了属于她的圆满。 “百灵,我会对你好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会对你好!我跟你发誓!”陈栓被那双满含热泪的眼,直看得心头一热,他伸出右手举到头侧,然后一字一字郑重地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陈栓日后若是违背今日誓言,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百灵着急了,拉着陈栓就啐了几口,“呸呸呸不作数!呸呸呸!” 陈栓看着她这么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就笑弯了眼:“百灵,我不是胡说八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第629章 被诅咒过的手 “我知道,”百灵红着脸小声道,又眼巴巴地看着那串项链,小声跟陈栓道,“你能……能现在就给我戴上吗?我真的好喜欢啊,我……我从来没有戴过首饰……现在就想戴上,特别想……” “好,我给你戴,”陈栓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是觉得心酸心疼,又觉得特别兴奋,当下一边从锦盒中取出了珍珠项链,一边走到百灵的身后,“下次我带你去首饰铺子,到时候,你自己挑,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就都买下来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有这个一个就够了,”百灵很害羞,小声道,一边把长发顺到了一边举起来,方便陈栓给自己戴项链,可是她手都举酸了,陈栓却还是没给戴好,百灵蹙着眉小声问,“你……好了没有啊?” “快……快好了,马上,马上……”陈栓结结巴巴地道,两只大手费劲地攥着项链的两头,跟项链较着劲儿。 明明只要一扣上就可以了,但是陈栓就是扣不上去,他是真的没有干过这么细致的活儿,又被百灵催促,一时之间更是手忙脚乱,汗都流了一身了,两只手上出了汗,滑不溜秋的,就更扣不上了,陈栓简直都急得冒烟了。 “到底好了没啊?”百灵简直忍不了了,“就这么难戴吗?要不然还是算了,我不要了。” “不难戴!一点儿都难!马上就好!马上……”陈栓忙不迭道,继续低着头苦大仇深地跟扣子作斗争,要是还扣不上的话,万一百灵真不要了,那可就完了…… “哎呀!我来!栓子你给我一边儿站着去!” 陈栓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就听着一个女声从外头传来,他一愣,随即和百灵一道转头朝外面看去,就看着庞九正大步朝里头走着,芸娘跟在身后一脸心虚又难为情地拽着她的胳膊,瞧这架势是想把庞九拽回去。 “哎呀,芸娘你别拽我了,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庞九掐着腰站在门口瞪着陈栓,瞪了好一会儿,然后两只手忽然伸到陈栓面前,一个劲儿地晃着,一边跟陈栓道,“我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手,为什么你的手就这么笨?会拎刀会提抢,就是不会给姑娘戴项链?拜托!我说栓子你这手是被诅咒过吗?!” 陈栓一脸悲催加憋屈:“……九爷,你就不能不说话,上来直接帮忙啊?” “哼!”庞九白了他一眼,然后从陈栓手里,接过了项链,一边给百灵戴上,一凑到百灵耳边,小声道,“百灵,我跟你说,咱们栓子的眼光可好了,那破烂烂的小镇店,就那么一个首饰铺,就这么一串珍珠项链,还是铺子里头最贵的首饰,结果就被栓子一眼看中了,然后也不问价儿就非要买这一串,说什么都看不上别的首饰了,这还不算最绝的,你这么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不也被栓子一眼看上了吗?可见栓子的眼光多毒辣,嘿嘿。” 庞九虽是说笑,可是却极大的夸了陈栓和百灵,引得百灵心花怒放,可又很是不好意思,忸怩地道:“九爷,你就喜欢打趣人家。” “不是打趣,绝对不是,九爷我对天发誓,我连标点符号都不带掺假的,”庞九忙不迭笑着道,可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皱着眉看着手里的珍珠链子,她折腾了半天也没扣上,最后她尴尬地看向了芸娘,“芸娘,大概我的手也被诅咒过了,要不你来试试?” 芸娘:“……” …… 第630章 你走开 这一日的晚膳,一众人是在庞远山的屋子里吃的。 庞远山的腿已经好了些了,原本血粼粼的伤口现在都结痂了,他也已经能被人搀着走几步了,陈栓和百灵一边一个搀着庞远山从寝房里头出来,庞远山心情很是不错,在桌前坐下之后,就笑着跟庞九道:“你不在的这几天,都是百灵照顾我,一日三餐、浆洗衣物,这丫头成日就没闲下来过,可比你这丫头还孝顺不少。” 百灵忙不迭红着脸道:“庞叔你说笑了,庞叔待我极好,我孝顺庞叔都是应该的,再说了,九爷……九爷待我也极是不错。” 想起刚才在厨房里头的事儿,百灵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发着筷子,不好意思地朝庞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陈栓。 “老爷子说的可都是大实话,论起孝顺来,我还真是及不上百灵,老爷子之前还跟我说过,百灵对他就跟亲闺女一样好呢,”庞九笑着道,一边打量着低着头的百灵,又看着进进出出端菜的陈栓,然后挑着眉跟庞远山道,“说起来老爷子你运气还真是好,半路多了百灵这么个闺女不算,眼看着又要多个女婿了,真是好福气。” “九爷!”陈栓端着菜进来,就听到了庞九的话,顿时就不大好意思起来,瞥了一眼百灵,然后将菜放在了桌上,一边跟庞九挤眉弄眼着,不自在地小声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百灵她……脸皮薄着呢!” 庞九耸了耸肩,不再说话,倒是姚大渝的嗓门儿亮了起来:“啥?栓子,你小子能耐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啧啧啧!不孬,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兵!” “对了百灵,”姚大渝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大马金刀地倚着椅背,一脸笑意盎然地看向了百灵,道,“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想要什么的陪嫁,都尽管跟二爷我说,都包在二爷身上了。” 陈栓:“……” 百灵:“……” 庞远山这下子算是听明白了,顿时大吃一惊,指了指陈栓,又指了指百灵:“你、你们俩个……真的定下来了?” 瞧着庞远山这一副被惊到了的表情,陈栓和百灵正要开口解释,就瞧着庞远山又迅速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姚大渝道:“陪嫁就不劳二爷准备了,老夫一直当百灵是亲闺女,这陪嫁当然应该是由老夫准备。” “庞叔说的是,我的确不好跟庞叔争这个,”姚大渝爽快地点点头,一边又拍胸脯跟一众人道,“那聘礼就包在我身上了,这下谁都别跟我抢啊!” 贾铭直摇头:“不抢!不抢!到时候我和芸娘就负责吃酒席就是了!” 百灵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红着脸小声道:“可是我……我和陈栓还……还没聊到成亲的事儿啊。” 原本热闹的正堂顿时一片安静,一众人纷纷看向陈栓,一个个都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要不百灵……”陈栓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看向了百灵,“咱们俩出去聊一会儿?” 百灵:“……你走开。” …… 昌顺十五年腊月二十八 恰克图将军府。 以往没到这个时候,恰克图将军府总是最热闹的了,邓氏特别重视这些年节,恰克图将军府人丁并不兴旺,将军夫妇只有一子,而且楚义兴和楚天叙又总是出门在外,所以偌大的将军府难免显得分外冷清,所以每到年节的时候,邓氏都特别上心,务必把将军府张罗得热热闹闹的,往往从腊八开始,邓氏就要事无巨细地张罗着了。 第631章 圣旨 只是今年的恰克图将军府,却是另外一幅场景,这都到了腊月二十八了,家里还是一副冰锅冷灶的冷清模样,别说是同往年相比了,就连寻常农户家里,都比这里热闹喜庆不少。 “驾!驾!驾!”一阵马嘶声传来,打破了将军府死一般的寂静。 “是孙将军回来了!”将军府前的侍卫,瞧着不远处马儿上的人,小声议论着,“孙将军这脚程倒快,这一来一回的,都没用半个时辰。” “从咱们将军府到城门,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啊,再说了,孙将军马儿骑得又快,可不赶着就回来了?” “你知道什么?孙将军是代咱们将军去送那公公出城的,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哪儿像你说的那么容易、赶着就回来了?” “说的也是,到底是宫里来的公公,架子且大着呢,说不定还会为难孙将军,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公公这大老远地来宣旨,倒是没瞧见将军出来接旨呢?” “将军又喝醉了!听说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实在没办法,是孙将军代将军接的旨!” “也就是咱们将军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换二一个啊,怕是人头不保!” “嘘!你们两个快别说了,孙将军过来了。” …… “吁!吁!” 马儿行至将军府门前,孙益辉猛地一勒马缰,然后利索地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了侍卫,然后就匆匆进了门去。 “将军呢?还没醒吗?”行至书房门前,孙益辉停下了脚,朝房中打量了一眼,一边皱着眉询问门口的侍卫。 那侍卫抱拳道:“启禀孙将军,将军刚刚醒来了,现在……陈碧正在里头伺候将军用午膳呢。” 陈碧是楚义兴的通房丫头,之前跟在邓氏身边伺候有十多年了,她颇有姿色,却是个不声不响本分老实的丫头,再加上又是卖死契进的恰克图将军府,所以邓氏对她颇为满意信任,一直当做心腹,之前楚义兴有收她进房的意思,邓氏也就没怎么拦着,毕竟比起外头不知底细的女人,陈碧更让她放心。 只是楚义兴平素甚少在将军府长住,而且每次回来,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陪邓氏上面,所以陈碧虽然是新贵得宠,可是能陪在楚义兴身边的机会却是寥寥,在王府的待遇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善,也是这程子家里出了事儿、邓氏跟楚天叙负气出走,陈碧才有了在楚义兴面前多走动的机会。 孙益辉听了那侍卫禀报,就要推门进去,跟楚义兴禀报圣旨的事儿,哪知道却被那侍卫给拦了下来,孙益辉一脸不悦:“怎么了?” 就见那侍卫一脸为难地道:“孙大哥,将军刚才吩咐了,说是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孙益辉一愣,随即就听到了房中传来女子压抑不住的啜泣声,还有楚义兴兴奋的叫骂声,他毕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当即就明白过来,随即和那侍卫尴尬地相视一笑,然后伸手拦住了那侍卫:“走,咱们去边儿上喝杯茶,过会子再回来。” 那侍卫都等不及了,忙不迭随着孙益辉去了隔壁的偏房,甫一坐下,就忍不住跟孙益辉倒苦水:“孙大哥,你手下还缺不缺人啊,能不能把兄弟给调派过去啊?实不相瞒,我给将军当门卫,简直给当得够够的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想呢?”孙益辉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那侍卫,一边给他倒了茶,一边继续道,“外头不知多少侍卫挤破了头想给将军当门卫呢,盼着能在将军面前露脸呢,你小子怎么还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第632章 您这是在做什么 “孙大哥,你不是外人,平时也都罩着咱们这些兄弟,所以兄弟领情,跟你也不说外话,”那侍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房中没人,然后凑到了孙益辉耳畔小声道,“兄弟我如今是天天怕,时时怕,就怕自己没福气瞧不见明儿的太阳!” 孙益辉心下一动,轻声问那侍卫:“怎么着三旺?将军刚才又发火了?” 那侍卫姓周名三旺。 “可不是吗?!一剑就刺进了墩子的心窝,结果墩子当场就咽气了!孙大哥,你刚才就没发现,书房门口就剩我一个人了吗?”周三旺说到这里很激动,又强忍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孙益辉比了个三,一边摇着头道,“就因为墩子咳嗽了三声,扰了将军歇息,孙大哥,你当时是没瞧见,将军真是一点儿情分都不念,提着剑二话不说就杀了墩子,那场面……唉!” 说到这里,周三旺摇了摇头,然后叹息着道:“孙大哥,不瞒你说,我现在连喘气儿都不敢出声,要不然下次可不就轮到我了?” 孙益辉心下一惊:“墩子……也被将军杀了?” 孙益辉说这个“也”字,是有原因的,自楚义兴三天前回到将军府,得知邓氏和楚天叙不告而别之后,便就雷霆大怒,当场就手刃了两个为楚天叙说话的将军,要不是孙益辉苦苦求情,怕是得有不少人跟着遭殃。 “可不是吗?”周三旺脸色难看得很,对着孙益辉叹息道,“孙大哥,我真的是怕了,将军虽然一向不苟言笑,可从前有夫人公子在,将军就没有这么冷血无情过,自从夫人和公子出走之后,将军一下子似是变了个人……不,简直是从人变成鬼似的,我真的怕……怕我总有一天也死在将军手下……” “别胡说,”孙益辉截断了周三旺的话,一边伸手摁在了周三旺的手上,然后拧着眉警告他道,“你说的这些胡话,我就当没听见,你以后断不许再说,不管是当着谁的面儿,都不许再提一字半言,记住了吗?” 周三旺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然后顿时后怕了起来,他也是实在被刺激得不轻,这才说了这样要命的话,所幸的是对方是孙益辉,再被孙益辉这么一提醒,周三旺忙不迭就要跪地叩谢,只是还没来得及他跪下,就听着隔壁书房传来了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 “救命!” 这声音只听得孙益辉和周三旺毛骨悚然,还没等周三旺反应过来的时候,孙益辉已经跑了出去,周三旺也赶紧跟了出去,就瞧着孙益辉正在推书房的门,周三旺正要提醒他楚义兴的吩咐,就瞧着孙益辉倒退了两步,然后猛地抬起右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门上,然后书房的门就被踹开了。 “孙大哥!你别……”周三旺被吓得目瞪口呆,他伸手要去抓孙益辉,可是在看清房中景象之后,他却再不敢出声,也不敢去拦孙益辉,而是膝盖一软,“噗通”就跪倒在了地上,“将军饶命!” 孙益辉一步步走到了楚义兴面前,他看着双手死死抓着脖子上的绳索、脸上紫涨骇人的陈碧,看着她几乎要瞪出来的眼珠子,还有定格在她脸上的惊恐和绝望,孙益辉也跟着绝望起来。 是真的绝望,从来都没有过的绝望。 “将军,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孙益辉把头转向了楚义兴,他看着那个坐在床上、一丝不挂的男人,看着他血丝满布的一双眼,看着他打着哈欠、无所谓的一张脸,孙益辉很愤怒,也很悲哀。 第633章 对,他杀了楚义兴 这真的是他自小就崇拜的战神将军?这真的就是他一直奋斗、只为了能靠近他、成为他麾下一员的楚义兴? 虽然在经历了陈征和莫二奇的死之后,孙益辉对楚义兴已然失望透顶了,也决定投入了楚天叙的麾下,可是在他心底深处,他对楚义兴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的,他渴望楚义兴能够反思,能够后悔,甚至只要楚义兴有那么一丁点儿后悔的迹象,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追随他到死…… 没办法,这是他最崇拜的人,是他一直追随的人,是他心中的神一样的存在,他怎么能够接受自己一直以来崇拜、追随着的,竟是这样披着人皮的禽兽? 可是,此时此刻,他看着就这么在他眼前猝然送命的陈碧,还有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似乎只是捏死只蚂蚁的楚义兴,即便是孙益辉不想承认,可是他还是知道,周三旺说的没错—— 将军已经从人变成了鬼。 楚义兴之前喝了太多的酒,虽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人还是有些迟钝,所以等到孙益辉走到了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户渗漏出来的光,楚义兴这才冷起了脸,不耐烦地看着孙益辉,一边粗着声骂道:“谁他娘的给你的胆子?竟然胆敢闯进来?你个翻了天的狗杂种!” 他似乎异常愤怒,这种让别人想不透猜不准的愤怒,这些天一直统治着他的神经,把他骨子里头最可怕的东西都激发了出来,让他变得狂躁、凶残、嗜血。 一边说着,楚义兴一边就从桌上拿起了剑,“哗啦”一声抽了出来,他单手攥着剑柄,就要去砍孙益辉的脖子,却被孙益辉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楚义兴的手腕,然后使劲儿一拧,楚义兴吃痛,手上的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将军,您还认得我吗?”在楚义兴的咒骂声中,孙益辉喃喃问道,“您是不是病了,所以谁都不认得了?” 是啊,多希望他只是大病一场,病好了,痊愈了,人就清醒了,就能和从前一样了…… 可是,从前那样就好吗? 背叛旧主的是他,滥杀无辜的是他,一边密谋造反、一边又疯狂镇压义军的人也是他。 这个恶贯满盈、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的人,因为他的新毒手辣、心计城府,竟然苟活至今,而且还活得这般风光招摇,竟然还野心勃勃地想问鼎天下,可是因为这么个卑鄙的小人,这些年来,又有多少人送命? 陈征、莫二奇、老宋、墩子、陈碧…… 还有固原战场上那些本该活着的数万战俘。 都是因为他,这个早就该死的小人! “放开!”楚义兴胳膊被孙益辉拧得咯吱吱作响,他疼得眉毛鼻子都拧成了一团,人却更加暴戾了,他对着孙益辉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狗畜生!看老子不剁了你!你个下贱的东西,凭你也敢……” “咔嚓!” 蓦地,一刀白光闪现,楚义兴顿时就闭上了嘴,一颗血粼粼的人头落了地,同时一股子血红从那腔子里头喷溅而出,正对着的孙益辉登时就被喷个从头到脚。 “孙、孙大哥!”周三旺看着滚到自己面前的那颗血粼粼的人头,惊得目瞪口呆,他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半天才勉强撑着爬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对孙益辉道,“你……你怎么把将军给杀了?” “咣当!” 下一秒,孙益辉手中的剑落了地,被溅了浑身鲜血的孙益辉,此时此刻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他竭力让自己忍住,可是看着倒在床上的、楚义兴的尸体,他又怎么能忍得住? 他杀了楚义兴? 对,他杀了楚义兴! 第634章 通知公子 孙益辉深吸了几口气,迫着自己把视线从那血粼粼的尸身上挪开,然后看向了同样瑟瑟发抖的周三旺,一边沉声吩咐道:“三旺,吩咐下去,将军病重,从今日起,由你一个人照顾起居,任何人不得进房探视。” 周三旺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忙不迭对着孙益辉深深一揖:“是!属下遵命!” “孙大哥,幸亏将军这两日脾气不好,把许多侍卫都给赶出去了,府上的人也不敢往这地方凑,要不然那可就得出大乱子了,”一边说着,周三旺一边迅速地过去把门给关上了,然后又跑到了孙益辉面前,打量着地上的人头,然后小心翼翼询问道,“孙大哥,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公子?” “自然得要通知公子,往后将军府就得由公子当家做主了。”孙益辉想都不想道。 紧接着,孙益辉和周三旺就赶紧地打扫起现场来,不能让楚义兴的尸体就这么一丝不挂的晾着,孙益辉找出了一套楚义兴生前的衣裳,一边给他穿着,一边又道:“三旺,等天黑了,我就出发去通知公子和夫人,你留下来守住书房,一定要稳住,不能让任何人瞧出端倪来,更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一定要做到,知道吗?” 周三旺听着直抖腿,有些怯懦地道:“孙大哥,我……我怕,要是墩子还在的话,还能有人给我壮胆儿,可是现在就我这么一个人,我我我……” “你不用担心,我会留下我的人在暗中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你出一点事儿的,”孙益辉看了一眼周三旺,然后又低下头去给楚义兴穿衣裳,一边又缓声道,“再说了,府里还有公子的人,就更加不会出事儿了。” 周三旺一愣,有点儿不大确定地问:“孙大哥,你的意思是……是杀将军其实是早有安排?是……是公子的吩咐?” “休得胡说!”下一秒,孙益辉的脸蓦地冷了下来,他直起身,被血染红的一张脸冷冷地对着周三旺,似是地狱来的罗刹恶鬼一般,只看得周三旺头皮都发麻。 “公子若是真能对将军下手的话,又何苦要出走?我这一次既是去迎公子和夫人回府,也是要去向他们请罪,不论要杀要刮,但听公子夫人处置,只是在此之前,我自问还有能耐掌控这恰克图将军府,所以要是再让我从谁的嘴里听到任何污蔑公子的话……” “属下再不敢了!”周三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忙不迭躬身道,“请孙大哥放心,属下生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死也是恰克图将军府的鬼,如今将军不在了,属下自会全心全意效忠公子!” “很好。”孙益辉点点头,表情很是满意,然后继续弯腰给楚义兴穿衣。 等到处理好了房中的一切,已经是天近黄昏了,孙益辉回房梳洗更衣之后,天已经黑了,他招来心腹吩咐了下去,然后自己便带着楚义兴的帅印还有今日刚到的圣旨,连夜启程往大佛寺赶去。 …… 昌顺十五年除夕 内扎萨克。 贾明一行日夜兼程,原本是想着今日出了内扎萨克,直奔山西的,可是却架不住管来臣病重,实在承受不住路途颠簸,所以一行人只得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村里头没人住的空院子,被村民简单收拾了,留给过路人暂住,收取一点儿住宿银钱罢了,今儿是除夕,自是没有赶路人,所以客栈便就空了下来,整整一个院子,便就被贾明他们出银子给包了下来,因为出手阔绰,村民还送了他们不少饭菜,倒也省得他们再出去张罗采买了。 第635章 不同寻常 唐砚去寝室给管来臣瞧病,柳玉莹在厨房里头准备饭食,贾明则和孙文俊在厢房里头商量继续赶路的事儿。 “殿下,再往南可就是山西了,入了山西,离京师可就不远了,用不了几天的功夫就能到了,”孙文俊有点儿兴奋,“咱们这一次倒是神速,算起来不到一个月就从恰克图赶到了京师。” “这倒不好说,还不知管来臣的身子怎么样呢,几时才能赶路呢,”贾明蹙了蹙眉,指尖在堪舆图上划了划,一边沉声道,“再说了,要是他一直这样的话,后面的路咱们自然是快不了的。” “那老头子便就是成日卧床静养,其实也活不了多久的,还不如……”孙文俊凑到贾明耳边,小声道,“咱们索性不去管,照常赶路就是了。” “若是管来臣当真没了性命,那咱们这次回京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贾明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头,成日地顶风冒雪的赶路,他着实累得很,再加上心事重重,难免就更疲惫了,顿了顿,贾明忍不住叹息道,“也不知道九儿他们是怎么过的除夕。” 孙文俊瞧着贾明这么一副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不是他第一次随贾明奔波办事儿了,可是却是头一次瞧着贾明面露疲惫,而且一路上都是郁郁寡欢,孙文俊知道贾明这是想庞九了。 因为成日有唐砚作伴,所以这一路孙文俊也没有觉得怎么山高水远,更加没有疲惫之感,倒是畅快的很,可越是这样,孙文俊就越是心里有愧,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贾明和庞九似的。 当下孙文俊忙不迭赔笑道:“殿下您就不用为九爷担心了,按照九爷的一贯的风格,除夕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再加上三爷和芸娘好事将近,金龙山上肯定热闹得很,说不定九爷还会放炮呢!” “对,她是个好热闹的,”想起庞九张牙舞爪的小模样,贾明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有她在,金龙山肯定特别热闹。” 贾明的话音一落,门就被从外头推开了,然后就瞧着一个侍卫走了进来,躬身对贾明行礼道:“属下见过殿下!” “什么事儿?”贾明收起笑容,抬起头看向那个侍卫,登时一怔,“你是老二的人?” “是,属下是二爷的手下,二爷吩咐属下快马加鞭送来此信,二爷还交代属下,务必亲自送到殿下手中,”那侍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送到了贾明面前,“请殿下过目。” “知道了,”贾明点点头,接过那封信,又对那侍卫摆摆手,“下去好好儿歇着去,明日再启程返回。” “是,属下告退。”那侍卫躬身退下了。 “殿下,是不是金龙山上出什么事儿了?”孙文俊有点儿紧张地坐直了身子,盯着贾明手中的那封信,疑惑地问。 “得看了才知道,”贾明缓声道,一边拆开了信,待到看完了信之后,贾明原本担忧的一颗心这才轻松下来,他放下了信,然后轻声道,“难道真是这样?” “什么怎么样?”孙文俊一头雾水,然后就捡起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他有点儿吃惊地道,“二爷和大嫂竟然怀疑玉莹是管来臣的闺女?” “也不一定,信上说,玉莹应该和管来臣应该有血缘关系,至于到底是什么关联他们也吃不准,”贾明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不过,我倒是看明白了,为什么管来臣对柳玉莹的态度这般不同寻常。” 这一路上,都是柳玉莹照顾管来臣,倒不是柳玉莹勤快能干,而是管来臣并不许别人近身,倒是对柳玉莹格外开恩,而且管来臣对柳玉莹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第636章 这就对上了 有时候,他似乎很疼爱柳玉莹,眼神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贾明好多次都瞧着管来臣用那种疼溺的眼神看着柳玉莹,而那种眼神,贾明之前也见识过,庞远山就是那么看着庞九的,所以贾明很熟悉,也是因此,贾明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怀疑管来臣和柳玉莹的关系了。 可有时候,管来臣又似乎十分嫌弃憎恶柳玉莹,在他病痛难忍、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对柳玉莹破口大骂,而且骂得极是难听,什么不要脸的婊子啊什么自甘堕落的贱人啊,那种绝对不应该从管来臣这样身份人口中骂出的话,有好几次柳玉莹都被他骂的嚎啕痛哭,就连贾明他们都听不下去。 总之,管来臣对柳玉莹的态度很复杂,也很极端。 之前贾明他们也曾对此不解过,可是却没有猜到答案,只是隐约的觉得,管来臣和柳文龙父女颇有渊源,这时候接到了姚大渝的信之后,贾明已经隐隐约约地猜测到了管来臣和柳玉莹的关系了。 “殿下,你觉得管来臣和柳玉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孙文俊却还是一头雾水,“按照二爷和嫂子的意思,这两人八成就是父女,但是又哪儿有管来臣这么奇怪的父亲呢?他是怎么骂柳玉莹的,咱们可都是亲耳听到的,那么难听的话,咱们这些做惯了野匪的人都听不下去了,这怎么是个父亲对闺女该有的态度呢?” “可是他骂柳玉莹都是在他意识不清楚的时候,你可曾瞧着他清醒的时候骂过柳玉莹吗?”贾明抿了口茶道。 “这倒还真是没有,”孙文俊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一边又接着道,“非但没有,而且平时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对柳玉莹的态度且好着呢,而且……还真有一副当爹的样儿呢。” 说到这里,孙文俊眉头又拧成了个“川”字:“所以殿下,属下真真是想不通了,这管来臣葫芦里头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怎么一个人会有这么极端的两面呢?” “这大概和柳玉莹的母亲有关系,”贾明沉声道,瞥了一眼桌上的信,顿了顿,然后又道,“可能是柳玉莹和母亲长得极像,而管来臣因为某些事情,又极度痛恨柳玉莹的母亲,所以这就造成了管来臣清醒的时候极度疼爱这个二十年未曾晤面的闺女,可是神志不清醒的时候,就会将柳玉莹误认为是其母亲,因此才会对她破口大骂。” “不错,还是殿下您脑子清楚,”孙文俊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又有点儿邪恶地笑了,“至于管来臣到底为了什么事儿对柳玉莹的母亲极度痛恨呢?属下倒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哦?那你倒是好好儿说说。”贾明牵了牵道。 “其实也不是属下的猜测,而是管来臣他自己说的啊,”孙文俊揉了揉鼻子,然后一脸八卦地道,“他自己口口声声骂人家是不要脸的婊子,又什么是自甘堕落的贱人,可见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婆娘,被别人个戴了绿帽呗!所以那老头儿这才因爱生恨,以至过了二十年还是耿耿于怀!” 贾明闻言一顿,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抬起头蹙着眉看着孙文俊,孙文俊还以为他这是要发怒,忙不迭直摆手:“殿下,这可都是管来臣自己个儿说的啊!可不是我无中生有啊,您可不能怪到我头上啊!” “还真有你小子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贾明非但一点儿都没生气,还笑着在孙文俊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这就对上了!” “啥?”孙文俊一头雾水,“对上啥了?” 他刚才不过是信口开河,过过嘴瘾,咋还就对上了呢? 第637章 猫腻儿 “为什么当初管来臣要我务必带上柳文龙父女,而后来咱们扣下柳文龙,只带上了柳玉莹,可管来臣却并没有生气,甚至这一路上连柳文龙提都没提过。”贾明解释道。 “我一直搞不清楚他和柳文龙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他们明明是有渊源的,可是两个人却一直不冷不热的,瞧着既不像主仆,也不像敌人,更不像亲人,可是偏偏柳文龙却能养着管来臣的孩子二十年,如今倒是给你小子给点醒了。” “什么?殿下你的意思是当年给管来臣戴绿帽的人竟然是柳文龙?”孙文俊闻言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了半天又忙不迭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前几天柳玉莹想爹呜呜哭的时候,当时管来臣脸都绿了!气得连饭都不肯吃,当时咱们还纳闷儿好端端地生哪门子的气啊!现在想来,自己的亲闺女竟然去想那个给自己戴绿帽的便宜爹,他这做老子的能不生气吗?” “知啦!” 门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唐砚裹挟着寒风进来,孙文俊瞧见了,忙不迭地拉着唐砚在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烤火,一边心疼道:“累坏了?” 唐砚没搭理孙文俊,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跟贾明禀报道:“殿下,管来臣刚刚已经醒转过来了,只是身子虚得很,怕是得歇上两天才能继续赶路。” “来,唐砚喝口热茶,”贾明朝唐砚手里塞了杯茶,一边蹙着眉道,“管来臣的身子怎么就变得这么差了?之前在金龙山的时候,管来臣的身子不还挺好的吗?而且刚启程的那些时日,也没见他有什么不妥的,怎么这些天倒是越来越差了呢?” “属下正要跟殿下禀报这事儿,”唐砚抿了口热茶,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来放到桌上,然后问贾明道,“殿下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贾明和孙文俊都纷纷看向那纸张上头黑黢黢的、茶叶似的物件,只是那东西散发一股子与茶香迥异的清香,瞧着应该是草药,又有点儿像茶叶,不待贾明开口,孙文俊已经挠着头张嘴了:“这不是管来臣每天都要喝的草药吗?是……艾叶对?唐砚,你拿这个来给殿下看做什么?” “不错,这正是管来臣每天都要服用的草药,确切地说是柳文龙给管来臣抓的草药,管来臣正是喝了柳文龙的这味儿草药,身子才渐渐好起来的,”唐砚道,一边用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跟两人道,“这是柳文龙之前拟的药方,这药方中规中矩,说白了就是一季温补药方而已,可是管来臣喝了之后,身子却能迅速地好起来,这未免太怪异了,我之前就觉得可疑,只是柳文龙这人很是小心谨慎,每天亲自给管来臣煎药,连药渣都从不留下,所以我虽然疑心他在煎药的时候做手脚,可是却也无从查起。” 贾明已经听明白了,把目光又转向了那黑黢黢的草药,然后缓声道:“所以,你现在总算是发现了这草药中的猫腻儿?” “不错,”唐砚点头道,“艾叶有温经、去湿、散寒、消炎、平喘等功效,对于当初身体虚弱的管来臣而已,无疑是一味儿可用的好药,柳文龙将它拟入药方并无不妥,但是在抓药的时候,柳文龙却用回天草偷偷替换掉了艾叶。” 第638章 某位馋鬼 “回天草?”贾明和孙文俊都是一愣,从来都没有听过还有这样的一味草药,当下,两人忙不迭询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回天草从外形上来看,与艾叶并无区别,可是回天草本身没有味道,更不像艾叶味道独特,虽然两种草药看不出什么诧异来,但是药效却是天壤之别,艾叶是温性草药,除了孕妇慎用之外,其他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内服外敷艾叶,但是回天草却是用来吊命的,”唐砚解释着,说到这里,面色很是严肃,“回天草产于苗疆,中原知晓此物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在医术上偶然见得,传说只有大限将至的异乡人,为了能够在死前返回故土才会服用回天草,非是将死之人,回天草是碰都不能碰的。” “其实回天草和艾草还是很好区别的,单靠鼻子嗅就能察觉不同,只是这些药材混合在一起,气味混杂,也实在是难以辨别,再加上这回天草又被柳文龙刻意伪装,熏上了艾草的味道,我也是花了好些时日,这才发下其中蹊跷。” 贾明点点头:“唐砚,具体说说回天草的药效。” “是,殿下明鉴,一旦人开始服用回天草,五日之内,药效渐显,二十五日之内,药效能够达到顶峰,然后渐渐地药力衰退,直至死亡,”唐砚道,“一般来说,服用回天草的人,大多撑不过一个半月,瞧着如今管来臣的身子,怕是只有十来日的命数了。” “柳文龙为了能让管来臣活着回到京师,所以在他的汤药里头做了手脚,”贾明点点头,顿了顿,他又摇了摇头,“不对,他是为了自己和玉莹能够回到京师,又能在管来臣死之前得到某样东西或者保障,这才给他服用了回天草,可见在柳文龙的眼中,管来臣的命无关紧要,多一天少一天都无所谓了。” 唐砚蹙着眉,问道:“殿下,您觉得……管来臣对于柳文龙做的这个手脚,他可知情吗?” “他应该是知情的,所以在金龙山的时候,他才会亲自出口要求我带上柳氏父女,”贾明点头道,“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与其在金龙山上等死,倒不如在临死之前用十万两黄金做赌注,为自己的闺女博得一个好前程,所以这才肯抛开前尘恩怨和柳文龙联手,服下了回天草。” “什么?管来臣的闺女?”唐砚听得一头雾水,然后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登时就是一惊,“殿下,那……那那柳姑娘竟然是管来臣的闺女?!” “十有八、九。”贾明点点头。 “唐砚,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知道管来臣和柳文龙这两个老家伙之间还有一段劲爆的过往,”聊到了这个,孙文俊就两眼放光了起来,比手画脚地跟唐砚道,“说起来这管来臣也是个倒霉催的,二十年前……” “咚咚咚!”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随即就是柳玉莹轻柔的声音:“殿下,您在吗?农户送来的饭菜不多,只有一只鸡,还勉强看得过眼,其他都是素菜,奴婢把鸡给炖了,特意把鸡腿儿鸡翅,还有丸子汤、糕团先给殿下送过来,殿下您先吃了垫垫肚子,没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孙侍卫那个馋鬼又满桌子的抢,到时候您又吃不好了。” 某位馋鬼:“……” 他哪里馋了?!还有他什么时候满桌子抢菜了?! 就算他真的馋,真的抢菜,也不管这死丫头的事儿好不好?! 哼哼哼! 唐砚瞥了一眼孙文俊高高撅起的嘴巴,一边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一边又瞥了一眼房门,然后讥诮地牵了牵唇:“柳姑娘,殿下正和我谈事儿呢,怕是没功夫吃你送来的鸡腿儿,倒是管老爷子人醒了,你要是不忙的话,就过去照看照看。” 第639章 噎死算了 贾明也面无表情地道:“鸡腿可以给管老爷子送去,我就不吃了,你也不用再因为这些事儿来特意跑一趟了,得了空就好好儿歇歇。” “可是殿下……”提着食盒、整个人都愣在门外的柳玉莹,对着面前简陋的门板,鼻头陡然一酸,眼睛就红了,声音也跟着颤抖了,“今儿是除夕啊,奴婢好不容易才为了给殿下张罗一顿像样的团圆饭,奴婢……奴婢都这忙活大半天了,您好歹吃一口……” 柳玉莹越说越是委屈,越说越是心酸,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一门心思地对贾明好,可是贾明却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从前对她是不冷不热的,这一路上对她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她实在摸不准贾明的脾气,所以就只能小心伺候。 饶是柳玉莹天生习惯了看人眼色,可这些时日下来却也觉得疲累极了,好不容易今儿是除夕,总算有她能表现的时候了,她满怀信心和希望地准备这顿属于她和贾明的团圆饭,哪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甚至连见她一眼都不想。 柳玉莹吸了吸鼻子,她知道贾明是个软硬不吃的,也不敢哭哭啼啼的惹他心烦,当下只是又卑微地哀求着道:“殿下,您就看在奴婢辛苦大半天的份儿上,好歹尝一尝奴婢的手艺,这……这是奴婢第一次亲手为殿下准备团圆饭啊,奴婢自知手艺不佳……” “知道了!知道了!殿下领你的情,咱们也都领你的情!”孙文俊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过去,一把推开了,从一脸见鬼表情的柳玉莹手里一把抢过过了食盒,一边靠在门框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柳玉莹,“我孙文俊指天发誓跟玉莹姑娘保证,这一次,我肯定不跟殿下抢,一定让殿下把玉莹姑娘辛辛苦苦准备的鸡腿、丸子还有糕团都一并吃下肚儿,玉莹姑娘,您看这样行吗?” 柳玉莹的脸蓦地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一时间,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尴尬地看着孙文俊,心想着明明刚才看着这人去喂马了,怎么竟在房中,她觉得尴尬又丢脸,更担心贾明对自己有看法,当下是一刻都待不住了,然后一转身捂着脸就跑开了。 “玉莹姑娘,记得去照看管先生哦!”孙文俊看着柳玉莹跑走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真诚,“这是你和管先生过得第一个除夕,一定要好好儿珍惜哦,千万不要哭鼻子哦。” “行了,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唐砚听不下去了,一把将孙文俊扯进了房中,又把门给关上了,瞪着孙文俊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个丫头一般见识?” “哼!谁让她在我们家唐砚面前跌我的份儿?我是那种满桌子抢吃的馋鬼吗?简直是笑话!”孙文俊一脸的愤愤不平,打开了食盒,也用筷子,直接就拿起一个大鸡腿儿啃了起来,一边还不住口地嘟囔着,“下次她要是再敢败坏老子的名声,老子就……” “就噎死算了,”贾明嫌弃地白了孙文俊一眼,把面前的茶杯推了他,也不再去理孙文俊,然后看向了唐砚,继续刚才的话说,“唐砚,如今既是知道了管来臣的汤药中有回天草,那你可为他重新拟了药方?” “不能,”唐砚摇摇头,“回天草这种药草霸道得很,一旦服用了,就必须一直吃到死,若是中间停药的话,那人就会迅速死去,最多不会超过一天,所以柳文龙才会一口气准备了一个半月的草药,就是怕中间出岔子给耽搁了。” 第640章 竟然如此 贾明闻言,忍不住叹息道:“看来管来臣为了柳玉莹这么个闺女,真真是奋不顾身了。” “是啊,若是当初并未服用回天草,而是好好儿地将养着,说不定管来臣还能活到夏天呢,可是为了柳玉莹,他真真是搭上这条老命了,”唐砚也跟着感慨,“我一直以为那十万两的黄金才是管来臣这二十年来活下去的信念,如今想来,真正让他咬牙活下来的,只怕是这割舍不断的父女亲情了。” “对了殿下,管来臣到底要给柳玉莹搏一个什么好前程啊?”一直埋头啃鸡腿儿的孙文俊忽然想请来了什么,放下了手里的骨头,油汪汪的嘴巴张合着,好奇地问贾明,“我要是他的话,把十万两黄金直接留给自家闺女,由着闺女锦衣玉食、逍遥自在,那岂不就是最好的前程?干嘛非要大老远儿地跑到京师去?这一去不要紧,不但得交出黄金,还得交出闺女,这怎么又能算是好前程呢?”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个乱世,怎么可能保得住十万两黄金?怕是她这一刻得手,下一刻就得送命,管来臣难不成想让自己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闺女为自己殉葬吗?他要是和你生了一样的脑子,那他还是惊天动地的管来臣吗?”唐砚白了孙文俊一眼,一边递了个帕子给他擦嘴,一边顿了顿,又道,“我要是他的话,那我就给闺女找个这天底下最有本事的男子做女婿,用这十万两黄金作为女儿出嫁的嫁妆……” 说到这里,唐砚蓦地一僵,然后蓦地转头看向了同样僵住了的贾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缓声道:“他要那男子甚至是男子一门族人承诺日后善待女儿,更是发誓大业缔成之后,立女儿为后,否则的话,他就把十万两黄金的秘密进棺材。” 贾明的脸顿时就变了色,他之前一直在想管来臣到底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可是一直没想起个所以然来,也是到了刚刚唐砚话说一半的时候,他这才猛然想起来。 是啊,还有什么比送自己女儿入后位更光明灿烂、也最能让自己舍命去挣的前程? 他早该想到,早该在金龙山的时候就想到,而不是被那管来臣牵着鼻子走! 他现在已经能够想到不久之后,他们抵京之后的事情了,必然定安王夫妇为了这十万两黄金会逼着他娶柳玉莹,不过就娶个儿媳妇儿,自是娶谁都不如娶这个带着十万两黄金嫁妆的、林氏女来的好,所以定安王夫妇在知道管来臣被救出之后,赶着就着急忙慌地召自己回京。 又或者在二十年前,定安王夫妇就已经和管来臣达成了这个默契,所以这些年来,定安王夫妇命自己不惜一切代价寻找管来臣,才会迟迟不让自己完婚,更是屡屡提出,让他重大业轻儿女私情,这绝对不该是寻常父母该有的态度,更加不该是四代单传的叶氏一门该有的家规,贾明从前想不透这是为什么,直到此时此刻,这才猛然惊醒……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一时之间,贾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汗湿透了,他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幸亏庞九和庞远山这一次没有跟着他们去京师,要不然的话,这爷俩必定会遭毒手,怕是等不及到京师,柳文龙就会找机会出手…… 可是柳文龙被他留在了金龙山!那柳文龙会不会趁机对庞九下手?!又会不会趁机在金龙山作乱?! …… 第641章 阴鸷 贾明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滑下,他又感觉到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恐惧,而上一次有这种经历,还是在大秋沟的那个山洞里,他瞧见被牛压在身下、面色惨白的庞九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被吓的心都不跳了。 那个时候,他不会想到,这辈子,他还会有这种体验,而且还是因为庞九。 “殿下,咱们是否还要进京?”唐砚脑子反应很快,不过是一瞬之间,他就也想到了这些,他很担心庞九和庞远山的处境,当下也管不了太多,直截了当地跟贾明道,“殿下,恕属下直言,这一次王爷王妃召您进京进京,怕是不简单,到时候,王爷夫妇必然要逼着殿下迎娶柳玉莹,而一旦殿下您有所反抗,说不定九爷和庞叔就会危在旦夕。” 唐砚瞧着贾明冷汗淋漓的一张脸,知道贾明必然比自己更焦虑担忧,可是他却还是忍不住往下说:“殿下,咱们营救出管来臣,这般机密之事,就连楚义兴都没能察觉,可偏偏远在千里之外的王爷王妃却是一清二楚,可见殿下身边必然是有王爷王妃的人,而且说不定此人现在就混在金龙山上,要是得到了王爷王妃的命令,那么九爷和庞叔……怕是在劫难逃,属下恳请殿下三思!” 一边说着,唐砚一边起身,行至贾明面前“噗通”一声跪倒,一边恳求道:“殿下明鉴,属下没有亲人,九爷和庞叔就是属下的亲人,要是没有九爷看中、带了属下离开乌兰农场的话,属下怕也要魂断异乡了,所以九爷更是属下的救命恩人,属下虽然从来没说过,可是却一直存着要报恩的心思,如今九爷危在旦夕,属下恳请殿下能掉头回金龙山,营救九爷庞叔,还有其他一干兄弟!请殿下恩准!” 孙文俊反应不如唐砚和贾明,他刚开始的时候听唐砚说话还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可是越往下听,越是心惊,到这里已经是明白了彻彻底底,当下也忙得起身,对着贾明抱拳道:“殿下,属下也觉得咱们该掉头回去!去京师能有什么好?无非是被王爷和王妃逼着娶管来臣的闺女,要是那样的话,九爷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正眼看您一眼的了!” 孙文俊越说越是激动,挥着手道:“倒不如咱们索性不要那十万两黄金了,即便因此惹怒了王爷王妃,难不成殿下您就成不了事儿了?只要咱们手里牢牢握着江南,自是万事不求人!再说了,兄弟们只认您!就算是王爷王妃怒极夺权,难道兄弟们就会弃殿下而去了吗?!反正不管怎么着,属下都觉得,比起那十万两黄金,九爷更重要百倍千倍!” 贾明点点头,轻声道:“对,她的确更重要百倍千倍。” 孙文俊闻言大喜:“殿下,您这是同意要掉头回去了?” 贾明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底浮出一层淡淡的阴鸷。 唐砚和孙文俊都是一愣:“殿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让我娶个女人罢了,而且这个女人还带着十万两黄金的嫁妆,这么天大的好事儿,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透露过?”贾明沉声道,一字一字都说的很轻,可是每个字儿都透着股子凉气,“而且管来臣于我还有半师之谊,我曾经那么敬重管来臣,他们但凡提上一句,让我做管来臣的女婿,我会拒绝吗?” 第642章 说不定,还是废子 贾明这么一说,唐砚和孙文俊都是一愣,随即也都回过味儿来了,唐砚皱着眉道:“是啊,王爷夫妇不肯对殿下吐露一字半句,这实在太过蹊跷了,更蹊跷的是,柳文龙竟然带着柳玉莹潜伏到了殿下的身边,若是管来臣一早就算计好了让殿下做自己女婿的话,那柳玉莹又怎么会潜伏道殿下身边……做个侍婢呢?这实在也太匪夷所思了?” 孙文俊也是一脸茫然,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当下挠着头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王爷王妃这才不得已对属下隐瞒?” “对,肯定有这么个原因,”贾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无非就是我这个世子其实是个棋子,一个半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棋子。” 是啊,肯定是这样的。 他才是那个棋子,而定安王府后院的那个病秧子,才是真正的世子。 所以,从小,父母对那个人才会严加管教,所谓严父慈母从来都是对着那个病秧子,而对他这个棋子,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字半语。 所以,他八岁出京,开始了一个稚子的摸爬滚打,他的爹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更没有过担心和不舍,反倒是没完没了的命令与苛责。 所以,他们不许自己娶妻,是不想生出更多麻烦事儿,是啊,有他这么一枚棋子就够麻烦的了,若是他这个棋子竟娶妻生子,日后处理起来岂不更难?非但难,还扎眼。 所以,管来臣认定的女婿,从来都不是他这个棋子,柳文龙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潜伏带着闺女潜伏到他身边,应该是和叶进忠商量之后的结果,而叶进忠能那么及时了解金龙山的动向,应该都是柳文龙的功劳。 所以,待他练出了十多万大军又终于救出管来臣了,他这枚棋子总算是完成了使命,而这一次送管来臣父女进京之后,他这枚棋子怕就要沦为弃子了…… 说不定,还是废子。 到时候,后院儿的那个所谓的棋子,那个所谓的病弱支离的小世子怕是也会渐渐身康体健起来,到时候,他会光明正大地娶妻生子,十万两黄金足够弥补这些年他受的委屈了,更何况他还会堂而皇之地以叶图南的名义号令十多万万人马,重整河山。 想到这里,贾明忍不住笑了,他一直都是个豪爽乐天的,所以脸上也总挂着笑,只是却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孙文俊和唐砚明明看着贾明在笑,可是却都觉得他笑得很是古怪,可能是不出声的缘故,也可能是眼底的那层阴鸷,两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着,可是又不敢开口。 “殿下,您的意思是……”孙文俊忍不住了,还是开了口,他皱着眉看着贾明,“那个定安王府后院儿的……棋子,其实才是……” 孙文俊说不下去了,一半是因为震惊,一半是因为愤怒,他倒吸了两口气儿,却兀自觉得肺腑里头满是怒火,他想破口大骂,想找人狠狠打一架,可是面对着沉默不语的贾明,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原地一圈一圈地兜圈子,然后被唐砚一把扯着又坐了回去。 “殿下,您能肯定吗?”唐砚蹙着眉,沉声问贾明,“我听闻定安王府后院的那个小世子,身子骨可是弱的很,有几次都差点儿进了阎罗殿,就这样的一个废人,竟然会……会是真的小世子?” “是啊,差点儿进了阎罗殿,”贾明讥诮地牵了牵唇,“可还不是好胳膊好腿儿地活到了现在?可见王爷王妃多疼他。” 第643章 对,做戏 “是啊,差点儿进了阎罗殿,”贾明讥诮地牵了牵唇,“可还不是好胳膊好腿儿地活到了现在?可见王爷王妃多疼他。” 唐砚又忙道:“也并非如此,我之前听文俊说过,就是因为小世子这般病弱支离,才能消减万岁爷对叶氏一门的关注,这才更利于殿下您在外头的活动,所以这些年您才能顺利练兵,而且说不定那小世子的身子骨,还是王爷王妃亲手做的手脚,就是为了能更好地配合殿下您……” 说到这里,唐砚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看着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的贾明,嘴巴张合了几下,到底还是一个字儿都没再说下去,最后他颓然地低下了头,然后轻声道:“既如此,那王爷王妃又何必珍药贵宝地留着他呢?” 是啊,与其留这么一个病弱的小世子让万岁爷同情,一对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人的绝后夫妻,是不是更能引起万岁爷恻隐之心?而压根儿就没有子嗣后人的定安王夫妇,是不是从此就不再是原族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不是万岁爷就能够因此认定,定安王府从此就和外头的义军切断了任何关联?不但定安王府从此安生了,就连在外练兵起义的贾明是不是也更安全了? 所以,不过只是牺牲一枚棋子就能获得这么巨大的利益,可他们为什么就舍不得对着棋子下手呢?反倒还要珍药贵宝地养着他? 定安王夫妇是什么人物?他一个区区乡野郎中就能想到的,他们竟然会想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孙文俊摇着头道,他双手死死握拳,可是却没有能发泄地地方,最后只能憋屈地捶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边低吼着,“我不信!不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贾明也不想信,可是却又不能不信,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还特别小的时候,在夜半看着郝氏悄默默地进房、轻手轻脚给那孩子掖被、对自己却正眼都不看的时候,他就有这么个猜测了,只是他却从来不许自己朝那个可怕的方向去想。 母亲肯定是在做戏。 对,做戏。 母亲只是太会做戏了,母亲是不能不做戏,又或者是母亲之所以做戏都是为了我…… 这些幼稚可笑的自我安慰,陪伴着那个渴望母爱的小孩儿,孤独地成长,成了今时今日的贾明。 贾明觉得这一切无比的荒唐,可是又不能否认,这个时候,他又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前他身上背负着的对那孩子的内疚和惭愧,对父母的卑微的爱而不得,都在这一切荡然无存…… 真的无比轻松,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露了好大一个洞,正汩汩朝外冒着血,虽然,这个时候,他特别想拥抱他的欢欢,想听他的欢欢对自己不断地说—— “别慌,你还有我。” …… “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您可有什么打算了吗?”惊诧、愤怒、慌乱之后,唐砚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贾明,“属下不管您是不是叫叶图南,也不管您是不是定安王府的小世子,属下认定跟随您的时候,也并不是因为这些,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而弃您而去,所以不管殿下您有什么打算,要做什么事儿,属下都必定誓死追随!” 一边说着,唐砚一边跪倒在了地上,对着贾明深深叩了三头,自父母去世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行这么大的礼。 孙文俊也忙得和唐砚跪在一块儿,朗声对贾明道:“属下和唐砚是一路心思!属下自幼就跟着殿下,往后自然还是跟着殿下,正所谓活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第644章 会出人命的 贾明看着面前一脸郑重的两人,心里又是动容又是酸楚,忙得伸手扶了两人起来:“好兄弟,快起来。” “那殿下,您可有什么打算了吗?”孙文俊忙不迭问道,掩饰不住一脸的着急,“咱们现在是重刑拷打、逼管来臣吐出那十万两黄金?还是直接打道回府,从今往后自立门户、和定安王府断了关系?” 唐砚也看着贾明,焦急地等着贾明的答案。 “让我想想。”半晌,贾明轻声道。 孙文俊担心贾明还对定安王府心存幻想,当下忙不迭抓着贾明的手道:“殿下,您已经被定安王府蒙蔽利用了半辈子,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绝对不能往火坑里头跳啊!” 唐砚打量着贾明的神色,忙得伸手拉了一把孙文俊,一边小声道:“少说两句,咱们先出去,让殿下一个人静静。” 孙文俊还不甘心,哪儿就想走了?可到底还是被唐砚给拽了出去,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贾明一人,对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出着神。 …… 昌顺十五年除夕。 清晨。 金龙山。 “啊!疼!疼啊!” “我的腿!受不了了!我的腿!我受不了了!” “杀了我!让我死!” …… 房中不时传出男子凄厉的叫声,应该是叫的时间长了,那声音都是沙哑的,听得人耳朵都不舒服,想必那男子喉咙都喊得出血了,可就这样,他还是一直忍不住叫唤着,可见是疼到了极点。 “怎么办啊?”庞九在外堂急得转圈圈,一颗心都随着寝室里头男子的哭叫声揪着,庞九紧张又着急的都要喘不过气儿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三儿撑不住的。” “是啊九爷,三爷从昨儿晚上就开始叫唤了,到现在都大天亮了,都没停过,这样下去可不是事儿啊!”百灵也急得跟热锅上大的蚂蚁似的,她眼睛红彤彤的,明显显是刚刚哭过,她凑到庞九耳畔带着哭腔道,“九爷,芸娘倒现在都没醒呢,我真是又担心又庆幸,担心她一直这么昏睡伤身子,可是又怕她醒来瞧见了三爷的模样,又会焦心。”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会出人命的,”庞九咬着牙道,“百灵,你去二爷那边打听打听,可审出东西来了吗?要是那姓柳的一味儿不肯说实话,便就用不着跟他客气,先剁了他的手指,再剁了脚趾!我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 “是,我这就去!”当下百灵忙不迭答应,然后抹着眼泪儿就朝外头跑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贾铭近来腿总觉得不大舒坦,起先只以为是入冬了,腿受不了寒,这才导致的,因为以往入冬也会这样,所以贾铭也就没怎么在意,只是芸娘平时就管着贾铭不许他出屋,又一日三遍地给他抹膏药,只是还迟迟都不见好,而且膝盖是越来越受不住劲儿了,总是软趴趴酸溜溜的难受。 眼看着婚期将近,贾铭难免心底着急,按照恰克图的规矩,新郎官儿是要抱着新娘子下轿子的,他如今自己走路都费劲,又怎么能抱得起来芸娘呢? 贾铭很着急,可是平时被芸娘管着,又不能练腿,所以都是到了晚上,自己在房中偷摸着练,结果,昨儿晚上就出事儿了,他一个没留神跌到在地,然后膝盖处就钻心的疼,总觉得里头麻痒难耐,贾铭忍不住就挠了起来,结果没挠几下皮就挠破了,里头涌出一大股酸臭扑鼻的脓水。 贾铭顿时就觉得疼痛非常,待那脓水流净之后,这才发现,那伤口竟然能隐隐约约瞧见骨头!再一瞧,流完脓水的膝盖,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似是只剩下了一层皮肉贴在骨头上,贾铭又疼又怕,登时就叫了出来。 第645章 肯定都要心疼死吧 姚大渝和陈栓,离他最近,闻讯赶去,贾铭已经晕死过去了,姚大渝和陈栓瞧了这幅骇人模样,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很快就都反应过来,必定是有人在贾铭的药膏里头作了怪,要不然好好儿的腿怎么就能变成这样? 姚大渝又气又怒,转身就去了柳文龙的院子逼问详情,留下陈栓来处理贾铭的伤势。 陈栓虽然并不懂医术,但是处理操练受的伤对他来说,也算是家常便饭,然后陈栓就取了雄黄酒来为贾铭伤口消毒,可是哪里想到,这雄黄酒甫一倒下去之后,贾铭的膝盖竟然开始微微变黑,然后贾铭就被疼醒了,那种疼痛只把贾铭这样的七尺汉子折腾得哭号不已,陈栓被吓得,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然后,庞九和芸娘也都匆匆赶到了,芸娘甫一进房,瞧见贾铭的模样,一声“贾郎”还没叫出来,人就身子一软晕死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醒。 庞九见贾铭疼得在地上乱滚、还失手打伤了自己的脸,便就咬着牙让陈栓喊人把贾铭抬到床上,又让人捆住了贾铭的手脚,以防他伤到了自己。 然后,贾铭就开始了没完没了地叫唤,似乎他中的这种毒药有让人保持清醒的功效,所以即便疼得死去活来,却始终没有疼昏过去。 …… 庞九深吸了两口气儿,然后硬着头皮进了寝房。 寝房里头是一派喜庆的火红,火红的帷幔,火红的床帐,火红的灯笼…… 庞九看着窗户上贴着喜庆的“囍”字,还有和合二仙的剪纸,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这都是芸娘亲手布置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六日之后,这里就是贾铭和芸娘的新房了,这对有情有义的璧人,在经历过这么多的曲折坎坷之后,终于要迎来了他们期盼的新生活…… 可是现在,庞九看着躺在床上不停叫唤的贾铭,眼睛忍不住就湿了,她行到床前,伸手握住了贾铭的手,强忍着眼泪,冲他道:“三儿……” 她原本想给贾铭打气鼓劲来着,可是这个时候看着脸都疼得扭曲的贾铭,看着手脚都被捆缚在床柱上的贾铭,她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心里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要是芸娘看到了…… 要是贾明看到了…… 肯定都要心疼死了? “嫂、嫂子,你……你救救我,”贾铭猛地转头看向了庞九,似是见到了救星似的,他死死攥着庞九的手,生怕她要跑掉似的,他亟不可待地嚎啕着,“嫂子,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三儿,你……你再忍忍,”庞九使劲儿吞下喉头的酸疼,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可信,“三儿,二哥已经去取解药了,你再忍忍啊,二哥一回来就行了。” “嫂子,你骗我!”贾铭崩溃了,冲着庞九咆哮着,一张嘴就喷了庞九满脸血沫子,他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哭号着道,“二哥他根本连我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又……又去取哪门子的解药?!嫂子,你骗我!” “嫂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贾铭的指甲都把庞九的手掐破了,姑娘白皙的手,顿时一片猩红,可贾铭却浑然未觉,仍旧那么死死地抓着庞九,似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嫂子,你……你杀了我!我受不了了!我求求你了!” “你胡说什么!”庞九终于忍不住了,又急又气地吼着,“三儿,今儿是除夕,六天后就是你和芸娘的好日子了,这个时候,你竟然想着去死?你要让芸娘怎么办?啊?!” 第646章 这不是你哭的地方 “我……我对不住她!这辈子都对不住了!”贾铭浑身都湿透了,眼泪也早流干了,一双干涸的眼里,都是痛苦和崩溃,他使劲儿地摇着头,一边又疼得尖叫着,“啊!疼死了!疼死了!” “嫂子,求求你……你杀了我!嫂子,你……你就当是看在大哥的份儿上,成……成全我!” “你大哥……他怎么可能想让你死?三儿,你……你大哥他是、是最疼你的啊……”甫一从贾铭口中听到大哥这两个字,庞九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要是贾明在的话,肯定能想出个完全的法子,可那样的话,贾明怕也是要心疼死了…… “啊!疼!疼啊!” 庞九深深吸了口气儿,憋着不让自己再哭,这不是靠哭就能解决的问题,更不是哭的时候,她得振作也得时刻保持清醒,为了贾铭、为了芸娘、也是为了远在异乡的贾明,她一定要好好儿地顾看好贾铭。 庞九使费劲地从贾铭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两只手背已经被贾铭给掐的血肉模糊了,瞧着很是渗人,可是庞九全然不顾,也没觉得疼似的,她伸手放到了贾铭的抽搐不止的脸上,轻轻抚了抚,一边轻声道:“三儿,对不住了。” 下一秒,庞九一手抬起贾铭的脑袋,另一只照着他的后脑使出了一季刀手,贾明眼睛一翻,然后就晕死了过去。 终于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号声了,也没有求着让她了结自己的哀求声了,庞九长长地舒了口气儿,然后从桌上木盆里头取出热帕子给贾铭轻轻擦了擦脸,她打量着那张惨白的、毫无生机的一张脸,一边轻声道:“三儿,别怕,咱们大家都陪着你,相信嫂子,嫂子一定给你找到解药。” “贾郎!贾郎!” 蓦地门外传来几声女子的惊呼,庞九这才平复下来的心蓦地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忙不迭放下了帕子,疾步出去,然后就看着芸娘正从偏房那边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过来。 “嫂子,贾郎他怎么样了?”芸娘慌张地一把抓住了庞九的胳膊,从来温婉甜美的姑娘,这时候已经慌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甫一瞧见了庞九,眼睛登时就湿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嫂子,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庞九根本找不到安慰的话来说,其实她心里也慌得厉害,只是这个时候,她知道她已经要稳住,要不然芸娘只会更慌更怕,当下她拍了拍芸娘的手道:“芸娘,你先别激动……” “我要去看看贾郎!”芸娘却跟没听到似的,猛地推开了庞九,然后疯了似的朝房中跑去,“贾郎!贾郎!你……你这是怎么了?” 庞九慢了半拍,等她追进去的时候,芸娘已经在瘫坐在了床前,哭得肝肠寸断,两只手在昏睡的贾铭脸上颤颤地抚着,哭得悲切至极,庞九都不忍多看多听,可是她又不能就这么不管,所以庞九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芸娘,你这是想叫醒三儿吗?然后让他继续疼得直叫唤?芸娘,你要是想哭,就到外头去!这里不是你哭的地方!”庞九站在芸娘的身后,对着那哭得颤抖不已的背影,沉声道,自然,这样的话,她是绝对没办法面对面跟芸娘说的,所以,她就只能站在芸娘的背后,冷起了心肠。 下一秒,一直哭得停不下来的芸娘,蓦地噤了声,她瞧着手脚都被捆缚的贾铭,再看着他膝盖那副惨状,忍不住又悲从中来,只是这一次,她忙得捂住了嘴,饶是眼泪珠子不断,她却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第647章 得尽快想出办法来 庞九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还好芸娘是个明白事儿的,庞九伸手在芸娘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轻声道:“芸娘,你在这里陪陪三儿,我过去跟二哥商量商量。” 没等芸娘开口,庞九就转身出了房去,快步朝外头走,她得去姚大渝那边看看,柳文龙到底撂了没有,如果撂了,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又要怎么辨别他话的真伪,他们中间又没有一个懂医的,要是唐砚在就好了…… 唉! 庞九心里简直乱成了一团麻,她不能一直用这么粗暴的方法让贾铭昏睡,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贾铭疼死,可是她现在又不敢信柳文龙的话,但是不管怎么着,得尽快想出办法来。 “嫂子!” 就在庞九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就听着芸娘在背后叫自己,庞九忙得转过身来,就看着芸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小跑了过来。 “嫂子,是……是柳文龙在药膏里头做的手脚?”芸娘面如菜色,红肿的一双眼看着庞九,事情发生之后,她便就昏了过去,所以对于很多事情她并不了解,所以这才追出来问庞九。 “是的。”庞九没打算瞒着芸娘,贾铭中毒,他们要尽快给贾铭找到解药解毒,如今是他们这个大家庭里的头等大事,芸娘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更是贾铭未过门的妻子,她有知情权,虽然这对她来说特别残忍。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贾郎?!贾郎何曾做过任何伤害他们父女的事情?!他怎么能如此心毒手辣?!”芸娘气得浑身发抖,还是被庞九扶着,这才没摔倒,可是芸娘也是经历过风浪的,所以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然后忙不迭追问庞九,“那现在可知道他下的是什么毒?又可得到解药了吗?” “这个……姚二哥已经在审了,我正要过去瞧瞧,”庞九道,一边有些担心地看着芸娘,“芸娘,要不你再回去歇一会儿?” 芸娘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不过一夜之间,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和从前欢欢喜喜准备嫁衣的姑娘,简直是判若两人,这时候因为激动和愤怒,她更是摇摇欲坠,所以庞九非常担心芸娘,以至于她都后悔刚才把真相告诉芸娘了。 “不,不用,”芸娘执拗地摇摇头,一边就扯着庞九的胳膊往外走,“走,嫂子,我跟你一起过去,咱们现在就去,我倒要亲口问问那柳文龙,他究竟是禽兽还是恶鬼!” 庞九很为芸娘担心,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就只得被芸娘这么拉着疾步朝外走去。 …… 庞九和芸娘离得老远就听到房中传来男人的痛呼尖叫,夹杂着鞭挞的声音,她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更加知道这里头正在进行着什么,芸娘的身子蓦地就是一抖,显然是受到了惊吓,饶是刚才还咬碎了银牙要来跟柳文龙要个说法,可毕竟是个没见过血腥的姑娘家,她自然心生畏惧,以至于都不敢朝前迈步了。 下一秒,庞九下就走在了芸娘的前面,一边反手握住了芸娘的手,一边轻声跟她道:“别怕。” 芸娘觉得手心有些湿滑黏腻,她蹙着眉低头打量,然后就看着庞九的手竟是血粼粼的,芸娘大惊,猛地就甩开了庞九的手,一边朝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瞪着眼指着庞九的手:“嫂子,你你你……” 第648章 不肯张嘴 其实芸娘平时并不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性子,只是她今天真的是受到了太多的惊吓,以至于她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但凡瞧见一点子的血腥,就会吓得魂不附体,所以猛地瞧见了庞九手上的伤口,这才会受惊之下甩出庞九的手。 庞九先是被芸娘的举动吓了一跳,等意识到芸娘指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她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还在流着血,然后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疼了,她蹙了蹙眉,然后随意取了帕子,在手上擦了擦,然后笑着跟芸娘道:“芸娘别怕啊,不过就几个小口子,等下我洗洗就是了。” 芸娘捂着胸口,使劲儿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平复了呼吸,然后她又一脸歉疚地走到了庞九面前,取出了自己的帕子给庞九擦手,一边低着头道:“嫂子,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我这是怎么了,你别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个傻丫头。”庞九很心疼芸娘,看着她被风吹得蓬乱的头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芸娘是爱漂亮的,平日总是衣着讲究,妆容精致,虽然身在山寨,但却是不改大家闺秀的做派,庞九很喜欢看芸娘打扮,也喜欢跟着芸娘学着涂那些膏啊粉啊的,她觉得芸娘真的是太聪明了,那双巧手不但会做美味佳肴,还会梳出各种各样好看的发髻…… 可是此时此刻,芸娘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狼狈,有点儿像是……丧家之犬,庞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芸娘,所以特别心疼。 “嫂子,这……这是贾郎伤的你?”芸娘打量着庞九手背上明显是被指甲抠出来的伤痕、再联想刚才贾铭手上沾的血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登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再开口又带着哭腔了,“嫂子,嫂子……” 她不知道要跟庞九说什么,是代贾铭道歉,还是倾诉自己的心慌胆颤,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她却知道,庞九是懂她的。 果然,下一秒,庞九伸手把芸娘拥在了怀里,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道:“芸娘,你别说了,我都懂,都懂。” “呜呜呜!”下一秒,芸娘哭得更厉害了,“嫂子,我好怕啊,好怕啊……” “芸娘,现在不是你害怕的时候,也不是哭的时候,”庞九叹了口,抚着芸娘蓬乱的头发,一边又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是最应该振作的人了,要是连你都被打趴下了,那三儿他可要怎么办?芸娘,你是三儿的支柱,是他这辈子的指望,你知道吗?” “知道,嫂子,我知道,我懂……”芸娘使劲儿地点点头,然后伸手擦去了眼泪,一边红着眼跟庞九道,“嫂子,那现在我们进去。” “知啦!” 姚大渝出门透气儿,结果一推门就瞧见了庞九和芸娘在院儿里头站着,姚大渝顿时就站在了原地,保持着一脚迈出门槛、一脚还停在门内的姿势。 顿了顿,姚大渝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 庞九和芸娘一瞧这架势,顿时心都凉了,当下两人赶紧地迎了上去,芸娘不死心,一脸着急地问:“二哥,怎么样了?那柳文龙可招了没有?他到底给贾郎下的是什么毒药?” 姚大渝一脸愧疚,都没好意思往芸娘那边看,他摇了摇头,一边沉声道:“那老东西不肯张嘴,受了这一个多时辰的刑,都晕死过去三回了,却愣是一个字都不肯交代。”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芸娘喃喃道,在原地楞乎乎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直接冲进了房去。 第649章 不可信 “芸娘!”庞九着急,就要跟着进去,她怕芸娘出事儿,可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姚大渝给拦住了,庞九急得去推姚大渝,“姚二哥,你拦着我做什么?你都不知道芸娘现在是一点儿刺激都经不起了!” “栓子在屋里,弟妹不会有事儿的,”姚大渝道,顿了顿,然后看向庞九,“嫂子,有些事儿我得跟你谈谈。” 庞九看着姚大渝一脸郑重,当下心中已经了然,知道姚大渝这是想单独跟她说,所以刚才这才没拦着芸娘闯进房,当下庞九点了点头,随着姚大渝出了院子。 “是不是那柳文龙已经交代了什么?”凉亭里头,庞九蹙着眉问姚大渝,脸上有点儿迟疑,“还是他……开出了什么条件?” 姚大渝点点头:“嫂子一直都这么冰雪聪明。” “那你快些儿说!”庞九忙不迭地就催促道,“他到底是开了什么条件?只要是咱们能做到的,咱们就都答应!” 姚大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庞九,似是要说的话很难出口,庞九看得都着急了,正要再催促的时候,姚大渝却总算开口了,可是说的却并不是庞九想要听的答案。 “嫂子,你也算是和柳文龙打过交道的,就你的感觉,那柳文龙是个说一不二、言而有信之人吗?”姚大渝眯着眼儿看着庞九,“你觉得只要是咱们答应了他的条件,他就会一五一十地向咱们吐露实情吗?换句话说,嫂子,你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你能信得过他的人品吗?” 庞九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知道姚大渝在顾虑什么,姚大渝一向是个冷静理智的,甚少有遇事冲动的时候,可是她却不一样,她容易冲动,容易被感情用事,所以她刚才在知道柳文龙提出条件的时候,她冲动了,只想着不管柳文龙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答应,甚至是送他去京师,可是她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柳文龙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信的人,谁又能保证他这一次说的是真话?谁又能保证按照他的法子,就能解救贾铭、而不是更加害了他? 柳文龙从前是不可信的,如今早就暴露在他们的面前,那就更不可信了,如今只怕是恨毒了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去解救贾铭? 即便现在,柳文龙真的给出了解药,难道他们就真的敢用在贾铭的身上吗? …… 静下心来这么一想,庞九是觉得身上又开始冒冷汗了,她摇了摇头,一边对姚大渝道:“柳文龙不可信,咱们断断不能着了他的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心疼三儿受罪,所以一门心思地想着从柳文龙这里求得解药,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姚大渝缓声道,“三儿这一次用的药膏,是柳文龙早前就调配好了的,更是在管来臣要求回京之前他就做好了的,按照当时的情况,柳文龙父女俩和管来臣一道入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他离开之后的事儿,也更加不会知道三儿毒发的时候,他竟然还在金龙山上,而且还会被咱们用刑拷打。” “是了,他根本就没想到过后来的事儿,所以他给三儿下的毒,应该是没有解药的,”庞九点点头,沉声道,“至少,他手上是没有解药的,如今他被困金龙山上,却觉得自己可以趁机再做一次最后的豪赌,赌咱们为了救三儿的性命,会方寸大乱,会不顾一切,不管他开出什么条件,咱们都会二话不说必然答应。” 第650章 冒险 庞九所言,正中姚大渝下怀,姚大渝点点头,看向庞九,道:“所以,嫂子,你现在可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柳文龙是不中用了,咱们趁早别在他身上浪费功夫了,”庞九沉声道,她双手撑着栏杆,蹙着眉垂着眼看着看着远处的操练场,沉默半晌,然后道,“三儿身重奇毒,且病症骇人,自然是一刻都不能耽搁的,依我看,咱们现在就启程,带着三儿直奔大佛寺,去求孔先生救命,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孔澄和,”姚大渝缓声念着,“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瞧着三儿中的必是奇毒,去看寻常郎中也只是白费功夫,唯有孔郎中还能有些把握,只是……” 说到这里,姚大渝顿住了,他拧着眉,一脸的烦躁,手在栏杆上使劲儿拍了一掌,整个凉亭都跟着抖了三抖。 “只是什么?”庞九瞧他这副模样,忙不迭追问,“这里头有什么不妥吗?” “我日前听说赵大哥是得了楚天叙的腰牌,这才请了孔澄和过去给赵夫人瞧病,又听闻楚天叙和孔澄和是忘年交,”说到这里,姚大渝忍不住摇头叹息道,“若真是那样的话,怕是咱们前脚到了大佛寺,楚天叙后脚就会追过去,到时候顺藤摸瓜,怕是咱们整个金龙山都要遭殃。” 姚大渝说的是实话,楚天叙不是白痴,在长丰农场吃的那么大的亏,自然不会忍着,必然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贾明和姚大渝也知道迟早是瞒不住的,所以也计划着年后陆续撤出恰克图,可若是他们带贾铭去大佛寺的话,那就相当于是主动送上门儿…… 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庞九明白了姚大渝的苦衷,一时间也沉默了,她咬着唇眺望着对面白雪皑皑的山峰,想着若是一旦楚天叙带兵打过来,到时候战火点燃,那将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场景…… 总归不会和现在一样宁静悠然。 “姚二哥,咱们可以兵分两路,”忽然,庞九开了口,她看向姚大渝,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由我带着三儿、芸娘、赵大哥、赵夫人他们一起去大佛寺求孔先生救命,同时你带着金龙山的兄弟,按照既定的方案提前撤退,等到三儿和赵夫人他们的情况好转之后,我们再设法去中原同你们会和。” “不行!”姚大渝随即就摇头,一口给否定了,“这样太冒险了,嫂子,我答应过大哥一定要护你周全,绝对不能让你这么冒险。” “对于你们来说,这是冒险,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未必,”庞九道,“且不说咱们在大佛寺里头遇见楚天叙的可能几乎为零,而且就算是真的遇到了,我也有的是法子应付。” 瞧着姚大渝兀自眉头紧皱,然后庞九又接着道:“姚二哥,你是知道的,恰克图将军夫人邓氏是我义母,而楚天叙是我的义兄,所以他们对我是有情分的,再说了,就算是他们知道了我们一干人等去大佛寺,那自他们得到消息,再赶去大佛寺的话,怎么着也得小一个月?只怕那时候我们早就离开大佛寺了,偌大个恰克图,他们要去哪儿找咱们?” “好,就算是发生了最不可能的事儿,正好这大过年的,偏偏咱们在大佛寺里头遇见了楚天叙,难道他就真的会对我痛下杀手吗?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我和金龙山的关系,甚至连我是女儿身他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义母待我视如己出,他又是个孝子,自然不会对我下手,所以我根本就不会有危险。” 第651章 经商奇才 “那也不行,”姚大渝还是不答应,一边皱着眉道,“你一个人孤身前往,尚且说得过去,这一次却要乌泱泱带了这么些人过去,肯定要引人注目的,楚天叙又不是个蠢材,到时候肯定会发觉。” “都说了被他在大佛寺碰见是不可能的了!哎呀,就算是碰见了,那他能发觉什么?”庞九头一次觉得姚大渝是个榆木脑袋,饶是她心里焦躁不已,可却明白姚大渝是担心自己,所以当下她还是耐着性子掰开了揉碎了,跟姚大渝分析道,“赵大哥夫妇和我的关系,楚天叙是清楚的,所以我和赵大哥夫妇同行,根本没有问题,而且还是孔澄和之前交代的,让赵大哥年后带着嫂夫人去大佛寺一趟的,所以,我们这时候过去并无不妥。” “那芸娘和三儿呢?你又要怎么跟楚天叙解释你们的关系?”姚大渝又问。 “这有何难?”庞九脑子转得飞快,见招拆招,“像三儿这样的重症,去大佛寺找孔澄和医治,多合情合理啊,再说了他们和孔澄和本就是旧相识,找孔澄和瞧病就更加说得过去了,大不了到时候我和他们分头行事,假装互不相识也就罢了。” 姚大渝沉着脸道:“那你要怎么解释,长丰农场没有你的事实?当时楚天叙肯定去长丰农场检查了一遍,也肯定没发现你的踪迹,你要怎么跟他解释你失踪的这段时间的行踪?又要怎么解释赵一朗夫妇前来投奔你?” “这个……”庞九眼珠转了两转,然后慢条斯理地道,“要解释起来,其实也并不难啊。” 姚大渝双手抱胸于前,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眯着眼儿看着庞九:“哦?那就烦请嫂夫人为兄弟我解惑。” “既是他去过了长丰农场,那就自然会发现,那农场里头不但没有我的尸身,而且也没有庞叔、贾明、陈栓和唐砚的尸身,失踪一个人肯定是麻烦事儿,但是失踪了一群人那就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了,甚至都不应该叫失踪。” 庞九也坐在了栏杆上,同样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跟姚大渝说着刚刚盘算好的心思:“我大可以说这就是咱们的计划来着,咱们几个因为嫌乌兰农场辛苦、俸禄微薄,所以打定主意不想回乌兰农场了,然后在视察长丰农场之后,咱们就偷摸找路离开了恰克图,想着从此脱了官衣,开始做些能容易发财的勾当。” “比如说……做做皮货买卖啊,我告诉你啊二哥,这买卖忒赚了,而且还能时不时进林子打猎,那叫什么来着,左牵黄右擎苍!跨马拎刀就能把银子给赚了!多飒啊!多刺激啊!之前我就想干来着!”庞九道,一说起赚钱的事儿,她这嘴上就没有把门儿了,那叫一个神采奕奕,也不等姚大渝插嘴,她又比手画脚着道,“再不然就是开酒馆,咱们人多力量大,都不用招跑腿儿的了!每天都能赚钱不说,而且还不耽误兄弟几个喝酒划拳!” 姚大渝嘴角一阵抽搐:“……九爷,我还真没发现你竟然是个经商奇才。” “好说,好说!嘿嘿,”瞧着姚大渝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庞九尴尬地干笑两声,又忙得把思路拉回来了,然后继续道,“反正你就放心,不碰见楚天叙就罢了,一旦碰着了,我能有一千套说辞!足够瞒天过海了!而且他肯定也在乌兰农场调查过,肯定知道我这次离开是把所有家底儿都带在身上的,不仅我啊,还有栓子和唐砚他们,也都是一个情况,这就摆明了咱们就没打算再回去!就连干娘送我的那件墨狐大氅我都拿了,到时候干娘都能给我作证!” 第652章 再接再厉 瞧着姚大渝还是一副打死不信的模样,庞九又吸了吸鼻子,拍着胸脯道:“再说了,我从前又不是没糊弄过楚天叙?我还不知道怎么对付他?我经验且丰富着呢!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姚大渝看着庞九比手画脚地说个不停,头都要给她说炸了,到现在他是有点儿相信庞九的能耐了,说到糊弄人,他这小嫂子,还真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道从前大哥是不是被小嫂子给糊弄住的…… “哎哎哎!姚二哥,到底能不能行啊,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庞九瞧着姚大渝一直沉默不语,心里头直打鼓,一边咬了咬牙,从栏杆跳下来,沉着脸跟姚大渝道,“你要是能想出其他更好的法子,那我绝没二话,可你要是想不出来的话,那就按我说的办,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三儿解毒,至于其他的,都得往后推!” 姚大渝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可是要他同意让庞九去冒险,又实在太难,可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贾铭受罪啊,姚大渝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咬着牙点头道:“行,就按九爷说的办,只是有一条。” 庞九闻言心中大喜,忙得道:“你快说!快说!” “让栓子跟着你,”姚大渝道,“有他在,我能放心些。” “那行。”庞九其实也想着让陈栓跟着,毕竟她使陈栓顺手,可是这样以来难免要让陈栓和百灵暂时分开了,庞远山还没好利索,且又上了年纪,自然是不便跟着庞九他们去大佛寺的,肯定是要随姚大渝他们一道撤退的,这样的话,百灵肯定要留下来照看庞远山的。 所以庞九就没好意思提这茬,当下听着姚大渝这么说,她自然心中狂喜,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是心里是高兴坏了。 既是已经商量好了法子,两人也不再耽搁,一道出了凉亭,快步朝回走。 “对了,”庞九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儿,然后歪着头看着姚大渝,一脸的好奇,“那柳文龙到底跟你提了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姚大渝面无表情地道:“哦,他说,想要殿下的兵符。” “啥玩意儿?”庞九被惊着了,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老东西怕不是疯了?” “可不是吗?”姚大渝冷冷地牵了牵唇,“殿下的兵符可以调动江南和中原十多万义军,他个老东西倒是想得美。” “十……十多万义军?”庞九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到底是十几万啊?” “江南有十万,中原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姚大渝看着庞九因为惊讶而抽搐的脸,忍不住笑了,“嫂子,你只要管着殿下一个人,其实就相当于管着十多万人呢。” 庞九倒吸了口凉气,然后颇为感慨地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挺有成就感,以后务必要再接再厉。” 姚大渝:“……” 再接再厉啥?是加强管理他大哥的力度和强度吗? 姚大渝有点儿不敢想,还有点儿忍不住往下想。 …… 姚大渝和庞九回来的时候,陈栓已经带着芸娘出来了,正站在药方门口说话,两人瞧着姚大渝和庞九回来了,都很激动,然后忙不迭迎了上去。 “嫂子,我找到了!”芸娘激动地道,手心里是一滩褐色的粉末,有些辛辣刺鼻,“就是这个!” 第653章 准备出发 “嫂子,我找到了!”芸娘激动地道,手心里是一滩褐色的粉末,有些辛辣刺鼻,“就是这个!” “芸娘,这是什么?”庞九和姚大渝走到前来,皱着眉打量着那一滩的东西,“是……是解药?” “不是,不是,”芸娘摇着头解释道,“贾郎近来涂的药膏是那柳文龙新调配的,和从前的味道不一样,我当时觉得奇怪,当时就随口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儿,那柳文龙说是加了一味药材在里头,为的是去湿退寒,所以味道和从前才有所不同,我就没有多想,但是那味道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肯定不会错!” 姚大渝沉声问:“芸娘,你能确定?这就是后来多出来的那一味药材?” “对对对!我能确定!”芸娘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就是这个!这个肯定是毒药!从前贾郎的腿疾一直都在好转,但是自从换了新药之后,就开始不大好了,我只道是天寒的缘故,可如今看来问题肯定出在这里!” 陈栓也很是激动,一脸喜色地道:“刚才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芸娘忽然想到药膏中的这一味刺鼻的药材,所以咱们就想着能不能在柳文龙的药房里头找到,然后我和芸娘就一起来找,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哪里想到还真的就被芸娘给找到了。” 芸娘忽然又泄气了下来:“可是就算找到了毒药那又怎么样呢?咱们不认得,也更加不知道解药是什么,再说了,那柳文龙的话也是不敢信了……” “芸娘,你可不能泄气啊,如今找到了毒药,这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啊,”庞九点点头,然后对芸娘道,“走芸娘,咱们赶紧地就把这个东西,一并带去让孔澄和看看,他见多识广,必然认得,也必然能给咱们三儿解毒。” 芸娘一愣,然后就是一脸激动:“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和姚二哥商量了,三儿身中奇毒,是一点儿都不敢耽误的,而那柳文龙的话又不能相信,所以咱们商量着这就带着三儿去大佛寺找孔郎中救命,”庞九看着芸娘一脸激动,又要掉泪,忙不迭又道,“芸娘,接下来几天可有你忙的,照顾三儿的任务可都交到你的肩上了,你可不能倒下啊。”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芸娘忙不迭摇头道,一边忍住了眼泪,一边对着庞九和姚大渝连连躬身,哽咽着道,“多谢嫂子!多谢二哥!” “芸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庞九忙得扶了芸娘起来,一边轻声道,“还不赶紧地去收拾行李、咱们准备出发?” “好好好!我这就去!”芸娘连连点头,当下把手里的那摊药沫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塞进了怀里,然后就赶紧地跑了出去。 “这就要出发去大佛寺?”陈栓有点儿激动,“九爷,我也一块跟着去吗?” “栓子,说起驾车这能耐,你在咱们金龙山可是有名号的,自然得带着你去,”庞九含笑道,拍了拍陈栓的胳膊,一边问道,“只是这样,你就得跟百灵分开好一阵子了,你愿意吗?” 下一秒,陈栓忙不迭点头道:“当然愿意,这可是救命的大事儿,我自然不能含糊,百灵她肯定也一百个愿意!” 庞九欣慰至极,笑着朝陈栓抬了抬下巴:“赶紧去通知一下赵大哥赵夫人,就说咱们行程提前了,然后再套两驾马车,半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发。” “唉!属下遵命!”陈栓满口答应,然后也赶紧地跑出去准备去了。 第654章 离别 “大嫂,房中的那位要怎么处理?”待一众人都走后,姚大渝轻声问庞九。 “送他上路,”庞九面无表情地道,“只是,别让他走得太容易太轻松了。” 下一秒,姚大渝躬身道:“是,请大嫂放心。” 庞九转过头,冷冷地瞧了一眼身后那间黑黢黢的屋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庞九匆匆去和庞远山辞行,又去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再来到前院儿的时候,一众人都已经到了,姚大渝也已经把贾铭抱上了马车,陈栓把两辆马车都给加固了,马车上面被铺了厚厚的褥子,方便贾铭和唐婉歇息,怕贾铭路上受凉,芸娘更是带了七八个手炉,还有两篓炭火。 为了能尽早到达大佛寺,这一次每辆马车都套了四匹马儿。 唐婉则被安排进了另外一辆马车,赵一朗和陈栓分别驾车,芸娘和贾铭共乘一车方便照顾,庞九则在另一辆马车上陪着唐婉。 一切都准备好了,又到了离别时候,没想到竟是除夕,看着院门上贴着的大大“福”字,一众人难免都有些伤感。 “九爷,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干粮,”百灵费劲地提着两个硕大的包袱过来,因为跑得太快,人喘得厉害,一张小脸都是红扑扑的,“幸亏前几天咱们做了好些馒头丸子炸糕什么的,原本是留着过年的,现在正好给你们带着,烤热了就能吃了,方便得很。” 说这话的时候,百灵很难过,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渴望过年了,头一次觉得合家团圆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儿,为了准备过年,她这几天但凡有功夫都待在厨房里头忙活,一想到过年的时候,大家能尝到自己的手艺,百灵别提多有干劲儿了,而且今年还有陈栓陪着她过年呢,她还悄默默地寻思着,守岁的时候要把自己做好的皮手套送给陈栓…… 可是现在,计划都泡汤了。 百灵很伤感,但是却没有一句怨言,她虽然目不识丁,却是个明理又善良的好姑娘。 至少,今年还有庞叔陪着她过年啊。 …… 庞九瞅着愣在一旁的陈栓,心里直为他着急,连连朝他使了好几个眼色,奈何陈栓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庞九只得伸手推了陈栓一把,一边道:“栓子,还不快去把干粮给接过来?” “哦!”陈栓这才回过神来,小跑到百灵面前,从她手里接过了两大包袱的干粮。 他特别舍不得百灵,到底两人这才相好没几天,这就得赶着各奔东西了,陈栓有好多想说的话跟百灵说,只是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却也实在不好意思说,磨蹭了半天,这才小声憋出了一句:“百灵,你戴项链可真好看,等……等下回,我再给你买副项链。” 那晚,由于陈栓和庞九的粗手笨脚,后来那串珍珠项链由芸娘给百灵戴上了,后来陈栓又偷摸摸地学会了,再后来,就由陈栓给百灵戴了,正好这时候那串项链就戴在百灵的脖颈上,珍珠特有的温润纯白,显得百灵唇红齿白,甚是好看。 “用……用不了花那么多冤枉钱,有这一幅就够了,”百灵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低着个头都不敢看陈栓,只怕自己这个大红脸会被人笑话,当下就对陈栓摆了摆手,“赶紧走,九爷他们都等着呢。” “哦,那我走了。”陈栓很是依依不舍,可是却不好再多停留,当下就拎着那两大包的干粮,又回到了马车边儿。 “这个你拿好。”蓦地,百灵又追了上来,红着脸把一副皮手套塞到了陈栓的怀里,然后不等陈栓反应过来,她又红着脸走开了。 第655章 新年礼物 “百灵妹子,我爹就麻烦你照顾了,”庞九又走到了百灵身边,拉着她的手说,瞧着百灵抬头要张嘴说话,庞九忙不迭地又道,“你用不着跟我保证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是我的好妹子,所以把爹交给你顾看,我心里一千一万个放心。” 百灵心里甚是感动,当下忙不迭点头对庞九道:“九爷,你尽管放心!我会像照顾我亲爹一样照顾庞叔的!” “都跟你说了,我有一千一万个放心呢!”庞九含笑道,一边又看向了姚大渝,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姚二哥,咱们就此别过,怕是得过好些日子才能相见呢,只是我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今天发生的事儿,还有我们一行提早去大佛寺的事儿,还请姚二哥暂且替我保密,先别告诉他。” 贾明这一次回京师,虽是回家,可是庞九他们都知道他回的怕是龙潭虎穴,更不知道管来臣又要做什么怪,庞九自然是不愿让贾明分心的,所以她不想让贾明知道金龙山的这些突发事件,并且因此分了心。 “我和嫂子想到一块儿去了,”姚大渝点点头,一边对庞九拱手道,“请嫂子放心,也请嫂子一路保重,万事多加小心。” “姚二哥,你和兄弟们也要多加小心,”庞九也朝着姚大渝拱手,一脸郑重其事地道,然后转身一挥手,对着陈栓和赵一朗道,“行了,咱们走。” 当下庞九上了马车,然后陈栓和赵一朗也纷纷上了马车,这就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姚大渝在外头喊道:“留步!” “二爷,还有什么事儿?”陈栓转过头来看姚大渝。 姚大渝没理陈栓,径直走到了马车前,冲里头道:“嫂子,你看我差点儿给忘了,大哥临行前交给我一样礼物,说是让我除夕守夜的时候,代他送给你。” “什么礼物?还有礼物?”庞九忙不迭推开了马车门,探出了半截身子,好奇地看着姚大渝,也不掩饰自己一脸的惊喜,对着姚大渝伸出了手:“快拿给我!” 她是真的没想到贾明竟然还留了这一手,之前看着陈栓给百灵卖项链的时候,她面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且酸着呢,自从相好之后,贾明从来都没有送过自己什么像样的礼物…… 当然了,红糖茶水什么的才不算。 所以,庞九还在心里埋怨贾明好些日子呢,哪里想到,贾明竟然给自己准备了新年礼物,所以,她能不乐开了花儿吗? 姚大渝当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盒,那是用一块整玉做成的盒子,没有一点儿瑕疵,玉质柔和剔透,一看就是前朝的古玉,就连庞九这个不识货的,也觉得是个好宝贝,当下忙不迭小心翼翼地从姚大渝手里接了过来,那玉盒触手生温,庞九自然就更稀罕了,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才能对得起这么贵重的玉盒。 庞九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打开,当下对着姚大渝摆了摆手,然后就又钻进了马车,等马儿驶出了好一段儿,她这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玉盒。 “这……”甫一打开玉盒,庞九就愣住了,她纳闷儿地看着里头的那只半新不旧的老虎把件儿,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半晌,庞九把那老虎把件儿从盒子里头取出来,这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只完整的老虎把件儿,而是半只,瞧着架势,应该是一只完整的老虎把件儿从中一劈两半,而这个就是其中一半。 第656章 母老虎 “他送我这个做什么?”庞九将那莫约一指长的老虎把件儿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好半天儿,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而且还越看越觉得郁闷,“不送珍珠翡翠黄金玛瑙也就罢了,竟然送我只铜铸的老虎,而且还是半新不旧的,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庞九嘟囔着嘴,心里老大啊的不高兴,一手拿着那个铜铁老虎,一手拿着那个白玉盒子,简直都要郁闷死了:“就这么个破老虎,还配用这么好的盒子?简直不可理喻!” “九爷,你嘟囔个什么呢?”忽然外头传来陈栓的声音。 “咦?怎么是你?”庞九纳闷地道,“不是赵大哥赶的这架车的吗?” “哦,赵大哥赶车更稳当,所以我跟他商量着,这山路上由他赶着三爷的那架车,实在是怕颠着了三爷,”陈栓解释道,一边又好奇地问,“对了九爷,咱们殿下他送您什么稀罕礼物啊?也让兄弟开开眼啊!” “是啊,稀罕得紧呢!”一提到这个,庞九就郁闷了,没好气儿地道,“他送了我一只老虎!栓子,你说他是个什么意思?” “这意思不是很明显吗?”陈栓福至心灵,一边甩着鞭子一边摸着鼻子道,“在殿下心里,九爷的形象是又威猛又英武,简直堪比老虎啊!咦?会不会……是只母老虎呢?”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栓子,你要是再不闭嘴,看我这母老虎能不能吃了你!” 下一秒,陈栓赶紧闭上了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马车里,脸比锅底还黑的庞九横眉冷对地看着手里的那半只老虎,气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都恨不得直接从窗户给丢出去,可到底还是没舍得,然后气鼓鼓地又给装好了,一边气鼓鼓地道:“贾明,我跟你没完!” …… 昌顺十六年正月初八 京师,京郊。 贾明一行人于昨晚抵达了京师外围,在城郊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头住了下来。 许是京师在望的缘故,管来臣这两天的精气神不错,没有再昏迷,也没有再神志不清,连饭都比前一阵子吃的多了,这不今儿一早,管来臣被柳玉莹伺候着,吃了大半碗的酱肉面,后来吃不下了,还不住地感慨回味着。 “整整二十年没有吃过酱肉面了,”管来臣躺在床上感慨着,“还是老味道,也只有在京师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酱肉面。” “那等到中午,我再去买酱肉面给您吃哈,”柳玉莹投了帕子给他擦脸,见管来臣精神头儿足,没有要骂她的意思,柳玉莹心里不免轻松了许多,也敢大着胆子跟管来臣说笑,“到时候我再让人在面里加个荷包蛋,您老是喜欢吃流黄的蛋还是全熟的呢?” 半晌都没得到管来臣的回答,柳玉莹又慌了神,生怕是自己说错话又惹管来臣生气了,她忙得取下帕子,就看着管来臣正在发呆,一双昏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柳玉莹被那双昏黄的眼睛看得毛毛的,当下忙得站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道:“您、您有什么吩咐……” “从前,我有个妹妹,每次做面都会给我打一个荷包蛋,”一直紧闭的嘴巴忽然开了口,管来臣看着局促不安的柳玉莹,抿了抿唇,难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然后缓声道,“我最爱吃她做的酱肉面了,恨不得一天三顿都吃她做的面,可是又怕累着她,更舍不得让她成日进出伙房、烟熏火燎地为我做这些事儿。” 第657章 那后来呢 柳玉莹不知道管来臣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这一路上管来臣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沉默的,话多的时候,也都是他神智不清醒的时候,那时候,他会对她破口大骂,骂各种难听的话,但是清醒的时候,他就一直沉默着,似是在想着旧事,柳玉莹不敢问,也没兴趣知道,倒是没想到,今儿管来臣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心窝子里的话。 柳玉莹又坐了回来,给管来臣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小声道:“那你们兄妹关系可真好啊。” “是啊,我们关系特别好,从小就好。”管来臣接过茶,抿了一口,这样冬日的晨光里,特别适合喝温热馨香的大麦茶,也特别适合回忆过往,管来臣捧着茶杯,眼睛看着窗外,人有些怅惘。 “我们家里兄弟两个,就她一个妹子,可以说我们视她为掌上明珠,虽然爹娘早逝,可是我们兄弟俩却没让她受一点儿罪,锦衣玉食地养她长大,她爱吃南境的枇杷荔枝,我会想办法让她吃到最新鲜的,她喜欢的首饰,再难得到我都会千方百计得来,然后送到她手上……” 说到这里,管来臣眼中满是得意自负:“说起来,那时候她的日子怕是不比公主差,穿绸裹缎、仆厮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要她听话,我会让她这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 柳玉莹被管来臣的表情给惊着了,虽然之前被他劈头盖脸地骂过,甚至还不止一次地被骂哭过,可是柳玉莹却觉得此时此刻的管来臣可比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时候,吓人多了,这种表情…… 特别的渗人。 柳玉莹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她预感这并不是个好故事,她也坐不住了,但是她却不敢起身离开,贾明一再交代过,她的任务就是伺候管来臣,所以管来臣不让她走,她根本连走都不敢走,所以这个时候,她就只能这么如坐针毡地继续硬着头皮听管来臣朝下讲。 “可是,她偏生是个不听话的,可真是让我生气,”果然,再开口的时候,管来臣的声音都冷了,一如他的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他明显显地愤怒了起来,一改刚才的和蔼,“我把她养成公主,她却自甘下贱,不过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游方郎中,她竟然当成宝贝疙瘩,真是辜负我的一番苦心。” 柳玉莹听明白了,知道管来臣在为什么生气了,这让她想到了父亲,对于自己中意殿下这件事儿上,父亲的态度和管来臣出奇的一致,无外乎是粗暴地干涉和愤怒,这是柳玉莹不能接受,也不想面对的,所以这个时候,她免不了对管来臣的妹妹心生同情,说起来,她们是一样的人啊。 “那……那后来呢?”柳玉莹小声问道,她想知道和她一样的那个可怜人,是个什么结果,“她……她怎么样了?” “后来,她死了,”管来臣冷声道,“被那个游方郎中给害死了。” 柳玉莹大惊:“怎么会?你妹妹钟情于他,又……又是那样千金难求的大家闺秀,能得这样的千金佳人青眼,那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起了杀心?再说了,都道是医者父母心,他一个郎中,自是以只治病救人为己任,又怎么敢杀人?” “你说什么?郎中就不敢杀人?哈哈哈哈!”管来臣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好半晌这才停下来,然后戏谑地看着坐立不安的柳玉莹,“那你倒是说说你爹爹,同样是郎中,他的那双手染没染过血?杀没杀过人?” 第658章 听我的话 柳玉莹被他给问住了,花容失色、目瞪口呆,,顿了顿,她又气急败坏地吼了回去:“你……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我爹爹!”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又有没有污蔑他,你这个做女儿的心里应该最是清楚,又何必自欺欺人呢?”管来臣冷笑着道,瞧着柳玉莹放在腿上的两只手,颤抖不已,管来臣又收起了冷笑。 他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那个该死的混蛋,所以竟要在这丫头身上泄愤? 这可是他林氏一门的骨血啊,是他最后的牵挂和指望,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呢? 可恨的是,偏生这丫头身上还流着那混蛋肮脏的血,真是可恶…… “咚咚!” 蓦地,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管来臣的思绪。 柳玉莹如闻大赦,忙不迭地跑了过去,推开了门,就瞧着唐砚站在门口,柳玉莹简直是想看到了救星似的,忙不迭地热情招呼道:“唐先生,你来了,快……快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唐砚对她点了点头,朝屋里看了一眼,然后轻声询问柳玉莹,“柳姑娘,先生今天的情况如何?” “先生精神很好,吃的也比昨天多,”柳玉莹忙不迭道,“汤药也已经喝下了,唐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唐砚摇摇头:“没有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赶紧收拾收拾行礼,等会儿咱们就要出发了,今儿肯定是要进城的。” “哎!好的,好的!”柳玉莹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一边又一脸期待地道,“那我先去给殿下收拾行李?” “不用了,文俊已经给殿下收拾好了,就不用麻烦柳姑娘了。”唐砚道,然后就转身走了。 柳玉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吹着凉风,心里失落得很,这一路,能用的机会,她都用了,能找的借口,她也都找了,可为什么殿下就从来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呢?甚至现在,殿下能接连几天都不搭理她一声。 殿下为什么总是对那个粗野的丫头念念不忘呢?她到底哪里比不上庞九呢? 柳玉莹想不通,她都想了整整一路了,就是想不通,眼看着就要到京师了,这段路就要走到头儿了,她实在是着急又难过,可是却偏生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咳咳!” 蓦地,身后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声,柳玉莹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给关上了房门。 “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管来臣看着耷拉着脑袋走过来的柳玉莹,缓声问道。 “没有。”柳玉莹闷闷地道,然后开始收拾起包袱来了。 管来臣没有再说话,只是眯着眼儿看着柳玉莹忙活,心中暗道,丫头,不碍事儿的,等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之后,你会发现这些过往都微不足道,甚至十分可笑。 就像你的娘亲那样,若是那年她肯听话回头是岸,按照我安排的路走,必定会一生锦绣繁华,又怎么会为一个区区游方郎中而送命。 “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听话就好。” 正在收拾行李的柳玉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生阴测测的声音,她一愣,然后转头看向了管来臣:“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听话,”管来臣看着柳玉莹,又说了一边,“听我的话。” 柳玉莹彻底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道这管来臣是不是又神志不清了,是不是把自己认成了他妹妹了?竟然对她发号施令起来了?柳玉莹正要起身去找唐砚来给看看的时候,却瞧着管来臣闭上了眼,竟是睡着了。 柳玉莹摇摇头,然后继续收拾行李。 …… 第659章 虎符 客房。 唐砚回到客房,贾明和孙文俊正在喝茶,瞧他进来了,孙文俊放得放下了茶杯,问道:“那老东西怎么样了?又发病了没有?” “没有,精神头还挺不错,我瞥了一眼桌上的面碗,他吃了得有大半碗呢。”唐砚道,一边也坐了下来,从孙文俊手里接过茶,捧在手里。 “果然是要到京师了,那老东西心里肯定甭提多激动了,这一激动人可不就精神了?”孙文俊打趣道,一边又忽然放下了茶杯,一脸严肃地看向贾明,“殿下,咱们要是一旦进了京师,那可就没得回头了,您可得想好了啊。” 那天,在内扎萨克的那个小村子,孙文俊和唐砚都建议贾明掉头回去,毕竟京师的形势复杂,再加上如今贾明的身份成迷,这个时候入京必然十分危险。 可是后来,贾明还是决定要去京师,南姨还在定安王府呢,他一定要把南姨平平安安地带出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了断,一个和所有过往的了断。 “咱们已经没有回不了头了,”贾明沉声道,“怕是咱们早在两日之前就已经被定安王府的人给盯上了,这个时候,回头比前行更危险。” 是啊,贾明八岁就出了京,饶是他手下的义军遍布大江南北,可是这天子脚下,却从来都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漫说他们这次只带了一支十人的暗卫,便就是带了千军万马都得时刻提着神。 而且,京师从来都是各种势力交错的所在,他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唐砚点点头:“殿下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咱们不能打草惊蛇,要是被定安王府察觉到咱们已然知晓了内情,那就更加不妙了,毕竟这是在京师,不止有定安王府还有别的势力,到时候,定安王府用不着出面,便就可以借着别人的手灭了咱们。” 孙文俊越听越是不安,忍不住道:“可到了定安王府之后会怎么样呢?唐砚你可有想过?若殿下当真不是真的世子的话,那么这一去怕就要有去无回了!我说什么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送死还不拦着啊!” “不会,他们不会杀了我,”贾明却是一派笃定,抿了口茶,然后道,“得不到虎符,他们断断不敢取我性命。” 贾明口中的虎符,是统管义军的虎符,也是前朝皇室的遗物,定安王叶进忠和贾明的手里各持有一半,只有虎符和在一起的时候,才可调兵遣将,只是定安王手中握有虎符的事儿,自然得对外瞒个滴水不漏,要不然的话,定安王府早就被朝廷给端了。 平素义军都由贾明统领着,只要有贾明在,其实是用不了虎符的,因为这都是他一手练出来的兵,对于这些兵来说,贾明本人就等于虎符,但是叶进忠就不一样了,他若是想杀贾明取而代之的话,就必然得手握两枚虎符才行,若是拿不到贾明手里的那一半虎符的话,叶进忠就别想着这些义军听他的话。 唐砚和孙文俊一愣,然后同时反应了过来:“殿下,您没随身带着虎符?!” “是啊,”贾明点点头,低着头吹了吹茶,一边随口道,“带那玩意儿做什么?碍事绊脚的。” 孙文俊看他云淡风轻的一张脸简直是忍无可忍:“碍事绊脚?拜托殿下,那可是虎符!是能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 “在我这里根本用不到啊,”贾明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抬头看着孙文俊,“我觉得我这张脸比那玩意儿好使多了。” 快被噎死的孙文俊:“……也是。” 第660章 抵达 “可是殿下,虎符毕竟不是寻常物件,一旦丢失,那可是要闹大乱子的,”唐砚还是一脸担心,“殿下,您可得放好了,非得找个万分妥帖的地方放好喽。” “还算是妥帖,”贾明想了想,然后道,“九儿应该没有丢三落四的毛病。” “啥?殿下你你你你把虎符给九爷了?”孙文俊的嘴一下子长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殿下,你说真的啊?” 贾明点点头,有点儿害羞地笑了:“这不是我和九儿相好后的第一个新年吗?我寻思着怎么都得送件能拿的上台面的礼物,左思右想啊,我身上能勉强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它了。” 嘴巴张得更大的孙文俊:“……” 唐砚嘴角一阵抽搐,放下了茶杯,清了清嗓子,然后问贾明道:“……那什么殿下,我比较好奇啊,等到时候你和九爷成亲的时候,你预备送点儿啥聘礼?” 如今,不过是个新年礼物,贾明都这么大手笔,唐砚简直都不敢想以后成亲的时候,贾明那得送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聘礼。 “当然是把我自己个儿送给她啊!”贾明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管是在九儿心里,还是实际情况,我肯定都比那劳什子虎符值钱多了!” 唐砚:“……” …… 大佛寺。 庞九他们一行人,在路上奔波了整整六天六夜,于初六这日一大清早,总算是抵达了大佛寺。 陈栓和赵一朗从来就没这么不要命的赶过车,路上跑死了两匹马儿,好在他们的马儿足够,这才没有耽搁时间,只是这一路下来,连陈栓和赵一朗这样的壮汉都吃不消了,马车甫一停了下来,陈栓直接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边嚎个不停,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婉儿,累着了?”赵一朗则忙不迭推开马车门,去查看唐婉的情况,结果就看着唐婉窝在庞九的怀里睡得正香,赵一朗这才舒了口气儿,对庞九点点头,“九儿,有劳了。” 这一路幸得有庞九的悉心照料,唐婉没有出什么意外,一众人因为贾铭的状况着急上火,只有唐婉吃得好睡得香,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明显显不像从前那么木呆呆的了,不那么排斥人了,也能比手画脚地跟庞九他们交流了,反正瞧着是比从前状态好了不少。 “大哥,你又跟我见外了,”庞九不乐意地白了赵一朗一眼,正要在说话的时候,就听到对面马车里头又传来了贾铭的哀嚎声,庞九登时就眉头紧皱了起来,一边忙不迭对赵一朗道,“大哥,你快过去瞧瞧,我怕芸娘一个人应付不来,可别让三儿伤着她了!” “唉!我这就过去。”当下,赵一朗赶紧地关上车门,和从地上跳起来的陈栓一道疾步赶去。 陈栓和赵一朗他们为什么要没日没夜不要命地赶路呢?是因为在他们启程的第二天,贾铭的情况就不好了。 最开始还在金龙山,毒发的时候,贾铭的意识还是清醒的,那个时候还能认得庞九,还能跟庞九正常的交流,求着庞九杀了他,可是一天过后,贾铭忽然就疯癫了起来,竟然连芸娘都不认得了,也不知是被疼傻了,还是中毒所致,整个人又嚎又叫,见人就是又打又骂,偏生他又是个练家子,下手没个轻重,所以陈栓和赵一朗都挨了他不少冤枉拳脚,就连芸娘也没躲过,脸上挨了贾铭一拳,到现在还青着呢。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庞九只能让陈栓跟赵一朗把贾铭给捆了起来,一边又强行喂他喝下安神汤,然后一行人就开始没命地朝大佛寺赶了。 第661章 恢复了 “啊!啊!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贾郎,你别这样,贾郎,是我啊,你怎么都不认得我了?呜呜呜……” “我弄死你!看你还敢不敢害我?!” …… 听着外面贾铭疯狂地喊叫,还有芸娘悲切的啜泣,庞九的心都要碎了,今儿是初六啊,这原本是贾铭和芸娘的大喜之日啊,这一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跨过了多少的坎儿,吃过了多少苦,总算盼来了这一天,可是……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唉!”庞九听着外头芸娘肝肠寸断的哭声,也跟着红了眼。 要是连孔澄和也解不了贾铭身上的毒,那可怎么是好啊?贾铭该怎么办?就让他这么疯癫地活下去?那芸娘又要怎么办?她那么喜欢贾铭,从小就喜欢,为了贾铭,她甚至都不顾爹娘了,她赌上了所有,自然是不愿意放弃贾铭的,若是贾铭有个三长两短了,芸娘肯定是绝不独活的。 那么好的两个人,这辈子难道就要这么煎熬下去? 庞九怔怔地想着,不知不觉就掉起了眼泪,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唐婉的脸颊上,睡得正香的唐婉蹙了蹙眉,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她仰着头迷茫地看泪流不止的庞九。 她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唐婉从被子里头伸出了手,轻轻地放在了庞九的脸上,一下下地擦去庞九的泪水。 “嫂子,你醒了?”庞九这才回过神来,瞧着唐婉正担心地看着自己,她忙得伸手抹去了眼泪,一边冲唐婉挤出个笑来,一边道,“嫂子,我没事儿,没事儿,你不用担心啊,我就是刚才沙子迷了眼……” “九儿,”那副微微干涩的嘴唇颤了颤,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唐婉看着愣住了的庞九,然后继续费劲地张合着嘴巴,“别……别难过了。” 庞九愣了好一会儿,顿时激动地一把握住了唐婉的手,她涨红着脸,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唐婉:“嫂子,你又能说话了!太好了!你……你总算是恢复了!” 唐婉也是一阵愣神,她不可思议地摸了摸嘴巴,似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说话似的,她尝试着又动了动嘴巴,果然又发出了声音:“九儿……” 除了嗓音有些低沉沙哑之外,她果真又能出声了,唐婉顿时又惊又喜,一直忧郁的眼睛这时候都发光了,她不住口地小声嘟囔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嫂子,你真的好了!大哥肯定要激动死的!”庞九要高兴坏了,一扫刚才的抽寻惨淡,然后就要起身,一边兴冲冲地道,“我这就去告诉大哥!” “别……”唐婉却一把抓住了庞九的手,对她不住摇摇头,小声道,“先别说,等过些日子再说。” “为什么?”庞九一愣,随即也明白了,当下又是眼神一黯,然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贾铭和芸娘正身处人间炼狱,是最痛苦的人,而他们能真正为贾铭和芸娘分担的,其实并没有多少,除了难过、着急、伤心,可是除此之外呢?他们真的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所以,在这个时候,唐婉实在不忍心公开自己身子已经恢复的事实。 “啊!你们都去死!去死!” “栓子,快拉住他!” “赵大哥,你护着点儿三嫂!别让三爷伤着三嫂了!” 蓦地,外头忽然乱了套,庞九和唐婉都是心惊不已,庞九一边推开车门往外爬,一边头也不回地跟唐婉道:“大嫂!你在马车里头坐着!别出来!” 第662章 特别的日子 唐婉才要答应,话还来得及没出口,就忙不住捂上了嘴,不让自己出声,她放心不下,稍稍地推开了马车的窗户,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朝外头张望,直看了一眼,就吓得她“啪嗒”一下,又把窗户给关上了,捂着胸口,瞪着眼紧张地呼吸着。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刚才贾铭竟然疯了似的扑向芸娘,脸上那种凶恶残忍的表情,简直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更不该是贾铭对芸娘做出来的…… 真的是太可怕了,这……这人到底是什么毒?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药,才能把好好儿的人变成这一幅罗刹恶鬼的模样? …… “贾铭!你在干什么?!”庞九甫一跳下了马车,就瞧着贾铭朝芸娘猛扑过去,她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手就摸上了腰间的鞭子,“你给我住手!快点儿!” 只是还没等庞九取下鞭子,就听着芸娘着急地喊道:“嫂子,别打他!” 好在赵一朗和陈栓眼疾手快,一个推开了芸娘,一个一把从身后抱住了贾铭,只是此时贾铭浑身蛮力,再加上陈栓已经连续赶路消耗尽了体力,实在抱不住他,陈栓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赵一朗喊道:“赵大哥!这样不行!咱们还得把他捆上!哎哟!三爷,你咋还对我动手啊?!” 因为到大佛寺了,这就要能见到孔澄和了,所以陈栓和赵一朗刚才就把贾铭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了,哪知道甫一被松了膀,这贾铭就又失控了。 “好!”赵一朗答应着,然后赶紧地从地上捡起了绳子,自己手里留一根,又扔了一根给庞九,“九儿,快过来搭把手!” “马上!”庞九答应,忙得接住绳子,跑过来,然后利索地捆住了贾铭的手。 这些天,她还是头一次离贾铭这么近,瞧着他这一幅恶鬼似的表情,还有那双猩红愤怒的眸子,庞九直看得又是心惊又是心疼,实在看不下去了,庞九低下了头,耳畔却都是贾铭不知所云的怒吼声,庞九忍不住又红了眼,然后小声道:“三儿,没事儿了啊,咱已经到大佛寺了,你再忍忍啊,肯定会没事儿的。” 庞九捆好了贾铭的手,赵一朗捆好了他的腿,陈栓这才敢放开贾铭,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着急地道:“快别耽搁了,咱们这就进大佛寺。” “对,这就走,”庞九皱着眉点点头,一瞥眼瞧见蹲在地上正哭个不停的芸娘,庞九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儿了,走到了芸娘的面前,也蹲了下来,身后搭在了芸娘的肩头,“芸娘,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坚强的吗?” 芸娘说不出来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嘴里“呜呜”的,庞九也再找不到能安慰她的话,一伸手把芸娘拥在了怀中,也掉了眼泪。 庞九天生就不是个好哭的,但是这几天,因为贾铭的缘故,她都掉了好几回的眼泪了,她心疼贾铭也心疼芸娘,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 “嫂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芸娘死死地抱着庞九,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都站不稳了,“今儿难道不是我和贾郎的好日子吗?难道不应该是我和他这一生最美好最……最幸福的日子吗?怎、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嫂子,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663章 别敲了 “今儿难道不是我和贾郎的好日子吗?难道不应该是我和他这一生最美好最……最幸福的日子吗?怎、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嫂子,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芸娘,等三儿的病好了,从那之后,哪天都是你们的好日子,都是你最美好幸福的日子,”庞九喉酸头疼得厉害,她听着芸娘这般心碎的话语,她的心也跟着心碎了,她特别想陪着芸娘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她却必须忍着,她吸了口气儿,然后又沉声对芸娘道,“只是在此之前,芸娘,你得忍着,你得坚强啊,你这个顶梁柱要是倒了,那三儿可要怎么办啊?” 耳畔的哭声渐渐小了,顿了顿,庞九又轻声道:“芸娘,别哭了哈,仔细哭坏了眼睛,哭伤了身子,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三儿啊?自然咱们大家都愿意帮这个忙,可是你也一定不放心,对?所以啊,就算是为了三儿,你也得一定保重啊。” 芸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总算是勉强停住了哭,庞九忙得取了帕子给她拭泪,瞧着她哭得跟核桃是一双眼,实在心疼得厉害,一边狠狠瞪了一旁被捆得结实的贾铭,一边咬牙切齿地道:“瞧三儿把咱们芸娘给欺负成什么样儿了,等他好了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芸娘抽搭着垂着眼,对着庞九说了声“谢谢嫂子”,然后被庞九扶着站了起来,她行至贾铭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还在叫唤不止的贾铭,看着看着眼睛就又湿了,她忙得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 庞九说的对,她不能再哭了,这几天她哭得头都疼了,如今身子都轻飘飘的,没走一步似是踩在棉花上,她不能倒下,要是她倒下了,她的贾郎可怎么办呀? “贾郎,不怕哈,咱们这就看郎中去,”芸娘柔声道,一边取出帕子擦去了贾铭脸颊上沾着的脏雪,然后对扶着贾铭的赵一朗和陈栓道,“有劳二位兄弟送贾郎进寺……” 说到这里,芸娘又哽咽了,目光落在贾铭被血浸透的裤子上,顿了顿,然后又轻声道:“慢着点儿,他腿……疼着呢。” “三嫂,你尽管放心,我们肯定扶稳了三爷。”陈栓忙不迭道,当下和赵一朗一道扶着贾铭朝大佛寺走去。 “大嫂,咱们也一起。”庞九推开马车,扶着唐婉下了马车,当下和芸娘一起跟在前面三个男人身后,一道朝大佛寺走去。 …… 孔澄和在大佛寺里有一个独立的院落,有一条石子路从大佛寺的外墙直通他的院门,因为平日来找他瞧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为了不搅扰寺中僧侣清修,所以才特别对外开了门,又特别铺了这么条路。 庞九他们沿着石子路朝前走着,莫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就到了,因为这时候天儿都还没大亮,到处都是一片寂静,还没有上山来瞧病的人,赵一朗和陈栓扶着贾铭在门前的石凳上坐下歇息,庞九和芸娘上前叩门。 “咚咚咚!” “咚咚咚!” 两人叩了好几遍的门都没见里头有人答应,大家都挺着急的,担心孔澄和是不是外出了没有在里头,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这就扑了空了,就在庞九想着翻墙头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院子里面忽然才传来了一声老者不轻不重、稍微带着点儿不耐烦的声音:“别敲了!” “是孔先生!他在家呢!”赵一朗一下子就辨认出了这事孔澄和的声音,一众人这才都放下了心。 第664章 怎么还摸不得了 “知啦!” 孔澄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开了门,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外头来的人是谁呢,结果迎面就被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给抓住了手,而且一个还比一个的力气大,他正疼得呲牙,还不来得及叫唤呢,结果就谁想到,那两个姑娘竟然先一步叫唤了起来,而且一张嘴就带着哭腔。 “先生!救命啊!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们家贾郎啊!”左边儿的这个纤瘦娇弱的姑娘,漂亮得很,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子似的,“嗒嗒”地掉,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先生!只有你能救我们家兄弟啊!求求你一定要救命啊!”右边儿的这个姑娘,一脸英气,眉宇之间透露着股子机灵劲儿,是和另一个姑娘截然不同的美,不过也是红着眼,同样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孔澄和从来没经过这样的场合,再加上大早上人还没有点儿迷迷糊糊的,被芸娘和庞九这么两个俊俏姑娘一左一右、一句“先生”一句“救命”的包围着,他脑袋都要炸开了,好半天这才憋出一句话来:“请二位女施主先放开贫僧。” 下一秒,芸娘赶紧地放开了孔澄和的手,庞九却一脸困惑地问道:“孔先生……你这不还留着头发的吗?这不是没出家吗?怎么还摸不得了?” 孔澄和胡子一阵抖动:“……” 现在的年轻姑娘都这么奔放吗?他下山少,见过的世面少,不知道如今的世道竟然已经这么大踏步地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芸娘瞧着孔澄和脸颊直抽抽,还以为他这是生气了,芸娘忙不迭赶紧抽出了庞九的手,一边慌张地跟孔澄和解释:“先生,您别误会,我嫂子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就是太尊重您了,才……才这样,对,就是纯粹地尊重您。” 孔澄和忙不迭把自己的两只被捏的生疼的手背在了身后,一边朝后退了两步,然后警惕地看着庞九和芸娘:“你们两个到底要拿贫僧干什么?” “救命啊!”下一秒,姑娘凄惨的呼救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陈栓和赵一朗直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们别喊!喊什么啊!”孔澄和也被这叫声给喊得毛骨悚然,同时又心惊肉跳起来,这要是被庙里的僧侣们听到了,还不知他院儿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传扬出去了,他这张老脸可是没地方放了! 孔澄和赶紧地大步一手一个捂住了庞九和芸娘的嘴,吹胡子瞪眼儿看着两人,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捂着两个姑娘的嘴,登时就甩开了被蛇咬了似的手,然后气呼呼地转身朝院子里走去,一边又心虚地扭头对庞九和芸娘道:“有什么话,进来说。” “唉!”庞九和芸娘异口同声地答应了,就等着孔澄和这话儿呢,当下忙不迭唤着陈栓赵一朗搀着贾铭进院儿来了。 …… 陈栓和赵一朗实在累得很,在和孔澄和打了招呼之后,便就去厢房睡下了,唐婉则去厨房里头忙活,张罗几人的早饭了,她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别人一直陪着了,就闲不下来了,想着前些时日自己病着,肯定特别麻烦人,心里难免不大好受,现在既是好了,便就更不想闲着了,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 孔澄和用银针刺了贾铭的睡穴,让他在软榻上睡下,然后就开始检查他的伤势,他这人一辈子没什么喜好,就是喜欢钻研这些疑难杂症,而贾铭这样的病情,他还是头一次遇见,所以还挺兴奋。 第665章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 芸娘和庞九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孔澄和研究着贾铭的膝盖,都研究了好半天了,还是一言不发,最后,芸娘到底忍不住了,出声询问。 “先生,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孔澄和没出声,手里捏着银针,照着贾铭那没剩多少肉的膝盖里头刺了刺,带出些许脓血来,然后放到鼻前嗅了嗅,顿了顿然后道:“果然有酒。” 庞九和芸娘听了都是一愣,好端端地怎么提到酒了?当下芸娘小声询问:“先生,您说的有酒是什么意思?” “伤口在中毒之后,伤口是不是接触过酒?”孔澄和一边擦拭着银针,一边转过头来问芸娘。 芸娘想了想,然后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对,是接触过酒!”庞九却忙得道,然后跟孔澄和解释道,“那天三儿忽然毒发,膝盖处流了好些脓血,都见骨头了,那模样甚是骇人,当时咱们还不知道那是中毒的缘故,就想着先用雄黄酒来清洗伤口来着,哪知道,被酒洗过之后,三儿就开始疼得受不了了,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疼得又喊又叫,后面越来越严重了,渐渐地都神志不清了。” “是了,我就说这穷乡僻壤、鸟不下蛋的地儿,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儿还有心思去研究什么了不得得到奇毒,”孔澄和点点头道,脸上竟然还有点儿失望,“瞧着是怪吓人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芸娘和庞九都震惊了,两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贾铭的症状有多重,她们这一路都是看在眼里的,就在刚才庞九还想担心贾铭要是不好了,芸娘往后该怎么办,怎么到了孔澄和这里就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孔澄和擦着手,一边打量两人张口结舌的表情,然后云谈风情地道:“本来就不是致命的毒药,下毒之人只是存着要废他一条腿、让他落个终身残废的心思,只怪这味儿毒药与酒相克,一碰到了酒,毒性便会增大十倍不止,这普通的毒药也就成了致命的毒药了,先是伤口剧痛无比,人的神智却异常清醒,后来就是神智失常,犹如疯兽,嗯,通常十日后会力竭而亡。” “十……十天后会……”芸娘的脸顿时惨白如纸,身子一软“咕咚”就倒在了地上。 “芸娘!芸娘!”庞九大惊,忙不迭地扶了芸娘起来,一边看着昏死过去的芸娘,一边又蓦地转头看向孔澄和,瞧着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庞九登时就勃然大怒,“你……你为何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么骇人的话?她撑到现在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你还要戳她的心窝子!” “我……我说什么骇人的话了?”孔澄和指着昏死过去的芸娘,一脸的冤枉和莫名其妙,“我不是说过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吗?她这分明是想不开、自己吓唬自己!” “可你后来不是又说了这毒药遇酒之后便就会成为致命毒药的吗?”庞九怒发冲冠地道,“你还说了,中毒十日之后便就会力竭而亡!” 孔澄和摊了摊手:“所以这到十天了吗?这人不是还没死吗?” “你!”庞九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干瞪眼儿看着孔澄和,要不是贾铭和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她真想抽出鞭子好好儿招呼招呼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老头。 孔澄和瞥了一眼气得干瞪眼说不出话的庞九,心里顿时受用不少,总算是一雪刚才在门口被这丫头当众调戏的耻,不过瞧着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姑娘,又有点儿担心,然后伸手过去,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第666章 易如反掌 明明刚刚还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理这老头儿的庞九,可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她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去问人家:“先生,芸娘她怎么样了?不要紧?” “没事儿,就是人太疲累了,正好趁着机会好好儿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儿了,”孔澄和摆摆手,一边道,“你扶她下去,我去给这小子拟药方了。” 庞九听孔澄和这么一说,登时就放下了心,知道贾铭这条命肯定是能保住了,对孔澄和自然是千恩万谢,至于刚才跟孔澄和的不愉快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然后把芸娘先放到一边,忙不迭对着孔澄和就跪地叩头道:“多谢孔先生!孔先生的大恩大德,九儿没齿难忘,日后只要是能用得上九儿的,只要孔先生张嘴,九儿绝无二话!” “你这丫头,快起来!”孔澄和被庞九的举动吓了一跳,明明刚才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呛人小辣椒,这眨巴眼儿的功夫竟对他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可见这丫头是个性情中人。 饶是孔澄和发话了,可是庞九还是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笑眼弯弯地对孔澄和道:“孔先生,那麻烦你给我们家三儿拟药方哈,接下来煎药的活儿尽管都交给我,我先扶芸娘去歇着,一会儿就过来哈!” 然后也不等孔澄和发话,庞九就扶着芸娘,朝外头走去了。 孔澄和看着庞九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忍不住抿了抿唇,笑了。 嗯,还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小辣椒。 …… 京师。 这是贾明自八岁离京之后,第二次回京了,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城楼,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家,可是这又是他回不去的家…… 对,是回不去的家,不管是过去还是从前。 这一次回京,一如从前,贾明他们还是做商贾打扮,只是上一次回京,他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这一次却成了个胡子拉碴的沉稳男人,连人皮面具都不用省下了。 “文俊,事儿都办妥了吗?”贾明问道。 “掌柜的尽管放心,都已经办妥了,”孙文俊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又凑到近前,小声补上了一句,“咱们的暗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京师不比其他地方方便行动,但左不过就是偷摸运送个老头儿外加放把火的小事儿,对咱们的暗卫来说,都是易如反掌,请殿下吓放心。” 这一次进京,贾明扮作皮货生意的掌柜的,孙文俊扮成是他的副手,而唐砚则扮作是账房,至于管来臣和柳玉莹,就分别扮成贾明的爹和妹子。 “家里的暗卫都是你一手训出来的,我没有不放心的,”贾明伸手在孙文俊的肩膀上拍了拍,一边又感慨道,“不过,也多亏了姚伯父为咱们打下的底子,要不然这一趟回京师,怕是福祸难测。” 孙文俊听了,忍不住也跟着点头道:“旁的不说,单单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得一副身高体型年纪都一致的尸身,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儿,他这也是费心了。” “是啊,不容易,”贾明抿唇笑了,“不过我相信,他肯定办得到。” 唐砚看着贾明一脸笃定,心里倒是比之前更有底了,原本还忐忑不安的人,这时候也就轻松了下来,一边也笑着跟二人道:“掌柜的、孙大哥,我还是头一次进京呢,等进了京,你们二位地地道道的京师人,可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好好儿带我逛逛啊。” 贾明闻言,摇了摇头学了:“我哪里算是地地道道的京师人?我在外头待的时日可比京师长多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我都不记得了。” 第667章 惊天动地的行当 “掌柜的不记得,可是我还记得呢,”一旁的孙文俊忽然插嘴道,一边转向贾明,一边小声道,“上回咱们回京,可不正是皇后薨的时候吗?当时正好咱们人在中原暗中练兵,王爷王妃急召殿下回京,我和殿下接了信儿之后,赶紧地就没日没夜地往京师赶路,好家伙,连赶了三天三夜、跑死两匹马呢!这才总算没耽误事儿,说起来这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对,可不是十年吗?”贾明一怔,随即笑了,笑得有些自嘲,“那次,我还在家住了五十五天呢。” 那一年皇后薨,这样的场合,定安王夫妇自然是要出席露面的,不止他们,就连定安王世子也必须全程出席,而且还不止一天,帝后情深,万岁爷足足为皇后停灵了四十九天,这前前后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成日地跪拜叩头,还有出面路祭,那个气若游丝的病秧子自然是承受不了的,所以定安王夫妇这才唤了贾明回京。 那一次,贾明在家里足足住了五十五天,眼睁睁地看着后院那个阴郁沉默的病秧子对自己的冷眼愤恨,也忍受着定安王夫妇数十年如一日的冷漠苛责,贾明觉得那五十五天特别煎熬。 那时候,他特别想念江南,想念那个宽敞舒适、属于他的院子,想念在那个院子里成日忙着针头线脑、忙着柴米油盐的南姨…… 似乎,那才是他的家,而这座阴森沉闷的府邸,从来都不属于他…… 此时此刻,贾明想着那个时候,那个十八岁、还有些伤春悲秋的自己,有点儿想笑,又有些觉得自己可怜。 今时今日,了解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猛然回首,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兢兢业业的棋子,二十年来,只要爹娘一声令下,他就闷头做事儿,不求一点儿回报,不仅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要在关键时候有随时赴死的准备…… 是啊,随时赴死,谁知道皇后的葬礼上,有没有人藏着刀、专门等着绝定安王府的独苗儿呢? 所以,真正的主子从不出王府,一直都被千尊万贵地养着,倒是他这个棋子大江南北地跑,多少次生死一线。 …… 贾明轻笑着,眼角漾出细细的纹路,眉宇间露出淡淡的伤感,不过这伤感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秒,贾明握着马缰,仰头看着城门上斗大的“京师”二字,一边缓声道:“等下一次进京,咱们便就不做这皮货生意了。” 孙文俊一愣:“怎么着?掌柜的,您这是想改行?那您打算干什么行当?” 唐砚倒是听出了点儿名堂,侧脸打量着贾明,明明贾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却有一股子让人忽视不了的霸气和凌然,这是在乌兰农场和金龙山上的时候,贾明不曾拥有的,那是从什么时候才有的呢? 唐砚仔细想了想,似乎是从内扎萨克之后,贾明便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从一个对爹娘言听计从、从无拒绝的孝子,变成了眼前这个终于摆脱了身上的枷锁、不再负重前行的……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唐砚为过去那个渴望父母关注的贾明遗憾,也为今时今日这个自信霸气的贾明欣慰。 “当然是惊天动地的行当。”贾明冲孙文俊咧嘴一笑,然后策马直奔城门。 …… 第668章 不能再犯错了 定安王府。 南姨过来给叶图南送饭的时候,就瞧着珍珠正坐在偏房里头洗衣裳,南姨已经好几天没瞧见珍珠了,这时候看见了,南姨心里挺高兴,忙不迭过去跟珍珠打招呼:“珍珠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都没有瞧见你?” “啊!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珍珠似是见了鬼似的一声,蓦地双膝跪地,一边用手抱住了头,浑身瑟缩着,“别打我,别打我……” 南姨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忙将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又赶紧地跑过来去拉珍珠:“珍珠啊,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珍珠恍若未闻,仍旧那么跪着,双手抱着头,头发都被水阴湿了,嘴里念念有词着:“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我再不敢了!不敢了!” “珍珠!我是阿南啊!”南姨瞧她这幅模样,又是不解又是心疼,也顾不上其他了,赶紧地从地上把珍珠给拉了起来,一边取了帕子给她擦头上的水渍,一边小声询问道,“珍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珍珠这才认出了南姨,原本惊慌不安的一张脸,这才放松下来,可是脸颊却还是忍不住直抽抽,她勉强对南姨笑了笑,道:“南姨,是你啊。” “珍珠,你还好?”南姨打量着瘦得厉害的珍珠,心里惊诧不已,这才几天没见道,珍珠怎么就瘦成这幅模样了? 南姨起身关上了房门,然后走了过来,沉声问道:“珍珠,你跟我说实话,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南姨。” 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来了,珍珠眼中闪出一丝恐慌,下一秒,珍珠忙不迭地摇头不止,一边着急地道:“没有人欺负我!王爷王妃还赏赐我了!这几天,我……我我好得很!” “珍珠,你……”南姨一脸担心地看着似是受惊的小兽似的珍珠,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她其实还想再问问,可是看着珍珠眼睛中的恐慌,她又不敢问了,怕再给珍珠招来什么麻烦。 当下,南姨没再说话,她行至桌前,从食盒里头取出一小碟子的水晶虾饺,放在了桌上,然后含笑对珍珠道:“这么冷的天儿,别空肚子洗衣服,珍珠,过来把饺子吃了,然后再接着洗。” “南姨……”珍珠的眼蓦地就湿了,她想上前抱住南姨,跟南姨倾诉她这些天遭受的苦楚,可是她却不敢,她实在怕了,不管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恐惧,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能再犯错了,也不能轻易多说一句话了,所以,她就这么抱着腿,可怜巴巴地看着南姨。 南姨被珍珠看得心酸不已,她天生就喜欢孩子,可偏生老天不开眼,让她这辈子都无儿无女,所以在对待珍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上,她的心总是特别软,若这里是江南就好了,她也没有任何顾虑,会好好儿疼爱珍珠,让这无父无母的可怜丫头,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她面前再不掉一滴眼泪。 可是这里是京师,是一步都不能走错的定安王府,她身上背着贾明的期待,她有她要做的事儿,所以,她不能出错。 南姨狠着心挪开了眼,一边盖上食盒,一边随口跟珍珠道:“珍珠,等洗好了衣裳,就去正房伺候,你这几天没见人影,世子还问起你呢。” “我……我去不了正房伺候了,”珍珠怯生生地道,一边说着,眼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哽咽着道,“林管家给我换了伙计,让我……以后做粗做婢女,再不许近身伺候主子了。” 第669章 主子,下人 南姨一怔,这才发现,今儿珍珠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灰扑扑的棉袍,头发也没怎么仔细扎,不过梳了一个麻花辫子,再看面前的那一大木盆的、还没洗完的衣裳,南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做错什么事儿了,才会被林有余给罚做了粗做丫头,只是这新年大节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事儿竟然林有余如此雷霆大怒呢?更何况,珍珠又是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走路都怕被树叶砸到头的性子,又能出什么大错呢? 南姨左右想不明白,也没有办法,当下叹了口气儿,没再说话,然后就拎着食盒走了出去,留下珍珠一个人,对着桌上的那盘水晶虾饺默默掉眼泪。 …… 暖阁。 南姨进来的时候,叶图南正坐在软榻上看着一本《狸猫换太子》打发时间。 叶图南近来停了药,这还是这么些年来,他头一次停药,一众人都很担心他的状况,可叶图南的身子却明显更好了些,比起从前,身上少了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汤药味道,如今人也精神了许多,从前连床都下不来的人,如今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了,这不,今儿一早是他自己更衣梳洗的,然后又挪到了暖阁来,就等着南姨给他送饭过来。 “南姨,怎么才来啊?”瞧见南姨进来,叶图南就丢开了手里的书,然后有点儿撒娇地南姨抱怨,“南姨,我等你都等得肚子好饿啊。” “让世子久等了,是奴婢的不是,”南姨忙不迭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食一一摆出,一边解释道,“刚刚奴婢在外头瞧见了珍珠,跟她说了两句,故而来的迟了些,还望世子见谅。” “南姨,都说了,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的。”叶图南对于南姨总是一口一个“奴婢”的,很是不悦,可南姨就是不改,他也是没办法。 “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这规矩是万万错不得的,”南姨忙道,一边去了筷子带给了叶图南,一边道,“世子请用。” “主子?下人?呵呵,”叶图南闻言,一阵嗤笑,他瞥了一眼自己刚刚随手丢在一边的那本《狸猫换太子》,一边用筷子的大头指了指那本书,然后戏谑地跟南姨道,“南姨,那你说说这狸猫算是主子还是下人?” 自南姨入府之后,还是头一次见道这幅表情的叶图南,叶图南一直都不是脾气好的,可是从前脾气不好,多半的表现就是阴郁沉默,南姨刚进府的时候也见识过,可是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叶图南,一时间都看得一愣。 叶图南瞧着南姨一脸没听明白的表情,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过来埋头喝完了一整碗的蜜豆百合粥,一边夹了一筷子萝卜糕吃,一边随口问南姨:“珍珠回来了?她怎么不进来伺候?” 南姨抿了抿唇,面色有些踟蹰,可最后还是开了口:“似是珍珠做错了事儿,林管家发话,罚珍珠做粗做丫头,以后都不能近身伺候世子了。” 南姨刚才在叶图南面前是有意提了一嘴珍珠,自然她一个下人是没法子帮珍珠打抱不平,可到底是于心不忍,所以还是在叶图南面前提了一嘴,想着能让叶图南出面给珍珠主持公道。 叶图南一愣,然后放下了手里的半块萝卜糕,挑着眉问:“珍珠做错什么事儿了?她是我院儿里的人,我这个主子怎么不知她做错事儿了?即便她真的做错了事儿,要打要罚也该是我这个主子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林有余替我当家做主了?” 第670章 是他让你来的 叶图南声音压得很低,听着语气寻常,可是南姨却知道叶图南这是生气了,当下南姨又给叶图南添了半碗蜜豆百合粥,一边小声道:“林管家却有做的不妥的地方,珍珠到底是世子院儿里的,而且还是伺候世子多年的老人儿了,即便要处罚,也应该提前跟世子知会一声,可是……” 叶图南冷冷地牵了牵唇:“林有余怕是没这个胆子,必然是他头顶的主子发话了,他才敢这么放肆嚣张,哼。” 南姨一愣,随即想起了刚才珍珠说的话——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我再不敢了!不敢了!” 果然是王妃的意思。 南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知自己是白替珍珠求这个情了,叶图南这个胳膊又怎么能拧得过王妃那个大腿呢?当下南姨也就没再接着往下说了,把粥递到了叶图南面前,一边轻声道:“世子请用。” 叶图南却再没有了胃口,把碗推到了一边,目光又落在了那本《狸猫换太子》上头,南姨顺着叶图南的目光,也看向那本书,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叶图南的表情,看着他微蹙的眉间,看着他紧绷的嘴唇…… 半晌,南姨轻轻道:“世子,上次奴婢跟您提的事儿,您可考虑好了吗?” 南姨这一次入京,是奉贾明之命,贾明不放心叶图南的身子,所以送南姨入府为叶图南调理身子,顺道邀叶图南赴江南定居。 这个顺道,说起来容易,其实做起来是难如登天,南姨也是伺候了小半年的叶图南,摸清了他的心思和王府上下的关系、取得了叶图南的信任之后,前几日,这才敢跟叶图南吐露的,在此之前,南姨紧张忐忑了好些时日,倒是叶图南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诧,至少在南姨面前,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跟南姨说他需要考虑。 这个时候,听到南姨又提起这个,叶图南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了南姨的眼睛:“南姨,是他让你来的?” 叶图南口中的“他”究竟是谁,自然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南姨点点头,叹了口气儿道:“那孩子走南闯北,什么场面风浪都见过,一看就是个豁达爽朗的孩子,可是偏生就是放不下世子你,他从小就喜欢跟奴婢念叨世子,一说起你来,就没玩没了,他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说你们没有一日分开过,就连喜好都一模一样,爱爬树爱玩弹弓,口味儿也没有差别……” 说到这里,南姨顿了顿,看着桌上的剩菜,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我从前还不信,可是自从入府伺候世子的汤饮之后,这才发现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是啊,一点儿都没错,南姨给贾明做了那么些年的拿手菜,每一道叶图南都爱吃得很。 “可是后来,皇后薨的那年,他回了趟京师之后,再回江南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提你了,人也变得沉默了,不再像从前那么爱说爱笑了,我询问了他好久,他才跟我说,你身子不大好,他很担心,”南姨道,想着那是个时候的贾明,南姨有心疼也有怀念,顿了顿,然后又感慨着跟叶图南道,“后来他就亲自设计建了个特别大的院子,说是要建最舒坦的院子,不仅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你,等以后时机到了,他就把你接到江南,让你好好儿地将养身子,在江南那样钟灵毓秀的地方,娶妻生子。” “哦,对了,那院子的花园和王府的花园特别像,里头也种着梅树,他说你们小时候最喜欢在梅树上爬上爬下了,以后,等梅树长大了,长粗了,你们两家的娃娃到时候也可以和你们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地爬树。” …… 第671章 他想去江南 “他还真是有心善啊,瞧着我这个棋子半死不活,他那个正儿八经的主子就心生怜悯了,”叶图南牵了牵唇,哂笑着道,伸手拿起那本《狸猫换太子》,一边挑着眉看向南姨,一边继续讥诮着道,“怎么着?他这是午夜梦回、良心不安了?所以惦记着要给我这只被扒了二十年皮的狸猫、寻回毛皮续命了?” 南姨怔怔地看着叶图南,只觉得叶图南脸上的笑,似是利刃,直戳她的心窝子,她摇了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图南,似是做错事儿的孩子,伸手握住了叶图南的手,一边愧疚着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会说话,让世子误解了,世子您……” “你少一口一个奴婢!”下一秒,叶图南把手中的书猛地摔倒了地上,然后蓦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南姨的前襟,带着南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叶图南一愣,随即就松开了手,他放开了南姨,然后颓然地坐了回去,一边苦笑着道,“也不用一口一个世子地叫我,你心里清楚,我从来都只是枚不中用的棋子,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世子?” 是啊,他不是什么世子,更不是主子,他是被囚禁在这座巍峨华丽牢笼里的一只狸猫,被人剥了皮,成日承受着难耐的苦楚和煎熬,他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偏偏连求死都不能…… 后来,南姨来了,这个像娘亲一样的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虽然仍旧身处牢笼,虽然还是日夜煎熬,但是他变得不那么想死了,他特别留恋南姨做的一日三餐,特别珍惜南姨给的疼爱,他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有人肯对他好,肯用心待他,他就会视作瑰宝,也会…… 舍不得死,觉得这污遭的世上,还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可为什么,偏偏连这点子疼爱,都是别人施舍的? 为什么? …… 南姨震惊地发现叶图南落泪了,那个被人摁着灌药、难受得浑身抽搐都不肯落泪的倔强孩子,这个时候却在她面前泪流满面,无声地哭了。 “世……”南姨震惊,继而就是心疼,她忙不迭跑到去,蹲在叶图南的面前,双手握着叶图南的手,一边也跟着心疼得红了眼眶,“图南,就算你不是世子,不是主子,你还有南姨啊,还有他……要是你不想走的话,那就不走,南姨留下陪你,一直陪着你!” 叶图南红着眼看着面前同样泪流满面的南姨,嘴巴颤抖地张合了好几下,才发出了声儿:“南姨,你……你真的愿意?” 南姨点点头,轻声道:“愿意,南姨想陪着你,护着你,想让你好好儿地活下去。” 南姨说的是真心话,虽然心里很难割舍跟贾明的情分,可是叶图南和贾明不一样,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孤零零地游走在生死线上,他那么孤独,那么可怜,更需要人陪伴,既然叶图南不愿意去江南的话,那她就留下来陪他好了。 也是代替着贾明陪着着他。 叶图南看着南姨脸上掩饰不住的疼惜和真诚,一颗心酸疼地无以复加,他终于受不了了,一伸手环住了南姨,伏在南姨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南姨,我想去江南,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想天天都吃你做的饭,我想……” 想做个有娘疼的孩子。 所以,哪怕是冒着被你和贾明算计的风险,我也认了。 京师那么苦,那么冷,他住够了,他想去江南,那个温暖又绮丽的地方。 第672章 到了 “太好了!图南,太好了!”南姨激动地语无伦次,使劲儿地抱着叶图南,一边不住嘴地道,“我这就去给他写信,让他尽早想办法接咱们走,图南,说不定等咱们到江南的时候,荷花儿都开了呢,到时候南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荷叶羹,还有芙蓉糕!” “好,我等着吃呢。”叶图南道,满眼亮晶晶的泪花,和着笑。 …… 前院儿。 书房。 林有余匆匆进了书房,“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同时叶进忠放下了手上的书,从桌案之后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林有余:“到了?” “到了,”林有余点头道,同样的一脸紧张严肃,他一边行至叶进忠面前,一边小声回禀道,“启禀王爷,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一行人进了京师,如今已经在客栈住下了,孙文俊已经和咱们的人接了头了,说是今晚子时,他们就会按照老法子进王府,来面见王爷。” 叶进忠忙得询问:“他们一行几人?” “启禀王爷,这次他只带了孙文俊还有一个郎中,其他再无别的侍卫,”林有余知道叶进忠在担心什么,所以,他接下来又道,“奴才已经吩咐人暗中盯死了那间客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咱们的人便就是第一时间传到咱们耳中,请王爷放心。” 叶进忠长长地舒了口气儿,然后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桌案,一边感慨着道:“不容易啊,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林有余也跟着感慨道:“的确不容易,这一日,奴才也盼了二十年呢,总算是能在有生之年,再……再见上我兄弟一面,奴才便是死都能瞑目了……” 说到这里,林有余唏嘘不已,忙得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又躬身道:“奴才在王爷面前失态了。” 叶进忠伸手在林有余的肩上拍了拍,一边沉声道:“你放心,本王一定会让丁原尽全力为有堂调理身子,也好让你们兄弟好好儿地团聚些时日。” 林有余肩膀一矮,然后对着叶进忠深深一揖:“奴才多谢王爷。” “行了,你下去好好儿布置,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叶进忠道。 “是,奴才告退。”林有余躬身退了出去。 林有余出了书房,然后就返回了自己的小院儿,随即就有一个小厮凑了过来,躬身道:“您回来了。” 林有余一边朝房中走,一边问那小厮:“这几日,丁原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 那小厮随着进了房,关上了房门,然后毕恭毕敬地对林有余道:“启禀主人,丁原那个老匹夫,前几天先是疯了似的一天外出好几趟,打探自己妻儿的下落,属下一直跟着他,鞋底都要磨平了!可这几日,丁原却老实的很,没有再出王府,就连自己院门儿都没出呢,屋里头也都是静悄悄的,也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看来,他这还是没想通啊。”林有余讥诮地牵了牵唇,然后又抖着下摆坐下来。 那小厮忙不迭地过去斟茶倒水,双手端到了林有余面前,一边小心翼翼地道:“主人,既然丁原那个老匹夫想不通,那咱们要不要趁早除掉他,没得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老实?” “用不着,他现在怕是日日都提心吊胆着呢,放心,他是最老实的了,也是最疼媳妇儿孩子的,所以他一定会想通的,”林有余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而且,就算他是个脑子不会转弯儿,咱们也可以逼着让他转弯不是?” 第673章 你没有胡言乱语 “王爷身子骨好端端的,为什么偏偏除了个病秧子之外就再无所出了?为什么世子小时候的身子骨好好儿的,偏生长大了却成了个病秧子?这些事儿桩桩件件都和他丁原有关,他是最怕被抖落出来的,这个时候,他怕是胆子都被吓破了,又怎么敢跳出来兴风作浪呢?难不成是他觉得活腻歪了吗?” 说到这里,林有余顿了顿,将一片茶叶沫子吹了出去,然后继续缓声道:“所以,咱们不用心急,这时候最着急的人应该是丁原才是,咱们只管耐心地等着他这只热锅上的蚂蚁就是了。” 那小厮闻言,心觉踏实,顿时就露出了笑容:“是是是,还是主人思虑周全,扎扎实实地将丁原攥在手里,照这么看,那丁原必然还得老老实实地投到咱们这边,咱们只管耐心等着就是了。” “是啊,咱们着个什么急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确保二爷周全,”林有余慢条斯理地道,抿了口茶,然后抬头对那小厮道,“你且下去布置着,今儿晚上人就能到,到时候一切按计划行事,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 “是,属下遵命!”那小厮躬身领命,朝后退了两步要离开,可是却又站住了,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有余,明显显的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林有余瞥了他一眼,“还有事儿?” “主人,二爷……”那小厮抿了抿唇,有点儿费劲地开了口,“二爷,当真是……是不命久矣了吗?” 握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也跟着一僵,林有余的眼神顿时冷了十倍不止,那小厮被他看得浑身一抖,心知自己说错话了,忙不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都怪小的胡言乱语,还请主人原谅……” “你没有胡言乱语,我兄弟有堂为了叶氏一门奉献一生,我林氏一门更是为了他们叶氏一门贡献三代人,这里头有多少无奈被迫的牺牲,又有多少血债未偿?”林有余冷冰冰地截断了小厮的话,一边将手中的茶杯丢在了桌上,一边站了起来,咬着牙恨恨道,“眼看着咱们林氏一门这就要绝后了,临了了,咱们也必得拉下他们叶氏一门做垫背!” 林有余在定安王府做了半辈子的管家了,一向是以温和好脾气着称的,这样疾言厉色还是头一次。 那小厮忙不迭叩头道:“属下誓死追随主人!请主人放心!” “你,下去。”林有余摆了摆手,又走回了椅子前坐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得知贾明救出了管来臣之后,他便就没有一日安生过,他激动、难过、愤慨又心酸惆怅,这些情绪交杂在了一起,让他再不安生,再没有一个好觉可睡,也让他身子骨越来越差,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哪儿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但是他却不能倒下,至少再和他二十年未曾晤面的兄弟相见之前、再没有看着叶氏一门倒台之后,他一定不能倒下。 “唉!”林有余叹了口气儿,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知啦!” 这时候,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道,林有余心中一跳,没有抬头去看,就先笑了起来:“丁郎中啊丁郎中,你可总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林有余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拿了一个茶杯倒上了茶,放在了桌子另一边,这才抬头看向了来人,然后笑容就更灿烂了,指着对面的椅子,跟来人道:“来,咱们坐下来,边喝边谈。” 第674章 下场 来人不是别人,果然是丁原,定安王府的郎中,一直负顾看安王夫妇和小世子身子的郎中。 比起林有余挂着笑的脸,丁原的脸就不那么好看了,他冷着一张脸,厌恶地看着林有余,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可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然后顺着林有余的手势,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还寻思着丁郎中是个顾家的,自是舍不得放着妻儿受苦,所以丁郎中肯定是个识时务的,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丁郎中这是总算想开了,”林有余全然都不在意丁原一脸的厌恶愤怒,还是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丁原,一边喝着茶,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丁原,“丁原,你肯过来见我,是不是就说明,你这是愿意投向我们林氏一门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丁原没回答,反而冷笑着道,“如你所愿,我这个叶氏一门家养的郎中,竟然成了害王爷不育、害世子病弱的罪魁祸首,如今一夜之间,我丁某人竟成了叶氏一门的叛逆了,你说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当然有,比如说现在你就杀了我,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武功,”林有余淡淡一笑,打量着丁原一下子愣住的脸,林有余身子朝后,舒服地倚着椅背,笑得更舒坦自在了,“可是我打赌,你一定不会,你肯定以为我早就泄露了你王爷和世子药中做手脚的秘密,王爷怕是已经有所察觉了,你这个时候对我动手,只能让人以为你这是杀人灭口,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猜测若我活着,你和你的妻小,或许还有生路,但若我死了,你们一家肯定大祸临头,丁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说到这里,林有余顿了顿,挑着眉打量着丁原因为愤怒而抽搐的脸,然后含笑道:“怎么了这是?丁原啊丁原,你这被我说中了心思,所以才会这般恼羞成怒,对吗?” “你胡说!”下一秒,丁原拍着桌子,指着林有余,勃然大怒道,“我从来就没有在王爷和世子的药中做过手脚!明明都是你!都是你林有余!你这个叛逆!走狗!王爷王妃你那么信任你,看重你,你却背叛了王爷王妃!害得叶氏一门险些绝后!如今你又要把背主忘恩的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来!谁能想到对叶氏一门最忠心耿耿的林氏一门,竟然包藏祸心!这简直是令人齿冷!” “包藏祸心?背主忘恩?”林有余重复着丁原的话,一点点地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眼神也一点点地冷凝了下来,最后,他冷声道,“我记着这些词儿一向是用在楚义兴身上的,谁都知道他是个叶氏一门的叛徒,可是他得到了什么惩罚呢?高官厚禄!封疆大吏!这才是叛徒的下场!” “但是你再看看我们林氏一门又是个什么下场?”林有余起身,行至丁原面前,他对上了丁原的眸子,竭力忍耐着肺腑之中的怒火,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让自己放低了声音,可是却丝毫不减眼中的愤怒,“你口口声声背主忘恩的林氏一门是个什么下场?” “我弟弟有堂,为了叶氏一门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都想着为叶氏一门打天下!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为了助叶氏复国,隐姓埋名,什么都不图,只图一颗赤胆忠心!结果,他婚都没成,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一门心思只知道为主子效力,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忠心耿耿的人了!他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王爷!给了叶氏一门!” “可是王爷又是怎么回报他的?任由他被楚义兴那个畜生欺压践踏!生不如死!” 第675章 毁了 丁原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林有余,说实在的,他真是被吓了一跳,林有余虽然是定安王府的大管家,可是说实在的,他素来为人低调,存在感实在太低,所以丁原一直也没拿他当回事儿,也正是这个原因,丁原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实人,其实知之甚少。 丁原心下震惊,可是面上倒是没有表示,仍旧冷着个脸,一边皱着眉道:“林有余,你休要胡搅蛮缠,王爷王妃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家有堂兄弟,当年自得知被处朝廷处死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王爷王妃当时竟喜极而泣,后面也是不遗余力地去派人寻找有堂兄弟的下落,为的就是早日能救他回来,可见王爷王妃待有堂兄弟不薄,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一找二十年都没有放弃过!” “他们没有放弃的是那十万两黄金!至于我的兄弟,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放弃了!”丁原的话音一落,林有余就咬牙切齿地吼道,“不错,因为他下落不明,王爷担心着急,命人不计一切代价地寻找,可是难道王爷真的是为了找他吗?不过就是为了那十万两黄金罢了!当年要不是当初楚义兴李代桃僵掳走了他,难道王爷会冒着被万岁爷察觉地风险、从大牢里头救出他吗?!” “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救人!他只是为了那十万两黄金而已!我的兄弟在他的眼里,又怎么能比得上那十万两黄金?我……我们林氏一族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在他心里又算得上什么?不过是随时都能舍弃的棋子罢了!” 说到这里,林有余的声音又忍不住抬高了一倍,他忙得噤了声,使劲儿地喘了两口,拼命地想把胸口的愤懑都吐出,这里是王府,是叶氏一门说了算的地方,他还不能这么肆无忌惮。 缓了缓,林有余这才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不少,也酸楚了不少:“可怜我那兄弟,人人都道他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文韬武略天下无双,他是我的骄傲,更是我们林氏一门的希望和未来,那样一个本来名留青史的人,却……却在正当好的年华,沦为阶下囚,任人羞辱欺压,再见天日已经是……是二十年后的事儿了,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人这一辈子,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说到这里,林有余一脸怅然,他缓缓地走了回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怔怔地看着桌上香炉里头燃尽了的香,一边喃喃道:“多么耀眼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地被毁了,我们林氏一族也就此被毁了。” 是啊,林氏一门就这么毁了。 林有余是家中长子,比弟弟林有堂和妹妹林有彤大了十来岁,父母早逝,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了他这个长子肩头,他一门心思抚养弟弟妹妹,更要为叶氏一门做事,所以就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且他们兄弟都是叶进忠的近臣心腹,叶进忠未必就愿意看着他们成家立业,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叶进忠年纪越大,就越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第676章 凭什么 林家世代效忠叶氏一门,自是对主上忠心耿耿,所以林有余虽然对叶进忠感到失望,可却还是选择了忠诚,过了三十岁之后,林有余就断了娶妻生子的念头,好在那时候林有堂已经初露头角,他这个做大哥的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林有堂身上。 林有堂没有让林有余失望,他实在是太耀眼了,从诈死、改名换姓为管来臣,到成为义军统帅之后,他锋芒毕露,成了大原最富传奇的英雄,叶进忠对他更是视如左膀右臂,甚至将前朝留下的十万两黄金都舍得交到他的手上。 而林有余这个做大哥的,虽然成日在定安王府低调度日,可是心里却别提多激动骄傲,按照他原本的设想,待叶氏一门重登大宝之后,他们林氏一门便可从此万古流芳,拜相封王自是当然,不仅如此,到时候他们兄弟俩还会把妹妹林有彤嫁给叶进忠,即便未必做的了皇后,可只要有他们在,就可以扶着有林氏血统的皇子继承大统…… 他们叶氏一门几代人为叶氏江山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他们应得的回报。 可是后来呢?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他的弟弟被楚义兴囚禁、生死不明,他的妹妹为了一个游方郎中辱没门庭,最后死得难堪,而他,这个林氏一门的大哥,眼看着就到六十岁的老头儿了,如今竟成了林氏一门的最后守门人。 何其悲惨,何其凄凉。 林有余不能不恨,他恨楚义兴这个卑鄙叛逆,恨异族人的猖狂,更恨叶氏一门…… 凭什么他们林氏一门死的死、毁的毁,叶进忠夫妇却仍旧能千尊万贵地活着、身后还有江南和中原的十多万义军撑腰?凭什么他们林氏一门眼看着都要绝后了、却还得哈巴狗儿一样地顺从伺候着叶氏一门? 凭什么?! 他恨透了,早就恨透了! …… “所以,你早就对王爷王妃怀恨在心?”丁原这总算是听明白了,他转向林有余,沉声问道,“所以在二十年前,管来臣被俘之后,你就开始了报复?” 算起来,叶图南的身子骨,就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变坏的,而也是从那时候起,叶进忠便就没再能让女人受过孕。 叶进忠从来都不是什么用情专一的痴情种,年轻的时候还很是放浪,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务必低调,虽然浪荡,可是却也只敢对王府里头的丫头下手,可他又是最看重血统的,自然那些贱婢是不配生下他们叶氏一门子嗣的,所以当年那些怀有身孕的丫头,都被王妃郝氏亲手灌下了落胎药。 在叶图南身子骨转坏、迟迟没有好转之后,叶进忠夫妇开始着急了,想着再生个儿子,只是郝氏却迟迟不孕,几年之后,叶进忠便就失了耐性,埋怨是郝氏年纪大的缘故,郝氏心里有愧,从此就开始为叶进忠张罗起了这档子事儿了,只是前前后后张罗了十多年,叶进忠也辛辛苦苦耕耘了十多年,可是却愣是没种出一粒种,反倒是叶进忠不知喝了多少调理身子的苦汤子。 第677章 报应 “这是报应!他害得我们林氏一门绝后,我岂能看着他们叶氏一门开枝散叶?哼!”林有余冷笑着道,他一脸恶毒、扭曲又夹杂着兴奋的表情,看着有些渗人,他自己却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对着丁原继续兴奋地道,“他们肯定后悔了!当年自己亲手灌下去的落胎药,加起来也没有他这些年喝的补药多呢!如今想来,肯定是后悔死了!哪怕当初让那起子下贱胚子生下来的种儿,留着也是好的啊!哈哈哈!总好过这些年来苦哈哈地白辛苦一场!哈哈哈!” 林有余的笑声特别刺耳,有点儿像是野猫子的哭声,丁原听着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难受得紧,他不由得就坐直了身子,然后又皱着眉问林有余:“你是怎么在我药里做手脚的?我怎么这么多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是丁原最想不通的问题,他这些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是都想破了头了,他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既然是话说到这儿了,他当然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这有何难?”林有余嗤笑着道,打量着丁原愁云惨淡的一张脸,他就又得意了起来,然后勾着唇道,“有彤死后,那个游方郎中还非要想求个光明正大,希望我这个做大哥的能认了他和有彤的这门亲事,说这是有彤死前最后的遗愿,还说不论我和他提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呵呵,可我当时哪里瞧得上他这号人物?没杀了他已是慈悲,找人打发他滚出了京师也就算了。” “哪知道没过多久有堂就出事儿了,然后我忽然就想通了,我又让人去寻来了那个郎中回来,”说到这里,林有余抿了口茶,目光悠远,似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顿了顿,他又看向丁原,然后勾着唇得意地笑了,“然后,我们两个各取所需,并且说好了,从此往后再不往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八岁的小世子的身子渐渐不行了,而叶进忠的身子,也开始不中用了,哈哈。” 丁原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是那个游方郎中交给你的法子?可……可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法子,才能将我蒙蔽?那个游方郎中到底是谁?我不信一个区区游方郎中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林有余抿了口茶,然后懒洋洋地道:“我早就忘了他叫什么了,只记得他姓柳。” “姓柳?”丁原一愣,左右想起来那个游方郎中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最后只得放弃,然后,他又看向了林有余,然后紧张地问,“你绑了我的家小,又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林有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吟吟地看着丁原,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我觉得现在还不是给世子停药的时候,虽然这座王府怕是存在不了多少时日了,可是我这个做事儿想来谨慎,不到最后一时一刻,绝不容忍出一点儿岔子。” 叶图南前些时日身子好了不少,丁原在和叶进忠商量之后,便就给叶图南停了药,这一停药可不要紧,林有余便就再没有法子做手脚了,眼看着叶图南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林有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一时半日的,就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第678章 这才叫痛快 “而且,我还知道,你最近奉王爷之命,在调配一种药,一种能把好好儿的人变成废物的药,”顿了顿,林有余又道,打量着丁原顿时僵硬住的脸,林有余牵了牵唇,笑了,“我不管王爷想把这种药用在谁的身上,但是我想让你把这种药用在真正的世子身上。” 丁原明白了,林有余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一次,叶进忠夫妇骗贾明进京,就没打算再放他出去,他们打算从此让贾明和叶图南调个个儿,让贾明从此成为被囚在后院儿的病秧子,而叶图南不但能够从此解脱、还能有十多万义军到手,从此,成为货真价实的定安王世子…… 也算是各归各位。 丁原心里一阵纠结,可更多的却是不解,他忍不住看向林有余,问道:“你既然恨透了王爷王妃,那何不直接下手,索性杀了算了,又何必这么费劲折腾呢?” 是啊,今时今日,既是知晓了林有余的手段和心计,丁原震惊之余更是不解,按说林有余完全可以一早就下手,可他又何必拖了二十年呢? “杀人夺命,那是最蠢笨的法子,我当然不会用,”林有余一声冷哼,然后眯着眼儿缓声道,“你越是恨一个人,就越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死,死是最好的解脱,你得让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连死都不能解脱,那才叫痛快。” “他不是盼着叶氏一门能够发扬光大吗?我就偏偏让他自己个儿生不了、让他的儿子变成病秧子,让他成日饱受煎熬!他不是做梦都要复国、重登大宝吗?我就让他在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摔个粉身碎骨!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瞧不上的野种登基为皇!而他的宝贝儿子、叶氏一门的独苗,到头来,却什么都落不着!反而死在那野种的手下!” “他夺走了我的希望,那么我就也夺走他的希望,他毁了林氏一门,那么我就也毁了叶氏一门!” 丁原听着林有余的慷慨陈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总算是明白了,林有余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一个老实人一旦疯狂起来到底能够多么可怕。 他觉得林有余是疯了,真的疯了,而他显然不愿意搭理这样的疯子,但是他却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因为他的妻儿已经五日没有消息了,就是自从林有余上一次找他之后,他就再没有过妻儿的消息了,他不是没有找过,可是却一无所获,偏生他还不敢惊动叶进忠…… 他没想过要背叛叶进忠,但是他又不能置妻儿不顾,这些时日,他真的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到最后,他还是选择进了林有余的房,其实在他推开林有余房门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了背叛叶进忠。 丁原没再说话,他站了起来,许是坐久了的缘故,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忙得伸手扶住了桌子,这才站稳了,缓了缓,觉得不那么难受了,然后他这才一步步缓缓地朝外走去。 林有余看着他耷拉着的后背,眼中都是得意,当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有滋有味儿地喝了起来。 第679章 不敢当 “林有余,”在行至门前的时候,丁原忽然站住了脚,他转过身来,看着林有余,表情和目光都很平静,“我不管叶氏一门和林氏一门最后谁胜谁败,也不在乎你所谓的复仇大计,我只在乎我的妻儿安全与否,若是让我知道我妻儿有一丁点儿的闪失,我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丁原,你大可以对我放心,”林有余放下茶杯,对上了丁原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儿,然后无奈地道,“咱们是几十年的好朋友了,若非被逼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想与你撕破脸皮……” “好朋友?呵呵,我可不敢当。”丁原嗤笑道,没再废话,转身出了门。 “啪嗒!” 看着被丁原猛地摔上的门,林有余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头喝着茶,他心情应该是很好,所以嘴里还不停地哼哼唧唧着:“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 是夜。 大佛寺。 芸娘足足昏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这才醒转过来,打量着陌生的房间,人先是一愣,随即就忙不迭坐了起来,撩开被子就要下床,然后就听着一声“知啦”的开门声,芸娘忙得又盖上了被子,紧张地朝门口看去,就瞧着庞九拎着个食盒进来。 “嫂子!” “芸娘,你可也醒了!”庞九看着芸娘醒了,兴奋不已,忙不迭拎着食盒跑了过去,二话不说拉了芸娘起来,然后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对芸娘道,“大佛寺这边的素浇面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刚才一口气就吃了两碗,这给你带回来了一碗,还热着呢,芸娘,你快来吃!” “嫂子,我没胃口,”芸娘看着桌上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素浇面,又看了看庞九,一脸抱歉地道,“嫂子,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三儿,想先过去瞧一瞧三儿,但是现在孔郎中正在给三儿扎针呢,你这个时候过去怕是不方便,”庞九拉着芸娘在桌前坐下,打量着芸娘忧心忡忡的一张脸,然后继续宽慰她道,“芸娘,你放心好了,孔郎中说了,三儿中的并不是了不得奇毒,在他眼里并不要紧,所以三儿的身子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了,你就不要担心了。” “真的?孔郎中真的是这么说的?”芸娘闻言,先是惊喜不已,可继而又是一脸怀疑,“嫂子,你不是故意捡好听的来糊弄我?我怎么记得早上孔郎中不是这么说的?” “我糊弄得了你一时,还能糊弄得了你爱一世?孔郎中和三儿就在隔壁,你要是不信,一会儿自己过去瞧,不就清楚了?”庞九白了她一眼,一边又忙不迭取了筷子塞进芸娘手里,催促着道,“快点儿吃,你都好些天没好好儿吃饭了。” “哎!”芸娘这才觉得饿,当下便就“西里呼噜”地开始吃面条,她心里还是担心贾铭,可只要庞九在她身边,她就觉得特别心安,要不然的话,她是肯定吃不下去这碗面的。 第680章 有缘人 待到芸娘吃完了面,两人便就起身去了正房,房门还紧闭着,庞九过去敲了敲门:“孔先生,芸娘想看看三儿,不知现在可方便吗?” “进来。”里头传来了孔澄和的声音。 当下,庞九和芸娘便就进了房,果然孔澄和正在给贾铭扎针,贾铭人还在睡着,孔澄和坐在床尾,细细的银针捏在他的手里,然后被他灵活地扎进了贾铭的脚趾,然后他用手指搓了搓,再抽出,就有一股子细细的黑血流出。 芸娘和庞九站在一旁看着,这时候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瞧着孔澄和一一扎过贾铭的十个脚趾,挨个放了血,完了之后,孔澄和收起了银针,人站了起来,走到盆架前洗手,庞九和芸娘这才松了口气儿,然后芸娘忙不迭地上前询问:“孔先生,贾郎他现在怎么样了?” “连续服药驱毒下行,同时扎针放血,黑血会渐渐颜色变淡,最后转成正常血液,这毒就算是解了,”孔澄和一边擦手,一边道,“差不多十日后就能把毒清干净了。” “果真吗?十天就可以?”芸娘闻言大喜过望,“孔先生,那以后呢?贾郎的腿会受多大影响?能……能像正常人一样吗?” 孔澄和含笑道:“你们要是得空的话,便就在大佛寺里头静养个半年,有老夫在,一准儿能让你家小郎君恢复如前。” 芸娘愣住了,她早在很久之前,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贾铭一辈子都恢复不了的准备,她也因此总是难过伤心,可如今孔澄和却说贾铭可以恢复如前…… “孔先生,我……我得怎么感谢你才好?”芸娘顿时热泪盈眶,声音都哽咽了。 “不用客气,”孔澄和忙得把帕子丢在一边,跟芸娘摆摆手,一边笑着道,“咱们既是有缘人,又是老相识,用不着这么见外。” 芸娘一愣,随即一转头就看向了庞九,果然庞九正在捂着嘴笑,眼里都是狡黠得意,芸娘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了,小声跟庞九抱怨道:“嫂子,你……你怎么什么都跟孔先生说啊?” 孔澄和之前见到芸娘和贾铭的时候,并没有认出他们来,可见是早就忘了他们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时候倒是提了起来,可见是经人提醒,芸娘一想,自然知道谁在她背后叽叽咕咕了。 “这怕什么,左右三儿还在床上躺着呢,又不会去糟蹋孔先生的腊梅花,”庞九没忍住哈哈大笑,瞧着芸娘脸蛋儿红彤彤的,她忙不迭忍住了笑,然后就跟芸娘小声道,“你去陪会儿三儿,我下去帮孔先生煎药。” “多谢嫂子。”芸娘忙不迭道,她心里其实特别感激庞九,一干人都去歇息了,只有庞九这么一直熬着,为了让孔澄和下功夫给贾铭医治,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儿呢,芸娘打主意,等日后大哥大嫂成亲的时候,她和贾铭一定要送一份大礼。 “没事儿,我早就答应了孔先生的!”庞九摆摆手,然后随着孔澄和出了房门。 房中就剩下了芸娘和昏睡的贾铭,芸娘忙不迭倒了热水,投了帕子,来给贾铭擦拭身子,这么接连赶路,贾铭又一直不安生,身上又是流汗又是流血的,肯定难受死了。 …… 第681章 神医不是好当的 厨房。 孔澄和忙活了一整天,这个时候,腹中空空如也,跟芸娘交代完了之后,就赶紧去了厨房。 孔澄和进了厨房自是要找吃的,庞九跟在后面,瞧着他翻箱倒柜,就忙不迭地小跑过去,掀开了锅上的蒸笼,从里头端出一大碟子的素净包子,还有一大碗疙瘩汤,一边放到了桌上,一边招呼孔澄和道:“孔先生,您快过来吃晚饭!这里头有!” 孔澄和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疙瘩汤,顿时食指大动,坐下来,埋头喝完了一大碗的疙瘩汤,浑身上下都觉得舒坦,然后拿了个包子,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跟庞九闲聊着。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给我带回来的饭?我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孔澄和笑着道,虽然和庞九是初相识,可是孔澄和却很喜欢庞九,他觉得这是个难得一见、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他知道庞九他们一行人是夜以继日赶路过来的,一行人必然都是累得够呛,连陈栓和赵一朗那样的壮年劳力都累得很了,纷纷受不住,要去房中歇着,可庞九却是硬撑着一整日都跟在他身边忙进忙出的,没有说一句累。 孔澄和知道,庞九这是不放心贾铭这么个病患一个人在陌生地界待着,也是担心他们没一个人陪着孔澄和,孔澄和会有脾气,所以她才一整日都没得歇。 这丫头瞧上去是大大咧咧的,可是确着实是个细心又周到的孩子,这不,不仅给自己取来了饭食,还一直放在锅里热着,要不然自己怕是又得饿着肚子啃硬馒头了。 “我去大佛寺那边吃饭,想着您忙活一整日都没得闲吃饭,所以便就给您带了点儿回来,”庞九含笑道,一边给孔澄和倒了碗热茶递过来,一边忍不住感慨道,“孔先生,我今天可是见识了,原来神医可不是好当的,我什么都没做,单单是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累呢。” 庞九这一整日都陪着孔澄和,看着他从大清早开始给慕名来瞧病的病患诊治,直到天都黑透了,总算是没人了,孔澄和这才过去插了院门儿,这一天算是忙活过来了,但他还得去给贾铭诊治,这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可以说,孔澄和几乎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那倒是,”孔澄和也不谦虚,从庞九手里接过了碗,冲她爽朗一笑,“没有个好体力,可是当不了神医的!” “既是如此,那孔先生,你以后可不能再啃冷馒头了啊,”庞九坐直了身子,一脸正经地跟孔澄和道,“您这样的神医合该长命百岁,才能造福四方,少活一天可都是咱们黎民百姓的损失,您要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可就是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负责任!” 孔澄和一愣,随即沉下了脸,指着庞九,一脸不悦地道:“所以你这丫头竟然把橱柜里头的馒头都给我丢了?我说刚才怎么一个都找不到呢!” “没丢没丢!这又不是我自己家,我可不敢!”庞九忙不迭摆摆手,笑吟吟地看着孔澄和,带着点儿撒娇地道。 第682章 我相信了 “只是啊……这不都大过年的吗?我想着啊,不单单咱们人得过年,就连那些子猫儿狗儿也都一并过年来着,佛祖不是说过吗?众生平等不是?所以啊,我今儿就自作主张给大佛寺里头的猫儿狗儿改善改善伙食,也好让它们都能记着点儿我的好,以后可别撵着我咬了,嘿嘿。” “你这丫头!”孔澄和忍不住又摇头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没生气,刚才也是在故意吓唬庞九,这时候听她这么一番说辞,直笑得好半天才停下来,然后指着庞九道,“分明就是借花献佛!” “对对对!孔先生,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庞九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嘿嘿笑着道,“这都到大佛寺了,可不得借花献佛吗?” 孔澄和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把手里的包子吃了下去,庞九又忙不迭递了一个过来,孔澄和接过来,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孔澄和今天胃口出奇的好,也不知是因为终于有人陪着吃饭的缘故,还是这包子味道太好的缘故,就这样,庞九递一个,孔澄和吃一个,没用多会儿,孔澄和就吃完了碟子里的四个大包子。 庞九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碗,心中暗道自己这是低估了孔澄和的饭量了,当下忙不迭问道:“孔先生,您吃饱了吗?要是没的话,我喊芸娘过来给您擀一碗面?她做的面可好吃了!” “不用!不用!”孔澄和忙得摆摆手,“我已经吃饱了。” “真的吃饱了?孔先生,你别不好意啊!”庞九还有点儿不信,实在是刚才孔澄和吃包子的速度太快了,她一边疑心孔澄和是饿过火了,一边又疑心孔澄和是个脸皮薄的大饭量。 “真的,真的!”孔澄和手摆的更勤了,另一只手放在桌下,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他不但是吃饱了,而且还吃撑了,果然,下一秒,他一个没忍住,一张嘴就对着打了个嗝,“嗝……”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好,现在我相信了。” 孔澄和一脸的尴尬,心里还有点儿生气,自己今天怎么总在一个小辈儿面前丢丑,而且还是个头一次见面的小辈儿,当下索性不去搭理庞九,然后起身,就去了药房。 庞九又小尾巴似的跟了过去:“孔先生,您这是要给三儿煎药?我帮您啊!” “你帮我?”孔澄和一边从药柜里头取着药材,一边白了庞九一眼,随口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会什么?又能帮得上我什么?” 庞九顿时一脸尴尬,她局促地站在桌子前,看着上头一堆灰突突、她压根儿不认识的草药,挠了挠头发,然后带着讨好地看着孔澄和:“先生,我可以帮着烧火啊,还可以扇扇子什么的,虽然肯定做的不如您好,但……但好歹能搭把手,可以让您歇一歇,再不济,我能给您捏腰捶腿解解乏,再再不济的话,我还陪您说说话……” 第683章 尘缘未了 孔澄和看着庞九脸上小巴狗儿讨好主人似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就是一软,怪自己刚才话说的过分,又觉得自己大概是脾气不好,当下叹了口气儿,跟庞九道:“丫头,真的不用了,反正我天天都是一个人做这些,早就习惯了,你真的不用留下来陪我,你回去早点儿歇着,你也累一天了。” “但是先生,我真的想帮帮您啊,哪怕就是陪您说说话也好,”庞九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巴巴地看着孔澄和,十八岁的少女,眼里头有敬畏更有心疼,“先生,您为了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成日忙得脚不沾泥,您还说是习惯了做这些,我真的特敬重您,从前不知道就罢了,可如今,我住在您这儿,靠您的医术救回我兄弟的一条命,我心里别提多感激您了。” “我特别想报答您,但是我知道您有分文不取的规矩,诚然我会给大佛寺捐香火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您救我兄弟一条命,我就是捐再多的香火钱也是不足以报您大恩之万一……” 孔澄和正要开口,可是却又被庞九给截住了:“先生,我知道您是佛门中人,不看重这些,但奈何我却是个俗人,所以请您能理解我的世俗心意,再说了,我能报答您的地方实在不多,就请您答应我,让我陪陪您,扇扇子也好,烧火也罢,就当是我的一份心了。” 孔澄和看着庞九一脸的真诚,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可是心里却又是一番光景。 他虽是半个出家人,按道理应该是慈悲心肠,可是奈何他却做了大半辈子的郎中,见惯了生老病死,反倒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是这时候,对着面前这个的小丫头,他却忍不住很是动容,许是年纪大大了的缘故。 “去把对面桌上的药罐子拿过来,”顿了顿,孔澄和道,然后又转身去取药了,一边又添了一句,“先去给我泡壶苦芥茶,茶壶和茶叶都在桌上。” “唉!我这就去!先生,我泡茶可有一手了!”庞九一怔,随即忙不迭欢欢喜喜跑去泡茶去了。 孔澄和听着身后的倒水声、姑娘细碎的脚步声,对着面前等身高的药柜子,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 真是个可人疼的丫头,要是当年自己娶妻生子的话,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要也是个这样活泼性子的丫头,倒真是不错…… 正在抓药的手一顿,随即孔澄和就摇摇头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都这把年纪了,清修这么多年,早该六根清净了,怎么还有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 难怪主持一直不允他剃度出家,说他尘缘未了。 想到这里,孔澄和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赶走,然后将称好的药材倒在了纸上,就听着庞九好奇地问道:“孔先生,您口味这么重,竟然喜欢喝苦芥茶?” 孔澄和没有回答,反倒是笑了,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姑娘,道:“你这丫头,倒是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他从前也这么问过我。” 第684章 回来 庞九一边泡茶,一边随口问道:“孔先生,您这样的神医竟然也有朋友啊?是神医还是高僧吗?是不是神医的朋友,也特别厉害?” 孔澄和还没回答,就听着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孔澄和放下了手里的秤,拍了拍手,一边朝外走,一边含笑跟庞九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庞九心下好奇孔澄和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是不是也像孔澄这般仙风鹤骨,当下庞九朝茶壶里头倒好了热水,然后忙不迭小跑着跟着孔澄和出去。 “知啦!” 随着孔澄和打开了院门,一股子寒风猛地吹进来,只把庞九冻得一哆嗦,赶紧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就瞧着门外站着一个头高马大的男人,手里好像拎着个食盒,瞧着身形,年纪应该不大,可是实在太黑了,庞九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却能感觉到这人不像是佛门中人,也更加谈不上什么仙风鹤骨,倒是身上……有股子久经沙场的杀气似的。 咦?她怎么会觉得这股气杀气,她还挺熟悉似的? 是在哪儿见过吗? 孔澄和甫一瞧清楚门外的人,忍不住就笑着指着那人手里拎的食盒:“小友,今日这是又来给我送夜宵?只是我今日是没肚子盛小友的夜宵了。” 外头站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楚天叙。 自从楚天叙搬到大佛寺附近的别院里头小住之后,每日这个时候便都会亲自送些子糕点给孔澄和过来,他也知道孔澄和一忙起来就来不及吃东西的毛病,也想着晚上来孔澄和这里坐坐,顺道跟他说说话喝喝茶。 楚天叙一脸好奇:“怎么了这是?难不成今日孔先生不忙、竟记得按时吃饭了吗?” “这不?今儿家里多了一个贴心的丫头……”孔澄和含笑道,一边转身就要把庞九介绍给楚天叙,然后就瞧着庞九背过去了身,孔澄和纳闷不已,“咦,你这丫头是怎么了?” “咳咳咳!”庞九捂着嘴一阵剧烈咳嗽,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得不像话了,“先生,我……我似是着风寒了,咳咳!先生,我我我……我先回去歇着了,不不不搅扰你们了。” 言毕,也不等孔澄和开口,庞九就飞也似的朝偏房走去,带着一脸呲牙咧嘴、活见鬼的表情。 这才到大佛寺,连一天都没到,结果就碰到楚天叙了,能不是活见鬼吗?! 饶是在来之前,庞九就预想过在大佛寺碰见楚天叙的可能,也做好了碰上他的准备,但是谁能想到,这新年大节的,这位小楚将军不在恰克图将军府欢度佳节,竟然跑到大佛寺来了?! 庞九在心里无声地咆哮着,一边想着未来几天要怎么躲开楚天叙的视线安全度过,一边赶紧地撒丫子。 “回来!” 蓦地,只听背后一声大喝,庞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站在了原地,她深吸了一口气儿,然后慢吞吞地转过了身来,冲孔澄和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孔先生,您……您还有别的吩咐?咳咳咳!” 第685章 兵行险招 她深吸了一口气儿,然后慢吞吞地转过了身来,冲孔澄和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孔先生,您……您还有别的吩咐?咳咳咳!” “跟我来药房,”孔澄和皱着眉走到庞九的面前,打量着她的脸,再开口就带着担心了,“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你这丫头的脸色就变得这么难看了?别是得了什么急症了,跟我进来,我给你诊诊脉。” “先生,您多虑了,我身子骨好得很呢!我才不是……” 庞九简直欲哭无泪,她要怎么跟孔澄和解释啊,她的脸色变差纯属是被楚天叙给吓的,才不是得了什么急症,而且这个当口,她才不想跟楚天叙共处一室好不好?! “别废话了,跟我进来,”孔澄和干脆利索地截断了庞九的话头,不容她反驳,就直接拉着庞九的手朝药房走去,一边又转头跟楚天叙道,“天叙,你也进来,把门给带上。” “好。”楚天叙点头答应,然后就顺手插上了门,跟着在了孔澄和跟庞九的身后。 要死了!要死了! 随着一声“知啦”的插门声传来,庞九简直是心急如焚,她想挣开孔澄和,可是楚天叙就跟在他们身后,这么一来肯定会引起楚天叙的怀疑,倒是她现在是女儿身大打扮,说不定楚天叙认不住来…… 再说了,她和楚天叙也只有一……不不,两面之缘,说不定楚天叙早就忘了她。 行,就这么破罐子破摔…… 不,是兵行险招! 孔澄和拉着庞九进了药房,二话不说就摁着庞九坐了下来,然后就熟练地把手指搭在了庞九的脉搏上,半晌,孔澄和皱着眉道:“你这丫头是心里不安啊,到底是有心事儿啊?” 对!特别不安!真的有心事儿! 庞九简直都想站起来为孔澄和的医术鼓掌了,可是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坐在孔澄和旁边的楚天叙,她别说是站起来鼓掌了,就连头都不敢抬!就那么耷拉着个脑袋,然后“嗯”了一声,发出来的声音简直跟蚊子叫似的。 “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儿的吗?”孔澄和很是费解,一边收起了手,一边担心地看着庞九,“怎么才出去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个人似的?丫头,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是哪里不舒坦?你说了我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楚天叙放下食盒之后,瞧着桌上有泡好的苦芥茶,便就自斟自饮了起来,没太在意房中多出来的丫头,因为孔澄和这里时常有留下来瞧病的,他见多了,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刚刚听了孔澄和这种关切的语气,楚天叙便就对着丫头上了心,一边抿着茶,一边朝这边看过来,随即就眉头微蹙了起来。 这……这人,他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楚天叙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然后拧着眉打量着对面的耷拉着脑袋的丫头,努力在脑中回想着,是不是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只是他过往大都是在战场和大营里头度过,都是和士兵们待在一起的,即便是偶尔回府,伺候他的也都是小厮,所以他见过的、认识的女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可是这丫头…… 第686章 喷壶 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呢?她又是什么人呢? 楚天叙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姑娘,正在他满心狐疑、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就见对面的姑娘猛地抬起了头,然后下一秒,楚天叙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口将嘴巴里的茶水悉数都喷在了那张挤眉弄眼的鬼脸上…… 被喷成落汤鸡的庞九:“……” 尴尬又丢脸的楚天叙:“……” “你说你都多大人了,怎么喝茶还带喷水的?真是的够丢人现眼的!”孔澄和一脸嫌弃地瞪了楚天叙,一边又忍不住数落起了庞九,“你这丫头也是的,好端端地挤眉弄眼做个什么鬼脸?你看看,你都把人家天叙害得喷水了,啧啧,你这也算是活该,快把脸擦干净了!” 一边说着,孔澄和一边递了帕子给庞九,庞九接了帕子,一边擦脸,一边委委屈屈地道:“人家又不是在做鬼脸,人家只不过是偶感不适,体弱疲乏,所以才会这样的……” 孔澄和听她这么说,简直都要无语死了,明明心里很心疼被迎头喷了一脸的庞九,可是嘴上却还忍不住嫌弃着:“你见谁的身子不爽会是你那么个德行?撅嘴巴,耸鼻子,还斗鸡眼?” 庞九嘟囔着嘴,一脸不服气,可是却也没再说话了,心里却愤愤不平着,她又没有装过病,能装成这样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好不好?可孔先生竟然这么嫌弃她,还有那个楚天叙,你是属喷壶的吗?!喷这么多水,她一条帕子都擦不过来! “对不起啊,这位姑娘,”楚天叙起身,行至庞九面前,把自己的帕子也双手递了过去,一边尴尬又抱歉地道,“在下刚才失态了,还望姑娘切莫挂怀。” “没事儿,没事儿!”庞九忙不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把从楚天叙的手里抢过了帕子,然后头也不回地就朝外跑,“先生,你们聊,我就不搅扰你们了哈!晚安!” “啪嗒!” 当下,也不管孔澄和答应不答应,庞九直接推门出去,一把关上了门,然后飞也似的奔回了自己的房中,等不及脱鞋子,就直接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在心里暗叫侥幸。 虽然被楚天叙喷了个满脸,可好在没让楚天叙给认出来,真是万幸! 可是…… 当初是谁拍着胸脯、口口声声说着,不遇见楚天叙就罢了,要是遇见了楚天叙她能找出一千个说辞来着呢? 庞九把脸埋进枕头里,表示不想回忆,也不想说话。 许是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庞九才这么趴了一会儿,便就沉沉睡去了。 …… 药房。 “这丫头,刚才还口口声声说着非要给我打下手来着,我不用不着她,她还不乐意,就差没掉眼泪珠子了,哪知道这一转眼儿的功夫,她就脚底抹油了,”孔澄和指着房门,摇头笑了,“真是个小滑头。” 楚天叙听出来了,孔澄和虽然嘴上说的那丫头的不是,可心里且喜欢那丫头呢,当下忍不住好奇问道:“先生,那姑娘是谁啊?怎么从前没见到过?” 第687章 九儿 “哦,她是今天才过来的,别说是你了,我从前也没见过,”孔澄和重新给楚天叙倒了杯茶,然后跟他解释着,“对了,她是跟赵一朗夫妇一起过来的。” “什么?她是跟赵一朗夫妇一起过来的?”楚天叙闻言大惊,蓦地朝外看去,然后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脑中电光石火地就闪出了从前在乌兰农场时候的一幕——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有麻烦事儿,直接告诉我,我去想办法,但是不许你再私下乱来。” “当真?真的可以吗啊?不管什么麻烦事儿都能找你?” “仅限于军务,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打着我娘的旗号……” “不不不!以后再也不打干娘的旗号了!我打干哥哥的旗号,我觉得干哥哥的旗号比干娘的更好使!” “……滚!” …… 他就说刚才怎么觉得那丫头眼熟得很呢,现在这么一想,那丫头的体型身高,可不是和那个古灵精怪的坏小子一模一样?! 对! 就连那股子古灵精怪的脾性,也是一模一样! 可……可是他不是男的吗?这怎么又变成了个……姑娘? 想到这里,楚天叙又把迈出去的腿给收了回来,他又坐了回去,蹙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然后又忙不迭地去询问孔澄和:“先生,那丫头是赵一朗的什么人?您可清楚她的身份吗?她叫个什么名儿?” 孔澄和看着楚天叙脸上急急可可的表情,心里很是疑惑,在他看来,楚天叙一直都是不着急的性子,所以这个年轻人才能和他这个半老头子处得来,好像这还是楚天叙头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着急。 孔澄和想了想,然后道:“我不清楚那丫头是个什么身份来历,不过那丫头称呼赵一朗和赵夫人为大哥大嫂,而赵一朗喊她九儿,他们关系很是亲密。” 九儿? 九儿! 楚天叙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猛地落了地,可是又再次提了起来,他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好!太好了!她……她还活着,还活着!这……这个坏小子!我就知道她死不了!” 是啊,真的是太好了,庞九竟然还活着!真的活着! 就在几天前,楚天叙还在疑心庞九的真实身份,疑心她和那股子神秘势力是否有勾结,也疑心她是否在利用和欺骗他们娘俩,他对庞九的感情因此很复杂,又担心她出事儿,可是又隐隐地期待着她出事…… 似乎一旦庞九没死,就能证明他的猜测,所以,他非常矛盾。 可是此时此刻,在知道庞九没死,还好好儿地活着,甚至刚才还在自己面前好好儿地坐着,说着话,还冲他挤眉弄眼做鬼脸,那么……生机勃勃地活着,楚天叙真的高兴又激动,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觉得,庞九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因为他从来都不希望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子出事儿,他和他的母亲,从来都希望庞九能好好儿地活着…… 第688章 我也留下来 不管,庞九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究竟有没有欺骗过他们,甚至……不管庞九到底是男是女…… 咦?不对啊,那个坏小子怎么就变成了个大姑娘了? 楚天叙还是接受不了,他端起茶杯,一口气给“咕嘟嘟”地喝完了,然后又拉着孔澄和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她……她真的是个姑娘?你能确定她是女儿身?先生,你可是清修之人,怎么能收留女子在家里过夜呢?是不是……你搞错了?” 孔澄和的脸瞬间变成了黑锅底:“……你给我撒手。” 楚天叙一怔,忙不迭撒开了手,一边又陪着笑脸,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先生,我丝毫没有怀疑你修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啊,你都清修了这么多年,肯定特别注意男女大防这档子的事儿,从前我也没见您留过姑娘在家过夜,所以我就是纯粹一好奇,先生,刚才那个……她不是特意男扮女装来找你?是不是你发现了他是女扮男装,所以才愿意留他在家里过夜的?” 这下子,孔澄和的脸都黑透了,简直是忍无可忍,“砰”地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然后瞪着冒火的眼睛看着楚天叙,吼道:“特意男扮女装来找我做什么?是知道我有这方面爱好?还是你小子好这一口?要不要你现在男扮女转一个让我开开眼?!” 下一秒,楚天叙尴尬又乖巧地闭上了嘴,冲着孔澄和连连作揖:“先生,你你你……你这都想哪儿去了?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你别生气啊!” 孔澄和恶狠狠地瞪了楚天叙一眼,然后再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起身煎药去了,楚天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没皮没脸地跟了过去,然后赔笑着跟孔澄和道:“先生,你看都是我不会说话,让你误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一个清修之人,留个姑娘在家里过夜,这要是传出了,实在有碍你的名声,要不然今晚……我索性留下来,也在你这过夜得了?” 既然在孔澄和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楚天叙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庞九问个清清楚楚,他知道庞九实在是鬼主意太多,又怕她这大半夜地出逃,再让她给遛了,所以楚天叙决定要留下来过夜,断不许,这坏小子从自己手里遛了。 “哼,可不敢,”孔澄和横了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儿地道,“老夫就算是名声扫地,哪儿敢拉小楚将军下水啊?那岂非罪过太大了?” “先生,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楚天叙忙不迭拱手,连连告饶,一边又讨好地道,“今晚的药都由我来煎怎么样?” 孔澄和还是一脸老大的不痛快,可是却没再说话,丢下了手里的扇子,然后起身让出了位置,楚天叙忙不迭走过去,捡起了扇子,一下下轻轻地扇着炉子,一边又一脸迫不及待地问孔澄和:“先生,那位九儿姑娘住在哪个房间?我想今晚就住在她隔壁,您看方便吗?” 第689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孔澄和放下了送到嘴边的茶杯,一脸忍无可忍地看着楚天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晌,只把楚天叙看得浑身发毛,孔澄和这才没好气儿地道:“我说小楚将军怎么肯舍得放下身段在老夫这里将就呢,竟不想小楚将军这是奔着人家姑娘来的啊?怎么着?小楚将军这想让老夫给你牵个红线啊?” 楚天叙一怔,顿时就忙不迭直摆手:“先生,您误会了,我跟九儿姑娘的关系……” 不待楚天叙解释清楚,孔澄和就“砰”地一声放下了茶杯,截断了楚天叙的话,然后一脸严肃地跟孔澄和道:“这个红绳,老夫能帮你牵!” 楚天叙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啥?孔先生要改行当月老啦?孔先生,我跟你说,你真是误会……” “你先少胡咧咧!”孔澄和白了楚天叙一眼,然后继续板着脸警告楚天叙,道,“只是你小子得先跟老夫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儿对人家,九儿可是个好姑娘,你看上她也是正常,只是你这小子要是婚后胆敢起了什么花花心思,看老夫不在你身上扎了三万六千个洞!” 楚天叙嘴角一阵抽搐:“……”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京师,是夜,子时。 定安王府。 林有余站在王府后门处,已经好一会儿了,正月的京师还冷得厉害,到了夜里更是寒风刺骨,可是林有余却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寒冷,反倒是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都在沸腾…… 林有余面上仍旧是如水的沉静,可是心里却很是兴奋,也很激动,这一天,他期盼得太久了,如今总算是到来了。 “啪啪啪!” 蓦地,外头传来了三声叩门声,打断了林有余的思绪,他心头一跳,然后赶紧小跑过去,“呼啦”一下扯下了门闩,然后就看见了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有余定睛一眼,来人正是贾明和孙文俊,他一阵愕然,忙得又朝他们身后看去…… “林管家,别找我,就我和殿下两人,再没别的人了。”孙文俊瞥了一眼一脸焦急地林有余,慢条斯理地道,然后和贾明一前一后进了王府。 “他呢?”林有余关上房门,又插上了门闩,然后忙不迭跑到了两人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说好了,今儿晚上一定要……要带他过来的吗?” 贾明打量着林有余因为激动而抽搐的脸颊,淡淡道:“林管家,既然都已经二十年不见,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你说是?” 林有余对上贾明的目光,明明贾明目光沉静如水,可是林有余却分明觉得贾明变了,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他没有的心生出了畏惧,这不单单是因为他弟弟还捏在贾明手里的缘故…… 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这孩子是长大了,在他和叶进忠夫妇都察觉不到的时候,真真正正地长大了。 不过是稍稍一顿,林有余随即挪开了视线,又恢复了一个管家对主子该有的恭敬,他对着贾明躬身道:“王爷和王妃已经在书房等候世子多时了,世子,请。” 第690章 外面的世界 贾明听着林有余口中叫着“世子”,又看着他这么一副恭谨顺从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厌恶了,忍不住讥诮地牵了牵唇,随后点点头,然后道:“走,可别让父王母妃等急了。” 当下,贾明和孙文俊随着林有余穿过清静幽深的后花园,朝前走着,后花园和叶图南的小院儿紧挨着,因为叶图南常年卧床,需要静养,所以,这里是整个定安王府最清静的所在,到了夜晚,难免就更清静了,清静的都有点儿渗人了。 贾明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一墙之隔就是那个他和叶图南一起长大、他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个时候,这个小院儿里头只住着他们两个孩子,那个时候,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和兄弟,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叶图南,而他们中间有一个将注定被牺牲。 贾明踩着脚底的青阴阴的石板路,想着小时候他们在这上头奔跑嬉闹的场景,耳畔似乎还萦绕着他们当时的笑声—— “哥哥,你等等我啊!我也想爬上树上去看看!”小叶图南,仰着头在树底下看着猴子似的利索爬上树的小贾明,羡慕的要死,“哥哥,你教我爬树好不好?我也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样子!” “好!哥哥教你!”小贾明顺着树干滑了下来,然后掖好了小叶图南的下摆,然后就蹲在了树底下,回头冲小叶图南道,“来,图南,你踩着哥哥的肩膀往上爬!” 小叶图南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了小贾明的肩上,他不敢太用力,怕踩疼了小贾明,可是小贾明却伸手摁住他的脚,一边鼓励他道:“没事儿,哥哥的力气大着呢!而且哥哥也不怕疼!你尽管踩就是了!” “哎!那我可就使劲儿喽!”小叶图南脆生生地答应,这才敢放心去踩,一边抱住了树干。 “站稳了!哥哥要站起来了!”小贾明道,然后抓着小叶图南的脚,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憋得满脸通红总算是站起来了,他费劲地仰头跟胆小不敢动弹的小叶图南道,“图南,你放心大胆地往上爬!有哥哥护着你!别怕!” “哎!”小叶图南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这才打着胆子伸手够着上头的树杈,然后蹬着小贾明的肩膀一使劲儿,总算是爬了上去,他激动又兴奋,朝上“蹭蹭蹭”爬上了一丈处,在一个结实的树杈上停下,他坐在了树杈上,然后兴奋地对着树下的贾明挥着手,“哥哥!我会爬树了!我终于会爬树了!” “你坐好了!别乱动!我也上去了!”小贾明也跟着高兴,然后也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和小叶图南并肩坐在了那个树杈上,两个人挨着坐,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张望着这座偌大的王府,都很兴奋。 “哥哥,原来外头还有这么大的地方!你看,那边还有好多花花草草!”小叶图南指着后花园,又指向了相反的方向,“前面的院子更大!好多房子!还有好多人!哥哥,你快看啊!” 第691章 旧事 “看到了,看到了,是好些人呢。”小贾明顺着小叶图南手指的方向看去,从没出过院子的小孩儿,一下子瞧见那许多人,自是好奇得很,越看越挪不开眼。 这个院子只住着他们兄弟两人,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嬷嬷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再有就是偶尔过来叫他们识字读书的管来臣,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见过别的人了,就连他们的爹娘,也几乎是一年都见不上一面…… 不对,他时常能够见到娘亲。 夜深人静的时候,娘亲会偶尔偷摸摸过来,小贾明为了多看娘亲一眼,总会睡得很晚,然后在听到娘亲脚步声的时候,他会特别兴奋又期待…… 只是每一次,娘亲都只小叶图南掖被子,从来都没有朝他这边看过一眼,也根本不会发现他在装睡。 想到这里,小贾明忍不住目光有些黯然,娘亲为什么只喜欢弟弟,却不喜欢他呢?明明他们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他的功课也不比弟弟差啊,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特别伤心难过。 “哥哥,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好热闹啊,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啊,”小叶图南艳羡地看着眺望着外面的世界,忍不住有些忧伤地感慨,“为什么爹爹和娘亲就是不许咱们出去呢?” 小贾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好奇外面的世界,只是他是个哥哥,得有个做哥哥的样子,所以他安慰小叶图南道:“爹爹和娘亲不是说了,等咱们长大了,就许咱们出去的吗?” “可是咱们这才刚刚七岁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小叶图南更忧伤了,把下巴搁在小贾明的肩膀上,长吁短叹着,“哥哥啊哥哥,我真得好想快点儿长大啊。” “我也想快快长大,”小贾明凑到小叶图南耳边小声说着,“弟弟,等咱们长大了,咱们一起出去见世面,咱们还像现在这样,永远都不分开。” “嗯,我要跟哥哥永远不分开,”小叶图南靠在小贾明的肩膀上,被清风吹得有点儿昏昏欲睡,含含糊糊地道,“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小贾明就不没再说话了,挺着着腰背,一手紧紧环着树干,一手牢牢环着小叶图南,让他的弟弟在清风徐来的夏日午后,安安稳稳地睡着。 …… 那个时候,小贾明不会想到,第二年,他便就走出了这个不大的院子、和他的弟弟从此天南海北。 那个时候,小叶图南不会知道,后来,等他长大了,他也没能走出这个院子。 …… 想着旧事,贾明心里难免有些沉重,在走过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朝小院儿里头瞥了一眼,原本朱色的房门,现在颜色有些斑驳了,显出一派沧桑来,再加上又是夜深时候,就更显得萧索冷清了。 察觉身后的人脚步慢了下来,林有余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就瞧着贾明正看着那扇斑驳的房门出神,林有余挑了挑眉,朝后靠了过去,行至贾明面前,小声道:“世子,里头的人已经睡下了,此刻怕是不方便进去。” 第692章 果然 贾明没话说,挪开了视线,然后继续朝前走,林有余看了看那扇房门又看了看走到前面的贾明,脸上的笑容更显嘲讽,当下也不再言语,疾步跟了上去。 …… 书房。 “你在外头候着就是了,不用跟进来。”行至书房门前,贾明停住了脚,伸手解开披风递到了孙文俊的手里。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忙得接过披风,然后恭恭敬敬地道。 “啪啪啪!”林有余上前叩门,一边对着里面轻声道:“王爷,人到了。” “快进来。”随即,里头便就传来了叶进忠的声音,他似是一直都在等,所以才反应这么快,以至于都没有了平素的那股子淡定。 贾明闻言,想象着一门之隔,叶进忠的表情,应该很激动?毕竟盼了这么多年,也忍了这么多年。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讥笑地笑了,然后林有余推开了房门,贾明低着头走了进去。 “孩儿归来,拜见父王母妃!恭请父王母妃金安!” 里头传来贾明恭敬沉稳的声音,其实贾明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大,再加上这书房隔音又好,所以里头的声音寻常人是听不清楚的,可却奈何孙文俊是暗卫出身,耳力绝佳,他站在门前,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状似随意地扫视着黑黢黢的院落,心中一阵冷笑。 这定安王府还真是龙潭虎穴,一瞥之下,这一块儿小小的地方,竟然埋伏这许多人,他一瞥之下就不下二十人,这定安王也是忒看得起他们了,不过区区两个人而已,竟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孙文俊摸了摸腰上别着的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精巧机弩,一阵忧伤,似乎箭带的有点儿少了唉。 …… 书房内。 贾明进入书房,不待叶进忠夫妇开口,便就疾步行至房中,跪拜道:“孩儿归来,拜见父王母妃!恭请父王母妃金安!” “怎么就只有你?”不待叶进忠开口,郝氏已经惊诧又错愕地站了起来,忙不迭询问道,“管来臣呢?他在哪里?你怎么没把他带过来?” 贾明心中暗暗冷笑,叫了一声果然。 年前,他收到叶进忠夫妇的来信,让他务必尽早返京,上头只字未提管来臣,可是如今,这才甫一见面,郝氏便就亟不可待地询问管来臣的下落。 叶进忠觉得郝氏太着急了,有些失态,可是他心里也是着急的厉害,当下也皱着眉询问道:“是啊,管来臣人呢?” “启禀父王母妃,这一路管来臣舟车劳顿,再加上他原本就命不久矣,到京师的时候,他已然不能下地了,”贾明缓声道,“为了确保管来臣的安全,也是防止被人瞧出端倪,所以儿子便自作主张,留管来臣在客栈休养,儿子则先一步来给父王母后请安。” “你……”郝氏震怒,猛地一拍桌子,“谁让你自作这个主张?!”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只待贾明送了管来臣入府,他们当即就要对贾明动手,连药都一早让丁原给配好了,只要贾明服下了药,这身子变就算是彻底废了,往后便就将他留在那小院儿里头,由着他半死不活地拖着。 第693章 你似乎变了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这棋子摇身一变,成了定安王府的病弱小世子,也让这棋子去迎娶那原族人的贵女。 至于他们真正的儿子,不但会轻而易举地从管来臣那里得到十万两黄金,而且从此往后,也能够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京师,成为十几万义军的统帅。 为了这一天,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等待? 为了这一天,他们又忍受了多少煎熬和痛苦?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着独自跪在他们面前的贾明,郝氏怎么能忍住心里的火儿?她只恨不能上去抽贾明几个耳光! 这个一向善于伪装孝顺、实则狡猾透顶的棋子,今时今日竟然算计到了他们的头上!真真是可恶至极! “母妃,您是不是生气了?”贾明一脸无辜又恐慌地看着郝氏,忙不迭小心翼翼地道,“母妃,是不是儿子哪儿做错了、竟惹得母妃大动肝火却偏不自知?还请母妃一定指出,要不然儿子岂不就成了不孝之子?母妃,你说对?” “你!”郝氏大怒,随手就抓起了桌上的茶盏,就要朝贾明掷过去,却被叶进忠给摁住了,郝氏这才忍住没发作,却兀自狠狠剜了贾明一眼,“哼!” 叶进忠虽然没有发作,可是面色却不大好看,他朝林有余失了一个眼色,林有余心领神会,当下就躬身退了出去。 对于叶进忠而言,现在贾明已经是瓮中之鳖,不必多理会,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管来臣,并且平安带回。 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叶进忠、郝氏,还有贾明三人,叶进忠和郝氏都冷眼看着贾明,贾明还是那么恭恭敬敬地跪着,三人都是一言不发,房中是落针可闻。 半晌,叶进忠才缓声开了口:“图南,你似乎变了,不像从前那般听话了。” 他的声音很沉,听上去没有什么情绪,却给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一如往昔,从前这话落在贾明的耳中,贾明这个做儿子的不知道该多惶恐了,可是此时可此,贾明的心里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波澜。 “父王此话怎讲?儿子实在惶恐!”贾明抬头看向了叶进忠,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只是究竟儿子哪里不听话了?竟惹得父王母后动怒,恕儿子愚钝,左右想不明白,还请父王赐教。” 郝氏蓦地攥紧了茶杯,厉声道:“你惶恐?你愚钝?我瞧着你倒是精明得很!要不然怎么会攥着管来臣在手里不放?” “母妃此话怎讲?”贾明一头雾水地看着郝氏,疑惑着道,“母妃和父王可曾命令儿子必定要带着管来臣入京吗?儿子分明记得,在给儿子的信中,母妃你和父皇对管来臣只字未提,可是儿子觉得事关重大,所以这一次进京还是冒险带上了管来臣,不过是因为管来臣的身子太弱,儿子实在忧心他撑不了多少时日,这才让他在客栈静养,不过是想等管来臣的病情稳定了,这才带他来王府与父王母妃相见,而且,说起来那客栈距离王府不过几里地罢了,难不成儿子会仗着这几里地的距离,竟生了雄心豹子胆以此来要挟定安王府吗?” 第694章 混账话 郝氏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一声冷哼,再不理会。 叶进忠冷笑连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冷声道:“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这孩子竟练就了这一幅伶牙俐齿,真真是让为父刮目相看啊。” “父王谬赞了,儿子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哪儿来的伶牙俐齿?”贾明含笑道,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又赔笑着道,“儿子常年不在父王母妃面前伺候,自是欠了父王和母妃数不清的行礼问安,按说多跪一会儿也是应当,只是儿子腿上有旧伤,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跪久了怕是要旧伤复发,想来父王和母妃怕是舍不得看儿子受罪?” 叶进忠和郝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惑和警惕,这才一见面,他们就都察觉到了贾明和以往的不同,从前这孩子是最听话温顺的,在他们面前也只有点头从命的份儿,更不会有一言半字废话,可是这一次却似是变了个人似的。 当下,两人心中都很是忐忑,可是一想着用不了多一会儿,林有余便就能把管来臣接进府里来,两人也就没那么不安了,反倒是轻松了不少,当下叶进忠对贾明点了点头。 “谢父王母妃,”贾明从地上爬了起来,径直走到了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在叶进忠和郝氏狐疑的目光中,他拎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嗅着茶香,一边不住笑着点头道,“果然还是京师的茶好,香的都冲鼻子了,哪里是恰克图那般穷乡僻壤的苦叶子能比的。” 一边说着,贾明一边端起茶杯;“咕嘟嘟”地把喝干净了一整杯的茶,一边连连叫好,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瞧着叶进忠夫妇拧着眉头竭力忍耐的模样,贾明哈哈一笑,然后对两人笑道:“让父王母妃见笑了,儿子在外头闯荡惯了,自幼就跟外头的野匪叛逆混在一起,从来都是怎么混怎么来!早就忘了小时候学的礼仪了。” “不过说真的,儿子天生就是个不爱守规矩的,”说到兴起处,贾明还敲上了二郎腿,兴致勃勃地看着对面脸色别提多难看的叶进忠和郝氏,然后拍着桌子又道,“所幸父王母妃英明,当年早早地就让儿子出了王府,若是当时父王母妃爱子心切,竟舍不得放儿子出府,硬要儿子留在了王府里头,就儿子这幅粗鄙德行,不定得被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儿子不像是父王母妃生下来的千金贵子,倒像是外头捡来的野种!” “混账!”下一秒,叶进忠猛地把桌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儿地都扫在了地上,他站了起来,手指直指贾明似笑非笑的脸,一边怒声道,“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啊?!” 郝氏被吓了一跳,刚刚贾明的话,她已经听得惊心动魄了,这又被叶进忠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朝后退了两步,然后她又忙得上前扶住了叶进忠,一边瞥着贾明,一边小声道:“王爷,您息怒,跟……跟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咱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才团聚,这又是新年大节的,可别一见面就闹得老大的不痛快。” 第695章 儿子已经娶妻了 “是啊,母妃说的是,咱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才团聚,就算是儿子口无遮拦,父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毕竟儿子能在父王面前放肆的机会也没多少。”贾明牵了牵唇道,看着叶进忠兀自气得胸口起伏,贾明心里只觉得可笑之极。 叶进忠他到底在生什么气?是因为自己这个野种说的话不中听?还是他自己为天衣无缝的布局、却被猛然被戳穿了心思而导致的气急败坏? 贾明还是头一次在叶进忠的脸上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情,愤怒、惊慌、不安、担心…… 原来,他也不是只会摆出一张高高在上的棺材脸。 贾明真是有点儿兴奋了,可是随即心又更冷了一分,他浅浅地抿了口茶,然后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一脸戒备的夫妻俩,一边在心中嗤笑,这两人还真是有夫妻相,一边放下了茶杯,挑着眉道:“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儿子差点就忘了禀报父王母妃了,儿子已经娶妻了。” “什、什么?你娶妻了?”郝氏大惊失色,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她忍不住朝前迈了一步,倾身向前,嘴唇颤颤着又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几年了,儿子一直在外为大事奔走,左不过是收个女人进房伺候的小事儿,所以儿子就没有禀报父王母妃,”贾明笑着道,笑得很是舒心得意,“不过近来,她有了身孕,儿子自然再不敢对父王母妃有所隐瞒。” 说到这里,贾明起身,对着面前两个脸黑到不行的人,拱手含笑道:“恭喜父王母妃,咱们叶氏一门总算是有后了,而且据岳父大人诊脉,还是双生子呢!算着日子,不出正月就能瓜熟蒂落了呢!父王母后不是一直觉得咱们叶氏一门子息单薄吗?如今儿子可是立了大功了!” 郝氏已经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叶进忠也是一阵头重脚轻,他忙得扶住了桌子,这才没摔跤,缓了缓,然后黑着脸问贾明:“岳父?你哪门子的岳父?” “哦,儿子还没来得及父王母妃禀报,”贾明一脸认真又诚恳地道,“因为岳父家门楣不高,而且不过是个游方郎中,儿子担心父王母妃动气,所以迟迟没有像父王母妃禀报。” “游方郎中?”叶进忠的脸一下子变得更黑了,“他姓什么?叫什么?!” “启禀父王,岳父姓柳,名文龙,”贾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些年来多亏岳父照顾儿子的身子,儿子才能一直健康无虞,又有贱内玉莹体贴入微,儿子在外头的日子才能过得风生水起,这一趟儿子入京,儿子也是想求得父王和母妃的同意,在玉莹生下孩儿之后,能够光明正大地嫁进咱们定安王府,也好让您的孙子们能够进叶氏族谱。” “你……你做梦!”叶进忠崩溃了,他手指颤颤指着贾明,一边骂不绝口道,“凭你个野种生下来的小野种,也想进我叶氏族谱?!你少他娘做白日梦!” 第696章 肯定是这样的 “王爷!”郝氏大惊,忙不迭捂住了叶进忠的嘴,一边紧张地瞥了一眼贾明,一边小声地提醒道,“王爷,您气糊涂了!就算是图南没经咱们允许,在外头私自娶妻生子了,您也不必动这么大的气啊!您这当爹的怎么教训他都行,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叶进忠看着贾明站在原地冷眼看过来的模样,蓦地一把推开了郝氏,然后怒声道:“不必再演下去了!你还看不出来,这野种早就心知肚明,他这是来找咱们兴师问罪来的!咱们也用不着再跟他演下去了!” 是啊,再也用不着演下去了。 叶进忠心知肚明,自打今儿一看见贾明,他就心里就隐隐地不安起来,右眼皮儿一个劲儿地跳,总觉得非要出什么大事儿似的,刚才贾明阴阳怪气地说话,他就开始疑心贾明已经在怀疑他们了,这是在试探,到后来,贾明直接抛出柳文龙父女,叶进忠就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这哪里是试探,贾明分明是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他还上了柳文龙的恶当了!他早该瞧出来,那个居心叵测的游方郎中,不是个好东西!他一个堂堂王爷怎么就能轻信了一个区区郎中! 可是事关十万两黄金,他却不能不抓住,所以当年他选择了和柳文龙合作,他以为柳文龙是自己手中握着的一枚棋,如今看来,这柳文龙分明早就被贾明牢牢握在了手中…… 不仅如此,还有管来臣! 如今既然得知了那柳文龙一早包藏祸心,那当年他口口声声说的和管来臣的仇恨,怕也只是为了取信于他的随口胡诌,如今仔细一想,不是没有漏洞,但是对于当年一门心思渴望十万两黄金的自己来说,哪儿就能分辨得出来? 而那柳文龙知道那么多内幕,又是林氏一门的女婿,只怕他和林氏兄弟早就结成了某种同盟,某种背着定安王府的同盟…… 还……还有林有余! 对!肯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叶进忠只觉得脊背生寒,腿脚都软了,再也忍不住了,他“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饶是郝氏眼疾手快去扶他,可是却愣是没有扶住,反而被他这么一带也坐在了地上。 “哎呦!”应该是摔断了骨头,郝氏疼得顿时呲牙咧嘴,可是却还是担心叶进忠,忙不迭询问,“王爷,你怎么样了?可摔疼了吗?” “你走开!”叶进忠一把推开了郝氏,也不理会郝氏撞到桌角晕死过去,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动了几次都没能如愿,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贾明,又叫骂了起来,“你个下贱的野种,别忘了你是吃着定叶氏一门、喝着叶氏一门长起来的!你的这条命都是叶氏一门给你的!你不思报恩,竟然算计到叶氏一门头上来了!来人啊!把这个野种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啪!” 下一秒,房门被人直接从外头推开,一个人直冲了进来,一脸慌张地跪倒在了叶进忠的面前:“王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不是别人,正是林有余。 第697章 这是要闹啥嘞 不是别人,正是林有余。 “奴才刚刚带人去客栈里头去着管来臣,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那客栈竟然走水了!奴才听那掌柜的哭号,说是还有个瘫痪在床的年迈客人没跑出来!奴才听下描述,说的可不就是奴才的弟弟有堂吗?” “奴才心惊,正要想带人去救火,可偏生这个时候,巡防营的人也到了,奴才不敢上前,怕被人认出是来,再把有堂的事儿牵扯出来,所以奴才就只能在一旁干等着,等那巡防营的人终于扑灭了火,将里头的尸身搬出来,都已经烧成焦炭了……”说到这里,林有余悲从中来,跪坐在了地上,嚎啕痛哭,“奴才就、就晚了那么一步啊,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林有余,你少在本王面前演戏!”叶进忠怒喝道,一把抓住了林有余的前襟,猛地啐了一大口唾沫,然后对着林有余懵住的一张脸,破口大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和那野种一早就设下的计!什么走水?什么尸身?都是你们事先设计好了的!林有余啊林有余,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竟然会背叛我!” 一边说着,叶进忠一边忽然指着站在一盘默默看戏的贾明,然后对林有余狠狠道:“那个野种他到底给了你们林氏一门什么好处?!是许多将那十万两黄金统统给你们?还是答应让你这个狗奴才摇身一变从此翻身做主子?竟哄得你这些年你们兄弟俩对他狗儿似的俯首帖耳?啊?!” 林有余原本在外就受了刺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二十年不见的兄弟、一朝变成了面目全非的焦炭,他已然崩溃了,这时候又被叶进忠这般当面羞辱,就算是再好性儿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更何况又是心里早就扭曲了的林有余? 当下,只见林有余双目血红,还泪痕交错的一张脸,这时候却狰狞了起来,他猩红的双目,恨恨地看着叶进忠,然后猛地朝前一扑,将叶进忠压在了身下,同时双手掐住了叶进忠的脖子。 “你毁了我,毁了有堂,毁了我们林氏一门!我也要毁了你!”林有余咬牙切齿地道,看着叶进忠涨的通红、扭曲抽搐的一张脸,林有余变得越来越兴奋,他手上的力气就越来越大了,“你去死!去死!你去给有堂陪葬去!” 蓦地,林有余浑身一僵,双手同时卸了力,然后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原来一支钢针大小的细箭,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太阳穴。 孙文俊靠在门框上,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拿着机弩,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地上躺着的三个人,看着看着,忍不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摇头道:“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舒舒坦坦地过日子,这是要闹啥嘞?” 贾明看了他一眼,问道:“外头清静了?” “当然,”孙文俊得意地冲贾明挥了挥手里的小机弩,两眼放光地道,“殿下,你别看它个子儿小,可是威力却大着呢,而且使起来也顺手。” 第698章 等等 “那就好,”贾明点点头,一边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用手拢了拢小几上、三足香炉里头袅袅升起的沉水香,一边垂着眼吩咐道,“外头就用不着收拾了,留着明儿让府上的侍卫清理去。” “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这就叫那什么……对!杀鸡儆猴,”孙文俊笑着走了进来,伸脚踢了一脚地上的叶进忠,一边坏笑着道,“不管这老东西有多少心腹势力,他这么一死啊,自然往后那些心腹势力就会乖乖地转到殿下您的手里……” “咳咳!”不待孙文俊把话说完,叶进忠却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孙文俊嘴角一抽:“……我是不是刚才下手下得太早了?是不是应该让林有余再多掐他一会儿、确保这老东西已经嗝屁儿了再动手?” 贾明白了他一眼,没搭理孙文俊,转过来看刚刚醒转的叶进忠。 他一早就吩咐过孙文俊,务必要留叶进忠一条命在,毕竟叶进忠活着要比死了有用,所以孙文俊刚才也不过是在玩笑而已。 贾明起身,行至桌前,倒了一杯水,然后行至叶进忠面前,蹲了下来,他把水递到了叶进忠的面前,一边缓声道:“你刚才说我欠定安王府一条命,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欠了。” 叶进忠刚刚在阎罗殿前绕一圈,这时候,脑子很晕,而且全身乏力,喉头更是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先是捂着脖子茫然地躺在地上,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那双黑缎面的靴子上,又一路朝上,停在了贾明似笑非笑的脸上,他的目光随即也变得愤怒又警惕,似是被猎人逼进犄角的困兽。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叶进忠捂着喉咙嘶哑着声音低吼道。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性命,也不会取你儿子的性命,”贾明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故而觉得甚是可笑,他把茶杯放在了地上,然后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进忠,“从今往后,你还是定安王,你的儿子还是定安王府唯一的小世子,只要你们父子安分守己,不自寻死路,这座定安王府,你们会踏踏实实住到死。” 言毕,贾明便懒得再多看叶进忠一眼,然后转身就朝外走,只是没等他走出两步,便就被身后的人又叫住了。 “等等!”叶进忠蓦地一声大喝,甫一张嘴,喉头传出的剧痛就让他浑身一阵剧烈抽搐,他随即又捂住了脖颈,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然后瞪着停在门前的人,他又喊了一边,“你给我等等!” 贾明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叶进忠费劲地撑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待他扶着桌子总算是站起来了之后,贾明这才挑着眉开了口:“还有事儿?”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叶进忠扶着桌子,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衣裳,也不管蓬乱的头发,一双眸子愤怒又不甘地看着贾明,“你这个下贱的胚子,你到底算计了我多久?!” 第699章 父母之爱子 他在贾明面前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攀的存在,可是事到如今,他却再顾不了许多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的失败,而这个素来恭谨孝顺的棋子,又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做戏,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蒙蔽了他这个老戏骨。 “知道什么?”贾明没有回答,他戏谑地看着叶进忠急急可可的那双眼,心里只觉得荒唐又可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人还是没有一点儿投子认输的自觉。 “知道我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知道柳文龙并不是简单的一介游方郎中?还是知道我这娘亲从从来来都没给我盖过一次被子?”贾明缓声道,一边瞥了一眼兀自昏睡不醒的郝氏,眼中的伤感稍纵即逝,随即,贾明的目光就又落在了叶进忠那张衰老又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字淡淡地道,“叶进忠,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告诉你,我一早就知道。”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得不到爹娘疼爱的孩子,从来都是最敏感的,也是最脆弱的,多少次,他怀疑自己的身世,又有多少次,他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的爹娘只是太严厉了,他的家族、他的身份只是太特殊了,所以这就注定了,爹娘爱的方式也会异于常人,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这么些年来,他就一直这样地自欺欺人,多少午夜梦回,他又回到这座王府,回到那个不大的小院儿,他冷眼看着那两个容貌相似的孩童在一起嬉戏打闹,也冷眼看着郝氏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那孩子的床前默默垂泪…… 父母之爱子,是瞒不了挡不住的。 后来,在江南,他知道南姨是怎么疼他的,再后来,也亲眼瞧见庞远山是怎么爱庞九的,越是看得多,越是明白得多,他就越是心寒,越是孤独,越是茫然无措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在明知道自己不过只是枚棋子后,他慌张无措,不知要怎么面对叶进忠和郝氏,即便他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毕竟在他心里,他们做了他将近三十年的爹娘…… 直到,他知道这一次回京,将面对着什么,直到,他知道这座他曾经视之为家的王府,已然变成龙潭虎穴,对他张开血盆大口、只等着他跳进去,直到…… 他知道他的爹娘最终选择要亲手毁掉他这枚棋子,不带一丁点儿的犹豫。 …… 终于,从此再不用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 贾明看着面前的站都站不稳的叶进忠,心里说不出尽的厌恶和疲惫,从今往后,这人不再是他的父亲,不会对他再存在任何影响,更加不会左右他的思想和感情,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管来臣呢?”叶进忠又问,保养得当的脸,这时候惨白得渗人,脸颊之上更是爬出了不少细纹,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更显得骇人,他手指颤颤指向贾明,一边颤着声问道,“他真的死了吗?那十万两黄金呢?你……你是不是早就得手了?” 第700章 对,我早就得手了 “对,我早就得手了,”贾明忽然牵着唇笑了,笑得一脸春风一脸得意,他挑着眉,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叶进忠脸上的愤怒和嫉妒,然后一字一字说得更欢快了,“您还不知道?当年,玉莹做了我的妻,岳父大人当时就承诺于我,说是日后他和林氏一门会送我一副极有分量的嫁妆,我当时只当这不过是个玩笑,没想到啊,后来这管来臣前脚被我救出,后脚便就将您苦苦寻找二十年的、那十万两黄金对我双手奉上。” “有了这十万两黄金,我这个棋子的腰杆子就粗了,腰板儿也就能挺直了,以后便就再不必看着定安王府的脸色过活了,更加不必违心地继续跟你们这对恶心的男女扮演孝子了,如今终于轮到我把您——这个堂堂正一品的定安王踩在脚底下发号施令了,啧啧,”说到这里,贾明笑得更得意了,他抬起手懒洋洋地指了指气得浑身发抖、摇摇欲坠的叶进忠,然后笑着道,“我一早就知道你这一次你让我回京是个什么企图,可是现在,你也该明了我这一次回进京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果然早就和林氏一门勾结,竟还……还胆敢瞒天过海、骗了我这么多年!混账!还有林氏一门!一个个也是包藏祸心!他们……他们都是该死!该死!”叶进忠只恨得咬牙切齿,他恶狠狠地瞪着地上林有余的尸身,然后猛地举起边上的凳子,狠狠朝林有余砸去,“去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 “哎呦!” 结果,叶进忠一个站不稳,就又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他只疼得倒吸凉气,可是却兀自愤怒不止,举着凳子一下一下狠狠砸着早就断气了的林有余,饶是叶进忠从来一副身娇肉贵的斯文模样,这时候动起手来,却是舍得卖力气,不一会儿,那林有余已然被他砸的面目全非,血沫子都溅了他一身,他却兀自停不下手,还是那么一下下死命地砸着,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贾明懒得再去看叶进忠这一幅疯癫模样,该说的都说了,他转身便就出了书房,孙文俊也朝书房里头瞥了一眼,不由得直皱眉,然后伸手关上门,忙得就跟在了贾明身后。 “殿下,这定安王可是个斯文人啊,而且还是个慈悲心肠呢,听闻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府上吃斋念佛来着,没想到这斯文人一旦疯起来,可比罗刹恶鬼吓人多了,要不是亲眼所见,属下还真是不信呢,”孙文俊忍不住咋舌道,“啧啧啧,什么叫佛口蛇心,属下今儿也算是见识了。”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了几十年,任谁都是要疯的,更何况还是他这样的身份,他不疯才怪呢,”贾明缓声道,一边打量着过分寂静的庭院,然后又讥诮道,“再说了,最看重、最手拿把攥的东西,就这么眼睁睁地落入他人之手,而且还是我这个他最瞧不上的棋子,这难免就更气人了。” 第701章 接管王府 “哼,他这就叫自作自受!自己为是算尽了天机,可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呸!再说了,都道是愿赌服输,他这么输不起的一个人,也难怪这一辈子都成不了大事儿,”孙文俊一脸不屑,对着书房连连啐了几口,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不迭好奇地问贾明,“对了殿下,您真的已经知道了那十万两黄金的下落了?是那管来臣亲自跟您吐露的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贾明白了他一眼,也道:“对啊,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孙文俊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然后挠着头道:“殿下,您就直接说您是故意气叶进忠那个老东西的,不就成了吗?何苦又拐弯抹角地来挖苦我?” 贾明没搭理他,目光在黑黢黢的庭院里头扫视一通,然后道:“文俊,等下,你就别离开这儿了,一会儿侍卫过来巡视的时候,你直接出示腰牌,让他们打扫现场,再送王爷王妃回房歇着,然后从明儿起,由你接管整个王府,至于今儿晚上书房里头发生的事儿,让侍卫们管好他们的嘴巴,务必让外人觉得这定安王府还是风平浪静的。” 贾明的身世、还有管来臣来京,这两件事儿对定安王府来说,那可都是头号绝密的事儿,所以这王府之中,知道这事儿的人,除了叶进忠夫妇、管家林有余之外,也就是叶进忠的一干心腹侍卫了,也是算准了这一点,贾明才敢只带孙文俊一个就冒险进了定安王府,而如今,林有余和那一干侍卫已经丧命,所以贾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看住了叶进忠夫妇,确保定安王府不出幺蛾子,就不会有什么纰漏了。 “是,属下明白!”孙文俊忙不迭躬身领命,一边又询问贾明,“那殿下您呢?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我去看看南姨睡下没有,要是还没,就让她给我做碗大排面,忙了这么大半夜,都要饿死了。”贾明道,当下从回廊上取下一只灯笼,提在手上,然后就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朝前院儿走去了。 “哦,”孙文俊应声道,看着贾明的背影一点点儿远去,孙文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然后有点儿不甘心地道,“殿下,要不你让南姨也给我做一碗?我这也饿着肚子呢!” …… 翌日。 大佛寺。 庞九正睡得香的时候,就被人给叫醒了,庞九听出来是芸娘的声音,可她还困得很,一点儿都不想起来,就又朝里翻了个身,顺带把自己给裹成了个蚕宝宝,打算睡到天荒地老。 可是她这才掖好了被子,芸娘就直接动手来扒拉了,凉风呼呼呼地进,把被窝里头的暖和气儿都给带走了,庞九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芸娘那双罪魁祸首的手,一边拿惺忪睡眼瞪人家芸娘:“芸娘,我警告你啊,不许你再动手……阿嚏!” 一句狠话还没说利索,庞九就破了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泪眼蒙蒙地看着芸娘,接下来地狠话自然就没有一点儿威慑力了。 第702章 旧相识 “你要是再动手动脚干涉我睡觉,我就罚你给我梳一千零一个小辫子!阿嚏!” 芸娘看着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庞九,实在有点儿心疼,其实她也不想这么早叫庞九起床,可是她也是没办法啊,当下芸娘只得硬着心肠道:“嫂子,你还是先起来,人家都在外头等你好半天了。” “谁啊?”庞九一脸的不耐烦,把脑袋直接扎进了被里,瓮声瓮气地道,“芸娘,你出去通知一下,九爷我今儿不见客,就算是金龙山的山大王来了,老子也坚决不见,我要陪周公他老人家,陪道天荒地老……” 芸娘听她这么一通碎碎念,有点儿哭笑不得了,坐在床沿儿上,好言好语地道:“嫂子,这怕是不好?人家好像是从昨儿晚上就特地这儿来等你了,说是你的旧相识,今儿说什么都要见到你,嫂子,你还是先去见见的好。” “什么旧相识啊,九爷我的旧相识不是官就是匪……”庞九不耐烦地嘟囔着,说到说着却忽然噤了声,然后蓦地坐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芸娘,一脸惊恐地道,“你说什么?他是从昨晚就开始等着的?还说了今儿非要见到我?!” 芸娘点点头:“是啊,就是昨晚晚上,昨儿晚上,我等贾郎喝下汤药回房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头看到那个人了,瞧着他和孔先生有说有笑的,以为是孔先生的熟人,我就没当一回事儿,可是今儿一早我又在咱们院儿门前瞧见他了,我就觉得挺纳闷儿的,所以就过去询问了一下,结果人家说了是找你来着,这么一想啊,可不是从昨晚就开始等你的吗?” 庞九听着芸娘这么一说,登时脑子就是变成了一团浆糊,她使劲儿地抓了抓头发,让自己清醒起来,想着昨儿晚上见到楚天叙的事儿,还觉得跟做梦似的,怎么这一觉醒来,楚天叙还真的在呢?而且还在她的院门前等着? 不对啊,她昨天不是伪装得挺好的吗?就那么一副呲牙咧嘴活见鬼的模样,楚天叙竟然还能认出她来了? 拜托!他是怎么把一个花季大姑娘跟一个毛头小伙子联系到一起的?为什么他的脑洞如此之大? …… “嫂子!你魂儿没啦?”芸娘看着庞九一脸呆滞的表情,又伸手推了她一把,然后又催促着道,“嫂子,你快去看看,别真是你从前的旧相识,万一找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他找我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庞九脱口而出,一脸着急上火的表情,然后就掀开了被子,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裳,这才穿上了袜子,她又忙不迭跳上了床,又把自己裹了起来,然后对芸娘道,“不行,我还是不能见他!芸娘,你去跟他说,就说……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我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什么都不能跟他见面!让他以后也别再找我了!” 芸娘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庞九惊慌不安的一张脸,半晌,她凑过来有点儿难以启齿地开了口,询问道:“嫂子,你从前……是不是欠过风流债?现在这是被人家给找上门儿来了?” 第703章 脑洞 “这……这都哪儿对哪儿啊?!芸娘,你的脑洞为何也这么大的?!”庞九简直都无语了,一把推开了芸娘,一边没好气儿地道,“他是我干哥哥!干哥哥!清清白白的干哥哥!” 芸娘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气冲牛斗的庞九,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默默地坐在床沿儿,一副欲说还休眼神地看着庞九。 庞九被她看得浑身都发毛了,不耐烦了,然后没好气儿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是个什么意思?你……你你有话就直说!” “嫂子,那我说了,你可……可别生气啊。”芸娘抿了抿唇,小声道。 “你尽管说!尽管大胆放心地说!”庞九一拍大腿,“九爷我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吗?” 芸娘眼里都是怀疑,最后为了保险起见,她起身坐到了离庞九更远一点儿的凳子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咳咳!嫂子,我从前和你一个想法,也觉得干哥哥干妹妹什么挺清白的,直到后来……咳咳,贾郎让我叫他干哥哥……” 一边说着,芸娘一边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脑子里头都是她和他们家贾郎曾经的美好,以至于都没功夫搭理简直都要怒放冲冠的庞九。 庞九是看出来了,在知道贾铭中的毒能够解、而且腿也能治好之后,芸娘的心就彻底放到了肚子里,这人不但是变开朗了,而且话也多了起来,这不,庞九都插不上嘴了。 “后来啊,我就认了贾郎当干哥哥,哪知道那家伙竟是个包藏祸心的,人家还没叫他多久干哥哥,他就……”说到这里,芸娘捂着嘴羞答答地笑了,一边羞赧地道,“他就从干哥哥变成了人家的情哥哥,哎呦!真是羞死人啦!” 庞九面无表情地看着芸娘:“……芸娘,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像三儿那么厚颜无耻,也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像你这么好蒙。” “咳咳!”芸娘闻言,红着脸咳嗽了一声,然后坐直了身子,一边指着门外,一边跟庞九道,“可是你的干哥哥确实在外头等了你一宿啊,而且还是这么冷的天儿,一看就知道是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 庞九简直都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好,她刚才还抱怨楚天叙的脑洞大,她这才发现,跟芸娘的脑洞比起来,这分明就是小巫见大巫吗! 最后,在芸娘八卦汹汹的目光注视下,庞九只得硬着头皮掀开被子下了床:“我这就去见他!然后把他给打发走!这样总行了?!” 芸娘忙不迭直点头:“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准保不让大哥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干哥哥!” “哼,晚了!他早就知道了。”庞九没好气儿地道,一边穿着靴子,一边在心里默默道,不但知道楚天叙这个干哥哥,而且还早就吃过人家的干醋了!用各种幼稚的方式! 芸娘闻言,顿时惊得张口结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庞九乱蓬蓬的头发还有睡眼惺忪的一张脸,最后冲庞九比了个大拇指,一边感慨道:“嫂子,你可真有本事啊!” 第704章 压寨夫人的警告 芸娘闻言,顿时惊得张口结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庞九乱蓬蓬的头发还有睡眼惺忪的一张脸,最后冲庞九比了个大拇指,一边感慨道:“嫂子,你可真有本事啊!” 庞九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大拇指,只觉得一阵头疼,默默地叹了口气儿:“……芸娘,那什么我有点儿头疼,你让我静静好不好?” 下一秒,芸娘忙不迭起身,一副全都明了的表情,冲着庞九点点头:“嫂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偷听的,也不会让别人来偷听的哈,接下来,你想怎么样就……咦,嫂子,你好端端地攥什么拳头?” 庞九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对姑娘使用暴力,尤其是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告诫了好几遍之后,庞九这才叹了口气儿,默默把攥起的拳头给收了回去。 庞九继续低头穿着靴子,一边发愁等下要怎么去应付楚天叙,那人都等她一晚上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只怕不是好糊弄的…… 结果一瞥眼,庞九瞧见床头放着的一支芸娘的石榴包金丝珠钗,庞九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芸娘一头一脸的雾水:“嫂子,你没想起来什么啊?” “我没想起来姑娘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淡妆浓抹总相宜啊!”庞九喜滋滋地道。 芸娘:“……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等芸娘发问,庞九忙不迭地跑到了芸娘的梳妆台前,冲芸娘一摆手,兴冲冲地道:“芸娘,快来给我打扮打扮!什么描眉梳头擦香香啊,总之怎么好看怎么来!” 芸娘看着两眼放光的庞九,蓦地倒吸凉气:“嫂子,你你你……你不会要抛弃大哥、和你那什么干哥哥旧情复燃了?!” 下一秒,庞九一把捂住了芸娘的嘴,凑过去,额头顶着芸娘的额头,眼睛对着芸娘的眼睛,然后压低声音警告道:“芸娘,你最好专心干活儿,别出声,要不然有你好看的,这是来自金龙山压寨夫人的警告,明白了吗?” 芸娘:“……是,谨遵大嫂之命。” …… “知啦!” 随着身后的一声开门声传来,楚天叙忙不迭就转过了身,然后甫一瞧清楚面前的人,他就愣住了,一双眼都定格在了面前这人的身上。 “听说,您找我?” 面前的这位姑娘,和他昨晚上看见的简直是判若两人,只见这姑娘上边穿着一件粉缎掐花对襟小袄,下边是一条朱红缎子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织锦镶毛斗篷,明眸皓齿的一张脸,弯弯细眉似柳叶,杏眼流波泛珠光,那双明亮灵动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就微微垂着眼,不再多看,一双白皙的手交叠着放在身前,一派大家闺秀的娴静知礼的做派。 半晌都没得到回忆,庞九心里有点儿忐忑,顿了顿,她微微抬起了头,眯着眼儿打量着木桩子似的杵在她面前、半天不动一下的男人,然后又装模作样地小声询问了一遍:“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第705章 或者说 嘴巴上抹了一层厚厚的口脂,庞九还是头一次抹这玩意儿,平时瞧着芸娘抹的挺好看的,可是今儿轮到自己身上了,庞九只别扭得很,这玩意儿……香喷喷的,却也黏糊糊的,她觉得很是不适应,说话的时候别别扭扭的,就不自在地嘟着嘴,冷不丁地瞧上去,有点儿像是在撒娇。 楚天叙的目光随着那副红唇一开一合变得越发深沉,直到庞九又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这才回过神来,他忙不迭挪开了一直黏在人家嘴唇的视线,然后吞了口唾沫,朝后退了一步,然后对着庞九躬身抱拳道:“在下楚天叙,敢问姑娘芳名?” 明明昨儿晚上还对这姑娘的身份十拿九稳,也做好了今天要兴师问罪的准备,可是此时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楚天叙却愣是说不出一句重话来,明明他都等了一个晚上了,明明都憋了一肚子的火儿要收拾这坏丫头了,可是现在,他却只能这么傻乎乎地杵着…… “不敢,贱名恐污了尊耳,”庞九轻声道,瞧着楚天叙这样的反应,她心里有点儿得意,以为自己这是蒙混过关了,当下冲楚天叙摆了摆手,然后道,“既是素不相识,想来阁下是认错人了,阁下还是请回。” 言毕,庞九就转身要进门,可是身后的楚天叙又叫住了她。 “不知姑娘,可认得庞九吗?”楚天叙打量着面前丽影,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兰花的幽香,楚天叙心里更疑惑了,面前这位肌肤胜雪、容貌倾城的姑娘,当真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坏小子吗? 若说不是,为什么他们眉梢眼角会这么想象?为什么她又会和赵一朗夫妇同时出现在大佛寺? 可若说是的话,这……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顿了顿,楚天叙朝前走了两步,又问:“或者说,姑娘就是……庞九?” 庞九心里蓦地一声“咯噔”,心中暗道这楚天叙怎么没完没了,自己都变成这一幅模样了,他怎么还能认得出来?这人莫不是火眼金睛不成? 不过庞九对此也做好了准备,不让楚天叙起疑,那是不可能的,最要紧的是怎么打消楚天叙的疑虑,楚天叙可不是好糊弄的。 昨天晚上,楚天叙来的太突然了,以至于她都没办法掩饰她和贾铭、芸娘的关系,说不定孔澄和已然将他们的关系全盘托出,而芸娘的身份又很特别,这位恰克图有名的大家闺秀,当初因为被野匪绑了快票,因此被退婚,后来又不顾父母反对,公然和野匪私奔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是做了压寨夫人,也有传闻她随着野匪投靠了叛军,这事儿在恰克图曾经闹得沸沸扬扬,怕是楚天叙也听说了。 庞九最怕他会将贾铭和金龙山联系在一起,而偏生她这个没出现在长丰农场的人此时此刻竟然还和贾铭搅合在了一起,只怕楚天叙要多心了,而如今金龙山的兄弟这才开始动身撤退,若是被楚天叙给察觉了,只怕就要坏事儿。 第706章 想不想吃红焖羊肉 此刻庞九心乱如麻,又心急如焚,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与楚天叙相认,抢占先机,反倒闹这一通做什么?刚才也是糊涂了,一时头脑发热、只想着蒙混过关,可是人家楚天叙又不是傻子?有这一晚的功夫,足够摸清他们这一干的底细了,说不定此刻,自己在人家眼中就是个演技拙劣的小丑呢…… “唉!”想到这里,庞九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她默默地转过身来,一脸幽怨地看着楚天叙,“这都能被你认出来,不好玩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哼!” 这下子,轮到楚天叙惊掉下巴了:“你……你真的是庞九?” 庞九也不搭理他,摸索出一条帕子来,在嘴巴上面使劲儿抹了一把,把上头的口脂擦了个一干二净,她一边看着帕子上的那抹朱红,庞九嘟囔着嘴道:“芸娘是怎么受得了整天抹这玩意儿的?我说话都觉得别扭,她居然还能喝茶吃饭,还能一整天都碰脏了,可真真是了不得。” 楚天叙听她这么一通碎碎念,总算是有点儿相信,面前这人就是那个鬼灵精了,他又好奇地朝前走了两步,正要弯下身子,却赶上庞九抬起了头,两人的脸险些撞在了一起,楚天叙和庞九忙不迭都朝后退了两步。 “你要干嘛?”甫一对上楚天叙好奇的一双眼,庞九心里就又是不甘又是别扭,还夹杂着心虚,当下双手掐腰地跟楚天叙嚷嚷着,“是没见过我这样的俊俏姑娘啊?” 这下子,楚天叙总算是能够确认了,这就是庞九。 “俊俏姑娘见过不少,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大小伙子变成的俊俏姑娘,”楚天叙挑着眉道,“说说,当初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欺骗我娘?到底是憋着什么坏点子呢?” 庞九心虚得更厉害了,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声音也放小了:“这哪儿叫欺骗啊?不管我是男儿郎是女娇娥,还不是一样管她老人家叫干娘?还不是一样孝顺乖巧还听话?” “庞九!”楚天叙声音蓦地就抬高了一倍,可是瞧着她这么一副姑娘家娇滴滴的模样,楚天叙又忍不住心软了,顿了顿,然后皱着眉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庞九心里是可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看着楚天叙的背影,到底还是泄气地跟了上去。 算了,该来的,注定躲不了,庞九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说辞,一边任命地跟在了楚天叙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石板路走着,出了院子之后,又走出了好一段,可是楚天叙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庞九心里忍不住就嘀咕了起来,一边左右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偷偷瞄着前面的楚天叙,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小跑几步,追上了楚天叙,然后不安地问:“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楚天叙双手背在身后,瞥了她一眼,一边没头没脑地问道:“想不想吃红焖羊肉?” “啊?”庞九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707章 的确有不舒坦的地方 楚天叙不是应该劈头盖脸地把她问个底儿掉的吗?不是该咄咄逼人地对她冷嘲热讽的吗?不是应该大发雷霆,甚至……直接拿绳子把她捆个结结实实的吗? 她都已经想好了求饶的说辞了,还打定主意务必要搬出干娘这座大靠山来,可是……这楚天旭怎么一张嘴就……就说到了羊肉?这可不仅让她大吃一惊,还让她食指大动…… 这一路庞九他们从金龙山到大佛寺,都忙着赶路救命呢,自然在吃食上面就没什么讲究了,不是啃馒头就是啃大饼的,连口热乎饭都没有,到了大佛寺,倒是有热乎饭吃了,可是啊,就是没有一口肉…… 想到这里,庞九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让自己不能松懈,继续警醒着,千千万万别着了楚天叙的道儿。 “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焖羊肉的吗?”楚天叙又道,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庞九,仍旧朝前走着,他说的很随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好像两人就真的是一对亲兄妹似的。 “嗯,我是喜欢吃红焖羊肉没错,可是……”庞九满脑子都成了浆糊,她这个原本等着被问话的人,现在却憋了一肚子的问号。 她不知道楚天叙到底是怎么样了,她也不敢问,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楚天叙的身后,可是两个人这么一声不响的,又特别怪异。 庞九抿了抿唇,然后硬着头皮冲楚天叙笑了笑道:“我其实也就只在将军府里头吃过红焖羊肉,每次我去见干娘的时候,干娘就会嘱咐老宋,一定让厨房给我做红焖羊肉,每次我走的时候,老宋还会让我提好大一食盒的红焖羊肉走呢,每次我都想着好东西一定要带回去跟兄弟们分享来着,可是……我实在太爱吃了,又是个没出息的,所以每次都是等不及回到乌兰农场,就早给吃个一干二净了,哈哈。” “对了,上次中秋节去将军府的时候,老宋太忙,走的时候他都给我装红焖羊肉,我自己又不好意思去厨房要,说起来,老宋可是欠我一顿红焖羊肉呢!”庞九随口问道,“等下次再去将军府的时候,我一定让他加倍奉还!这下子总算是能带回去跟赵大哥他们分享啦!” 蓦地,楚天叙脚步一顿,庞九走出了一步,这才发现不对,忙不迭又退了回来,仰着头打量着楚天叙不大好看的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坦?” 是,的确有不舒坦的地方,楚天叙在心里默默地道,他看着面前惴惴不安的姑娘,一颗心疲乏到了极点,淤积在苦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可是忽而他又平静了下来,在姑娘无声注视和掩不住关切的目光中,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气,然后他对上了那双眼。 “庞九。”楚天叙道。 “啊?”庞九看着楚天叙一脸的严肃表情,一颗心都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袖中的双手也同时紧握成了拳,她不安又紧张地抿了抿唇,然后小声问道,“什么事儿?” 第708章 干娘呢 “我本来有好多事儿想问你,有好多问题想在你这里找到答案,可是,现在我不想问了,至于答案,对我来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的来历,”楚天叙缓声道,一字一字说的很轻,原本紧蹙的眉头这时候一点点地舒展开来,“过去的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说不定这之间还有什么关联,又或者其间还有因果,在今天之前,我特别迫切地想知道这里头的因果关联,我有我想报的仇,也有我想道的歉,但是,我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也不想知道了。” 是啊,他真的不想知道了。 他不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因他的父亲命丧黄泉,不想知道陈征和莫二奇究竟是不是罪有应得,也不想知道那股子神秘力量的背后主使是谁,更不想知道庞九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仇恨、愤怒、阴谋,这些不应该成为他的生活的重心,他也不应该被这些因素所左右,然后不知不觉间,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所以,他不想问了,什么都不想问了,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姑娘,是庞九,是他和娘亲都为之牵肠挂肚、如今总算平安归来的亲人,这就够了。 …… 庞九有些明白了,可是更多的却是不明白,她不知道楚天叙为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但是她却又问不出口,她仔细打量着楚天叙的脸,那双眼中的认真和诚恳,都不是骗人的,她看得分明,她知道楚天叙说这话是真心实意,她心里这才觉得踏实,可却又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庞九轻声问道,刚刚认真打量楚天叙的脸,这才发现,他和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人明显的憔悴了,瘦了,从前那双凌厉威严的眸子,如今更是写满了憔悴和沧桑,庞九忍不住担心起来。 再一顿,庞九更是眉头紧蹙:“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大佛寺呢?” 是啊,今儿不过才是初七,庞九粗略算了一下,就猜到楚天叙必然是在大佛寺过得新年,想到这里,庞九心里顿时就不安了起来,她忙不迭小心翼翼地追问:“是……是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干娘呢?她……她老人家可还好吗?” 楚天叙没说话,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下没搭理庞九,径直朝前走去。 庞九见他避而不谈,当下就更着急了,忙不迭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楚天叙的袖子,急三火四地问道:“干娘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楚天叙看着那张急得眉毛鼻子都拧到一起的脸,心里觉得好笑,也觉得安慰,当下,他牵了牵唇,道:“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 庞九一怔,随即就大喜过望:“真的?干娘也在?!” “要不然我叫你过去干什么?”面前这张灿若夏花的笑脸实在太耀眼,楚天叙都不敢多看,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心就要乱,他一边挪开眼,一边甩开了庞九的手,然后继续朝前走,“等下看见了,她老人家必然高兴,肯定会亲自下厨张罗饭菜来着,我这个亲儿子也好沾你的光,吃上顿好的。” 第709章 出事儿了 “哈哈哈!那是!干娘可是最疼我的了!”庞九拍着手笑个不停,一蹦一跳地跟在楚天叙身边儿,得意地冲他扬扬眉,“自己的娘亲对个半路杀出来的干儿子倒是比自己更亲,敢问小楚将军,这种感觉是不是特别酸爽?” 听着庞九在身边叽叽喳喳,楚天叙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这丫头真是有股子魔力,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和她呆在一起,只要听她这么叽叽喳喳地随便说点儿什么,你就能觉得特别轻松自在,不管是从前的乌兰农场,还是如今的大佛寺。 楚天叙叹了口气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会更加酸爽的。” 庞九不懂了:“这是为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老人家做梦都盼着能有个闺女,”楚天叙道,一边侧过脸上上下下地打量庞九一圈,然后又叹了口气儿,一边摇摇头道,“唉!从前只是稍微偏点儿心,以后肯定都能把心给偏到咯吱窝呢,这日子是没发过了!” “哈哈哈!”下一秒,庞九放声大笑,她动静太大,都笑破音儿了,直惊的路边的一只公鸡扑棱棱地飞到了树上。 庞九看着那只立在树上还不安地直叫的公鸡,很是不好意思,当下止住了笑,然后又偷偷瞄楚天叙,瞧着他没啥反应,这才觉得没那么丢脸。 她从前就觉得楚天叙这人是个面冷心热的,现在就更深以为然了,当下就想夸夸楚天叙,可是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和楚天叙都是练家子出身,对这种声音都很敏感,一时间两人都警觉了起来,一道朝前看去。 马儿由远及近,骑马人的面目,也渐渐清晰起来,楚天叙的脸色就不如刚才那么放松了。 庞九也发现了,她小声询问:“是……是你的人?” 楚天叙皱着眉点点头,来人正是孙益辉,按说这个时候孙益辉是不该来大佛寺的,必然是将军府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他这才赶过来的,楚天叙心下一沉,当即加快了步子。 “吁!”孙益辉猛地一扯马缰,翻身下马,然后就跪倒在了楚天叙面前,“请公子治属下死罪!” 楚天叙心下一凛,随即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公子,您先回……回别院去看看!”孙益辉抬起头,一张脸上尽是愧疚,七尺的汉子虎目含泪,“夫人,她……她晕死过去了!” “什么?!”下一秒,楚天叙和庞九齐声道,两人的脸同时煞白到了极点。 孙益辉再说不话来,把头磕得梆梆作响,嘴中不住地呜咽:“请公子降罪!都是属下的错!” 楚天叙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跟着腿就软了,眼看着人就要摔倒,庞九眼疾手快,忙得从身后抱住了他。 “哥!你稳住了!先回去看干娘要紧!”庞九一边跟楚天叙道,一边又蹙着眉冲孙益辉喊道,“你先别磕头了!净耽误事儿!赶紧扶公子回去!” 孙益辉没见过庞九,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只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询问,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庞九手里扶过了楚天叙,他正要询问楚天叙要不要紧的时候,就听着身后一阵马嘶。 第710章 追赶太阳 一转头,孙益辉就看着刚才问他话的姑娘已经上了马,她嫌身上穿的衣裳不方便,骂了一句粗话,孙益辉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听见姑娘骂粗话,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登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然后就瞧着那姑娘一把扯下碍事儿的斗篷随手丢在地上,然后就利索地策马朝回赶。 忽然,她又勒住了马缰,调头跑了回来,停在了孙益辉身边,然后厉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别院在哪儿?” 孙益辉一愣,然后忙得朝不远处的一座别院指了过去,然后道:“那边就是!” 庞九不再废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赶紧调转马头,奔着大佛寺赶去,一边也不回地冲他们喊道:“你们先回去!我这就去请孔先生!随后就到!驾驾驾!” 楚天叙眯着眼儿朝看着庞九纵马远去的背影,旭日初升,万道霞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恍惚之间,他觉得庞九这是在追赶太阳…… “公子,您怎么样了?”孙益辉打量着楚天叙紧皱的眉头,忙不迭忧心询问。 “没事儿了,”楚天叙摆摆手,站直了身子,一边快步朝别院走去,一边沉声对孙益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了。” …… 大佛寺。 陈栓和赵一朗早起不见庞九,便有些心下着急,跟芸娘打听来着,可是芸娘并不认得楚天叙,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庞九跟个年轻的、旧相识的男子出去了。 陈栓和赵一朗难免心下不安,毕竟这里不是金龙山,生怕庞九出了意外,两人便就商量着分头去找人,结果两人这才一开门,就瞧着有人纵马疯了似的朝他们跑过来,两人大惊失色,忙得跳着躲开了,好在那马儿还是在距离院门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待到陈栓和赵一朗定睛一看,瞧清楚了马上的人,登时都是一愣,随即齐声道:“九爷?!” “吁!”庞九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暗叫一声侥幸,多亏是匹老马儿,这才停得稳了没把她甩出去,当下庞九一刻不敢耽搁,下了马,也不搭理陈栓和赵一朗,然后就直朝院里头冲,一边喊着,“孔先生!孔先生!” 陈栓和赵一朗面面相觑,忙不迭都跟了进去,就看着庞九冲进了药房里头。 “什么事儿啊丫头?”孔澄和放下手里的扇子,打量着庞九的这一身穿着,面露赞许,“丫头今儿这一身打扮不错,忒标志。” “先生,你快跟我走!”庞九没功夫跟孔澄和客气,当下就过去从桌上拎起了药箱,然后着急忙慌地跟孔澄和道,“先生,快点儿,我干娘等着您救命呢!” 孔澄和一头雾水:“你干娘?” “唉!来不及解释了!”庞九不再废话,扯着孔澄和就往外走,一边又跟孔澄和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陈栓和赵一朗甫一从庞九口中听到“干娘”这两个字,登时都是心中大惊,然后忙不迭也跟着赶了出去,结果就瞧着庞九扶着孔澄和上了马,自己也上了马,不等陈栓和赵一朗开口,庞九已经调转马头朝外奔去了。 第711章 快了 “九爷!你要去哪儿?!”陈栓大惊,冲庞九喊道,“你等等我们啊!” “驾驾驾!”庞九压根儿就没功夫搭理他,使劲儿地甩着马鞭,眨巴眼的功夫,马儿就跑远了。 “恰克图将军夫人怎么可能在大佛寺这儿呢?不好!楚天叙肯定也在!”陈栓慌了神,这才到大佛寺,他们最担心的事儿就发生了,陈栓急得直跺脚,一边又忙不迭问赵一朗,“赵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赵一朗虽然也很担心,可是心里却没有陈栓这么着急,他一直都觉得楚天叙不是个坏人,也更加不会伤害庞九,可若是楚天叙知道了庞九和金龙山的关系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当下,赵一朗心头一沉,对陈栓道:“走!咱们追上去!” “好!”陈栓应道,当下两人忙不迭朝马厩跑去。 …… 京师。 定安王府。 这一日的定安王府,和往日没有多大不同,厨娘们在厨房里头忙得张罗主子的早饭,小厮忙着打扫收拾,侍卫忙着前院儿后院儿地巡逻…… 若非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便就是没见到王爷和王妃的身影,不过据说是王爷和王妃昨夜突发急症,如今都在房中静养,怕是好些日子都下不来床,所以一众仆厮,自然就轻手轻脚了许多,生怕搅扰了王爷王妃养病。 别处都是静悄悄的,可倒是一处热闹得很。 “南姨,我都多少年没吃到您老人家做的饭了,”贾明坐在饭桌前,一脸享受地吃着热气腾腾的藕粉园子,一边跟坐在他旁边的南姨撒着娇,“我真是做梦都想着这个味儿呢。” 昨儿晚上贾明过来的时候,南姨已经睡下了,贾明没有搅扰南姨,又不想去别的地方,所以他就一个人在南姨的门前整整坐了一晚,今天一大早,南姨开门的时候,才见到了贾明,是又惊又喜又气,一边不住口地抱怨他宁愿在外头受冻也不叫醒自己,一边忙不迭下厨为贾明张罗他最爱吃的藕粉园子。 “我也盼了多少年了,就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头过不好,就想着还能给你这孩子做个饭洗个衣裳什么的。”南姨柔声道,不错眼珠地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汉子,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南姨你还一口一个孩子地叫着?”贾明哑然失笑,看着南姨,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你多大的人了?”南姨白了他一眼,一边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腌笋,一边道,“只要你没有成家立业,在我眼里,你就还算是个孩子!” 贾明吃了那筷子的腌笋,这股子江南特有的滋味,充斥着他的口腔,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幸福”这个词儿,当下忍不住就牵着唇笑了,一边对南姨道:“快了。” 南姨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登时掩饰不住一脸的欢喜,忙不迭问道:“这话怎么说?你是寻摸到了喜欢的姑娘了?是……是要成亲了?真的吗?” 第712章 荒唐的事儿 贾明看着都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南姨,心里涌出数不清的感激和心酸来,在他的记忆里,自从他过了十八岁,南姨一直都盼着他能早点儿成亲,一封信里头会念叨大半封催他成亲的事儿,她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南闯北,没有个妥帖的人照顾,更担心他一个人孤独寂寥,每个贴心的人陪着,所以南姨总是催着他,催的他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可是,这样聒噪的幸福,他却从来没有从爹娘那里感受到…… 幸好,那不是他的亲生爹娘。 想到这里,贾明轻轻笑了,对上了南姨激动得都泛红的眼睛,贾明柔声道:“南姨,等成亲的时候,我带她给您敬茶。” “不不不能!你这孩子可别胡来!”南姨忙不迭直摆手,“哪有主子给奴婢敬茶这一说的?得按规矩给你爹娘敬茶,可不能乱了规矩让人笑话!你又是这样贵重的身份。” “什么贵重的身份?”贾明苦涩地牵了牵唇,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边轻声道,“再说了南姨,我不是什么小世子,我的爹娘更不是定安王夫妇。” 南姨蓦地愣住了,她张口结舌地看着贾明,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握住了贾明的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说这样吓人的话?” “南姨,你从前不是一直纳闷吗?怎么这天底下会有爹娘舍得把自己只有八岁的孩子远放千里之外?”贾明垂着眼,轻声道,“怎么会有爹娘舍得和孩子分离这么多年?我记得你当时还说,你一个没做过娘亲的人,都想不通,我其实也想不通,直到前不久,我总算是想通了。” 南姨越听越是心凉,也越是心疼,这些话,她从前是说过,只是不过都是随口说说罢了,那时候贾明还小,八岁的孩子,在她眼里还是个需要人哄的年纪,她没想到这些话贾明竟会一直记着,不过是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却能记得那么清楚? 无非是说到了他的痛处。 南姨看着一脸平静的贾明,他越是平静,南姨就越是心疼,她把贾明的手握得更紧了,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哽咽了:“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跟南姨说说好不好?” 贾明抬起头,笑着看着南姨,摇了摇,一边轻声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我和那个所谓的棋子掉了个儿罢了。” “什么?”南姨顿时一脸震惊,她错愕地看着贾明那张带笑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急急可可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王爷和王妃的亲生骨肉,那个……那个孩子才是?” 贾明点了点头,没出声。 “天啊!天底下怎么会……会有这样荒唐的事儿?”南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惊得合不拢嘴。 贾明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是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儿呢?” 养个病秧子当棋子,本来就很荒唐,不想二十几年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惊天翻转,怕是谁听了都要为定安王夫妇的计谋拍案叫绝。 第713章 该做的,昨天晚上都已经做完了 南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容易缓过来,然后又忙不迭地问贾明:“那现在呢?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你预备怎么做?” 贾明取来帕子擦了擦嘴,一边随口道:“该做的,昨天晚上都已经做完了。” 南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然后小声问道:“今早起来,我听闻,王爷王妃昨日夜间得了急症,下不来床了……” “没错,是我做的,”贾明点头道,将手里的帕子丢在了桌上,他不太想跟南姨说太多的内幕,他自己觉得恶心,也怕恶心到南姨,当下,只是简略地跟南姨道,“他们想要对我下手,没想到却被我抢了先。” 南姨也猜到了,点点头道:“这不怪你,他们这是自作自受,只是……” 说到这里,南姨顿了顿,她有些为难地看着贾明,费劲地措辞着:“那个……那个孩子……” 贾明截断了南姨的话:“南姨,我说过了,该做的,我昨天晚上就已经做完了。” 南姨听了他这么说,这才放心了,然后忙不迭跟贾明道:“我刚才还真是挺担心的,因为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那孩子已经答应了,说是同意你的安排,愿意隐姓埋名随我去江南定居,我昨儿都写好信了,还想着今儿想法子送出王府去,哪知道你就来了……” 一边说着,南姨一边起身,进卧房寻摸那封信去了,留下贾明一个在坐在桌前发愣…… 他……竟然同意了自己的安排? 这是贾明意想不到的,虽然他安排南姨过来,主要就是为了此事,但是他却也没抱多大希望,而且越到后来就越觉得希望渺茫。 贾明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疑心自己的出身,并且也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他活在怀疑中,不安着焦躁着,他不信叶图南不是这样。 所以,在他渐渐察觉自己身份有异、并且一点点得到证实的同时,叶图南应该也在经历这样的过程,只不过,是和自己相反的过程,他应该在渐渐察觉,自己未必就是颗掩人耳目的棋子,而自己才应该是定安王府货真价实的世子…… 所以,贾明自然而然地以为,叶图南会对他的安排,嗤之以鼻,说不定还在这座阴森的府邸里头冷笑着着看自己这个可悲的棋子如何一步步沦为废子,然后他再踩着自己的尸身,轻而易举地夺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可是,他竟然没有这么做? 非但没有这么做,竟然还同意了自己的安排,愿意放弃京师这里的一切,愿意放弃定安王府小世子的身份,前往江南,从此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庶人…… 又或者是,自愿这辈子都被他握着手心里。 …… 怎么会这样呢? 贾明左右想不明白,他还记得十年前,先皇后薨、他被定安王夫妇召回京师的时候,当时叶图南看他的眼神,如此漠然冰冷,甚至连一言半语都不愿意给他。 他知道叶图南是恨的,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是为什么很了他这么多年的叶图南,竟然在这个当口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第714章 管来臣要不行了 “你看,我信都写好了呢,”南姨果然从房中取出了信,坐下来,展开来递到了贾明面前,一边叹息着道,“那孩子也真真是可怜见的,被亲爹娘祸害了这么些年,多少次险些想不开送了命,能活到今时今日,全仗他福大命大。” 说到这里,南姨顿了顿,她看着贾明,眼里都是疼惜,伸手拍了拍贾明的肩膀,一边又叹息着道:“其实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只是都可惜了,摊上这样的事儿,又摊上那么一对爹娘,好好儿的两个孩子,一个被利用、到头来险些还送了性命,另一个爹不是爹,娘不娘的,被囚犯似的关了半辈子,唉!” 南姨一边说着一边不住摇头,瞧着贾明正看着那封信出神,她就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去厨房里头,又去给叶图南张罗早饭去了。 贾明将手里的信从头看到尾,放回了桌上,然后一个人对着早就凉透了的藕粉园子一阵出神,半晌,他扭头冲厨房喊道:“南姨,你多做一点儿,等会我再去陪他吃一点儿。” “唉!”下一秒,厨房里头顿时传来了南姨掩饰不住的惊喜声,“知道了!知道了!” 贾明长长地吐了口气儿,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然后起身出了门,招手唤来了孙文俊。 “爷,您有事儿吩咐?”孙文俊道。 对于定安王府的人来说,满脸大胡子的贾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生面孔,可孙文俊却绝不是,他本就是定安王府的侍卫出身,只是他不常在王府里头现身,人人都知道他是王爷身边的头号心腹,常年在外为王府奔走,所以对于王府里头的人来说,孙文俊很神秘。 孙文俊这一次回到定安王府,并不扎眼,而且孙文俊在王府的地位很高,尤其是在侍卫中间,素有威信,再加上这大清早的,孙文俊接管了整个王府,指挥侍卫打扫那许多暗卫的尸身,再加上又传出王爷王妃忽染重症的消息,一众侍卫更是诚惶诚恐,对孙文俊唯马首是瞻。 “唐砚人呢?”贾明问道,“还没到吗?” 昨天晚上,贾明和孙文俊前脚出了客栈,然后后脚就有人偷偷将管来臣、柳玉莹还有唐砚接了出来,再然后就是一把大火,将那客栈烧了个干干净净,也烧净了林有余的最后一丝希望。 “爷,唐砚刚刚到的王府,”孙文俊忙不迭禀报道,“这时候正借着丁原的药房给管来臣调药呢。” 一边说着,孙文俊一边凑了过来,小声道:“殿下,唐砚刚刚说了那管来臣怕是要不行了,也就这一天半日的功夫,只是那老匹夫却怎么都不肯吐露那十万两黄金的下落,而且属下瞧着,他也是糊涂了,非说得亲眼看着后院儿的那个病秧子和柳玉莹成亲,又或者是殿下你娶了那个柳玉莹,他才肯说!你说气人不气人?” 贾明倒是不似孙文俊这般愤怒,面儿上一点儿起伏都没有,他一边转身回了房,一边对孙文俊道:“你去跟唐砚说一声,等他调好了药,让他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事儿找他。” 第715章 而我从来都不在其列 “是,属下知道了,”孙文俊应声道,瞧着贾明一脸的平静,孙文俊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吗?那可是十万两黄金啊!整整十万两啊!要是管来臣咬死不说,那可怎么是好啊?!难不成真的让他带着这么大的秘密入棺材?可偏生那老东西大限将至,咱们是连刑都用不得,可真是急死人了!” 贾明淡淡道:“他为了那十万两黄金忍受了二十年的折磨,如今能有十万两黄金做陪葬,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殿下,您真的不打算要那十万两黄金了?”孙文俊这算是听出来了,登时就张口结舌了起来,“殿下,那可是整整十万两啊!咱们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难道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对那十万两黄金感兴趣的人很多,而我从来都不在其列。”贾明道,一边摆摆手,示意让孙文俊不必再说,然后就转身进了屋去。 孙文俊站在原地,看着贾明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无奈地摇着头转身走开了。 是啊,对那十万两黄金感兴趣的人有很多,楚氏一门、叶氏一门、林氏一门,还有柳文龙,为了找到管来臣的下落,为了得到这十万两黄金,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可到头来呢?这些人又都落得个什么下场? 唉! …… “文俊,殿下呢?” 孙文俊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一转身,就看到唐砚正一脸焦急地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孙文俊很是诧异,难得在唐砚的脸上看到这么着急的表情,“出什么事儿了?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样儿。” “对,是出事儿了,而且可能还出大事儿了,”唐砚没功夫和他解释,一边又急着询问,“殿下到底在哪儿?” “你跟我来!”孙文俊见他这么着急,也不再多废话,当下拉着他就往屋里跑去,“殿下,唐砚有事儿找你!” 贾明见唐砚进来,还挺高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跟唐砚打招呼,唐砚已经着急忙慌地开口了:“殿下,属下借丁原的药房调药,可这药还没调好,属下却意外发现了丁原曾在药房中配制毒药,而且应该就是这一两天配制的,属下怕殿下误食了毒药,所以特地来提醒殿下,王府之内、但凡入口的东西,一定要仔细检查!” 孙文俊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丁原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平时瞧着一副老实模样,没想到竟是个包藏祸心的!竟敢妄图毒害殿下,真真是岂有此理!看我逮到他之后,不把这老贼给千刀万剐了!” 贾明闻言眉头微蹙,然后看向孙文俊:“昨晚咱们入府的事儿,丁原知道?” 孙文俊一愣,随即忙不迭摇头道:“丁原是不可能知道的,王爷王妃是想着悄无声息地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除了那些暗卫和林有余之外,再不可能让别人知晓此事。” “那就是了,”贾明点点头,“丁原根本不知道我就在王府,所以他调配毒药根本不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第716章 不好 唐砚很是不解:“那他是奔着谁去的?难不成是……王爷王妃?” “不可能,丁原没这么大的胆子,而且最要紧的是,他是定安王府的老人儿了,知晓定安王府那么多的隐秘,怕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王爷王妃的手里,他就算是心里恨毒了王爷王妃,也断断没胆子对王爷王妃下手啊,”贾明摇摇头,抿了口茶,然后他面色一沉,蓦地起身,大步进了厨房,一把握住了正在忙活切菜的南姨的手,正色问道,“南姨,丁原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啊?”南姨被吓了一跳,忙得放下了菜刀,瞧着贾明一脸严肃,她赶紧回想了一下,然后有些茫然地答道,“没有什么奇怪举动啊,就是王爷下令,前一阵子给小世子停了药,从那之后,丁原可就再没去见过小世子了。” “坏了!不好!”贾明闻言,蓦地一跺脚,然后赶紧抬脚就朝外走。 “出什么事儿了?”南姨不明就里,一脸茫然地看着贾明离去。 孙文俊和唐砚也赶紧都跟了上来,孙文俊见贾明面色难看,心里也忐忑不安了起来,当下小声询问:“殿下,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他不敢对王爷王妃下手,但是却不是不敢要挟他们,”贾明沉声道,“兔子被逼急了还能咬人呢,更何况丁原身后还有一家老小需要他保护,他当然只能铤而走险。” 孙文俊和唐砚顿时都明白过来,丁原是定安王府的老人儿,这么多年来,叶图南的身子一直都由他顾看,所以叶图南的身份和情况,他这个做郎中的是最心知肚明的。 近来叶进忠计划着在贾明送管来臣入京之后,就秘密除掉贾明这枚棋子,自然往后叶图南也就不必再做半死不活地病秧子了,所以他这才下令停了叶图南的药,可是这一段荒唐过往,叶进忠自是不愿被旁人知晓的,所以一直负责给叶图南配药的丁原,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叶进忠的眼中钉肉中刺,正所谓卸磨杀驴,不过如此。 而丁原说不定就是被迫铤而走险、以命相搏,这才不得已起了拿叶图南性命做赌注的心思。 唐砚一边在心中感慨这豪门贵户里头的水深,一边又在纳闷,贾明为什么要对叶图南这么看重,有叶图南这个正儿八经的定安王小世子在的话,终究是个隐患,倒不如借着丁原的手永远地除去这个隐患,可贾明明显显是要去救人…… 唐砚不解,非常不解,可是这时候却又没功夫去问,只能小跑着跟在贾明的身后。 …… 丁原拎着食盒,在小院儿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 他不想伤害叶图南,他丁氏一门,世代家传学医,他天生就是要治病救人的,更何况这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实在是下不了手,可是他却不能不这么做,他的妻小,他的全家都被人攥在手里,他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丁先生,您怎么来了?” 第717章 不对劲儿 “丁先生,您怎么来了?” 叶图南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还以为是南姨来了,忙不迭地从寝室里头走出来,结果却看见了杵着不动的丁原,稍稍一愣之后,叶图南就把丁原让进了房来,一边给丁原斟了茶,一边含笑道:“丁先生,您可有日子没来我这儿了。” 叶图南的性子一向孤僻,但是对丁原却是个例外,这些年一直都是丁原在顾看他的身子,他知道丁原为了他是费尽了心思,眼看着丁原的头发一点点儿地花白了,叶图南面上不说,可心里却很感激。 “丁先生,请用。”叶图南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丁原的面前,一边也在桌前坐了下来,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半杯子的茶下肚,他这才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今天的丁原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叶图南放下了茶杯,看着对面面色惨白又沉默的丁原,有点儿担心:“丁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需要我去叫人来吗?” 好像自打丁原进了房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是没喝一口他倒的茶,怀里还一直抱着个食盒,抱得结结实实的,也不知道那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叶图南越看越是奇怪,也越来越是担心,又小声地叫了一声:“丁先生?” “啊?”丁原这才如梦初醒,甫一对上了叶图南的担心的眸子,他又忙得心虚地挪开了眼,然后再次低下了头,根本不敢跟叶图南对视,同时把手里的食盒抱得更紧了…… 这里头装着的是毒药啊,是他一手调配出来的毒药,他这个本该一辈子都治病救人的郎中,竟然会调配害人的毒药,而且还是对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下手,他为了救自己的妻小,竟然要去害这个无辜的孩子…… “啪嗒!” 一滴汗珠顺着丁原的脸颊滑下,落在了食盒上,房中安静的出奇,丁原甚至都能听到汗滴低落的声音,他变得更紧张了,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唾沫。 “丁先生,您没事儿?”叶图南是真的很担心了,他目光落在了丁原紧紧抱着的食盒上,然后皱着眉小声询问,“丁先生,这里头装着什么?要不,你先放下来?” “这……这是给世子调配的新药,”丁原结结巴巴地道,这才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打开了食盒盖子,从里头端出了一碗已经冷掉了的汤药,丁原捧着那碗褐色的汤药送到叶图南面前,一边喘息着道,“请、请世子服用……” 叶图南看着那碗汤药,又看着丁原颤个不停的手,忍不住地蹙了蹙眉,问道:“不是说了停药、以后再不用喝药的吗?怎么今儿又要喝药了?” “这是、是王爷的意思,”丁原结巴得更厉害了,手也颤得更厉害了,以至于药汁都洒了几滴出去,“王爷忧心世子身、身子孱弱,所、所以吩咐属下新拟了一副补药……” 叶图南眉头拧得更紧了,好不容易停了药,不用日日再喝苦汤子了,哪知道这还没过几天,竟然又要喝药了。 第718章 你怎么来了 他不想喝,一点儿都不想喝,可是他却又知道自己不能不喝,从前也不是没有闹过,也不是没有把碗砸了、把药泼了,可是后来还不是被人给摁着强行往下灌药。 在这座王府里,做什么不做什么,甚至吃什么不吃什么,从来都由不得他。 叶图南不想再闹了,他已经答应了南姨,要和她一起去江南的,去过安生自在的日子,如今,他的日子有了盼头,他不想出一点儿岔子,也不想引起叶进忠夫妇的注意,所以饶是心里百般抗拒,可他还是从丁原手里接过了那碗汤药,然后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丁原瞪着眼看着叶图南把汤药送到嘴边,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企图化解自己因为紧张带来的恐惧和不安,可是却非但没有得到一丁点儿的缓解,反倒他的心几乎都要蹦出来了,他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啪嗒!” 下一秒,就在叶图南张嘴要喝汤药的时候,丁原猛地一伸手一把拍落了叶图南手里的汤药,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声传来,白瓷碗被摔得粉碎,同时汤药溅的到处都是。 “丁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叶图南一怔,低头看着自己被汤药溅得星星点点的下巴,叶图南不由得眉头紧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噗通!” 下一秒,丁原膝盖一软,蓦地跪坐在了叶图南的面前,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对着叶图南干张着嘴,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叶图南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正要询问,就听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是“砰”的一声的踹门声,然后门被踹开了,房中忽然变得豁亮起来,叶图南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着一个大胡子的男人紧张焦急地跳进了房内。 “图南,你没事儿?”贾明急的声音都变了。 甫一瞧清楚来人的容貌,叶图南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袖中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然后又默默松开了。 “你怎么来了?”叶图南沉声问道。 贾明看了一眼叶图南,确定他没事儿,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地,他没有再搭理叶图南,扭头去看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丁原,一边冷声道:“你救了自己一命,也救了你家人一命。” 丁原闻声猛地朝贾明看去,他嘴巴张合了几下,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突如其来的放松,身子一软,人就晕死过去了。 唐砚蹲下来,手指搭在丁原的脉搏上,顿了顿,然后起身对贾明道:“启禀殿下,没有大碍,只是受惊过度,这才昏厥过去,用不了一会儿就能自行醒转过来。” “带下去,”贾明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丁原,对孙文俊道,一边又看向了唐砚,“你也下去,等会儿南姨做好了饭,你再跟南姨一块儿过来,记得把药箱也带来。” 孙文俊和唐砚同时紧张地看向了叶图南,齐声道:“殿下!” “下去!”贾明不耐烦地皱着眉,厉声道。 第719章 原本是不愿意的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和唐砚这才不得已答应,然后一边一个拖着丁原出去了,走到了门外,唐砚朝里头又看了一眼,看着两个沉默相对的男人,叹了口气儿,然后关上了房门。 …… 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贾明和叶图南,贾明站着,叶图南坐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彼此的身上,好一阵子的沉默。 “南姨说,你已经答应去江南了。”半晌,贾明开了口,他行至叶图南面前,拉过来凳子,坐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容貌曾经和自己如出一辙、如今却再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的男人,心里很复杂,却又很平静。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顿了顿,贾明又问,“一旦出了这座府邸,你就再也回不来了,这辈子到死都只能做个庶人,甚至还得改名换姓,你真的……都想好了吗?” 叶图南挑着眉看着面前的贾明,他眼中都是讥诮,冷声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瞧你这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便就知道你已然掌握了大局,怕是昨儿夜间王爷王妃忽然病重,都是你的手笔,你不杀我、还肯放我一条生路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又怎么敢有别的异议?” “你可以有别的异议,”贾明沉声道,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只半新不旧的、半截铜铸老虎,放到了桌上,然后转过头对上了叶图南震惊的眸子,继续道,“这是叶进忠的虎符,只要你愿意的话,以后这虎符便就是你的了,从此我们共同统帅义军。” 叶图南死死盯着那只虎符,他知道这半新不旧的半截铜铸老虎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能不震惊,更不能理解贾明的做法。 脸颊好一阵抽搐,叶图南把目光从那虎符上挪了开来,又定在了贾明的脸上:“你真的愿意把这半虎符交给我?” “原本是不愿意的,”贾明沉声道,一字一字地道,“可是今儿一早,南姨跟我说了,你愿意去江南。” “所以,你就肯舍弃一半的兵权给我?”叶图南张口结舌。 “你不是也愿意舍弃叶氏一门的权力吗?”贾明道,看着叶图南变得沉默的脸,他轻轻叹了口气儿,然后又道,“别跟我说,你从来都没有疑心过自己的身世。” 叶图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一地的狼藉。 贾明说的对,他的确疑心过自己的身世,并且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疑心了,贾明敏感,他这个被囚禁在王府的病秧子,就只会更加敏感,他不清楚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迫切地想去证实,可是又怕得到证实…… 说实话,比起做什么小世子,他宁愿做个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这样可怕扭曲的爹和娘,他宁愿不要。 而靠欺骗和阴谋换来的权力,他也从来不屑觊觎。 对他而言,最渴望的,是自由,是安宁,是逃出这座府邸、远离这样可怕的爹娘,安安生生地过下半生。 没想到,最了解他的人,竟会是贾明,这个本该恨他入骨的棋子。 第720章 挺好 可是除了贾明,还会有谁呢?这个和他相携成长的、习惯把他护在身后的兄长,这才是他的亲人,明明没有血缘牵绊、却惟独被他承认思念的亲人。 …… “比起这个,我有更想要的,”叶图南瞥了一眼那半新不旧的虎符,然后好不留恋地挪开了眼,他看着贾明,一脸认真地问道,“南姨说,江南的那座宅院是你一手建起来的,院子特别大,住进去肯定特别舒坦,她还说,院子的花园里头也种着梅树,和这里的梅树很像,是真的吗?” 贾明一愣,随即就笑了,笑得舒坦又心酸:“真的,我亲手种下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差不多都有碗口粗了,估计现在……应该能撑得住两个孩子爬上爬下的了。” 叶图南看着贾明脸上温和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湿了,他忙得垂下了眼,然后点点头道:“挺好。” 贾明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还有欣慰,他伸手过去握住了叶图南微微颤抖的手,他心里有好些话想和叶图南说,感谢的,怅惘的,遗憾的…… 可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这么紧紧地握着叶图南的手。 “咚咚咚!” 蓦地,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图南,该吃早饭了!” “是南姨来了,”贾明道,一边站起了身来,“我去给她开门。” 搭在手上的那只手移开了,叶图南忙得转到一边儿,偷摸摸地用袖子擦了擦润湿的眼角,真是奇怪,都快三十的人了,竟然还会掉眼泪…… 贾明开门,让了南姨和唐砚进来,唐砚紧张地打量着房中的情形,确定没发什么什么事儿,这才舒了口气儿,然后把药箱放在了一边。 “图南,快过来吃饭了,”南姨把食盒放在桌上,笑着招呼叶图南道,“有你最爱吃的藕粉园子呢,快去洗把脸。” “唉!” 叶图南应了声,然后忙不迭起身去洗了把脸,再回来的时候,南姨已经摆了好了早饭,满桌子热气腾腾散发的诱人气息的饭食,叶图南一瞥之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他拿起了筷子却没有着急吃,时不时地瞥一眼,正站在不远处和唐砚说话的贾明,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话要说,可是嘴巴动了好几下,还是说不出来,最后他泄气了,默默地坐在桌前生闷气。 “殿下,您让我拿药箱来做什么?”唐砚不是很理解,询问贾明。 “哦,一会儿等图南吃完了饭,你去给图南把把脉,”贾明说着,一边朝叶图南那边看了看,然后忧心忡忡地道,“我瞧着他身子似是比从前好了不少,只是到底病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伤没伤了底子,是否需要调养。” 唐砚心里暗暗称奇,他并不清楚贾明和叶图南的渊源,却知道这两人应该是死对头,而且还是非得斗个你死我活的那种,可是贾明对叶图南的态度,哪儿像是对待你死我活的敌人?反倒瞧着贾明话里话外的关切,倒似是个疼爱弟弟的兄长。 第721章 哥 当着叶图南的面儿,唐砚也不好多问,当下应声道:“是,属下遵命。” “行,麻烦你了,”贾明拍了拍唐砚的肩膀,“最近你辛苦了,忙着这边不说,还得顾看管来臣……” “哥!” 蓦地身后,传来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可落在贾明耳中却似是炸雷一般,他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话都说不下去了。 唐砚和南姨也是一惊,闻声纷纷朝叶图南看去,继而又忙不迭地看向贾明,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紧张和震惊。 这一声“哥”总算是叫了出来,叶图南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刚才喘不过气儿的紧张这时候都荡然无存了,他吐了口气儿,然后站起来身,含笑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贾明:“哥,吃饭了。” 下一秒,贾明的眼就湿了,隔了整整二十年,再听到叶图南叫自己一声“哥”,这其中滋味,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好,”贾明也笑了,当下不再搭理唐砚,然后径直走到了叶图南身边坐下,从他手里接过了筷子,然后拉着他也坐了下来,一边轻声跟他道,“来,咱们哥俩儿一起吃饭。” “唉!”叶图南忙不迭应声道,和泪的眼睛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 …… 恰克图。 别院。 庞九和孔澄和赶到的时候,邓氏已经晕死过去好一会儿了,楚天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门口不住地朝路上张望,烦躁地走来走去,孔澄和甫一下了马,他就赶紧拉着孔澄和进了房去,一边不住口地求着:“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娘亲!不管用什么法子,求求您一定救救她啊!” 楚天叙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自从在将军府里头受了刺激之后,邓氏的身子就一落千丈了,自到了大佛寺这边,得了孔澄和的医治,又静养这段时间,邓氏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可却也留下了病根儿,孔澄和也交代过楚天叙,以后邓氏以后只能静养,是再受不得什么刺激了,可是今天,邓氏非但受刺激了,而且还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刺激,所以楚天叙才会这么紧张。 在进了别院之后,孔澄和还郁闷庞九不是说让自己给她干娘看病的吗?怎么竟来到了楚天叙的别院,他原本还想询问一番,可是瞧着楚天叙都急成了这幅模样,自然也没有了那份心思,当下赶紧地随着楚天叙进了邓氏的寝房。 庞九来不及栓马,也急匆匆地跟了进去,结果甫一瞧见邓氏卧在床上、昏睡不醒面如死灰的模样,她眼泪就忍不住了,在她的印象里,邓氏一直都是最和善可亲的,也一直都是身子康健硬朗的,她从来都没想过邓氏竟有这样脆弱甚至危险的时候…… 她不敢在房中久待,怕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孔澄和对邓氏的治疗,当下忙得退出了房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去了院子,想着透透气,结果就瞧着刚才过来报信儿的那个侍卫竟然从腰间抽出了剑,横在了自己的肩上…… 难道这是……要自杀?! 不会?! 第722章 这是你自找的 庞九心中大惊,下意识地就去腰间取鞭子,想抽下那人手里的长剑,可是她今天的这身打扮自然是不方便带鞭子的,她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带鞭子,下一秒,庞九蓦地一声大吼:“不好!有刺客!” 原本剑都横在脖子上的孙益辉,听到身后有人喊有刺客,蓦地浑身就紧绷了起来,一个转身,长剑挥出,一声大喝:“刺客,哪里跑?!” 下一秒,一阵雪雾迎面袭来,孙益辉下意识地就闭上眼躲开,结果手腕一痛,剑就脱了手,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瞧着自己的剑已经落在了庞九的手里。 “挺有能耐的啊,”庞九手里掂着剑,一边戏谑地看着孙益辉,讥诮着道,“这么个大老爷们儿竟然想着寻死觅活,啧啧啧,真真是有出息的很啊。” “把剑还给我!”孙益辉冷声对庞九道,一边伸出了手,他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怒气和悲怆,“给我!” 庞九被他的那种眼神看得一愣,却反手把剑放到了身后,一边抬着下巴跟他道:“给你做什么?看着你再去寻死吗?” 孙益辉懒得再跟这突然跳出来的女人废话,然后扭头就朝外走。 大错已然铸成,他对不起公子,更对不起夫人,不论如何,他是活不下去了。 “等等!”庞九看他这幅决绝模样,厉声喝道,结果孙益辉跟没听到似的,还是头也不回朝前走,庞九怒了,冲着他的背影冷笑道,“说你有出息你还真有出息!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个受了欺负的贞洁列妇似的,一门心思的寻死觅活,真不愧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真不愧是他楚天叙手底下的人!还真是你家主子张脸啊!” 庞九的话,孙益辉本来只当耳旁风,他都一个要死的人了,哪里还在乎别人说三道四?可是偏生庞九提到了楚天叙,他自然就忍受不了。 当下,孙益辉蓦地站住了脚,猛地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庞九,一边冷声道:“你侮辱我没有关系,可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侮辱我家公子的话,我可不介意,临死之前拉上一个做垫背的!” 庞九被孙益辉看得浑身一个激灵,这种冷得骇人的眼神她还是头一次碰见,简直跟两把刀似的,只差没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可就算心中再怕,庞九也不会表现出来,她反而更得瑟了,一手掐着腰,一手拿剑指着孙益辉,十足十一副泼妇做派:“我侮辱你家公子又怎么样?就算我现在怕了你了,不敢吱声了,可以后呢?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又能管多久呢?我还就是要侮辱他!侮辱他一辈子!哼!” “你!”孙益辉气得简直要喷血,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泼辣又难缠的女人,饶是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可这时候却也忍不住攥起了拳头,一边朝庞九走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你自找的!” 庞九这下子彻底慌了,一边朝后面退着,一边直摇头,正要开口求饶,就听着房中忽然传出一声咳嗽声。 第723章 以夫人为重 庞九和孙益辉都听到了,也都听出来是邓氏的声音,两人同时愣住了,然后庞九大喜过望,忙不迭转身朝房中跑去,一边还激动地高呼:“干娘!你醒了?!真的太好了!” 孙益辉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儿,然后蹲在了地上,抱住了头,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还好。 还好夫人没事儿,要不然,他就算死也不能心安呐。 …… 寝房。 “咳咳!” 随着邓氏一声咳嗽,楚天叙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他忙不迭握住了邓氏的手,然后唤道:“娘,娘你醒……” 只是不等楚天叙一句话说完,又是一声剧烈的咳嗽声传来,只是这一次咳嗽却伴随着鲜血喷出,直喷了楚天叙一脸,然后楚天叙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他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擦脸上的血污,然后忙不迭紧张地看上孔澄和:“先生,我娘这是怎么了?她……她怎么咳血了?” 孔澄和皱着眉不语,将刺进邓氏人中的银针拔了出来,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先生,我娘她到底怎么了?”楚天叙瞧着他摇头,脸上顿时都失了血色,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孔澄和收回了银针,然后看向楚天叙,一脸的不忍:“天叙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夫人是再经受不起一丁点儿刺激的,这次……夫人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会这般严重呢?” “我爹……”楚天叙垂着眼看着兀自昏睡的邓氏,嘴唇颤颤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声,“他死了。” 庞九才进来,就听到这个惊人消息,登时就愣住了,她看着楚天叙满脸的血点子,又看着兀自昏睡的邓氏,心里一声就是“咯噔”。 “天叙,节哀,”孔澄和也是心头一沉,他拍了拍楚天叙的手,一边沉声道,“你别想太多了,如今一切以夫人为重。” 楚天叙没说话,还是那么垂着眼坐着,一声不吭,孔澄和叹了口气儿,拎着药箱起身朝外走,寻思着给邓氏拟什么样的药方,才能…… 尽可能地延长邓氏的性命。 这一次,邓氏受惊不小,前些时日的悉心治疗,算是白费了,最要命的是,邓氏的心脉全乱,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他现在能做的,无非也就是为邓氏续命而已,尽量让她活得久一些,要不然,同时失去爹娘,楚天叙肯定撑不下去的…… 想到这里,孔澄和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一边道:“你在这儿陪陪夫人,我去偏房拟药方。” 庞九想询问邓氏的病情,可是看着孔澄和的脸色,她又不敢,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步一挪地进了寝房,站到了床前,从怀中取出了帕子,递给了楚天叙:“哥,你擦把脸。” 庞九头一次这么认真、主动地叫楚天叙哥哥,从前她也叫,叫“干哥哥”,带着讨好,带着目的,嘴上甜,可是心里才不认这个哥哥,可是这一次,她叫的真心实意。 楚天叙接过了那帕子,展开,捂在了脸上,却久久没有拿开,待庞九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一低头这才发现,楚天叙肩膀正抖得厉害。 第724章 忍不住 庞九忍不住就是鼻头一酸,伸手握住了楚天叙的肩膀,哑声道:“哥,你……你别这样,干娘要是……要是听到了,她该多心疼啊,你……你快别哭了……” 是啊,这么优秀出挑的楚天叙,他是邓氏最心疼也是最骄傲的儿子,她若是看见了最让她骄傲自豪的儿子竟哭成了这样,她怕是要难受死了? 可是楚天叙根本就忍不住,其实,他一直都忍得挺好,面对着对老管家、对好兄弟痛下杀手的父亲,他忍住了,虽然心灰意冷决定从此断绝与恰克图军将军府的往来,可是他到底是守住了父子的底线。 这段时间,每每静下来,他总是会想起陈征,想起莫二奇,想起那些本不该死的兄弟,他觉得对不住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为他们报仇,因为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正是他的父亲…… 可若不是他的父亲呢?若是别人呢?他还会下不了手吗?还会由着那样人面兽心之辈继续留在人间作恶吗? 他可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不敢也不愿往下想。 所以,他只能忍着,忍受着每一日来自内心深处的拷问和讥嘲,这样日子过得太煎熬,可却是他活该忍受的。 他就这么一直忍着,忍着,直到此时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放肆过自己的眼泪。 …… “哥,”庞九好容易止住了自己的眼泪,然后蹲在了楚天叙的面前,哽咽着跟他道,“我想给干娘换身衣裳,要不,你先出去回避一下?” 邓氏喷的这一大口血,喷的到处都是,除了喷楚天叙的一头一脸,她自己的脸上、衣裳,还有被子枕头上,也都是的,那股子血腥味儿,时时刻刻都刺激着庞九的神经,她不能让干娘睡在这浓浓的血腥味中,更怕邓氏醒来再受到刺激。 “有劳,”楚天叙总算平复了心绪,对庞九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出两步,楚天叙又顿住了脚,他转过身,猩红的眼睛看着庞九,然后用带着哀求的声音跟庞九道,“九儿,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娘亲?她特别想你,每天都念叨你。” 孔澄和的态度,让楚天叙对邓氏的病情有了大概的揣测,他隐隐约约地猜到,这一次,邓氏怕是要不好了,所以他才这样低三下四地去求庞九,这个邓氏最喜欢、一直念叨着的“义子”,他不关心庞九到底是什么来历,也不想提防庞九,他只想让庞九留下来陪陪邓氏,甚至,只要庞九愿意,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他没有爹了,眼看着娘怕也时日无多了,他想让他娘在最后的一段时光中,过得快乐,走得安详。 “好,”庞九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她也红着眼,对楚天叙点头道,“哥,从今往后,咱们兄妹两个好好儿照看娘亲。” 楚天叙看着站在邓氏床头、一身红裳的姑娘,心里顿时涌出无限感激和柔情,他想对庞九道一声谢,可是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索性也就不说了,他对庞九点点头,然后就转身出了房。 第725章 我其实是个姑娘 “干娘,”待楚天叙出了房,庞九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床前,握着邓氏的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干娘,你……你别吓我啊,干娘,你看看我啊,我……我是九儿啊……” 一只脚跨出正厅大门的楚天叙,听着寝室里头传出的姑娘压抑的哭声,心头蓦地一酸,揉了把脸,然后走了出去,转身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 “公子!” 甫一瞧着楚天叙走出来,孙益辉就忙得走了过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一脸愧疚都抬不起头来,对着楚天叙叩头,一边哽咽道:“公子,属下冲动,害死将军,又惊着了夫人,属下实在该死!” 楚天叙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凉亭,就在昨天,邓氏还和他说,等到明年天气暖和的时候,在院中种点儿紫藤,夏天,来别院里头避暑的时候,一准儿满院芬芳…… 她还说这别院虽小,使唤的人手也不够,可是住起来,却比偌大的将军府舒坦多了。 “公子!”孙益辉又是一声悲啼,他仰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楚天叙,忍不住一脸泪涕纵横,“您……您处死我!” 这一趟,他来,就是送死来的,固然心中有数不清的留恋和不舍,但是他知道,他该死,他这条命就该由楚天叙断送,甚至他连自尽的权力都没有。 “孙益辉,你唯一做错的是不该将事情对夫人和盘托出,不过,这也罪不至死,”半晌,楚天叙缓缓开了口,他伸手拍了拍孙益辉的肩膀,一边轻声道,“起来。” 孙益辉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天叙:“公子,您……” 楚天叙没有在搭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朝偏房走去。 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关心他的娘亲。 …… 寝房。 庞九给邓氏换了衣裳之后,也没有离开,就一直在房中陪着邓氏,瞧着邓氏脸上还留有血沫子,庞九又去打来了热水,然后一边给邓氏擦脸,一边小声跟邓氏絮叨着。 “干娘,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告诉你我的秘密,我其实是个姑娘,”庞九一边给昏睡不醒的邓氏擦脸,一边小声道,“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告诉你,可是到底都没有开口,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跟我生这个气的,但是我担心,你知道我是姑娘之后,就再不许我在乌兰农场做管事儿了,所以我就一直忍着没告诉你,没办法,爹的年纪大了,放他一个人在乌兰农场里头待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我就只能瞒着你了。” “干娘,我觉得我特别对不住您,真的对不住,”庞九看着邓氏紧闭的双眼,憔悴的脸,再回想着从前邓氏温和慈爱的模样,心里就别提多难受了,她吸了吸鼻子,又投了个热帕子,然后继续给邓氏擦脸,一边又继续喃喃道,“您这么疼我,我却一直都在骗您,干娘,我真的特别对不住您……” 说到这里,庞九的声音就不受控制的哽咽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投了帕子,然后捂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半天都没再出声。 第726章 不自在 其实,庞九从前没觉得怎么对不起邓氏,她虽然在性别上对邓氏说了谎,可是在感情上,她并没有欺骗过邓氏,邓氏疼她,她也是真的拿邓氏当自己的亲娘看待、孝顺着的。 她是个没有娘亲的孩子,别看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从小就特别羡慕有娘的孩子,后来十四岁那年,在恰克图,她遇到了邓氏,她也成了有娘的孩子了,她真的特别激动和感恩,觉得老天爷待她不薄,她真的特别珍惜这个意外出现在她生命里、弥补自己缺失多年的母爱的女人…… 她是真的特别爱邓氏,她自认为作为一个女儿,她是合格的,所以,她不觉得自己对不起邓氏,可就在现在,眼睁睁地看着邓氏昏睡不醒、生死不明,她却突然觉得后悔…… 又或者是遗憾,是害怕。 她一早就想过在爹爹离开乌兰农场之后,就跟邓氏坦白自己的身份,也一早计划着,有机会带贾明去见邓氏,等他们成婚的时候,还一定要请邓氏在场,以母亲的身份,见证他们的婚礼,喝他们两人敬的茶…… 还有好多呢,好多关于未来的美好祈愿里,都有邓氏,她的娘亲。 她已经做了十四年没娘的孩子了,她知道没娘是个什么滋味儿,她讨厌又害怕那种滋味儿,尤其是在习惯了有娘疼爱之后,她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那种没有娘的日子。 所以,此时此刻,她真的是害怕了,记得上一次这么害怕,是在爹爹被判流放恰克图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不紧紧是害怕,她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只要爹爹还在,只要爹爹还活着,无论是天南海北,大不了她追过去就是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若是干娘撑不下去…… 庞九是真的不敢往下想了,她胡乱擦了把脸,然后红着眼强打着精神,冲邓氏笑着道:“干娘,我知道你这程子肯定是累坏了,所以你这是想好好儿歇一歇了,这没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干娘,你可不能歇太久哦,你不是一直盼着哥哥能早日娶妻生子的吗?你要是一直这么歇着,谁给哥哥去张罗终身大事啊?干娘,哥哥年纪可不小了,眼看着都要三十了,成亲这么大的事儿,你可不能不管着啊,所以干娘,你可得快着点儿醒过来啊!” 庞九忍着心里的难受,跟邓氏说了这许多话,然后就端着木盆出去了,只是这才出来,就在正堂里头碰见了,端着汤药站着的楚天叙,两人都是一愣,然后都别扭地牵了牵唇。 瞧着楚天叙这架势,应该是站了有一会儿了,庞九想着自己刚才在寝房里头说的话肯定都被楚天叙听到了,登时人就不大自在了。 “哥,你这是要给干娘喂汤药啊?”庞九很是尴尬,别过眼,随口问道。 “啊,是的。”楚天叙点点头,也不是很自在。 “哦,那你快进去,别把药给放凉了,我等会儿再来。”庞九道,然后赶紧地端着木盆就遛了。 第727章 你才能留下马蹄印呢 楚天叙看着她飞也似的从自己面前消失,脑中回想着这丫头刚才在屋里头的絮絮叨叨,心里忍不住觉得又是温暖又是酸楚,他也是才明白,原来这丫头对邓氏的感情这么深,甚至不亚于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所以庞九字字句句落在他的耳中,都是那么的感同身受…… 对,就是感同身受,而正是因为如此,楚天叙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楚天叙轻轻地吐了口气儿,然后端着汤药进了寝房去。 …… 庞九甫一出了房门,迎头就遇上了追过来的陈栓和赵一朗,好在她眼疾手快换了个方向,要不然这一大盆水就要泼在两人的身上了。 “你们两个怎么也过来了?”庞九看着额陈栓和赵一朗,一脸惊讶,忍不住问,“咦?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们不放心九爷你一个人,所以就跟过来了,”陈栓瞧着庞九没什么事儿,一颗心就放回了肚子里,然后有点儿得意地道,“九爷,我们是跟着你留下的马蹄印追过来的!” “你才能留下马蹄印呢!”庞九白了陈栓一眼,一边又忙不迭去赶陈栓和赵一朗,“你们先回去,我在这儿挺安全的,你们快回去照顾三儿去,我怕芸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九儿,你过来,”赵一朗目光在院儿里头逡巡了一圈,伸手把庞九手里的木盆取下,放到了一边,拉着庞九的手,走到了角落里,然后皱着眉问道,“楚天叙母子俩怎么这个时候会在大佛寺?今天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恰克图那边出什么事儿了?你别瞒我,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了。” 赵一朗是乌兰农场遭血洗的亲身经历者,饶是得楚天叙救命,可却还是对楚义兴恨之入骨,所以但凡是遇到和楚义兴有关的事儿,他都忍不住要刨根问底,生怕再出什么事儿来。 “大哥,那个……”庞九其实不大想说,毕竟邓氏病危的消息,她并不想张扬出去,再说了楚天叙应该也不愿意太多人知道,可是瞧着赵一朗眉头紧皱的模样,她还是老老实实说了,“恰克图那边……的确是出了点儿事儿,而且还是挺大的事儿,所以我干娘受了刺激,身子出了问题,情况不是很好。” 赵一朗闻言顿时一愣:“楚夫人真的也在?” 陈栓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啊,这新年大节的,楚夫人不在家里待着,好端端地怎么会在这儿呢?” “不光是我干娘,还有我干哥哥都在,”庞九小声道,一边四下里看看,然后凑到两人面前,小声道,“好像是我干娘还有干哥哥跟楚义兴闹翻了,所以这新年大节的两人还要坚持离家出走,来的大佛寺这边躲清静,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闹翻,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怀疑啊,八成是因为乌兰农场和长丰农场的那档子事儿!” 赵一朗蹙了蹙眉,正要说话,就忽然听着屋里头传出了楚天叙惊喜交加的声音:“娘!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你们先回去!”庞九闻言,忙不迭就往屋里跑,一边扭头跟赵一朗和陈栓道,“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 第728章 我是你儿子啊 说完,也不管赵一朗和陈栓是个什么反应,就推门跑了进去,留下陈栓和赵一朗两人杵在原地。 “赵大哥,你看咱们是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儿?”陈栓挠了挠头,看向赵一朗,“要不咱们先回去,我瞅着九爷挺安全的,再说了,九爷不欺负人就好,谁敢欺负到她头上啊?” “不行,九儿和孔郎中都在这儿了,他们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赵一朗沉声道,“要不栓子你先回去,我留下来盯着。” “那行,我回去也好帮衬帮衬三嫂。”陈栓点点头,当下就朝外走去了。 …… 房中。 邓氏费劲地睁开了眼,目光有些呆滞和茫然,她就这么木木地看着房顶,由着楚天叙一声一声地唤着娘,却也没有什么反应,似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娘!我是天叙啊!娘,您看看我啊!”楚天叙跪在床前,伸手握着邓氏的手,他看着邓氏茫然呆滞的一张脸,原本惊喜的一颗心,顿时就凉透了,他把邓氏的手握得更紧了,一边让她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我是天叙啊,我是您儿子啊,娘,你看看我,看看我……” 邓氏听到了,她缓缓侧过头来,皱着眉看着急得出了一头汗的楚天叙,越看眉头就皱的越紧,眼神也由茫然渐渐变成了害怕恐惧,那表情似是她瞧见了洪水猛兽似的,蓦地,在就楚天叙毫无准备的时候,她一边尖叫着,一边拼力甩开了楚天叙的手,然后惊恐地朝床角躲去:“啊!” “娘,您……您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天叙,娘,您看看我啊,”楚天叙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他才又嘴唇颤颤发出了声音,他竭力控制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也尽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不要吓着邓氏,然后他一点点儿地朝邓氏爬去,“娘,别怕,你仔细瞧瞧,我是天叙,是您儿子啊……” “啊!你不要过来!不要杀我!”邓氏又是一声尖叫,然后随手抄起脚边的枕头就朝楚天叙砸去,也不管砸没砸到,她又忙得蜷缩起来,蹲在床角,整个人都瑟瑟发抖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娘,我……我怎么会杀你呢?娘,我是天叙啊!”楚天叙再也忍不住了,他也变得激动起来,上去就要去拉邓氏,让她好好看一看自己,可是他这才伸出了手,就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肩膀。 楚天叙一回头,就爱看见庞九正在对着自己摇摇头,然后一脸不忍地道:“哥,你别这样,会……会吓着干娘的。” “可是她都认不出来我了,她怎么能认不出来我呢?!我是她儿子啊!”楚天叙痛苦崩溃到了极点,蓦地,他忽然一手死死地握着庞九,一手指着兀自瑟瑟发抖的邓氏,然后一边红着眼急急可可跟庞九道,“九儿,你快告诉她,我是她儿子啊!她最疼你的了,你说的话,她肯定相信,九儿,你快告诉她啊!” 第729章 你得稳住 “哥,你别这样……”庞九的手被楚天叙攥得生疼,一颗心也被他这样惊慌不安的眼神给刺痛了,她的眼睛又湿了,声音也哽咽了,她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努力控制着自己在崩溃边缘的情绪,然后轻声跟楚天叙道,“哥,你先别着急,干娘她不会不认你的,你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啊,她有多疼你,你不会不知道的,现在,她就是病了,糊涂了,咱们……咱们想让孔先生来给干娘瞧病,好不好?” “她病了,对,她就是病了,糊涂了,”楚天叙愣了愣,然后放开了庞九的手,起身就往外头跑去,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先生!先生!您快来救救我娘!” 庞九听着外头传来的楚天叙嘶哑的声音,心里一阵酸楚,他这是得有多害怕啊,才能让那么骄傲、那么严肃较真儿的小楚将军吓成了这般模样? “干娘,”庞九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也会刺激到了邓氏,她就站在床前,难过地看着缩在床角的邓氏,再开口的时候,就又没出息地哽咽了,“你……你把哥哥给吓坏了,干娘,你快……快好起来,哥哥和我都……都好害怕啊……干娘!你怎么了?!” 原来,邓氏又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庞九吓得声音都猛地抬高了一倍不止,忙不跌爬上了床去,瞧着邓氏灰白的一张脸,她又惊又怕又不敢碰,正不知怎么才好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庞九赶紧朝后转去,就瞧着孔澄和撩着帷幔进来了,庞九简直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忙得一把抓住了孔澄和:“孔先生!你快来看看!我干娘,她……她又晕过去了!” 孔澄和一瞥眼瞧见了邓氏的脸色,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然后一边伸手搭在了邓氏的脉搏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庞九道:“你们都出去。” “是,”庞九不敢打扰孔澄和,忙不迭放开了孔澄和的手,然后就朝外走,走出两步又折回来,走到楚天叙的身边,小声道,“哥,我们出去候着,让孔先生好好儿瞧瞧干娘的病情……” 楚天叙却跟没听见似的,兀自杵在原地,庞九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然后就站在一旁,悄默声地陪着楚天叙。 孔澄和在邓氏头顶还有双臂施针,每扎下一针,庞九心里就疼一下,似乎那针是扎在她身上似的,整整扎了十八针,孔澄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儿,然后停下了手,庞九也跟着长长地出了口气儿。 “孔先生,现在干娘她怎么样了?”庞九小声问道,一边给孔澄和递上了帕子,“刚才她……她怎么连哥哥都认不得了呢?” “咱们出去说,且让她在房中歇着,”孔澄和道,一边擦着汗,一边朝外走去,经过楚天叙身边的时候,孔澄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儿,“天叙,你得稳住,知道吗?” 楚天叙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比刚才沉稳了不少,当下看了看床上浑身的邓氏,然后随着孔澄和出了房去,庞九也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 第730章 若还有下次的话 行至暖阁,孔澄和让楚天叙和庞九坐了下来,然后他自己也坐了下来,一向和气的老人,这时候眉头紧锁,一脸愁色。 “孔先生,您有话尽管直说,”楚天叙沉声道,一边斟了杯茶,给孔澄和递了过去,“您放心,我顶得住。” “天叙啊,”孔澄和一张嘴,就带着浓浓的不忍,可是再怎么不忍,他也不能瞒着邓氏唯一的亲骨肉啊,当下,他叹了口气儿,然后继续道,“以后,你尽量就别出现在夫人房中了,照顾夫人的事儿,就交给旁人去做好了。” 楚天叙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天叙是孝子,与邓氏更是母子情深,这个时候,邓氏病重,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不在床榻前伺候呢?他实在不明白孔澄和是个什么意思。 庞九也不懂,当下和楚天叙一起瞧着孔澄和,等着他往下说。 “天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长得应该和令尊很像?”孔澄和打量着楚天叙瞬间僵硬住的一张脸,然后又摇摇头叹息道,“夫人并不是不认得你这个儿子了,夫人只是将你认成了令尊,她如今心脉错乱,又神智不清,一时认不清人也是有的,只是这个时候断断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若还是下次的话,怕是……” 怕是什么,孔澄和没有朝下说,可是楚天叙和庞九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所以当下,楚天叙面色变得很难看,庞九心里也是一沉,她默默转头看向了楚天叙,看着他大腿上放着的、死死攥成拳的双手,也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叹,然后倒了杯茶放在了楚天叙的面前,一边轻声道:“哥,你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往后我来照顾干娘,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唉!对了,我也是这个意思,”不待楚天叙开口,孔澄和就忙不迭地拍桌子答应了,“既然九儿是夫人的义女,且两人又感情深厚,这个时候,让九儿照顾夫人,是最妥当不过的了。” 楚天叙还是没有说话,孔澄和也没有要劝他的意思,因为孔澄和知道楚天叙从来不是冲动胡来的人,他一直都很理智,又事关邓氏病情,他就更加不会胡来了。 当下孔澄和“咕嘟嘟”地喝完了茶,没再说什么废话,然后就急匆匆地去接着煎药去了。 一时之间,暖阁中就只剩下了庞九和楚天叙,楚天叙还是那么一言不发地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桌上的茶杯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庞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她憋了好半天,到底还是憋不住了,当下小声问道:“哥,将军府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和干娘为、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来大佛寺这边啊?” 对于邓氏的病因,庞九并不知晓太多,她只知道,邓氏是受了刺激之故,可是刚才瞧着邓氏的反应,还有孔澄和说的话,桩桩件件都表示,邓氏之前在将军府里头就已经受了极大的刺激,而且这刺激还是来自楚义兴,正是因为如此,楚天叙才会在这新年大节的时候,带着邓氏来到了大佛寺。 第731章 标签 庞九知道楚天叙应该不想说这些,她也不是个好打探别人私隐的人,可是这件事儿却关乎着邓氏的性命,所以庞九才想询问,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才会把大度温和的邓氏刺激成了这样。 沉默良久,庞九都不抱希望,想着回寝房去顾看邓氏的时候,楚天叙却忽然开了口。 “你猜得没错,将军府里头的确出了事儿,”楚天叙缓声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满是厌恶,似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龌龊事儿一般,他抿了口茶,然后继续道,“我原本想着带着娘离开那人,从此让我娘远离伤害和欺骗,也能让我们娘俩过上安生日子,可是不成想……” 说到这里,楚天叙顿了顿,他死死攥着茶杯,半晌,他吐了口气儿,同时松开了茶杯,然后苦笑着道:“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自以为只要把我娘带出来、离他越远就越好?怎么就把我娘给当成了嫉恶如仇的斗士?怎么就忘了再怎么罪恶再怎么阴毒,那人也是她的夫君、是她深爱三十年的男人?” “我竟然还站沾沾自喜我娘选择站在了我这一边,我认为我是对的,我为她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儿,可是,我怎么就没发现,在她无条件地支持儿子走正道儿的同时,她的心一直在滴血?” “我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混呢?我真是不孝,不孝啊。” …… 这天午后,在这个不大的暖阁里,楚天叙说了很多,从固原战场上父子的对立,他头一次发现了父亲虚伪面具下的狡诈、贪婪还有阴毒,到他服气出走路过乌兰农场,进一步目睹他父亲的一手酿下的罪孽,又到后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父亲亲自举起屠刀,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管家老宋…… 庞九一直默默地听着,听着楚天叙无处诉说的苦闷和愤怒,还有茫然和无措,这期间发生的事儿,有些她是知道的,也有些是从赵一朗的嘴中得知的,她对楚天叙也有过很多猜测,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她才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楚天叙。 从前,她对楚天叙面儿上讨好、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他就是个名不副实的少爷秧子,后来因为楚天叙救下赵一朗和唐婉的缘故,庞九对楚天叙很是感激,可是这却并不妨碍她对楚天叙心有戒备,毕竟,她在选择贾明的同时,就意味着她已经站在了楚天叙的对立面…… 所以,她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了解过楚天叙,因为楚天叙对她来说要么是邓氏的儿子,要么是贾明的敌人,有这些先入为主的标签在,庞九根本不可能真正地了解楚天叙,可就在今天,这些标签统统都没有了,楚天叙就楚天叙,他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敌人,他就是这么一个完完整整、有血有肉的人,他就是庞九面前的这个悲伤、自责又内疚、悔恨的男人。 “我错了,我那个时候,真的不应该负气出走,还带着娘亲,她怎么可能离得开父亲呢?就算父亲再怎么狡诈阴狠,可他毕竟从来没把这些算计使在我们身上,是我太冲动了,我就应该留下来,说不定有我和娘亲在,他就不会变得这么残暴了,也不会因此送了命,又害得娘亲成了如今这幅模样,都怪我……” 第732章 为什么 楚天叙还在絮絮叨叨着,他其实也不是想说给庞九听,他就是憋闷得太厉害了,这几个月,他一直都憋着,到了今天,这个时候,他已经忍受到了极点,他是非说出来不可了,要不然的话,他怕是也要疯了。 庞九倒了杯茶,然后递了过去,一边轻声打断了楚天叙的话:“这怎么能怪你呢?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自己可能落得的下场,这是他一手酿成的苦果,只是连累到了你和干娘,哥,你不要因此过分内疚自责了。” 楚天叙没再说话,他怔怔地看着那杯递到自己面前的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他笑了,苦涩地笑了,然后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庞九一惊,忙得把茶杯放回了桌上,正要再搜肠刮肚去宽慰楚天叙的时候,就听着楚天叙发出了沙哑痛苦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偏要这样?!为什么你总是你贪得无厌、野心勃勃?!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欲壑难填?!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娘亲?有我们……有我们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贪恋本就不属于你的……” 庞九张了张嘴,没说话,把到嘴边的劝慰的话都咽了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儿,能说出这些话,就证明楚天叙已经想开了,至少以后他不会再钻牛角尖了,庞九心里觉得松快了些,只是稍稍一顿,她又蓦地心悬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楚天叙,然后小声道:“哥,你要不要……回将军府?” 楚义兴已经丧命,死讯瞒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不是问题,可若是时间再长一些的话,怕就……瞒不住了,一旦众人得知楚义兴丧命、而楚天叙人又不在将军府的话,怕到时候将军府就要闹出乱子来,尤其是还是这样的世道,若真那样的话,只怕就连大佛寺这边都不安生了,到时候怕有不安分的人要来找楚天叙母子的麻烦也未可知。 故而,庞九很是紧张,怕恰克图出乱子,也怕有刺客混进大佛寺行凶,当然她也存着私心。 若是楚天叙这时候回去主持大局的话,以楚天叙的能力和手腕,自然是能牢牢控制住恰克图和固原两地不在话下的,而楚天叙又是这样正直不阿的性子,再加上有邓氏这层关系在,日后说不定楚天叙还能有希望坐下来和贾明谈个合作什么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恰克图和固原由楚天叙掌控,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楚天叙显然没有庞九想的这么多,他仍旧用双手捂着脸,半晌叹了口气儿,然后道:“等娘亲病情稳定了之后再说。” “嗯。”庞九虽然有点儿失望,可是却能理解楚天叙的想法,她捧着茶杯正要喝的时候,肚子里头却蓦地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声…… 楚天叙放下了手,侧着脸看向一脸尴尬的庞九,沉声问道:“饿了?” “嗯,早就饿了,”庞九老实巴交地点点头,“你跟我说来吃红焖羊肉的时候,我就饿了。” 第733章 师爷 楚天叙瞧着她这幅不自在的模样,忍不住牵了牵唇,然后站起了身:“走,带你吃东西去,估计孔先生也饿了。” 庞九眉毛一扬:“红焖羊肉?” “想什么呢?”楚天叙看傻子似的看着庞九,一边朝往外走,一边道,“有孔先生在,你还想动荤?你就不怕他拿针扎你?吃你的草去。” 庞九原本上扬的眉毛顿时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跟在了楚天叙的身后,有气无力地道:“行,行,吃草也比饿死得好。” 楚天叙听着身后传来的姑娘家的唉声叹息,沉郁了一个早晨的脸,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 京师。 是夜,东宫。 一顶青呢软骄在东宫停在了东宫侧门处,这才一落轿,便就有个高挑的年轻人忙不迭地过来撩开轿帘,冲里头的人点头哈腰地赔笑道:“相爷,您总算是来了,殿下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 瞧着他面容清秀儒雅,头戴玉冠,身穿斜襟重锦长袍,应该是太子身边的师爷,只是比寻常师爷年轻不少,也……俊俏不少。 轿子里头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颜伯珠,对于外头来接自己的人,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不重不响地哼了一声,被轿夫扶着下了轿子,然后目不斜视,径直就进了侧门,而那个年轻的师爷,也并不恼,恭恭敬敬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侧门。 “太子何事唤我?”颜伯珠进了门之后,一边轻车熟路地沿着回廊朝里走,一边询问刚刚出去接的师爷。 “启禀相爷,今儿午后,固原那边的来信到了,”那师爷忙不迭疾走两步,行至颜伯珠身边,小声道,“太子殿下看了信之后,便就急匆匆吩咐属下打发人去请相爷入夜前来东宫议事。” “知道了。”颜伯珠心中有数,当下不再理会那师爷,目不斜视地朝前走,一个转弯停在了书房的门前。 那师爷忙不迭上前叩门:“殿下,相爷到了。” “进来。”里头传来太子穆宗保的声音。 “相爷请。”那师爷推开门呢,然后毕恭毕敬地对颜伯珠道。 颜伯珠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交到了那师爷的手中,一边瞥了那师爷一眼,一边淡淡道:“你在外头伺候就成了,不必进来。” 那师爷一愣,似是不明白自己是哪儿得罪了颜伯珠,怎么会如此不得待见,只是他哪里敢有异议,当下忙不迭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颜伯珠没再搭理他,进了书房,然后“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顿了好一会儿,那师爷这才站直了身子,一改刚才的殷勤恭谨,对着雕花门的、那张面如冠玉的一张脸上,尽是恨意。 颜伯珠进了书房之后,没有跟穆宗保请安行礼,便就沉着一张脸径直走到软榻前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雕花门看。 穆宗保瞥了一眼颜伯珠,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儿,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笔,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行至软榻前坐下,一边亲手给颜伯珠倒了杯茶,一边含笑道:“不过就是个下人,也只得相爷如此大动肝火?” 第734章 小人自有小人收 “他可不是普通的下人,他是能在太子身边走动、轻易进出太子书房的人!是能有以一言一字就能左右太子想法的人!”颜伯珠沉声道,一边转向了穆宗保,满眼掩饰不住的凌厉,只把穆宗保看得浑身一个激灵,颜伯珠又道,“这样的人,也能算是下人?” 穆宗保明白颜伯珠的意思,他对颜伯珠有些不耐烦,可又不想因为此事跟颜伯珠翻脸,当下便只得点头道:“请相爷放心,不过就是个伺候笔墨的下人罢了,相爷若是觉得不妥,那本宫换个人也就是了。” 颜伯珠面色这才缓和了不少,抿了口茶,又嘱咐穆宗保道:“并不是老夫有意干涉殿下的私隐,可毕竟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得慎之又慎,再说了,那人又是汉人出身,虽满腹经纶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得了殿下青眼,可毕竟非我族类,殿下若要得大原将士撑腰的话,还是远离汉人的好,再说了,连老夫都听说的事儿了,想必东宫后院儿的娘娘们也都门儿清,所以那起子娘娘闹将起来,怕也够殿下受的。” 穆宗保闻言面色变得不大好看了,心道不过就是暖床取乐的玩物罢了,京师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不在院儿里养上一个两个?怎么这颜伯珠说起来倒是没完没了? 再说了,这样好说不好听的事儿,谁有愿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只是对面的人是颜伯珠,穆宗保纵然心里憋着再大的火,也只能压下去,当下点头道:“是,相爷说的有理,以后本宫会注意分寸的。” 颜伯珠这才气顺了不少,放下了茶杯,然后开始问起了正事:“听闻固原那边又来信了,可是那头已经得手了吗?” “是,本宫唤相爷过来,也是要跟相爷说此事,”穆宗保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一份信,给颜伯珠递了过去,一边含笑道,“算起来父皇派去的传旨太监,已经启程返回恰克图了,这可正是咱们和固原那边一早就约好的时间。” 颜伯珠打开了信,一边看着,一边不住点头:“很好,只要是按照咱们一早定下来的计划,那用不了多久恰克图和固原两地大军,就都能悉数攥到咱们手里。” “是啊,这两地一直都被父皇手拿把攥着,有楚义兴那个首鼠两端的狗奴才把持着,咱们是一点儿便宜都沾不了,呵,那狗奴才前阵子还妄图假意投诚、来蒙蔽咱们,真是可恶至极,”穆宗保靠着软枕感慨道,一边含笑看向了颜伯珠,“还是多亏了相爷的良策,咱们将计就计,后来才能借着程无量这个宵小之手,轻而易举把恰克图和固原收入了囊中。” 颜伯珠放下了信,也笑着跟穆宗保道:“这就叫小人自有小人收,又关咱们什么事儿呢?” “不错,对付楚义兴那样的小人,的确用不着脏了咱们的手,”穆宗保道,一边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一边又挑着眉看向颜伯珠,“也许等不到那传旨太监赶回京师,恰克图那边的急件就能到了。” 第735章 庄子徽 “嗯,差不多也就这么个时间了,等恰克图那边的好消息传到京师,估摸着还得一个月,”颜伯珠点头道,顿了顿,然后又沉声道,“在此之前,务必要让康乐公主下嫁定安王府小世子才行,在确保恰克图和固原落入咱们手之前,咱们得务必保证中原和京师的安定,要不然都闹成一锅粥了,怕是又得有人从中取利了。”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穆宗保蹙着眉,有些为难地道,“毕竟那小世子还病着下不来床呢,这个时候实在不合适下旨赐婚。” 颜伯珠眼睛一转,然后含笑跟穆宗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莫非相爷已想到了什么良策?”穆宗保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忙不迭地道,“相爷快请赐教。”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只是老夫最近听闻一件关于定安王府的事儿,”颜伯珠缓声道,“听闻定安王夫妇突患急症,卧病不起,如今王府上下都焦心不已呢。” 穆宗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竟有这样的事儿,定安王夫妇病重,连本宫不免都牵肠挂肚,想来小世子身为人子,更是焦心得厉害,按照他们汉人的讲究,这个时候若是儿子能够成亲、借以给父母冲喜的话,那可就算得上是孝子了,想必那小世子也是个孝子。” “是啊,王爷王妃那般疼爱小世子,以至于二十多年愣是舍不得让小世子迈出府门一步,可见父母之疼爱,非同一般,如今小世子终于成大成人,也是时候让小世子回报父母恩情了,”颜伯珠也笑了,一边含笑看着穆宗保,“如此就要麻烦太子殿下奔走一趟了。” 穆宗保点点头:“明儿一下了早朝,本宫便就去求见父皇,商量赐婚一事。”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颜伯珠道,一边放下了茶杯,一边起身,对穆宗保抱拳道,“老夫告退。” “相爷慢走。” 穆宗保亲自出门,送了颜伯珠出门,待他返回书房的时候,便就瞧着软榻上正坐着刚才那个年轻的师爷,那师爷瞧着穆宗保进来,非但没有起身相迎,反倒白了他一眼,然后就扭过头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似是在生气。 以穆宗保的性子,这时候必然是要雷霆大怒的,说不定这师爷就要人头不保了,可是穆宗保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动怒的意思,反倒被那师爷这么一个白眼瞪得,笑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然后就忙不迭大步走进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那师爷身边,大手就不老实地放在了人家的大腿上,一下下地揉着:“子徽这是生气了吗?” 这师爷姓庄,名子徽。 “子徽怎么敢生太子爷的气?”庄子徽收起原本冷冰冰的一张脸,换上了一脸的沉静,一边不动声色地躲避着穆宗保不安分的手,一边朝里欠了欠身子,垂着眼道,“子徽清楚自己的身份,更知道在殿下身边伺候的规矩,所以请殿下放心,子徽不是不懂事儿的人。” 第736章 夺食 “本宫就喜欢子徽这样的性子,不像后院儿的那起子娘们儿,一个个嘴巴比蜜甜,可是心思却一个比一个大,哪里像子徽这般懂得拿捏分寸?”穆宗保含笑道,伸手在庄子徽纤细白皙的手上拍了拍,然后顺势在软榻上躺了下来,一边拍着身边的一点儿空地,一边看着庄子徽,那意思明摆着。 庄子徽看了一眼穆宗保,咬了咬唇,瞧着是有些抗拒,穆宗保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怎么着?本宫这才刚夸你懂事儿呢,你这就要变脸了?难不成子徽是吃硬不吃软啊?” “殿下,相爷……”庄子徽一脸为难地看着穆宗保,可怜楚楚地道,“相爷他是不是不希望子徽在殿下身边服侍?子徽是怕……” “哎呀!你怕他一个老头子做什么?”穆宗保道,一边拉着庄子徽躺下,一边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然后不耐烦地道,“若不是现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本宫早就懒得应付他了,子徽啊,你暂且忍耐,你一向乖巧懂事儿,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儿。” “是,子徽都听殿下的,”庄子徽温顺地点点头,一边朝穆宗保怀里挪了挪,一边枕着穆宗保的胳膊,轻声问道,“殿下,固原的事儿成了,那以后固原是不是就成了殿下的势力范围了?” 穆宗保心里正得意此事,当下也没隐瞒,伸手在庄子徽的鼻子上捏了捏,一边得意地笑了:“是啊,不单单是固原,就连恰克图也都一并归拢到了本宫的麾下。” “怎么还有恰克图?”庄子徽一脸诧异,“就算是那楚义兴不中用了,不是还有他的儿子楚天叙的吗?而且子徽听闻,那个楚天叙在恰克图素有威望,就连万岁爷不也甚是看重他的吗?所以这才下旨提拔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小楚将军做了固原将军,所以,没了楚义兴,按说恰克图也还有楚天叙撑着啊,怎么就归拢到殿下麾下了呢?” 对于过去的这一波操作,穆宗保很是得意,这时候便就夸夸其谈了起来:“若是那楚义兴再早些时日丧命,那自然不干咱们一回事儿,可是偏生他是在和自己儿子起了争执、父子俩结下梁子、万岁爷提拔楚天叙为固原将军之后,这才殒命的,当时在固原,可是不少人都亲眼瞧见,楚氏父子反目成仇来着,而其后,没过多久,圣旨这才到了恰克图,楚义兴就死于非命,任谁都会胡思乱想,你说是?” 庄子徽听明白了:“所以殿下正是借此机会,引导大家伙儿朝父子反目、亲子弑父夺权的方向去想,这种事儿一旦传扬开来,也不用去管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楚天叙的名声必然是坏透了的,到时候万岁爷就算是再怎么看重这位小楚将军,也不得不会收回成命,将楚天叙调离恰克图,如此,楚氏一门在恰克图的苦心经营二十年,这就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错,如今这样的世道,中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全靠着恰克图、西北、西南几处的安定,父皇这才勉强能睡个踏实觉,一旦恰克图乱套了,父皇怕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断断不会容许恰克图就这么一直乱下去,所以拔除楚氏一门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咱们的人,也正好能顶上去,”穆宗保道,说到这里,他忍不住一声感慨,“总算是不枉本宫筹谋这么些年,总算是能从父皇口中夺一回食。” 第737章 好些人都心急呢 庄子徽一愣,侧过脸看着穆宗保,打量着他微微带着些疲累的脸,不解地问道:“殿下,万岁爷的一切,迟早都是您的,您又何必要这么心急,去虎口夺食呢?这样做岂非太过冒险?” 是啊,穆宗保是穆景元唯一的嫡子,更是皇长子,由太后亲手抚育长大,身份地位何其尊贵?根本不是那起子庶出皇子可以相较的,再者,穆宗保在太子之位上苦心经营十多年,深得大原贵族势力的支持,漫说是一众庶子根本不敢起野心,便是穆景元,虽然对穆宗保多有不满,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起过易储的心思。 所以,穆宗保一定会在当今万岁驾崩之后,不出意外地继承大统,正如庄子徽所言,如今穆景元所拥有的一切,迟早都是穆宗保的,他真的没有必要去虎口夺食。 “我是心急,早就心急了,其实不单单是我,还有好些人都心急着呢,”穆宗保缓缓睁开眼,盯着描金措彩的房梁,沉声道,“这才刚开始而已,恰克图、固原、西南、中原……本宫要一点点地都给夺到手。” 穆宗保说的不错,好多原族人都心急,都在蠢蠢欲动,这些人以颜伯珠为首的原族贵族势力,他们不满穆景元施行的仁政,不满穆景元对汉人的安抚政策,这些年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义军一波接一波地闹着,也看着穆景元对汉人的政策越来越宽容,他们愤怒,不解,他们迫切地需要辅佐一位时刻维护原族人势力、同时对汉人施行铁血政策的君主取代穆景元。 所以,颜伯珠的目光落在了穆宗保的身上,同是原族人、同时不满于穆景元对汉人施行的安抚政策,两人一拍即合,从此开始了默契地配合。 庄子徽似乎听懂了,可是似乎又没怎么听懂,他正想着再刨根问底的时候,身边躺着的穆宗保,却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子徽,今儿可是个好日子,你是不是该好好儿伺候伺候本宫啊?” 甫一对上了那双兴奋的眼睛,庄子徽浑身都是一僵,他竭力忍住要呕吐的冲动,逼着自己挤出个笑,冲穆宗保道:“殿下,太子妃都派人来前院请了您三回了呢,您今儿要是还不回后院儿的话,怕是太子妃要生气了。” “让她气去,”穆宗保嗤笑道,“都让她生了俩了,竟然还不满足,可见是本宫平时对她太骄纵了,赶明儿本宫就让人……” 下一秒,庄子徽截断了穆宗保的话头,他伸手环住了穆宗保的脖子,朱唇微启,贝齿若隐若现,原本清秀的一张脸,顿时添上了几分妩媚:“殿下!这么好的时候,可别说那起子煞风景的话了。” “好,不说她了,今晚就只说你!”穆宗保的呼吸蓦地就是一滞,然后就饿狼扑羊似的扑想了庄子徽。 …… 翌日。 京师某处破落宅院。 贾明和孙文俊一前一后进了这座宅院,没等他们仔细打量这座宅院,就瞧着有人急匆匆地从房里小跑了出来,行至他们面前,着急地道:“殿下,不好了,管来臣撑不住了!这就要咽气了!” 第738章 您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知道了,”贾明对那人点点头,比起那人一脸的着急上火,贾明就云淡风轻了不少,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一边道,“风扬,这两天麻烦你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京师巡防营统领,秦风扬,莫约三十岁上下,是被姚大渝的父亲一手带出来的,在姚伯父死后,便就由他一直跟金龙山保持密切联系,只是他这个位置很要紧,贾明和姚大渝都不会轻易去联系他,这次也是实在没办法,贾明这才破例主动联系秦风扬帮忙。 那晚,贾明和孙文俊离开客栈之后,放火的人便就是秦风扬,而秘密将管来臣和柳玉莹救出来、又用事先准备好的尸身替换的人,也是他,做完这些之后不,秦风扬又第一时间让巡防营的人到达现场,这就断绝了林有余接近现场、发现不对劲儿的可能。 这两天,管来臣和柳玉莹就一直住在这座偏僻的宅院里头,今儿一早,贾明得了信儿,说是管来臣要不行了,这才和孙文俊一道过来瞧瞧。 “殿下,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秦风扬忙不迭道,一边打量着贾明没什么起伏的一张脸,秦风扬很是纳闷,忍不住小声询问贾明,“殿下,属下瞧您这般笃定,可是已经知道到了那十万两黄金的下落了?” 贾明笑着摇摇头:“楚义兴花了二十年的功夫,都没能撬开管来臣的嘴,我又怎么能有这个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让他张嘴?” 秦风扬更加不解了:“可是属下瞧着殿下一点儿都不着急啊,属下还以为殿下这是十拿九稳了呢,殿下,您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进去,”贾明没回答他,径直朝前走沉声道,,“我进去瞧瞧。” “唉!”秦风扬忙不迭点头,一边在前面给贾明带路,“殿下,您里面请。” 贾明才进了房,就闻到里面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他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孙文俊更是没有心理准备,猛地朝后一跳,捂着鼻子跟秦风扬抱怨:“老秦,你这是怎么搞得啊?屋里怎么是这个味儿啊?你都舍不得添个收拾洒扫的人手?” 秦风扬忙不迭叫苦道:“我也没办法啊,那老头儿从今儿一早就开始腹泻不止,我倒是想找人过来,可是哪儿来得及啊?而且我又怕被人察觉出来什么,所以就更加不敢了,只能继续留着柳姑娘在这里伺候……咦,柳姑娘,你怎么了?” 秦风扬正说着话,就听着寝房里头传出一阵剧烈咳嗽,然后就看着柳玉莹捂着鼻子,扶着墙东倒西歪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她身上满是秽物,狼狈不堪甫一靠近,秦风扬就忙不迭捂住了鼻子。 “殿下,您怎么……”柳玉莹人愣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贾明,一脸的激动,可是再瞧着孙文俊和秦风扬捂住鼻子的模样,她的脸顿时一僵,便就再说不出一句利索话来了,“、我、我……” 柳玉莹哪知道贾明竟在往外头,甫一瞧见了贾明,便觉得又是委屈又是后悔,贾明对她本来就是不冷不热,如今她般模样,怕是以后再也没脸出现在贾明面前了,她一阵心酸难抑,一句话都没说,然后就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第739章 我其实也不稀罕 “殿下,都这样了,咱们还……还要进去吗?”孙文俊简直一刻都不能忍,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外退了两步,然后就不住嘴地絮絮叨叨着,“您要是进,就自己个儿进哈,可……可千万别带着我啊,反正我也不稀罕见那老头子的最后一面,哎呦我去,这味儿……” 秦风扬也悄默默地朝外头退着,一边打量着贾明的表情,一边也小声叨叨着:“殿下,那什么……咳咳,我也不稀罕见那老头子最后一面,要不,我……我给您在外头站岗放哨得了。”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我其实也不稀罕见他这一面。” 下一秒,孙文俊脱口而出:“那咱们仨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地脚底抹油撤!” 原本还打算趁着管来臣还有一口气儿,再逼问一番那十万两黄金下落得到秦风扬,这个也开始动摇了,忙不迭地附和着道:“殿下,咱们还是先出去,继续在这屋里头待着,只怕咱们要比那老家伙还要先咽气儿呢!” 贾明也是这么想的,当下转身就要随两人出门,结果才迈出一只脚,就听到寝房里头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王爷!王爷!是不是你来了?王爷,是不是你?!” 三个人同时站住了脚,孙文俊和秦风扬同时看向了贾明,贾明叹了口气儿,然后转身又走了回去。 秦风扬一脸担心地问孙文俊:“殿下一个人进去是不是有危险,咱们要不要跟进去?” 孙文俊赶紧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跟秦风扬道:“老秦,你可真他娘的是个好样儿的,我可没有你这样的觉悟,所以,赶紧地,进去!” 秦风扬嘴角一抽:“……咳咳!那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估摸着,就管来臣这死到临头的架势,除了恶心殿下之外,也没有旁的厉害之处了,走,文俊,咱们哥俩儿去外头说说话,咱们都好些年没见了。” 一边说着,秦风扬过来就要拉孙文俊的手,结果被人家给躲开了。 “你他娘的少动手动脚的,”孙文俊白了秦风扬一眼,很是嫌弃地道,“我跟你说,老子可是有男人的人了,你少打老子主意!” 秦风扬顿时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是闻多了不该闻的东西,所以伤到脑子了吗?我是八辈子没见过男人,所以才会看上你这样的?” 孙文俊登时一脸好奇:“这么说,老秦你也好这口儿?老秦,我可一直都没看出来啊!” 秦风扬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才好这口!你才是!” 孙文俊一脸坦然淡定:“对啊,我就是啊。” 秦风扬:“……呸!” …… 贾明忍着恶臭走进了寝房,饶是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等进来了,还是被里面的状况吓了一跳,除了秽物不说,管来臣的七窍还在往外流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天草的作用,他现在满脸都是血粼粼的,一点儿都看不到本来的面目了,可以说是非常可怖,而且还很诡异,似是戴上了一副血腥的面具似的。 第740章 一个笑话 “怎……怎么是你?”管来臣瞧着贾明进来,先是一愣,随即也就明白了,他喘着着道,“我真是小看你了,就……就凭你这个野种,也……也能轻而易举地料理了定安王府,王爷王妃那么……那么有城府,竟然还会败在你的手底下,能有这样的本事可……真真是厉害啊。” “那还得多谢林先生自小的教诲,”贾明淡淡道,“我这辈子就只有林先生这么一位先生,这一身本事自然都是拜先生所赐,虽然我也知道先生真正要教的学生另有其人,并非是我这个野种。” 管来臣笑了,喘息着道:“不错,当初教你这个野种识字读书,不过就是个顺带,倒是不曾想,正儿八经的主子,倒是比不得你这野种更有本事,也……更有野心。” “野心?”贾明挑了挑眉,目光在管来臣的身上扫了一边,最后定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嗤笑道,“有野心的人,下场不就是这般吗?学生可不敢当。” 管来臣冷笑道:“就算是我落得这般下场,你再怎么瞧不上我,不是还得跪下来求我吗?” “求你什么?”贾明简直觉得可笑至极,“你以为为了那十万两黄金,我会同意娶柳玉莹、做你林氏一门的女婿,还是痛哭流涕求你答应让我归到你的名下、从此感恩戴德做你林氏儿子?” 管来臣的脸一僵,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凝固住了,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里已经满是恨意了:“你这是不肯?” 贾明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似是在看一个笑话。 是的,管来臣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他以为自己手里攥着那十万两黄金,便就能让所有人跪地拜服,就能号令天下…… 呵呵,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人呢? 贾明笑着摇摇头,也没有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打算了,转身就要朝外走,结果又被管来臣给喝住了—— “你给我回来!”管来臣看着贾明的背影,眼中满是震惊和愤怒,他不懂为什么贾明会毫不在乎这十万两黄金,他也不能就这样放贾明走,因为他的心愿还没有达成,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贾明站住了脚,又转过身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双目欲眦的管来臣:“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儿?” “不要再装下去了!你这个野种怎么会不在乎十万两黄金?!为了这十万两黄金,你可是苦苦找了我二十年,为了这十万两黄金,大江南北,你怕是都翻遍了?!” 管来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七窍中血流的更汹涌了,一副濒死的可怖模样,他双手死死住着被单,用尽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总算是撑起了身,他瞪着贾明,一边喘息着道:“别再装了,你这个野种不就是为了这十万两黄金,才能对定安王府隐忍多年的吗?这不,一找到了我,你就迫不及待地对定安王府下手了,如今到了我面前,竟然还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呸!你这野种当我林有堂是瞎了眼啊?!” 第741章 只要你娶玉莹 真是无药可救了。 贾明看着这样疯癫的管来臣,默默摇了摇头,然后再不做理会,转身就出了房去。 孙文俊和秦风扬已经在院子里头等了好一会儿了,瞧着贾明终于出来了,两人都赶紧地迎了上去,可是一闻到了贾明身上的味儿,两人又都同时地捏着鼻子倒退了好几步。 贾明看着他们两人这幅模样,简直都忍无可忍了,没好气儿地冲他两人道:“孙文俊、秦风扬二人听令!” 下一秒,孙文俊和秦风扬同时站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贾明,齐声道:“请殿下吩咐。” 贾明一边挽着袖子,一边不紧不慢地道:“等管来臣咽气了,就由你们两个负责收尸。” “啊?”孙文俊和秦风扬同时张大了嘴巴,然后忙不迭地跑到贾明面前,讨好着道,“殿下,这种事儿,我们俩真的不是特别擅长,一旦做不好,那岂不是对亡者不敬?要不然……” “你们两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贾明忽然打断了两人的话头,然后双手背后,看着两人,就在两人一脸期待的目光中,贾明忽然沉下了脸,然后带着警告道,“所以不止是收拾,还要好好儿地给管来臣的尸身梳洗更衣,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了,还是前辈,一定得让他体体面面地走,一定要体现出你们对他的敬意,听明白了吗?” 孙文俊和秦风扬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殿下,这事儿真的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下一秒,贾明一锤定音,言毕,抬脚就往外走。 “只要!只要你娶玉莹!”蓦地,房中又传出了管来臣尖利中带着哀求的声音,“我会……会把这十万两黄金都……都交给你!都给你!” “只要……只要你答应娶玉莹!” 孙文俊和秦风扬先是一愣,然后同时转头看向了停在原地的贾明,两人心里都在激烈地斗争着,若是管来臣压根儿就没有交出黄金的打算,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多损失,可是现在管来臣开口了,要交出黄金,可是代价却是…… 孙文俊知道贾明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心里也就那么小激动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秦风扬却兀自心潮澎湃着,小跑到了贾明的面前呢,然后小声道:“殿下,要不然您就答应,反正不过就是娶个女人的事儿,不喜欢大不了就撇在一边,再说了,我瞧着那玉莹姑娘也不差,长得好看还挺能干……” 秦风扬说不下去了,偏房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只见柳玉莹推开房门,双手死死抓着门闩,露出半边身子、正眼泪汪汪地朝这边看着,那模样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饶是秦风扬知道人家不是在看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跳,他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然后又忙不迭紧张地看向贾明。 “那十万两黄金就是玉莹的嫁妆!咳咳!”房中又传出了管来臣的声音,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一点儿,也虚弱了一些,似是在勉强支撑,“只要……只要你点头答应,我……我这就告诉你黄金的……的藏匿地点,咳咳!” 第742章 比不了 “那十万两黄金就是玉莹的嫁妆!咳咳!”房中又传出了管来臣的声音,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一点儿,也虚弱了一些,似是在勉强支撑,“只要……只要你点头答应,我……我这就告诉你黄金的……的藏匿地点,咳咳!” 孙文俊、秦风扬、柳玉莹的目光齐刷刷地都落到了贾明的身上,三人心思各异,可是却都紧张得喘不过气儿来,尤其是柳玉莹,她两只手死死抓着门闩,指甲都抠断了,她愣是没觉得疼,就那么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贾明。 答应,求求你答应,哪怕就是为了那十万两黄金,也求求你娶我。 柳玉莹在心中哀求着,泪盈于睫。 贾明还是没有说话,顿了顿,他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院子。 “殿下!殿下!你先别走啊!有事儿咱们好商量!那可是十万两黄金啊!”秦风扬心中那叫一个着急,一边朝房中看了看,一边忙不迭地追了出去,“殿下留步啊!” 柳玉莹“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然后就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孙文俊朝她这边看过来,忍不住有些唏嘘,叹了口气儿,随后也抬脚出了院子…… 若是在没遇到唐砚之前,他肯定也会跟秦风扬这样拼命去劝贾明娶了柳玉莹,就像秦风扬说的,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可是现在,他特别能理解贾明。 纵使是十万两黄金,又怎么能比得过这一辈子和他们家唐砚相亲相爱走下去的好呢? 比不了,比不了。 …… “殿下!”秦风扬追上了贾明,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着急忙慌地道,“殿下,那可是整整十万两黄金啊!简直就跟白送的一样!就算您不喜欢那位柳姑娘,可是就算看在这么一份丰厚的嫁妆的份儿上,您也就答应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啊!” “不,我已经答应了娶别人了,”贾明缓声道,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显然是在回想着什么美好的记忆,“而且,我岳父提出来的嫁妆,可比十万两黄金什么的稀罕多了。” 秦风扬登时就瞪圆了双眼:“啥?竟然还有比十万两黄金更加丰厚的嫁妆?那那那那那到底是多少?” 秦风扬说话都不利索了,好歹他也是个巡防营统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是今儿他这才算是真的开了眼,先是一张嘴就十万两黄金的嫁妆,他这还没回过神来呢,好家伙,又来了一份比十万两更丰厚的! 难不成他家殿下不仅仅会跨马拎刀,竟然还有……专门魅惑富可敌国好岳父的本事? “两头猪,”说这话的时候,贾明笑得挺开心,一边还冲秦风扬比了两个手指头,然后笑着道,“我岳父说了,肯定会挑大肥猪呢!而且我岳父还说了,到时候会亲自给杀好了!” 秦风扬身子一软,就要倒地,好在贾明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风扬,你这是怎么了?” 秦风扬推开贾明,站好了,一边捂着头,跟贾明摆摆手,一边虚弱地道:“殿下,你让我缓缓啊,缓缓……” 贾明:“……” …… 第743章 不,我不愿意 定安王府。 管来臣死了,孙文俊处理完了他的后事之后,返回定安王府,去找贾明禀报后续事儿的时候,贾明叶图南哥俩儿正吃着红烧肉,瞧着这两人有滋有味儿、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直看得孙文俊一个劲儿地翻白眼。 “文俊,快来,坐下来一块儿吃点儿,”贾明招呼着,指着身边的凳子跟孙文俊道,“你不是最爱吃南姨烧的红烧肉吗?” “算了算了,我就不吃了。”孙文俊摆摆手,难得腼腆了这么一次,倒不是他真的腼腆,而是给管来臣梳洗更衣这一圈折腾下来你,他简直恶心得没背过气儿去,他都觉得自己可能三天都吃不下饭去。 “这倒是稀罕啊,”贾明瞥了他一眼,朝嘴里送了一块肉,然后又道,“那边的事儿都处理完了?” “嗯,都处理完了,属下正是来跟殿下禀报此事的,”孙文俊道,一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嘟”地喝完了,然后有点儿为难地看向贾明,“殿下,那……柳姑娘一直躲在屋里头哭个不停呢,要怎么安置她啊?” 贾明眼皮都不抬,沉声道:“你去问问她自己的意思,看她想留在哪儿,不管是京师还是别的地方,只要是她自己愿意,你派人去给她置办宅院田产,总之由着她的意思来,只不过都得暂时派人看着。” “行,那属下这就去办。”孙文俊明白了,然后起身,就朝往外走。 孙文俊走后,叶图南放下了饭碗,忍不住问贾明道:“哥,你真的就一点儿都不后悔?到底是十万两黄金啊,有了这笔黄金,对你是大有裨益啊。” “那要是换了你呢?”贾明也放下了碗,看着叶图南,“你会为了十万两黄金的嫁妆,去娶一个你根本不爱的女人吗?” 叶图南一愣,随即就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不过是娶个女人罢了,又有什么不可的?况且又有这么丰厚的一笔嫁妆,换谁不是一百二十个愿意啊,再说了哪儿有什么爱不爱的,不过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罢了,娶谁不一样啊。” 叶图南长这么大,就只见过一对夫妻,那就是定安王夫妇,在叶图南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算不上是爱,更像是合作默契的伙伴…… 不,更像是主仆关系。 她为他打理这座宅院,她为他挑选女人,她为他处置不干净的女人、灌下一碗碗的红花,又或者是夺下一条条的人命。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对主仆,只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叶图南不知道外面的夫妻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但是他却发自内心地抵触娶妻这档子事儿,看了这么多年定安王夫妇的日子,他觉得特别恶心,发自肺腑地恶心。 贾明挑了挑眉:“所以,你也是愿意的了?” 稍稍顿了顿,叶图南又摇了摇头:“不,我不愿意。” 不止是不会为了十万两黄金娶妻,他也不会娶妻,他对于未来的规划,里面压根儿就没有妻子这个角色的存在。 第744章 不婚不育保平安 “这就是了,”贾明显然没有听懂叶图南的意思,他笑着跟叶图南道,“娶妻当然要娶自己心仪的姑娘啊,要不然那不得后悔半辈子啊,对着一个自己压根儿就不喜欢的女人,这日子还过个什么劲儿啊?” 叶图南看着贾明两眼放光的眼,顿时也来了精神,好奇地问道:“这么说,哥,你这是已经有目标了?” “嘿嘿,不但有目标了,她和她爹也都点头同意了!现在就差拜天地入洞房了!”一说起这个,贾明就根本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劲儿,忍不住想跟叶图南显摆显摆,桌上的红烧肉是再没有吸引力了,贾明翘着二郎腿儿,得瑟地跟叶图南说着他和他们家欢欢的荡气回肠的恋爱史。 “我们家欢欢啊,那鞭子使得可好了,什么偏若游龙宛若惊鸿,说的都是我们家欢欢!只要她一鞭子下去,你就是再好的身手,你都跑不了!” “我和欢欢刚认识的那会儿啊,她还比较含蓄又害羞,都不好意思跟我说话,所以就用鞭子跟我打招呼来着,特别热情主动!我身上到现在还留着好几道痕迹呢!” 一边说着,贾明一边就要开始扒衣裳,一边美滋滋地道:“你要是不信,我现在扒下来给你看,伤痕真的特别好看,也就是欢欢,换二一个,肯定留不下这么漂亮的伤痕!” “行行行了!我知道!哥,我真的已经知道了!”叶图南忙不迭摁住了贾明的手,一边不住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家欢欢是真的含蓄又害羞,你就不用跟我展示了。” “真的不想看?”贾明有点儿失望,“欢欢鞭子使得真的特别好,真是一道伤痕,一个美好回忆。” 叶图南摇摇头,满眼同情地看着贾明:“既然是你们的美好回忆,拿我这个外人就不方便窥视了,你且留着自己回味儿。” 原本就没有娶妻打算的人,现在是更抗拒了,叶图南上下打量着贾明,心里那叫一个翻江倒海啊,真真是不婚不育保平安啊! “说的也是,”贾明点点头,一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吃,一边又跟叶图南道,“等下次有机会,我让欢欢做媒,给你也寻摸一个欢欢那样的好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不是事儿,也该你成家立业了。” “大大大哥,你就饶了我!”下一秒,叶图南顿时目瞪口呆,语无伦次,然后就是一副要哭的表情,“你就别让嫂子给我费这份心了!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他真的承受不起啊,不管是小心脏还是小身板,都承受不起啊! 呜呜呜! 贾明哪里懂得叶图南的苦,只道他是有顾虑,当下伸手拍了拍叶图南的肩膀,然后十分霸气豪爽地道:“聘礼的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哥和嫂子给你全包了!你哥我在外头闯荡这么些年,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儿家底的,给你娶个媳妇儿绝对承受得起,你一点儿顾虑都不用有,就踏踏实实等着做新郎官儿就成了。” “咕咚!” 下一秒,叶图南一下子趴在了桌上。 第745章 最后一点孝心 “咕咚!” 下一秒,叶图南一下子趴在了桌上。 “图南!图南!”贾明着急了,忙不迭地过去查看,“你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就这样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没啥,”叶图南抬起手,冲贾明摇了几摇,然后有气无力地道,“哥,我就是有点儿怕……怕挨打,真的好怕怕。” 贾明一头雾水:“谁?谁要打你?” 叶图南默默侧过脸,满眼幽怨地看着贾明。 …… 恰克图。 别院。 在庞九衣不解带地伺候了邓氏一整夜,第二日,清晨,邓氏总算是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干娘?”趴在床沿儿上歇息的庞九,忽然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脑袋,她先是一愣,随即就坐直了身子,然后就瞧见邓氏正虚弱地看着她,而邓氏的手,正在颤抖地朝她这边伸着,庞九自是大喜过望,一把抓住了邓氏的手,“干娘,你总算是醒了!真是太好了!” 邓氏喘息着看着庞九,她似乎喘气有些费劲儿,又似乎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嘴巴张合了几下都没有雨发出声音,庞九瞧着她这般模样,担心坏了,忙不迭就要去找孔澄和,可是邓氏却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 “干娘,你先放开我哈,我去找孔先生啊,让他来看看你哈!”庞九冲邓氏道,她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放松,不让自己的担心害怕流露出来,惹得邓氏起疑。 在此之前,她和楚天叙已经达成了默契,都一直决定对邓氏隐瞒病情,毕竟邓氏时日无多,与其让她在痛苦煎熬中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他们都希望邓氏能够平静安详地走,这是他们做子女的能够为娘亲尽的最后一点孝心了。 见邓氏还是不撒手,庞九又忙得赔笑道:“干娘,您这回是染了风寒了,而且还挺严重的,不过有孔先生在,您就尽管放心好了,不过是多喝几日汤药的事儿,您千万别担心哈!” 可不管庞九怎么说,邓氏却兀自不撒手,她嘴巴还是张合着,看得出来,她这样是很费气力的,庞九怕累着她了,忙不迭地道:“干娘,您先别说话哈,我知道您是太累了,先歇歇哈,我就去找孔先生……” “九儿……”邓氏摇了摇头,喉结费劲地上下滑动了好几下,总算是开了口,声音自是干涩沙哑得难听,再加上邓氏一脸的憔悴衰老,哪里还有一点儿曾经将军夫人的雍容华贵? 庞九登时就是鼻头一酸,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然后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了邓氏的嘴边,然后轻声道:“干娘,您说,九儿听着呢。” “九儿,你……你是个姑娘?”邓氏轻声问道,“真的吗?” 庞九点点头,满心愧疚地道:“干娘,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当初我……我是为了能进乌兰农场,陪着我的爹爹,这才不得已女扮男装骗了你,我不是故意的,干娘,我知道你肯定生我的气了,可是干娘你先别生气好不好?也别讨厌九儿好不好?九儿想伺候在你身边呢,干娘,等你身子好起来了,不管是打是骂,九儿都绝无怨言,只是求你,千万别这个时候生气,气坏了身子……” 第746章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一边说着,庞九的眼泪就一边落了下来,她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对邓氏,她心里真的有着太多的愧疚和担心。 “九儿,干娘不生气,干娘……干娘也不讨厌你,”邓氏摇摇头,伸手费劲地抹去庞九的眼泪,她看着庞九,原本虚弱失神的眼睛却渐渐有了光彩,温和与慈爱,她又叹息着道,“九儿,干娘……干娘从前不知道,你……你竟是女儿身,要是干娘再……再细心一点儿的话,就、就好了,干娘也……也不会让你吃苦受罪了,你一个……一个姑娘家,这么多年,是、是怎么在乌兰农场那样的地方,熬、熬过来的啊?干娘……干娘心疼你……” “干娘!”庞九一张嘴就带着哭腔了,眼泪更是受不住了,“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润湿了邓氏的前襟,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这两天,因为邓氏,她都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了,她真的难受到了极点。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人呢? 她明明和你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可是她却无条件地疼着你、爱着你、护着你,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甚至明知道你欺骗过她、利用过她,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谅你,她不恨你,不怨你,甚至还对你充满了亏欠……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庞九哭得都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紧紧地抱着邓氏,带着哭腔,在邓氏的耳畔,一声声动情地唤着“娘亲”。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邓氏,也是她第一次喊邓氏娘亲,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感受着邓氏用自己颤颤巍巍的手也环住了自己,她还听到了邓氏一声声地回应着自己:“好孩子。” 庞九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向邓氏坦白,后悔没能早点儿拥抱邓氏,更后悔,没能早点儿叫出这一声娘亲…… 因为被娘亲拥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这种温暖对于一个从小没有娘亲的孩子来说,是无价的,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想着昨日,孔澄和对于邓氏病情下的结论,还有孔澄和一脸无能为力的表情,庞九就更后悔更还害怕了,她不自觉地就把邓氏抱的更紧了…… “九儿,别……别怕,”邓氏轻声道,她手掌覆在庞九的后脑,一下下轻轻地抚着,“娘……娘亲好着呢,娘亲放不下你和天叙,所以,娘亲一定不会有事儿的,九儿,别怕哈。” “嗯,我不怕,我一点儿都不怕,”庞九忙不迭吸着鼻子道,“九儿命好,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娘亲,自然九儿娘亲的命就更好了,说长命百岁都是谦虚来着,要我说,娘亲是洪福齐天的命!” “呵呵,你这孩子……咳咳,属你最会逗我开心,”邓氏忍不住笑了,拍了拍庞九的后背,一边道,“九儿,去给娘倒杯水去。” “唉!”九儿忙不迭地答应,赶紧地起身擦干净了眼泪,然后给邓氏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扶着邓氏坐了起来,然后把杯子端到了邓氏的面前,“娘,你喝,不热不凉正好喝。” 第747章 霜华 邓氏喝完了水,舒了口气儿,然后靠在了枕头上,叹息着道:“刚才还觉得腹中火烧火燎的不消停,现在这一杯水下去,顿时就觉得舒坦多了。” 庞九瞧着邓氏果然面色变好了不少,心里也跟着高兴不已,对邓氏道:“娘亲,我这就去请孔先生来哈,你先自己坐一会儿哈!” “去。”邓氏冲庞九笑着点点头,看着庞九急匆匆地往外跑,邓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庞九,直到庞撩开了帷幔,再也瞧不见了,邓氏这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丫头是肯定是吓坏了,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坏小子,刚才吓得浑身都颤抖,可见…… 自己的病得有多严重。 想到这里,邓氏的脸沉了下来,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垂胸前的长发,先是一愣,随即就又是一声长叹。 她天生一头丝绸般顺滑的秀发,新婚燕尔的时候,楚义兴最喜欢把玩她的头发,或是手指在发间穿梭,或是送到鼻尖轻嗅,楚义兴对她的这一头秀发可谓是爱不释手,所以,这些年来,邓氏一直悉心保养着,因此年纪半百的邓氏,始终是一头乌黑秀发,可是如今,这发间却不知不觉爬满了霜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白发的呢?是从得知楚天叙从固原服气出走的时候?是终于见识到了自己夫君阴毒狠辣的一面的时候?是痛下决心、决定和楚义兴一刀两断的时候?还是在得知楚义兴命丧黄泉的时候? 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唉!”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邓氏伸手把头发都顺到了身后,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得好,只是当真能如此吗? 邓氏仰头盯着床钩上挂着的绣有和合二仙的香包,一阵失神,记得从前,在将军府的卧房里头,床钩上也是挂着这样图案的香包,而且是从新婚一直挂到了现在,香包旧了,就换上新的,只是却一直都是和合二仙的图案,那些香包也一直出自她的手。 楚义兴心疼她,不让她绣,家里有的是绣工一流的绣娘,可是她却不肯,什么事儿都能假手于人,可是惟独这件事儿不能,这不仅仅是香包,这里头的一针一线都带着她的虔诚和祈愿,楚义兴那时候还笑话她,说她是个死心眼儿的,可是后来她再绣香包的时候,楚义兴却再也没有拦着了…… 那些羞于启齿的虔诚和祈愿,她知道楚义兴都懂。 盯着香包看的眼,渐渐湿润了,继而两行泪珠细细地滑下,润湿了邓氏灰白夹杂的鬓角。 为什么他们夫妻俩会落得今时今日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好好儿的一个家会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 “娘!我能进来吗?” 蓦地,外头传来楚天叙的声音,打断了邓氏的思绪,邓氏忙不迭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冲外面道:“天叙,进来。” “娘,我……我真的能进来?”楚天叙还很是犹豫,想着昨天邓氏因为自己受惊的模样,很是担心,所以明知道邓氏醒了,还是不敢贸然进去。 “没事儿,进来天叙。”邓氏觉得楚天叙有点儿奇怪,只好又说了一遍。 第748章 娘想回家了 “唉!”楚天叙放心了,吸了口气儿,这才撩着帷幔进来,甫一瞧见了邓氏憔悴的面容,楚天叙心里就是一酸,可他还是忍住了,冲邓氏咧嘴一笑,“娘,你可总算是醒了,儿子还没见过你睡懒觉呢!” 看着楚天叙在自己的面前坐下,邓氏看着楚天叙明显憔悴瘦削的脸,还有眼底的乌青,心里自是心疼得很,知道这自己这一突然病倒,肯定让让楚天叙担心透了,她拉着楚天叙的手,轻声道:“天叙,娘……娘吓着你了是吗?” 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楚天叙上翘的嘴角一点点变得紧绷,顿了顿,楚天叙点点头,沉声道:“娘,以后再别这么吓唬儿子了,儿子……儿子胆小,实在经不起这些。” 邓氏心酸又心疼,对着楚天叙点点头道:“你放心,以后娘都会好好儿的,再不让我儿提心吊胆了。” 楚天叙喉头似是着了火似的,疼得厉害,他想着额昨天孔澄和的暗示,这时候再从邓氏口中听到“以后”这两个字,他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不知道这个以后,能维持多久…… 他只知道,现在他要尽可能地让邓氏心安,减少她心里的痛楚和不安。 楚天叙使劲儿地将喉头的痛楚咽下,然后抬起头冲邓氏一笑,道:“娘,您昨儿一整天都没吃饭,想必现在是饿坏?儿子已经让人准备了清粥小菜,这就让人给您送过来,您先垫垫,等会怕是还得要喝汤药……” “天叙,我们回去,”邓氏忽然开口,打断了楚天叙的话头,说这话的时候,邓氏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天叙,没有一点儿说笑的意思,“娘想回家了。” 楚天叙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邓氏握着自己的手,半晌,他抬起头,对上了邓氏通红的眼,然后哽咽着道:“娘,儿子……儿子对不起您,都是儿子的错,都怪儿子……” 是啊,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这般意气用事、带着邓氏离开了恰克图将军府,将军府里头又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儿? 若是当初,邓氏不跟着他离开,楚义兴到底有个顾忌,又怎么会如此放浪形骸、死在孙益辉手下? …… 不止这些,他错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他的父亲,因为他而丧命,他的母亲,也因为他而一病不起,这个家,更是因为他,而分崩离析。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 “天叙,你抬起头来。”邓氏打量着楚天叙垂着的脑袋,蹙着眉道。 她知道楚天叙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她心疼楚天叙,因为她知道她的儿子心有多善,又有多正直,所以再发现楚义兴面具之下的真实脸孔的时候,楚天叙没办法接受,也断不能容忍,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则义不容辞地成了她儿子的后盾。 她不想让自己成了楚天叙的后顾之忧,更不想让自己成为楚义兴日后要挟楚天叙的砝码,所以她不能留在楚义兴身边,她不能让这个善良孝顺的孩子,因为她的缘故,而不得不对楚义兴低头,最终走上了楚义兴的老路。 第749章 该不该死 她知道她的儿子没有错,一点儿错都没有,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从此活在自责与悔恨中,虽然……她心中不是没有后悔。 楚天叙强忍住自己的情绪,抬起了头,看向了邓氏,在看清楚邓氏一脸的严肃郑重的表情的时候,楚天叙一愣,轻声唤道:“娘?” “天叙,我问你,”邓氏坐直了身子,目光笔直地看着满脸狐疑的儿子,一字一字都说的无比严肃,“在你看来,你父亲该不该死?” 楚天叙显然没有想到邓氏竟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这么直截了当,这么没有一丁点儿的铺垫和委婉,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就是浑身绷紧,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别开了眼,逃避着邓氏的视线,一边小声道:“娘,您……您问这个做什么?” “你抬起头看我!”下一秒,邓氏蓦地将声音抬高了一倍,她冷眼看着错愕惊诧的楚天叙,一边厉声喝道,“我问你,你这些年的战场是白上的?这么多的伤是白受的?你连死都不怕!竟都不敢跟我这个老婆子对视?!你真是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米!” “娘!”楚天叙颤声道,他实在不懂邓氏为什么会忽然这般疾言厉色,在他的印象中,邓氏一直都是最温柔最慈爱的娘亲,甚至对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可是现在,邓氏这是怎么了?她到底想要自己怎么样? 楚天叙不明白了,他被邓氏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不知道邓氏为什么要逼自己,他觉得委屈又痛苦…… “娘,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楚天叙崩溃了,红着眼看着邓氏,哑声道,“难道你想让我这个儿子说,我爹……我爹他该死?!” “他难道不该死吗?”下一秒,邓氏冷声道,“他滥杀无辜,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且不说从前的事儿,单单是老宋、陈碧、墩子,还有陈征和莫二奇……他们哪一个是该死的?他们哪一个身后没有一家老小?凭什么他们死得悲惨、偏生行凶者就可以不受惩罚、逍遥度日?你说!凭什么?!” 楚天叙看着邓氏这一脸的泠然,他明白了邓氏的用意,他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滋味儿来。 这个不理政事、一心伺候他们父子的后宅女子,竟然有这般胸襟见识,这一身浩然正气,让他这个身高七尺的汉子,肃然起敬。 “可是娘……”楚天叙紧紧握着邓氏的手,含泪道,“您……您就一点儿都不……不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吗? 邓氏惨然一笑,对楚天叙道:“那也是活该的,谁让我命苦、就摊上了这么个作恶多端的丈夫呢?” 楚天叙没再开口,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了,他伸手环住了邓氏,把自己的一张脸都贴在邓氏的怀里,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许哭,更不许惹邓氏落泪,可是他还是忍不泪流满面。 “天叙,咱们回家,”邓氏抚着楚天叙颤个不停的后脑,哽咽着道,“他再怎么作恶多端,再怎么人面兽心,也该有个给他收尸的人。” “好,”楚天叙哑声道,“娘,咱们回家。” …… 第750章 求你 孔澄和与庞九已经在外堂等了好一会儿了,听着寝室里头母子两人的对话,庞九的眼睛就没有干过,一直眼泪汪汪的,时不时伸手抹一把。 孔澄和心里也是特别沉重,他知道自己拦不住邓氏要回家的决心,可是想着邓氏如今的身体情况,他忍不住就皱紧了眉头,就邓氏的状况,这一路怕是够呛,说不定…… “孔先生,娘亲她的身子……能经得住一路颠簸吗?”庞九也很担心,侧过脸脸,小声问孔澄和。 孔澄和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可怎么办啊?”庞九更担心,眉头都皱成了“八”字,就像邓氏说的那样,楚义兴再怎么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也得有个收尸的人啊,他到底是邓氏的夫君,是楚天叙的父亲啊,所以,她没有理由拦着邓氏和楚天叙回家。 “唉!”庞九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然后又小声问孔澄和道,“那孔先生,你能随咱们一道回恰克图将军府吗?一路上也好能照顾娘亲的身子。” 庞九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邓氏执意要回去的话,她就跟着一道回去,她视邓氏如亲娘,如今邓氏又到了这般田地,她这个做女儿的,当然是要跟着伺候汤药的,要不然不得悔恨终身吗? 孔澄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瞧着帷幔被人从里头撩开了,楚天叙红着眼走了出来,瞧见孔澄和跟庞九就站在外头,楚天叙一愣,随即忙得侧过身去擦了擦脸,然后这才走了过来,小声跟孔澄和道:“烦请先生进去瞧一瞧我娘。” 孔澄和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然后就提着药箱进了房求,庞九要跟上去,却被楚天叙给拦住了,庞九一脸纳闷:“哥,你拦着我做什么?” “九儿,你跟我出来一趟,”楚天叙沉声道,一边低着头朝外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庞九忙得跟着楚天叙走了出来。 两人在院中停下了下来,楚天叙脸色不大好,这两天没有休息好,再加上又一直担心邓氏的缘故,楚天叙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比起从前的意气风发、丰神如玉,简直是判若两人,庞九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当下轻声对楚天叙道:“哥,好在娘亲现在意识清醒了,也算是好事一桩,你就放宽些心,别太操心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倒下来了。” 楚天叙点点头,顿了顿,然后有些为难地看着庞九,他抿了抿唇,然后费劲地开了口:“九儿,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回这一趟恰克图将军府?” 庞九闻声,抬头向楚天叙看去,没等她开口,楚天叙又道:“娘亲怕是……怕是没多少时日了,这一趟娘亲怕也是……有去无回了,我不想让她带着任何遗憾走,所以,能不能求你与我一道陪她走完这一趟回家的路?只要你愿意,不管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是楚天叙有生以来第一次求人,他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天之骄子,他是堂堂从一品封疆大吏的独生爱子,同样,他如今也是大原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更是万岁爷眼中的红人,他这一生本该一路坦途,绝没有低三下四求人的时候,可是今时今日,他却这么卑微地开口求人了。 第751章 固原乱套了 庞九打量着面前卑微祈求的男人,心情很是复杂,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想起来第一次在城门口见到楚天叙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他骑着高头大马,丰神如玉、高高在上夺人眼球,那个时候,她并不了解楚天叙,也没有兴趣了解,只肤浅地觉得他不过是个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如今,不过只过了短短的半年而已,她却已经深深地了解了这个人,了解他的痛苦和挣扎,也了解他的骄傲和坚持,所以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对她哀求的楚天叙,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楚天叙忐忑不安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庞九,一边又小声问道:“你……你是不愿意吗?” “我愿意,”庞九点点头,可随即眼睛一转,又问道,“可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我,要不然就算是再怎么求我,都是白搭。” 楚天叙见她点头答应,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点头道:“你说!你说!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别说是一个,一百个一个千都成!” “楚天叙,你以后要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庞九语重心长地道,“我当干娘是我亲娘,干娘也当我是亲闺女,所以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求不求的,你是我哥,自然你说什么,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会听,知道吗?” 楚天叙一愣,没想到庞九提出的竟是这样的条件,被庞九那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楚天叙心里热乎乎的,顿了顿,他点头,道:“好的,哥答应你。” “那就没别的啦!”庞九蓦地咧嘴一笑,伸手在楚天叙的胸前捶了一下,然后含笑道,“哥,你去屋里看看瞧瞧,别孔先生有什么吩咐,我这去收拾收拾行李,只要孔先生点头说娘亲可以上路,咱们这就出发回家!” 楚天叙也笑着点头道:“行,那咱们就分头行事。” “好嘞!”庞九爽快地答应着,正转身要进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和庞九同时停住了脚,然后转身看去,就瞧着孙益辉正和一个侍卫神色匆匆地跑进了院子。 “殿下!出大事儿了!”孙益辉急得脸色都不对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楚天叙面前“噗通”一声跪倒,然后指着身边的侍卫道,“恰克图大营的侍卫来报,说是……说是固原那边乱套了!程无量带着人……杀过来了!” “什么?!”楚天叙声音都陡然抬高了一倍,脸色更是瞬间失了血色,他这一着急,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就是一软,好在庞九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楚天叙,他这才勉强站住了,可是头却兀自晕得厉害,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哥,你先坐下来缓缓,”庞九道,一边将楚天叙扶到了旁边躺椅上坐下,一边转过脸来厉声问道,“程无量带了多少人马过来?如今行军到了哪里?距离恰克图还有多少路程?” 第752章 来龙去脉 庞九并不知道孙益辉口中的程无量是个什么人物,但是她知道固原是楚氏一门的地盘,如今听着孙益辉说那程无量带着人从固原杀过来了,便就猜出程无量应该是楚氏一门的手下,瞧着应该是忽然倒戈、成了叛逆,要对旧主呲牙了,所以楚天叙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孙益辉如今已经知道庞九和楚天叙母子的关系,知道庞九是个可信的,再说了瞧着楚天叙如今的状态,实在是听不进去他禀报这些,可是偏生这又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儿,必须得有个人拿主意才行,所以孙益辉并没有多想,然后赶紧地就跟庞九禀报了来龙去脉。 “九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恰克图大营一共五处,分别位于恰克图的东南西北,另有一处位于将军府东十里的位置,是南边的大营的兄弟,在五日之前忽然发现了,有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正朝恰克图这边急行军,他们人数甚多,并不是南边大营的兄弟能够抵御的,当下,南边大营的统领便就一边准备作战,一边命人日夜兼程来送信儿,好在那个统领是公子的手下,又和公子是八拜结交的兄弟,他知道公子人在大佛寺这边,所以他派出了两路人马,一边朝将军府去,一边则来了大佛寺。” 庞九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喝道:“你说重点!快说那波人现在到哪儿了?谁有功夫听你在这儿东拉西扯的啊?!” “是!属下多嘴了,”孙益辉一边心中暗道这位九小姐真不是吃素的,一边忙不迭又道,“有南方大营的抵御,至少能牵制住程无量七八日的路程,所以咱们要是即刻启程赶回恰克图主城的话,说不定能在他们之前赶到!” 庞九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看向了那个气喘吁吁的小侍卫:“你们的人是怎么确定来犯的就是程无量的人?” 那小侍卫正要开口,却被楚天叙抢了先。 “不管是哪一路的人,要想从南边进入恰克图,固原都是必经之路,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恰克图、而又不惊动固原大军,那是绝无可能的,”楚天叙冷声道,“唯一的解释就是,是有人率领固原大军进攻恰克图,而如今我和父帅都不在固原,能有这个本事的,那便就只剩下程无量了。” “对对对!公子所言不错!”那个小侍卫忙不迭点头道,“我们将军也是这么推测的,认定是程无量谋反作乱,所以让属下赶紧地来大佛寺找公子禀报此事!我们将军让属下转告公子,他说他会拼到最后一兵一卒,尽力为公子争取时间,将军还说了,若有来生,他下辈子还要和公子您八拜结交……” 说到这里,那个小侍卫忍不住悲从中来,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天叙闻言,蓦地攥紧了拳头,他死死咬着牙,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哥,你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做。”庞九也是心有戚戚,对于兄弟情,她有深深地了解,她很佩服楚天叙的那位结交兄弟,可如今都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自然得以大局为重,不能被兄弟情绊住了手脚,否则就是辜负了那位兄弟舍身忘死。 第753章 不如归去 “程无量跟在父帅身边十多年了,他一直都是父帅的心腹,只是这人心术不正,我之前也曾跟父帅提到过,可是父帅却……唉,如今看来,他包藏祸心绝非一时半会儿,必然是低调经营了多年,这一次能够突袭恰克图,显然是准备十分充足,父帅也是瞎了眼,竟没能察觉这厮的狼子野心。” “孙益辉,你现在就持我令牌返回恰克图将军府,”楚天叙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令牌放在了孙益辉手中,一边道,“由你阵前指挥,我随后就到。” “是!属下遵命!”孙益辉双手接过令牌,然后冲楚天叙深深一躬,然后赶紧地就朝马厩跑去,没一会儿,外头就传出了远去的马蹄声。 “哥,要不你也回去?”打量着楚天叙沉着的一张脸,庞九很是担心,“这边还有我呢,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娘亲的,只等孔先生答应了,我这就带着娘亲上路,去恰克图将军府,到时候咱们在那里会和。” “不会耽搁太久的,”楚天叙摇摇头道,“我和你们一起出发。” “可是哥……这可不是小事儿啊,要是稍有不慎,怕就……就要出大乱子的啊。”庞九心里很是着急,她虽然没上过战场,可是听着刚才孙益辉和那侍卫的禀报,她便就能猜出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儿,这关乎到恰克图将军府的命运,甚至还有楚氏一门未来的命运。 楚天叙叹了口气儿,然后轻声道:“能有什么大乱子呢?不过是今儿我吃了你,明儿,你又被旁人吃了。” 庞九听他这么说,登时就张口结舌了:“哥,你就一点儿都不怕吃败仗?楚氏一门在恰克图可是苦苦经营了二十年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是怕吃败仗,怕更多的无辜兄弟战死沙场,所以我这才赶紧地让孙益辉回去阵前指挥,他是个能打仗的,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说不定指挥起来,比我更好,”楚天叙缓声道,一边说着,他一边叹了口气儿,又道,“至于从今往后这恰克图谁说了算,我其实并不关心。” 庞九倒吸了一口凉气:“哥,你这是……是打算要放手?” “是啊,自从离开将军府之后,我就开始考虑了,只是之前顾虑太多,我一直踟蹰着,不能下决心,如今爹死了,娘也这样了,我总算是没有顾虑了,”说到这里,楚天叙苦涩的牵了牵唇,顿了顿,然后又感慨着道,“说起来,楚氏一门这二十年在恰克图的荣耀和权力来的并不光彩,如今若是被人给夺去了,也不算是吃亏,就当是报应了。” 是啊,当初楚义兴是用何等卑劣阴毒的手段,才换来他们楚氏一门这二十年的荣耀,从前楚天叙不知,所以他可以一直做他骄傲洒脱的小楚将军,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将楚氏一门发扬光大,可惜后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渠道得来的荣耀和权力,而他的洒脱却渐渐地引导他选择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不如归去。 第754章 我们 庞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实在是太震惊了,这样的乱世,多少人做着权掌天下的美梦,又有多少人为了争权夺利丧尽天良,可是楚天叙却要主动放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有着近乎耿直的坚持,又有着随时随地都能抛开一切的洒脱,在这个纷繁乱世,他就这么黑白分明地活着。 她真的是每多了解楚天叙一分,就对这个男人更钦佩一分。 “走,咱们去看看娘亲的情况。”楚天叙道,一边站起了身来,一边头也不回地朝房中走去。 “哥!”庞九怔怔地看着楚天叙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楚天叙转过身来,看着庞九。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庞九走过去问道,她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她想知道在邓氏百年之后,楚天叙是个什么安排,如今她是明白了楚天叙要放权,可是她不清楚楚天叙未来的打算。 她很担心楚天叙,失去爹娘和权力的楚天叙,将会是个什么模样。 楚天叙看着庞九皱巴巴的眉头,忍不住笑了:“怎么?担心我?” “对,担心你,”庞九点点头,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你是我哥哥啊。” 楚天叙被庞九毫不掩饰关心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他挪开了视线,顿了顿,又冲庞九笑了,道:“没事儿,这天大地大的,你哥我到哪儿都能活得好好儿的。” “哥,你要不然以后跟我们一起生活!”庞九脱口而出。 “我们?”楚天叙眉头一皱,蓦地看向了庞九。 庞九被他看得一阵别扭,别开了眼,正想着要不要跟楚天叙说贾明的事儿、要不要跟楚天叙坦白贾明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就瞧着孔澄和拎着药箱从房中走了出来。 “孔先生!”庞九忙不迭迎了上去,“干娘她怎么样了?今儿可能启程吗?” 孔澄和皱着眉点点头,没有说话。 邓氏的身子骨实在是到了他都回天乏术的地步了,再怎么将养怕谁也难挨过正月,她又是一门心思非要回家的,与其让她在这异乡等死,还不如趁着人还有一口气儿,赶紧地送她回家,也好能让她瞑目。 庞九看着孔澄和的脸,已然猜到了,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憋闷,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沉默的楚天叙,她轻声道:“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言毕,庞九就匆匆进了门去,留下孔澄和和楚天叙两个人站在院中发呆,顿了顿,孔澄和走到楚天叙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叹息着道:“天叙,别怕,我跟你们一道回去。” 楚天叙眼睛一热,点头道:“多谢先生。” …… 京师。 定安王府。 早饭过后,贾明和叶图南在暖阁里头对弈,贾明执黑子,叶图南执白子,这是他们小时候的习惯,也是这么些年来的习惯,只是距离上一次他们两个对弈,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了。 “你棋下得还是这么烂,”叶图南看着对面一脸苦大仇深的贾明,忍不住笑了,“小时候你棋就下得差。” 第755章 你是怎么处置的丁原 “是啊,我在棋盘前就没有能坐得住的时候,”贾明笑着道,一边将手中的棋子丢了下来,一边叹了口气道,“行,今儿就到这儿,要不然可就等到我出丑了。” 叶图南一边捡着棋子,一边笑着道:“不单单是棋技差,而且棋品更差,和你就没有一次下过一局完完整整的,总是见了式微就赶紧地耍赖,然后脚底抹油,小时候也就罢了,如今都这个岁数了,竟然还来这一套,也不怕人笑话。” 贾明被他这么一通奚落,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倒了杯茶递给叶图南,一边自己也捧一杯在手里,笑着道:“你放心,今儿我是确保不耍赖,也肯定不脚底抹油,既是输了你,便就由着你罚,只要你开口,我就绝无二话,这样总行?” “嗯,”叶图南很是满意,抿了口茶,想了想,然后噙着笑,冲贾明道,“那要不你再陪我下一盘?作为输棋的惩罚?” 贾明嘴一阵抽搐:“……那我还是脚底抹油算了,反正我脸皮厚,不怕被人笑话。” “哈哈哈!”叶图南顿时就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叶图南放下了茶杯,又换上了一副稍显踟蹰的表情,看着贾明,有些为难地张了嘴,“那个……哥,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你说。”贾明点点头,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你是怎么处置的丁原?”叶图南问,自那日清晨,丁原给他投毒未果,为孙文俊给带下去之后,叶图南便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丁原了,叶图南心里清楚,丁原的失踪必然和贾明有关系。 虽然丁原是存着给他下毒的心思,可却是受人逼迫,而且后来到底还是没有得逞,所以叶图南心里并不恨丁原,反倒是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丁原顾看他的身子,叶图南对丁原是念着恩的,所以现在,他忍不住想要为丁原求情来着。 “你放心,我没有对那丁原怎么样,只是他毕竟是定安王府的人,而且又知道太多内情,自是不能继续留他在京师了,我已经派人将他们一家秘密送出京师了,往后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京师了,”贾明道,瞧着叶图南舒了口气儿,他又道,“你放心,只要他们一家往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搞出什么幺蛾子,我会让他们一家富足安乐的。” 叶图南问起丁原的事儿,本就在贾明的意料之中,他是跟叶图南一道长起来的,所以他对叶图南的性子很是了解,他这弟弟是个最心善不过的了。 正因为如此,贾明并没有对丁原赶尽杀绝。 “这样就好,”叶图南点点头,一边叹了口气儿道,“丁先生并不是个毒辣之人,他是个好郎中,这一次对我下毒想来是有苦衷的,我也并不怪他,更没有想着要连累他的一家老小。” 贾明听着叶图南这么说,心里很是欣慰,他这弟弟被囚犯似的关了这么些年,心地却还是这么干干净净,更没有变质,更加没有扭曲,这实在难得,只是这样的叶图南也让贾明忧心不已…… 第756章 哥,你跟我说说吧 他不能一直留在京师,看着这座王府,护着叶图南,而现在又不是能接叶图南去江南的时机,所以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叶图南得一个人支撑掌管这座王府、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定安王世子,可是这样的性子,过于良善心软,真的能够掌控得了这座王府?能够应对诡谲莫测的京师局面吗? 沉默了一会儿,贾明又开了口:“图南,你说丁原给你下的毒是有苦衷的,那你可想不想知道这个里头的苦衷?” 叶图南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贾明会问自己这个,这几天,他们兄弟两个人久别重逢、和好如初,吃睡都在一起,兄弟两个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贾明和他聊杨柳依依的江南、聊八百里秦川的壮阔、聊半年风沙半年雪的恰克图,还有那位他未曾晤面的小嫂子…… 叶图南听得津津有味儿,从没有出过王府的人,开始憧憬未来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只是,贾明却从来没有他聊过定安王府的人和事,贾明知道叶图南对这些很抵触,因为这是他痛苦的根源,所以一直回避着不让他知晓和接触,可是这个时候,贾明却忽然问起了这个。 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贾明改口要说点儿别的时候,叶图南却点点头,道:“哥,你跟我说说。” 他不能一直回避着,也不能一直躲在他哥哥的背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他的哥哥还有好些事儿要去做,还有大业要去图,他这个做弟弟的已经不能为哥哥帮得上什么忙了,那么他就更加不能拖哥哥的后腿了。 而且,他也知道,他的哥哥不能为了他一直留在京师,所以他得让哥哥放心,他能掌管好这座王府,他不能让哥哥有后顾之忧。 贾明松了口气儿,伸手拍了拍叶图南的手,道:“好,我跟你说说。” “其实,丁原最初要下毒的目标不是你,而是我,”贾明缓声道,一边拎着茶壶给叶图南续茶,一边将那日丁原的口供,大致复述给叶图南,“因为我找到了管来臣,所以王爷王妃大概是觉得我这枚棋子已经物尽其用了,所以打算在骗我回京、交出管来臣之后,便就让丁原给我下毒,只是,没想到,王爷和王妃的妙计却被林有余给截胡了。” “林有余因为林氏一门凋敝,再加上因为不满一直以来王爷王妃对林氏一门的态度,所以一直怀恨在心,试图报复,所以在知道管来臣已经被救出之后,他就开始了他计划已久的复仇行动,而第一条,就是想让叶氏一门绝后,自然要在你这个真正的定安王府世子的身上做手脚了,所以在知道王爷王妃下令丁原调配毒药对付我这个野种之后,林有余就绑走了丁原一家老小,以此要挟丁原,将下毒目标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打量着沉默的叶图南,贾明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叶图南的肩膀,然后感慨道,“幸亏丁原那老匹夫还有一点儿良知,要不然的话……” 第757章 还能为什么 说到这里,贾明顿了顿,沉下了脸,一边缓声道:“不过,也正是他的这一点儿良知,最终救下了他一家老小的命,也换来了他们一家人后半生的富足平安。” 是啊,要不是那天在最后时刻,丁原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打碎了那碗毒药,那么现在,叶图南就不可能像此刻这样好好儿地坐在贾明面前,自然,丁原一家也不会好好儿地活在这个世上。 贾明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一个从八岁就被父母狠心送出家、一个从小就过惯了刀头舔血日子的人,你不能指望在他身上留有一丁点儿的妇人之仁。 听完了贾明轻描淡写地说完了前因后果,叶图南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波澜不兴的茶水,脸上过分严肃的表情,让贾明都开始担心了。 “图南,你怎么了?”贾明微微蹙眉,放下了茶杯,小声询问,“可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要我把唐砚给叫过来吗?” 叶图南摇摇头,没有说话,脸色有些难看,贾明都后悔跟他说着些了,以为他是接受不了这些尔虞我诈,正在贾明后悔不已的时候,叶图南却开了口。 “哥,王爷王妃让丁原配的是什么毒药?”叶图南抬起头看着贾明,一字一字认真地问,“是让人立时毙命的毒药吗?” 贾明一怔,实在不知道叶图南为什么关心这一点,顿了顿,贾明摇摇头道:“不是,王爷王妃让丁原调配的是一种能够在短时间内损伤人根基、并且永久不能恢复的毒药,一旦服用了这种毒药,中毒之人,下半生将会缠绵病榻、再无一日安宁,最终饱受病痛折磨而死。” “他们……”叶图南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声音也开始发颤了,他垂着眼,不安又茫然地看着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一边喃喃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贾明没有回答,他嘴唇绷得很紧,同样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一眨不眨地看着。 还能为什么? 不过是觉得他这枚棋子尚未物尽其用,再他练出十多万大军和救出管来臣之后,叶进忠夫妇还是舍不得丢开他这枚棋子,估计也是使着他这枚棋子太过顺手的缘故,所以他们想着一定要物尽其用,一定要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的利用价值。 所以,他们要对贾明下毒,把他变成定安王府里头那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而趁机让他们真正的儿子能够成为统领十多万义军的统领,他们儿子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吃,至于他这枚棋子…… 呵呵,谁会关心他的死活呢? 而且,在叶进忠夫妇的眼中,贾明能够被选为棋子、顶着定安王小世子的名号过了这么多年,已然是荣幸之极,即便是被毒成半死不活的废人、在定安王府的后院枯耗到死,都是贾明赚了。 …… “啪嗒!” 蓦地,叶图南一把将棋盘掀翻,棋盘上的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贾明看着地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半晌,默默地叹了口气儿。 第758章 过不去 “哥,我恨他们,”叶图南哭了,他死死地攥着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他却怎么都忍不住,一张嘴,一叫哥,他就彻底忍不住了,“哥,我真的恨他们!” 是啊,他真的恨透了叶进忠和郝氏。 恨他们生下自己,却不尽父母义务,把自己养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恨他们欲壑难填,不惜葬送自己儿子的一生,却还痴心妄想,想从儿子这里得到认可和回报…… 恨他们二十年前带走了自己唯一视作亲人的哥哥、留他一个人饱受孤寂病痛,恨他们二十年后设计毒害哥哥、险些葬送了他们兄弟团聚的所有可能。 …… 怎么会有这么坏、这么狠的人呢?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人的骨肉呢?为什么?! 叶图南痛苦地抱住了头,哽咽地说不出来话,除了一声声地叫着“哥。” 贾明直听的鼻头一阵泛酸,他走过去,抱住了叶图南,一边轻轻拍着叶图南的后背,一边在他耳畔轻声道:“没事儿,都过去了,图南,没事儿了。” 叶图南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呜咽着道:“没……没过去,哥,过不去!这辈子都……都过不去!” 叶进忠夫妇对他们两人的伤害怎么能过得去呢? 叶图南和贾明都心知肚明,这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如今虽然梦醒了,可是梦中的恐惧却还会如影随形,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所以,不过去,根本就不可能过得去。 贾明没说话,只是把叶图南拥得更紧了。 “哥,你放心,”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图南的哭声停止了,他吸了吸鼻子,然后哑声跟贾明道,“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担心的,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贾明扳着叶图南的肩,看着他猩红的眼睛、认真的脸,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慰,然后点点头:“图南长大了,哥哥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对,我长大了,自然也该帮着家里做事儿了,”叶图南取了帕子抹去眼角的泪水,顿了顿,然后看向贾明,“哥,既然王爷王妃抱病卧床,需要静养,所以我想着是时候由我这个定安王府小世子来接管定安王府了。” 贾明心中自是大喜过望,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可是又不免有些担心,当下心下思忖一番,然后对叶图南道:“你能接管定安王府自然是最好,只是你一直养病,更是从未出过后院儿,只怕不能服众,再者,你到底没有管家的经验,刚上手得有人帮衬才行,这样,我让文俊暂时留下来,给你搭把手,等你上手了,又找到了心腹之后,我便就让文俊撤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叶图南闻言,顿生不悦,皱着眉问贾明:“怎么?哥哥这是舍不得割爱?都不舍得让文俊长留在弟弟身边帮衬吗?” 贾明一愣,瞧着叶图南寸步不让的表情,心里生起好些感动来,当下点点头道:“行,既然你都开口要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太小气了,便就让文俊和唐砚都留在京师,正好唐砚的医术不错,留下来可以顾看你和南姨的身子,我也能放心。” 第759章 抠抠搜搜 其实贾明的意思很明确,留孙文俊只是帮衬叶图南一时,如今定安王府出了这么多的事儿,自是人心惶惶,而叶图南又是初管家,自然得有个可靠的人帮衬着,可是旁人的话,贾明是断断不能放心的,所以便想着留下孙文俊来。 只是他也不想太过干涉叶图南,也不想让叶图南有被他管控的压力,所以他才说留孙文俊只是一时,等叶图南上手了选出了自己的人手,他便就让孙文俊撤回。 虽然叶图南没有收下那枚虎符,可是贾明也不想太过委屈了叶图南,也想着分权给他,让他接管定安王,就权当练手,日后贾明自是对他有安排。 可是叶图南的意思却更明确了,他并没有自立门户的打算,一门心思地要效忠贾明,更是要将定安王府全无保留地交到贾明手里,至于他这个定安王府的小世子,也不过只是贾明手下的走卒而已。 见贾明点头答应了,叶图南这才抿唇笑了:“这样就对了,做哥哥的,就得大方着点儿,以后再别抠抠搜搜的,真不怕惹人笑话!” “我抠抠搜搜的?”贾明闻言顿时笑了,他指着叶图南笑道,“我可是连你小子以后娶媳妇儿的聘礼都给张罗好了,有我这样抠抠搜搜的哥哥吗?” “咱换个话题!咳咳!哥,咱换个话题!”一听到“聘礼”这俩字儿,叶图南顿时就头大了起来,忙不迭冲贾明直摆手。 贾明瞧他这幅模样,忍俊不禁,正要再打趣他,就听着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看着孙文俊进了房来。 孙文俊打量着满地散落的棋子,一脸的惊诧,然后看向了贾明:“殿下,您这是输棋了?所以又跟人家小世子耍赖呢?” 下一秒,叶图南放声大笑:“哈哈哈!文俊啊文俊,还是你了解你家主子!” 贾明的脸成了黑锅底,忍不住拍着桌子冲孙文俊吹胡子瞪眼:“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见老子耍赖了?再敢污蔑老子,看老子不把你舌头拔了交给南姨炖锅汤!” “南姨才没这么重的口味儿,再说了南姨可疼我了……”对于贾明的叩头威胁,孙文俊显然一点儿都不惧怕,正要冲贾明做个鬼脸,可是瞧着贾明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孙文俊还是把到嘴的调侃给咽了下去,然后一本正经冲贾明躬身道,“殿下,秦风扬那边禀报,说是京师的几位大人都已经到齐了,就等着殿下过去一叙呢。” 孙文俊口中说的这几位大臣,都是姚伯父之前留在京师的人手,就和秦风扬一样,平时比较隐蔽,非到了关键时刻,贾明是不会联系他们,更加不会去见他们的,但是今年贾明难得回了一次京师,这些人通过秦风扬知晓贾明抵京之后,一直都盼着能见一见贾明,和他商量未来的义军动向,还有如今京师的形势,贾明也早就盼着能和他们见面了,所以当即便就同意了,让秦风扬安排的这一次会面。 “行,我这就过去,”贾明闻声,当即站了起来,一边又对叶图南道,“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你记得多吃点儿。” 第760章 你过来 “知道了,哥你赶紧走,别耽误正事儿了。”叶图南忙不迭地道。 当下,贾明和孙文俊急匆匆地出了门,房中只剩下了叶图南一人,他对着满地的棋子发了好一阵子的愣,然后蹲下来,将棋子一粒一粒地捡了起来。 等收拾好了棋子之后,叶图南取出来了狐皮大氅罩在身上,然后推开了房门,冷风呼啸着猛地灌了进来,叶图南被吹得险些站不稳,好在他扶住了门框,这才稳稳地站住了,然后撩开门帘,打量着外面、这个他足足待了二十八年的院子。 外头是白茫茫的一片,昨儿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到现在天上还零零星星飘着雪花,他平时养病,不喜吵闹,所以他院儿里的奴仆甚少,这时候就只有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奴婢正在费劲地抱着笤帚扫着地上厚厚的积雪。 “珍珠,你过来。”叶图南只觉得那奴婢甚是眼熟,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多日不见的珍珠。 珍珠闻言,忙不迭地朝这边看来,果然是叶图南在叫她,她下意识地就丢下笤帚往这边走,可是才走出两步,珍珠又忽然停住了脚,然后又赶紧朝后退,似是受了惊吓似的:“奴婢不敢!” 叶图南蹙了蹙眉:“珍珠,我在叫你。” 珍珠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图南,又朝院儿门看看,踟蹰了半天,这才怯生生地朝叶图南正走过来,行至叶图南面前,福身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奴婢见过世子,恭请世子金安!” 叶图南看她衣衫单薄,冻得脸都发紫了,便就朝后退了退,一边道:“外头冷,你进屋里来待着。” 珍珠顿时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忙不迭摇头不止:“不不不!奴婢还得扫雪呢!奴婢一个粗做丫头断不敢进世子的房……” “王妃到底为什么责罚你?”叶图南忽然截断了珍珠的话,沉声问道。 “没有,王妃没有责罚奴婢,”珍珠头摇得更快,拨浪鼓似的,一边怯生生地道,“王爷王妃一向厚待下人,对奴婢更有大恩……” “说!王妃她到底为什么责罚你!”蓦地,叶图南忽然大喝道,他声音猛地提高了一倍,同时伸手抓住了珍珠的前襟,厉声道,“你要是敢有一句不尽不实,我这就命人将你乱棍打死!” “世子饶命!奴婢说!奴婢都说!”珍珠吓得手脚都软了,脑子里头一片空白,当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更叶图南道,“奴婢是说错话,惹得王妃生气了,王妃命林管家调教的奴婢,又吩咐再不许奴婢近身伺候世子。” 叶图南冷声道:“你说错了什么话?” “王妃问奴婢,为何世子爱、爱吃南姨做的饭食,奴婢说……说南姨照顾世子妥帖,做的饭食用心,许是家常味道比……比山珍海味更合世子的胃口,所以世子爱吃南姨做的饭食,更胜王爷王妃请来的大厨,”珍珠结结巴巴道,“奴婢就……就说了这些,不知道王妃怎、怎么地忽然就生气了,那天要不是正好林管家过来,奴婢就……就要被王妃叫人当场打死了!” 第761章 从今往后,这座王府我说了算 叶图南眉头一皱:“就因为这个、她竟要打死你?” “世子!您就别问了!”珍珠忽然崩溃大哭了起来,“世子,您就当是疼奴婢的,别再问了!您要是再问下去,奴婢这条命就要没了!王妃……王妃她会杀了奴婢的!” 叶图南看着珍珠失声痛哭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他放开了珍珠,看着她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叶图南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憋闷,顿了顿,他跟珍珠道:“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人动不动就要你的命了,以后仍旧由你伺候我起居,别跪着了,起来。” 珍珠兀自哭个不停,她真是胆怯畏惧到了极点:“奴婢不敢……不敢!奴婢还是接着去扫雪。” “我让你起来!”叶图南又是无奈又是生气,伸手扯着珍珠进了房来,瞧着她又要朝外走,叶图南撂脸了,“珍珠,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主子?” 珍珠一脸惊恐不安:“可……可是王妃她……” “从今往后,这座王府我说了算。”叶图南沉声道。 言毕,在珍珠错愕的目光中,他伸手拢了拢大氅,然后抬脚出了房门,脚踩着雪白的地面,一步步地朝院门走去,最后,他推开了朱红的院儿门,然后走了出去。 “殿下,他……”珍珠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可见是受惊不小,她张口结舌地瞪着那扇大门,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他竟然出门了,真、真是不得了了……” 是啊,二十多年来,从未踏出过院儿门半步的叶图南,今天竟然出门了! 所以珍珠能不感到震惊吗? …… 震惊的不光光是珍珠,还有定安王府上下的所有人,自打叶图南的脚跨出院儿门的那一刻起,震惊错愕的目光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不管是打扫庭院的小厮,还是巡逻的侍卫,一个个瞧见了缓步而行的叶图南,无不面露惊色,然后又忙不迭地冲他躬身行礼:“奴才/属下见过世子!” 除了林有余、珍珠、南姨、丁原等几个少数人之外,其实王府里的人并没有几个是见过叶图南的,他们对这位中年卧床养病的小世子都很好奇,可是却并没有机会见到,但这却并不妨碍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叶图南,不单单是因为亲眼瞧着从那道神秘的房门里头走出来,更是因为这一身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必说,只是单单地这么走在路上,单单的一个眼神过来,就能彰显身份。 “奴才见过世子!给世子请安!”又是一个小厮,楞乎乎地看了一会儿叶图南后,然后忙不迭躬身行礼。 “起来,”叶图南淡淡道,在月牙门前停住了脚,看向那个激动又面露惧色的小厮,“王爷王妃的卧房在哪里?” “回殿下的话,过了月牙门之后,沿着小路直走,转弯进回廊,走到底就是了,”小厮忙不迭地答道,怕叶图南听不懂,又殷勤地跑到月牙门外,给你叶图南指路,“殿下,就是这条石子路!” 第762章 那他是怎么害你的 “有劳。”叶图南冲那小厮点点头,然后抬脚跨过了月牙门,沿着那石子路朝前走去,最后转进回廊,消失不见了。 “殿下的身子这是……是好利索了?”一个躲在假山后,偷摸摸看的婢女跑过来,好奇得问那个指路的小厮,“不是都说殿下怕是一辈子都下不来床的吗?” “前一阵我就听说世子身子好了,药都停了!”那小厮道,“之前我还以为是谣言呢,现在看来,竟然真的。” “这样也好,王爷王妃患了急症,都下不来地了,林管家又回乡养老去了,要是小世子还卧床不起的话,那咱们这王府怕是要乱套了。”小婢女感慨道。 …… 按照那小厮指的路,叶图南在回廊尽头处停下了脚,垂着眼打量着面前紧闭的雕花门,顿了顿,然后对守门的侍卫道:“打开。” “是!属下遵命!”守门的侍卫都得了孙文俊的吩咐,除了叶图南之外,再不许人随意进出,那侍卫之前还好奇,小世子一直闭门不出,又怎么可能会过来呢?这时候瞧见了叶图南过来,他心里也是暗自称奇,当下推开了房门。 甫一推开房门,里头便就传出了浓浓的汤药味道,叶图南登时就皱起了眉头,饶是他已经闻了二十年的汤药味道,可是他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苦得似乎能够沁透肺腑的味道。 稍稍顿了顿,叶图南进了房去,身后传来了一声“啪嗒”的关门声,然后房间就变得灰暗了起来。 “哎呦!哎呦!来人啊!我是堂堂定安王王妃,谁敢这么对我?!来人啊!”卧房里头传出女人微弱嘶哑的声音,这应该是她喊得时间太长,以至于伤了喉咙的缘故,声音听得来甚是刺耳。 叶图南就在这一声声刺耳的叫喊声中,一步步地走进了卧房,然后不待他看清楚床上的人,那认声音就忽然停息了下来,继而就传出了女子惊喜交加的声音—— “图南!是你?你来了?!快!快来救救娘啊!娘总算是有救了!” 房中窗门紧闭,又没有点蜡,饶是白天,却也昏暗得很,叶图南也是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他站在帷幔下头,在距离床有一丈距离的地方停下,然后蹙着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床上的情景。 只见一个女人正蓬头垢面的趴在床上,正一脸激动惊喜地朝他这边看来,伸手朝他这边使劲儿摆着,嘴里也不停着,一直激动地说着:“图南!我儿!你总算是来了!快来救救娘啊!那个野种要害死娘啊!还有你爹,也被他害成这样了!你一定要为爹娘报仇啊!” 不是别人,正是定安王妃,郝氏。 “害你?哦?那他是怎么害的你?”叶图南缓声道,目光在床上扫了一遍,经过地上被摔烂的白玉碗、还有流了一地的药汁,最后定在了郝氏的激动到扭曲的脸上,叶图南淡淡道,“你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药贵宝,随手摔的一只碗都够寻常人家吃一辈子的了,你却口口声声说他害你,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害的你?” 第763章 我不需要 “你这逆子怎么竟帮他一个野种说话?!”郝氏一脸错愕,继而就愤怒了起来,她指着自己挪动不了的腿,又指着里侧昏睡不醒的叶进忠,一边冲叶图南嘶吼着道,“你娘的腿都废了!你爹更是成了废人!你是眼瞎了,都瞧不见吗?!” 那夜,郝氏被叶进忠一把推倒在地,摔断了腿,后来被唐砚给接上了,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且又成天疑神疑鬼地总觉得汤药里头有鬼,故此不愿意喝汤药,所以腿迟迟不见好,反而有恶化的倾向,她人便就更加激动了,成日喊着野种要害她。 而叶进忠,那天晚上因为受刺激过度,在疯狂折辱林有余的尸身之后,他人昏倒在地,当晚身起高热,再烧了足足一天一夜之后,温度才降下来,然后脑子就糊涂了,痴儿似的什么都不懂,连吃饭得人喂,一日中,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呼呼大睡。 正如郝氏所言,这人算是废了,以至于唐砚连药方都没给他拟,只吩咐了厨娘平日别让叶进忠亏嘴,这人怕是也没几年活头了。 “是吗?你说你的腿是被那野种害的?那他神志不清也是被那野种害得?那野种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竟能把堂堂定安王变成废人?”叶图南讥诮着道,“难道不是你们自作自受吗?” “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郝氏又惊又气,猛地一挥手,将身上的被子扫到了地上,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冷笑叶图南,恨恨道,“我和你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和你爹苦心孤诣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给你挣来了十多万的大军!好不容易让你不受一点儿苦累就能踩着那个野种一步登天,你却……” “我不需要!”叶图南蓦地一声冷喝,截断了郝氏的话头,在郝氏惊愕的目光中,他吸了口气儿,又恢复了一派平静,他满眼厌恶地看着郝氏,一边冷声道,“你从来都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你不但不知道,你也不在意,以前因为你的不在意,我曾因此痛苦不堪,多少次想着自戕了断,如今你还是仍旧还是不知道、不在意,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对你,还有他,我也丝毫不在意了,”说到这里,叶图南顿了顿,目光再一次地扫过床上的两个人,再一次地停留在郝氏抽搐的脸上,叶图南得意地牵了牵唇,一边挑着眉道,“你知道我在意什么吗?” “我在意的,是你嘴里口口声声说的那个野种,我在意他,因为我拿他当我亲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且从今往后,为了我的亲哥哥、为了你们口中的那个野种,能够成就大业、问鼎九五,我会倾尽所有!包括你们这些年来苦心孤诣积攒下来的力量,都会成为我哥哥成功的动力,”说到这里,叶图南笑得更灿烂了,他指了指床上的两个人,心情极好点点头,无比畅快地道,“所以,我还得代我哥哥谢谢二位,这些年来为他所做的一切,谢谢你们、这两块心不甘情不愿的垫脚石。” 第764章 西槐寺 言毕,也不管郝氏是个什么反应,叶图南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门。 “啪嗒!” 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传来,郝氏“噗嗤”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她伏在床沿儿上,半天才缓过来,然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她使劲儿地捶打着里头昏睡不醒的叶进忠,一边哭号着:“作孽啊!作孽啊!你快睁开眼看看,咱们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孽子!” …… 耳畔都是房中传出难听的哭号声,叶图南听着忍不住眉头大皱。 “不能由着她这么闹下去,若是传到了外头,不定咱们定安王府被人怎么议论呢,”叶图南对那守门的侍卫道,“以后让郎中在她的药中添一味儿哑药,对外就说她吃坏了东西,伤到了嗓子。” 那侍卫闻言心中顿时一声“咯噔”,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的表现,他冲叶图南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吩咐完了之后,叶图南便就转身离开了,他今儿兴致很好,非要把这定安王府走上一圈不可。 …… 京师。 西槐寺。 西槐寺位于城郊一处密林之后,面积也不大,也不起眼,道儿也不好走,可是这里却曾经却香火极盛一时。 西槐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寺庙,曾经是一处别院,四百年前,这不大的别院却曾住过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荔朝最贤名的皇帝鹿知山与皇后穆南枝两人,据说,这座不起眼的别院,曾经是帝后最爱的一处院落,帝后二人每年都有大半时间居住在这里,尤其是每年夏秋两季,帝后两人更是舍不得挪地儿,连奏折都会在这里批阅。 据野史记载,说是帝后在后院儿自己动手种了不少果树,每年到了夏秋时节,别院里头便是瓜果飘香,皇后因此连宫都舍不得回,尤其是到了石榴成熟的时候,皇后每天都要吃三四个碗口大的石榴,而且还得是皇上亲手剥皮皇后娘娘才肯吃,伺候他们的宫女纷纷表示每天都眼酸耳酸口酸五内俱酸,程度堪比喝一大坛的山西老醋…… 不过就是这么恩爱的帝后,终其一生却没能留下一子一女,这成为了史上一大奇案,对此,后世众说纷纭,可是这却并不耽搁这对帝后成为了后世夫妻恩爱的楷模。 后来,新帝登基,为了纪念这一对恩爱帝后,便将西槐别院修缮之后,改为了西槐寺,供天下人祭拜,这座西槐寺自建成之后,便就被世人视作祈求夫妻恩爱情长的圣地,每天都慕名而来的人来到这里祭拜祈求,因此西槐寺香火不断,甚至一度连京中圣寺甘露寺都比不上。 只是历经三朝、四百年后,已经没多少人记得这儿了,这样的乱世,百姓求个果腹都难,又有谁还有闲心大老远地来这里祈求什么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呢? 寂寥无人白茫茫的雪原上,却远远地有一辆马车行了过来,在这座破败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殿下,咱们到底了。”马车挺稳之后,孙文俊跳了下来,打开了马车门,冲里头的贾明道。 第765章 欢欢肯定喜欢 “殿下,咱们到底了。”马车挺稳之后,孙文俊跳了下来,打开了马车门,冲里头的贾明道。 贾明猫着身,跳下了马车,眯着眼儿四下打量着,打量着银装素裹的静谧世界,打量着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清泉,最后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一片光秃秃的树林上,眼里都是满意,一边点头一边道:“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春夏肯定鸟语花香热闹得紧,秋冬的时候,还能进林子打猎,欢欢肯定喜欢。” 孙文俊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房子,不解地挠了挠头:“就这破地方哪儿好了?九爷那么贪财,会喜欢这破地方?” “欢欢才不是你想的那般满身铜臭!”贾明白了孙文俊一眼,替他们家缓缓打抱不平道,“欢欢是最淡泊名利了!才不会贪财!” “殿下,你……确定?”孙文俊一脸忍无可忍地看着贾明信誓旦旦的一张脸,“要不要属下跟你普及一下你缺席的、曾经九爷在乌兰农场的光辉过往?跟你说说九爷是怎么贪污腐败搜刮银子的?” “闭嘴你!”下一秒,贾明一声吼,一边随手从树杈上抓了把雪,直接塞到了孙文俊的嘴里。 瞬间从人冻成狗的孙文俊:“汪汪汪!” 正好迎出门来的秦风扬一脸好奇:“殿下,您这出门还带着狗儿来呢?在哪儿了?让属下开开眼!” “在这儿呢!”贾明伸手朝孙文俊指了指,“开眼了吗?要不你牵出去遛遛?” 孙文俊:“……他敢!” 秦风扬看着一脸憋屈又哀怨的孙文俊,好不容易才憋住笑,对贾明道:“殿下,咱们先不说遛狗的事儿了,几位大臣都已经到了,咱们快进去,时候不早了,还得赶在城门下钥前回去呢。” “你头前带路。”当下贾明也不再废话,跟着秦风扬大步进了西槐寺。 …… “属下见过主公,恭请主公圣安!” 贾明甫一进了正堂,里面的四位大臣,便忙不迭都迎上了前来,齐刷刷跪地叩头道。 “诸位前辈赶紧起来!”贾明忙不迭道,“诸位都是姚伯父的兄弟同仁,更是晚辈的前辈,晚辈怎么敢受诸位前辈这样大的礼?这天寒地冻的劳累各位前辈跑着一趟了,晚辈已是不安至极了,大家快请起来!真是折杀晚辈了!” “谢主公!”一众大臣几乎都没和贾明直接打过交道,可是对贾明的战功却都有耳闻,知道他是少年得志,也知道他在外头练兵作战惯了,身上染有野匪气息,还听说他手下的义军一个个都比货真价实的野土匪还吓人,所以这些大臣还都挺忐忑,原本还担心贾明年纪轻不稳重,可这时候瞧着他这样谦和的态度,一个个都心安不少。 待一众人都坐下了,秦风扬然后一一给贾明介绍了四人的来历。 这四位大臣因为是汉人的关系,在朝中一直备受打压,像他们这样仕途上不如意的汉人官员,这些年来大多是请求外调,又或者是干脆告老还乡,可是因为他们受姚伯父所托,更新心怀信念,所以一直在京师蛰伏,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主公,一个个莫不都是心潮澎湃,虽是初次相见,可却也有说不完的话。 第766章 神神秘秘 贾明特别有耐心,听着这些大臣分析朝中局势,又和他们介绍了如今外头的形势,然后又在一起商量了未来义军的发展方向和作战方针,贾明在外头野惯了,所以身上的游击作风很重,说白了就是能打仗会打仗,但是对大局的把握却有欠缺,难得能和这些博学大家讨教,特别高兴也很是虚心,一众人聊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才罢了。 “听秦统领说,主公不日又要出京了,”临别前,一位大臣一脸期待询问道,“不知下一次主公再回京是否就是义军直捣黄龙之时?” 贾明爽朗一笑,拍着他的后背道:“那便就承段伯父吉言了。” 一众人都是哈哈大笑,当下都出了门去,贾明自然是要送他们的,可是却被身后的秦风扬给扯住了衣裳。 “怎么了?”贾明扭过脸,看着秦风扬,“还有事儿?” “主公,先请留步。”秦风扬冲贾明点点头道,一脸有话要单独跟贾明说的模样。 贾明当即意会,吩咐孙文俊道:“文俊,你代我去送送诸位前辈。” “是,属下遵命。”当下,孙文俊忙不迭去送几位大臣了。 “到底什么回事儿?”待一众人都出了房去,贾明纳闷地问秦风扬,“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说,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殿下说的不错,还真是得神神秘秘的,”秦风扬道,一边抬脚出了门,一边跟贾明道,“殿下,您先别问了,跟着我来就是了。” 贾明更纳闷了,可是却也知道秦风扬不是个好玩笑之人,当下便就跟着秦风扬出了门,沿着回廊一直走,进了一个月牙门,然后就到了后花园来了。 这后花园面积很大,比起定安王府的后花园估摸着要大出四五倍,里头种满了各种果树,虽然现在这些果树都是光秃秃的,不过却可以想象,春夏百花争艳、秋日果实累累的美景,饶是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这花园里头却也不冷清,有几棵光秃秃的柿子树,上头挂满了红硕硕的柿子,在这冰雪世界里头显得很是耀眼喜庆。 想不到野史也不都是胡诌,至少这西槐别院后花园果然都种着果树,估摸着那位历史上有名的穆皇后,还真是个好吃瓜果的。 贾明一边朝花园里走,一边打量着花园里头景象,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殿下,我就不过去了,”忽然,走在前面的秦风扬停住了脚,然后转过身,小声跟贾明道,“我在花园门口等你。” 贾明正一头雾水,不知秦风扬所云何物的时候,就瞧着秦风扬朝前面努了努嘴,贾明顺着方向看去,就瞧着不远处的凉亭下,竟然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因为他身披一件白狐皮的大氅,而且人也白得出奇,所以贾明刚才竟然没瞧见。 “这人是谁?”贾明朝凉亭下瞥了一眼,然后小声问秦风扬,他心里其实已经猜出来,应该是秦风扬发展的、可靠的人物,而且这人的身份还挺要紧的,所以秦风扬才会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第767章 恰克图出事了 “他是太子的人,殿下,时候不早了,他身份特殊,不能久待,要不然就会被太子发现的,您快着点儿,”秦风扬小声道,一边朝着贾明拱了拱手,然后又小声道,“我去门口给你们望风哈!” 贾明:“……” 话都是好话,可是他怎么听着觉得怪怪的,怎么搞得跟……跟背着太子偷情似的? 瞧着秦风扬朝花园门口小跑过去了,贾明也没再耽搁,踩着雪“咯吱吱”地朝凉亭那里走去了。 行至凉亭里头,贾明这才瞧清楚那人的模样,他身披一件宽大的大氅,头上又罩着风帽,整个人就露了小半张脸在外,不过瞧得出来,这人生的甚是标志,男生女相,是男人中少见的清秀柔美之姿,只是这时候他眉头紧锁、目光清冷,人显得既是阴郁。 贾明开口询问:“敢问阁下是……” “秦风扬一会儿肯定会跟你介绍我的身份,说不定还早把我的祖宗八辈儿都翻了出来,所以你现在用不着着急知道我是谁,”不待贾明把话说完,那人就开了口,声音清冷中带着讥诮,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别耽误功夫了,直接说正事儿。” 贾明一愣,他在外闯荡这么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可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不客气的人,自然人家都这么说了,贾明也乐得省去了这许多废话,正要询问他有什么正事儿要特地顶风冒雪地来到这偏僻之所见他,结果他这才张嘴,人家又赶在了前头。 “固原那头出事儿了,”那人开口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说不准现在连恰克图那边也出事儿了。” “什么?恰克图?!”贾明甫一从他口中听到“恰克图”三个字儿,登时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似的,下一秒,他一把握住了那人的肩膀,急急可可地问,“恰克图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是胡说还是真的?!” 那人肩膀都被贾明捏疼了,再看着贾明紧张得脸颊都抽抽的模样,忍不住皱着眉,挣脱了开来,然后朝后退了一步,然后似笑非笑地问:“怎么着?你这么紧张恰克图,却对固原不闻不问,你提到恰克图就不得了了,是不是恰克图有你相好的?” “你快说!少他娘的绕弯弯!”贾明急得都跳脚了,哪里有心思听他调侃?声音更是控制不住抬高了好几倍。 “主公?”秦风扬站得那么远都听到了,吓了一跳,忙不迭跑了过来,还紧张兮兮地握着剑柄,“主公,有事儿吗?” 贾明看都不看秦风扬一眼,双眼直瞪着对面的人,那人被贾明瞪得心烦不已,转头白了秦风扬一眼:“秦统领,你之前可没跟我说过,给你们家主公送情报,竟然是这样的待遇。” “主公,到底怎么了?”秦风扬有点儿尴尬,忙不迭又上前小声询问了一遍。 贾明使劲地吞咽了两下口水,竭力把心慌不安都吞下去,然后对秦风扬摆摆手,让他退下,一边对着那人深深一揖,道:“是我太着急了,让先生受惊了,还请先生见谅。” 第768章 太子的手笔 那人白了贾明一眼,一边扭头看着亭子旁边挂满红硕硕的果实、宛如小灯笼似的柿子树,一边轻声道:“是太子的手笔。” 贾明眉头一皱:“太子?太子的手什么时候伸到了固原和恰克图了?这不可能啊!” 自去年下半年,楚义兴父子平了叛军之后,固原已然是楚氏一门的势力范围,恰克图更是被楚义兴手拿把攥了二十年,太子纵然野心勃勃,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手伸的那么长啊。 “从前太子的手,的确伸不了那么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后有原族势力撑腰,他的身板且硬着呢,如今,就没有他动不了的地儿,就连当今万岁爷的皇位,他也不是不敢抢,”那人沉声道,转过脸看向贾明眉头紧锁的一张脸,然后又道,“我知道你肯定怀疑我所说这些话的真假,可是你最好相信我。” “中原和江南一直不宁,大大小小的起义军,是打完了一波又来一波,这些年来,朝廷主力大军简直就像是陷进泥淖里头的狮子猛虎,纵然再人多势众,再怎么精兵猛将,可是被这么一波一波的起义军拖着,迟早有被拖死的时候。” “当今万岁还算英明,继承大统以来,便就一直施行仁政,未曾动摇,这样的政策有好处也有弊端,如今乱世,自应该用重典以图社稷稳定,可是万岁爷心慈,下不了这个狠心,他又一门心思想给后世留个圣贤的虚名,所以这就给主公你练兵打仗带来了契机,可是这也足以激怒所有的原族人。” 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他行至贾明面前,然后眯着眼儿,轻声道:“所以暴躁鲁莽、又野心勃勃的太子就成了一把刀,成了那些原族贵族从万岁爷手中夺权的刀。” 贾明对上他的视线,看着那里头浓浓的不屑和讥嘲,他心里有点儿好奇。 刚才秦风扬说这人是太子的人,从他的这一番说辞中,贾明也的确能够判断出他的确是太子身边的人,而且这人和太子的关系应该还十分密切,应该是太子的师爷,或者是伴读,只是…… 既然是太子身边的要紧人物,这人怎么就那么瞧不上、甚至是痛恨太子呢? 他对形势能有这样的把握,连贾明自己都对他很是佩服,可是这人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去提醒辅佐太子,反倒竟跑到了太子的对立面、自己这个被太子恨之入骨的义军统帅这里来了? 贾明心里纳闷,可是面儿上却是不动声色,对那人道:“所以这一次固原和恰克图生变,便就是原族贵族从万岁爷手里夺权的第一步,后面,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将万岁爷逼下皇位。” “呵呵,不错,看来你不是浪得虚名,也难怪能练出那么厉害难缠的义军,”那人挑眉一笑,然后又感慨道,“当今万岁爷之所以能够稳坐皇位这么些年,无非是他运气好,没有赶上边疆之乱,更没有异国入侵,只要是像恰克图这样的边陲重地太太平平,他这个皇位就算是坐踏实了一大半,可是往后啊,他怕是再坐不踏实了。” 第769章 程无量 贾明抿了抿唇道:“一旦皇权丧失,他这皇上便就成了傀儡,甚至还会丢掉性命。” “那倒不至于,”那人摇摇头道,“一旦发生宫变、万岁爷死于非命,京师这就算是乱了套了,中原原本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京师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你这个义军统帅,自然会趁火打劫,正是为了京师稳定,所以这段时间不管是太子还是万岁爷都下了血本了,不惜连康乐公主都给搬出来了……” “真真是不管哪朝哪代,都有牺牲女人的优良传统啊,他们这群原族人学咱们汉人文化,旁的只学到个皮毛,偏生这一点却学到了精髓,”说到这里,那人一声嗤笑,甚为不屑,然后话锋一转,又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所以不管是太子还是原族人都知道,京师万万不能乱,所以万岁爷不会死于非命,最多就是被迫退位、然后被太子囚禁到死罢了。” 贾明听他话里话外对原族人很是瞧不上,便就寻思着这人八成是汉人,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汉人身份受到排挤打击的那一类,所以性格才变得孤僻古怪,可是他又觉得很是不合乎情理,按照他的推测,这人不是太子的师爷便就是陪读,在太子身边应该是极有地位的,而且瞧着的穿着打扮,也绝非是寒酸的书生,旁的且不说,就这一身狐皮大氅,少说要用到三张上好的白狐皮……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就这么着急想知道我的身份?”那人似是瞧出了贾明的想法,忍不住冷冷牵了牵唇,“比想知道恰克图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着急吗?” 下一秒,贾明忙不迭点头道:“求先生赐教,快快告知在下,恰克图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瞒先生,在下实在是着急。” “既如此,那就别再想三想四的胡琢磨!”那人瞪了贾明一眼,然后说起了恰克图的事儿。 “去年下半年,恰克图将军楚义兴不知道因为何种缘故忽然起了攀附东宫的意思,起初太子和右相很是纳闷,谁都知道那楚义兴可是万岁爷眼前的红人,生怕这是万岁爷设下的局,可是难得有楚义兴这样的封疆大吏愿意和太子交好,所以太子和右相又是心有顾虑,又是舍不得放弃,迟迟一时踟蹰,不敢深入接触。” “随着几次试探和接触之后,太子和右相对楚义兴渐渐放下了戒备,觉得他是有诚意的,就在这个时候,楚义兴身边有个叫程无量的,不甘楚义兴对自己未来的安排,他想另谋出路,所以便就悄默声地写了密信到东宫告密,说那楚义兴包藏祸心,明着要和东宫修好,实则暗中却计划着谋反,以图楚氏天下,并将搜罗到的一干证据都交到了东宫。” “那程无量乃是楚义兴的头号心腹,平日楚义兴和东宫的书信往来也皆通过他的手,所以他说的话极有分量,而且也绝对可靠,太子大怒,欲将此事禀报万岁爷,求万岁爷处决楚义兴这个首鼠两端的叛逆,可是这个时候右相却觉得此事利用好了,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楚氏一门的兵权归拢到太子手下。” 第770章 人到底有没有底线 “之后,东宫和楚义兴仍是密切往来不断,太子佯装不知此事,和楚义兴走的越来越近,但是却早就布下了针对楚氏一门的大网。” “趁着楚氏父子在固原发生、楚天叙负气出走之际,在程无量的大肆渲染下,这一对父子之间的分歧成了子欲夺父权的仇恨,同时,太子命人调配的毒药送到了程无量手中,那是一种不致命、却能够让人性情大变的毒药,在平和的人服用之后,也会渐渐变得暴戾凶残,更有甚者,还会在毒药控制下,对人大打出手,甚至是行凶杀人。” “这种毒药,在固原的时候,程无量就开始偷摸摸地下在了楚义兴的饭食中了,到了年前,楚义兴回到恰克图将军府的时候,药性就开始发作了,按照太子和右相的设计,是存着希望楚氏父子见面后,冲突加剧、楚义兴又被药物控制的情况下,对亲子楚天叙下手的打算,届时便就能进一步坐实恰克图将军府,父子争权的谣传,楚天叙一死,自然固原将军的位置就空出来的,到时候再由太子暗中使劲儿、再加上楚义兴不想让权力流失,自然会由程无量顶上。” “然后,待程无量坐稳固原将军的时候,楚义兴中毒更深一步,最终变成嗜血杀人的禽兽,到时候程无量便就可以悄默声地杀了或者囚禁了楚义兴,然后间接掌控恰克图。” 听了他这么一通说,贾明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其实,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而且也见得多了,可是越是见多了就越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怖。 人到底有没有底线?若有的话,那么底线在哪里?若没有的话,那……还算得上是人吗? 贾明长长地叹了口气儿,一边摇头道:“太子和右相为了能够达到控制固原和恰克图的目的,可真真是大费周章啊。” “是啊,不能让楚氏父子死得扎眼,引起万岁爷的怀疑,还得让他们的死经得起推敲,让所有人都瞧不出破绽来,也就是右相,才能想出这么变态的法子,可又不能不说是万全之策,”那人也叹了口气儿,一声感慨,顿了顿,他又看向了贾明,问道,“这些消息,对你应该是有好处的?” 贾明点点头:“不错,楚氏一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纵然程无量再怎么有本事,不过也是宵小之辈,怕也是难以服众,这时候固原和恰克图大军,肯定都是军心涣散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咱们义军肯定能捡到大便宜。” 聊到这里,贾明知道这事儿和金龙山没有任何关系,自然庞九和姚大渝他们也不会有危险,一直悬着的心这时候就放了下去,然后大脑开始飞速地旋转着,想着怎么才能尽可能地多捡点儿便宜。 他们的势力范围一直都在江南和中原,对于恰克图这样的边疆重地,并不适合作为义军的发展重点,可是随着义军的规模越来越大,自然也该考虑扩大范围了,若是这一次能够趁火打劫,在恰克图和固原站稳脚跟的话,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第771章 读书人的脊梁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那人听贾明这么说,似是很高兴,对贾明点点头,然后又淡淡道,“告辞。” 言毕,也不等贾明再说什么,那人便就出了凉亭,径直朝花园出口走去了。 贾明跟在他身后,知道人家不在意,可还是对着人家的背影抱拳道:“多谢先生。” “不客气,”谁想那人却意外地开了口,对身后的贾明摆摆手道,“还有相见的时候。” 当下,便就再也不言语了,径直出了花园。 贾明心里对这人很是感激,赶着就要亲自送人家出去,可是却被秦风扬给拦住了:“殿下!殿下,您还是别去送他了!他这人脾气大着呢!” 贾明一脸纳闷:“这关脾气大不大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脾气要是真的特别大的话,我要是不送他,他岂不更生气?” “殿下,你不知道,他……他不喜欢和男人待在一块儿!”秦风扬有点儿难以启齿地道,说到这里,瞧着贾明一脸不信,他忙不迭又道,“真的!也就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能跟殿下站得那么近,还能说这么多的话,平时啊,我离他一丈远的时候,他就开始撂脸了!” “不喜欢和男人待在一块儿?这是什么毛病?”贾明更纳闷了,“那他不喜欢跟男人待在一起,那是只喜欢个和姑娘待在一块儿了?瞧着不像是个登徒子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秦风扬挠挠头,一边看着贾明纳闷的脸,他忍不住抿了抿唇,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可是偏偏又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秦风扬还是忍不住了,一声叹息道,“不过他……他也实在是可怜!唉!” 贾明听他话里有话,便就蹙着眉询问道:“刚才他说了,你肯定已经把人家八辈祖宗都给调查一遍了,说说,这么难得一见的奇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他……唉!真是可惜了了,”秦风扬叹息着摇摇头,一边跟着贾明朝外走,一边跟贾明道,“殿下,他叫庄子徽,是今年蜀地乡试的头名解元,年初来京师赶考来着,哪知道,他前脚进了京师,后脚就当街被人生拉硬拽给劫走了,后来才知道他被太子给看上了……” 说到这里,秦风扬忍不住狠狠在栏杆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恨恨道:“十年寒窗,眼看着就要金榜题名,这么个本来有着大好前途、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就……就这么被毁了!听闻万岁爷后来知晓此事,也不过就是不疼不痒地训斥了太子两句,唉!这都是什么世道?真是可悲可恨!” 贾明明白了,他总算是知道了这个叫做庄子徽的人,为什么性子这么古怪了,也总算是明白了他为什么收太子恩惠、却还对太子如此不屑,甚至是愤恨了。 “不会的,他不会就这么甘心被毁的,”沉默半晌,贾明缓声道,“读书人的脊梁是这天底下最坚不可摧的,他的脊梁更是读书人中最硬最直的一个,你等着看,他会一点点儿把失去地给拿回来。” 第772章 一个人返回 “这是自然,”秦风扬听他这么说,随即就吐了口气儿,换上了一张小脸,“如今他都投到了殿下的麾下了,可见他是个有眼光的,未来自然是光明无限啊!” “你嘴好少跟文俊学成油嘴子。”贾明白了秦风扬一眼,径直出了大门。 “殿下,你刚才说什么?”孙文俊瞧着贾明和秦风扬走过来,忙不迭迎了上去,好奇地问贾明,“殿下,你夸我?” 贾明哼了一声,没搭理,爬上了马车,秦风扬则去牵自己的马。 “对了文俊,”贾明突然推开了马车门,一脸正色地对孙文俊道,“回去之后,你帮我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明儿一早,我就得返回恰克图。” “明儿一早就返回恰克图?”孙文俊一愣,蓦地一脸诧异地看向贾明,“殿下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返回?我和唐砚并不和你一道返回?” “对,就我一人,”贾明知道孙文俊的想法,所以不等孙文俊开口,他抢在前面开了口,“文俊,我让留你在京师,不是让你享乐的,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定安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今图南他初初掌权,你不留下来帮衬他,我是万万都不放心的,不止这些,往后咱们要开始发展京师的势力了,这都需要一个可靠妥的人,你明白了吗?” “可是殿下,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回去啊!”孙文俊急得额头都出汗了,他着急着道,“京师这边还有秦风扬可以照应着,不一定非得我留下来啊!” “你糊涂!秦风扬是京师巡防营统领,是除了御林军统领之外,京师唯一能够手握军权的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呢!你让他来照应定安王府?”贾明冷声喝道,可他也知道孙文俊这是情急才出了乱主意,当下又拍着文俊的肩膀,然后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有欢欢在恰克图等着我,我也不可能让我出事儿的,文俊,只有你留在京师,我才没有后顾之忧,你明白吗?” 看着孙文俊耷拉着的脑袋,贾明知道他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当下又道:“至于唐砚,让他一并留下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是因为图南和南姨的身子不能没人顾看,而且唐砚比你稳重,更比你思虑周全,留他下来,你遇事还能有个商量的人,这样我才能放心啊。” 贾明都说到这份儿上,自然,孙文俊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点头答应了:“是,属下遵命。” “行了,赶紧回去。”贾明松了口气儿,拍了拍孙文俊的肩膀。 当即,孙文俊就驾着马车飞快地沿着回路赶。 …… 大佛寺。 在决定了今日就启程赶往恰克图将军府之后,孔澄和、庞九还有赵一朗就从匆匆回了大佛寺收拾行李去了,孔澄和还得赶紧地给贾铭和唐婉抓好足够的药。 “嫂子,你们真的今天就要走啊?”芸娘看着在房中忙得收拾衣裳的庞九,特别依依不舍,“嫂子,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说不好。”庞九道。 还真是说不好,不知道那边乱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邓氏还能撑多久…… 第773章 那要不你帮我个忙 想到这里,庞九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亲娘的真是太可怜了,而哥哥似乎更加可怜,他们当初离开恰克图将军府的时候,肯定想不到,再回去的时候,竟然是家破人亡。 对,真的是家破人亡啊。 想着恰克图将军府从前的显赫,还有里头进进出出数不清的仆人,庞九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那座显赫威仪的将军府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以后怕是…… 要易主了。 瞧着楚天叙的意思,是连一兵一卒都不稀罕要,更别说是一处宅院了。 庞九在这边唉声叹息,芸娘在那边也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庞九再开口叫她,芸娘才回过神来。 “芸娘。” “唉!嫂子什么事儿?”芸娘忙得拉回思绪,走到了庞九身边,“嫂子,是不是要找我帮忙?” “不是,我就是想跟说声对不起,”庞九拉着芸娘在床沿儿上坐下,她一脸抱歉地指着自己刚刚换下来的粉缎掐花对襟小袄,还有那条朱红缎子马面裙,一脸愧疚地跟芸娘道,“芸娘,真对不起啊,这都是你平时最喜欢的衣裳,你好心好意借给我穿,可是我……我都给穿坏了,而且还……把你的斗篷不知道丢在哪儿了,我都没脸跟你说……” 庞九越说声音越低,脑袋就越耷拉了,她是真的觉得特别羞愧,这些衣裳都是芸娘准备留着成亲后穿的,都是新衣裳,不但是价钱高,最重要的是费心思,上头的花样儿都是芸娘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这些庞九都是看在眼里的,芸娘还都没穿过呢。 今儿为了能在楚天叙面前蒙混过关,庞九借了芸娘的衣裳穿,可是实在是今儿遇到了突发状况,这来来回回骑了几趟马,把芸娘好端端的衣裳都给弄破了。 庞九越想越是难为情,小声跟芸娘道:“芸娘,我这次去恰克图城里,我就给你重新置办,肯定能买到和这一模一样的料子,到时候,你……你再重新绣一遍……” 说到这里,庞九更心虚了,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她这双手舞剑耍鞭子都不在话下,偏偏就是拿不了绣花针,实在是帮不了芸娘。 “嫂子,你别这样,今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不过就是两件衣裳罢了,”芸娘忙得宽慰庞九道,“你不用放在心里,反正我的衣裳有多,穿都穿不过来,也不差这两件。” “可是这两件的意义不一样啊,”庞九嘟囔着道,“这是你留着成亲后穿的,是你一针一线绣得,你绣的时候,肯定一门心思盼着能跟三儿白头到老,可是你的心意都被我给……穿破了,我……这人实在是可恶。” “嫂子,你要是真的觉得特别抱歉的话,那……”顿了顿,芸娘有些踟蹰地开了口,“那要不你帮我个忙,行吗?” 下一秒,庞九蓦地一把握住了芸娘的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行啊!芸娘,你快说!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绝无二话!” 第774章 一切有我在 “哪儿用得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啊,”芸娘被她逗笑了,原本心里的那点儿不好意思也就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了,芸娘小声跟庞九道,“听嫂子你说,固原的叛军竟然都打到恰克图城里来了,我实在担心爹娘的情况,要不是贾郎如今还需要人照顾,我都恨不得能和嫂子你们一道回恰克图去。” “我这个做闺女的,实在愧对爹娘,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尽过一天孝,倒是只会惹爹娘伤心难过,更让他们在恰克图抬不起头,我还、还没跟他们道歉呢,要是爹娘真、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 芸娘说不下去了,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靠在庞九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嫂子,我真的好担心爹娘啊……” “芸娘,别哭了!别哭了!”庞九明白芸娘这是想求自己什么事儿了,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心疼,忙不迭宽慰芸娘道,“你放心,等一到地方了,我这就去找伯父伯母,我会尽我全力,去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受一丁点儿的伤,我会把他们平平安安地带到你的面前来。” “可是嫂子,他们……他们要是不愿意呢,那该怎么办?”芸娘哽咽着道,“他们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因为我这个不孝女,他们……他们在恰克图都抬不起头来了,他们肯定恨死我了,又怎么会……愿意来到我身边呢?” “芸娘啊,伯父伯母曾经可能埋怨过你,但是现在和以后那就未必了呀,”庞九柔声道,一边取了帕子给芸娘拭泪,一边又道,“这样的乱世,能一家人健健康康地活着、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和幸运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伯父伯母又怎么可能恨你呢?只怕战火烧到的时候,他们心里也担心着你,就像你现在担心他们一样啊!别哭了哈,也别总想不开哈!” “嫂子,我听你的,”芸娘哽咽着道,然后吸了口气儿,总算是忍住了眼泪,然后一脸郑重道,“我会好好保重,也会好好儿地顾看贾郎,我们俩都要好好儿的,健健康康的,以后才能更好地孝顺爹娘。” “你这样想就对了,”庞九特别欣慰,拍了拍芸娘的肩膀,又道,“芸娘你放心,一切有我在。” “唉!”芸娘应了一声,然后忙不迭起身道,“嫂子我帮你收拾行李!” “也没多少了,我自己来就好,”庞九也起身,将叠好的衣裳放在了包布上,忽然她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对芸娘道,“芸娘,把鞭子拿来给我。” “好!”芸娘忙不迭应声,然后去桌上取下了庞九放在那儿的鞭子,一瞥眼瞧见旁边还躺着一只半截铜老虎,她顺手也拿了起来,问庞九道,“嫂子,这个你也要带上吗?” 庞九看着她手里的那只半新不旧的半截老虎,点点头,没好气儿地道:“带上啊,这可是你大哥送给我的呢,纯铜打造,不但造型古朴,还历史悠久呢,寻常铁匠都打不成这样呢!可不能辜负你大哥的一份心意。” 第775章 大哥,你自求多福吧 虽然嘴上这么嫌弃着,可是自从姚大渝把这只半截铜老虎交到庞九手上之后,庞九就一直没有离身过,也就是刚刚换衣裳的时候,这才取下来放在桌上的。 这可是贾明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啊,虽然她不大明白是个什么寓意,但只要是贾明送的,她都且宝贝着呢,而且还等着当面问一问,贾明送她老虎是个什么意思,要是真的像陈栓说的那样,觉得她是母老虎的话…… 哼哼! 那她就当母老虎一回给他看! 看不把他吃的渣儿都不剩! “大哥还真是眼光独到,呵呵,”芸娘有点儿尴尬地把鞭子和铜老虎一并递了过来,瞧着庞九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铜老虎接过,然后揣在了怀里,芸娘挑了挑眉道,“嫂子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的啊,这就说明大哥送对了。” “能不喜欢吗?别看个头不大,可是打起人来手感应该不错,”庞九一边打包,系着包布,一边云淡风轻地道,“回头就在你大哥身上试验试验。” 芸娘:“……” 大哥,你自求多福! 下一次,千千万万别再送错礼物了啊! …… 厨房。 赵一朗一言不发地朝灶膛里头续着柴火,锅里头袅袅升起白气,散发出浓浓的麦香来,他自从早起到现在,忙活了大半天,粒米未进,可是他却也没觉得饿来,他看着灶膛里摇曳橙黄的火焰,表情有点儿落落。 听到开门声传来,他忙得仰头看去,就瞧着唐婉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走了进来,放在了桌上,然后她走了过来,掀开了锅盖,登时屋中麦香缭绕,唐婉眯着眼儿看了看里头白白胖胖的馒头,然后冲赵一朗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再烧火了,然后把食盒提了过来。 赵一朗用火叉拍了拍火,顿了顿,沉声道:“婉儿,这次我可能要离开久一点儿。” 正在捏着筷子去夹馒头的手一顿,唐婉又开始继续往食盒里头夹馒头。 “我不放心九儿去恰克图城里,虽然楚天叙不是个坏人,但是难保将军府里头都是好人,她是我的妹子,我必须跟着她才能放心。”赵一朗继续道。 他目光一直都定在唐婉沉静的脸上,他真的很喜欢这也的唐婉,沉静温柔,怎么看都看不够,就在前一阵子,他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这样的唐婉了,怕她会一辈子那么病着,那么楞乎乎地连吃饭都不会。 他害怕到了极点,也担心心疼到了极点,只是这些情绪,在唐婉面前,他丝毫没有流露过,可是多少不眠的夜晚,他看着沉睡的唐婉,眼泪流成了河。 他心疼唐婉,病得那么厉害的女人,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舒展眉头、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他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唐婉,让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一再受到伤害,可除了眼睁睁地看她受苦,他缺什么都做不了。 …… 如果唐婉一直没有好转的话,赵一朗怕也要倒下来了,他从来都是那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众兄弟的大哥、依靠,但是直到唐婉病了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多么胆小经不起事儿,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就是废物,是必须得靠着女人做支柱、才能活得人模狗样的怂包软蛋! 第776章 不怪你 “婉儿,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你,要一直陪着你,再不让你一个人的,可……可这么快我就要食言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尤其你现在身子还没痊愈,可……”赵一朗两手交握在双膝之间,看着唐婉,带着心虚又无奈的笑,“婉儿,你……你别怪我好不好?再……再宽容我一次好不好?” “不怪你。”一直沉默的唐婉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可却足把赵一朗惊了个目瞪口呆。 “婉儿,你……你能开口说话了?!”赵一朗大喜,蓦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想去握住唐婉的手,好好儿地问个清楚,可是甫一瞧见满手的灰,他又只得放回了手,然后扭着头去盯唐婉绯红的脸颊,一边激动地道,“婉儿,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真的能说话了!” “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的,我和九儿都说好了,要先瞒着你的。”唐婉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转过头来,看着赵一朗,看着这个一向稳重、这个时候却欢喜的要疯了似的男人,她的一颗心热乎乎的、软趴趴的,就像是这刚出锅的大馒头似的。 “为什么不想告诉我?”赵一朗一阵错愕,这下子也不管手上有没有灰了,一把握住了唐婉的手,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婉儿,你……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用,堂堂大男人却连妻子都保护不了……” 说到这里,赵一朗又难受了,他低下了头,放开了唐婉的手,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他正要再跟唐婉道歉,可是唐婉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还以为只有女人家才会胡思乱想,原来你们男人也会,”唐婉无奈地道,看着赵一朗一脸的不解,唐婉叹了口气儿,然后解释道,“我就是昨儿一早上,才恢复可以说话的,本来想着告诉你让你也高兴高兴,可是昨天那个时候,芸娘和贾铭是那样的一个悲惨状况,芸娘哭得肝肠寸断了,我……我哪里还说得出口啊?所以就没告诉你了。” “那你可以找机会偷偷摸摸告诉我啊!我是你的相公,我却不知情,偏偏那个丫头却知道个一清二楚!”赵一朗不满意了,还吃上味儿了,“哼!” “我问你哪儿有机会?”唐婉蹙眉看着他道,“昨天,你和栓子把贾铭送到地方之后,你们俩就倒头就睡了!而且一觉足足睡到今天早上!结果这一大早的,我还没看得见您尊容呢!你跟栓子就又骑马出去了!到刚刚才回来,你倒是跟我说说,机会在哪里?啊?!” “这个……”赵一朗顿时一脸尴尬,然后忙不迭攥着唐婉的手,赔笑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误会我们家婉儿了!都是我的错!婉儿,你快别生气了哈!” “哼!懒得生你的起,”唐婉白了赵一朗一眼,从他手里抽出来了手,继续往外食盒里头夹馒头,一边嘱咐他道,“这一次你跟九儿他们回去,务必要小心,都道是刀枪无眼,你可得不能马虎大意了,我在这儿挺好的,有芸娘作伴,你就不要担心我了,知道吗?” 第777章 这下,我能放心走了 赵一朗听她这么絮絮叨叨着,直听得眼睛都红了,他伸手从后面环住了唐婉,把脸贴在唐婉的后背,一边哑声道:“你再说点儿。” “说点儿什么?”唐婉不明白,一边红着脸去推赵一朗,“哎呦!你站起来,都多大的人了,你还这样?不怕让人看到了啊?!” “随便说点儿什么都成,”赵一朗把唐婉环的更紧了,一边哽咽着道,“婉儿,我都快两个月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做梦都想听你说话。” 唐婉听着身后传来男人的哽咽,也跟着鼻头一酸,顿了顿,她轻声道:“等你回来了,我天天说话给你听,一直说到齿摇发落、牙齿掉光,说到再说不出话来,才罢休,行吗?” “这可是你许诺我的。”赵一朗轻声道,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不止我,还有我们的娃娃,”唐婉又道,她将最后一个馒头夹出,放进了食盒里,然后盖上了盖子,再然后,她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惊慌错愕的赵一朗,她伸手捧住了赵一朗的脸,然后柔声道,“你别怕,我已经问过孔先生了,孔先生说,我的身子没有问题,日后再经他调理,我们肯定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婉儿!”赵一朗再也忍住了,眼泪决堤而下,他一把将唐婉拥在了怀中,在她耳畔哭着道,“婉儿,对不起!都是我,让你受了这么……这么多的苦,我……” “赵郎,哪儿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啊?我们是夫妻,是要白头到老一辈子的人啊,”唐婉双目含泪,也伸手抱住了赵一朗宽阔的后背,“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疼着我爱着我,再遇到苦痛艰难的时候,别再瞒着我,比起被你怜爱疼惜、做一辈子娇妇人,我更愿意和你同甘共苦、做你可以依靠的后盾。” 赵一朗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他把自己的脸都埋进了唐婉的脖颈,一下下地蹭着,带着讨好,也带着示弱:“婉儿,我懂了,懂了……” 唐婉没再说话,低下头对着赵一朗的脸颊一点点儿凑了过去…… “嫂子!我大哥是不是……” 蓦地,厨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下一秒,又“啪嗒”一声地给关上了,唐婉和赵一朗忙不迭分开来,心中正难为情呢,就听着庞九在门外笑嘻嘻地道:“大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赵一朗看着唐婉羞得绯红的脸颊,恶狠狠地冲外头道:“明知道打扰了,还不赶紧走?!” “大哥,我可不是故意扫你的兴啊,我可是一片好心啊!那什么……”庞九挠挠头,为难地道,“别院那边的马车已经到咱们门口了,栓子也套好了马车,现在大家伙儿,可都在等着你呢,你要老是窝在厨房里头不出来,难免大家都要……咳咳!浮想联翩了。” 唐婉羞得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冲外头道:“他马上就走!马上!” “谁说我要马上走?”赵一朗依依不舍地拉着唐婉的手,“你还……还差我个香香呢!”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唐婉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怕庞九还在门口偷听,可是赵一朗就那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一边捧着赵一朗的脸,一边絮絮叨叨着,“就一下哈,就一下……唔!” 下一秒,赵一朗把唐婉亲了个结结实实,唐婉一愣,随即红着脸挣扎起来,好一会儿才推开了偷香成功的男人。 “嘿嘿!这下,我能放心走了。”赵一朗嘿嘿笑着,一边抿了抿嘴巴,一边转身就朝外走。 第778章 大补汤 唐婉脸都红了脖子根儿,她不知道外头有没有人,不知道庞九有没有叽叽喳喳做宣传,所以根本不好意思送赵一朗出去,她正耷拉着脑袋的时候,一瞥眼瞧着灶台上的食盒,一愣,随即忙不迭拎着食盒追了出去—— “唉!馒头!别忘了带着馒头路上吃!” …… 定安王府。 叶图南在前厅用的午膳,他今儿不光是头一次来前厅,更是史无前例地在前厅里头吃了一顿午膳,还是南姨的手艺,菜色并不丰盛,三菜一汤,贵在合叶图南的胃口,所以叶图南一口气吃了两碗四色米饭。 自停药之后,叶图南的身子便就越来越好了,人的气色也变得更好了,不知道今儿是不是走动了的缘故,他胃口大开,这时候吃饱了饭,坐在桌前喝着南姨刚刚端过来的杏仁茶,被热气扑着脸,叶图南的脸都是红扑扑的,好看得紧。 “晚上想吃什么?”南姨看着他如今这幅模样,别提多高兴了,再看着他吃的干干净净的碗碟,做饭的动力就更强了,只要是叶图南愿意吃,她都恨不得成日都耗在厨房里头。 “南姨,你又来了,”叶图南无奈地冲南姨竖起了三根指头,“你都问了三遍了,不是说了等哥回来,在决定晚上吃什么的吗?” 南姨点点头:“哦,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叶图南低头喝着热乎乎的杏仁茶,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畅,正享受着呢,就听着南姨又开口了:“要不图南,你先说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先准备着,等你哥回来了,我再去做他想吃的。” 叶图南简直是哭笑不得,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指着自己的脸对南姨道:“南姨,你看看,你这才入府多久,我都快胖出一圈来了,你再这样的话,我怕是明年都进不来门框了!” “哪里胖了?”南姨一脸不乐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图南,越看越是不乐意,“你还是太瘦,能赶上你哥那样的体型才好呢,不行,我这就去给你煲个大补汤去。” 一边说着,南姨一边果断地站了起来,急三火四地就朝外头走去。 “哎哎哎!南姨!我不……”叶图南忙得起身要去追,结果就瞧着南姨竟改小跑了,似乎生他被他追上似的,叶图南靠在门框是,很是无奈地扁着嘴道,“我真的不爱喝大补汤啊!” 是啊,叶图南非常不爱喝大补汤,因为常年养病,他都不知喝了多少锅的大补汤了,那股子味道,他一闻到了就忍不住想吐,实在是吃不下去,不过…… 南姨做的大补汤应该挺好喝的? 叶图南靠在门框上,看着南姨的背影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了拐角,他禁不住抿唇笑了。 他的南姨可真好啊。 “世子。”忽然另一侧传来了一声男子的声音。 叶图南转了过去,就看着唐砚朝这边走了过来,叶图南一边进了房,一边问唐砚:“唐先生,是有什么事儿吗?” 唐砚随着叶图南进了房,然后躬身对叶图南道:“启禀世子,属下已经在王妃的药中加入了哑药,现在来跟世子确认一下,真的……要喂王妃喝下吗?” “让她喝,她要是不喝,就直管灌下去,”叶图南捧着热乎乎的杏仁茶,眼都不眨地道,“按说王府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他们夫妻两个是断没有留活口的说法,可是哥哥心慈,愿意留他们一条活路,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也没有二话,只是他们活着可以,却不可由着他们胡言乱语,若是因此惹出了什么乱子,那岂非辜负了哥哥的一片仁心?” 第779章 太子来了 唐砚听着叶图南说话没有一丝起伏,更加没有一点儿停顿,心中忍不住暗道,这位定安王府小世子虽然做了二十年、足不出户的病秧子,可却并不是个头脑糊涂拎不清的,而且还是个杀伐果断不留情面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贾明还要强硬…… 这样的性子,倒是挺让人放心。 “是,属下遵命,”唐砚躬身道,“那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叶图南忽然叫住了唐砚,然后轻声吩咐道,“不单单是王妃,给王爷也服一碗。” 不管叶进忠是真疯还是假疯,终归是让他变成了哑巴,他才能放心。 唐砚一怔,随即忙不迭躬身道:“是,属下知道了。” 唐砚走了之后,叶图南继续有滋有味喝着杏仁茶,一杯快见底的时候,忽然听着门外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只见,一个侍卫进了房来,叩拜道,“太子驾到!现在已经进大门了,世子,您赶紧过去!可别让太子久等了!” 下一秒,叶图南心里蓦地一声“咯噔”,他虽然常年不出王府、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却也知道太穆宗保一直视定安王府为眼中钉,这些年来更是处处找着定安王府的碴,饶是有万岁爷给挡着,可是定安王府明里暗里还是吃了不少亏,甚至可以说,叶进忠畏太子更甚万岁。 按说太子爷是断断不屑来定安王府的,可是今儿他却冷不丁地突然造访,而且还是在…… 定安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之后。 是不是太子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太子……已然掌握了定安王府的秘密,还有…… 定安王府和义军的关系。 那么,这一次太子突然驾临定安王府,到底是所为何事? 叶图南想不明白,只是不管怎么样,总归不可能是千尊万贵的太子爷一时心血来潮、赶着这新年大节来给他们叶氏一门拜年。 …… 一时之间,叶图南的脑子转了三转,越想越是心惊胆战,眨巴眼儿的功夫,他已经从头到脚出了整整一身的冷汗。 “世子,您还愣着做什么?”那侍卫瞧着叶图南半天没有一点儿反应,急得又提醒了一遍,“世子,您可快着点儿,太子爷可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您还是快着点儿出去迎接,可别惹怒了太子殿下啊!” 叶图南这才回过神来,他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儿,把心里的不安和紧张都给压了下去,然后沉着脸、大步朝外走去。 叶图南甫一出了前厅,迎头就瞧着一个身披墨狐大氅、脚穿粉底方头建绒皂靴的中年男人绕过影壁墙,走了进来,那人身型高大威猛、异于常人,不似汉人,容貌五官并无出挑之处,可是眉眼之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尊贵和威仪,带着戾气的目光在叶图南身上一扫,不用开口,便就有一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就在此时,又从影壁墙后涌出一众太监侍卫过来,一个个排开、恭恭敬敬垂首站在这人的两侧。 不消说,这人肯定就是当今东宫太子穆宗保了。 只是叶图南之前并没见过穆宗保,并不敢贸然行礼,生怕认错了人、出了岔子,好在那个侍卫是个机灵的,瞧着叶图南面有难色,忙不迭疾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头行礼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叶图南忙得上前两步,行至穆宗保面前,撩开长袍下摆,双膝跪地,一边叩头行礼,一边诚惶诚恐道:“臣定安王府世子叶图南,拜见太子殿下!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第780章 狐疑 “哦?你就是那个久病不愈的小世子?”穆宗保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过分瘦弱的青年,有些讥诮地勾了勾唇,道,“本宫记得,前不久定安王还满世界地嚷嚷,说是你这个定安王府的独苗儿病得快死了,怎么如今你倒是生龙活虎、精神得很?难不成是定安王他老糊涂了、竟盼着大过年的死儿子不成?” 叶图南心道了一句来者不善,可见穆宗保确实像传言一般不待见定安王府。 稍稍稳定了心神之后,叶图南忙得恭恭敬敬地道:“太子爷所言不错,臣的确缠绵病榻、久病不愈,在年前更是一度病危,多亏了万岁爷与太子爷厚爱,多次遣太医前来为臣诊治,兼又赐了臣好些珍宝良药,臣能渐渐好转,于前几日停了药,实在是承蒙万岁爷和太子爷的大恩。” 瞧着穆宗保的面色稍有好转,叶图南又道:“只是臣病体孱弱,父王母妃平日总因此忧心忡忡,再加上这一次臣病情加重,父王母妃急火攻心,竟以为臣要留不住了,如此殚精竭虑,身子自然是受不住的,所以在臣稍微好转之后,父王母妃双双病倒,到昨儿晚上更是病势加重,到现在还下不来床,以至于太子殿下玉趾亲临,父王母妃都不能前来行礼问安,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一边说着,叶图南一边又朝着穆宗保连连叩头,算是代叶进忠夫妇给穆宗保请安了。 “定安王夫妇当真是病倒了?”穆宗保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面前叩头不止的叶图南,实在觉得纳闷儿。 一直传闻久病不起的定安王小世子,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而且都能下床走动了,瞧着这模样,是已然开始接管王府的大事小情了,而叶进忠夫妇却不声不响地病倒了,而且还病势加重…… 饶是穆宗保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叶进忠夫妇身患急症的消息,可是心里却一直认定,又是叶进忠那老狐狸在作怪,即便是患病,可是如今他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之下,到了定安王府,没想到,那叶进忠竟然当真病倒了,而且听着叶图南的口气,病情还甚是了得。 难不成那老狐狸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叶图南抬起头,看向穆宗保,一副强忍悲痛的模样,哑声道:“殿下明鉴,父王母妃从来对万岁爷和太子爷都是最敬重、最忠心耿耿的,父王的名讳也正是这个来历,若是父王母妃明知道太子爷玉趾亲临,父王母妃便就是爬也要爬出门来给太子爷行礼问安的,可是臣实在担心父王母妃,所以不忍这天寒地冻之时,让他们拖着病躯出门,还请……请太子爷见谅!” 说到最后,叶图南的声音都哽咽了,然后又朝着穆宗保重重地叩头。 穆宗保满心狐疑,可是瞧着叶图南脸上竭力隐忍的悲痛还有微红的眼睛,他又不得不信了,而且叶进忠夫妇这个时候,自然是病了的好,而且还是病得越重越好…… 想到此处,穆宗保心下一喜,上前两步,亲自过去扶了叶图南起来,一边叹息着道:“世子切莫悲痛,王爷和王妃素来吃斋念佛,如今虽病,可却自有神佛庇佑,世子还是保重得好,若不然,待王爷王妃病愈之后,世子竟又倒下了,岂不是又让王爷王妃伤心?” “谢殿下宽慰,”叶图南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一边忙不迭让到一边,躬身冲穆宗保道,“都怪臣话多,竟让殿下在外头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冻,殿下,快请进房!” 第781章 来意 “世子客气。”穆宗保点点头,当下大步进了前厅。 叶图南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也忙不迭跟在穆宗保的身后,进了前厅。 “殿下,您请用茶,”叶图南亲手斟好了茶,双手奉到穆宗保的面前,一边赔笑道,“不知道殿下平时喝什么茶,臣自作主张烹了一壶龙井,若是不合殿下的口味,还请殿下见谅。” 穆宗保接过茶,没有喝,随手放到了桌子上,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冲叶图南道:“坐下说话。” “是。”叶图南随即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 “本宫今日前来,是奉父皇之命,”待叶图南坐下来之后,穆宗保大马金刀地倚着靠背,瞥着叶图南道,“父皇历来关心世子的身子,自年前世子病倒之后,父皇多次唤太医前去询问,到底世子是定安王夫妇唯一的血脉,父皇自然很是关心,原本父皇还想亲自过来一趟的,可毕竟这天寒地冻的不方便,所以本宫就代父皇跑这一趟了。” “臣区区草芥,竟劳万岁爷如此挂怀,臣甚是惶恐!”叶图南忙得又站了起来,撩开下摆,就跪了下来,然后诚惶诚恐地道,“臣叩谢万岁爷恩典!” “起来,”穆宗保淡淡道,一边伸手端过茶杯,一边慢悠悠地拢着茶盖,瞧着叶图南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又叹了口气儿道,“如今世子的身子大好,这本是喜事一桩,只是谁曾想,世子这才好了,王爷王妃竟又病倒了,父皇若是知道了,只怕更伤神了,唉!” 叶图南闻言,面色甚是难看,他一脸的难过,也默默叹了口气儿,然后不安自责地道:“都怪臣天生这天生就不中用的身子,这些年来,父王母妃,不知道因为臣的病躯,叹过多少气,掉过多少泪,臣愧对父王母妃,从前总想着,自己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早日康复,待身子痊愈之后,必定要好好儿孝顺爹娘、侍奉双亲,尽一尽做儿子的本分,如今臣总算是病愈了,可是父王和母妃却……” 说到这里,叶图南说不下去了,他眼睛又湿润了,低着头苦痛地摇了摇头,纤瘦的身子都跟着轻轻颤抖起了。 穆宗保瞥着叶图南这幅模样,放下了茶杯,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叶图南的胳膊,一边缓声道:“世子切莫太过自责,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岂不辜负王爷王妃的爱子之心?” “多谢殿下提点。”叶图南哽咽着点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王爷王妃为了世子可谓是殚精竭虑,年前世子病情加重之时,王爷更是连穿件厚衣裳都来不及、天儿不亮便就亲自到太医院去请太医,多少人都亲眼目睹,满朝文武提到此事,无不感慨王爷的一片爱子之心,就连本宫听了,都深为打动。”穆宗保道,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讥诮。 之前叶进忠的这一举动,害得穆景元只得搁置了赐婚的计划,穆宗保恨得压根儿痒痒,当时只差没有闯进定安王府直接给叶进忠来个一刀两断,如今虽然事儿是过去了,可穆宗保再提起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满腔怒火,可他还是忍住了,今时今日,他来这定安王,可不是来旧事重提的,更不是打上门来、招惹是非的。 稍稍一顿,穆宗保朝前探了探身子,拉近了和叶图南的距离,两人的脸离得极近,相距不过一尺,甚至穆宗保的鼻息都喷薄到了额叶图南脸上,叶图南对穆宗保这突然的靠近,很是错愕,又特别不习惯,他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子,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第782章 冲喜 穆宗保没有生气,保持着双肘放在大腿上、朝前倾身的姿势,眯着眼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图南:“王爷王妃为了世子可谓是倾尽了父母之爱,如今到了世子回报父母双亲的时候了,不知世子可想好了要怎么回报他们的恩情了吗?” 叶图南一愣,实在没想到穆宗保竟然会说这些,更不知道他葫芦里头到底买的什么要,只不过是稍稍一愣,叶图南稳下心神,然后道:“臣会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材来为父王母妃医治,臣还会一直伺候在双亲床前,直到……” “不不不,”穆宗保摇着头,截断了叶图南的话头,在叶图南惊诧的目光中,他坐起了身子,跷着二郎腿,噙着笑,和颜悦色地看着叶图南,“世子啊,恕本宫直言,什么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材,这些原是不需世子出手的,父皇历来厚待定安王府,如今王爷王妃病重,难不成父皇竟会放任不管?再说让你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伺候床前,这是否可行?呵呵,要本宫说,这样的活计还是留给侍婢来的妥帖。” 叶图南实在是猜不到穆宗保这到底是想说什么又想做什么了,不过瞧着穆宗保并不像是知晓了贾明的存在,所以叶图南心里并不像刚才那么担忧,这时候抿了抿唇,然后蹙着眉问穆宗保道:“那殿下您的意思是……” “娶妻生子,”穆宗保直截了当地道,瞧着叶图南忽然愣住的脸,他叹了口气,拍着叶图南的胳膊道,“世子,你是定安王府的唯一的血脉,为叶氏一门开枝散叶那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责任啊,从前你卧病不起也就罢了,可如今你身子都大好了,自然就得马上履行你的责任啊,况且你年纪也不小了,快三十了?寻常人这个年纪孩子少说都四五个了,你身为叶氏一门唯一的血脉,就更不再话下了。” 叶图南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穆宗保竟会跟他说娶妻生子的事儿,他心里一阵诧异,随即就是浓浓的不安,忙不迭道:“可是殿下……” 穆宗保忽然抬起了手,示意让叶图南噤声,同时原本还算亲切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叶图南,一边缓声道:“本宫听闻,你们汉人是最看重孝道的,如今王爷王妃病危,难道世子竟都不肯用一场喜事来冲一冲他们的病气?” “本宫还听闻,你们汉人还有一句老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着?连本宫这个外族之人都知晓的道理,难道世子这个地地道道的汉人竟不知晓?” 叶图南心下一惊,到这时候已经猜到穆宗保今天到底为什么忽然造访定安王府了,他一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想要拒绝,可是却根本找不到能拒绝的话来,穆宗保已然把自己是否愿意娶妻等同于是否遵从孝道了,难道让自己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更要紧的话,穆宗保就是为了他的亲事来着刚才又是口口声声说是奉万岁爷之命来的,这就说明了,这是万岁爷的意思,他又怎么敢违抗? 一时之间,叶图南又是着急又是紧张,他不知道万岁爷为什么忽然起了让他成亲的意思,更加不知道他们要朝自己身边塞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过有一点能够肯定的是,万岁爷和太子爷认定的、定安王的世子妃,必然是个原族女人…… 想到这里,叶图南的心更冷了三分,万岁爷和太子爷这明显显就是存着摧毁叶氏一门的心思,说摧毁其实并不确切,但是叶图南却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词儿了。 第783章 多谢殿下 想来是因为中原和江南的义军闹得太厉害,再加上自固原之前义军打出的“反原复周”的旗号之后,搞得这半年来,各地的义军都纷纷效仿,陆陆续续地开始打出了“反原复周”的旗号。 而叶氏一门、这个前朝皇室的留下的纯净血脉,也自然就成了万岁爷和太子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偏偏他们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对叶氏一门动手,怕招来汉人百姓还有义军更大的动静,危及社稷,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么一条不费吹灰之力、却能从根儿上拔除叶氏一门对汉人的影响的妙计…… 和原族人攀上亲的叶氏一门、生下流着原族人血液的叶氏后代,还能算是前朝皇室的纯净血脉吗?还会成为汉人百姓顶礼膜拜、神一样的存在吗? 反原复周? 呵呵,这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 穆宗保端着茶杯,还是那么一下下轻轻地拢着,一边打量着叶图南煞白的一张脸,他知道叶图南心里不愿意,可是他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叶图南不会不从,所以这个时候,他特别有耐心,也不开口催促,就这么翘着二郎腿坐着,好整以暇地等着叶图南点头。 果然,穆宗保没等多久,叶图南便就主动开口了。 “多谢太子殿下提点,”叶图南起身,有跪到了穆宗保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句句是金玉良言,父王母妃为了臣殚精竭虑半生,如今父王母妃年迈且病重,是到了臣报恩的时候了。” “世子能这么想,就对了,”穆宗保得意地牵了牵唇,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缓步上前扶了叶图南起来,“想来有世子这一片孝心,王爷王妃不日就能痊愈。” “多谢殿下。”叶图南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饶是知晓自己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可是叶图南却不能不说。 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不愿意,穆宗保也不会由着自己,如今是穆氏的天下,而他们不过是被穆氏一族施舍冷饭、狗儿一样的存在罢了,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从前叶进忠夫妇没有,如今他也没有,怕是就算他宁死不从,穆宗保也会在他的坟墓里头塞进一个原族女人,让他坐实原族女婿的事实。 他也不想死,他答应了南姨,要和她去江南,住进他哥哥亲手为他建起来的小院儿里,过上安生自由的日子,他如今身子好了,总算不再是生死都不由自己的病秧子了,不仅如此,他和他的哥哥总算是和好如初了,他的日子有了希望,有了盼头,他现在还惦记着南姨给他炖的大补汤呢…… 他舍不得死。 所以,他不得不屈辱又违心地答应了。 不过是女人而已,不过多忍耐些时日就好,一旦哥哥大功告成,自己便就能解脱了,叶图南在心里一遍遍慌张地安慰自己。 “世子不必客气,”穆宗保含笑道,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叶图南这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讥诮,“果然是定安王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如此孝顺又通达,定安王夫妇后福无穷啊,哈哈哈!” 穆宗保笑着拍了拍叶图南的肩膀,然后也不再停留,大步就出了前厅,留下叶图南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臣恭送太子殿下。”叶图南双手死死扣着地砖,一边咬着牙道。 …… 贾明和孙文俊从西槐寺回来的时候,已经天近黄昏了,甫一从后门入了府,贾明便就急匆匆地入了小院,自兄弟两人和好之后,两人便就在一处,好在这小院儿素来清静,除了一个珍珠,就再没有其他奴才进出,所以贾明住在这里倒是方便不少,也省去了许多躲藏隐蔽的麻烦。 第784章 夸父追日 “哥,你回来了?”叶图南瞧着贾明进了院子来,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迎了上去,“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其实,他哪有心思看书,自穆宗保走了之后,他在前厅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自己能够控制住了情绪,这才返回了小院儿,然后就开始随手取过一本泛黄了的《山海经》翻开来看,只是直到贾明都回来了,他还是一页都没翻,还是停在最开始翻开的扉页上,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字—— 拙作赠吾弟。 一看就是孩子的笔迹。 “见了几位大臣,说了不少,还有一位初次见面的神秘人物,跟他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所以就耽搁了,”贾明道,进了房来,将脱下的披风交到了叶图南手里,瞧着软榻上放着的那本泛黄的《山海经》,贾明一愣,然后走过去,坐下来,拿起了那本书,一边翻着,一边感慨着道,“这书少说也得有二十几年了?” “二十一年了,”叶图南把披风挂好,走了过去,坐在贾明的旁边,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书,又转向贾明专注的一张脸,叶图南轻声道,“是七岁那年,哥哥亲手描摹、送我的生辰礼物。” “从前手艺不佳,画的尽是些四不像,”贾明笑着道,看着幼年自己的临摹手艺,他笑得挺开心,眼角都漾出了细细的纹路来,他抬眼看向叶图南,笑着道,“还好你不嫌弃,那时候还成天翻着看,搞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 “《山海经》里头本就都尽是些四不像,才不是哥哥的手艺不好,”叶图南也跟着笑了,原本淤积在心里一整日的心慌不安,这时候,随着这一笑,也都荡然无存了,他凑过去,就着贾明的手,翻到了一页,然后指着上面的巨人,对贾明道,“《山海经》里头那么的怪兽奇闻,你那时候却偏喜欢这么个虬髯大汉,而且还是个傻乎乎的虬髯大汉,小时候,你还总喜欢往下巴贴树叶子当胡子,就为了扮人家夸父,明明刑天跟蚩尤更有魅力好不好?真是不理解你。” “呵呵,不止小时候喜欢,我现在还喜欢呢,”贾明笑着捋了捋自己的大胡子,挑着眉冲叶图南得瑟着道,“瞅瞅,如今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胡子了,是不是现在更像夸父了?” 叶图南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贾明,最后一言难尽地道:“哥,你跟我说实话,真的有嫂子那么个人吗?是不是你怕我笑话你没媳妇儿、然后自己个儿杜撰出来的?” 贾明一脸黑线:“告诉你,你为啥会有这个想法?” “正常审美的女人,谁会看上你这样的啊……”叶图南小声道,瞧着贾明坐直了身子,黑了脸,开始一言不发地挽着袖子,叶图南识相地闭上了嘴,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一边谨慎地朝后退了退,一边小声问叶图南,“还是哥你用了什么凶残的法子、逼着人家姑娘不得不就范的?” 贾明都气笑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不能有一个审美和我一致的姑娘啊,就不兴这姑娘也是从小就喜欢夸父,后来遇见了我,登时就拜倒在你哥我的大胡子之下啊?” “行,你们俩志同道合,都喜欢夸父,”叶图南点点头,“都喜欢追……” “闭嘴!”下一秒,贾明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叶图南的后背上,然后在叶图南夸张的呲牙咧嘴中,贾明猛地合上书,一边瞪着他道,“少他娘的唧唧歪歪,都多大岁数的人,满口胡沁!” 叶图南一脸委屈:“我说什么了?我根本什么都没说!再说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第785章 窃喜 “真的吗?咳咳,那是我想多了,”贾明顿时一脸尴尬,他干咳了两声,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果断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图南,明儿一早我就得离京,赶回恰克图去了。” 叶图南大惊,忙不迭地坐直了身子:“哥,你……你这就要走啊?是恰克图那边出了什么大事儿吗?” “还真有大事儿,今儿从那神秘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件事关恰克图和固原两处大军的机密,事关重大,所以我必须地尽快赶回去,”贾明点点头,放下了茶杯,看向叶图南,眼里尽是兴奋和激动,“这件事儿要是处理得当的话,对咱们义军大有裨益,说不定下次再进京的时候,就是……” 说到这里,贾明顿了顿,在叶图南紧张的目光中,他伸手握住了叶图南的手,然后缓声道:“就是咱们义军直捣黄龙的时候,就是你不必再继续委屈隐忍的时候。” “哥,我没觉得委屈,只是我并不能帮你什么,不过是在京师安安生生地待着、为你撑着这座王府,不让你为我牵肠挂肚而已,我一点儿都不委屈,真的,”叶图南轻声道,双手握着贾明的手,叶图南有些心酸,可随即又觉得欣慰,他看着贾明,满眼都是浓浓的不舍,“哥,你一定要保重啊。” “好,我会的,”贾明的心异常沉重,可是又异常满足,他伸手将叶图南拥入了怀中,轻轻摩挲着叶图南过分消瘦的脊背,一边皱着眉道,“不要单说我,你也要保重,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瘦的跟芦柴棒似的,我便亲自盯着你吃一日三餐,每顿不吃满三大碗,断不许你离桌,听到了吗?” “听到了,”叶图南乖巧地点点头,一如二十年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孩儿一样,“哥,你放心,天大地大,在我心里都不如哥哥大,我都听你的。” 兄弟两人,没再说什么,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默默相拥着,相隔二十年的重逢,隔阂了二十年的兄弟,好不容易才团聚、才修好,可是转眼离别就在眼前。 …… “咚咚咚!” 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随即而来的就是南姨柔和的声音:“吃晚饭了!” “我去给南姨开门。”两人同时放开了手,贾明起身去给南姨开门,留下叶图南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暖阁里。 他看着烛台上,蜡烛散发出来柔和的光晕,看着晕黄的光线下,南姨从食盒里头取出一道道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贾明个南姨说笑,时不时迫不及待地用手捏一肉吃,然后被佯怒的南姨装模作样地拍一巴掌,然后两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叶图南心里很平和,还带着点儿窃喜。 贾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挺好,在穆宗保离开之后,叶图南最担心的倒不是这桩即将到来、他无法抗拒的赐婚,他最担心的是贾明,他怕贾明忍不了,比他更加不能接受这桩赐婚。 他的哥哥有多疼他,没人比他更清楚,所以若是贾明留在京师的话,必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来干涉这桩婚事,可那就意味着不可估量的风险,贾明的身份可能暴露,定安王府和义军的关系也有可能被牵出,这就意味着贾明多年的努力和奋斗,会因为他而落得满盘皆输…… 甚至还会搭上贾明的性命。 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这一下午一直都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贾明尽早离京,只是他着实想不到,反倒是贾明自己提出来了要走,叶图南自是喜出望外。 这样就好,就好。 …… 第786章 不放心 “图南,快过来吃饭了!”贾明一边盛汤,一边招呼着叶图南,“南姨给你炖了大补汤,说是用猪骨吊的汤呢,香的很,快净了手过来!” “唉!我就来。”叶图南应声道,然后起身净手,忙不迭地走到饭桌前坐下,看着面前浓稠的汤汁,嗅着里头的猪骨特有的香味,叶图南顿时食指大动,顾不得烫,就“咕嘟嘟”地喝了起来。 看着叶图南和贾明吃起来不亦说乎的架势,南姨脸上没有笑容,反倒是一脸愁色,看着叶图南放下了汤碗,南姨忙不迭询问道:“图南,我听说晌午的时候,太子来过一趟,还和你在前厅单独聊了好一会儿,是为的什么事儿啊?” “什么?太子来过?”贾明一惊,顿时提起了心来,他放下了筷子,紧张地看向了叶图南,“他来做什么?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听说王爷王妃得了急症,他过来瞧一眼,”叶图南放下碗,抿了抿唇,然后撇着嘴跟贾明道,“瞧着生怕是咱们定安王府又出什么幺蛾子呢!饶是他这位东宫太子十分瞧不上咱们定安王府,可却还是老大的不放心,非得亲自过来走着一趟,啧啧啧。” “就为了这事儿?”贾明有些不信,可是瞧着叶图南这么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他又吃不准,“没有别的事儿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我一个连王府大门都没出过、啥事儿都不懂的病秧子,他又能跟我说得上什么?”叶图南吃了一筷子的肉,又把碗递给南姨让她给自己盛汤,一边又跟贾明道,“无非就是不放心咱们定安王府,又疑心王爷王妃齐刷刷地病倒,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坏点子,因此对我旁敲侧击了好一会儿呢!” 贾明兀自有些不放心,正要具体询问谈话内容,就看着叶图南夹了一个鹌鹑蛋放到自己碗里,然后随口笑着道:“要不是南姨问起这事儿来,我差点儿都忘了跟哥哥禀报了,罪过,罪过,还请哥哥别生弟弟的气,一个鹌鹑蛋不够的话,这里还有一整盘子的呢!还不够的话,那下顿干脆让南姨给哥炖个鹌鹑!”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南姨被他逗笑了,不似刚才那般紧张了,把盛好的大补汤递了过去,一边又跟贾明道,“来,南姨也给你盛一碗。” “哦。”贾明点点头,把碗递了过去,他看着叶图南一口一口喝着大补汤,神色如常,可是他却兀自放不下心来,只是却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当下也没有再问,想着等会儿再找人细细问问。 …… 饭后,贾明收拾好了行礼之后,便就去找孙文俊商量事儿去了。 贾明进了孙文俊小院儿没一会儿,孙文俊就急匆匆去了前院,又过了一会儿,孙文俊又急匆匆地返了回来。 “殿下,这回真的是你多虑了,”孙文俊一边解下了披风放在一旁,一边坐下来跟贾明道,“太子今儿是来过,但是却真的是过来探望王爷和王妃的,中间的确是和小世子单独待过一会儿,可前后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根本没功夫说什么要紧的话,太子走的时候,表情神态都很正常,小世子也没有什么变化。” 贾明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没事儿就好。” 孙文俊倒了两杯茶过来,递了一杯给贾明,一边自己也坐了下来,瞧着贾明面有忧色,知道他这是放心不下叶图南,当下,他就跟贾明保证道:“殿下,您尽管放心,有属下在,一定护得小世子周全,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他。” 第787章 看来是他小瞧了叶图南 “行,有你在,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贾明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然后随口问道,“唐砚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他回来?” 从恰克图到京师的一路上,唐砚和孙文俊一直都住同一个房间,入了定安王府之后,两人也没有避人耳目的打算,若是还是住在一处。 孙文俊听到贾明问唐砚,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然后一脸神秘地凑到贾明面前,然后小声问道:“对了殿下,你听说了吗?小世子今儿去看了王爷和王妃。” “哦?还有这事儿?”贾明一怔,他知道叶图南对叶进忠夫妇是个什么态度,他还以为叶图南怕是要跟叶进忠夫妇老死不相往来呢,哪里想到,他这今儿才一出了院子,竟然就去见了叶进忠夫妇,倒是大出贾明的意料。 “是啊,多少双眼睛都瞧着,小世子这头一次出了院子,就巴巴地去前院见了叶进忠夫妇,刚才属下不过是去了一趟药房去找唐砚,结果这一路上,可是听了不少侍卫下人都在议论,说小世子如何如何孝顺呢,”孙文俊道,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又朝贾明这边凑得更近了,都快贴着贾明的脸了,他脸上的表情更加神秘了,还夹杂着莫名的兴奋,“殿下,您想不想知道小世子到底为什么去瞧的叶进忠夫妇?和叶进忠夫妇说了些什么?可当真像阖府上下议论的那般孝顺吗?” 贾明皱着眉看着凑到自己面前、那张掩饰不住兴奋的大脸,他朝后坐了坐,然后不耐烦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要是再绕弯子,我就直接去找图南问了,懒得听你在这里巴巴个没完。” “殿下!殿下!我说!我这就说!您可别走!”孙文俊忙不迭拉住了贾明的手腕,生怕他真要走似的,一边赶紧地竹筒倒豆子,“殿下,小世子之所以去见叶进忠夫妇可不是存着什么孝悌之心!他是找叶进忠夫妇清算来着!” “那郝氏在房中嚎到嗓子都哑了,也没人理她,她正崩溃的时候呢,结果就瞧着小世子进来了,郝氏那叫一个激动啊,就跟快溺亡的人见到河面上漂来一根浮木似的,那可得抱的死死的啊!”孙文俊越说越兴奋,绘声绘色到手舞足蹈,眼瞧着贾明又不耐烦了起来,他又忙不迭老老实实坐了回去,然后不敢再东拉西扯,直奔主题,“郝氏让小世子救命,可是小世子压根儿就没搭理郝氏,非但不理会,还转脸就让唐砚给郝氏和叶进忠调了哑药,还特地吩咐了,要是他们不肯喝,只管给灌进去,那场面指定精彩啊!可惜属下当时不在场,唉!” 听到这里,贾明心里倒是踏实了下来,他对叶图南实在是放不下心,他太了解他的弟弟了,眼瞧着是个冷口冷面的,可是却扎扎实实是个心软的孩子,再加上,他从未出过王府,自是什么风浪都没遇见过,这样纯良心善的孩子,跟在哥哥身后自然是没有什么,可若是让他独自掌管一座偌大的王府,而且还是在京师这样的龙潭虎穴的话…… 可是听了孙文俊说了这些话之后,贾明顿时就心安了不少,看来是他小瞧了叶图南。 孙文俊也有相同的感受,忍不住开口赞道:“属下原本还以为小世子是个经不起事儿的,可是这才过多会儿的功夫,属下就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也不想想他是谁的弟弟,”贾明心里难免有点儿得意,冲孙文俊挑了挑眉,一边道,“有我这么个优秀的哥哥珠玉在前,他这个弟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再说了,可是我一手调教的他!” 第788章 理不直气也壮 孙文俊一副要吐的表情,撇着嘴对贾明道:“殿下你都调教人家什么了?是爬树、掏鸟窝?还是内什么夸父追日?” 贾明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老子能教弟弟的本事多着了,用得着什么都给你说?!” 孙文俊委委屈屈地闭上嘴,心中却不服气地吐着槽,他家殿下从来都是这样,理不直气也壮。 贾明懒得理会孙文俊的心思,一口气儿喝完了杯子里的茶,便就起身,打算回去了,结果还没挪步呢,就看着唐砚拎着个包袱进来了。 “殿下,您在啊?那敢情正好,”唐砚瞧见贾明,脸上一喜,忙得把手里的包袱递了过来,一边道,“殿下,我给您准备了一些平时常用的药材药膏什么的,您明儿一定带着。” “唐砚,多谢你了。”贾明接过那个包袱,包袱的分量不小,唐砚又是这个时候才回来,想来是在药房里头忙和了好一会儿,贾明心下感激,伸手在唐砚的肩膀上使劲儿拍了两下。 “殿下,和我您用不着客气,”唐砚道,一边对贾明抱拳道,“殿下,一路顺风。” 孙文俊也忙得站了起来,也对贾明抱拳,沉声道:“殿下一路顺风!到地儿了一定要给我们递信儿回来啊。” “知道了,”贾明对两人点点头,“你们俩也多保重。” “谢殿下!” …… 昌顺十六年正月初十 恰克图。 庞九一行人为了节省时间,从大佛寺出发一直都是抄小道走,这样一来,时间是节省了,只不过条件就艰苦了些,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更别说是吃顿热乎饭了,就连休息,也都是在马车里头将就。 楚天叙赵一朗他们正直壮年倒是无所谓了,可是邓氏和孔澄和却是受不了了,这一日难得经过一个不大的镇店,庞九提议留下来歇息一天,一众人都点头同意。 行至一家客栈前,赵一朗和陈栓进去定下了三间客房,然后庞九和楚天叙扶了邓氏下来,一众人都进了房去。 赵一朗和陈栓住一间,楚天叙和孔澄和一间,庞九和邓氏住一间。 各人都先回房梳洗歇息一番,约好了过一个时辰到楼下集合,然后吃午饭。 楚天叙和庞九把邓氏扶进了房间之后,庞九便就催着楚天叙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去,可是邓氏却舍不得让儿子走,拉着楚天叙的手不放,让儿子坐在床沿儿上跟自己聊天。 这几日虽然奔波辛苦,可是邓氏的精神却一直不错,不单单是因为有孔澄和的良药,更是因为有楚天叙和庞九两个孩子一直陪在邓氏身边,这让邓氏心情好了不少。 “娘,你就让哥哥回房歇一会儿,”楚天叙驾了大半天的车,庞九看着都心疼,走到床前,躬身身子跟邓氏道,“您要是睡不着的话,九儿陪您说话可好?好歹让哥哥去歇歇哈!” 不待邓氏开口,楚天叙忙不迭地摇头道:“九儿,我一点儿都不累,回去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跟娘亲说说话。” “你看,可不是我非要逼着他留下来啊,是他自己个儿非要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的哈,”邓氏得意地朝庞九眨了眨眼睛,一边又对庞九伸出了手道,“你也坐过来,娘亲也想跟你说说话。” “娘亲,咱们都说了一路了,我说的腮帮子都疼了,我实在是说不过你了!我投降!”庞九忙不迭朝后退了两步,一边朝外走,一边跟邓氏道,“那就让哥哥在这儿好好儿陪您说说话,我去看看孔先生汤药煎的怎么样了哈。” 第789章 真的是没影的事儿 “行,你去。”楚天叙道,看着庞九转身出了房,“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楚天叙兀自还收不回视线,就巴巴地看着那扇半新不旧的雕花门出神。 邓氏也在看着那扇雕花门,顿了顿,她又把视线挪到了楚天叙的脸上,瞧着他这么一副愣呵呵的模样,邓氏忍不住笑了,一边伸手握紧了楚天叙的手,一边打趣道:“再这么盯着看下去,这门都要给你盯出两个窟窿眼儿了!” 楚天叙这才回过神来,顿时一脸不好意思,转过了头,然后不再在地道:“娘,你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你意思,你小子真的不知道?”邓氏白了楚天叙一眼,瞧着他这么一副耷拉脑袋的模样,邓氏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照着楚天叙的胳膊拍了一巴掌,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的儿子来!既然喜欢人家姑娘,那你就去跟人家说啊!就去想方设法把人家搞到手了!你看看你除了偷摸摸地盯着人家看,还会做什么?!” “娘,您……您可千万别胡说!”楚天叙蓦地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忙不迭摆着手跟邓氏道,“这都是没影的事儿,您可千千万万别再说了,要是被九儿听到了,她肯定会误会的!” “真的是没影的事儿?”邓氏盯着楚天叙看,越看越是火冒三丈,“既然是没影的事儿,那你红个什么脸?那你心虚个什么?!楚天叙,你跟我说说,你长这么大,还为过什么事儿红过脸?!” “娘!您……您就别说了!”楚天叙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憋屈又是尴尬地坐在,低着头都不敢和邓氏的目光相接。 他心里实在乱得不成样子,邓氏说他喜欢庞九,而且说的似乎还挺……有理有据,可是他自己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庞九,他不能不承认,庞九对他来说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更是他除了邓氏之外、唯一在乎的女人。 这一路上,他看着庞九陪在邓氏身边,想方设法地给邓氏解闷儿,逗邓氏开怀一笑,让邓氏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每天都笑哈哈的,他特别感激庞九,若是没有庞九的话,他们这一路是个什么惨淡悲伤的情景,他都不敢想象。 他感激庞九,佩服庞九,也需要庞九……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庞九的身上,庞九笑了,庞九难过了,庞九发呆了…… 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并且被庞九的情绪所左右,然后傻乎乎地跟着庞九笑,又或者是默默陪着她难过、发呆。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他却知道庞九是不同,他对庞九并不是单纯的哥们义气,也绝非纯粹的兄妹之情,他对此茫然不安,可是却又忍不住窃喜。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想多想,现在他的唯一目标,就是尽一切可能平平安安地护送娘亲回家,而那个家里头,等待着他的到底是什么,是背叛,是血腥,还是杀戮之后的一无所有? 他根本不能确定,所以他因此每天都揪心都担忧,这不是他能胡思乱想的时候,也不是他把庞九拉下水的时候。 …… 邓氏看着楚天叙越皱越紧的眉头,忍不住也跟着他皱起了眉头,都道是母子连心,楚天叙心里在想什么又在担心什么,邓氏都明白。 第790章 你想娶九儿吗 这不是最好的时间,也不是最合适的场合,难怪楚天叙会有这么多的顾虑,可是,对于她来说…… 这恐怕就是她最后的一点儿时间了,她多想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能够亲眼看见楚天叙和庞九的幸福,这两个她最心疼、也是最放不下的孩子,若是他们从今往后能够相携走完一生的话,她也就能够放心地去了。 这是她最想、也是最迫切看到的结局。 “天叙,”沉默了好一会儿,邓氏开了口,她伸手握住了楚天叙的手,然后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在顾虑什么,都道是母子连心,想来你也应该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对吗?” 楚天叙心头蓦地涌上一阵酸楚,他没有说话,却紧紧握住了邓氏的手,他都不敢抬头,生怕让邓氏看到他眼中的泪水。 这几天,一路上邓氏和庞九说说笑笑,气氛一直很好,以至于他都有些恍惚,以为邓氏还和从前一样,身康体健,以为他还有大把的机会尽孝…… 可是,每每看着孔澄和紧皱的眉头,看着一碗碗送到邓氏面前、黑乎乎的汤药,他就不得不又清醒了,不得不又要直面邓氏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现实,这对于一个还没来得及孝顺报答娘亲的儿子来说,无疑是巨大、致命的打击。 他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听邓氏的话,早早地娶妻生子,早早地让她还过上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的好日子。 他真的后悔死了,为什么自己从前总是那么不听话?为什么总是想方设法地逃避自己这个做儿子本该承担的责任…… 今时今日,邓氏问他,知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楚天叙死死咬着牙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他仰起头来,好不容易冲邓氏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来,一边道:“娘,您现在什么都别担心,您就专心养病,等养好了病,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保证拿您的话当圣旨!” “天叙,娘不是在跟你说笑,”看着楚天叙脸上那个干巴巴的笑,邓氏叹了口气儿,然后道,“天叙,娘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往后……” 说到这里,邓氏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话很难说出口,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儿,然后这才在楚天叙的沉默中,继续道:“往后娘亲怕是没有机会看着你成家立业了,天叙,娘从来都没想过要逼迫你,娘疼你,舍不得让你为难,也舍不得逼着你娶你不喜欢的姑娘,所以这么些年来,娘虽然一直催促你,可是却也从来没有真的拿你怎么样,娘盼着你好,盼着你能遇到心仪的姑娘,然后带到娘跟前来,娘一直都在等着那一天……” “可是娘现在等不下去了,”邓氏又叹了口气儿,伸手出一下下轻轻抚着楚天叙瘦削的脸颊,眼中满是不舍的泪花,再开口的时候,邓氏的声音带着哽咽了,“天叙,其实娘就算是病倒了,身子不行了,娘也没想过要逼迫你,娘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牵累你一生过得不顺,可是天叙,娘…… “娘是真的喜欢九儿,娘知道她是个好姑娘,知道有她陪着你,娘就算是死了也能心安了,”说到这里,邓氏有些焦急,又有些矛盾,她急急可可地看着楚天叙,似乎是要从楚天叙的脸上寻找到一个让她安心的答案,她抿了抿唇,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天叙,你……你想娶九儿吗?” 第791章 娘今儿高兴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地落下邓氏枯瘦的手背上,楚天叙忙得伸手抹了把脸,实在不忍惹邓氏难过,然后他坐直了身子,抬起头,对上了邓氏渴求的眼睛,他点点头,道:“娘,儿子想娶九儿为妻。” “真的?”邓氏顿时大喜过望,可继而就又担心了起来,她拉着楚天叙的手,又小声询问,“天叙,你……你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是为了不让娘伤心,所以才……才这么说的?天叙,你可不能糊弄娘啊啊。” “不是,”楚天叙摇摇头,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娘,我是真的想娶九儿,儿子想跟她生儿育女,过一辈子,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不光娘喜欢她,儿子……也喜欢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就在刚才,楚天叙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九儿,但是在邓氏问想不想娶九儿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继而就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如捣蒜…… 说到成家立业,庞九是他第一时间想到、也是唯一能够想到的人。 饶是他觉得时间不对,场合不对,可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之后,他还是想娶庞九,他喜欢她,一直排斥成亲的人、这时候却想迫不及待地娶她过门,不仅仅是成全邓氏的慈母心肠…… 他想跟庞九、这个对他来说最特别的女人过一辈子,在没有娘亲的世界里,庞九就是他最亲近、最信赖,也是最离不开的人。 …… “真的?”邓氏大喜过望,原本担心至极的一张脸,这时候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眼泪都忍不住了,沿着眼角滑下,“天叙,娘……” 邓氏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朝床里面侧过了身去。 “娘,您这是怎么了?”楚天叙大惊,忙不迭去拍邓氏的后背,听着邓氏压抑的哭声,楚天叙心里也难受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就微微带着沙哑了,“娘,您别这样,别这样……” “天叙,娘……娘高兴,”邓氏唏嘘不已,好容易才发出了声音,“你……你不用管我,娘……娘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儿子退下了。”楚天叙也想出去透透气儿了,怕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会忍不住跟邓氏抱头痛哭,房中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都让他喘不过气儿来了…… 明明刚才庞九在的时候,这个不大的房间里还充斥着笑声。 楚天叙站起身来,看着邓氏兀自颤抖不停的瘦弱身躯,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 一众人下楼吃了中饭,庞九和楚天叙又带着饭食回房间伺候邓氏用饭,庞九坐在床沿儿上喂邓氏,楚天叙则坐在桌子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娘儿俩。 “娘,您今天胃口真不错,可见是这家客栈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合您的胃口。”眼看着一大碗的肉丝面,快要见底了,庞九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 自邓氏病倒之后,便就没了胃口,每天吃的饭还不如汤药来得多,人都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庞九每天都想方设法地让邓氏尽可能地多吃一口两口,因为她是废了好大的心思了,可是却都没有什么效果,这时候瞧着邓氏竟然吃完了整整一碗肉丝面,庞九怎能不兴奋呢? “对,是大师傅的手艺好,”邓氏冲着庞九笑着道,实在是越看这孩子越是看不够,越是喜欢,她靠在软枕上吃完了庞九喂的一块鸡蛋,一边又含笑道,“更重要的是,娘今儿高兴。” 第792章 我自己说 “高兴的事儿?”庞九一怔,随即忙不迭放下了碗筷跟邓氏撒娇着道,“娘,那您可不能小气了,快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高兴来着?也好让我跟哥哥也一道高兴高兴啊,说不定哥哥听了之后,也能胃口大开,晚上多吃一大碗呢!” “天叙,”邓氏看着庞九撅着的小嘴,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在庞九白里透红的脸上揉了一把,一边看向一直默默坐在一边不吭声的楚天叙道,“你说娘能跟九儿说吗?” “啊?”庞九一愣,随即看向了正一脸别扭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的楚天叙,顿时把嘴撅得更长了,“好啊,原来哥你也知道!明明有好事儿,你们娘儿俩却都不告诉我!哼!亏得你平时还总抱怨说娘偏心我!娘分明就是更偏心你!这……这未免都偏到咯吱窝了!” 这话从前楚天叙是说过,没想到今儿竟然被庞九给说了回来,楚天叙顿时就更加不自在了,他别扭地搓着手,小声对庞九道:“没……没有故意瞒着你,就、就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咳咳。” 是真的没想好啊,这么突然,还这么…… 害臊。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庞九本来就没有生气,刚才也只是说着玩儿、逗邓氏开心来着,可是这时候瞧着楚天叙这样的反应,庞九自是好奇不已。 她看了看楚天叙,又回头看了看邓氏,瞧着邓氏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庞九简直都要好奇死了,忙不迭地拉着邓氏的手询问道:“娘,到底是什么好事儿啊?你和哥哥非要这么瞒着我?难不成还是什么传男不传女的隐秘?” “你这张刁钻的嘴啊!”邓氏笑着指了指庞九的嘴巴,然后看向了楚天叙,瞧着他面有犹豫之色,邓氏心里暗暗骂了儿子一声窝囊,当下转过来,拉着庞九的手,就说,“九儿啊,天叙那孩子嘴笨说不出来,那就换娘跟你说,天叙他想……” “娘!”下一秒,楚天叙蓦地开口,截断了邓氏的话头,邓氏和庞九同时看了过来,在两人截然不同的目光中,楚天叙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他喉结动了两下,然后轻声道,“我自己说。” 邓氏长长地舒了口气儿,对楚天叙点点头:“对啊,这样的事儿,还得让娘开口,哪里像话啊?” 楚天叙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庞九面前,他明显很是紧张,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庞九,嘴巴也一直在轻轻地发颤,就在庞九觉得纳闷的时候,他使劲儿地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小声道:“九儿,你……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给你说。” 言毕,也不管庞九是个什么反应,楚天叙就大步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 “他……他这是怎么了?”庞九看着那扇被楚天叙关上的雕花门,一脸的纳闷,愣了愣,然后又看向了邓氏,不解地道,“娘,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竟让哥哥如此郑重其事?你不是说是件高兴的事儿吗?可、可我瞧着哥哥这样紧张兮兮的,一点儿都不像是高兴来着,我……我都有点儿担心了。” 说到后来,庞九都结巴了,她是真的有点儿紧张了,不知道楚天叙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邓氏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还非得让楚天叙说不可。 这对娘儿俩实在是太诡异了…… 庞九莫名生出一种被这对娘儿俩,算计的感觉。 尤其这个时候,邓氏脸上还挂着那种神秘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庞九被邓氏这么看着,简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娘,要不,您先给我透露一点儿?到底是……是什么事儿?是哪方面的事儿?” 第793章 珊瑚 “天叙都说了,他要亲口跟你说,娘自然得配合啊,”邓氏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庞九,倒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全然不顾庞九撅的都快能挂三只鸭子的嘴,“要是娘提前透露的话,天叙肯定会生大气的,所以啊九儿,娘只能跟你说对不起啦。” “哼,说白了就是偏心嘛!”庞九嘟囔着嘴,小声嘀咕着,“娘,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偏向哥哥,一点儿都不偏向……唉?娘,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首饰盒给拿出来了?” 庞九瞧着邓氏取过枕边的包袱,打开来,从里头又取出一个精致的金丝楠制成的盒子来,庞九给邓氏收拾行礼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整整一盒子的首饰,她从来不好打扮,也不了解这些首饰都是什么材质,又价值几何,可是单单就冲着邓氏一直随身携带这一点,便就知道这里头的首饰必然价值不菲,甚至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九儿,这是娘最喜欢的一套首饰,虽然不常佩戴,但是娘却日日都得拿出来看看。”邓氏一边说着,一边用枯瘦的手指打开了那个楠木盒子,露出一套红珊瑚的首饰,项链、耳坠、还有两根圆条镯子,那似乎是流动的血一般的鲜红,吸引着庞九的目光,看着就挪不开眼了。 记得前些时候,他们下山帮陈栓选送给百灵的首饰,那家首饰店里头也有一件珊瑚制成的首饰,当时庞九和芸娘都觉得挺好看,瞧着古朴又大气,只是价格实在让人却步。 珊瑚产自深海,价值本就不菲,更何况还是恰克图这样离海十万八千里的内陆,自然就是更不得了了,难得能见上一次,只是如今想来,那家首饰店里头的珊瑚首饰,和邓氏的这一套比起来,可真是要不得了,实在是货比货得扔啊。 邓氏看得出庞九喜欢这套首饰,心里很是受用,她从盒子里头取出了圆条镯,拉着庞九的手,不由分说就要给戴上。 庞九哪里敢要?这么贵重的首饰,她可不敢收,就算是收了,也断断不敢戴出来,当下忙不迭地往后缩着手,一边慌张地道:“娘,你这是做什么?这……这实在是太贵重,我……我不能要啊!”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不过是娘送给闺女的一件礼物罢了,”邓氏死死抓着庞九的手,仗着庞九不敢用太大劲儿,她还是顺利地给庞九戴了上去,她看着姑娘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的那支殷红似血的圆条镯子,忍不住感慨道,“真好看啊,看来九儿天生就合该做娘的闺女。” 庞九虽然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红珊瑚打造出来的圆条镯子,是真的好看,这还是她头一回戴镯子,那一抹温柔的红,实在太好看了,她一时都挪不开眼。 “这是我娘送给我的,”邓氏又道,一边又给庞九戴上了另一支镯子,一边回想着旧事,柔声道,“我娘说这是姥姥传下来的,说是让她以后做嫁妆送给闺女,娘后来就在我出嫁的时候送给我了,也交代我一代代传下去,只是我福薄,虽是生下了闺女,可是却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说到这里,邓氏说不下去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儿,然后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干娘,都过去了……”庞九看着心疼,她一直都知道邓氏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也知道那孩子没有长大成人,这是邓氏的最大的一块心病,虽然邓氏平时很少提起,可是庞九知道,邓氏一直都没有忘记。 第794章 她不想死 “对,都过去了,不提了,”邓氏道,含泪的眼睛冲庞九一笑,然后握着庞九的手道,“那时候,娘以为这套首饰是传不下去了,娘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如今……如今总算是能传下去了,丫头,娘、娘心里高兴。” 庞九还想拒接来着,可是听邓氏这么一说,她却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了,她心疼邓氏,如果自己收下这套首饰,能让邓氏开心、了结心愿的话,那她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她不想也不能伤了邓氏的这颗慈母之心啊。 当下庞九忙不迭含笑道:“娘,女儿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稀罕的首饰呢,女儿喜欢得紧,娘,您赶紧地把项链和耳坠也给女儿戴上,女儿迫不及待地想要臭美臭美了!” “好,娘给你戴上,”邓氏瞧着庞九笑靥如花,一扫心里的酸楚,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取出了耳坠和项链,给庞九戴上了,她上下打量着庞九,看着戴上她最喜欢、最珍视的一套首饰的庞九,越看越觉得满意,一颗心也变得越发柔软起来,“娘的闺女,可真好看啊。” 记得当年出嫁的前一夜,娘也是这么一样样地给她戴上这套红珊瑚的首饰,也是这样跟她说。 那时候,她还没做娘亲,还体会不到娘亲对待嫁女儿的骄傲和不舍。 如今,她总算是体会到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比起她的娘亲,她的不舍只会更多…… 她舍不得这么好的两个孩子,这么多天一直装作云淡风轻不在乎,可她骨子里却怕的要死,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重要场合没有参加呢,还有好多的事儿没来得及做呢,更是还有好多的不放心呢。 她想看着这两个孩子拜堂成亲,想喝他们敬的茶,想陪着她的女儿度过难熬的十月怀胎,在女儿分娩的时候,她一定要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的女儿如她当年一般害怕紧张…… 她会把自己这一生的所有经验都传授给她的女儿,让她在为人妻为人母的道路上,少走弯路。 她还想看着她的这两个孩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还有她的孙儿、孙女…… 她幻想着大佛寺边儿的那座别院,在不久的未来成为他们这一大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家,那里会因为会充斥着九儿和天叙的笑、婴儿响亮的哭声,还有做她追在孩子身后不放心的唠叨…… 庞九惊异地发现,邓氏又哭了,枯黄的双手死死攥着她白皙红润、充满着勃勃生机的手,哭得异常伤心。 “娘,您……您怎么了?您别胡思乱想啊!”庞九着急了,一开腔也忍不住哽咽了,她不知道邓氏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而且还哭得这么上心,可是她也想哭,在邓氏给她戴上这套首饰的时候,她的心就开始难受了,莫名的难受…… “没事儿,娘……娘就是忽然想起自己的娘了,”邓氏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哭,她取了帕子,给兀自哭个不停的庞九擦着眼泪,一边柔声道,“九儿,别难过,过不了多久,娘、娘就能见到自己的娘了……” “娘!我不许你这么说!”下一秒,庞九哭得更大声了,她死死攥着邓氏的手,哭得肝肠寸断,浑身上下都颤抖不已,她使劲儿地去摘套在手上的镯子,一边哭着道,“我不要这个!我不要你把这些当临终遗物似的送给我!” 第795章 肯定是好事儿一桩 她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受了,在她知道邓氏送她这套首饰的原因背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不要收,她就是不收,她才不肯让邓氏觉得心愿已了、然后就能放心地撒手人寰…… 她不要邓氏死,她好不容易才……才有了娘亲的,她不想再做回没娘的孩子了。 “九儿,”邓氏一把抱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庞九,使劲儿地抱着,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放声痛哭、也让她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邓氏轻轻地叹了口气儿,一边轻声道,“傻孩子,你让娘不胡思乱想,怎么自己却胡思乱想起来了?” 庞九抽抽了好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她本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邓氏尽可能地安详放松地走完最后一程,可是她刚才却那么不冷静,不知道得惹邓氏多难过了…… 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可以这样呢? 庞九懊恼不已,实在是没脸面对邓氏,她从邓氏手里接过了帕子,低着头擦脸,她正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邓氏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九儿,开门,我给夫人送药汤来了。” 是孔澄和来了。 庞九简直是如闻大赦,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小跑过去给孔澄和开了门:“先生,您来了?快进来!进来!” 孔澄和进来了,瞧着庞九红彤彤的一双眼,一阵纳闷:“怎么了?中午吃了个红焖兔肉,你这就变成兔子啦?” “先生,您又打趣我!”庞九很是难为情,实在不好意思在房中继续待着,当下忙不迭出了门,一边道,“娘,我先下去找哥哥去啦!” “去,”邓氏笑着点点头,“好好儿跟你哥哥说说话。” “唉!知道了!”庞九满口答应,“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 “好好儿跟她哥哥说什么啊?这俩孩子成天在一块待着,还说不够啊?”孔澄和有些好奇,端着汤药送到了邓氏面前,随口问道。 “不告诉你,我得替孩子保密,”邓氏接过了汤药,冲孔澄和抿唇一笑,“不过肯定是好事儿一桩。” …… 京师。 定安王府。 自从太子穆宗保来的那日之后,叶图南的心一直都是七上八下地不踏实,吃睡都不好,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一道赐婚的圣旨就会下达,他担心的倒不是这道圣旨,而是担心,圣旨来的太快、贾明还没走远。 他怕贾明知道了这道赐婚圣旨,又忙不迭地返回京师、而耽误了大事儿,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圣旨能够晚一点儿再来,而贾明能够走的快一点,至少在贾明得知赐婚圣旨的时候,人已经到达、或者接近恰克图了,再没有返回京师的时间和必要。 南姨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一脸的担忧,她坐下来,看着叶图南,担心地道:“图南,自从你哥哥走了之后,你便一直这样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身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正该好好儿进补的时候,你就是再惦记你哥哥,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再说了,你哥哥临走之前可是再三交代了你务必要好好儿吃饭的啊。” “南姨,我知道,我有分寸,你放心,”叶图南敷衍这道,瞧着南姨兀自一脸担忧,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叹了口气儿,跟南姨道,“南姨,我就是这两天胃口不好,过两天说不定就好些了,您真的不用这么担心。” 第796章 我成亲的消息呗 南姨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当下收拾了碗筷,心里感慨着要是殿下不走那就好了,收拾好了碗筷,南姨忧心忡忡地端着出门去了,然后迎头就碰上了拎着药箱进院子的唐砚,南姨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迎了上去。 “唐先生您来了啊,您快进去瞧瞧,世子这两日茶饭不思,我都担心坏了,刚才他还说自己没有胃口,结果没吃了两口就又吃不下了,”南姨着急地道,“您快去给瞧瞧,别是哪儿不舒坦啊。” “行,南姨你尽管放心,都交给我。”唐砚点头道,当下大步进了房去。 “世子,您心里有事儿啊,”唐砚手指搭在叶图南的脉搏上,片刻之后拿了开来,打量着叶图南道,“有什么事儿,可以跟属下说说吗?” 唐砚手指一搭,就知道叶图南这茶饭不思的原因所在,叶图南也知道唐砚医术了得,自是瞒不过他,不过这事儿他还真的得先瞒着唐砚,他担心唐砚知道了之后,会想方设法通知贾明、从而误了贾明的大事。 “还能有什么事儿啊?当然是想我哥啊,”心思一转,叶图南收回了手,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慢吞吞地问唐砚,“唐砚,你说我哥现在人到哪儿了?” 唐砚思忖一番,然后答道:“殿下离京已经四日,他一个人赶路,必然比来的时候脚程快了不少,想来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进内扎萨克了。” “内扎萨克?”叶图南听唐砚这么一说,忙不迭从桌案上取过了堪舆图,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内扎萨克,叶图南登时惊得双目圆瞪,“我哥可真是了得,这么几天的功夫竟然跑了这么远?!” 唐砚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坐了回来,然后默默道:“不是殿下跑得这么远,是殿下的马儿跑的这么远。” “那也是因为我哥马儿骑的好!换二一个,肯定这时候连直隶都出不了!”叶图南反驳道,一边看着堪舆图,一边小声絮絮叨叨着,“是我小看我哥了,我哥这都一级红尘了,等京师这边的消息传到的时候,我哥十成十都到恰克图了,我还担心个屁啊!” 唐砚听他这么说,顿生满心好奇:“世子,您担心殿下知道什么消息啊?” “我成亲的消息呗,”叶图南随口道,一边放下了堪舆图,然后就对上了唐砚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叶图南一脸不理解,“哎哎哎,我说你至于这么吃惊吗?你这俩眼都要赶上牛眼了!” “这……这还不至于让我吃惊?”唐砚简直都无语了,他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然后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问叶图南,“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请您务必跟属下说清楚。” “好,既然我哥都跑那么远了,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们了。”叶图南挑了挑眉,当下就把前几日太子穆宗保来定安王府、和他在前厅单独聊的事儿都跟唐砚说了一遍。 听了叶图南说完这件事儿,唐砚心情很是复杂,他打量着叶图南道:“世子,太子这明摆着就是要强行赐婚,这是冲着定安王府来的,当时殿下还在京师,您应该告知殿下的,要是他知道了……” “要是他知道了,那肯定就坏事儿了,”叶图南抿了口茶,然后沉声跟唐砚道,“唐砚,你知道我哥的脾气,他是断断不肯让我受一丁点儿的委屈,要是他知道了万岁爷和太子打得什么主意,他必然动用他在京师一切的关系、马上会安排我撤出京师,可是那样一来的,必然会暴露出定安王府和义军的关系,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局面,你想过吗?” 第797章 值得 唐砚闻声不语,他知道叶图南说的对,贾明心疼这个受了二十年苦的弟弟,心疼到了何种程度,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贾明为了叶图南,是真的会不惜动用他在京师培养的一切势力,也要冒险送叶图南出京师,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根本无法和京师错综复杂的势力对抗,最后以失败告终,第二,他们侥幸逃出京师,可是贾明在京师多年的辛苦隐蔽的布置和势力,却统统暴露,从而赔上无数性命、牵扯到无数家庭,而朝廷更可以顺藤摸瓜,给义军重重一击。 唐砚一向冷静理智,不过是片刻时间,他已经明白了叶图南的一番苦心,他之所以瞒着贾明,是在他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最理智、也是最完全的决定,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不仅仅能够降低朝廷对定安王府的关注,减少义军和定安王府关系被发现的可能,又能极大地掩护义军在京师发展的势力,除了…… 叶图南做出了牺牲。 唐砚看着面前瘦削、眉宇之间和贾明有着细微相似的青年,心中肃然起敬,他站起身,对着叶图南深深一揖:“属下敬世子高义!” 叶图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可随即又笑了,道:“什么高义不高义的,这都是我这个弟弟应该为哥哥做的。” 是啊,这都是他为哥哥应该做的。 那个从小就疼着他、处处维护着他,一直把他挡在身后的哥哥,那个在知道残酷真相之后,还是果断选择继续维护他们兄弟情、处处为他考虑生怕他受一丁点儿委屈的哥哥…… 这样的哥哥,值得自己为他做一,哪怕是付出这一生幸福、画地为牢的代价。 …… “世子!” 唐砚和叶图南正相顾无言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孙文俊着急的声音,然后就看着他大步进了房,然后一脸焦急地道:“世子,安如海过来了,说是让您过前院儿去领旨。” “知道了,我这就去更衣,马上就过去。”叶图南淡淡道,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惊讶,他站起身来,一边朝着寝室走去。 孙文俊怎么也没想到叶图南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他都急得要冒烟儿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图南起身进了寝室,听着唐砚默默地一声叹息,他这才回过神来,再一看,唐砚脸上竟然也没有一点儿惊诧和焦虑,孙文俊简直都不能理解了。 “唐砚,你难道就不觉得这圣旨来的奇怪吗?”孙文俊忍不住问道,“万岁爷就算是给定安王府下什么旨意,也该是让王爷王妃接旨啊,怎么会提名点姓让小世子去接旨呢?小世子又是众所周知并不理事儿的。” 孙文俊说的不错,在叶进忠夫妇健在的情况下,朝廷就算是给定安王下圣旨,没有意外的话,都应该是叶进忠夫妇接旨,更何况叶图南从来没有参与过政事、甚至连王府大门都没有踏出过一步,听命点姓地让这样一个病秧子世子接旨,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唐砚缓声道,一边又叹了口气儿,接着道,“前些时日,太子过府的时候,不也是小世子接驾的吗?如今王爷王妃病重,也是该小世子当家做主了。” 孙文俊听明白了唐砚的话,这其中道理,他自然也是了解,可是他对你唐砚这样的反应还是不解,他坐下来,双肘撑着大腿,皱着眉看着唐砚:“唐砚,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万岁爷是个什么旨意吗?小世子连定安王府都没有迈出过半步,万岁爷又有什么好对他下旨的?” 第798章 圣旨 “当然有啊,”唐砚朝寝房那边瞥了一眼,一边垂着眼道,“小世子眼看着就要到而立之年了,他这样的身份,定然婚事不是单靠王爷夫妇就能说了算的,万岁爷自然惦记着他的婚事。” 孙文俊登时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唐砚,你……你的意思是万岁爷这是要给小世子……” “行了,走。”不待唐砚回答,叶图南已经撩着帷幔走了出来。 这是叶图南有生以来头一次穿着这一身世子的朝服,深蓝色的朝服有些宽大,显得他人更纤瘦,也显得他的脸更加苍白,任谁一眼看过去,都得为他的身子担忧,可是却挡不住他一身的尊贵之气。 孙文俊和唐砚一同站了起来,他们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叶图南,心里都是担心,孙文俊更是着急,忍不住想提点叶图南两句,可是却被唐砚暗中给拉住了手,孙文俊一愣,一回头,就看着唐砚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让他噤声,孙文俊一怔,这才明白,叶图南怕是已经猜到了会有这么一道圣旨,他猛地回过去去,就瞧着叶图南已经迈步出了房,踩着一地的鹅卵石,一步一步都走的很稳。 “世子他……”孙文俊和唐砚也忙得跟着出去,他忍不住小声问唐砚,“他已经猜到了?” “是,前些时日太子就是因为此事才来的定安王府,”唐砚简单地跟孙文俊解释道,“为的就是给小世子赐婚这事儿。” 孙文俊顿时一脸不解:“那小世子为何要瞒着?为什么不让殿下知道?” “你说为什么?”唐砚白了孙文俊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儿,疾步追了上去。 孙文俊稍稍一愣,随即便就明白了过来,当下也忙不迭追了上去。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安王夫妇之子叶氏图南,孝悌礼仪、温良恭俭、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长女、康乐公主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婿与配。值叶氏图南品行俱佳,与康乐公主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康乐公主为夫。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臣谢万岁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叶图南朗声道,一边对着站在台阶上宣旨的安如海恭恭敬敬叩了三头,然手双手举至头顶,毕恭毕敬道,“臣领旨谢恩!” 安如海将圣旨交到了叶图南的手里,看着叶图南从地上爬了起来,打量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安如海心中忍不住为穆江吟叹息一声,嫁给了这么个病秧子,只怕往后康乐公主的日子不好过啊。 安如海面无表情地对叶图南道:“万岁爷听闻王爷王妃病重不起,甚是担心,这几日更是为此吃睡不下,万岁爷听闻世子一片孝心、欲成亲以为双亲冲喜,万岁爷甚为感动,兼万岁爷对定安王府历来看重,故有此赐婚,还望小世子明了。” “臣感激不尽!”叶图南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叩头,哽咽着道,“能得万岁爷如此看重、竟舍得让康乐公主下嫁定安王府,臣既感激万分,又诚惶诚恐!实在是心中万千无法言表!父王母妃知道了,必然更得感激得泪涕纵横。” 一边说着,叶图南已经“呜呜”哭个不停了,更是不住地使劲叩着头,全然一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的模样,跪在身后的孙文俊和唐砚都看得忍不住皱眉,暗自担心,生怕叶图南太过激动、哭坏了身子。 第799章 别的打算 就连安如海也看得皱眉不已,他原本以为叶图南听了圣旨之后,会吓得晕死过去,毕竟有叶进忠夫妇日日耳提面命,想来这小世子是绝不愿意与原族人结亲的,可是哪里想到叶图南竟是这样一番表现,这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他忍不住疑心,这叶图南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在做戏? 可若是做戏,这未免……也太逼真些了? “小世子切莫过于激动,仔细伤身,”安如海上前扶了叶图南起来,一边又道,“万岁爷的意思是,尽早定下婚期,早日为公主和小世子完婚,也能尽早为王爷和王妃冲喜。” “是是!臣一切都听万岁爷安排!”叶图南忙不迭地道,一边牢牢捧着圣旨,一边又激动地泪流不止,“请公公回去转达,臣……臣明儿一早就入宫谢恩!” 安如海点点头:“如此,奴才就告退了。” “公公且慢!”叶图南忙不迭地道,一边将圣旨交到了孙文俊手里,一边忙不迭地从腰上取下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诚惶诚恐递到了安如海的手里,一边陪笑道,“有劳公公走这一趟,臣虽年纪不小,可却是个最不懂事儿的,所以往后还请公公多多提点。” 安如海瞥了一眼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佩,又看了一眼叶图南一脸的真诚和讨好,心里忍不住生出些许讥嘲,心道这小世子可真真是久病胆气小啊,这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的世子做派?更别说还是什么前朝皇室血脉了。 当下安如海接过了那玉佩,不咸不淡地对叶图南点点头:“世子客气了,告辞。” 当下,叶图南亲自把安如海送出了王府,眼瞧着安如海上了轿子,他还忙不迭地道:“公公慢走!” 直到轿子都走远了,叶图南还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目送。 孙文俊和唐砚跟在叶图南身后,瞧着他这一幅举动,明知道叶图南这是在做戏,可是却还是看得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孙文俊更是在心里暗道,这小世子可真真是投错了胎,若是成了戏子,只怕是要红透整个大原呢。 “穆景元怎么会把康乐公主指给我?”下一秒,叶图南转过身来,脸上的谄媚讨好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浓浓的不解和警惕,“那老东西打得是什么算盘?” 孙文俊和唐砚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给叶图南的演技比了个大大的拇指,随即,两人也是一脸不解,孙文俊皱着眉道:“是啊,属下还以为穆景元不过就是随便指个原族贵女给世子,最多也就是让定安王府和朝中的原族大臣结个亲,无非就是存着断了叶氏一门纯净血脉的心思,谁承想,他竟会把康乐公主指给世子,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这就说明,他不止要断了叶氏纯净血脉,”唐砚沉声道,“他还有别的打算。” “对,他还有别的打算,”叶图南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道,“他想从此断了外头义军反原复周的旗号,有我这个叶氏独苗做了穆景元的女婿,义军自然士气倍受打击,自然反原复周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而汉人百姓,怕更是从此绝了反抗的心思,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动一兵一卒,却能斩草除根、不用杀人就能诛心,”孙文俊忍不住感慨道,“那老东西也真是厉害。” 唐砚皱着眉看向叶图南:“世子,那这个亲到底成不成?” “成!必须得成!也是不得不成,”叶图南咬着牙道,“咱们既然知晓穆景元的用心,那么想来这圣旨一下,用不着多久大原上下都会知晓,他既是这么着急想坐实了我这个乘龙快婿的身份,那么这个婚我就不成也得成。” 第800章 你愿意收下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唐砚叹了口气儿,瞧着叶图南和孙文俊一脸愁容,唐砚又忙得道,“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旦世子迎娶了康乐公主,想来朝廷必然减少对定安王府的怀疑,倒是方便了咱们在京师的行动,这对殿下来说,可是大有裨益。” 叶图南点点头,叹息道:“希望如此。” …… 恰克图。 客栈外。 庞九出了房去,没瞧见楚天叙的身影,便就下了楼梯,一路找了出去,果然在客栈的外头,瞧见了楚天叙的身影。 “哥,”庞九擦了擦脸,换上了一脸灿然笑意,行至了楚天叙面前,含笑道,“说说,到底有什么好事儿要跟我说啊?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楚天叙被她这一脸明晃晃的笑意,看得顿时心跳如雷,连不自觉地又红了,他一边暗道自己没出息,一边竭力按耐住自己的激动和紧张,缓声对庞九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言毕,楚天叙便就率先转身,走上了客栈门口的小街。 “嘿!说你神秘,你还来劲儿了不是?”庞九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两条腿早巴巴地跟着人家追了过去,跑到了楚天叙身边,然后侧着脸,好奇地问,“哥,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我真的都要好奇死了。” 楚天叙一瞥眼瞧着庞九耳朵上的那一副红珊瑚的耳坠,顿时一愣,再细看,不止这一幅红珊瑚的耳坠,庞九脖子上还带着红珊瑚的项链,还有那一对红珊瑚的圆条镯子,楚天叙真是又惊又喜,他忙不迭扭头过去,看向庞九,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这……这都是娘送给你的?” 庞九不知道楚天叙怎么忽然说到这个了,她其实更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好事儿,可是瞧着楚天叙这么一副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往下问,一边跟楚天叙点点头道:“对啊,是娘亲送我的,她说了,这是她的娘亲从前送给她的,她现在送给了我,红珊瑚可真好看啊,就是我戴上了不敢怎么动,就怕给弄坏了。” 不止是这样,娘亲曾经跟他说过,这套首饰本来是留给妹妹做嫁妆的,可惜妹妹早夭,所以便就留着给日后楚氏一门的儿媳妇儿了,一代一代传下去…… 邓氏应该把这些也都告诉庞九了? 楚天叙看着庞九举着手看镯子、一脸欢喜的模样,楚天叙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嘴巴不知怎么的,变得异常干涩起来,他使劲儿地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把紧张和激动咽了下去,然后小声问道:“那……那你是愿意收下了?对吗?” 楚天叙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饶是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太紧张,不要让自己露怯了,更不要吓着庞九了,可是没办法,他就是紧张!十六岁那年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啊?”庞九听着楚天叙这么问,回过神来,看向楚天叙,瞧着他一脸郑重严肃,只道是这幅首饰对楚天叙意义重大,所以瞧着自己这么戴着,楚天叙八成是不痛快,当下庞九忙不迭解释道,“哥,你别误会,我没有要私吞这套首饰的意思,我知道这太贵重了,可是娘非要送给我,娘还哭得特别厉害,我要是不收下的话,肯定会伤娘的心,但是哥,你尽管放心,以后我肯定会完璧归赵,一定把这套首饰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第801章 心酸 楚天叙看着庞九比手画脚地跟她解释,一时间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看来这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知道…… 非但如此,她还把自己想成了要从她手里争这起子首饰的宵小。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楚天叙的脸变得异常难看,一字一字似是冰坨砸在地上,他冷着眼看着庞九,“利用你的善良同情,让你陪我娘走完这一程,然后就毫不留情地和你断了一切关联往来、从此变回陌路人?” 庞九被他这么一通说,顿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楚天叙已经走开好一段儿了。 “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庞九一脸的莫名其妙,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了楚天叙的袖子,特别无语地看着他,“我把你当成什么?你说我把你当成什么?我把你当成我哥哥!我一门心思地要做好你的妹妹,可是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楚天叙,最好给我说个清楚!要不然我可要去娘亲面前告你的恶状去了!” “你把我当成你的哥哥?”楚天叙看着庞九急得眉毛鼻子都拧成一团的模样,又是心酸又是愤怒,他再也止不住满腔的酸涩,低吼着道,“你把我当成你的哥哥,那你还口口声声要把这套首饰还给我?你以为我会跟你抢?你以为我不把你当成妹妹、只拿你当哄娘亲的一味儿药,利用完了就可以毫不留情地丢了拉到?所以,我竟然连一套首饰都舍不得分给你、还要巴巴地跟你抢?!” 楚天叙越说越是生气,也越说越是心酸。 为什么在庞九的眼里,自己会是这样的一个可恶卑鄙的存在?为什么他一门心思地想着跟她表白、想着未来两个人相依为命会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可是在庞九心里,自己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甚至……连家人都不算。 为什么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待邓氏,付出她所有的孝顺和耐心,真的把邓氏当做自己的娘亲,可是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她却始终这么小心翼翼?嘴上喊着他哥哥,可是心里却从来都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之间分明有那么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 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到底什么举动言语让这丫头误会自己竟是个欲和抢食的恶心存在? 楚天叙没忍住,越往后声音就越高,最后声音都哑了,不但把庞九给吼懵了,就连路两边的小摊小贩,一个个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着。 “你小点儿声!”庞九可没有成为别人品头论足焦点的喜好,当下忙不迭拉着楚天叙疾走两步,然后一拐弯,进了一个巷口,然后她放开了楚天叙,换上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楚天叙,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不过是觉得这套首饰是娘亲家传之物,对你这个独生子来说,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我实在不敢私吞,毕竟我并非亲生……” “你老是这么觉得,我和娘从来都没拿你当……” 她瞧着楚天叙又皱起的眉头,忙不迭又开口,截断了楚天叙的话头:“哥,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还有,你就不能听进去一句实话吗?” 瞧着楚天叙闭上了嘴,庞九叹了口气儿,然后继续道:“我不是娘亲亲生,这是事实,我是半道子认得娘亲,有幸做了娘亲这几年的干闺女,我已经赚到了,而且还是大赚特赚,我已经从娘亲那里得到太多了,所以实在不敢贪心再得到更多。” 第802章 他不甘心 “哥哥,娘亲贴身的爱物,并没有多少,以后能留下来供……供你念想的物件,怕也没多少,”说到这里,庞九忍不住又是一声轻叹,然后拍了拍楚天叙道,“所以,这套娘亲最爱的红珊瑚首饰,于情于理都该留给你。” “等你以后遇到了心仪的姑娘,也可以把这套首饰送给她,权当是娘亲留给自己儿媳妇儿的,你说这样不好吗?” “再说了,这么好看的红珊瑚,哪个姑娘会不爱呢?就凭着娘亲留下来的这套珊瑚首饰,一准儿能祝你一臂之力、拿下未来的嫂子!”说到这里,庞九忽然抿唇笑了,伸出自己双手,在楚天叙面前轻轻地晃着。 皓臂似玉,掌上珊瑚,直看得楚天叙的心都不跳了。 楚天叙的目光从那双纤纤玉手上一点点往上挪,经过姑娘脖颈上的一抹鲜红,最后停留在姑娘如花一样的笑脸上,他屏住了呼吸,一字一字认真地道:“那……你愿意收下这套首饰吗?” 庞九一愣,随即摇着头笑了:“哥,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我不要这套珊瑚首饰,只是暂时收下好让娘开心,等以后我再还给你……” “我听明白了,”下一秒,楚天叙蓦地截断了庞九的话头,在庞九诧异的目光中,他又郑重地问了一遍,“你不是说让我以后把这套珊瑚首饰留给未来妻子的吗?那你可愿意收下?” 庞九登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她看着楚天叙半晌说不出来话,被楚天叙的目光拢着,她又浑身的不自在,一边别过了眼,紧张地朝巷口两侧看了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然后这才又仰起头,蹙着眉对上了楚天叙的眼:“哥,你开什么玩笑呢?这种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 庞九是生气了,在好言好语哄了楚天叙这么一道、结果还被他开了这么一通过分的玩笑,庞九能不生气吗?也就是楚天叙,若是换二一个,庞九怕是直接就拿鞭子招呼了。 楚天叙的心顿时就凉了一半,庞九起初的惊诧、中间的无语、到最后的愤怒是都是真的,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复杂变化的情绪,那么真实地反应着她的内心想法,却惟独没有羞涩。 她根本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和自己除了兄妹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楚天叙觉得难看又绝望,这是他人生头一次的欢喜和表白…… 可他不甘心! 所以楚天叙又咬了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又对庞九道:“若我说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呢?九儿,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岁数了,又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可能会……倾心于你?” 庞九的眉毛皱的更厉害,错愕震惊地看着楚天叙,可是在和楚天叙对视片刻之后,她败下阵来,她无措又别扭地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似的。 “哥,对不起,我……我从来没想过我和你的关系会发展超出兄妹的范畴,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只能会是这样,我知道娘亲肯定盼着你成亲,这时候你也着急,必然想着不让娘亲留遗憾,可是哥,恕我难以从命,”庞九盯着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脏雪,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顿了顿,她又咬着牙,补上了一句,“如果这让你为难的话,等到了恰克图将军府,等……等娘亲不在了,我以后便就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也绝不会再打扰到你。” 这是庞九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 第803章 她要怎么办 她不喜欢楚天叙,从来都没有过。 楚天叙的身上有很多令她佩服、甚至是肃然起敬的地方,这些优秀的品质,让庞九会忍不住对他钦佩尊敬,又因为邓氏的关系,她很愿意和楚天叙走得很近,甚至是兄妹相称,她这个最喜欢交朋好友的野小子,很高兴自己能有一位这么优秀的兄长,就像是当初结实了赵一朗钱二明霍三他们那样,可这样的感情从来不会牵扯到…… 爱情。 庞九很清楚这一点,爱情是不一样的,爱情是从第一眼看到就相互吸引,是根本就不满足于做兄弟,是瞧见他和别的姑娘说一句话就不痛快想骂娘的小肚鸡肠,是发了疯似的想着长相厮守、不愿分开一时一刻…… 而这些,都是贾明带给她的,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和贾明在一起的理由。 至于别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设想,也没有兴趣。 就算是邓氏对她的恩情再大、楚天叙这个哥哥再怎么可怜想要满足娘的临终遗愿,她都不会……同意他这样的想法。 关于姻缘这件事儿,她很坚持,也很自私,既是已经认定了贾明,那就一辈子都是他。 庞九轻轻地摇了摇头,对楚天叙道:“哥,我先回去了,你等会儿再回去,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也别让娘亲知道了。” 言毕,庞九转过了身,沿着来路,朝巷口外走去,只是没等她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楚天叙开口叫住了她—— “九儿,你现在应该知道,刚才我和娘亲说的高兴的事儿,是什么了?你说我怎么才能让她不知道?” 下一秒,庞九蓦地站住了脚,她浑身都是一僵,好半晌才缓过气儿来,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对红的似要燃烧的镯子,想着刚才在客栈里,邓氏渴望哀求的眼神,还有她的欲言又止…… “娘,要不,您先给我透露一点儿?到底是……是什么事儿?是哪方面的事儿?” “天叙都说了,他要亲口跟你说,娘自然得配合啊,要是娘提前透露的话,天叙肯定会生大气的,所以啊九儿,娘只能跟你说对不起啦。” “哼,说白了就是偏心嘛!” …… “这是我娘送给我的,我娘说这是姥姥传下来的,说是让她以后做嫁妆送给闺女,娘后来就在我出嫁的时候送给我了,也交代我一代代传下去,只是我福薄,虽是生下了闺女,可是却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邓氏送给她这个女儿的嫁妆! 也是邓氏希望为儿子尽的最后一份力! 邓氏为什么要在此之前,留她在房中跟说说了这么许多?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拿出了这套红珊瑚的首饰送给她?自然是因为邓氏知道楚天叙是要来跟她表白,而他这个做娘亲的更是激动不已,她算不准庞九对楚天叙是个什么心思,所以她要为儿子出力、添几分胜算,然后看着他们这两个孩子能结成连理,而她也总算可以放心地走,所以…… 豆大眼泪“噼里啪啦”地滑落了下来,庞九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她眼前一片模糊,能看到的,只有邓氏含泪的、不舍的双目。 她要怎么去面对这样的邓氏?要怎么能做到狠下心来、朝邓氏心窝里戳刀子? 这是她的娘亲最后心愿啊,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 “娘……”庞九蹲在来,抱着双膝“呜呜”地哭了起来,矛盾、内疚、担心,充斥着她的内心,她无奈又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第804章 你们为什么这样 楚天叙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庞九,也跟着红了眼,此刻,他的心情比庞九更加沉重悲伤,他被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姑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并且没有一丁点儿挽回的余地,又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痛苦可想而知,更加不知道等回去之后要怎么面对邓氏……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邓氏是如何从一脸欢喜变成一脸绝望。 太痛苦了,实在是太痛苦了,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娘亲。 所以饶是知道自己这是在为难庞九,可是他还是叫住了庞九,说出了那样卑鄙的话。 他已经顾不上了,他脑中已经没有比让邓氏安详满足地离去更要紧的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必然会引起庞九的厌恶和痛恨,也会让自己在未来的岁月里陷入内疚和自责的漩涡,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娘亲说,父帅的死与他无关,可是怎么会无关呢?都是他的缘故,父帅才会身首异处,娘亲才会时日无多,这个家才会分崩离析,眼下,他能为娘亲做的,实在不多,所以即便是用亲情绑架庞九,他也一定要做,他…… 好像是钻进了牛角尖儿,可是又哪里顾得上? 楚天叙一步步朝着庞九走去,耳畔的哭声渐响,楚天叙心里就越是沉重,可是脸上却是面不改色,他蹲下来,取出帕子,递到了庞九的面前。 “九儿,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想到跟我成亲,就、就那么痛苦?”楚天叙看着痛哭不已的庞九,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前所未有的受挫感涌上心头,他也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和不自信,以至于连拿着帕子的手都开始在微微颤抖,“你……你甚至都不愿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就这么看不上我?”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瞧不上你,真、真的没有……”庞九抬起头,泪流满面的一张脸对着楚天叙,又是难过又是着急,摇着头给楚天叙道,“我已经有、有心上人了,我们说好了等到春暖花开就成亲的……” 越说越是伤心,庞九又“哇”地一声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痛苦地哽咽着:“我……我是想嫁人,早就想嫁人了,还一早就想好了要……要带他给娘亲看的,还要和他一起敬娘亲的茶,可、可现在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楚天叙,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娘眼里就只有你……你这么个儿子放不下,你眼里……就只顾着娘的念想,你们是、是母慈子孝,可、可为什么就……就不肯为我想想呢?为什么我就得、就得顺着你们的意思呢?” 颤抖的手渐渐放平了,不那么颤抖了,楚天叙把那方帕子塞到了庞九的手中,他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地朝巷口外走去。 他实在再听不下去了,庞九的哭声和责问像是一把利刃指戳他的心窝……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样? 仗着自己的娘亲没有多久活头,仗着庞九的善良和同情,自己就能生出这样卑鄙狠毒的想法? 曾几何时,他痛恨他的父帅,恨他的阴毒和卑鄙,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帅了?而且还更加自私自利,甚至刚才有那么一瞬,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纠缠、断送庞九一辈子…… 他……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楚天叙的脚步越来越快,逃也似的跑出这个巷口,身后的哭声渐渐变小了,最后再也听不到了,楚天叙蓦地扶着墙站住了,他喘息着、死死盯着不远处客栈的幌子,然后“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 第805章 做梦 京师。 安如海过来宣旨,走了之后,穆江吟便就将自己关在了寝殿里头,她关上房门,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头,双手紧紧把圣旨抱在了怀里,这才敢尖叫出声—— “啊!啊!啊!” 她就这么躲在被子里头,紧紧地抱着圣旨,然后一声接一声地叫着,这样的举动对于千尊万贵的康乐公主来说,显然是不合适的,可是她却实在是忍不住啊,因为她真的是太激动、太兴奋了,多少年的夙愿总算在这一日实现了。 穆江吟在床上翻来翻去,滚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来,她仰着头看着床钩上垂下的香包,一阵迷惘…… 真的跟做梦似的,这么美好,又这么的不踏实。 “咚咚咚!” 蓦地外头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继而就是穆江吟的贴身婢女、坠儿的声音:“公主,您在吗?” “哦,进来。”穆江吟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从床上下来,行至软榻上坐下,垂着眼、端着杯茶在手里,努力装出一副淡定模样来。 坠儿进房来,手里拿着一张礼单,行至软榻前,跟穆江吟道:“公主,太子爷送了好些的奇珍异宝过来呢,说是恭贺公主觅得良婿,这是礼单,请公主过目。” 穆江吟闻言,没有接那礼单,反而嗤笑道:“他倒是耳聪目明,这赐婚的圣旨才送到本宫这里来,安公公这前脚才走,东宫的礼单这就送到了,啧啧啧,没想到本宫的这位兄长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真是了得。” 坠儿打量着穆江吟的脸色,又朝门外瞧了瞧,然后凑到穆江吟面前,咬牙切齿地道:“谁不知道,都是太子爷在万岁爷面前极力撺掇,这才促成的这门婚事,太子爷也真是,好歹也是公主的亲兄长,不为公主做打算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公主往火坑里推……” “坠儿,别说胡,”穆江吟眉头紧皱,把杯子放在了小几上,瞪着坠儿,明显显的一脸不悦,“什么叫把本宫往火坑里推?那定安王府小世子,出身名门,是定安王夫妇的独生爱子,更是父皇千挑万选的乘龙快婿,你这般胡说八道,难道是埋怨父皇眼力不佳吗?” “公主!”坠儿一愣,她伺候穆江吟久了,哪里见过穆江吟这般疾言厉色?当下忙不迭跪地道,“奴婢知错!请公主责罚!” “起来,”穆江吟淡淡道,一边倚着靠枕,一边懒洋洋地跟坠儿道,“给本宫说说,太子殿下都送了什么稀罕物件来?” “是,奴婢遵命。”坠儿从地上爬起来,打量着穆江吟明显不像生气的一张脸,心里暗自称奇,连她一个区区婢女都为穆江吟惋惜,堂堂大原嫡出长公主,竟然要下嫁给个汉人、而且还是个病秧子,可是瞧着穆江吟却是一点儿都不伤心难过,更没有去万岁爷面前闹一场的打算,反倒是,似乎挺……高兴的? 坠儿默默摇了摇头,表示看不懂穆江吟的心思,当下打开了礼单,然后跟穆江吟念道:“东宫送来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一支、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一套……” “太子殿下倒真是下了血本啊,”穆江吟抿了口茶,一边摆了摆手,截断了坠儿的话头,道,“行了,记档之后,就都收进库房。” “是,”坠儿躬身道,瞧着穆江吟似乎心情不错,坠儿又赔笑道,“这还没到公主出嫁的时候呢,到时候想必太子爷还会为公主润色嫁妆呢,只怕要比这还要大手笔呢。” 第806章 我和他见过一面呀 “这倒是,在看重颜面这方面,太子殿下一向是不甘人后,”穆江吟果然挺受用,点了点头讥诮道,一边又吩咐坠儿道,“对了坠儿,一会儿去库房里头给我寻摸一颗南珠来,我等着要用。” 坠儿好奇道:“公主是要镶嵌在荷包上吗?” 之前的那个“霸王别姬”绣样的荷包,穆江吟总算是做好了,如今就差在霸王的王冠上嵌上一颗珍珠了。 穆江吟点点头,说到这个荷包,她顿时露出一脸小女儿的羞赧情态来:“等嵌好了珠子,差不多也就到成亲的时候了,正好当做新婚礼物送给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他的眼。” “公主!”坠儿闻言,顿时大吃一惊,她捂着嘴、张口结舌地看着穆江吟,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道,“您的意思是……是您一直心仪的那个人,便、便就是定安王府小世子叶图南?!” 这样的问题原本不是坠儿一个婢女该问的,可是她却实在是太震惊了,实在是不容多想就脱口而出了,其实这才问出口,坠儿就有了答案…… “公主,这两口之间要是相差八岁,是不是太大了?都快两辈人了,又怎么能成眷侣?” “差八岁,不是……正好吗?” “怎么可能正好?一个刚蹒跚学步,一个都能娶妻生子了,一个才情窦初开,一个娃娃都生一堆了,这怎么可能正好?要是正好,那也指定是那男的平庸无用,没本事娶上媳妇儿,这才拖了多年,又或者干脆是个浪荡子,一把年纪了,非要娶个小八岁的做妾……” “别胡说!人家霸王跟虞姬不就挺好?分明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 往事历历在目,坠儿的嘴巴张的更大了,她那个时候还郁闷不已,穆江吟为什么那么介意她提到的这个八岁的年龄差,当谁她还腹诽,公主可真真是霸王和虞姬的头号拥趸,连人说一句都不肯。 现在想起来,穆江吟哪里是气她评价霸王和虞姬?她这分明就是在维护自己和叶图南! 叶图南可不就是……正好大了穆江吟八岁! 坠儿看着穆江吟羞红的一张脸,顿时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是太玄幻了,而且她也闹不清楚,穆江吟怎么可能就钟情于那个连王府大门都没迈出过一步的病秧子呢? “公主,”坠儿实在是忍不住,又是太好奇了,她咽了口口水,然后凑到穆江吟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为什么会……会倾心于定安王府小王爷呢?他不是……不是从来都没出过王府半步的吗?您也……也没怎么出过宫啊,你们都没见过面儿呢,您怎么就……就喜欢上他了呢?” “不是没有见过面呢呀,”穆江吟垂着头,看着茶水上自己的倒影,轻声地道,“我和他见过一面呀。” 坠儿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奴婢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坠儿自幼就在穆江吟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来,可谓是寸步不离,她是真的怎么想都想不到穆江吟和叶图南竟然有见过面、而且还是在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坠儿简直都要好奇死了,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你知道的,就是你早就忘了,”穆江吟抬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坠儿,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十年前,母后薨的时候,他随定安王入过一次宫,那时候你就……就伺候在我身边,你应该也见到他了,就是你已经不记得了。” 第807章 不苦 “十年前,母后薨的时候,他随定安王入过一次宫,那时候你就……就伺候在我身边,你应该也见到他了,就是你已经不记得了。” 听罢,坠儿一阵茫然,她皱着眉,拼命地回想当时的情形,可是任由她想破了脑袋,她却也想不出来关于叶图南任何的细节来,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而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八、九岁。 而穆江吟也不过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啊,她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就会对当年……已经十八岁的叶图南一见倾心呢? 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以至于坠儿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公主,这是……真的?” “那是我最痛苦、也是最美好的一天,我在母后宫中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似的,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伤心的人,可是偏偏也是在那一天,我遇见了他,又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想起当时的情景,穆江吟眼中满是温柔羞涩的笑意,顿了顿,她又继续道,“那个时候,他一身白衣胜雪,明明是穿着孝,可是却那般玉树临风,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真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啊,后来任谁穿着一身白衣,再没有他那般潇洒俊逸。” “有时候,我想起来,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怎么就只见过那一面、就只看过那一眼,就能够念念不忘呢?他那样的身份,和我又怎么能成连理呢?”穆江吟喃喃道,叹息了一声,一边又继续道,“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他呀,所以哪怕就算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会死死抓住。” “为了他,这么些年想方设法地打消父皇指婚的念头,我这个大原公主,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为大原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我的眼里心里就只存着这么一份小小的、疯狂的私心,我实在是有愧于大原,更对不起父皇这么些年来的疼爱怜惜,”说到这里,穆江吟双目猩红了起来,满是内疚和自责,她咬着唇,好不容易忍住了泪,然后忽然又笑了,笑得异常心酸,“我只当自己是要一个人枯守一世了,没想到,竟、竟还有圆梦的这一日,真是……跟做梦似的。” …… 坠儿坐在软榻前的台阶上,听着穆江吟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明明穆江吟声音一直没有什么起伏,似是说着别人的事儿,可是坠儿却听得泪流满面,她趴在穆江吟腿上,仰着头哽咽着跟穆江吟道:“公主,这么多年,可是苦了您了。” “不苦,”穆江吟摇摇头,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湿润,一边扭头看着窗上贴着的“竹报新春”的剪纸,一边缓声道,“就算再苦,从今往后想起来也是甜的。” 是啊,只要成了他的妻,那么从此,相思是甜,回忆是甜,桩桩件件和他有关的,都是甜的啊。 “公主!”蓦地,一个侍婢小跑着进来。 坠儿忙不迭站起了身子,厉声呵斥道:“在公主面前都敢这般毛躁不稳重,你这是惦记着要去慎刑司吗?” “奴婢不敢!”那侍婢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一脸要哭的表情,指着外头道,“是……是礼部的人过来了,说是有要事要禀报公主,奴婢这才、才……” “行了,下去!”坠儿冷声道,喝退了那哭唧唧的侍婢之后,坠儿忙不迭行至穆江吟面前,蹙着眉道,“公主,礼部的人,怎么会来咱们这儿呢?” 第808章 我给你道歉 穆江吟虽是穆景元最宠爱的公主,穆景元更是时常听取穆江吟关于一些政事的看法,可那毕竟都是私底下,穆江吟一直都很有分寸,从来不敢僭越,更是从不和外臣结交,所以礼部的人冷不丁地过来这里要见穆江吟,坠儿才会这般吃惊。 其实不单单是坠儿吃惊,穆江吟也是想不明白,当下对坠儿道:“先把人让进来。” “是,奴婢遵命。”坠儿躬身道,当下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就引了一位须发皆白的大臣走了进来。 “礼部侍郎崔嘉仁拜见公主!恭请公主金安!”那老头儿躬身行至穆江吟面前,跪地叩头道。 “崔大人请起,”穆江吟道,瞧着崔嘉仁起身,穆江吟也不耽搁,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崔大人所来何事?” “恭喜公主!”崔嘉仁忙不迭又朝着穆江吟躬身,一边抱拳道,“礼部和钦天监已经拟好了公主出嫁的三个吉日,刚刚经万岁爷钦点,最终定下正月二十,老臣特来将此喜讯告知公主!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坠儿闻言,登时心下大惊,这赐婚的圣旨才下,连半个时辰都不出,先是东宫那边的礼品送到了,这眨巴眼儿的功夫,竟然连喜日子都选好了,而且竟然还是正月二十,不过就是几天后的事,这哪儿还有准备的时间?便就是连民间嫁娶,都不会这般仓促啊。 坠儿就要上前理论,可穆江吟却先一步开了口:“多谢崔大人亲自跑这一趟,坠儿,取赏来。” 坠儿心里自是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到底还是去了一个二十两的黄金锞子,给了崔嘉仁,那崔嘉仁千恩万谢之后,便就告辞了。 “公主!哪儿有这样的啊?才刚下旨赐婚,这就巴巴地定下了日子,这也就罢了,可定的这是什么日子?正月二十!这哪儿来得及给您准备喜服啊?便就是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来不及做啊!”那崔嘉仁走后,坠儿急得脸都红了,比手画脚地跟穆江吟道,“万岁爷是不是糊涂了,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公主下嫁?都不顾公主和皇室的颜面了吗?” “既是父皇定好的日子,那咱们只管遵命就是了,至于咱们来不及准备的,想来父皇定然有法子给咱们准备,”穆江吟倒是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着急之色,看着坠儿气鼓鼓的模样,她反倒笑了,“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奴婢当然生气了,万岁爷这么着急忙慌地让公主下嫁,指不定外头怎么议论公主呢,都道是皇上的女儿不愁嫁,如今倒好,万岁爷竟生怕公主嫁不出去似的!”坠儿嘟囔着道,瞧着穆江吟一脸的云淡风轻,坠儿简直不能理解,蹙着眉问,“公主,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呢?” “生什么气?”穆江吟瞥了她一眼,“我都等不及现在就嫁进定安王府呢!” 坠儿:“……” 行,行。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就不该奢求让坠入情网的女人保持理智! …… 恰克图。 街角一间简陋的茶楼,二楼的包房窗前,庞九和楚天叙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坐着。 刚才庞九哭够了,从巷口里头走出来的时候,就看着楚天叙等在那里,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疲惫和歉意。 两人没有着急回客栈,而是来了这家街角的茶楼。 “九儿,我先给你道个歉,”沉默良久,楚天叙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桌上,一脸诚恳地跟庞九道,“不管是出于你的哥哥,还是一个男人,我都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要求,更不该……用亲情来胁迫你。” 第809章 近朱者赤 “九儿,我不想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什么,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都是我的错,对于你刚才的拒绝,我一时没有足够的勇气接受,我……心急气躁,不,是恼羞成怒,”说到这里,楚天叙顿了顿,他吐了口气儿,似是歇下了身上的最后一丝自负和伪装,他苦笑着摇着头道,“九儿,我一直都特别害怕我会走上我父亲那条老路,所以在得知父亲的真实面孔之后,我第一个想法就是逃离,离得越远越好,我太……太像他了,也从小就盼着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我真怕我已经、已经近墨者黑,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知道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曾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真的很像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顾他人死活,”楚天叙皱着眉,满眼都是痛苦,“在你明确地拒绝我之后,我竟然想着用……用娘亲最后一点儿可怜的时间,来要挟你,我……我怎么就这么混账呢?” 庞九看着面前内疚都都不敢抬头跟她直视的楚天叙,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顿了顿,跟楚天叙道:“楚天叙,你不是一个混账的人,从来都不是,你要真的混账的话,你就不会救下赵大哥和赵大嫂了,你要真的混的话,你又怎么可能带着娘亲逃离将军府呢?你要是混的话,你就不可能对楚义兴的作为赶到愤怒羞耻,你会坦然接受他所为你做的一切、牢牢把控恰克图和固原,甚至……更多的权力和势力范围。”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你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比起近墨者黑,我更相信近朱者赤,”说到这里,庞九停了下来,她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那抹温柔的红上,她的心头也是一阵柔软,“娘亲对你的影响,远远大于楚义兴,所以楚天叙,你不但不是个混账的人,你还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良知的人。” “你就是太着急了,太伤心了,眼看着娘亲的时日无多、身子一天天虚弱下来,你心里一定是急坏了,所以娘亲最后的期盼就成了你……你的魔咒,”庞九道,她看着对面楚义兴垂着的脑袋,看着他胡乱束起的头发,想着他曾经意气风发、丰神如玉的模样,庞九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哥,你就是太累了,太着急了,我懂得,所以,我不会怪你。” 楚天叙听着对面庞九略微带着点儿沙哑的声音,心里异常难过,因为庞九的善解人意,也是因为庞九……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儿兄妹之外的感情。 在这一刻,所有的不甘心,都败下了阵来。 庞九说的不错,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混账的人,若是的话……那就好了。 楚天叙苦涩地牵了牵唇。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楚天叙把那杯茶捧在手心里,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了庞九:“你真的……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庞九一愣,随即点点头,这个时候,她不大想和楚天叙聊这个,她知道楚天叙心情很不好,可是偏偏楚天叙还专门挑这个问。 “能跟我说说他吗?”明明心里难过的要命,可是楚天叙却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谁,这么牢牢霸着庞九的心,自己又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他……他是一个挺傻挺笨的人,”顿了顿,庞九轻声道,“不会讨人喜欢,第一次跟我告白的时候,还是在牛棚里头,当时我正生着他的气、想着以后再不理他了,他又笨嘴拙舌的,再加上牛棚里头乱哄哄的,也臭烘烘的,我实在烦得要死,可是……” 第810章 怎么可能 “可是你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楚天叙沉声道。 “对,”庞九点了点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登时就忍俊不禁起来了,“他那么傻乎乎的一个人,一句好听的情话都不会说,有时候还有点儿窝囊,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头的那股子暖意……藏不住,就算他跟你生气,可是眼神却还是骗不了你,所以我就知道他才不是跟我生气,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等着我去哄他。” 说到这里,庞九忍不住抿了抿唇笑了,顿了顿,她又一声叹息:“那么聪明又顶天立地的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却笨笨的像个孩子,他在你面前没有任何隐瞒躲藏,他给你的不单单是欢喜,还有信任,所以你在他的面前,也可以安心卸下所有防御,踏踏实实做个孩子。” “从我答应他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不会背叛他,这辈子都不会。” 说完这些话,庞九抿了口茶,然后抬起头对上了楚天叙沉默的眼,她不躲不闪,一脸坦然诚恳地道:“哥,你也一定会遇到那么一个让你可以心安地变成孩子的人,一定会的。” 庞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楚天叙又还有什么好说得到呢? 他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端起茶杯,对庞九道:“知道了,哥以茶代酒祝你们白头到老。” “谢谢哥!”庞九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也忙不迭举着杯子去碰楚天叙的杯子,然后欢欢喜喜地喝下了大半杯子的茶。 “哥,以后我们还是……兄妹,对?”放下了茶杯,庞九还有点儿兀自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还是兄妹。”楚天叙点头道,他是真心的,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庞九都没有任何错处,而且庞九对于他们母子两人真的是特别重要的存在,虽然庞九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他对庞九的感激和认可。 “那就好,”庞九放心了,可是又叹了口气儿,有些伤感地道,“就在前不久,我还和他商量着,以后咱们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请娘亲到场,我和他还要给娘亲敬茶呢……” 瞧着邓氏的状况,自然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楚天叙也是一阵伤怀,瞧着庞九这幅难得的伤心模样,他宽慰着道:“没事儿,就算娘亲去不了,不是还有哥哥吗?到时候,我一定到场,把娘亲的那一份祝福一定带到。” “真的?”庞九又惊又喜,她知道楚天叙绝不是个混账又记仇的人,但是却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爽快,实在是大喜过望,当下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道,“这样就太好了,就得让他看看我娘家有人,省得嫁过去之后,他欺负我!” 楚天叙明知道庞九这是顺嘴一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刚才把他说的那么好,怎么会欺负你呢?” “他也不总是那么好,也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时候,”庞九嘟囔着道,一边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贴身带着的半截儿铜老虎,不满地道,“瞧瞧,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肯定是在暗示我是个母老虎!哼!就知道他平时那么老实巴交都是装出来的!” 楚天叙甫一瞧着那枚放在桌上的半截儿铜老虎,整个人都是一愣,他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毫不起眼的铜老虎,呼吸都屏住了…… 怎么可能? 前朝皇室留下的虎符,怎么可能……会在这丫头手上? 第811章 神秘人物 “哥,你看什么呢?”庞九看着楚天叙这么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很是诧异,她顺着楚天叙的目光也看向那个铜老虎,然后又嘟囔着道,“你是不是也特别纳闷啊?怎么会有男人送自己未来媳妇儿这么个破玩意儿?我敢说他天底下就他独一份儿!哼!” “确实,”楚天叙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复杂地看着对面一脸不满的庞九,一边缓声道,“这样的礼物,天底下肯定惟这独一份儿,旁人是再不可能送出这样的一份礼物。” “哥,你也笑话我?”庞九一脸憋屈,气得“咕嘟嘟”地喝了好几口的茶,正欲再跟楚天叙抱怨两句,就瞧着楚天叙拿起了那半截儿铜老虎,正在仔仔细细地观瞧着,瞧那架势竟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 庞九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哥,你看什么呢?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块破铜烂铁吗?” “这真的是他送你的礼物?”楚天叙没回答,反问道,“你知道他是从何处得到此物的吗?” 他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的观瞧又掂量,确定这不是仿造出来的,他不免心下就更吃惊了,这么贵重、甚至贵重都不足以形容的前朝神器,自从叶氏皇室覆灭之后,便就没了下落,他也是从前听楚义兴提到过,所以这才能认出来的,怎么着物件竟然会落到了庞九……的心上人手上? 难道说,那股抢先一步到达长丰农场劫走管来臣、而他一直没查到底细的神秘力量,竟然是……前朝皇室、叶氏一门的人? 而这人竟又是庞九的心上人?! 想到此处,楚天叙不免更是心惊,他一直都怀疑庞九身后有那么一股神秘力量,如今看来,他的推测应该是不错的,只是他千想万想都不会想到,那股神秘力量竟然会是前朝皇室、叶氏一门的后人! 也是了,能了解管来臣以及那十万两黄金详细情况的,除了楚义兴,也就是叶氏一门了,如今看来,叶氏一门的后人,为了找寻管来臣的下落,这些年来怕是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又怎么会牵扯到了庞九呢? 庞九是怎么都没想到,楚天叙竟然会对这么个半新不旧的铜老虎感兴趣,当下抿了口茶,有点儿郁闷地道:“谁知道他是哪儿得来的这么个玩意儿?还只有一半!就这么个破玩意儿竟然还有个白玉盒子装!简直是暴殄天物!” “白玉盒子?”楚天叙一顿,随即忙得询问,“那个白玉盒子现在在哪里?” “我觉得挺值钱的,怕一直随身带着会一不下心给弄坏了,所以我就交给芸娘,让她给我暂时保存了,”庞九解释道,看着楚天叙一脸无语的模样,庞九很是纳闷,“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楚天叙对着面前这张纯良无害的脸,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才开口道:“九儿,你听过买椟还珠这个词儿吗?” 庞九一愣,没搞明白:“啥?你想说啥?” 楚天叙默默叹了口气儿,又道:“那有眼不识金香玉呢?这你总算是听说过?” “哦,”庞九点点头,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在楚天叙以为她总算是明白是个什么回事儿的时候,庞九一副了然地道,“你的意思是说,装这个铜老虎的其实并不是白玉盒子,而是金香玉制成的盒子?” 楚天叙:“……” 他真的有点儿想再问问庞九,还不知不道啥叫对牛弹琴。 第812章 知道啊 他真的有点儿想再问问庞九,还不知不道啥叫对牛弹琴。 “咦?不对啊哥,你都没看过那个盒子,你是怎么能确定那就是金香玉制成的呢?”庞九不大明白了,朝前凑了凑了,一脸疑惑外加好奇,“还有啊哥,金香玉……那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比白玉更值钱吗?” 楚天叙默默地喝了口茶,然后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庞九,道:“要不咱们换个话题?” 庞九:“……” 为什么要换话题?金香玉到底是嘛呀?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盒子到底能值多少银子好不好?! “你说的那个人可靠吗?”果然,楚天叙换了话题,他将那半截铜老虎,放在了一边,一脸担心地看着庞九,“你知道他是个什么底细吗?” 瞧着庞九连虎符都不认识的架势,估计八成那人从来也没有跟庞九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知他是存着什么心思,竟然把虎符这么要紧又要命的东西留在了庞九这里,楚天叙很担心,怕庞九会被人利用。 “知道啊,”下一秒,庞九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脸自信满满地道,“他家八辈祖宗我都知道!” 楚天叙心中一凛:“你真的知道?那他姓什么?叫什么?祖上是哪里的人?这些你能跟我具体说说吗?” “这个……”庞九顿时变得一脸为难起来了。 贾明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说起来这应该是一个存在二十多年的秘密了,现在贾明大事未成、定安王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她还一无所知,所以她轻易不会暴露贾明的身份,而且叶氏一门和楚氏一门之间还有纠葛,虽然楚天叙为人洒脱、也想着放弃在恰克图的多年经营,但是庞九还是不想冒这个险,一方面,她要保护贾明,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在邓氏最后的时间里头,让邓氏和楚天叙心里留下什么疙瘩。 心里翻江倒海了好一阵子之后,庞九还是对着楚天叙一脸歉意地道:“对不起啊哥,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的具体身份,并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你放心,等到日后云开雾散之时,我一定会把他介绍给你认识的。” 庞九满心亏欠,可是楚天叙心底倒是明白了,就冲着庞九的隐瞒和歉意,他敢肯定,庞九对她的相好的底细心知肚明,而那人就是那个神秘人,而且也确定无疑就是叶氏子孙,所以他才会知道管来臣和那十万两黄金的秘密,手里才会有这虎符,所以,庞九对他才会有所隐瞒。 而能组织那么一支神秘力量,这么多年来,大江南北地寻找管来臣的下落,甚至在恰克图、他们楚氏一门的地界上,能够轻松地躲过他们的眼线、轻而易举地劫走管来臣,这支神秘力量的规模可想而知。 而自己之所以能活着从走出那个山谷,应该全都是庞九的功劳,所以真的是庞九,救了他一命。 楚天叙一口接一口浅浅地抿着茶,面儿上是不动声色,可是心里早就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自二十年前,管来臣被朝廷下令诛杀之后,京师的定安王府遭受重创,从此低调安分,叶氏一门三代单传,到这一辈除了一个叫叶图南的病秧子世子之外,可就在没有别的子孙了,那么到底是谁在一直默默组织这股神秘力量…… 甚至是军队的呢? 叶图南? 想到这里,楚天叙蓦地坐直了身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竟让这个小世子金药贵宝地将养了小三十年还不见起色?甚至是连府门都不曾出过一步? 第813章 好命 叶进忠夫妇为什么不愿让自己的儿子踏出府门半步?是担心这根独苗惨遭不测?还是……他们这是为了掩护、隐藏一个惊天的秘密呢?! 楚天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蹙着眉看向了对面仍旧一脸歉意的庞九,他有很多疑问想要问庞九,可是庞九都已然说了有不可言说的苦衷,自己若是这么强行问下去的话,便就只能让庞九为难了。 “那好,我等着,等有一天,你把他带到我跟前来,”一直紧蹙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楚天叙冲着庞九笑了,瞧着庞九也跟着笑了,楚天叙状似随意地道,“对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青梅竹马吗?当年他从中原千里迢迢追着你到的恰克图?” “不是啊,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青梅竹马不是戏文里头才有的事儿吗?说起来我们才不过认识半年呢,”庞九笑着摆摆手,说到这个,庞九有点儿害羞,可是又还挺愿意跟家人分享这些,“就是在乌兰农场认识的,嗨!不打不相识呗!” 乌兰农场? 楚天叙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果然,照现在的推测来看,这人应该是在得到了管来臣被关押在恰克图之后,然后才来的恰克图,又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出来,恰克图将军府和乌兰农场、以及长丰农场的关系,然后设计潜进乌兰农场,在此过程中,不但俘获了庞九的芳心,他还顺带打探管来臣的具体位置…… “还真是个好命的。”楚天叙忍不住感慨道。 “什么?”庞九没听清楚。 “我说,那小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姑娘,实在是好命。”楚天叙道。 瞧着庞九羞赧中带着雀跃的目光,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只是再怎么难受,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他不会在庞九面前流露,他挪开了眼,目光又落在了桌上的那个半截儿铜老虎上,伸手摁着那个铜老虎,推到了庞九的面前。 “能遇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你也是好命,”楚天叙说的极其诚恳,“既是人家千挑万选送你的礼物,那你就务必得好好儿地收着。” “什么千挑万选啊,不过就是块破铜烂铁罢了,”庞九嘟囔着,还是伸手把那半截儿铜老虎小心翼翼塞进了怀里,一瞥眼瞧着楚天叙正在看自己,她觉得怪难为情的,只怕楚天叙会笑话自己言不由衷,当下忙不迭指着自己脖颈上的项链,道,“这才叫千挑万选的礼物呢!” 这话一出,两人就都沉默了。 庞九满心都是懊恼,继而就是担心,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了楚天叙,然后为难地道:“哥,你想好回去要怎么跟娘亲说……” 说我这个狠心的丫头宁愿违拗她的遗愿,也不同意嫁给你。 楚天叙心里也在想这个,他其实挺不愿回去面对邓氏的,实在是不想看到邓氏脸上的失望和伤心,可是他却更不能因此去为难庞九,庞九已经做的够多够好的了。 当下,楚天叙沉声道:“你不用你担心,我会好好儿跟娘亲解释的,娘亲一直都是明理的,她肯定能想得开的。” “我知道娘亲自然会想得开,可是……”庞九咬着唇,心里着急、内疚,又无措,半晌,她才又小声继续道,“可是娘亲肯定会伤心的呀。” 楚天叙眸子一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九儿,娘其实也并不是非得看着我和你……在一起不可,她就是不放心罢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儿地跟她解释、承诺,一定让她放心……” 第814章 喜宴 “不,哥,我们其实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蓦地,庞九截断了楚天叙的话,她一脸激动看着楚天叙,“与其让娘亲失望、不得不接受你所谓的空口承诺,倒不如,让她开开心心、不留任何遗憾地走!” 楚天叙一脸不解:“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下,庞九凑过去,小声对楚天叙道:“哥,我是这样的想的……” …… 昌顺十六年正月二十 是夜,京师。 一直最是低调不起眼的定安王府,这一日成了京师的焦点,万岁爷最宠爱的皇长女、康乐公主,于这一日下嫁给了定安王府小世子叶图南,赐婚的消息才传出的时候,一众京师百姓纷纷觉得不可思议,万岁爷怎么会舍得将康乐公主赐婚给个汉人,而且还是个任谁听了都要摇头叹息的病秧子呢? 人人都在讨论这个消息真伪的时候,又有新的消息传出,定安王夫妇忽患急症,怕是不命久矣,万岁爷心慈仁善,不忍心看着定安王夫妇早逝、只留下一个病弱世子孤零零留在世上,所以便忍痛割爱,下了这道赐婚圣旨,一则是为叶氏血脉着想,二则也是为了给定安王夫妇冲喜。 京师百姓闻此,无不感念万岁爷心慈仁善,是难得一见的仁君,可是却也有不少人,心知肚明,万岁爷这是要借定安王夫妇的这一场病、断了叶氏一门纯净的皇室血脉,只要是康乐公主嫁进了定安王府,那么从此往后,叶氏一门便就算是和穆氏皇族攀上了亲,如此一来,外头义军打的那起子“反原复周”的旗号,便就成了笑话。 万岁爷此举,真真是不必杀人就可诛心,兵不血刃。 定安王府。 这是数十年来,定安王府头一次这么热闹喜庆过,王府前院,人声鼎沸,一桌桌的喜宴,高朋满座,虽然叶氏一门乃是汉人,可是前来贺喜的,却基本都是原族人,他们一个个平素都是最瞧不上定安王府的,可是这一日却都带着重礼和由衷的微笑。 叶图南一身红裳、手端酒盅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这一整日的应酬下来,他着实感觉到累了,好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批客人了,待他们离去,便就清静了。 “世子殿下!”蓦地,一个魁梧健硕的身躯挡在了叶图南的面前。 只见那人一脸虬髯,长相和身材都很粗豪,再加上这样的大嗓门儿,应该是位将军,许是喝多了的缘故,他的脸黑里透红,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正兴奋又挑衅地看着叶图南。 “世子,你这一杯酒端过来端过去的,估计都已经端一天了?可也总不见少,怎么着?世子你这是不高兴啊?是不高兴咱们兄弟太过粗鲁进不得你这、这斯斯文文汉人的眼?还是不高兴万岁爷的赐婚旨意啊?” 这人话音一落,顿时前院一片寂静,在另一桌陪客喝酒的孙文俊登时眉头大皱,只是还没等他起身过来给叶图南解围,已经有五六个喝得东倒西歪的原族将军,走了过去,将叶图南围在了中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位将军,酒可以乱喝,可话却不敢乱说,”叶图南一派镇定,将手中的酒盅放在了桌上,然后看向了那个挑衅的黑豆眼儿,“将军口口声声说在下不肯饮酒,便就是怠慢了诸位,更是不满于万岁爷的赐婚,那么这位将军,照你这意思,分辨是否热情待客还有忠君与否的唯一标准,便就是饮酒与否?再者,在你的眼里,待客之道和忠君爱国,当真是一回事儿吗?” 第815章 演技 那黑豆眼原本就喝得有些晕,这时候被叶图南这一番话,说的眼睛都发直了,可偏生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来,当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病秧子!也敢跟你爷爷这么说话?” 他这话一出,登时惊得一众人都目瞪口呆,他们虽然心里瞧不上叶图南,但是如今叶图南可是万岁爷正儿八经的女婿,这黑豆眼也忒口无遮拦了,骂叶图南不说、竟然还明目张胆地敢踩到万岁爷的脸上来了。 叶图南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没再理会,可是那黑豆眼话一出口,登时酒就醒了个彻彻底底,他只觉得后脖颈一凉,跟着腿就软了,再然后,就被两个银甲侍卫给拖了出去。 那可是万岁爷御前的人,今儿是为了给康乐公主长脸,万岁爷特地派了御前伺候的侍卫来给公主送亲,本来也是吃完了喜宴就要回去的,不成想,这黑豆眼喝多了放肆,结果就被抓了个正着。 一时间,席间鸦雀无声,原本喧闹的前院,这时候却是落针可闻,叶图南走回到刚才的那桌前,从上头端起了自己刚刚放的那杯酒,双手捧到胸前,朗声对众人道:“图南虽年岁不小,可是却是个最没有见识、不知深浅的,今儿承蒙诸位大臣赏脸、屈尊来定安王府喝图南这杯喜酒,图南本该陪诸位喝个痛快,只是图南自幼身子弱,实在不宜饮酒,且又要伺候父母汤药,更不便饮酒,故,只此一杯,以表图南谢意。” 言毕,叶图南一扬脖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叶图南咳得实在太厉害了,似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整张脸憋得通红,人都站不住了,忙不迭伸手扶住了桌沿儿,这才勉强站住了没倒,可是却咳嗽得更厉害了,“咳咳咳!” “世子!”孙文俊忙不迭小跑了过来,一手扶着叶图南,一手给他拍打后背,一边蹙着道,“郎中一早就交代过,您这样的身子是断断沾不了酒的,您这又是何苦?” 叶图南一边咳嗽不止,一边冲孙文俊摆了摆手,然后就被孙文俊给扶了下去,留下一众人在这里面面相觑,心中都暗道,就叶图南这样的身子骨,怕是连多活几年都是奢望,康乐公主这算是掉进苦水里去喽。 唉!万岁爷也真真是心狠。 …… 孙文俊把叶图南扶到了后院,叶图南的咳嗽声便就停了下,人也站直了,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模样,只把孙文俊看得一愣:“世子,您……您刚才是故意来的?” “是啊,不搞出点儿动静来,只怕满京师的眼睛都得盯在定安王府上。”叶图南淡淡道。 其实叶图南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要是不让他们认为自己是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怕是这些人的眼睛时时刻刻都要盯着穆江吟的肚子,到时候穆景元和穆宗保催生那是必然,再说了之所以让穆江吟嫁给自己,为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孙文俊简直对叶图南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伸手对着叶图南比了个大拇指,一边感慨道:“世子,论演技,属下这辈子除了您可就再没有服过别人,就刚才您那一出,可是把属下都给唬住了,更别说是旁人了。” 叶图南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孙文俊,他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月牙门,看着月牙门里头一片柔和的光亮,还有雕花门上贴着火红的“囍”字,还有两侧分别挂着的喜庆红灯笼…… 第816章 双双故去 这是他的婚礼啊,而那房中就,此刻就坐着他的新娘,等待着他进去,用秤砣挑开头上的红盖头…… 只是不知,盖头下是一张和他一样面无表情的脸、还是姑娘家泪流满面、委屈愤恨的一张脸呢? “世子,”孙文俊顺着叶图南的视线,也朝月牙门里头看了看,再回头,瞧着叶图南波澜不兴的一张脸,孙文俊心情有点儿复杂,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问,“世子,您……您真的不进去瞧瞧吗?” 叶图南收回了视线,转向了孙文俊,没搭理他的提议,而是问道:“唐砚呢?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个,孙文俊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他小声道:“自从得知了世子和康乐公主要成亲的消息,王妃就崩溃了,她从前日开始绝食,说是……说是除非世子答应她,绝不娶原族女为妻,否则,她就以死明志。” 说到这里,孙文俊顿了顿,然后又叹息道:“今儿一早,伺候王爷王妃的下人来报,说是他们二人的情况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听到了外头的鼓乐之声,知道世子今日要迎娶康乐公主,王妃便就更难以忍受了,王妃,先、先是想掐死了王爷,然后又触柱寻死,幸亏王妃绝食多日,本事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并没有掐死王爷,自己也没死成,只是两人都人事不省、命不久矣,唐砚,自从得了信儿,就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孙文俊怕叶图南担心,忙不迭又道:“既是唐砚没有来禀报,那就说明王爷和王妃性命还在,世子,您就不必因此忧心了,倒是……倒是想着要怎么去应付康乐公主的好,就算您逃得过今儿,那不还有明儿、后儿吗?总不能一辈子不进康乐公主的房,也更加不能休了康乐公主……” “你有完没完?”叶图南本来就心烦,这个时候听孙文俊一说起来就没玩没了的,他自然就更心烦了,可是孙文俊说的也没有错,叶图南心下思量片刻,然后缓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完全的法子。” “什么法子?”孙文俊登时眼睛一亮,“世子,你快说啊!” 叶图南倒是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黑黢黢的夜幕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着神,孙文俊忍不住又要询问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忙得转过身来,就瞧着唐砚急忙忙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唐砚!”孙文俊瞧着唐砚的神色,当下心里就是一声“咯噔”,忙不迭迎上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跑得这么着急?” “世子!”唐砚没有搭理孙文俊,而是径直行至了叶图南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世子,就在刚刚,王爷、王妃双双故去,属下无能……” 孙文俊顿时一脸震惊:“怎么会……会这样?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 “起来,既是他们一门儿心思地寻死,那又怎么能怪得着你?”叶图南倒全然不似孙文俊和唐砚这般一脸震惊模样,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如刚才一般云淡风轻,当下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前院走,一边沉声道,“传我命令下去,定安王府上下即刻开始准备治丧……” “殿下!”孙文俊忙不迭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叶图南的胳膊,他一脸着急地解释道,“殿下,现在就开始准备丧礼,怕是于礼不合?毕竟今儿是您和康乐公主的大喜日子,这酒席才刚刚撤罢,这时候起丧礼,实在是……” 第817章 算计 “实在怎么了?”叶图南看着孙文俊欲言又止地一张脸,一边缓声道,“这样不正好吗?我本来就不想结成这门亲事,更不欲与那原族公主白头到老,这时候自然要借着这桩丧事,大做文章了。” 孙文俊心头蓦地一惊,再联想刚才叶图南说的那一句“倒也不是没有完全的法子”…… 这时候,再看着叶图南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孙文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图南口中的法子到底是个什么法子?不过就是想方设法把定安王府的喜宴,变成丧礼罢了! 只不过,还没等叶图南动手,定安王夫妇便就自己撑不住,先一步赴上了黄泉道儿。 此时此刻,看着叶图南淡漠的一双眼,孙文俊只觉得从头毛到了脚后跟儿,他怎么会一直以为这足不出户的小世子是个纯良无害、需要他处处呵护照顾的呢? 这位小世子,瞧着是弱不禁风一身病,可实则却是个心有七窍的,更兼能下得了狠心决断的,幸亏这位小世子最看重和殿下的兄弟情,若非如此,这小世子倒是和定安王夫妇是一路心思的话,怕是十个殿下也算计不过他…… “还愣着做什么?”叶图南退下了外头罩着的一身火红的新郎官的长袍,递到了孙文俊手里,一边沉声道,“该怎么做,就不用我一一吩咐你了?” “是,属下明白,”孙文俊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面无表情披上白狐大氅的叶图南,再远远看着一片火红的后院儿,心里很是复杂,当下有些踟蹰地道,“殿下,那……康乐公主那边……” “公主既嫁入定安王府,便就是我叶氏一门的人,”叶图南也朝后院瞥了一眼,一边淡淡道,“通知公主即刻换上丧服,为公婆守丧。” 孙文俊一脸为难:“可是公主身份不同寻常,乃是当今万岁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按理说是不必为公婆守孝的,且又是今儿这样的日子,怕是公主要动怒……” “公主若是不愿为公婆守丧,我们定安王府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即刻安排软轿,送公主回宫就是,”叶图南道,瞧着孙文俊眉头紧皱,他又道,“赶明儿天一亮,我会亲自入宫当面向万岁爷和公主请罪,公主这样的贵重的身份,自然不好在我这样的久病、又得守孝多年的人身上耽搁时间。” 这下子,孙文俊和唐砚总算是明白,叶图南是个什么意思。 康乐公主身份何其尊贵,想来这一次下嫁给叶图南,这么一个汉人、而且还是个病秧子的世子,康乐公主,必然是满腔委屈的,却又身不由己,所以这才带着一腔怨气嫁入了定安王府,哪知道这大婚当日竟然又碰到了这样倒霉的事儿,听着叶图南的意思,是必然要为定安王夫妇守丧的,而且少说是三年,康乐公主这样的气性和身份,又怎么可能忍受? 而叶图南要的就是她的不能忍受,只要是康乐公主主动提出解决婚约的话,那就不干他什么事儿了,穆景元和穆宗保便就再生气,那也断断怨不到他的头上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康乐公主忍了,愿意以儿媳妇儿的身份为定安王夫妇守丧的话,那未来几年,叶图南便就可毫无顾忌地不进公主的院儿,各过各的,而穆景元和穆宗保就算是再生气再愤怒,那也得忍着。 毕竟穆景元给叶图南指婚,打得就是为了给定安王夫妇冲喜的名号,如今喜非但没有冲成,反倒大喜之日当天,定安王夫妇却双双身亡,就算是康乐公主身份再怎么尊贵,一个克公婆的恶名是坐实了,若是公主竟然还在孝期怀上身孕,那名声便就更会难听十倍不止。 第818章 滚下去 所以,穆景元除了暗骂定安王夫妇死的不是时候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嗯,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为了安抚定安王府,也为了能挽回自己闺女、以及朝廷的名声,他还得厚待、笼络叶图南。 总而言之一句话,谁让他赐的这门破婚? …… 孙文俊和唐砚稍稍一愣,两人同时又都反应了过来,当下孙文俊逃也似的随着叶图南去了前院儿,一边走,一边还对着唐砚直摆手:“唐砚啊,公主那边可就拜托你了哈!” 说完也不管唐砚愿不愿意,这就撒丫子了,留下唐砚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孙文俊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那恨得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可是这时候也没功夫追上孙文俊照他屁股踹三脚,顿了顿,他朝后转过去身去,透过月牙门,看着火红喜庆又……过分静谧的后院儿,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儿,然后转身朝后院儿走去。 …… 后院儿。 今儿,后院是一片喜庆火红的海洋,从梅树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荷包、回廊底下的灯笼、大门小门上贴着的大大小小的“囍”字…… 都是令人沉醉的火红。 穆江吟头上罩着红色盖头,遮住了视线,原本是看不到看不到这些的,可是这盖头是红纱做成的,有些微微的透,能模模糊糊地瞧着外头,而在穆江吟的眼中,目力所及之处,便就都被染上了一层火红。 让人忍不住高兴、暖心,又梦幻的火红。 “公主,左右后院儿不会有人进来,您就先把盖头掀开,透透气儿,还有凤冠,奴婢也给您摘下来。” 坠儿心疼穆江吟,瞧着她天不亮地就起来梳洗打扮,戴上了华丽、却沉重的凤冠之后,便就被罩上了盖头,从早上到晚上,从皇宫到定安王府,这都过了一整天了,坠儿生怕穆江吟闷着,又累着了,很是担心。 一边说着,坠儿一边就要上手去掀开穆江吟的盖头,哪里想到,穆江吟猛地朝后一让,躲开了坠儿的手:“坠儿别动!” 只是她已经一整天粒米未进,兼头上的凤冠着实沉重,她一直坐着还好,这冷不丁地一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忙不迭伸手要撑住自己,可还是“咕咚”一声瘫倒在了床上。 “公主!”坠儿大惊,忙不迭地爬上了床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哎呦!”耳朵一阵疼痛传来,应该是耳坠扯到了什么地方,把耳朵给伤到了,穆江吟忍不住痛呼出了声。 正要伸手去摸一摸耳垂,却瞧着眼前一亮,然后坠儿担心的脸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穆江吟先是一愣,随即一巴掌狠狠拍开了坠儿扯着红盖头掀开的手,一边气急败坏地怒喝道:“谁许你掀我盖头的?谁又许你爬上床来的?!你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还不滚下去?!” 坠儿大惊,她伺候在穆江吟身边已经有十多年了,她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仆,可以说是一起陪伴长大的朋友,穆江吟很信任喜欢坠儿,也一直不拿她当奴才看,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她分享着成长中的欢乐、苦恼、忧伤,这些她没办法跟父皇或者别人倾诉的情绪,统统都说于了坠儿听,可以说,坠儿是见证和陪伴她成长的朋友。 多少次,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并头夜话,说这各种各样白日里、皇宫里不该说的话,小姐们一样…… 第819章 笑话什么 穆江吟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地训斥过坠儿,更别说是叫坠儿“狗奴才”了,所以此时此刻,穆江吟愤怒的训斥才一出口,下一秒,两个人就都愣住了,然后坠儿忙不迭地就下了床,“噗通”一声跪在了床前,然后一边叩头、一边诚惶诚恐地道:“都是奴婢的错,请公主降罪!” 穆江吟也愣住了,因为自己刚才的压抑不住的怒火,也是因为此时此刻跪在自己床前叩头不止的坠儿。 “你起来,”半晌,穆江吟才开了口,她抿了抿唇,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慌张和后悔,可是在看着坠儿还是一个劲儿地叩头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忍不住抬高了一倍,也跟这儿颤抖了起来,“我让你起来!” 坠儿不再叩头了,却仍旧不敢从地上爬起来,她垂着脑袋,哽咽着道:“奴、奴婢不敢,奴婢惹公主生气了,都是奴婢不好……” “坠儿,”穆江吟心头一酸,她双手撑着床,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然后伸手握住了坠儿的肩膀,再开口的时候,她声音中的愤怒就荡然无存了,“坠儿,是……是我不好,是我刚才吓着你了。” “公主,坠儿想知道,坠儿……坠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坠儿闻声,抬起头来,眼睛里头已然蓄满了泪水,委屈、不解又害怕地看着穆江吟,“公主,您……您能告诉坠儿,坠儿究竟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以后,坠儿肯定会改,再不惹公主生气了。” “坠儿,你没做错什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担心我太累了,受不住……”穆江吟看着坠儿满眼热泪,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顿了顿,然后她又道,“可是坠儿,这是我的大喜之日啊,今时今日,我多年夙愿终于实现了,我嫁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男人,凤冠再重算什么?盖头太闷又算得上什么?我就算再累再闷,可是一想到我做了他的新娘、等着他来掀开我的盖头,我就不觉得累啊,坠儿,我真的不累,非但不累,我还很期待,你……你明白吗?” 穆江吟说的这些话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期盼自己能这样一身红裳地嫁给叶图南,等着他掀开自己的盖头,然后露出一张和她一样心满意足的脸,这是她一直以来、也是唯一的美梦,虽然因为婚期太紧而来不及赶制新的嫁衣,她只得穿着从前娘亲嫁进王府时候的嫁衣,戴着太子妃大婚时候的、稍作改动的凤冠,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她不在意这些,只要……嫁的人对了,那就足够了。 如今,眼看着美梦就要是实现了,她又怎么会觉得累?多少年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啊,所以又怎么能够允许叶图南以外的人掀开自己的盖头呢? 当然是不可以。 坠儿听得有些似懂非懂,毕竟一个连男人都没有接触过、更没有心上人的姑娘,实在不能指望她在这个问题上一点就通,不过她隐隐约约地是明白了,穆江吟期待叶图南来掀开自己的盖头,并且很期待。 “那公主,要不奴婢这就去前院儿把小世子,不,是驸马爷……”坠儿忙不迭擦干了眼泪,“把他给请回来?” 穆江吟忙不迭地摇摇头道:“不用了,大喜的日子,我这个新娘子就不便出去,都是他一个新郎倌儿在外头招呼宾客,千万别去叫他,没得让人瞧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坠儿一头雾水。 还能笑话什么?不过是堂堂公主不矜持,这才进了新房,就迫不及待地想招新郎倌儿进门来着。 第820章 是他终于来了吗 “哎呀!你这丫头,我真是今儿才发现,你怎么就这么笨呢?”穆江吟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红着一张脸瞪着坠儿,实在是又羞又囧。 坠儿嘟囔着道:“奴婢是笨,可是奴婢都是一心向着公主,从前在宫里,有万岁爷给公主撑腰,也就罢了,可如今公主嫁进了定安王府,奴婢就怕公主受委屈。” 穆江吟才要回答,就听着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下忙不迭坐直了身子,一边又急急忙忙小声询问:“坠儿,你瞧着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公主天生丽质,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坠儿也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当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朝外头张望,一边小声嘟囔着,“这个时候,应该是驸马爷回来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穆江吟的心跳就越来越快了,她实在是太紧张了,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了,一双白嫩嫩的手,这个时候死死抓着一方皱巴巴的水红色的帕子,帕子都要被拧出水来了似的…… “啪嗒!” 随着一声开门声传来,穆江吟透过面前的那一层红纱,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个清瘦的人影走了进来,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是他……终于来了吗? 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听着坠儿诧异地道:“你是谁?怎么敢进新房里头来?驸马爷呢?” 穆江吟闻声,才知道进来的人不是叶图南,顿时也是纳闷不已,毕竟这是她和叶图南的新房,怎么会有身份不明的男人闯进来呢?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当即,穆江吟就警醒了起来,正想着要开口唤侍卫进来的时候,便就瞧着那人停住了脚,站在外堂,并没有朝寝室这里走来,然后朝着自己深深一躬,然后毕恭毕敬地道:“属下唐砚,是平日伺候世子殿下身子的郎中,刚刚府上出了大事,属下奉世子之命,前来通知公主。” 穆江吟一愣,随即问道:“什么事儿?” “就在刚刚,王爷夫妇双双病故身亡,世子已经赶去前院治丧,所以今天晚上肯定是没功夫来后院儿了,还请公主见谅,”唐砚沉声道,瞧着屋里头一身红裳的姑娘猛地站了起来,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当下忙不迭又深深一躬,然后道,“世子乃是孝子,这个时候顾不上公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还挺公主体谅。” “你……你说什么?”穆江吟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眼看着就要摔倒,还好被坠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却除了大口大口地喘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你家世子这是个什么意思?”坠儿却是忍无可忍了,冲着唐砚吼道,“公主戴着这沉重的凤冠,一整日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还得遵着规矩一口饭都不曾吃,好容易等到了这个时候,他竟都不过来瞧一眼,连盖头都不来掀,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当咱们公主是好欺负的吗?” 唐砚心中暗道,这样局面倒真是正中叶图南下怀,眼下只要这位康乐公主受不了气回宫跟万岁爷闹就是了。 正待唐砚盘算说辞的时候,却瞧着穆江吟猛地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盖头,然后毫不留情地冲坠儿喝道:“坠儿,你哪儿来的这许多胡言乱语?都道是惟生死以当大事,自然是要以死者为重,更何况又是本宫公婆?世子所做完全合情合理,倒是你,一张嘴就这般尖酸刻薄,全然一副泼妇模样,竟不知这些年在宫里学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罚你去院儿里跪一整夜!” 第821章 震惊不已 坠儿大惊,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奴婢知罪了!请公主宽恕!公主……” 唐砚也是心头一惊,这么冷的天儿,别说是个十七八的姑娘了,便就是个汉子这么跪一整晚,也非得冻出什么毛病来不可,当下唐砚忙不迭就要替坠儿求情:“公主,这位姑娘应该不是有意的,不如您就……” “现在就去!区区奴婢竟敢公然折辱本宫夫家门楣,本宫断不可轻纵!”不待唐砚说完,穆江吟就冷声冲坠儿喝道,“还不快去?!不许掉眼泪!” 眼瞧着穆江吟这是真的动怒了,坠儿就算是满腔委屈,这也不敢再说二话,当下便就红着眼出了房去。 唐砚觉得坠儿实在可怜,当下又要给她求情:“公主,那坠儿姑娘想来是有空无心……” “唐先生,你不必多说,她虽是有口无心,可是却也是实打实地该受罚,”穆江吟冷声打断了唐砚的话,脸上还是隐忍不住的怒气,一边又道,“本宫既是嫁进了定安王府,自然和世子夫妻一体,王爷王妃就如同本宫父母一般,如今出了这样的噩耗,这丫头竟还敢胡言乱语,可见是本宫平日里太骄纵她了,非得让她长个教训不成。” 穆江吟都这么说了,唐砚自然是无话可说了,当下对着穆江吟躬身道:“是,属下明白。” “烦请唐先生去外头稍候,本宫这就更衣,去前院儿和世子一道治丧。”穆江吟道。 “是,属下遵命。”唐砚道,一边躬身退出了房去,然后就看着坠儿正跪在院儿中,肩膀一下一下地耸着,明显显地是在哭,可是又不敢哭出声,唐砚忍不住一声叹息,然后唤来了珍珠。 “怎么了唐先生?”珍珠询问道,穆江吟嫁过来,定安王府自是要给配丫鬟的,珍珠为人老实可靠,叶图南便让她过来你伺候穆江吟。 “半个时辰后,你把那位坠儿姑娘带进房来暖和暖和,”唐砚指着坠儿的背影跟珍珠道,“她要是不敢起来,你就说是世子的吩咐。” 珍珠点点头:“是,知道了唐先生。” 让珍珠回房之后不,唐砚又在院儿里等了一会儿,就瞧着穆江吟急匆匆地出了房来,刚刚还一身火红嫁衣的姑娘,这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重锦的长袍,一头华丽耀目的首饰也都不见了,连颗珠子都没留,不光如此,她还把长发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圆髻,而且脸上的妆也不见了,素面朝天,明显显是特意梳洗过的。 “唐先生,烦请头前带路。”穆江吟行至唐砚面前,道。 “公主请。”唐砚一怔,随即忙不迭躬身道。 当下,唐砚引着穆江吟朝前院走去,一边朝前走,唐砚一边在心里感慨,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最得万岁爷宠爱的堂堂正一品康乐公主,身上的这份沉稳倒是和她的名气和身份不大相符,他刚才还以为穆江吟势必雷霆大怒,然后就得吵着闹着要回宫的呢,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了,哪里晓得,竟峰回路转变成了此刻的局面,怕是…… 等下到了前院,便是连叶图南都要震惊不已? …… 恰克图。 庞九和楚天叙回到客栈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来到客栈门口的时候,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然后看向了彼此。 “哥,准备好了吗?”庞九小声询问楚天叙道。 第822章 好消息 “哥,准备好了吗?”庞九小声询问楚天叙道。 楚天叙没有回答,看着庞九的眼睛有些不忍,又有些担心,顿了顿,他有些迟疑地小声问庞九:“九儿,你……你可想清楚了?真的愿意……这么帮我?” “哥,我不是在帮你,”庞九朝客栈门里头瞧了瞧,然后叹了口气儿,又垂着眼轻轻道,“我是不想让娘带着遗憾走,也不想让我下半辈子想到此处都心存不安遗憾,哥,说到底,我是在帮我自己,所以你不用觉得心里不安,更不用觉得对不住我。” 说完这些,庞九又特意对峙着楚天叙点点头:“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楚天叙这才轻轻吐了口气儿,一时间,只觉得压抑许久的心,轻松了不少,他笑着对庞九点点头:“那我想好了,也准备好了。” “那成,咱们这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亲去,她肯定眼巴巴地等着咱们回去呢,”庞九也松了口气儿,笑嘻嘻地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狡黠地道,“你是男人,这样的大事儿,当然得你跟娘说,我是姑娘家,又笨嘴拙舌的,啥都不会说,一会儿就擎等着配合你点头称是装害臊就是了。” “你还笨嘴拙舌?我可不信!”楚天叙瞧着庞九这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和不安都荡然无存了,当下笑着大踏步走进了客栈,“走,咱们见娘去!” 一直满不在乎笑嘻嘻的庞九,直到这个时候,人才紧张起来,她使劲儿地吸了一大口气儿,然后攥着拳,赶紧地跟了上去。 …… 客房中。 “娘,我和九儿回来了。”楚天叙和庞九一前一后进了房来,楚天叙走在前面,庞九跟在后面,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大自在。 “你这两个孩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邓氏早就等得着急了,要不是自己下不了床,肯定都要出去找人去了,兼又不知道事情到底进展的怎么样了,以至于邓氏着急的,这一整日都没有歇息,真的如庞九所言,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呢,这时候瞧着两人进来,面色还别扭着,邓氏难免更是忐忑不安,“你们俩孩子……商量的怎么样了?” “娘,我、我们……”楚天叙看着烛光下,邓氏一脸期待的神色,他又是心酸,又是羞愧,他实在不愿意去欺骗他的娘亲,而且他从小都没有说过谎,更没有想过今时今日,竟然要去欺骗自己将死的娘亲…… 虽然是善意的欺骗,可毕竟也是欺骗啊,而且还是他的终身大事。 顿时,楚天叙张口结舌说不出来话了,这一路上早就盘算好了的说辞,都卡住了,非但卡主说不出话来,楚天叙的脸都僵住了。 “怎么了?”邓氏的脸上的表情因为楚天叙这幅张口结舌说不下去话的模样,而从期待变成了着急,继而就是失望了,她双手死死扒着床沿儿,喘息着道,“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没有……” “娘,您千万别着急!我来跟您说!”庞九都要急死了,她暗中推了楚天叙两下,结果楚天叙还是这么一副不吭不响的模样,再瞧着邓氏都这样了,庞九自然憋不住了,一边抢着朝邓氏床前跑,一边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楚天叙,“哥,你可真行啊,这么老大的个子,竟然比我还害臊!哼,算了算了,还是我没皮没脸地跟娘说!” 然后,就在楚天叙的沉默中,庞九小跑到了邓氏的床前,“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一边双手握着邓氏的手,一边红着脸道:“娘,我……我和哥哥要成亲啦。” 第823章 是,娘知道 邓氏顿时就红了眼,她死死地攥着庞九的手,激动地都语无伦次了:“好好好,真好啊,太好了!可、可九儿,你……你别是骗娘的?娘怎么心里这么不踏实呢?” “娘,这样的事儿,九儿怎么敢骗您呢?”甫一对上邓氏满含热泪的眼,庞九就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她发现说谎实在是太难了,她并不是没有说过谎,但是对着这样一双激动的热泪盈眶的眼睛说谎,实在是太难了,难怪楚天叙刚才都开不了口。 稍稍平复了心绪之后,庞九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跟邓氏道:“娘,您一直不是最盼着让哥哥早点儿成家立业的吗?想来这些年来,您肯定给哥哥攒了不少聘礼呢,等咱们回到了恰克图,您可都得交给我啊,可不许小气了!” “你这促狭的丫头,”邓氏被庞九逗得邓氏又笑了,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边伸手在庞九鼻头上捏了捏,一边又含笑道,“聘礼可不是给你的,那是留给你爹的,不过娘的所有身家啊,都会交给你,那可得比聘礼多出好些来呢。” “嘿嘿,就知道娘亲是最疼我的了,那我就先谢过娘亲啦,”庞九笑嘻嘻地冲邓氏拱了拱手,一边打量着邓氏满含笑意的脸,然后轻声道,“娘亲,其实我最想要的,倒不是这些财产身家,娘亲,你肯定知道是什么,对吗?” 邓氏一愣,随即心里便就了然了,她看着庞九澄澈的一双眼,心里都是酸楚,都是不舍,可是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她对着庞九点点头,含笑道:“是,娘知道,所以啊,娘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娘还得看着你们俩孩子成亲呢,还得看着你们的娃娃呱呱落地呢,娘还要给他们起名字呢。” “娘,真真是知女莫若娘啊,嘿嘿!”庞九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伸手环住了邓氏的脖子,邓氏这么高兴,她也跟着高兴,虽然她知道这份高兴是她骗出来的,可是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就想让邓氏一直这么开心,一直这么笑…… 邓氏也伸手环住了庞九,她是真的特别高兴,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可是一瞥眼瞧见一直沉默不语站在那头的楚天叙,邓氏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一声“咯噔”,忽然地就不踏实了下来。 “九儿,”邓氏放开了庞九,她打量着庞九眉开眼笑的脸,又疑惑地看了看楚天叙,然后小声问道,“你跟娘说实话,你是真的……喜欢天叙吗?真的……想跟他成亲吗?” “当然……”庞九一张口就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邓氏怎么忽然问起这茬来了,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邓氏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楚天叙,眉头紧皱,她是了解他的儿子的,正因为了解,所以这个时候,她才会如此地不安…… 正在邓氏不安疑惑的时候,却见楚天叙走了过来,他也跪在了床前,一脸诚恳郑重地跟邓氏道:“娘,儿子不负您所望,终于觅得佳人,您也总算有儿媳妇儿了。” 直到这个时候,邓氏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然后佯装不悦地瞪着楚天叙,道:“你以为多了个儿媳妇儿,却少了个闺女,娘会高兴?” “既是娘这么舍不得我这个女儿,那……”庞九随即歪着头,一脸戏谑地看着楚天叙,“索性让哥哥做娘的上门女婿,娘,你说这样可好?” 第824章 您都看出来了 “哈哈,我看这样不错,还是咱们家九儿冰雪聪明,”邓氏登时哈哈大笑,伸手拍着楚天叙的肩膀,一边道,“成,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事儿了啊?这么热闹,”孔澄和端着汤药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登时就是一脸惊诧,“咦?天叙,九儿,你们俩跪在你娘床前做什么?” “孔先生,晌午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肯定有好事儿的吗?都到现在了,你还瞧不出来,这是什么好事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不待庞九和楚天叙开口,邓氏已经抢着回答了,病弱憔悴的人,难得这时候是红光满面、中气十足,以至于跟站在门外的陈栓和赵一朗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只听得面面相觑,到底谁出了什么好事儿,怎么邓氏跟变了个人似的,然后纷纷朝里头观瞧,然后就不约而同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来。 孔澄和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忙不迭地就放下了手里的药碗,然后对着邓氏连连拱手道喜:“老夫恭喜夫人!真是恭喜恭喜啊!只是不知道好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邓氏笑得根本就合不拢嘴,对孔澄和道:“正月里都是好日子,我寻思着等到了地儿了,处理好家里的那摊子破事儿,就赶紧地给两个孩子操办,孔先生,您可一定得多留几天啊,一定要留下来喝这俩孩子的喜酒啊!” “一定!一定!”孔澄和干脆地答应了,然后又端着汤药走了过去,含笑跟邓氏道,“只是现在夫人你得先喝汤药,总得把身子骨养好了,才能有力气给孩子操办喜事儿不是?” “对对对,先喝汤药。”邓氏赶紧地接过了汤药一口气儿喝了下去。 庞九喂了邓氏茶水,楚天叙又端来蜜饯给她,邓氏忙不迭地赶众人下去吃晚饭,不必在她房中耗着。 “那娘,等会儿我上楼再来给您送饭食,”庞九道,当下和楚天叙一道出了房门,然后就看到杵在门外,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的陈栓和赵一朗,庞九忙不迭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关上了房门,然后小声跟两人呢道,“别一惊一乍的,等下楼,我再跟你们细说。” 当下庞九和陈栓、赵一朗三人一道下了楼去,留下楚天叙和孔澄和两人慢慢走在后头。 “天叙,你这样做,是对的,”忽然,走在后面的孔澄和伸手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沉声道,“所以,不要自责,更不要想太多。” 楚天叙一惊,侧头看向孔澄和:“先生,您……您都看出来了?” “早就知道你和那丫头是不可能的,唉!”孔澄和叹息了一声道,“原本我瞧着那丫头人很好,还想着撮合你们两个的,可是后来听着芸娘一口一个叫个她嫂子,我心里便就有数了,这丫头虽尚未成亲,可必然是已经有了未婚夫了,而且瞧着她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主儿,所以你和她又怎么可能呢?” 楚天叙随即苦笑着摇摇头道:“对,我和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她心善,才肯陪我演这一出戏,先生,我觉得我挺对不起她的,也对不起我娘……” “天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孔澄和截断了楚天叙的话头,这一次,他声音更沉了,语气也很严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也必然有自己的去处,别人强求不得也强留不得,惟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善待他人的来处和去处,而你此刻就是这么做的很对,比起让她流着泪走,你选择了让她带着笑走,你有什么错?又有什么好抱歉的?” 第825章 戴绿这回事儿 楚天叙没再说话,半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儿,然后对着孔澄和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孔澄和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下了楼梯。 …… 大堂。 庞九“咕嘟嘟”地喝完了一大碗茶,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然后双手撑着桌子,看着对面坐着的陈栓和赵一朗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现在你们俩听明白了吗?” 经过庞九刚才的一番解释,陈栓和赵一朗的脸色明显显都变好看了不少,陈栓松了口气儿点点头道:“九爷,原来是这样啊,嘿!九爷刚才你可是吓了我们俩一跳,我还以为咱殿下是要头上戴绿了呢,害得我我下巴都要惊……” 被庞九恶狠狠地瞪着,陈栓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住了口,庞九这才别过了眼去,一边给自己又倒了一碗茶,然后咳嗽了一声,朝前挪了挪凳子,然后跟两人道:“既然你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我这么做是有我的苦衷和不得已,那么你们肯定会替我保密的,对?” “保密?咱们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还要怎么保密啊?”陈栓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庞九的意思,然后贱兮兮地冲庞九一笑,道,“九爷,原来你是要对殿下保密啊,怕他知道自己曾经被莫名其妙戴过绿啊?” “再跟我提戴绿这事儿,信不信我就让你亲身实践一回?”庞九拉下了脸、阴测测地道,“咱们的人马,这一出了金龙山、奔赴了中原,那肯定就是开了眼啊,栓子啊,你说像珍珠这样的,从小就没出过长丰农场的单纯姑娘,这要是冷不丁遇见啥白衣飘飘还月下吹箫的公子,珍珠会不会看呆了啊?尤其是到时候,我再下个命令啥的,让你这辈子都留守恰克图什么的,啧啧啧,真是可怜啊。” “九爷!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啊!”陈栓顿时一脸要哭的表情,他想过去拉庞九的手,可是又觉得不合适,一低头瞧见了庞九踩在长条凳子上的脚,一把给抱住了,然后痛哭流涕地道,“九爷,我跟你保证,往后我再也不提你给殿下戴绿一茬儿了!” “你给我松开!”庞九简直都要气得喷火了,幸亏这时候大堂里的人不多,不然她真是一点儿脸都没有了,瞧着陈栓兀自抱着不松手,庞九简直都想照他脸上踹两脚了。 在一旁看戏的赵一朗,抿了口茶,淡淡地跟陈栓道:“栓子啊,你嘴上说着不提戴绿这茬儿了,原来你这是打算要用实际行动给殿下戴绿啊?这要是被殿下知道了,那你可是连恰克图都待不了了,最乐观的预计也得被流放戈壁滩里头喂狼。” 下一秒,陈栓一把放开了庞九的臭脚,迅速地坐回了原位,老老实实地喝着茶,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多动一下了。 孔澄和跟楚天叙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三个人各坐一边,都在一言不发地喝茶,尤其是陈栓,都恨不得把脸给扎进茶碗里头了,这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孔澄和跟楚天叙,两个人挤着坐在了一条长凳上,半天也不见这三人开口说话,孔澄和耐不住性子,打破了沉默:“菜都点了吗?” 另外三个人闻声,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地摇摇头。 “那你们这半天在干什么呢?”孔澄和简直都无语了。 “喝茶,”赵一朗指着脚边的大茶壶道,“都喝完两壶了。” 第826章 会和 “喝茶,”赵一朗指着脚边的大茶壶道,“都喝完两壶了。” 赵一朗的话音一落,庞九就又打了个长长的嗝儿,这也实在怪不得她,刚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实在是口干舌燥的厉害,她少说喝了得有大半壶的茶,这时候肺叶子都要飘起来了。 孔澄和:“……” 楚天叙有点儿尴尬地看着庞九:“九儿,你这喝都喝饱了,那咱们还有必要点菜吗?” “有必要啊!当然有必要啊!”庞九忙不迭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边跟楚天叙保证道,“哥,你尽管放心好了,我这还给红烧兔肉留着位子呢!信不信,除了红烧兔肉,我还能吃下一盘溜肉片?嗝!嗝!” 楚天叙忙不迭点点头,跟庞九道:“行了行了,你就别说话了,我信……” 个鬼啊! …… 昌顺十六年正月三十 恰克图,大佛寺。 正月最后的这一天,贾明和姚大渝他们在大佛寺这边碰了头。 在没进入恰克图之前,贾明就已经遇上了从金龙山撤出来的少数人马,他当时只觉得吃惊不已,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金龙山的人马不会这么早地就撤出恰克图,而且队伍里头的人数也有问题,只有寥寥十多人,瞧着还都是为了保护庞远山等人的安全,而且庞九、姚大渝和贾铭芸娘等人都不在其中,贾明自然少不了心惊肉跳了。 幸得姚大渝,多留了个心眼儿,在大部分人马返回恰克图之前,留了信给庞远山,嘱咐他若是遇到了贾明,代为转交。 原来姚大渝也从潜伏在恰克图官府做牢头儿的宋虎那里,得到了固原和恰克图要乱的风声,不仅如此,宋虎还送来了更确切劲爆的消息,说楚义兴已死,而且据传闻来说,还是楚天叙弑父夺权的结果,固原大军之所以突袭恰克图,也是楚天叙的手笔。 自然恰克图将军府那边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所以宋虎弄不清楚这传闻的真假,只能把自己听到的消息都传到了姚大渝这里,姚大渝一时也是真假难辨,可是这却不耽误,他想着趁乱从楚氏一门手里分一杯羹。 固原和恰克图多年来都被楚氏一门牢牢掌控,可以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若不是这一次是楚氏一门自己出了乱子,姚大渝根本就不可能动这样的心思。 所以当即,姚大渝当即拍板决定,派小部分人,先行护送庞远山百灵等人先去中原安置,他则带领剩余的人返回恰克图,伺机而动。 姚大渝的心思和贾明可谓是不谋而合,贾明看了信之后,就没停着,换了匹马儿之后,便就又匆匆继续上路了,这一次,他的目的是大佛寺,因为姚大渝在信的结尾处对他说,他们一众人马在月末肯定会经过大佛寺休整,若是贾明来得及的话,可以直接到那里会和,若是来不及的话,便就直接去恰克图城中会和。 贾明一路风餐露宿,这才在正月的最后一天赶到了大佛寺,而姚大渝他们也只比贾明脚程快了一天,一众金龙山的兄弟行军多日,早已人困马乏,姚大渝下令,让一众人马在附近歇息两日,他则去了大佛寺。 姚大渝为什么要选择在大佛寺这边落脚休整呢?一则是顺路,更重要的是因为担心贾铭的缘故,正好可以顺道过来看看,而且关于恰克图将军府的事儿,他也想和庞九商量商量,可是哪知道,他竟然扑了个空。 第827章 当然有问题了 姚大渝坐在贾铭的床前,和贾铭说话儿,贾铭明显是比从前瘦削了憔悴了,姚大渝看着这个最小的兄弟难免心疼,可是瞧着他神志清醒、早不似之前那般疯癫,而且膝盖恢复得也不错,姚大渝又觉得心安不少。 “都怪我,”对着姚大渝,贾铭很是羞愧,“要不是因为我不中用,竟然中了柳文龙那老贼的奸计,也不会连累到大嫂带我来这大佛寺一趟,也不知大嫂现在人在何处,唉!二哥,我一想想心里就难受。” “三儿,这怎么能怪你呢?”姚大渝宽慰道,“你受了这么多的罪,又不是你自己愿意的,所以怎么是你的错呢?嫂子虽然如今下落不明,可是身边不是还有赵大哥和栓子两个护着的吗?想来是不会有事儿的,你就放宽心!” “可是嫂子是和楚天叙在一起啊!”贾铭却兀自着急,“谁知道那楚天叙是个什么心肠?嫂子是心善,拿他们这对母子当自家人看待,可是人心隔肚皮啊,谁知道他们拿嫂子当什么?而且,我就担心楚天叙万一要是猜到了嫂子和大哥的关系,那……那可怎么是好啊?!” 姚大渝听他这么一说,登时一愣:“你说什么?嫂子和楚氏母子在一起?这么说,之前楚氏母子也是在大佛寺来着?” “对啊,楚天叙母子俩比咱们更早到的大佛寺,好像是将军夫人身子不适,楚天叙特地带着娘亲来大佛寺这边小住,找孔先生调理来着,”贾铭点点头,瞧着姚大渝面色严肃,贾铭顿时跟着紧张了起来,一边小声问道,“二哥,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 姚大渝之前从宋虎传来的恰克图城中的乱七八糟的传闻说是,楚天叙弑君夺权,楚义兴这才一命呜呼,可是如今看来,楚义兴身亡之时,楚天叙人却在大佛寺,而且还是和他娘在一起,这就说明了,楚天叙并非是弑父的凶手,他没有杀人的时间啊,而且也肯定不是他的阴谋,毕竟没有谁在谋划杀害亲生父亲的时候,会把亲生母亲带在身边。 那么…… 固原大军到底是奉谁的命令、恰好踩着这个点儿突袭剑指恰克图将军府的呢? 到底是谁要抹黑楚天叙、让他背负弑父夺权的千古骂名呢? …… “二哥?”瞧着姚大渝一阵出神,贾铭伸手晃了晃姚大渝的手,然后指着端着茶进房的芸娘道,“二哥,芸娘来了。” “哦,是芸娘啊,”姚大渝这儿才回过神来,瞧着芸娘进来,芸娘人也瘦了,但是人却比之前精神多了,姚大渝看着挺高兴,冲芸娘点头道,“芸娘,这阵子辛苦你了,累坏了?” “二哥,千万别这么说,我才不辛苦,就是……”芸娘双手把茶杯递到了姚大渝手里,一边面带羞愧地道,“就是我和贾郎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看,你们一个个这都说的是什么话?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啊,”姚大渝佯装怒意,将茶杯放在了一边,然后又问贾铭道,“楚天叙母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佛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可知道吗?” 贾铭面露难色:“这个我……” 他哪里知道这些?那时候他成日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这里就剩下了芸娘和唐婉,关于庞九他们是怎么送他来大佛寺的,他都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更不知道楚天叙的事儿了,还是后来闲聊的时候,芸娘跟他说了些。 “二哥,您在打听这个啊,”芸娘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一些。” 第828章 大哥来了 当下,姚大渝忙不迭地转向了芸娘:“那你快跟我说说,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唉,”芸娘应声道,一边挪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姚大渝面前,一边道,“我们到这儿的第二天,楚天叙过来这边找孔先生的时候,便就认出了嫂子,不过他倒是没有为难嫂子,还请嫂子去他在附近的别院里头吃饭来着,说是将军夫人也在,嫂子听说她干娘也在,当下就随楚天叙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楚天叙的娘亲便就病倒了,病得很突然,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打击,当时还是嫂子慌慌张张地骑马回来,接了孔先生过去给她诊治的,结果就不大好了,孔先生说她是怕……命不久矣了。” 说到这里,芸娘面露疑惑:“按理说,都到这个时候了,将死之人自然是不宜挪动的,最需要好好儿养着的,可是那将军夫人非要坚持回将军府去,而楚天叙竟然也没拦着,这就答允了,嫂子于心不忍,就跟着一道去了,说是要伺候在干娘身侧,尽一尽她这个做女儿的孝心。” 听完之后,姚大渝蹙着眉问:“你可知道将军夫人到底是受了惊吓和打击?” 芸娘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嫂子没跟我说,我也就没问。” 芸娘不清楚,可是姚大渝倒是能猜到八、九分了,算着那个时间点儿,估摸着就是楚义兴的死讯被人送到了大佛寺来,所以邓氏这才受惊过度,以致命不久矣,所以邓氏提出要回去,楚天叙才没拦着,一则是要回去给楚义兴料理后事,也是为了能让邓氏瞑目;二则,恰克图乱成一锅粥,堂堂恰克图将军被人谋害,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回去料理大事儿。 想到这里,姚大渝忍不住摇头道:“到底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算计到楚氏一门头上来?” 是啊,楚氏一门深得当今万岁穆景元的信任,掌控边陲重地二十载,在朝中地位可谓是固若金汤,可如今瞧着这幕后之人布局,更是天衣无缝,绝非等闲之辈能为之,必然是位身居高位、且手眼通天的人,才敢做出这样大的惊天手笔。 姚大渝正思量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一声马嘶,继而就是男子爽朗的声音:“二弟!三弟!” 姚大渝和贾铭都是一愣,随即都大喜过望:“是大哥来了!” 姚大渝和芸娘忙得起身相迎,果然见着贾明推门进来,瞧着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便就知道他是好些天没有好好儿歇息了。 “大哥!”姚大渝上前两步,伸手抱住了贾明,一边在他后背使劲儿地捶了两下,“大哥,弟弟真要想死你了!” 可是贾明却显然并不怎么想他,敷衍地在他身后也拍了两下,然后就放开了姚大渝,一双眼睛,在房间里头逡巡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你大嫂呢?她怎么不在?” 姚大渝:“……” 行,娶了媳妇儿忘了弟弟,天底下当哥的不都这德行吗? 芸娘忙不迭过来,跟贾明解释道:“大哥,嫂子她现在人不在大佛寺,你来晚了一步。” “什么?她不跟你们在一起?”贾明顿时人就不对了,横眉立目地看着芸娘,“她人在哪儿?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芸娘被贾明这一幅表情吓得够呛,贾明对她一直都是和颜悦色来着,从来没撂过脸,这冷不丁的这样,芸娘还真是有点儿受不了,不过她也知道,贾明这不是在跟她生气,纯属是着急。 第829章 好消息 “大哥,来,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儿跟你说,”不待芸娘开口,姚大渝便就拉着贾明在贾铭的床前坐下,一边道,“刚刚咱们三个正在说嫂子的事儿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九儿到底在哪儿?”贾明简直一点儿都不忍,他这没日没夜的赶路,为的是什么?自然有干大事儿的原因,可是比起大事儿,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们家欢欢好不好?好家伙,这一分开,都一个半月没见到着面儿了,贾明简直都害相思病了,而且还是迟迟得不到解药的相思病…… “大哥,事情是这样的,在你离开金龙山后没多久,三儿的腿就出了问题……” 当下,姚大渝开始将贾明离开之后,金龙山上发生的变故一一细说给贾明听,从贾铭中毒、柳文龙浮出水面、庞九不得不带人送他去大佛寺找孔澄和,到他为什么带领金龙山的兄弟提前撤退,又到他是为了什么又半道儿带人返回,最后则是庞九因何故突然离开大佛寺。 “事情就是这样,”说到最后,姚大渝沉声跟贾明道,“固原大军突袭恰克图的时候,楚天叙母子没在将军府,而是在大佛寺,所以这事儿跟楚天叙肯定没有什么关系,应该是有人里应外合、算计着楚氏一门,还要把屎盆子扣在楚天叙的头上,而在得到将军府变故之后,将军夫人受不住打击,病重不起,她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一门心思想着落叶归根,还想去为亡夫收尸,所以楚氏母子这才匆忙回的恰克图城,而嫂子心善,瞧着干娘病危可怜,主动要求伺候床前,这就跟着他们一道回去了,算着时间也快到恰克图城了。” 贾明听完姚大渝这一通说,人这才渐渐平静下来,然后他就没有再提庞九离开的事儿,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身后、躺在床上的贾铭身上,他伸手握住了贾铭的手,使劲儿地捏了捏,一边疼惜地道:“你小子,又受罪了。” 贾铭和芸娘登时都是心头一热,贾铭忙不迭费劲地朝着贾明这边挪了挪身子,一边拍着胸脯跟贾明道:“大哥,你尽管放心,我现在恢复得很好,孔先生医术这么了得,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就又能跟着你东奔西走山战场了!” 贾铭这话一出,芸娘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只是当着姚大渝和贾明的面儿,她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心头却很沉…… 孔澄和的医术就算是再好,也不可能让贾铭恢复到从前没受伤时候的状态啊,尤其是,贾铭这腿又伤了好几年,也被柳文龙耽搁了好几年。 芸娘现在都不奢望贾铭以后还能跨马拎刀什么的,就指望他能跟个正常人一样行走无碍、不耽误过日子就成。 “你啊,以后就别想这些了,”芸娘正头疼的时候,贾明笑着点了点贾铭的额头,“等你小子好利索之后啊,说不定这天底下就太平了,到时候,你小子就擎等着享福!哪儿还用得着你上战场啊?” 贾铭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就激动了起来:“大哥,真的能这么快吗?咱们义军真的……真的到了直捣黄龙的时候了吗?” 姚大渝也是一脸激动和惊喜:“大哥,瞧着你这么有自信,是不是还有什么好消息瞒着我们?” “属你小子最精!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贾明笑着拍了拍姚大渝的肩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密信,交到了姚大渝的手里,“你打开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自信了。” 第830章 汤遂恩 芸娘瞧着他们兄弟三个要谈机密之事了,当下忙不迭起身,对贾明和姚大渝躬身道:“大哥、二哥,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们准备午膳去。” 下一秒,贾明和姚大渝齐声道:“芸娘,臊子面!谢了啊!” “嗯,知道了。”芸娘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姚大渝打开了那封密信,越朝下看,越是激动,看到最后,他“啪”地一拍大腿,然后激动地看着贾明:“大哥!我现在是信了!从头到脚都信了!” “到底里头写的是啥啊?二哥,你别光顾着自己激动啊,也跟我说说啊!”贾铭着急了,要不是他只能躺在床上,他早就过来抢信看了。 “我人还在京师的时候,便就知道了固原和恰克图这边的变故,所以我当即决定离京,赶回恰克图,与你们商议此事,哪知道你们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贾明跟贾铭解释道,“不过就凭着金龙山几百号兄弟,想要在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之间占便宜,怕是不容易,偏生别的地方的义军,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出发的时候,还算着,就近从中原调拨人马奔赴固原可否能赶得上,哪里想到,那时候,正巧接到川陕将军座下的副将汤遂恩的这封密信。” “汤遂恩乃是汉人出身,头顶上的川陕将军和身边的一众将军,都是原人出身,多年来,他这个汉人将军饱受排挤,几次欲挂冠归田,可他又实在舍不得亲手带出来的四万川军,所以就只能默默忍耐,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多年前,我便就派人与他秘密接触,但是几次下来,都没个结果,他是正统出身,顾虑颇多,我也能理解,所以并没有催促,这些年来,不谈政事,但是却一直保持往来,就当时交个朋友了,哪里想到,这个时候,他竟忽然给我这么个惊喜。” “他在信中说,原人在川陕横行霸道,为祸乡里,连许多川军弟兄的妻小都不放过,如今他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了,兼又得了在京师的一位故友相劝,所以愿意弃暗投明,带着四万川军投奔义军,为了让我放心,他连投名状都送来了。” “什么投名状?”贾铭听得津津有味,“是人脑袋?川陕将军的脑袋吗?” “区区一个人脑袋,又有什么好稀罕的?”贾明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然后道,“自上次固原出事儿之后,汤遂恩便就一直关注固原,这一次待发现固原大军有异动、竟然全军出发奔赴恰克图,汤遂恩便就当即决断,带着他手下的所有人马,直接杀到了固原,算起来,如今固原应该牢牢被他攥在手里了。” “汤遂恩带着川军投奔咱们自然是好事,可是这样以来岂不是搞得人尽皆知?”贾铭一脸纳闷,“川陕大军和朝廷又怎么饶得了他们呢?”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笨呢!”不待贾明开口,姚大渝已经忍无可忍了,白了一眼还楞乎乎的贾铭,然后解释道,“川陕大军拢共人马加在一起不过十万之众,汤遂恩这一下子便就带走了四万人,川陕大军若要围剿的话,势必要倾巢出动,这么大规模地军队集结,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完不成的,更重要的是,还得得到万岁爷的谕令,这么一来一回的,至少又得耽搁一个月,只是一个月后送到川陕将军手上的谕令,怕不会是让川陕大军倾巢出动围剿汤遂恩了,应该是有别的安排。” 第831章 你们笑什么呀 贾铭听到这里,也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一边不住地点着头,一边道:“恰克图和固原乱套的事儿,必然会赶在川陕将军的请战奏报之前,先一步送抵京师,而万岁爷肯定一门心思都扑在恰克图和固原上面了,自然是没有心思顾及区区一个汤遂恩了。” “对,北疆已然乱了套,咱们的中原的义军更会趁火打劫,往死里拖住更多的朝廷军队,这已经够穆景元焦头烂额的了,若是川陕那边又出了事儿,只怕他要急得背过去气了,所以汉人占绝大多数人口的川陕这时候是一定不能再出事儿了,而川陕大军更是要好好儿地留守川陕、以保川陕稳定,”贾明道,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感慨道,“太子倒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趁乱夺权,这可是最佳时机。” 贾铭奇道:“这怎么又扯到太子身上了呢?难不成太子竟吃了雄心豹子胆、等不及要做他父皇的主了?” “被你说中了。”贾明瞥了一眼贾铭,一边低下头抿了口茶。 姚大渝和贾铭大惊,同时失声喊道:“大哥,你说真的啊?” “如假包换。”贾铭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将从庄子徽那里得到的消息都一一说于了二人听。 姚大渝和贾铭听完之后,都不禁感慨:“太子为了夺权,可真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中原各地的义军已经拖住了朝廷近乎一半的兵力,全靠边疆安稳,这穆氏皇朝的国本才未动摇,如今可好,太子为了夺权,都顾不上许多了,竟然做起了动摇国本的勾当,真真是……作死啊。” “他是等不及了,自以为有一众原族贵族撑腰,便就敢跟自己老子呲牙了,也以为自己一定能稳坐那把皇椅了,可却也不好好儿想想,就算他真的坐上了那把皇椅,难道还不是由着颜伯珠他们搓圆捏扁的傀儡吗?”贾明嗤笑道,“更何况,他根本就坐不上。” 姚大渝也点头道:“不错,他自以为这一招高明,废了楚氏一门,便就可以借此从穆景元手里夺了恰克图和固原的军权,可是他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义军的手未必就不能伸到恰克图,而更加也想不到,会半路杀出个汤遂恩,所以他根本就不能掌控得了恰克图和固原,倒是便宜了咱们义军,更是从此将大原陷入危机。” “呵,说起来那太子殿下,也算是咱们的同盟军了,”贾铭闻言,忍不住挑眉笑道,一边又忽然沉下了脸,小声道,“可是大哥二哥,你们觉得那楚天叙当真会任由太子摆布吗?眼看着自己的爹娘都要因此丧命了,他便是再好的性子,那也坐不住了?” 姚大渝和贾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下一秒,两个人就同时笑了。 贾铭被他而人笑得莫名其妙:“大哥,二哥,你们笑个什么呀?” “咱们笑是觉得你说得对,正合咱们的心思,”姚大渝拍着贾铭的肩膀,含笑道,“三儿啊,你想想要是楚天叙真的坐不住的话,对谁是最有利的呀?” “这个自然是对皇上……”贾铭随即道,可是话说到一半,他却忽然顿住了,然后随即两眼放光地道,“不对!太子公然和皇上夺权,皇上对太子必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谁让太子身后有颜伯珠那些大原贵族做后盾呢?所以皇上非但动不了太子,还得装作云淡风气啥也没发生,说不定为了稳定大原贵族,皇上还会真的将恰克图和固原拱手交到太子手里。” 第832章 对症下药 “这么一来,楚义兴夫妇这就算是白死了,楚氏一门两代人在恰克图苦苦经营的二十年,这算是彻底完了,楚天叙就算是再忠君爱国,也断不可能再忍耐下去,尤其是,他心里明白,日后坐上皇椅的人,必然还是太子穆宗保,就算这个时候他憋屈忍耐了,等穆宗保上台了,他还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就更加不会再忍耐下去了,他绝对不可能看着害死自己爹娘的罪魁祸首问鼎九五,所以……” 说到这里,贾铭忽然停了下来,他朝前凑了凑,一脸兴奋激动地看着贾明和姚大渝道:“所以只要咱们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能把楚天叙给动员过来呢!” “哈哈哈!”姚大渝和贾明同时放声大笑,一人拍着贾铭的一边儿肩膀道,“咱们家三儿如今真是不得了,都快赶上诸葛孔明了!” “大哥,二哥,你们又来打趣我!”贾铭有点儿难为情地嘟囔道,可是他又实在太兴奋,所以也没难为情多久,然后又一脸期待巴巴地跟贾明道,“大哥,那楚天叙在恰克图和固原大军中的威望可不小啊,听说他和恰克图大军中的不少将军都是生死之交,他又是正儿八经的固原将军,要是他真的愿意投诚的话,那对咱们可真是大有裨益啊。” “不错,只要是楚天叙愿意的话,恰克图和固原大军的战争不但可以避免,而且两地的大军还能变得更加团结,要是有这两地的大军做后盾,咱们在中原就能敞开怀儿来干了,”姚大渝点头道,“而且日后汤遂恩攻占川陕两地,也能有个帮手。” 贾明也道:“是啊,恰克图和固原这两个地方实在是太要紧了,一旦拿下了,那么对中原、西北、川陕来说都有着重大意义,楚天叙这个人物很关键,只是咱们都摸不清他的脾性,要想对症下药,怕是不易。” “我倒是觉得没这么麻烦,”姚大渝抿了口茶,然后笑吟吟地看着贾明,“大哥你摸不准楚天叙的脾性这没什么,不还是有咱嫂子吗?” 下一秒,贾明顿时坐直了身子,挑着眉看着姚大渝:“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要不你再给我说一遍?” “大哥,你别误会!千万别误会!”姚大渝忙不迭放下了茶杯,起身对着贾明连连作揖,瞧着贾明脸色转好了,这才赔笑地又坐了回来,“大哥,我的意思是,老话儿说得好啊,那什么母子连心来着,既然拿下楚天叙不容易,咱们可以从他的娘亲那儿下手啊,我可听说了,那位将军夫人和嫂子可是情同母女,如今她病入膏肓,嫂子又一直伺候在侧,想来将军夫人还有那位小楚将军,对嫂子都是心怀感激,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还有什么事儿是不好商量的?大哥,你说对?” “对啊!对啊!嫂子对他楚氏一门来说,既有亲情可言,又有恩情可言,想来只要嫂子一张嘴,那楚天叙必然得三思啊,”贾铭闻言,也表示附和,瞧着贾明一直沉默不言,贾铭都有点儿着急了,“大哥,让不让嫂子出这个面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愣住做什么啊?” 贾明确实在发愣,他没怎么听见贾铭和姚大渝都在叽叽喳喳些什么,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从前在乌兰农场时候的事儿…… “小楚将军倒是个好说话的,你在军粮里头做了手脚,他只当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他才不是好糊弄的呢!要不是我搬出了干娘,又当众叫了他那么多声干哥哥,他觉得难为情不好对我太较真儿,要不然,他肯定当场就发落我了!哼,也不知道脾气怎么就那么大,每次见面都没个好脸子,真讨厌。” “干哥哥?你叫他干哥哥,他就放过你了?” “也不是,后来还数落我一大堆,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不过我也不生他的气,谁让他刚数落我完,结果转身就踩了一泡牛粪,哈哈哈!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简直跟开了染坊似的,哈哈!你别说啊,他这个人还挺有逗!” …… 第833章 头等大事儿 想着当时庞九脸上没心没肺的笑,贾明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儿,简直就像是打翻了一坛子搁了十年的老陈醋…… 不,至少是二十年的。 虽然当时庞九对楚天叙抱怨不止,说楚天叙因为军粮的事儿数落教训她什么的,可是贾明心里却明白更是感慨,楚天叙对庞九放纵宽容到了何种地步。 在军粮里头做手脚,也许庞九这个半路出道的小官事儿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贾明却非常清楚,这是掉脑袋、甚至株连三族的大罪,可是楚天叙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庞九,可见,他对庞九是多么包庇,又是多看重…… 自然,这里头有邓氏的原因,可是……就再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那么惹人疼的一个小崽子,不但是当初的贾明、还是那个时候的楚天叙,应该都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对他好?甚至当时,贾明还认命地栽在了这个小崽子的身上,都想着要为庞九做个被人指指点点、还要绝后的断袖了。 要是楚天叙知道了庞九是个女儿身的话,他会不会…… 想到这里,贾明忽然地就一脸阴气沉沉地站了起来。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姚大渝瞧着贾明一脸官司的模样,还以为他这是又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忙不迭也随着站了起来,紧张地问,“大哥,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儿?” “有,当然有,”贾明沉着脸点头道,“而且还是头等大事儿。” “什么头等大事儿?”姚大渝和贾铭都紧张了起来。 下一秒,在贾铭和姚大渝紧张兮兮地注视中,贾明咬着牙道:“芸娘的面怎么还没做好?!” 言毕,贾明就大踏步地出了门,“咣当”一声甩上了门,头也不回。 姚大渝:“……果然是头等大事儿。” 贾铭也是一脸的无语:“可不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说得可不就是咱大哥吗?” …… 厨房。 贾明匆匆推门进来的时候,唐婉和芸娘正围着锅台忙活着呢。 “大哥,你怎么进来了?”芸娘瞧着贾明进来,一脸的惊讶,继而就是抱歉,忙不迭地解释道,“近来柴禾有点儿湿,所以刚才生火费了点儿时间,不过面这就要好了,大哥,你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啊。” “没事儿,我不饿。”贾明说着,打量着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的两个女人,他也别扭的很,可是他却没打算出去,当下随便拉了个凳子过来,然后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唐婉还是头一次见到贾明,她一直都是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所以这时候对着不熟悉的贾明特别不自在,好在饭菜都弄的差不多了,她出去收拾碗筷去了。 一时间,厨房里头就只剩了贾明和芸娘,芸娘朝灶膛里头塞了一根树枝,然后扭头看向了一脸欲言又止的贾明:“大哥,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瞧着贾明这坐着不走的模样,芸娘就估摸着他是有话要问自己,而且应该还是和庞九有关系。 果然,贾明一张嘴,就提到了庞九。 “芸娘,我想问一下,”贾明竭力掩饰住自己的别扭和不痛快,沉声问道,“楚天叙,可知道九儿是女儿身?” “啊?”芸娘一愣,“大哥,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芸娘还以为贾明要来问庞九走的时候有没有给他留话一类的,哪想到,贾明竟然问起了这个…… 有点儿八卦兮兮的问题。 “我问这个是原因的,”看着芸娘投过来的审视的目光,贾明忙不迭给自己找补着,“从前九儿不是一直女扮男装的吗?恰克图将军夫人也是收了她做义子的,楚天叙肯定也一直以为九儿是个男子,这本来没什么,可要是被楚氏母子发现了她竟然是个女儿身,会不会怪她欺瞒?会不会怀疑她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来接近他们恰克图将军府?要真是这样的话,你说九儿此刻会不会有危险?” 第834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对啊,还真是,”芸娘闻言,顿时就紧张起来了,忙不迭丢下了手里的烧火棍,对着贾明不住点头道,“大哥,还是你高瞻远瞩,我怎么一直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贾明迫不及待地道:“那到底楚天叙知不知道九儿的真实身份了?” 他简直都要急死了,可芸娘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来,要不是芸娘是个女儿身,他都忍不住想给她一个爆栗子了,简直要急死个人了。 “他本来是……不知道的,”芸娘回忆着之前的情景,蹙着眉跟贾明道,“可是后来,嫂子主动换了女装去见他,然后他就知道了。” 贾明顿时就目瞪口呆了:“你说什么?九儿还专门换了女装去见楚天叙的?” “是啊,”芸娘点着头道,“当时楚天叙在外头等着,嫂子特意跟我借了一身新做的回门装穿着,又让我帮着给她梳妆打扮来着,等完事儿了,嫂子这才从头到脚美美地出去见的楚天叙,咦……大哥,你扶着脑袋做什么?” “没……没事儿。” 就是忽然觉得头有点儿疼,有点儿大,还有点儿绿。 贾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儿,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暴走的心情,放下了手,咬牙切齿地对芸娘道:“你接着往下说。” “哦,”芸娘看着贾明黑得跟锅底似的脸,不由得心生惧意,朝后挪了挪,然后继续道,“我当时还挺纳闷的,嫂子从来都不好打扮的一个人,怎么见这个楚天叙倒还费劲巴拉地捯饬呢?后来我才知道,嫂子这是怕被楚天叙认出来,这才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想让楚天叙误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 原来是这样,他就知道他们家九儿不是会给自己家爷们儿戴绿的人! 贾明长长吐了口气,顿时觉得头不疼了也不大了,也更加不会带色儿了,当下和颜悦色地问芸娘:“那然后呢?” 对着贾明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一张脸,芸娘心里很是纳闷,只是却也不敢去问,然后继续一五一十地道:“可是后来还是没有瞒住,楚天叙还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下一秒,贾明声音登时抬高了三倍不止,把房梁上的蛛网都给震落了。 “对啊,他……知道了,”芸娘忍不住浑身抖了三抖,又不自觉地朝后面缩了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大哥,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问题还大了! 贾明顿时满腔怒火,他双手默默紧握成拳,一边又对芸娘道:“接着往下说!” “后来,将军夫人就生病了,嫂子赶着就跟着小楚将军还有孔先生、陈栓、赵一朗他们一道送将军府回恰克图城了,”再开口的时候,芸娘的声音都发颤了,说到这里,芸娘忍不住冲贾明摆摆手,“大哥,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旁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啥都不知道!” 贾明心里很不爽,想着楚天叙和庞九这一路要相处这么久,他心里能爽的了吗?他不是担心庞九会移情别恋,但是一想到楚天叙可能对庞九动歪心思,他就非常不爽,老话不是说得好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现在,在贾明心里,楚天叙就是天下第一号贼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路也并非就只有楚天叙和庞九两人,而且还是护送楚天叙命不久矣的娘回家,楚天叙就是生出花花心思,也必然有顾忌,想到这里,贾明这才觉得舒坦不少。 第835章 喝完这碗,就又少一碗 “大哥……” 就在贾明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着芸娘叫他,他看过去,就瞧着芸娘正怯生生地指着锅:“大哥,面条已经熟了,我、我能盛面条了吗?” “盛啊,为什么不盛?”对于芸娘的提问,贾明有些不解,当下也不等芸娘回答,他就站了起来,起身大步朝外走,一边交代道,“芸娘,我要吃两大碗!再来点儿腊八蒜!” 芸娘看着大喇喇走出去的人影,嘴角一阵抽搐:“……哦,知道了。” …… 贾明、姚大渝、贾铭兄弟三人,难得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三人都吃的大汗淋漓,很是爽快,就在姚大渝放下手里的碗筷,要表扬芸娘厨艺精进的时候,肩膀就被人使劲儿一拍,他没留神,险些栽倒在地上。 “大哥,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啊?”姚大渝被吓了一跳,一边坐直了身子,一边抱怨不止,“差点儿给你吓尿裤子!” “吃饱了?”贾明抹了把嘴,看着不痛快的姚大渝。 姚大渝点点头:“吃饱了。” “那赶紧去收拾收拾,咱哥俩儿这就启程。”贾明面无表情地道。 “啥?现在?”姚大渝和贾铭都是一惊,“去恰克图城吗?” 贾明没回答,给了个眼色,让姚大渝和贾铭自己体会。 “行,那我这就去收拾。”姚大渝知道贾明心中已有计较,所以也不多问,当下忙得起身,匆匆出去了。 “大哥,你这是不放心,要追上嫂子他们啊?”贾铭小声询问道。 “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了,现在只管一门儿心思好好儿养伤,”贾明没有回答贾铭,起身来到了贾铭床前坐下,伸手拍了拍贾铭的肩膀,“你小子从前可是说了,等以后打进京城的时候,你要骑马跑在最前边呢,不管是什么刀枪棍棒,你都要在前头给我挡着呢,你小子可不能食言了,再说了,往后上战场的机会可不多了,你小子要是迟迟不好,怕是这辈子都没你施展拳脚的机会了。” “唉!大哥,你就擎好!小弟肯定好好儿养伤!争取早日重回大哥身边!”贾铭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听芸娘的话,”贾明不放心,又小声嘱咐道,“好好儿对待人家。” “是,大哥,你放心,在我心里,芸娘比你还高一级呢!”说到芸娘,贾铭忍不住笑了,冲贾明道,“嘿嘿,大哥,你吃醋?” “吃个鬼啊!你个臭小子!”贾明也跟着笑了,听到外头传来姚大渝催促的声音,贾明在贾铭胸口捶了一拳,然后道,“走了!” 言毕,贾明没再停留,径直出了房去,留下贾铭一个劲儿地冲外头挥手:“大哥!二哥!保重!” “驾!驾!驾!” 直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贾铭这才放下手来,原本亮晶晶的一双眼忽然就变得暗淡了下来…… 他已经好久没骑马了,也已经好久没守在大哥二哥的身边了。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芸娘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她只当没瞧见贾铭眼中的失落,含笑走到床前,一边吹着汤药,一边跟贾铭道:“来,喝完这碗,就又少一碗。” “对,喝完这碗就又少一碗。”原本暗淡失神的一双眼,因为芸娘的一句话,又变得熠熠生辉了起来。 第836章 我跟嫂子比什么 贾铭从芸娘手里接过了药碗,然后一仰脖儿喝了个涓滴不胜,他正觉得苦的时候,一颗蜜枣就塞进了他的嘴里,原本那难以忍受的苦涩,就都被这一点的甜蜜取代了。 “芸娘,有你可真好啊。”吃下那颗蜜枣,贾铭由衷地道,他看着面前的人儿,心里有感激、有抱歉、有欢喜,更有希望。 “有你,我才好呢,”芸娘含笑道,伸手捏了捏贾铭的鼻子,一边笑嘻嘻地道,“贾郎,我刚才扒了个墙根儿,不是有心的,纯属无意。” “都说是扒墙根儿了,你还好意思说什么纯属无疑?”贾铭对于芸娘的说辞很是不屑,一边却又忍不住问,“那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我听到你跟大哥说……说我在你心里,比他更重要,”芸娘有点儿不好意思,拿眼儿瞄着贾铭,“这是真的吗?” 这下子轮到贾铭不好意思了,他脸颊绯红,眼睛都不好意看芸娘,半天才含含糊糊地道:“你听到是这个啊……这个……” “你这么含糊,可见说的不是真心话,”下一秒,芸娘撂了脸,这就作势起身要走,却被人猛地一扯又坐了回去,芸娘看着死死抓着自己手不放的贾铭,一副气冲牛斗的模样,“你放手!我以后再不信你说的话……” “芸娘!我说的都是真的!”贾铭急了,两只手死死抱着芸娘,瞧着架势,要不是他腿动不了,他就得手脚并用了,瞧着怀里的芸娘不再挣扎了,贾明伏在芸娘肩头,委屈巴巴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心里,你……你真的最重要,大哥他比不上你。” 芸娘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欢喜,可是脸上却强作镇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有什么稀罕的,在大哥心里,嫂子也指定比你重要!你跟嫂子也肯定不能比!” 贾铭一愣,随即就哭笑不得地道:“我跟嫂子比什么啊?” “比疼人儿啊,”芸娘道,仰着头看贾铭,“大哥不过是送了嫂子一块破铜烂铁,嫂子就宝贝儿似的一直贴身带着,往后我送你什么,你也得像嫂子这般珍惜,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是自然的,你送我哪样我不珍惜?就连鞋垫儿我不也当金疙瘩似的收着?”贾铭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可是一边却又纳闷极了,“芸娘你刚才说什么?大哥送给嫂子……一块破铜烂铁,有这回事儿?” “有啊,”芸娘道,一边叹息一声,“是大哥送给大嫂的新年礼物,托二哥转交来着,你当时中毒了,自然是不知道。” 贾铭简直想不明白:“大哥怎么会送大嫂破铜烂铁呢?还是新年礼物,这根本就不合理啊。” “是啊,我也觉得挺纳闷的,”芸娘也道,一脸的不解,“就冲着平时大哥对大嫂的那股子殷勤劲儿,便是送大嫂黄金万两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可是大哥怎么偏偏送了嫂子个半截儿铜老虎呢?这么个半新不旧的,实在是让人费解。” 第837章 回门 “你说什么?半、半截儿铜老虎?”贾铭顿时坐直了身子,一脸震惊地跟芸娘道,“什么样的铜老虎?有多大?多宽?” “就……有一拃这么长,一寸多宽,”芸娘比划着道,“反正就半新不旧的,而且还只有一半。” “老天!”下一秒,贾铭蓦地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拍着芸娘的手道,“姑奶奶啊,那可不是什么破铜烂铁!那是虎符!虎符!” 芸娘顿时就傻了眼:“啥?那是虎符?调兵遣将用的虎符?!” “肯定是啊!”贾铭道,他跟在贾明身边又不是一天两日,自然认得,当下忙不迭地询问道,“那虎符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在嫂子身上啊,”芸娘顿时结结巴巴了起来,“刚、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嫂子一直贴身带着的吗?” 贾铭一阵无语,半晌不可思议地问芸娘:“她不知道那是虎符?是能调动将近二十万义军的虎符?” 芸娘一脸要哭的表情:“是啊,她不知道啊,她还以为就是块破铜烂铁呢!这可怎么是好啊?要是丢了可怎么办啊!” “既是贴身带着,丢倒不容易丢,就怕被楚天叙瞧见,认出来了,”贾铭蹙着眉道,“要是那样的话,只怕楚天叙要多思了,只盼他瞧不见才好。” “那现在要怎么办?”芸娘着急着问,“要不要咱们派人赶紧追上去提醒嫂子?” “算了,再快,也比不上大哥二哥的脚程,”贾铭摇头道,瞧着芸娘急得要哭,他又忙宽慰道,“肯定会没事儿的,自大周亡国之后,虎符便就销声匿迹,这都百年过去了,想来那楚天叙应该是认不出来的。” “但愿如此,可别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才好。”芸娘捂着心口,默默地叹了口气儿。 …… 昌顺十六年二月初八 京师。 御书房。 “混账!” 随着穆景元声嘶力竭的一声怒吼,一份奏折被他撕成了两半,然后狠狠掷在了地上。 “万岁爷息怒!”安如海忙不迭跪地,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您近来肝火旺盛,太医嘱咐了必定少动气才行,您得保重龙体……” “呼啦啦!” 不待安如海把话说完,穆景元已经把龙案上的奏折、笔架等物件一股脑儿地推了下去。 “滚!都跟朕滚出去!滚出去!”穆景元咆哮着道。 穆景元不是个暴躁易怒之人,甚少动这样大的火,安如海一边在心里纳罕到底是什么事儿惹得万岁爷如此雷霆大怒,一边忙不迭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师父,万岁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出了御书房后,小路子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心惊胆战地问,“小的还是头一次见着万岁爷发这么大的火儿,不瞒师父,小的刚才差点儿就被吓尿裤子了!” “万岁爷的事儿,也是你个小兔崽子敢私下置喙的?”安如海白了那小路子一眼,一边冷声道,“我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小路子大惊,忙不迭躬身道:“小的失言,以后再不敢了!还请师父见谅!” “没事儿少嘀咕,仔细伺候着,”安如海沉声道,一瞥眼瞧见远处有一男一女两人朝这边走来,他眯着眼儿看,认出来正是叶图南和穆江吟,他忍不住眉头一皱,“公主和驸马怎么来了?” “师父,您忘了?今儿是公主回门的日子啊。”小路子忙得道。 因为定安王夫妇的丧事,耽误了穆江吟回门,穆景元也没有责备,嘱咐她既是加入了定安王府,便就要尽到做媳妇儿的本分,应以死者为重,至于回门的事儿,不必看重。 第838章 莫名其妙 在定安王夫妇下葬之后,穆江吟和叶图南商量之后,在二月初八这一日回门,昨天已经派人进宫禀报了此事,当时穆景元随口说了一句,明儿让驸马和公主先过来御书房陪他一道用午膳,故此,穆江吟和叶图南入宫之后,便就直接奔着御书房来了。 经小路子这么一提醒,安如海也想起来了,当下忍不住皱眉道:“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呢?唉!” “是啊,谁说不是呢?万岁爷可真雷霆大怒来着呢!”小路子也附和道,一边又小声询问道,“师父,要不要先让公主和驸马出宫,择日再来?” 安如海摇头道:“万岁爷交代的事儿,漫说是咱们了,便就是公主和驸马也不敢违逆啊。” 瞧着穆江吟和叶图南走近,安如海忙得疾步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奴才见过公主、见过世子,恭请公主、世子金安。” “公公平身。”穆江吟道。 她如今正在孝期,自是身着一身素服,头上除了一支银凤镂花长簪,再没有别的首饰,可即便是素面朝天,可是却挡不住穆江吟的好气色,可见她今儿的心情很是不错。 “谢公主。”安如海道,一边站直了身,下意识地去打量和穆江吟站在一起的叶图南,不知怎么的,安如海觉得叶图南似是变了个人似的,沉稳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胆小谄媚,也不知是因为同时失去爹娘、性情转变的缘故,还是因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驸马爷、觉得自己身板能够挺硬了的缘故。 “公公,不知道此刻父皇可有空见我们吗?”穆江吟询问道,打断了安如海的思绪。 “公主,老奴正想提醒您呢,”安如海转向了穆江吟,凑过去,轻声道,“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呢!” 穆江吟一愣:“公公可知道父皇生的什么气?” “这个……”安如海一副为难的模样。 “若是朝政上的事儿,公公就不必跟本宫说了,”穆江吟随即道,顿了顿,然后又道,“只是父皇昨儿下令让我们今日过来御书房一趟,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若是父皇太忙的话,本宫和驸马自是不敢搅扰,就先行告退了,只是在此之前,本宫和驸马想当面给父皇磕头行礼。” “是,奴才明白。”安如海躬身答应,然后浮尘一扫朝御书房走去,一边在心里暗道康乐公主真是通透之人,若是太子殿下能有康乐公主一半的通透伶俐,万岁爷也不会成天生着闷气了。 安如海进了房去,御书房前除了远处站着的侍卫和太监,就再没有别人了,穆江吟侧过脸,看着微微皱眉的叶图南,然后小声跟他道:“夫君切莫紧张,父皇并非会迁怒于人之辈,而且有我在,父皇也必然不会为难你的。” 叶图南看着姑娘脸上的担心和掩饰不住的讨好,心里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确切地说,自从大婚当天,叶图南就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了。 按说这位大原长公主、万岁爷最宠爱的唯一嫡女、才刚呱呱落地便就被册封为正一品康乐公主的金枝玉叶,可以说她的出身是尊贵无双,她是除了太后和皇后,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了,而她又是当今太子殿下、未来九五之尊的唯一同胞亲妹,这样身份的女子,任谁设想,都必然是个飞扬跋扈、骄纵狂妄的存在? 她有跋扈和骄纵的资本,她比这天底下任何的女人都有这样的资本,可是此时此刻她脸上的卑微和担心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第839章 怎么可能 不止是现在,还有成亲当晚,叶图南连新房都不进、转而下令全府上下治丧,这位被冷落了的康乐公主,缘何没有勃然大怒、愤然回宫呢?当时叶图南甚至都做好了挨她几个嘴巴子的准备了,可是后来,嘴巴子没等到,却等来了一身素服、满脸着急担心的新娘,跪在了自己的身旁,红着眼看着自己,一字一字轻轻道:“夫君,节哀。” 这和叶图南之前的想象根本就不一样,以至于叶图南当时都愣了好一会儿,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就瞧着穆江吟从南姨那里取了一朵洁白的绒花,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又取了一朵在手上,垂着头,轻手轻脚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又跪下了,然后怯生生地看着他道:“夫君,妾身给您……簪孝花。” 大原的丧礼,有孝子、孝媳妇儿簪孝花的习俗。 用棉花做成的、铜钱大小的孝花就被捧在穆江吟的纤细柔白手中,似是一片随时要融化的雪花,又似是一朵即将飘走的云,只把她的手衬得更白皙了些,叶图南的定定地看着那朵平放在姑娘手中的孝花,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儿发堵…… 这和他设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该是这样,没道理啊。 “夫君……”叶图南正对着那朵绒花纳闷的时候,就又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姑娘的声音。 “嗯。”叶图南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一路向上,从那朵孝花挪到了姑娘明显紧张又有些期待的脸,叶图南没再说什么,然后朝前倾了倾身子,又低下了头。 他感受着姑娘的手在给他簪孝花,他也能感受得道姑娘的紧张,因为那两只纤细白皙的手一直颤得厉害。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一个堂堂正一品康乐公主、万岁爷的掌上明珠,而他不过就是个被他们原族皇室捏在手里的蚂蚁而已,所以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又有什么值得她紧张地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的? “夫君,我……我没弄疼你?”待簪好了孝花,穆江吟却兀自一脸紧张,她看着叶图南默不作声、只一味儿盯着她看的眼,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似的。 “没有,”叶图南缓声道,一边朝穆江吟深深一揖,“公主宅心仁厚、孝顺娴淑,在下感激不尽。” “你……你快起来,这是在做什么?”穆江吟忙不迭上前扶了叶图南起来,却又忙不迭红着脸撒开了手,然后低着头,小声道,“既是嫁给了你,你的爹娘便就是我的爹娘,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 叶图南想不明白,想了这么多天了,还是想不明白,可是此时此刻,对着脸颊逐渐飞红的姑娘,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只是,他……又怎么敢相信? 堂堂正一品康乐公主竟然会对他这个前朝余孽、兼病秧子……一见钟情? 呵呵,这么荒唐的事儿,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这穆江吟到底图的什么?为何要在他这么个病秧子身上虚耗时间?难道是……另有目的? “有公主在,在下便就不怕。”叶图南似笑非笑地冲穆江吟点点头。 穆江吟原本就微红的一张脸,被叶图南这么盯着看,就变得更红了,她很害羞,却更不知所措,明明有些话想跟叶图南讲,也明明有些事儿想跟叶图南做,可是她却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算起来,她已经做了十八天的世子妃了,可是这些天来,一直在忙活着定安王夫妇的丧事儿,所以她和叶图南根本就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总是他在前院儿忙活着,而她在后院待着,说起来,今儿进宫,还是这十八天来,两人头一次有了独处的机会。 第840章 夫君你叫我 在出门之前,穆江吟还在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争取今天能跟叶图南说上……最少十句话,可是这才不过只说了一句而已,她就已经脸红心跳得不像话了,她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人家一眼了。 真是太没出息了,真是太丢人了。 什么世面她没见过啊?她从小就告诫自己绝不当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短视女子,她是堂堂长公主,她必须活得肆意骄傲,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也的确一直都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所以,她一介女流却敢出入御书房,每每穆景元动气、连穆宗保都被吓得不敢吭气的时候,她却敢伺候在父皇左右…… 她真的是个胆大包天的,可偏生在遇到叶图南,她就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是她的意外,这辈子,唯一的、致命的意外。 …… 安如海出来的时候,没发现穆江吟的异常,他一脸为难地走到两人面前,拱手道:“启禀公主、驸马,万岁爷刚刚说了,今日实在没功夫见二位了,还请公主和驸马先回去,等哪天万岁爷空下来了,会再召二位进宫的。” “是,本宫知道了。”穆江吟难掩一脸失望,忍不住朝御书房里头看了看,可是除了一道厚重的门帘,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已经整整十八天没见到她的父皇了,放在从前,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穆景元忙于朝政,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地没空见她也是有的,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皇家的孩子,天生就该习惯孤独。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啊,这次她是新婚之后第一次的回门,而且还是带着叶图南来的,按照风俗,她和叶图南是要给穆景元敬茶的,而且叶图南还会改口,和她一样,叫穆景元父皇的…… 不管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人妇,她都特别期待这一天,期待让爹爹看见,自己过得很好,自己的夫君……也很好,一如天底下所有的、对未来怀揣着好美的新嫁娘一样。 穆江吟默默地叹了口气儿,又交代了安如海一定要好好儿伺候穆景元的一日三餐还有汤药,当下便就跟叶图南告辞,朝回走了。 出了太和门,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来的时候,穆江吟是期待满满脚下如风,离开的时候却是满心遗憾,叶图南都看在眼里,饶是对穆江吟心怀戒备,可是这个时候却也觉得这姑娘可怜。 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姑娘,大喜的日子赶上公婆去世,非但一点子新婚喜悦都没来得及体会,就背上了一个克公婆的恶名,还得忍着委屈和难过成日起早贪黑、素面朝天地为公婆守丧,如今好不容易回门了,却连之前准备好的回门礼服都穿不了,从头到脚,是素净的不能再素净…… 她肯定是委屈极了,不知道憋着多少话想跟父亲倾诉呢,可是偏生连父亲的面儿都见不上,便就被打发回去了。 又得回那个对她来说陌生的、死气沉沉的府邸了。 “公主。”叶图南忽然开了口,看向靠在马车壁上委顿不语的穆江吟。 “啊?”穆江吟蓦地抬起头,外头是“呱嗒呱嗒”的马蹄声,她只道自己是听错了,可是瞧着叶图南正看向自己,穆江吟顿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脸惊讶地指着自己问叶图南,“夫、夫君你叫我?” 叶图南点点头,含笑看着穆江吟:“公主,可知道京师有什么好去处吗?” 穆江吟没明白叶图南的意思,一脸茫然:“夫君,你的意思是……” 第841章 招架不住 “公主,你知道的,在下自幼病弱,连府门都不曾出过,自然不知道京师都有什么好去处,如今我身子也算是大好了,总算是能出门儿了,自然是瞧什么都新鲜,哪儿都想去走走,”叶图南笑着解释道,“要是公主不忙的话,可否愿意给在下做个向导?” “我不忙不忙!一点儿都不忙!”下一秒,穆江吟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红苹果似的一张脸,写满了惊喜和兴奋,她当即伸手手来,比划着跟叶图南道,“夫君若是不嫌弃,我、我在京郊有个十顷地大的庄园,里头有马场、有池塘、有林子,这个时候去吃鱼最好了,鱼肉正肥美呢,而且雪景也漂亮,就算是你不会骑马打猎,咱们也有好些的事儿可以做!” 叶图南听着她叽里咕噜地说了这么一通,刚才不过是随口一提,想着来稍微弥补一下这位公主殿下这些时日来的委屈,没想到穆江吟竟一下子说出这许多来,而且瞧着架势,似是真的要全心全意招待他。 叶图南忍不住笑了:“那你倒是说说,咱们都有哪些事儿可做。” “我们可以……”穆江吟又有些忸怩了,她咳嗽了两声,然后小声道,“赏雪、对弈、烹茶,你若是不畏冷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外头逛逛,庄园后头有座披霞山,看落日,是最美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穆江吟停了下来,她悄默默地侧过脸去看叶图南,两人目光甫一相接,她又忙得扭过了头去,然后局促地低下了头,一个劲儿地去搓手里头那方皱巴巴的帕子。 “要、要是不赶时间的话,咱们可以在庄园里头过一夜,其实披霞山的日出,比……比落日还好看。” 穆江吟说完这话,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实在是太害羞了,她也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口,可是说出来了,她又担心,叶图南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轻浮呢? 叶图南被惊到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穆江吟竟然会发出这样的邀请,他一直听闻原族姑娘不比汉人姑娘羞涩含蓄,可是却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往下接了。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半晌得不到叶图南的回话,穆江吟简直都要急死了,又急又羞,饶是觉得难为情,却还是不得不要为自己辩解来,“庄园里头不止一处宅院,我们晚上……晚上不住在一起的,我、我知道现在是孝期,也知道你要为爹娘守孝三年的,我……我怎么会、会为难你呢?” 说完这话,穆江吟的脸已经彻底红到了脖子根儿,她真的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害臊过,也没这么懊恼过,你说刚才两个人说的好好儿的,气氛什么都不错,她干嘛要说什么和人家在庄园里头过一夜那样的话啊?叶图南肯定以为她这人不安分,可是…… 可是披霞山的日出真的很美啊,很久之前,她就想和叶图南一起在披霞山看日出了,想把她喜欢的热爱的一切都和叶图南一起分享,如今,这白日梦眼见着就能实现了,她怎么能忍得住呢? 叶图南看着面前这个羞涩窘迫到了极点的姑娘,忍不住心头一阵悸动,似是被鹅毛给轻轻剐蹭似的,轻轻的,又痒痒的,那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来的很突然,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实在是…… 招架不住。 第842章 公主节哀 生在定安王府,被叶进忠夫妇耳濡目染了小三十年,注定他不屑却又工于心计,他精准地能察觉到每一个人深埋的算计和城府,可是他却在穆江吟、这个本该一身算计的女人身上,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他因此怀疑,一次次地暗中窥测,以至于这姑娘的只言片语和一举一动,他都了然于心,他越是找不到她的疑点,他的防御就越强,他焦躁不安,不肯相信有人的演技竟比他还好,他非要揪出破绽来,就这样,他的目光越来越离不开她…… 直到今时今日,看着坐在马车角落里头、因为害羞和懊恼而浑身都发颤的姑娘,他忽然明了,这丫头哪儿有什么演技?明明是一点儿演技都没有。 他有点儿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工于心计的从来都不惧明刀暗箭的人,最怕的就是一个捧着自己真心的人、毫无保留地献给你。 “那咱们明儿一早就动身去那座庄园?”叶图南袖中的双手一遍遍地握拳又展开,展开又握拳,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明明心里紧张的要死,可是却强迫着自己面上不动声色,结果被穆江吟一直盯着看,叶图南浑身地不自在,当下别过了头,然后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咳咳!” “真的?”下一秒,穆江吟坐直了身子,湿漉漉的一双眼看着叶图南,里头有惊喜,也有莫名的伤感,她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捂住了自己脸,生怕被叶图南瞧见了自己的脆弱,可是一张嘴却又露馅儿了,“明儿一早就走!你不、不许后悔,也不许反悔!呜呜!” “你哭什么?”叶图南手足无措,尴尬地看着穆江吟,半晌才想起来掏了帕子递过去,“别哭了,这有……有什么好哭的啊。” 是啊,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同意陪她去赏个日出吗?这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啊?叶图南简直搞不明白。 “我难过不行啊?”穆江吟懊恼极了,她哪里愿意在叶图南面前丢脸啊?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总算对她有回应了,“呜呜!” 叶图南更是一头雾水:“你伤难过什么啊?” 穆江吟的哭声蓦地一顿,随即哭得更大声了:“我公婆去的早,我这做儿媳妇儿的都没受过公婆一天的呵护疼爱!哇!我怎么这么命苦?!” 叶图南嘴角一阵抽搐:“……公主节哀。” 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还没有个奇奇怪怪的念头? …… 御书房。 安如海目光复杂地看着穆宗保由远及近走过来,刚刚送走了穆江吟和叶图南之后,穆景元便就怒气三丈地派人去请穆宗保进宫,瞧着架势,穆景元是生谁的气,安如海已经心知肚明了,所以此时此刻瞧着穆宗保一脸神采飞扬地走过来,安如海忍不住地暗暗叹了口气儿。 “公公,父皇现下可有空见本宫吗?”穆宗保停在安如海面前,一边问,一边朝御书房里头张望着。 安如海躬身道:“启禀太子殿下,万岁爷一早就吩咐了,太子殿下到了之后,便就可以直接进去,不用奴才通报。” “知道了。”穆宗保大喇喇地点点头,然后抬脚就朝御书房里头走去。 “师父,”待到穆宗保进去之后,小路子一脸惊恐地跑过来,小声询问,“万岁爷刚刚才命了御前带刀侍卫进去,这就又召太子殿下进去,这……这是个什么意思?万岁爷寓意何为啊?” 第843章 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小子又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安如海冷喝道,一边扭着小路子的耳朵,在小路子的求饶声中,拎着他走到一边儿僻静处,然后沉着脸,小声吩咐小路子道,“快去请右相进宫!就说宫里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快让他来御书房!” 小路子一脸惊愕,不知道安如海为什么会提到颜伯珠,而且还是自作主张,可是瞧着安如海这幅严肃模样,他又不敢去问,更不敢违逆,当下忙不迭躬身答应,然后抄着小道儿,飞快地下了台阶,跑走了。 安如海看着小路子远去地背影,忍不住一拳狠狠打在了汉白玉的栏杆上。 要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在刚才御书房里头收拾被穆景元丢在地上的圣旨之后,安如海便就知道穆景元为何要雷霆大怒、甚至都想要对亲子下手了。 不错,穆宗保的确该死,堂堂太子殿下,不思为父分忧,却开始挖起了父亲的墙角,而且还是恰克图和固原那样的要命的地方,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皇上,这都是穆景元所绝对不能允许的。 但是安如海却又心知肚明穆景元一定不能下这个手,而穆宗保也一定不能死在御书房里头。 外头义军闹得正厉害,穆景元为了安抚人心,这才狠下心让康乐宫主下嫁给了定安王府的那个病秧子,好不容易俘获了一众民心,这个时候要是传出万岁爷对亲子下手的骇人消息,怕是要让大原上下都一片哗然了。 再者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的背后是颜伯珠为首的原族贵族,一旦太子倒下了,那么和穆景元直接对立的便就是所有原族贵族了,既是没了太子这块遮羞布,颜伯珠他们自然不会再跟穆景元客气了,他们原族人能辅佐穆氏一门坐上皇位,自然也能让这江山易主。 最要命的是,现在京师乱不得,恰克图和固原已经乱了,说不定还会引发其他地方的连锁反应,要是连京师也不稳的话,这大原江山怕真的要完了。 安如海是原族人,他不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大原江山完了,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即便…… 即便是要冒着日后被穆景元下令诛杀的风险,他也认了。 “唉!”安如海眺望着偌大的皇宫,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一直高高在上的首领太监,头一次地感觉道无奈和凄凉。 …… 御书房。 穆宗保才进了御书房,还没等他站稳,便就觉得膝弯处被人猛地钻心一疼,然后膝盖一软,人就跪在了地上,他心中既惊又怒,就要向后转身去看身后谁在找死,可是肩膀和头上却根本动不了,被两个人死死地摁住了,别说是回头了,他便是连抬头都不能,就这么被人押着一路提溜着朝前,然后停下来跪在御书房中间。 “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穆宗保这才觉得怕,他被人摁着头根本抬不起头来,自然也看不到穆景元脸上是个什么反应,可是他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喘息着,带着惶恐不安得又问,“父皇,不知儿臣无意之间做错了什么,竟惹得父皇如此动怒,儿臣实在不知,还请父皇指教!” “无意之间才做错的事儿?你还不知?”穆景元冷笑连连,拿着本奏折缓步走出了龙案,一步步走到穆宗保的面前,然后蹲下来,抬了抬手,示意侍卫放开穆宗保。 他打量着穆宗保惊慌不安的脸,一边将手上的奏折递到了他面前,一边讥诮着道:“当真是无意之间吗?你当真不知情吗?” 第844章 一步错,步步错 那本被撕坏的奏折就近在眼前,慌乱之间,穆宗保只看清了“固原”两个字,可是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穆宗保的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若是一早知道穆景元是为了这事儿召他入宫的话,那么他必然会做好万全准备,可是现在,他在穆景元最雷霆大怒的时候,孤身进宫…… 一阵心慌过后,穆宗保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忙不迭激动地跟穆景元道:“父皇明鉴,儿臣实在不知此事!不过那楚天叙可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仅仅敢弑父夺权,更是为了一己私欲调动固原大军攻入恰克图,真真是狼子野心、天理难容!实在是辜负了父皇这么多年来对他们楚氏一门的看重,实在是罪不容诛,父皇,您切莫因此动怒伤身,咱们先招来右相及诸位重臣,商讨此事,必然能想出个解决之道来。” “你说的不错,能做出这等勾当的,必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必然是狼子野心、天理难容,”穆景元看着穆宗保一脸毫不掩饰的拳拳之情,只觉得一阵反胃,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将奏折给卷了起来,忽然照着穆宗保的脸就是狠狠一抽,一边厉声问道,“太子,朕问你,你真的不知此事?” 穆宗保什么时候被人掌掴过?先是一懵,随即就额上青筋暴起,一脸凶险毕露,似是要反攻的、呲着牙的饿狼似的,好在他及时地反映过来这是个什么地方,而对面的又是个什么人,他这才平复了下来,对着穆景元连连叩头道:“儿子实在不知!儿子和楚氏一门从无往来!请父皇明鉴!” “啪!啪!” 这下是两个巴掌,比刚才的更重,穆景元手起手落之下,穆宗保的嘴角都流血了,滴滴答答地沿着下巴流下来,在朱红的地毯上留下了两个刺目的圆点。 对着穆宗保红肿又血流不止的一张脸,穆景元脸上和心上都没有一丁点儿的疼惜,他只觉得恨,恨自己当年明知道这个嫡子天生冥顽不灵、暴躁狂妄,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太子人选,可是为了图个孝顺的贤名,他到底还是顾及太后的临终遗愿,册封了被太后娇惯坏了的穆宗保为太子……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父皇!您为什么就是信不过儿臣?!”穆宗保彻底忍不住了,虎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咆哮着,嘴里的血沫子都喷到了穆景元的脸上,“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你从来就不信儿臣?!” 穆宗保被侍卫拦住了,可是他却兀自愤怒着,停不下来嘴:“您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信不过儿臣?信不过儿臣能够做好太子也能做好皇上?!所以,您猜处处防着儿臣!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儿臣?难道儿臣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不是您亲封的东宫太子?啊?!”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要从朕手里夺权了是吗?”穆景元咬牙切齿地道,他一向不是个性急暴躁的,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再加上此时脸上还有血沫子,所以这幅表情难免就很是渗人了,他握着奏折的手颤个不停,似是要竭力忍住怒火,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一抬手,又狠狠地照着穆宗保桀骜不驯的那张脸打去,一边怒吼道,“你抱怨朕!口口声声说真朕不信你,可是你又可曾信过朕?!你但凡对你的父皇信一分,敬一分,你会做出这般天理不容、动摇国本的事儿来吗?!你个逆子!逆子!” 第845章 您才是逆子 “我是逆子?就因为我违逆了父皇的意思,所以在父皇眼中,我就成了逆子?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认了!不错,我就是逆子!”穆宗保一脸荒诞又讥诮的笑,他双目瞪得老大,笑看着穆景元,嘴角却扬起轻蔑的弧度,饶是被侍卫给摁着,他却兀自一脸狂妄,他挑着眉,嗤笑道,“只是父皇,儿子想问一问,违逆了穆氏祖训、不顾所有原族人利益的父皇您,算是不算是逆子?” “你……你……”穆景元被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一日粒米未进的穆景元,到底没撑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万岁爷!”忙得就有侍卫过来搀着穆景元起来,扶着他坐在了软榻上,侍卫看着他这般模样,甚是惊惶,“万岁爷,可要传太医吗?” 穆景元没说话,只是伸手对着那侍卫轻轻摆了摆,那侍卫虽然不放心,可是却也只能躬身退下了。 “我原族先人当年为了能打下大原江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又有多少将士葬身异族人之手?父皇,这些您还都记得吗?大原开国皇帝、儿臣的太祖父,当年登基时候,留下的祖训,您可还记得?”穆宗保却没有闭嘴的意思,对着软榻上虚弱又痛苦的穆景元,并且还越说越是激动,“太祖父留祖训言,原人乃大原之根本,大原因原人兴,厚待原人才能得长久,穆氏一门更要念原人扶持之恩,世世代代不可辜负!” “可惜父皇,这些您都忘了!您都抛在脑后了!”穆宗保红着眼,咬牙切齿地道,“自从您登基以来,便就处处厚待汉人!厚待那些世世代代与我们原人为敌的汉人!那些敢跟咱们呲牙叫板的汉人!您都不记得曾经原人在这片土地上流的血了吗?父皇,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为什么要厚待咱们敌人?难道这不会动摇大原的江山社稷吗?难道就不会让原人伤心吗?!” “可是父皇,您怕是都不愿意想这些!您为了能博一个贤良仁德之名,不惜抛弃祖训,不惜牺牲原人的信任和支持,你也非要这么做!”穆宗保一边拼命挣扎着身上的桎梏,一边瞪着眼朝穆景元嘶吼着,“父皇,您难道就没感觉得到?您已经不像是个原人了!您和那起子虚伪做作的汉人一样!在乎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在乎能不能在史书上面留一笔!为了这个,你不惜牺牲咱们原人的势力!背叛祖训!” “父皇,您才是逆子!是整个原族的逆子!” “哇!” 下一秒,穆景元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他手直直地指向穆宗保,双目圆瞪,明显显是有话要说,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他身子却是一软,然后就瘫倒在了软榻上,再没有任何反应。 “万岁爷!”安如海闻声匆匆进来,身后跟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进宫来的颜伯珠,两人瞧着御书房中的场面都是一惊。 “万岁爷!”安如海忙不迭跑到了软榻前,跪下,一番观察紧张之后,他忙不迭地又起身去唤了小路子去召太医,然后又赶紧地回来,守在穆景元的身前。 他现在很紧张,一方面是紧张穆景元的身体,另一方面,他又紧张接下来穆宗保和颜伯珠要做什么,他现在又开始后悔,刚才不该让小路子去找颜伯珠来了,瞧着穆宗保这一幅恨不得将穆景元给生吞活剥了似的表情,他顿生了一身冷汗,要是…… 要是穆宗保和颜伯珠按耐不住的话,那……那该如何是好? 第846章 不敢,不敢 “放开!”安如海这边心急如焚,那边穆宗保也忍不住了,拼命要甩开伸手死死抓着他膀子不放的两个侍卫。 可是那两个侍卫却并不敢动,他们是御前带刀侍卫,是只听令于穆景元的,穆景元没有下令之前,他们是断断不敢松开穆宗保的,可是他们心里也嘀咕着。 瞧着穆景元这样的架势,要是一命呜呼了,又或者是……太子爷趁机弑父夺权的话,他们必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可是…… “万岁爷病危,太子殿下自当要伺候万岁爷跟前的,你们若再不肯放手的话,那便就是拦着不许太子殿下尽孝了,”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盯着看的颜伯珠,这时候才淡淡开了口,“这样的罪名,不管是在万岁爷还是太子爷跟前,可都是重罪,你们可想好了吗?” “属下告退!”下一秒,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松开了手,然后退到了一边儿。 他们也不傻,刚才万岁爷和太子爷针尖对麦芒,谁占上风谁又落了下风,他们自然一清二楚,而且只要有颜伯珠这一干手握大权的重臣撑着,太子爷就倒不了,更何况,他们也都是原族子弟,对万岁爷的仁政心里也有微词,自然更倾向于太子爷了。 “哼。”穆宗宝冷哼一声,然后被安如海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白了那两个侍卫一眼,然后目光就定在了昏死过去的穆景元身上,然后就大踏步地走到了软榻的前面。 “太子爷,您……”安如海已经紧张地都喘不过气儿了,可饶是如此,却还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躬身对穆宗保道,“太子爷,万岁爷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了,不如您先回府歇息去,等万岁爷一醒转了,奴才马上就派人去东宫传信儿。” “怎么?安公公,你这是怕我对父皇下手?”穆宗保挑着眉瞥着安如海,一脸的戾气,“怎么在安公公手里,我也是个逆子?” 下一秒,安如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不住叩头,一边道:“殿下千万别误会!奴才只是见殿下着实辛苦,需要歇息,这才好意提醒,再者,等会儿太医就到了,殿下若是在的话,怕是多有不便,实在没有别的意思!殿下明鉴啊!” 穆宗保被安如海吵的脑瓜疼,抬脚就要照安如海身上给一脚,可是却被颜伯珠给拦住了,颜伯珠打量着穆宗保红肿不堪、还带着血迹的脸,皱着眉道:“殿下确实不便留在此处,还请殿下现行回宫。” 穆宗保还欲分辨,可是转而就明白了,他这一头一脸的伤,再加上穆景元忽然吐血晕死过去,这要是被传出去,不知道要被编成多少个版本呢,当然了,不同的版本也必然有着相同之处,那就是他的确是个逆子,而且还是要欲弑父夺位的逆子。 他可不没有这样的想法,更不肯背上这样的黑锅,当下,穆宗保对颜伯珠点点头,然后就匆匆退了出去,颜伯珠一抬手,让那两个侍卫也退了下去。 一时间,御书房里头就只剩下了安如海和颜伯珠,以及昏死不醒的穆景元。 “安公公,”安如海正心下忐忑的时候,颜伯珠忽然开了口,还是那样低沉的语气,“你今天做的非常好,有你这样的老人儿辅佐,对太子殿下自然大有裨益,既然已经是自己人了,那往后就请你一定要好好儿地伺候万岁爷,也好能减少殿下的后顾之忧。” 安如海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一边对颜伯珠连连点头道:“不敢,不敢。” 颜伯珠没再说话,只是笑着伸手在安如海的肩上拍了两下。 …… 第847章 可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东宫。 穆宗保怒气冲冲地回了东宫,才一进了书房,便就开始摔摔打打,两个侍卫并一个小厮都被赶了出来,在门口跪着,可怜巴巴地求着穆宗保息怒,可是却哪里起得来一丁点儿的作用,非但没有,穆宗保还变本加厉了。 一个青花瓷双耳花瓶被被狠狠掷在了门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大的碎裂声,饶是这些侍卫和小厮是跪在门外,并没有被砸到,可是一个个却莫不是吓得面如土色,毕竟穆宗保的脾气暴躁,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谁知道,他接下来除了在房中打砸之外,还会做出什么惊天之举呢? “滚!都特么的给老子滚得远远儿的!”房中又传来穆宗保的咆哮。 小厮和侍卫是再不敢劝了,纷纷对着房门磕了个头说了奴才告退,然后一个个就忙不迭退到了不远处的廊下,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要不我去后院儿请太子妃过来劝劝?”小厮胆战心惊地跟其他人商量着。 “太子妃不是前儿才和太子吵了一架的吗?这时候请太子妃过来,岂不是要火上浇油?”侍卫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那你说,到底请谁过来才有用?”小厮愁眉苦脸地道,“也就是万岁爷和相爷的话,太子爷才能听进去,可是太子爷是从宫里回来这才雷霆大怒的,指定是又被万岁爷训斥了的缘故,自然是不能惊动万岁爷的,要不然我去请相爷?” “你糊涂了!这大天白日地去请相爷过来?万岁爷本就不喜咱们东宫和相爷府往来过密,你这不是摆明了让万岁爷抓把柄吗?”侍卫当即否决,一边指着书房里头,一边瞪着眼小声道,“再说了,要是被太子爷知道了,你这条小命怕就玩完了!”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见!”那小厮顿时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一边又是为难又是踟蹰着,“嗯……那样的话,可、可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小厮的话没有说完,可是那两个侍卫却都明白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难色,也有……恶心。 “可是相爷和太子妃都交代了,日后再也不那……那人进出太子爷书房的啊,”一个侍卫为难地道,“因为这事儿,太子爷前几天还和太子妃大吵了一架,都惊动了相爷,后来在相爷的劝说下,太子爷同意将那人撵出东宫,太子妃这才作罢,要是咱们再把那人给寻摸回来了,太子妃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闹起来,到时候怕就更难收场……” “太子妃有什么不知道的?太子爷又不是真的撵了那人走,只是让他在偏院住着,平时太子爷少往偏院儿跑了?太子妃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罢了,”另一个侍卫插嘴道,一边又朝不时发出打砸声的书房努了努嘴,一边又道,“再说了,太子爷亲近个兔儿爷是小,要是由着太子爷这么一直动气、传到了万岁爷的耳中,那就是大了!太子妃不知道这个理儿吗?!” “正是这个道理啊,太子妃当然知道事情缓急轻重,难不成这个时候她会拦着咱们给太子爷找个泻、火的下贱胚子吗?”那小厮忙不迭附和道。 那侍卫当即不再迟疑,对两人点头道:“成,那我这就去把那庄子徽给带过来,你们现在这儿看着,千万别让人靠近书房!” “知道了,赶紧去!”另一个侍卫跟小厮忙不迭冲他点头道。 …… 第848章 后来,他做到了 偏院。 庄子徽搬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偏院儿从前是东宫下人住的,所以很是简陋,甚至连地龙都没有挖,以至于庄子徽都得自己动手生火取暖,比起从前的待遇,那真可谓是云泥之别,可是庄子徽倒是宁愿永远都过着这样清贫、艰苦、并且远离穆宗保的日子…… 可是穆宗保还是阴魂不散。 在庄子徽搬到这处偏院儿之后,穆宗保还是会三不五时地过来,不过他到底得顾忌着太子妃和颜伯珠,所以每次来了也待不久,每每这个时候,庄子徽总得忍受着恶心和愤怒应付着他,只是还好,穆宗保近来忙了,也不常来了,所以庄子徽这两日的心情甚好,以至于,都把许久没有打开的书柜给打开了。 他看着里头泛着墨香的一本本书册,白皙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地滑过,庄子徽一阵怅然。 他是蜀地人,生在清贫人家,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庄户,可是他却从小对土坷垃不感兴趣,偏生喜欢闻这种淡淡的、清雅的墨香。 后来长大了,明知道家徒四壁,可是他还是想读书,不管被爹爹骂了多少回又抽了多少鞭子,他就是要读书,他觉得自己这双手天生就是要握笔杆子的,才不是用来拿锄头的。 后来,爹娘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把他这么根独苗给打死,所以还是屈从了,卖了家里最值钱的牛,送他进了私塾,他记得特别清楚,那一天是昌顺六年,正月三十。 那年他十岁,正月最后的一天,他成了私塾里头开蒙最晚的学生。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走进那间不大的私塾,看着一众比自己矮一头儿、还冒着鼻涕泡儿的小孩儿纷纷抬头好奇地看向自己,看着私塾里头齐齐整整摆着的长桌,上头的笔墨纸砚,让他眼都看不过来了。 他看着留着灰白夹杂胡子的先生,走向他,枯瘦的手牵起他的手,凑到面前观瞧,然后不住地点头,一边小声嘟囔:“是个能握笔的好苗子,就是可惜开蒙太晚,唉!别是给耽误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私塾里头取暖用的火盆,火焰跳动摇曳的模样,还有那股子烧火夹杂着墨香的味道,那么馨香,那么温暖,他坐在桌案后,贪婪地嗅着那股子味道,他下定决心要记住这个这味道,要记得一辈子…… 多少年了,自从固执地踏上读书这条道儿,他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又饱尝了多少辛酸苦涩,什么映雪读书,什么凿壁偷光,又什么头悬梁锥刺股,这些看似荒诞离奇的励志故事,全都是他的真实写照。 他并非天赋异禀,更无退路,他只能紧咬牙关、一直向前。 后来,他做到了。 他这个私塾里头开蒙最晚的学生,后来成了蜀地最年轻的秀才、举人、贡士,他总算能买一头新牛给爹娘了,也总算能回到那间私塾,对着胡子已然彻底花白的先生,叩头谢恩了。 先生说,子徽,此去京师,必要全力以赴,给咱们蜀地父老长脸,那起子异族人瞧好了,咱们汉人的气度和风范。 然后,他带着先生和蜀地父老的期盼,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来到了京师,这个即将检阅他十年寒窗成果、展示他的能耐和学识的神圣所在,只是最后,他连考场都没能进。 听说考场设在贡院,听说那地方,墙垣高耸,环境阴森,公堂、衙署高大森严,考棚却简陋得很,考生每人意个单间,答卷的期间,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里头,又赶上春试那个时候,委实要冻死人了。 第849章 你可怜 但凡去过那里的考生,回想起来无不面如土色,纷纷感慨考这一场,能蜕皮三层,十年寒窗苦,最苦就是在贡院度过的九天。 而且却没能有机会去品尝这种让人抱怨不止却又必将终生难忘痛苦。 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呢?又在做什么呢? 哦,他在东宫,在穆宗保的胯下屈辱地承欢,被像牲口一样地对待。 …… “啪嗒!” 一滴清泪落在了书脊上,打断了庄子徽的思绪,他向来很鄙视动辄妇人一样无助柔弱的自己,当下,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然后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儿,努力地想把淤积在心里的苦闷给吐出来了,可是当那股子熟悉的味道沁入肺腑的时候,他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发着“噼里啪啦”声音的火盆,看着上头跳动摇曳的火焰,他满眼都是泪水,痛哭、屈辱、不甘、愤恨、锥心刺骨…… 蓦地,他趴在书柜上痛哭出了声,白皙纤细的手,紧握成拳头,一拳一拳狠狠地捶在了墙上。 …… 外头忽然传来的脚步声,让庄子徽心头既惊又怒,可是旋即他又镇静了下来,他放下了手上的书,然后一脸平静地起身开了门,就见着侍卫已经匆匆走到了面前。 不是穆宗保,这让庄子徽心头轻松了不少,可是外头的这个侍卫他认得,是穆宗保的贴身侍卫,故而庄子徽心里仍是不安,当下也不言语,就冷眼看着那个侍卫。 “庄先生,您快过去一趟,”那侍卫着急地道,“太子爷他……他动了大气了!正在书房里头打砸不停,这要是被传出去了,那可不得了啊!您快过去劝一劝太子爷!” 庄子徽忍不住嗤笑道:“太子妃早已撂下来话来,说是只要我再敢踏进太子的书房一步,便就要亲手剁了我的脚,我还不想做残废。” “庄先生,只怕这个时候太子妃都巴不得您能去劝劝太子爷呢!”那侍卫忙不迭又道,“再说了,这东宫到底是太子爷说了算的,书房更是太子的地界儿,太子妃又怎么敢胡来呢?” 庄子徽被这侍卫纠缠烦的不行,正要不再搭理,直接回屋,可是心头却是一跳,他抿了抿唇,皱着眉问侍卫:“太子爷到底为什么发火?竟连太子妃都劝不住?” 那侍卫瞥了庄子徽一眼,心有踟蹰,可更多的却是着急,当下咬咬牙道:“晌午的时候,万岁爷召太子爷入宫,半个时辰之后,太子爷就回来了,然后人就生了大气了,在书房里头一通打砸,不管咱们怎么劝,都是一点儿用没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求庄先生,庄先生,您就看在小的可怜的份儿上,就走着一趟!” 你可怜? 当年当街抓着我、把我送进东宫这座阎罗殿的恶鬼,难道不是你? 想起旧事,庄子徽心里不免又恨又痛,可是面儿上却没有表示,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对那侍卫点点头道:“走。” “多谢庄先生!”那侍卫大喜过望,对着庄子徽连连作揖,然后带着庄子徽朝外走去。 …… 书房。 庄子徽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都过了这么久了了,里头的打砸声,还是不断,可见穆宗保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庄先生您可总算是来了!”小厮瞧见了庄子徽激动的都要哭了,忙不迭迎上了前来,小声跟庄子徽道,“太子妃刚刚来了一趟,结果被太子爷骂的狗血临头,差点儿还动了手,庄先生,现在可都靠你了啊!” 第850章 我想和你爹单独说说话儿 庄子徽朝后退了两步,与那小厮保持了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然后沉声道:“去取酒来,要马奶酒。” 马奶酒是穆宗保的心头好,同样也是所有原族人的最爱。 那小厮一怔,随即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当下那小厮匆匆去厨房取了马奶酒过来,并几个简单的下酒菜,一脸讨好地将食盒双手递到了庄子徽面前:“庄先生,都准备齐全了。” 庄子徽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拎着食盒,然后行至了书房门口。 “殿下,”庄子徽冲书房里头轻声唤道,“殿下上次还说想和子徽对饮来着,只是殿下一直不得闲,如今子徽带了酒来了,殿下可愿和子徽来个一醉方休吗?” 书房里头的打砸声,顿时就停歇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儿,然后庄子徽便就推门进去了。 侍卫和小厮看着庄子徽推门进去,纷纷都挤眉弄眼,一脸的瞧不起,刚才还对庄子徽作揖的侍卫,这个时候,却是一脸的恶心不屑,朝地上使劲儿一啐:“呸!真特么恶心,这还叫爷们儿?!” “他哪里算得上爷们儿?他是给爷们儿取乐解闷儿的,”小厮脸上露出又恶心又兴奋的笑来,“哎哎哎!你说被爷们儿压在身底下,他能不能得到乐?” “怎么着?你小子也想试试?” “呸!老子可是正儿八经纯爷们儿!要试也得当上头那个!” …… 恰克图将军府。 楚天叙、庞九他们一行人,昨儿夜间回的恰克图城,这一路上,越靠近恰克图城,他们的心就越沉,越紧张,可是这一路上却并没有看到他们想象中、本该出现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连一具尸体、一面旗帜都没看到,除了守城的侍卫比以往增加了一倍…… 不过还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而且带队的还是从前楚天叙手底下的一位将军,可见是孙益辉回来的及时、力挽狂澜,所以恰克图城里这才没出大乱子,楚天叙这才觉得一块大石落了地。 昨夜,楚天叙他们顺利回到了恰克图将军府,孙益辉甚是激动,双手拿着恰克图和固原两地大军的兵符亲手交给了楚天叙,这就要来跟楚天叙禀报,恰克图和固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今楚天叙总算是回来了,自然万事都得有他做主,而且也得由楚天叙给京师写奏折言明事情经过,毕竟牵扯到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将军三十万人马,自然不是小事。 可是孙益辉却被楚天叙给打发了,他心知没出大事儿,便就不似从前一般着急,眼下邓氏的病情又加重了,且邓氏又急着要去看楚义兴的尸身,怎么劝都劝不住,所以楚天叙实在没功夫去听孙益辉的禀报,随口交代了一句有急事的话,先和陈栓、赵一朗商量,由他们转达,然后便就按照邓氏的意思,和庞九一边一个搀着邓氏,进了后院儿的祠堂—— 楚义兴的尸身就一直摆放在那里。 孙益辉去大佛寺之前,派人将楚义兴的尸体擦干净之后,然后夜间的时候,悄默声地转移到了祠堂里,装入棺中成殓。 “天叙,九儿,你们俩孩子就不必跟着我进去了,”行至祠堂门前,邓氏扶着门框对两人道,说话的时候,她很平静,“我想和你爹单独说说话儿。” “好,”邓氏这样的要求,自然庞九和楚天叙都无法拒绝,当下楚天叙把手里的灯笼,插在了门环上,然后道,“娘,我扶着您进去。” 第851章 更喜欢这样的人 “好,九儿,你就不用进去了。”邓氏点点头,然后就被楚天叙慢慢地扶着进了祠堂。 庞九果真没跟着进去,她和楚义兴并无关系也无往来,她没有进去的必要,再加上因为心里清楚楚义兴的所做所为,她就更没有进去祭拜他的理由了,也是邓氏厚道,临进门的时候,主动提出不让庞九进祠堂,显然是不想让庞九为难。 庞九缓步朝院儿走去,祠堂前的院子自然不比其他院子,花花草草、假山飞瀑的,这里头只种了一排的松树,黑夜里头,像是一座连绵的小山,显得甚是庄严肃穆,庞九就在松树下头漫无目的地挪着步。 上一次,和贾明、孙文俊、唐砚他们去林子里头打猎,那林子里头也都是松树,比这里的更粗更高,有些松树他们俩合抱都抱不过来呢,贾明说,那种松树至少得有百年的树龄,还说,等他们成亲的时候,也种上一棵松树,来见证他们的百年好合…… 百年,百年,为什么这么沧桑一个词儿,竟让人觉得这么温暖又幸福呢? 庞九想着说这话的时候,贾明脸上淡淡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自从决定跟楚天叙假成亲之后,这一路上,邓氏人就精神了不少,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她一直盘算着,要怎么准备他们的婚事儿,庞九听着心酸,看着难受,可是却也只能佯装出好奇害羞,跟邓氏一路商量着,嘴上说的是她和楚天叙的婚事儿,可是她心里想的都是她和贾明以后的婚礼…… “九儿,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娘亲肯定都答应,”马车颠簸,路途漫长,可是邓氏的心气儿却高,拉着庞九的手,喋喋不休地问着,“别不好意思,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儿,这可是姑娘家一辈子最美好的念想,可不能留遗憾,知道吗?” “那就……种棵松树。”庞九有些迟疑地道。 “松树?为什么要种松树?这是什么规矩?”邓氏一脸不解,毕竟松树并没有什么喜庆的意头,更没听说过哪个新娘子念念叨叨要种松树的,邓氏好奇问道,“还是九儿你喜欢松树?” “对,九儿喜欢,”庞九点点头,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生在最艰苦最严寒的地方,非但没有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还能生得挺直高洁、傲骨峥嵘,我喜欢这样的树,更喜欢这样的人。” 邓氏一愣,随即拍着马车门,对外头笑着道:“天叙啊,听可到九儿是怎么夸你的吗?这丫头可还从来没有这么夸过人呢!你小子可真有福气!能娶到这么个打心底儿稀罕你的姑娘!” 双手正紧握马缰的楚天叙没吭声,仍旧目视前方,稳稳地驾着车,心里却在苦笑着。 对,庞九从来没有这么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夸过人,可是有福气的却不是他,她打心底儿喜欢的人,也不是他。 …… 楚天叙从祠堂里头出来,就不见庞九,目光在院中一扫,结果就看到了正在那一排松树底下,站着发愣的庞九,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天马车上,庞九说的话。 我喜欢这样的树,更喜欢这样的人。 楚天叙心头一沉,所以这个时候,她……就是在想那个人吗? 当下,楚天叙走下了台阶,朝着庞九走来,解下了身上的墨狐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结果,庞九吓了一跳,是真的原地一跳,以至于动作太大,把刚刚楚天叙给他披上的大氅都给抖落下来了。 第852章 我悔啊 “啊?”庞九惊魂未定地看着楚天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哥,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儿啊?你属猫的啊?吓死个人了!” “分明是你太出神了,反过来埋怨我?”楚天叙从地上捡起了大氅,抖下了上头的雪,然后又把大氅披在了庞九的身上,一边状似随意地道,“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庞九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然后忙不迭转移了话题,“哥,你这件大氅跟我那件一模一样的唉,是一起做的吗?” 楚天叙点点头,看着正低着头抚摸风毛的庞九,笑道:“对,是一模一样的,还是之前我猎到了六只墨狐,才做了这么两件大氅,原本是要……” 说到这里,楚天叙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儿低沉了:“原本是要孝敬爹娘的,但是他们俩都用不上,后来就一件归了我,一件归了你,那时候,娘让我带去给你,我还……还有点不乐意,觉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墨狐皮。” 想到旧事,楚天叙又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那个时候,哪里知道后来你这个我瞧不上眼儿的滑头小子,竟然成了我的妹妹。” “哈哈!我也没想到,后来你这个威名远播的小楚将军,竟然能成了我的哥哥,不过娘亲准是一早就算到了的,”庞九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然后朝祠堂里头看去,一脸难掩地担心,“哥,娘亲一个人在里面不碍事儿吗?你……要不要进去陪着?” 楚天叙无奈地摇摇头:“是她非要轰我出来的,我拿她也是没办法,算了,就让她和爹最后单独待一会儿,往后……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哦,这样也好,”庞九点点头,看着祠堂匾额上用隶书写的“楚氏祠堂”四个字,一阵出神,半晌,她喃喃道,“也不知道娘亲是怎么和自己的夫君做道别。” 楚天叙也朝祠堂看去,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儿。 …… 祠堂里。 柔和的烛光下、华贵的金丝楠棺材中,躺着楚义兴冷冰僵硬的尸身。 邓氏已经虚弱的无法独自站立了,平时都得人撑着才能站住了,这时候她趴在棺材上,双手紧紧地抓着棺材的边沿儿,这才能勉力站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楚氏祖训—— “孝悌为先、忠信为本;积德行善、不惟俗论;勿以诱善、祸及自身;勿以亲恶、招致公忿;贪婪无度、荒废其身;胡作非为、辱没先人。” 她一字一字轻轻念着,来来回回地念了三遍,她激动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下来了,可是一低头,瞧见了楚义兴的尸身,她的眼睛就又模糊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滴落了下来。 这人就算是再怎么十恶不赦,却也始终是她爱重的夫君,纵使他并非君子,更是作恶多端,可对她却从无亏欠,他不是忠臣不是良将,甚至很多年来,都是人面兽心,可是,在这座偌大的将军府里,他是个完美的夫君和父亲,对于他们娘儿俩,尤其是邓氏,楚义兴一直做得很好。 “义兴,你肯定特别怪我是不是?怪我任性负气出走,还带走了天叙,以至于咱们一家三口从此……阴阳两隔,”邓氏直哭得声嘶力竭,“你便是有再大的罪过,走的时候,我也该陪在你身边儿啊,义兴,我……我悔啊!” 这一路上,她一直都难受着痛苦着,可是在楚天叙的面前,她却只能隐忍着,她不给儿子增加太多的负罪感,她的儿子已经很可怜了,这辈子心里都要对父母揣着愧疚,她不想让儿子悔恨终生,虽然…… 她已经是这样了。 第853章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可是义兴,你也别太生气了,也太着急了,我……我这就要过去找你了。” 哭了好一会儿,邓氏渐渐平静了下来,身子渐渐虚脱,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了,邓氏只能更加用力地去扒住棺材边沿儿,这才没让自己跌跤,然后继续道:“义兴,等我把天叙和九儿的婚事儿给办了,我就去找你,你放心,既是楚氏一门的媳妇儿,便就是死了也是你们楚氏的人,就算是你再有多大的不是,你还是我的夫君,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下黄泉道儿……” “义兴,九儿是个好姑娘,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她善良,热心肠,为人厚道,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最重要的是,天叙也喜欢呀,那小子的眼界高着呢,从前咱们总是担心,他要是一直找不到心仪的姑娘可怎么好?当真能顺着咱们的意盲婚哑嫁吗?好在如今他总算是找到了,我瞧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九儿的,看九儿的眼神,就……就跟当娘你看我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邓氏又是一阵伤感,取了帕子拭泪,顿了顿,这才又哽咽着道:“儿子的终身大事,按说得你这个当爹的拍板儿才行,可是如今你不在了,就只能我这个当娘的给天叙做主了,义兴,你放心,我和天叙的眼光都毒得很,九儿这样万里挑一的姑娘,嫁进咱们楚氏一门,那是咱们楚氏一门的福气,就算是咱们都不在了,有她陪着天叙,咱们也能放心不是?” “义兴啊,还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好了,免得到下头你又要怪我,也怪儿子。”忽然,邓氏深深吸了口气儿,止住了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重严肃了起来,再不似刚才一般悲痛难抑,连声音都变得冷静果断了起来。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儿子,为了给他铺路搭桥,为了把他……送上那个至尊之位,你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的……狼子野心,又或者是苦心孤诣,我实在不能也不想评价,可是儿子,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也不肯接受。” “自年前你们爷俩儿闹翻了之后,我和天叙去了大佛寺躲清静,一则是因为我觉得咱们儿子没错,他的正直、善良、嫉恶如仇,都不该成为他痛苦的原因,更不该成为你指责儿子的原因,所以我站在儿子这一边儿,二则,我也是存着想修复你们爷俩儿关系的心思,毕竟只要有我这个娘在,天叙就算是再怎么厌恶愤恨你,也断做不出恩断义绝之举来。” “义兴,我从前跟天叙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他从十六岁就上了战场,一年也难回家两趟,就算是回来了,也待不久,有时候连跟他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我这个做娘的因此总觉得失落孤寂,也觉得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可是这段时间,我和儿子朝夕相处,似是又回到了他小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满足,也渐渐地又重新了解了咱们的儿子。” “义兴,天叙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孩子,他喜欢跨马拎刀的豪情,喜欢兄弟们之间的义气,别看他总是绷着脸挺能唬人的,可是他心地还跟着小孩儿似的,摆在第一位的还是家人和亲情,义兴,这样的孩子,你觉得他会按照你铺的路走吗?非但不会,甚至因为咱们家的变故,他现在连一兵一卒都不在意了,义兴你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善良又任性,惟独没有野心和算计。” 第854章 见到人了 “所以义兴,你也别怪儿子,不管他选择什么道儿,都是他自己的事儿,咱们……咱们都别成为他的负担,就算他这辈子都只是个山野村夫,只要他觉得畅快自在就行,义兴,你说好不好?” …… 邓氏对棺材里头冷冰冰的尸身絮絮叨叨了这么长时间,外头候着的楚天叙和庞九免不了都开始担心了,两人也顾不得邓氏会不会生气,一前一后地走到了祠堂前,楚天叙对着里头轻声唤了一声:“娘?您……没事儿?” “没事儿,正跟你爹说你们俩孩子的事儿呢,”邓氏抹了把脸,对站在门口一脸关切担心的楚天叙和庞九道,说话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笑,对两人招了招手,“天叙,九儿,进来给爹磕个头,也好让他能走的安心。” 楚天叙看着邓氏含泪的笑脸,心头陡然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可是他却没有忙着答应,而是转头看向了还站在门外的庞九,他眼中有抱歉,也有乞求,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是庞九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稍稍地挣扎之后,庞九对着出天旭兄点了点头,一边道:“哥,还愣着做什么?娘在叫咱们进去呢。” 楚天叙对庞九实在是感激涕零,只是这个时候他也不好给庞九道谢,说实在的,道谢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庞九对他、对邓氏、甚至是对他们一家的帮助和慰藉,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完了,实在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能完得了的。 当下,在邓氏满含热泪的注视心下,楚天叙和庞九行至了棺材前面,两人一齐下跪,对着棺材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邓氏看着两个孩子给棺材磕头,看着看着眼泪就停不下来了,要是楚义兴还活着,要是根本没有这些事儿的话,他们夫妻俩坐在一处,看着这俩孩子给自己叩头行礼,敬茶问安,从此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那个多好啊。 可是,如今楚义兴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冷冰冰的棺材,而她,也将要不久于人世了,再也没办法陪着这两个孩子了…… “咣当!” 邓氏的身子一软,蓦地跌到在了地上。 “娘!” “娘!” 楚天叙和庞九大惊,同时大叫了出来,然后两人一起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了邓氏面前,邓氏已经是气若游丝,楚天叙看着她蜡黄的一张脸,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边喊着娘,一边忙不迭抱着邓氏就朝外跑,庞九寸步不离地跟着。 …… 是夜。 京师,定安王府。 孙文俊身穿一身夜行服、披星戴月匆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唐砚正在厨房里头给叶图南煎药。 叶图南如今的身子比从前是好了不少,但是跟寻常人、尤其是他这个岁数的年轻人还是有挺大差距的,唐砚如今最大的任务,就是给他调理身子。 “回来了?”唐砚听见开门声,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果然就瞧着孙文俊推门进来,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问道,“见到人了?” 傍晚十分,秦风扬的手下过来传信儿,说是有要事请孙文俊夜间务必去一趟,孙文俊掐着时间点儿过去了,唐砚留在家里煎药,汤药差不多煎好了,孙文俊这也回来了。 “嗯,见到了,”孙文俊点点头,行至唐砚身边坐下,端过桌上的一杯热茶一仰脖儿给喝完了,然后又跟唐砚道,“不止见到了秦风扬,还见到了庄子徽。” “庄子徽?”唐砚一愣,“就是上次在西槐别院私下里跟殿下见面的那个神秘男子吗?” 第855章 什么印子 “对,可不就是他,”孙文俊点点头,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摇头道,“上次我只是远远地瞧见他,只觉得他这人脾气挺大,人也傲慢,对殿下都没个好脸子的,摆着老大的架子呢,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可是这一次再见面,我倒是挺同情他的。” 唐砚挺好奇:“怎么这才第二次见面,就有了这么大的改观?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你是没瞧见,他脸上……”孙文俊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边瞧着房门看了看,一边凑到唐砚面前道,“饶是他披着大氅、戴着风帽,从头到脚把自己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就露出巴掌大的那么点儿脸,结果上头都有好些印子呢,我瞧着不光有鞭痕,还有……那种印子,实在是触目惊心,而且瞧着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架势,就知道他身上必然满布印痕。” 唐砚有点儿没听明白:“什么印子?” “你说什么印子?”孙文俊白了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儿地道,“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印子!总是不许我在你身上留的那种印子!” 这下子唐砚算是听明白了,白了孙文俊一眼,瞧着孙文俊窝窝囊囊地闭上了嘴,然后唐砚这才又迟疑着道:“你的意思是,他……他并不是什么师爷,而是太子的娈宠?” “说娈宠都是好听的,瞧着太子那般待他,想来在太子眼中,他不过就是个玩物,还是个随时随地任由打骂泻火的玩物,”孙文俊回想着庄子徽脸上的伤痕,还有玉瓷似的手上触目惊心的血道子,越想越是火气大,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起子原族畜生可真他娘的混账!在他们眼里咱们汉人怕是连一只狗儿一只猫儿都不如呢!清清白白的一个读书人竟要忍受这等屈辱折磨!真他娘的操蛋!” “所以咱们才要追随殿下、夺回咱们汉人的江山啊,”唐砚道,取来滤网,将煎好的汤药倒出来,一边又随口问孙文俊,“那个庄子徽是个什么来头?怎么到的太子手上?又是怎么投诚过来的?” “别提了,提起这事儿,老子就更加火冒三丈了!”果然这话一出,孙文俊脸上的怒气就更明显了,他拍着大腿,跟唐砚怒道,“人家庄子徽本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更是蜀地的头名谢元,去年欢欢喜喜地进京赶考,人家那是奔着金科状元来的,结果庄子徽这才进了京师,连贡院都没进呢,就被太子给瞧中了,命人当街把庄子徽给掳走了!” 唐砚闻言,登时眉头大皱:“竟有这样的事儿?” “是啊!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民!而且还是蜀地的头名谢元!更是在天子脚下,简直就是混蛋!”孙文俊越说越是激动,越是愤怒。 他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是身为汉人,祖祖辈辈都就对读书人有着天生的敬意,也有着天生的维护,更何况还是庄子徽这样、读书人中的翘楚,眼看着就要成为国之栋梁,结果竟被人用这种最恶劣、最无耻的方式给糟蹋了,不但断送了前程,更是将读书人、乃至汉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无耻践踏,漫说是嫉恶如仇的孙文俊了,无论是谁,都是压不住火气的。 果然,就连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唐砚,也忍不住了,冷声道:“那原族皇上呢?他不是总自诩贤名仁德、厚待汉人的吗?这一次怎么没替汉人做主吗?就由着那畜生一直这么糟践庄子徽吗?” 第856章 奇闻 “哼,那狗皇帝说的话也能信?不过就是放屁罢了!”孙文俊冷哼道,“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毕竟庄子徽是蜀地名人,那狗皇帝不得已,倒是训斥了太子两句,然后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庄子徽还不是直到现在都照样被那畜生糟蹋着?!” 唐砚一脸隐忍不住的愤怒,冷笑着道:“都道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话说的倒还真没错,他们原族皇室这般拿咱们汉人不当人,也活该被咱们推翻打倒!” “谁说不是呢!自从原族人上台之后,咱们汉人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过!”孙文俊愤愤不平,掰着手指头道,“旁的就不说,就说霍三,当年可是武状元的苗子,结果硬是被原人子弟给顶了下去,最后只能窝窝囊囊地在乌兰农场混日子,本来能驰骋沙场、拜将封侯的好苗子,就这么被断送了前程!真特娘的气人!” “是啊,霍三大哥文武全才,却只能在乌兰农场那样鸟不生蛋地儿憋屈,咱们乌兰农场的兄弟谁不替他可惜呢?”唐砚叹息道,一边又把汤药过滤了一遍,又忽然好奇地道,“对了,霍三大哥现在去哪儿了?你可知道他的消息吗?” “不知道,自从他离开乌兰农场之后,不就再没有音讯了吗?”孙文俊摇摇头,一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去川陕一带,投奔钱二明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从前就听说这两年钱二明在川陕大军里头混得风生水起,且他们又是结义兄弟,霍三大哥应该是去投奔他去了,”唐砚点点头,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了孙文俊,“对了,你饿吗?要南姨来给你做点儿宵夜吗?” “我都回来这么大半天了,你才想起来关心我啊?”孙文俊一副哀怨的模样,瞧着唐砚起身要去叫南姨,他忙得伸手拉住了唐砚,“哎哎哎!我不饿!不饿!刚才跟秦风扬他们吃过了,用不着叫南姨!” 唐砚这才作罢,端起了汤药:“走,一起去见世子。” “嗯,”孙文俊点点头,跟着唐砚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孙文俊随口问道,“世子和公主今儿没见到万岁爷,可说了什么时候再进宫吗?” “谁知道呢?得等宫里的消息,”唐砚道,想起白日的事儿,他又有些好奇,跟孙文俊道,“今儿世子跟公主说话了。” 夫妻俩说话原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可是这么正常的事儿放在叶图南和穆江吟身上却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自两人大婚当日、定安王夫妇暴以来,府上忙着治丧的事儿,叶图南几乎是连穆江吟的面儿都没见到过,更别说是两个人说话了。 再者,叶图南又是有意防范着穆江吟,存着一直耗着穆江吟的心思,所以就更加不会主动搭理穆江吟了,按照叶图南原本的计划,守丧三年中,就直接不去后宅,也根本用不着跟穆江吟碰面的,他不想也不愿意跟这个强行塞给他的原族公主有什么交集。 这些孙文俊和唐砚都是知道的,所以今儿亲眼瞧见了叶图南和穆江吟从宫中回来,两人非但交谈了、甚至穆江吟下马车的时候,叶图南还主动上前扶了她一把,唐砚差点儿没惊掉下巴来,所以这时候也是当奇闻说来跟孙文俊听。 第857章 公主跟我说的 果然,孙文俊听了之后,也觉得甚是惊诧:“怎么着?今儿个太阳竟是打西边出来了?世子这是转了性儿了?” “可能,”唐砚道,顿了顿他又沉声道,“不过经过这些时日观察,我倒觉得康乐公主不是个难相与的,也不似是揣着算计的,倒是……对世子甚为关心,瞧着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倒是没瞧出来,”孙文俊道,一边哼了一声,又道,“就算真如你所言,她并非作恶之辈,可毕竟是原族公主,说到底是咱们的敌人,咱们自然得防范着,万不能被原族皇室给利用了。” 唐砚蹙了蹙眉,没再说话,没一会儿就跟孙文俊到了叶图南的小院儿。 …… 房中。 唐砚和孙文俊进来的时候,就看着叶图南正在灯下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手指还在上头慢慢地移动,似是在找什么。 孙文俊好奇地问道:“世子,在看什么?” 不叶图南回答,孙文俊便就走到了跟前,凑过去看,一边道:“哦,世子你这是在看堪舆图啊?是……京师周遭的堪舆图,世子,您这是在找什么吗?” “披霞山,”叶图南头也不抬地道,手指继续在堪舆图慢慢地移动着,一边问道,“文俊,你快给我指出来,披霞山在哪儿,我都找了半天了,都没找到。” “世子,您在找披霞山?”孙文俊闻言顿时一顿,面色有点儿一言难尽,“世子,您怎么知道京师附近有披霞山的?” 叶图南没太明白孙文俊的意思,太起头来看向他,有点儿莫名其妙:“怎么了?披霞山是什么隐秘的所在吗?” “这这倒不是,”孙文俊摇了摇头,然后手指指着堪舆图上的一处山脉,跟孙文俊道,“殿下,这就是披霞山。” 叶图南看过去,顿时皱眉不已:“不对啊,这上面标注的是老沟山啊。” “这山从前的确叫老沟山,可是后来,当今万岁爷在京师周遭给康乐公主圈地,这座老沟山正好被圈了进去,从此就归在康乐公主名下,”孙文俊解释道,“康乐公主嫌老沟山名字不好听,后来便就将山名改作披霞山,世子看的是一张老的堪舆图,所以上头标注的是老沟山,而不是披霞山。” 叶图南听了孙文俊解释,不由得点点头:“倒还真是比从前好听不少。” 瞧着叶图南这么一副模样,忍不住又追问:“世子,您是听谁提到披霞山的?” 他真的想不出来,谁会跟叶图南说这些不相干的事儿,而叶图南竟然还挺上心。 叶图南低着头,继续兴致勃勃地研究堪舆图,一边随口道:“公主跟我说的。” 下一秒,孙文俊和唐砚都是吃了一惊,两人对望一眼,孙文俊又有追问,却被唐砚使了个眼色给制止住了,当下孙文俊只得闭嘴。 “世子,该喝药了。”唐砚将汤药放在了桌案上,提醒道。 “嗯,”叶图南这才收起了堪舆图,然后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待漱口之后,叶图南看向了孙文俊,一边沉声问道,“文俊,秦风扬那边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是跟万岁爷有关的吗?” “世子所言不错,非但是要紧的事儿,还果然跟万岁爷有关,”孙文俊闻言,顿时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好奇问道,“世子,您是怎么猜到的?” 其实,今日晌午叶图南和穆江吟进宫,却被挡在了御书房外,兼又听闻穆景元雷霆大怒生了大气,叶图南就开始疑心,应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再然后,不等天黑,秦风扬那边就派人来请孙文俊过去,就更加重了叶图南的怀疑了。 第858章 可是现在就不一定了 “快说说,”叶图南懒得跟孙文俊他们说这许多的解释和猜测,当下,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懒洋洋地看着孙文俊,“少卖关子,说重点。” “是,属下遵命。”孙文俊忙不迭地道,一边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今儿,固原和恰克图乱套,两地大军打起来,还有恰克图将军楚义兴身亡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穆景元耳中,那穆景元做了这么多年的皇上,毕竟不是吃素的,顿时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知道此事毕竟和东宫脱不了干系,自是怒火中烧,所以当即便就召了太子入宫问话。” “说是问话,可是穆景元却是对太子下了狠心的,太子这才一进了御书房,连穆景元的脸还没见着呢,这就被早已埋伏在门口的带刀侍卫给拿下了,不等太子反应过来,穆景元便拿着奏折对太子一通训斥怒骂,据说下手之重,以至于太子都被打得嘴角流血、脸都肿成猪头了。” “太子天生暴躁跋扈,更是被太后娇惯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所以他非但没有跟穆景元请罪求情,反倒是反过来奚落痛斥穆景元,说话那叫一个毒辣不留情面,他老子骂他是逆子,他就直言他老子是原族人的逆子,啧啧啧,可真是够狠啊!” 说到这里,孙文俊忍不住咋舌不已,当下又继续绘声绘色地道:“穆景元被气得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要下令让侍卫当场诛杀太子,哪知道,这个时候右相颜伯珠却及时雨一般地到了场,结果就是,穆景元被气得晕死过去,太医院院首秦荧被秘密召进了御书房,而太子却安然无恙,悄默声地回到了东宫。” 叶图南和唐砚听完之后,都是眉头紧皱,叶图南沉声道:“经此交锋,穆景元是彻底败下阵来,看来往后这大原江山便是由东宫说了算了。” 孙文俊也点头道:“那庄子徽也是这么说的,怕是明儿宫中就会传出消息,万岁爷暴病不起,从此往后要安心将养的消息,而太子代天子理政,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这样一来,太子算是彻底从穆景元手里夺了权了。” 唐砚皱眉道:“原本以为太子在恰克图和固原作乱,只是夺权的开始,哪知道他运气倒好,竟然也没费多大功夫,便就轻轻松松地从他老子那里夺了权了,往后啊,不管是京师还是外头,必然都有的乱了。” “谁说不是啊,太子上台之后,必然要大改从前穆景元一直以来的仁政,从今往后汉人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了,而且太子必然也会对咱们义军重拳出击,得及早提醒中原的义军,还有殿下知晓此事,好能早作准备和防范。”孙文俊道。 “说起来,太子上台也不全然是没有坏处,”叶图南抿了口茶,缓声道,“他为人暴躁跋扈是出了名的,更是对汉人敌对不友好,这一上台,势必要激起汉人的不满,从前有穆景元那个老狐狸和稀泥,骗取了不少汉人信任,才让他们穆氏江山得意延续稳固,如今这太子上台了,那可不就是敲响了穆氏江山的丧钟了吗?” “世子所言不错,只是……”唐砚一脸担心,“只是边陲重地还都被朝廷牢牢地把控着,只要有各地守军的支持,怕是穆氏江山就能一直苟延残喘下去,而偏生咱们义军的势力却一直都没有渗透到边陲重地。” “从前是没有,可是现在就不一定了,”叶图南淡淡道,“算起来,我哥现在也该到恰克图城了?一旦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归拢到咱们义军手里,那后面的事儿可就好办多了,咱们且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第859章 说不清楚 孙文俊和唐砚闻声,都笑着点头道:“对,一旦开了头,后面肯定就顺利多了。” 叶图南放下手里的茶杯,坐直了身子跟孙文俊道:“太子这一上台主政,势必要对义军采取高压政策,所以咱们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通知中原的义军,一定要顶住朝廷的高压,非但不能被打垮了,还得趁机大力发展壮大义军队伍,只要熬过眼下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往后那可就顺当多了。” “同时,京师的势力也不能闲着,要开始着手为日后义军攻城做好准备了,文俊,你去通知秦风扬,务必尽早将命令传到中原,至于联系发展京师的势力,这担子也得交在他身上,这段时间要辛苦他了。” “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孙文俊应声道,当下忙不迭起身离开了。 “世子,那属下也告退了,”唐砚也起身告辞,“您也早点儿歇着。” 叶图南点点头:“知道了。” 唐砚出小院儿的时候,迎面就碰见了拎着个食盒过来的珍珠,唐砚随口问了一句:“珍珠,南姨又给世子做了宵夜呀?是什么好吃的啊?” 珍珠摇摇头道:“不,不是南姨做的,是公主熬的杏仁川贝瘦肉羹,让我给世子送过来。” 唐砚一愣:“是……公主亲自给世子熬的?” “对啊,公主窝在小厨房里头熬了足足一个时辰呢!奴婢哪里敢让公主洗手作羹汤啊,可是奴婢拦不住啊,公主非要自己动手做,从清洗到熬煮,公主都不假手于人,还不错眼珠地盯着,生怕熬糊了!”珍珠也觉得特别稀罕,瞧着唐砚脸上同样不可思议的表情,珍珠凑过来,小声跟唐砚感慨道,“唐先生,你是不是也觉得公主对世子……挺上心的啊?” “是啊,公主实在是贤惠,”唐砚点头道,一边稍稍顿了顿,然后指着那食盒跟珍珠道,“珍珠,能打开给我看看吗?” 珍珠一怔,随即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去开食盒,一边跟唐砚道:“应该的应该的,到底是要进世子嘴的,还是唐先生您亲眼过目才好。” 唐砚看着食盒里头那碗冒着热气和香味的杏仁川贝瘦肉粥,一阵失神,他实在想象不出来,高高在上的康乐公主小妇人一般围着锅台、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模样,他心里有不解也有怀疑,可是再一想想刚才叶图南一门儿心思在堪舆图上找披霞山的模样,他似乎又有些明白了…… 可是,他却更觉得震惊了。 真的会是这样吗? 这……又怎么可能呢? “唐先生?”半天不见唐砚有什么动静,珍珠只得开口了,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唐先生,您可瞧好了没有?这杏仁川贝瘦肉粥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没事儿,闻着挺香的,”唐砚回过神来,对珍珠摆摆手,“赶紧给世子送进去,别放凉了。” “是,那奴婢就先进去了。”珍珠这才松了口气儿,忙不迭地盖上了食盒盖子,然后拎着食盒进了小院儿。 唐砚拧着眉看着身后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心里有着太多的不解和震惊,他想跟着珍珠进去,想找叶图南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怕是叶图南也说不清楚,没办法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是啊,这样的事儿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就算如今他跟孙文俊已经过上了近乎老夫老妻的安稳日子,可是说起来当初是怎么确定下来关系的,唐砚自己还是说不清楚。 这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更不愿与外人分享的事儿,所以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想到了这里,一直紧皱的眉头蓦地就舒展了开来,唐砚轻轻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 第860章 请夫务必加衣 房内。 叶图南看着桌案上的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川贝百合瘦肉粥,出着神,珍珠却在一旁“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世子,这是公主亲手给您熬的粥,公主特别花心思,整整熬了一个时辰呢,这中间都没让奴婢插过手,”珍珠想着刚才在小厨房里为了一碗粥忙忙活活的穆江吟,忍不住就想为她说好话,瞧着叶图南又一直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的表情,珍珠自然就说个没玩了,“奴婢可真是没想到,公主这么身份尊贵的人,竟然还会亲自下厨,而且奴婢瞧着公主的手艺,还算不错,虽然肯定是不能跟南姨比,可是应该跟南姨对世子的心意是一样的……” “行了,下去。”叶图南被叽叽喳喳的珍珠吵得有些心烦,蹙着眉道。 “哦,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珍珠只得闭上了嘴,然后朝着叶图南福身施礼,然后就要躬身退下,可是当她要盖上食盒的时候,却是一愣,随即诧异地道,“咦?怎么这里头还有……一封信呢?” 一边说着,珍珠一边将食盒底下的那封信取了出来,诧异地道:“咦?谁放进去的?刚才怎么没看到?” 叶图南看着珍珠手上的那封信,心头一动,一把从珍珠手下夺了下来,放在了桌上,然后也不说话,就挑着眉看着珍珠。 珍珠就算是再不机灵,这时候也知道叶图南是个什么意思了,当下再也不说一句话,忙不迭拎着食盒,就一路小跑了出去。 待到珍珠的脚步声一消失,一直正襟危坐的叶图南忙不迭取出了信,展开来,只见那上头是两行娟秀的簪花小楷—— 日间闻夫咳嗽数声,妾身甚为担心,特制一碗汤羹镇咳,手艺不佳,还请夫莫嫌弃。 另,正直天寒时节,明日又要出门,请夫务必加衣。 叶图南虽然想不起来自己白日什么时候在穆江吟面前咳嗽过,可是看着这两行簪花小楷,却忍不住嘴角上扬,来来回回地看了两遍,这才舍得放下,再看着面前的那碗冒着热气儿的杏仁川贝瘦肉粥,叶图南的嘴角就上扬的更厉害了,明明刚才还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可是这时候却忍不住食指大动了起来。 当下叶图南便取过勺子,有滋有味儿地吃起了那碗粥,穆江吟信中说的不错,她手艺的确不算好,跟南姨自然是不能比,可是叶图南却把一整碗都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了,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他一边擦着嘴,一边开始思忖着,要不要往后时常在穆江吟面前咳嗽两声,也好能名正言顺地骗吃骗喝。 想到此处,叶图南又觉得自己甚是无聊,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帕子,一瞥眼目光落在了那封心上,他的心忽而就是一沉…… 明日怕是出不了京了,也没法子去披霞山见识穆江吟口中的绝美日出了。 …… 翌日。 恰克图将军府。 刚过四更,外头的天还黑漆漆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软榻两侧分别坐着楚天叙和庞九,两人都是沉默不语,也都紧张不安地盯着那道湖绿色的帷幔,只恨不能盯出窟窿眼儿来似的。 第861章 事关重大 昨儿夜间,邓氏在祠堂里头昏死过去,庞九和楚天叙赶紧地就把邓氏给送到了寝房来,又第一时间地通知了孔澄和,孔澄和闻讯,一刻都没有耽搁,拎着药箱就过来了,可是孔澄和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出来,庞九和楚天叙自然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是再着急也只能忍着,等着。 陈栓和赵一朗也是一夜没有合眼,按照昨儿晚上楚天叙的吩咐,孙益辉将这段时间恰克图和固原发生的事儿,都事无巨细向他们禀报了,并又带了陈栓和赵一朗去了牢房,见了程无量等几位被关押的要紧人物。 本来孙益辉心里是有顾忌的,毕竟陈栓和赵一朗并不是恰克图将军府的人,且又是生面孔,实在不愿将军中机密向他们吐露,可是瞧着陈栓和赵一朗手中拿着的楚天叙的令牌,确定是自己人,当下也就没有在耽搁了。 等完事儿之后,孙益辉还要返回大营处理俘虏之事,就交代由陈栓和赵一朗亲自审问程无量等人,然后向楚天叙禀告军中之事。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陈栓和赵一朗没顾得上吃饭,连夜在牢中突审程无量等人,甫一得了结果便就匆匆赶回了恰克图将军府,要事无巨细地向楚天叙禀告这段时日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之事。 陈栓和赵一朗马不停蹄赶回了将军府,又匆匆进了后院儿,才一进来后院儿,两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两人相视一看,心中都是暗叫一声不好,怕是邓氏要不好了,当即两人加快了步子,进了房去,果然就瞧着楚天叙和庞九两人正一言不发、面色难看地坐着。 “九爷,公子,”看到此情此景,陈栓和赵一朗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后来还是陈栓开了口,道,“你们从昨儿晚上就没吃过东西了?要不,我打发厨娘去简单做几碗汤面送过来?” 庞九抬起头,疲惫地看了一眼不吭声的楚天叙,然后又看向了陈栓,点点头:“去,也给孔先生做一碗。” 陈栓和赵一朗同时朝那道湖绿色的帷幔看去,心中都明白了,原来孔澄和在寝房中给邓氏诊治呢,当下两人都是松了口气儿,觉得邓氏应该没事儿。 当下,陈栓匆匆去厨房了,留下赵一朗陪着庞九和楚天叙在房中坐着,他其实挺着急的,因为还有件大事儿必须要和楚天叙禀报,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楚天叙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所以,他也只好暂时闭嘴,先不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寝房中传出了轻微的脚步声,三个人忙不迭都站了起来,紧张地朝帷幔看去,果然,没一会儿,就看着孔澄和一脸疲态地撩着帷幔走了出来,瞧着三人这幅模样,孔澄和忙不迭做了个噤声地手势,又指了指寝房里头,当下,带着三人走了出去。 “别吵她了,让她好好儿歇一歇,”出了房间,孔澄和这才开口,“想来是昨儿夜间她太激动了,损耗心神,以至于最后力竭气若这才晕厥过去,好在只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下且让她好好儿睡一觉,等醒来了再做计较。” 楚天叙闻言,险些落泪,忙不迭对着孔澄和深深一揖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这一路上,孔澄和一直悉心照料邓氏,更是几次以他精湛的医术让邓氏转危为安,楚天叙对他实在是感激不尽,饶是觉得一声“谢谢”太过单薄,可是他还是一次次地跟孔澄和道谢。 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他。 第862章 不对劲儿 “用不着你这么大的身段,天叙,咱们是自家人啊,”孔澄和扶了楚天叙起来,一边含笑道,“就是忙和了这么长时间,觉得腹中饥火难耐,要是有碗热汤面就好了。” 庞九正要说热汤面有的是,就看着陈栓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对大家比手画脚着:“汤面这就得了,大家伙儿快过来一块吃!” “好嘞!”当下庞九他们一众人,忙不迭都跟着陈栓进了厨房。 邓氏要歇息,正房自然是不敢进去打搅的,他们又实在饿得紧了,懒得端着面东跑西跑的,所以一众人就在厨房里头凑合,一人端着一大碗面,一个挨着一个地坐在灶膛前,“西里呼噜”地吃着汤面。 “先生,要给娘亲煎药吗?”吃完了面,庞九把面碗放在一边,跟孔澄和道,“要是煎药的话,交给我就成了,您先回去歇着,都忙活那么长时间了,您肯定累坏了。” 是啊,刚才孔澄和一直在给邓氏做针灸,这是最是耗神不过的了,他又是这个年纪,自然是要吃不消的。 “成,等我拟好了方子就交给你,就慢慢煎着,等夫人醒来了,让她服下就是了。”孔澄和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将空碗放了下来,一边拍了拍身上的草就朝外头走去了。 孔澄和走了,庞九又开始催促楚天叙了:“哥,你也去歇歇,你昨儿赶了一天的车,晚上又没合眼,别熬着了,我在这儿看着娘,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楚天叙对庞九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却心疼她,这丫头也是一整晚没睡,他还想着让庞九先回去休息的呢,只是不待楚天叙开口,就被赵一朗给抢了先。 “公子,您现在还不能歇着,”赵一朗也匆匆放下了碗筷,一边擦了把嘴,一边一脸严肃地跟楚天叙道,“虽然孙将军做事妥帖,已经处理了不少事儿,可还有些大事儿需要您拿决断呢,公子,您看……” “知道了。”这次,楚天叙没再推脱,对着赵一朗点点头。 他自然知道事情缓急,如今邓氏既然已经脱离危险,他自然也不能一直窝在在后院儿不出去,他还有好些事儿要处置,有好些疑问要找到答案,比如说,程无量到底为什么忽然剑指楚氏一门,到底是他一人所为,还是身后有别人指使,若是有的话,那人又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非要至楚氏一门于死地,还要把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 他必须要把这一切搞清楚,就算他已经对军中大事小情丝毫不敢兴趣,就算他心中了然楚氏一门崛起的背后是背叛和阴谋,但是他还是要搞清楚,这是他应该做的,应该为……他父亲苦心经营的楚氏一门,最后能做的了。 当下,楚天叙站起了身,伸手拍了拍庞九的肩膀,道:“九儿,别太累了,煎药的事儿可以交给侍婢,你回去歇一歇。” “哥,你就别管我,忙你的去。”庞九忙不迭挥着手,让楚天叙别耽搁。 楚天叙也就没再多话,然后就转身随着赵一朗和陈栓一道出了厨房。 庞九眯着眼儿看着他们三个远去的身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只是她却想不住哪里不对劲儿,直到三个人都消失不见了,她这才猛然回过味儿来。 “不对啊,赵大哥和栓子是我的人啊,怎么现在倒成了哥的心腹了呢?”庞九看着灶台上的一溜面碗,一阵迷惘,可是想着想着,她又隐隐约约地似乎明白了什么…… 楚天叙这是要和她分享、或者是向她转移手中的权力? 第863章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要不然,他干嘛不用自己的心腹,反倒用起了陈栓和赵一朗?而且还是涉及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这样大的军事机密,要不是绝对信任,楚天叙又怎么肯让外人插手? 而楚天叙对陈栓和赵一朗又凭什么这么信任?无非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想到这里,庞九只觉得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楚天叙要这般厚待于她,竟然慷慨到可以分享、或者是赠予权力的地步,自然,她知道楚天叙对自己是有感激的,要答谢她也能理解,她还以为等到自己成亲的时候,楚天叙会以亲兄长的名义出一笔丰厚的嫁妆当谢礼,可是他的谢礼却不是房宅田产,不是金玉珠宝,竟然是…… 军权?! 庞九简直不能理解楚天叙的想法,他怎么舍得呢?而且最让她不解的是,楚天叙怎么想起来要向她这一介女流送……军权当谢礼? 就算她收下了,要怎么处置?带着一众兵马落草为寇、转移到山里做个女土匪吗?还是要她一个女人扯起大旗跟朝廷对着干? 以楚天叙的头脑不会这么……这么奇葩?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是……根本就是她自己想多了呢?就是纯粹楚天叙看陈栓和赵一朗顺眼,打算动员过来给他当心腹的呢? 啊啊啊啊啊! 这到底什么一回事儿啊? 庞九的脑子简直成了一团浆糊,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又不能跑到楚天叙面前,腆着脸问人家是不是要送她兵权?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机会,所以,她就只能继续一团浆糊了。 “唉!不管了!爱咋咋地!”庞九任命地叹了口气儿,然后使劲儿地摇了摇头,起身去找孔澄和拿药方去了。 …… 前院,书房。 楚天叙、赵一朗、陈栓三人脚下如风,匆匆赶到了书房。 “现在就开始,”楚天叙在书案之后坐下,沉着脸看着坐在对面的赵一朗和陈栓,“我要知道这段时间,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请公子容禀。”赵一朗点头道,面色也很严肃,当下把事情始末跟楚天叙一一道来。 “那程无量本来是楚氏一门的家臣,表面上看着是忠心耿耿,实则是包藏祸心,而且野心勃勃,早就不满足于屈居人下,所以在楚义兴决定假意投向东宫的时候,他则真的投向了东宫,非但出卖主子,将楚义兴原本的计划事无巨细都透露给了太子和颜伯珠,更是和太子早就制定出了一条针对楚氏一门的毒计。” “而在年前,公子和楚义兴在固原突起争执、公子负气出走之后,程无量觉得时机到了,就开始着手实施这个酝酿已久的毒计。” “程无量一边在楚义兴的饮食中投放东宫提供的毒药,一边开始渲染公子和楚义兴的争执仇怨,原本父子之间的一次寻常争吵,渐渐地就被夸大成为了父子之间关于权力的不可调和的仇恨,而且愈演愈烈,以至于后来连远在恰克图的夫人都听闻了此事,并且还因此抱病不起,这都是程无量和东宫的手笔,为的就是为以后所谓恰克图将军父子为了夺权自相残杀的天大谣言埋下伏笔。” “事情一步步朝着东宫和程无量的预期发展,回到恰克图之后的楚义兴,在毒药的作用下,人渐渐变得暴躁嗜血,人性在一点点地丧失,开始逐渐成为滥杀无辜的嗜血禽兽,而这期间公子和楚义兴的父子关系变得越发紧张,可是事情却出现了偏差。” 第864章 始作俑者 “公子和夫人于年前出走,楚义兴没有丧命在公子手上,反倒死在了心腹之手,这是程无量意想不到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楚义兴和预期中的一样死了,从那之后,恰克图就开始流传出公子弑父夺权的流言,而这个时候,固原大军进攻恰克图大军,更是坐实了这个谣言,毕竟公子这才刚刚被册封为固原大将军。” “程无量一边假传公子命令,率固原大军奔入恰克图,一边又暗中派出杀手欲夺公子之命,以此达到彻底掌控固原和恰克图大军的目的,一旦公子丧命,这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自然便就归拢到了程无量的麾下,太子借着程无量的手牢牢把控两地,再以此为基础,逐步从穆景元手中夺取全部军权。” 总算是说完了前因后果,赵一朗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又对面色难看的楚天叙道:“公子,这就是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幸得孙益辉将军思虑周密,提前在通往恰克图城的各条道路布控,程无量派出的杀手均被一一诛杀,这才给公子一行回恰克图城提供了安全保障。“ 赵一朗说完了,一时之间书房里头恢复了安静,静得有些渗人,赵一朗和陈栓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和不同寻常,两人都纷纷看着面色惨白的楚天叙,紧张的都屏住了呼吸。 “所以他之所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那般残忍嗜血,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半晌,楚天叙这才缓声开了口。 楚天叙没有像赵一朗和陈栓预期的那般暴怒和咆哮,就这么慢慢地开了口,赵一朗和陈栓都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道:“是,程无量交代得清清楚楚,是东宫提供的毒药。” 楚天叙只觉得心底忽然出现了个大洞似的,有什么东西汩汩地朝外涌着…… 那种感觉,疼得钻心,疼得撕心裂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竭力把那股子疼痛给咽下,然后又轻轻地呼出来,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就更轻了:“签字画押了吗?” 赵一朗和陈栓都没想到楚天叙竟能这般沉静理智,先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点头,陈栓忙得从怀里取出了薄薄的一叠纸展开来,双手扯着两边送到楚天叙面前,道:“公子,这是程无量的亲笔供和画押,请您过目。” 楚天叙的目光甫一落在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上,登时就觉得血气上涌,他再忍不住,一抬手将桌案上的所有纸笔墨砚都给扫了个干干净净,一边吼道:“拿走!把这脏东西给我拿走!” “公子!”赵一朗忙不迭过去扶住了激动到站不住的楚天叙,看着楚天叙因为愤怒而抽搐扭曲的脸,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您要冷静啊。” 陈栓忙不迭把供状叠好了又塞进了怀里,也忙不迭跟楚天叙道:“是啊公子,您得冷静啊,您得往好处想啊,如今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将近三十万大军都被您牢牢掌控,那始作俑者程无量也落在了您的手里,是车裂凌迟还是五马分尸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你少他娘的胡咧咧!”赵一朗白了陈栓一眼,然后又转过来,沉声跟楚天叙道,“公子,您知道的,始作俑者可不是程无量,他不过就是个被人掌控利用的傀儡罢了,您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了,又能如何?” 最初的愤怒过后,楚天叙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推开来了赵一朗,坐了回去,顿了顿,然后道:“传我的命令,这就押送程无量等一干要犯进京面圣,将恰克图和固原之乱,务必要当朝呈报给皇上。” 第865章 公子英明 陈栓大惊,随即急得音量都控制不住了,简直是吼着出来:“公子,程无量背后的人可是太子!太子啊!太子身后的更是所有大原贵族的势力,是连万岁爷都撼动不了的势力!公子,您以为万岁爷他会为您做主吗?他会为了您——这么个汉人将军不惜得罪整个大原的贵族势力吗?!他会冒着丢掉皇位的风险去这么做吗?!” “公子!这是不可能的!您就别做白日梦了!怕是程无量还没进京师,便就人头落地了!更说不定,这时候一道下令赐死公子您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公子!您到底明白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势?!” “从太子盯上楚氏一门手中军权的那一刻起,楚氏一门便就在劫难逃了!公子,您不能再对穆氏皇室抱任何希望了!您要想活命,就得彻底和穆氏皇室切割干净,您要想复仇,那就只有一条路——造反!” 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些话,陈栓只觉得痛快了不少,自程无量口中得知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之后,陈栓的肺腑里头就愤怒所充斥着,他自打记事儿起,他就恨原族皇室,因为他们带来的战乱,自己打生下来就是孤儿,这些年来流离失所,尝尽了世间冷暖,几次差点儿活不下来,也看尽了乱世里的杀戮和不公正,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原族皇室,他不能不恨。 这一次,他又亲眼目睹,原族皇室是设计的楚天叙家破人亡,他又怎么会不觉得感同身受呢?饶是他对楚义兴没有任何同情跟好感,可是他却早已视楚天叙为自己人,这个时候瞧着楚天叙竟然还要将程无量送到京师,还傻乎乎地要让穆景元给自己做主,他自然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天叙往火坑里跳啊! 赵一朗也是心急如焚,他对楚天叙的情义只会比陈栓更深,自是担心他一步走错,从此万劫不复,正要也开口去劝楚天叙,可是瞧着楚天叙一脸的沉着冷静,他却忽然就选择了闭口不言,也是放心了,他知道楚天叙肯定不会走错这一步的了,当下赵一朗就松了口气儿。 果然,在陈栓焦灼的目光中,楚天叙终于开了口,他看向陈栓,一字一字郑重道:“必须要把程无量送到京师,也必须要将程无量的亲笔供状告知天下,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清楚原族皇室的嘴脸,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统治、奴役着咱们汉人的是一群什么畜生,我要让所有对原族皇室心存幻想的人明白,再不奋起反抗,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如我一般家破人亡!” 每一个字,楚天叙都咬得特别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楚天叙紧紧地握着拳,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指甲都把手心给戳得流血了,他却浑然不觉,从头到脚都绷得紧紧的,似是头一次上战场,面对着魑魅魍魉一般杀将过来的匪寇,他被恨意激得满身热血,斗志昂扬…… 不,要更恨十倍百倍都不止。 赵一朗和陈栓对视一眼,心中皆是觉得一块大石落了地,兼又高兴楚天叙做出的选择,当下两人一道起身,冲着楚天叙躬身道:“公子英明!” 当下,楚天叙亲手写了奏折,然后命陈栓和孙益辉两人带着足足一百人的一只队伍,押解程无量等几位要犯进京,务必要保证将人平安押解抵京。 第866章 变得贪心了 原本陈栓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的,可是他和赵一朗都长了个心眼儿,担心这事儿会走漏了风声,押解程无量入京的一行人这一路上必然会招致东宫、甚至是朝廷的追杀,若是程无量等一干人被灭口了,那就算是白搭了,不但这场阴谋不能大白于天下,扣在楚天叙身上的罪名也洗刷不了,所以陈栓自告奋勇要跟着,他身上有姚大渝的令牌,有他跟着,这一路上自然会有义军暗中保护孙益辉这一路人马。 计较已定,当下也不耽搁,陈栓带着楚天叙的亲自挑的部下,这就去了牢房,等着天一黑就秘密押解程无量等人出城,然后经由恰克图大军大营,通知孙益辉一道赴京。 …… 京师。 定安王府。 果然如叶图南所料,今天他和穆江吟没能出得了京师。 因为太过兴奋,穆江吟一整晚都没睡踏实,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光蒙蒙亮,穆江吟便就爬了起来,开始梳洗打扮了起来。 一想到今天要跟叶图南一起去庄园,她脸上的笑就怎么都停不住,真是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就连这程子她冷落的坠儿,她如今瞧着也觉得顺眼了,叫了坠儿过来给自己梳头。 “是,奴婢遵命!”坠儿激动地都要掉泪了,忙不迭去净手,然后过来给穆江吟梳头。 大婚当夜,因为坠儿对叶图南不敬,更是对已故的定安王夫妇出言不逊,彻底惹恼了穆江吟,罚了她跪在冬日院中,后来托唐砚的福,坠儿只跪了半个时辰,可饶是如此,坠儿还是被冻得染了风寒,在房中躺了十天,人才好利索。 等坠儿再回来伺候的时候,却发现穆江吟如今使唤珍珠似是更顺手了,坠儿甚是恐慌不安,从那之后,坠儿就老实了,再不敢端公主贴身侍婢的架子了。 “公主,您今儿的气色可真好,”难得又能近身伺候穆江吟,坠儿又是激动又是小心翼翼,一边给穆江吟梳着头,一边悄默默地打量着镜中穆江吟红扑扑的笑脸,当下赔笑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还真被你这丫头给说中了,”天大的喜事儿憋在心里,又找不到人分享,穆江吟实在憋得厉害,这时候自然不会掖着藏着了,笑嘻嘻地跟坠儿道,“夫君答应今儿陪我去京郊的庄子逛逛,嘿嘿,等用过了早膳,咱们就出门啦。” “真的啊?”坠儿闻言甚为惊诧,可随即又忙不迭赔笑道,“那可真是好事儿啊,难怪公主笑得这么开心。” “是啊,没嫁给他的时候,就盼着能不能再间他一面,哪怕不说话,哪怕他都根本不认得我都好,后来嫁给他了,我又……又变得贪心了,总想着能不能有机会给他独处,没想到竟然也实现了,他竟然愿意陪我出城散心,总觉得跟做梦似的……”穆江吟牵着唇,有点儿自嘲,可又有点儿释然地笑了,“不管了,反正如今我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他陪我是应该的!” “对对对,驸马陪公主是再合理不过的了,”坠儿忙不迭赔笑点头道,一边又含笑道,“只是公主这个世子妃怕是做不了多久了。”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哎呦!”下一秒,穆江吟的脸蓦地就沉了下来,然后猛地就转头看向坠儿,哪知道却被扯到了头发,疼得她叫出了声来。 “都是奴婢的错!请公主降罪!”坠儿胆子都要给吓破了,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梳子,跪地叩头道,“请公主降罪!” 第867章 不好了 “别张口闭口降罪不降罪的!”穆江吟捂着那块还隐隐作疼的头皮,皱着眉瞪着坠儿,“你刚才说的那话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这个世子妃怕是做不来多久了?啊?坠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快说!” “公主,是这样的……”坠儿微微抬起头,怯生生地跟穆江吟,道,“定安王夫妇已然病故,而且如今又已经下葬,小世子继承王位就是眼儿巴前的事儿啊,您这个世子妃自然也要跟着……变成王妃了呀。” “呼!”穆江吟闻言,这才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儿,一边瞪了一眼坠儿,一边哼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儿了,哪儿学来的吞吞吐吐只说一半话的臭毛病?差点没吓死我。” “奴婢知错,奴婢往后再不敢了!”坠儿忙不迭叩头道。 “行了,起来,”穆江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手里捏着炭笔,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自己的眉眼,结果就跟自己的大脑门儿较上劲儿了,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多给我梳点儿刘海儿下来,遮一遮我这大脑门儿,每每跟夫君见面,我总觉得他老盯着我这脑门儿看,肯定是觉得我脑门儿太大。” 坠儿重新拿起梳子,有点儿为难地看着一脸不满的穆江吟,踟蹰着开口道:“可是公主,您已经嫁为人妇了,按规矩,妇人就不好再留刘海儿了呀。” “谁说我已经是妇人了,我明明还……”穆江吟更加不满了,可是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人变得又开心又害羞,顿了顿,然后捂着脸,嘿嘿笑出了声,“哎呀!人家还不算是妇人啦!就不是!” 坠儿嘴角一阵抽搐:“……” 这还是她家高贵无双、优雅天成的公主殿下吗?怎么一嫁进了这定安王府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额,变得有点儿蠢兮兮傻乎乎的,不过公主也变得开朗了好多呀,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吃饭也比从前香了,更加不似从前那般总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了。 坠儿看着这样陌生却明快的穆江吟,心里挺为她高兴,公主总算是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只是不知世子对公主…… 坠儿正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坠儿和穆江吟都觉得诧异,这大清早的,谁这么着急忙慌地,当下两人一起转头朝外看去,就瞧着珍珠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珍珠?”穆江吟有点儿担心,“不是让你去前院儿打听世子几时用早膳的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么一副模样?” 穆江吟晨起之后,就巴巴地盼着早点儿见到叶图南,所以便让珍珠去前院儿打听叶图南的用膳时间,想着到时候自己去前院儿跟叶图南一道用膳,自嫁过来之后,她还没跟叶图南一道用过膳呢,今儿正好借着一道出门的机会,厚着脸皮去叶图南那里混一顿吃喝。 “公主,不、不好了,”珍珠好不容易这才能说出话来,可是一张嘴就把穆江吟给吓得心惊肉跳,“宫、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万岁爷昨儿夜间忽得急症,抱病不起,世子吩咐,让……让奴婢来告知公主一声,世子在前院儿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等公主一道……一道入宫。” “啪嗒!” 手里的眉笔掉在了地上,摔成了数截儿,穆江吟缓缓地站了起来,原本还红扑扑的一张脸,这时候已然变得惨白至极,没有一丁点儿的血色。 第868章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穆江吟指着珍珠,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公主,世子已经在前院儿等您了,”珍珠都不敢大声说话,看着穆江吟这一幅模样,她又是着急又是难受,只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公主,您……您别太着急了……” “公主!” 不待珍珠说完,穆江吟已经踢开凳子,然后就疯了似的朝外跑去,坠儿忙不迭从榻上取下来了大氅,赶紧地追了出去。 …… 前院儿。 前厅。 孙文俊从外头匆匆进来,对着正坐着喝茶的叶图南,躬身禀报道:“启禀世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叶图南抿了口茶,一边指着对面的位子对孙文俊道,“坐下来,跟我细说说今早宫里的事儿。” “是,”孙文俊坐了下来,然后沉声道,“世子,果然昨日咱们想的那样,今儿万岁爷没有上早朝,而是太子拿着一份据说是万岁爷的亲笔手谕,当堂宣读,说是万岁爷忽得急症,抱病不起,需要静养,不能上朝理政,从即日起,一切朝政大事都由太子主持。” “都抱病不起了,还能亲自手书这道手谕,啧啧啧,可见太子殿下是没少为难万岁爷啊。”叶图南嗤笑道。 “谁知道他那份手谕是怎么得来的?说不定根本就不是穆景元所书,而是他私下伪造的呢!”孙文俊也是一脸的不屑,说到这里,孙文俊又接着刚才的话头儿道,“太子当廷宣布万岁爷卧病不起的时候,便就有官员提出要去探视万岁爷,可是都被太子以万岁爷病重,需要静养的借口给搪塞回去了,再有要刨根问底的,太子就直接喊了侍卫进来,扒了那大人的朝服,直接将人扔进天牢里头去了,世子,您说太子怎么敢如此狂妄放肆呢?怎么连遮遮掩掩的心思都没有呢?” “他用不着遮遮掩掩,也懒得去遮遮掩掩,”叶图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声道,“万岁爷抱病不起、太子主政,这是以颜伯珠为首、绝大多数原族贵族势力最想看到的结局,也是朝中绝大多数人期盼的结局,自然他们是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的,而提出异议的人,那自然就不是他们一路的,更是多为入不得他们眼的汉人官员,既然如此,你觉得太子有必要跟他遮遮掩掩吗?倒不如来一招杀鸡儆猴,看往后谁还敢再跟他叫板儿。” “这倒是,太子一党对汉人从来都是仇视,若非如此的话,也不会等不及去做穆景元的主了,”孙文俊点点头,一边又蹙眉道,“世子,穆景元如今肯定是被太子给幽禁起来了,这样的话,您……和公主即便是进宫,怕是也要被挡回来的?” “挡回来是必然,可是这一趟宫也是必然要进,要不然的话,太子自然要起疑,再者……”说到这里,叶图南顿了顿,“父亲病重,做女儿的不亲自去瞧一瞧,她又怎么能放心的下?” 听了叶图南这么说,孙文俊顿时就觉得不大明白了,这种不明白其实从昨天看着叶图南在堪舆图上找披霞山的时候起,就萦绕在孙文俊的心间了,只是当时被唐砚拦着,孙文俊没有机会去问,可这时候唐砚不在,孙文俊也就憋不住了。 “世子,您……似乎对康乐公主很上心?”孙文俊有点儿费劲地措辞着。 叶图南没说话,只是抬眼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一副“你到底想说什么?”的眼神。 第869章 夫人别怕 “世子,您是不是又在设计什么圈套?”孙文俊豁出去了,凑过去巴巴地问叶图南,“是不是寻思着打算用美男计去迷惑康乐公主,等康乐公主上钩儿之后,你再借着康乐公主的手……嗯,为所欲为?” 叶图南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这张放大的、还挺兴奋的一张脸,觉得有点儿恶心,他一边朝后让了让,一边嫌弃地摆了摆手:“你跟我说实话,你当初到底是用了什么厉害法子才骗的人家唐砚上钩的?别跟我说,是美男计。” “我怎么就不能用美男计了,我这外形条件……嗯,也还算不错啊,要人有人,要个儿有个儿的……”孙文俊不乐意了,又坐了回去,就要跟叶图南展示自己的绝佳的外形条件,可是猛然又想起来,自己差点儿让叶图南给带偏了,当下忙不迭地又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继续刚才的问题,“世子,算我求你了,你跟我说说,你到底肚子里存着多少坏水……不,是计谋!是良策!” 叶图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期待的孙文俊:“那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小石的爷爷能活到八十八岁?” “什么小石?哪个小石?”孙文俊一脸茫然,“他的爷爷又是哪一个?” 叶图南一本正经地满口胡诌:“就宁古塔陈家屯的小石啊。” 孙文俊更加茫然了:“这……这关我什么事儿啊?” “是啊,管你什么事儿啊?”叶图南没再搭理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听着外头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叶图南眉头一蹙,然后放下茶杯,忙得走了出去。 孙文俊一个人在前厅里头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叶图南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又是无语又是憋屈,可是就算再憋屈也没啥好说的,当下,忙不迭地追着叶图南出了前厅,甫一出了前厅,孙文俊就看到一头长发随风飘飞的穆江吟扑倒叶图南怀里的一幕,登时孙文俊简直是目瞪狗呆:“这……这是弄啥嘞?” 同样目瞪口呆的不止孙文俊,还有珍珠和坠儿,好在她们都忍住了,没吭声,然后很有眼色地轻手轻脚退到了一边。 “夫君,珍珠说……说父皇病了!”穆江吟死死抓着叶图南的胳膊,甫一张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夫君,这是……这是真的吗?父皇一向身康体健,怎么会突然病倒呢?” “具体情况,还得等咱们进宫见了万岁爷的面儿,这才能知晓,”叶图南轻声道,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姑娘的脸,他心疼得厉害,“你先别太着急了。” 昨天回来的路上,穆江吟也掉眼泪了,可是叶图南却知道那是因为太高兴的缘故,而一想起来,穆江吟是为什么高兴的,叶图南就忍不住想笑,心里还觉得特别的甜,就因为这个,他昨晚上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睡好。 他不知道别的男人情窦初开都是在什么时候,而他……是在二十八岁、二月初八这一天。 他应该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又哭了,哭得这么伤心难过,他看着,心都要揪起来了,特别想把她搂在怀里,揉着她乱蓬蓬的头发,跟她说…… “没事儿,有我在,”叶图南握住了穆江吟的手,垂着头看着姑娘湿漉漉的眼睛,沉声道,“夫人别怕。” 穆江吟一怔,下一秒,哭得更凶了,明知道还有珍珠坠儿看着,明知道自己这样实在太丢脸,可是就是忍不住啊。 第870章 被囚 “我……我不怕,”穆江吟一边哭着,一边使劲儿地摇头,然后又使劲儿地点头,语无伦次哽咽着道,“有你在,我就、就不怕,一点儿都不怕。” “别哭了,”叶图南看着这笨笨拙拙的姑娘,又是心疼又觉甜蜜,伸手给她拢了拢身上的白狐大氅,然后拉着她的手,朝前厅走,一边道,“来,先进屋洗把脸,吃口热饭,然后咱们就进宫。” 瞧着穆江吟不乐意耽误时间,正要开口,叶图南却抢先了一步:“不洗脸的话,你就不怕吓着万岁爷?不吃口热饭,若是染了风寒,日后又要怎么伺候在万岁爷病榻之前?” 穆江吟当即就再无异议,被叶图南拉着、乖巧地进了前厅。 孙文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站在原地,对着院子另一头的影壁墙,一个劲儿地点头,一边比了个大拇指,一边在心中暗道,他们家世子,果然是在用美男计,而且瞧着世子这架势,简直是……炉火纯青,不见丝毫破绽。 他们家世子,可真是了不起,堂堂长公主,还不是说拿下就拿下?! 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什么叫御女无数?这就叫…… 咦?不对啊,世子这是从哪儿积累的这么丰富的经验? …… 皇宫。 御书房。 叶图南和穆江吟匆匆行至御书房前,就瞧着今日御书房前的侍卫比昨日增加了一倍不止,几乎是三步一人,把这个御书房足足围了一圈,带刀侍卫不比御林军人多,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么以来,怕是带刀侍卫都倾巢出动了。 叶图南瞧着那些侍卫的穿着,认出来是贴身保护圣驾的带刀侍卫,叶图南瞧着他们一个个手握钢刀,面无表情地守在御书房前,想着昨晚上从孙文俊那里听到的昨日御书房中发生的事儿,叶图南忍不住啧啧称奇。 昨儿这带刀侍卫,还对穆景元死心塌地忠心不二,还差点儿在御书房里头宰了穆宗保,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怎么的这些带刀侍卫竟然都倒戈归顺了太子? 要说这些带刀侍卫是在此保护穆景元的,叶图南是绝对不会相信的,穆景元从前又不是没有生过病,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阵势?可见是有人不愿让外人见到穆景元,换句话说,穆景元是被扎扎实实囚禁在这御书房里头了。 刚刚得知穆景元暴病的时候,穆江吟真的是慌了神了,可是这一路过来,有叶图南陪着,她安心不少,人也镇定了,等下了马车再进宫之后,穆江吟已然恢复了长公主的尊贵和气度。 这时候,来到御书房前,眼瞧见这样的阵势,穆江吟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儿,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事情和她的预想非但大相径庭,而且更是严重了百倍不止,可是她面儿上却没有显示出来,仍旧十分冷静,她朝前走去,想进御书房,果然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 “公主请留步,万岁爷卧病休养,谁都不见。”侍卫冷口冷面地道。 “有父皇的手谕吗?”穆江吟沉声问道,“还是父皇下的口谕?” 那侍卫目视前方,紧闭着嘴,没再讲话,更是不看穆江吟一眼。 穆江吟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朝后退了两步,忽然撩起大氅,跪了下来,叶图南当即也行至她身边,也撩起长袍跪了下去。 当下,两人一起对着御书房的大门叩头行礼,然后穆江吟朗声道:“听闻父皇抱恙,儿臣携夫特来探望,还请父皇允儿臣近前侍候,好尽儿臣孝道。” 穆江吟说完这一通,御书房前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房门仍旧紧闭,门口的侍卫仍旧紧握刀柄,似乎根本就没人在乎穆江吟这一茬儿似的。 第871章 唯一的机会 “请父皇允儿臣近前侍候,好尽儿臣孝道!”穆江吟咬着牙又说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重重叩着头,“请父皇允儿臣近前侍候,好尽儿臣孝道!” 叶图南没有拦着,看着她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磕着,看着她的额头都磕红了,听着她一遍一遍嗓子都哑了,饶是心疼得紧,可是他却始终没有拦着,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跪在穆江吟的身边,陪着她。 孙文俊说得不错,他的确在设计,而如今,事情也正在朝他预测的方向发展着。 只不过这个设计是单纯地出于私心,他很清醒地知道,他喜欢穆江吟,这个身份特别、并非他良配的原族公主,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并且随着事态的推移变化,这道鸿沟会越来越深,而若想两人能有善果的话,那就得想法设法,填了这道鸿沟,否则的话,他们迟早会成为你死我活的仇人,连做一对怨偶的可能都没有。 而现在,叶图南找到了填埋这道鸿沟的方法,这是个千载难逢、甚至是唯一的一个机会,他势必要把握住。 所以,他没有拦着不让穆江吟知道宫中的消息,而且还准备好了马车,陪她进宫……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好了,而现在,就只剩下等待了。 …… “请父皇允儿臣近前侍候,好尽儿臣孝道!” 又是重重一叩,穆江吟的额头疼得都木了,可是她脑中却异常地清醒,她的父皇肯定是出事儿了,她一定要见到她的父皇,她要亲口从他父皇口中听到,到底是谁害得她的父皇,而她又能为她的父皇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穆江吟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又要再磕头的时候,却听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康乐!你这是做什么?”穆宗保急匆匆地上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行至穆江吟面前,不由分说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打量着她额头上的一片通红,皱着眉道,“康乐,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你又是个什么身份?真真是胡闹!” 穆江吟前脚进了宫,东宫那边后脚就得到了消息,穆宗保忙不迭放下了饭碗,就赶着进宫来了,他一边纳罕,这才多一会儿早朝上的消息就传到了穆江吟那里,一边又怪自己没能事先跟定安王府打招呼,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随意进宫。 “皇兄,你来了,”在听到穆宗保的声音的时候,穆江吟的心就沉到了谷底,这个时候再看着穆宗保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她反倒镇定了下来,伸手拉着穆宗保的袖子,双目含泪道,“皇兄,听闻父皇病了,我想进去看一看父皇,可是他们拦着,不让我进,皇兄,你……你帮帮我好不好?让我进去看看父皇,皇兄,求你了。” “康乐,你先别激动,”穆宗保瞧着穆江吟这一幅楚楚可怜模样,心底又是不忍,伸手拍了拍穆江吟的胳膊,一边冷着脸对那打头的侍卫喝道,“是你拦着不肯让公主进去的吗?” “启禀殿下,这是万岁爷的旨意,万岁爷吩咐了要休养,任谁都不见,”那侍卫面不改色,躬身道,“殿下来的正好,请劝一劝公主,让她不要在此喧哗,实在让属下为难,更是搅扰了万岁爷养病。” “康乐,你看这是父皇的意思,”穆宗保一脸为难地看向穆江吟道,“要不你先回去?等父皇什么时候想见你了,你再进宫?” 第872章 你得懂事儿 “康乐,你看这是父皇的意思,”穆宗保一脸为难地看向穆江吟道,“要不你先回去?等父皇什么时候想见你了,你再进宫?” 穆江吟垂泪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瞧着架势是怎么都不肯走的,穆宗保看着她这模样,免不了有些不耐烦,当下转头看向了站在穆江吟身后的叶图南。 叶图南随即会意,当下忙不迭顺着穆宗保的意思,劝穆江吟道:“公主,太子殿下所言不错,想来是万岁爷病重乏力,不愿见人,咱们还是先回去,等过几日,万岁爷的身子好转了,想见你了,到时候我再陪你进宫。” “世子所言不错,”穆宗保很是满意,“康乐,你年纪不小了,如今又嫁人了,得懂事儿,知道吗?” 穆江吟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向御书房紧闭的大门,顿了顿,然后又转向了穆宗保,抽噎着道:“那……那总该要知道父皇的病情,要不然……要不然我怕是日日都要提心吊胆、再没一日踏实了。” 穆宗保心下一想,也好,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堵住那起子生疑人的嘴,当下对身后的侍卫一摆手:“去把太医院院首给找来。”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应声,然后领命退下。 “咱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走,咱们进去坐坐。”穆宗保道,一边率先进了御书房去,穆江吟和叶图南跟在后面,这一次那起子带刀侍卫倒是没有阻拦,直接放了他们三人进去。 …… 虽是进了御书房来了,可是自然是不可能进寝殿去看穆景元的,寝殿门口也有侍卫把守,穆宗保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偏殿,在那里头坐着说话。 穆宗保抿了口茶,然后撇着坐在对面叶图南和穆江吟,穆江吟还是垂泪不语,叶图南干坐在一边儿,甚是局促,穆宗保放下了茶杯,看向叶图南道:“世子似是比从前清瘦了一些,可是身子孱弱的缘故吗?一会儿可要让秦荧给世子把把脉、拟个调理的方子?” 秦荧是太医院院首。 “多谢太子垂问,”叶图南忙得起身,躬身冲穆宗保毕恭毕敬地道,“并不用这么麻烦,臣前些时日忙着为亡父母治丧,难免奔波一些,所以这才清瘦了一些,如今已经在照方调理了,再者秦院首如今必然一门心思都扑在万岁爷身上,臣实不敢搅扰。” “嗯,是个懂事儿的,”穆宗保对叶图南的态度很是满意,比了个手势让他坐下说话,一边又道,“既是定安王夫妇已然下葬,也是时候给你晋一晋位份了,等父皇好些了,本宫就在他面前提一提。” 叶图南忙不迭道:“多谢殿下费心。” 两人说了这会子的话,秦荧人已经到了,被侍卫领着进了偏殿,瞧见面前三人,忙不迭跪地叩头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世子殿下!恭请三位殿下金安!” “起来说话。”穆宗保摆了摆手。 “是,多谢太子殿下。”秦荧从地上爬了起来。 “本宫和公主都不放心父皇的病情,所以特地叫了你过来,”穆宗保双手撑着大腿,身子微微朝前倾,一双虎目盯着秦荧,沉声道,“你且跟咱们说说,父皇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病得可严重吗?怎么连本宫都见不得呢?” “是,二位殿下容微臣禀报,”秦荧忙不迭点头道,“万岁爷是昨儿夜间忽然晕倒的,微臣到的时候,万岁爷已然有些神志不清,后经微臣和太医院的孙、孟两位前辈太医合力诊治,确诊万岁爷是积劳成疾导致的偏风,偏风这样病症异于其他病症,病患需要长久静养,所以公主暂时还是不见万岁爷的好。” 第873章 狗奴才 “什么?偏风?”穆江吟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蓦地站了起来,“那不是只有遗传才会得的病吗?我穆氏皇族祖上并无得偏风的先例,秦荧,你别是给诊错了?” “公主明鉴,偏风的确多为遗传,但是却也有例外,若是长久劳心费神,也是有患偏风的可能,”秦荧解释道,“万岁爷自登基以来,日日都是案牍劳形,如此长年累月下来,得偏风也在情理之中。” 穆江吟闻言顿时冷笑,一边重新坐下,一边冷笑道:“看来秦院首是一早就料到父皇会得偏风的,怎么?秦院首就没想着防患于未然、一早给父皇预防着吗?” “这……”秦荧顿时一脸尴尬,忙不迭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解释道,“公主明鉴,微臣平素没有少劝着万岁爷不要连天累日地熬着,要劳逸结合,少动肝火,可是微臣哪里劝得住啊?这么些年来,万岁爷就没有三更前休息过的,微臣也是无能为力……“ “既是无能为力,那就干脆脱了这身朝服,”穆江吟冷声截断秦荧的话头,不等秦荧反应过来,穆江吟又看向了愣住了的穆宗保,一边沉声道,“皇兄,就是因为这个不中用的狗奴才,父皇的病症才没能及早预防,更是没有及时得到诊治,如今父皇身患偏风,自是不能再让这样不中用的狗东西继续留在父皇身边伺候了,皇兄以为如何?” 穆宗保顿时一愣:“这个……” 不待穆宗保一句话说利索,穆江吟又继续道:“妹妹知道,这秦荧是当年皇兄举荐给父皇的,皇兄一向最是孝顺,必然是自己觉得这狗奴才医术精湛,兼有对主子忠心,这才敢举荐到父皇身边伺候的,可是不想时过境迁,这狗奴当上了太医院院首,便就变了心肠,不思对主子感恩戴德,竟然疏忽大意到了这种地步,不但害得父皇得了偏风,更是打了皇兄您的脸,皇兄,若是不除这狗奴才,只怕有累皇兄的仁孝之名。” 穆江吟噼里啪啦的这一通说,只把穆宗保说的哑口无言,不错,这秦荧乃是穆宗保的人,所以他自然是想给保下来的,可是穆江吟又说的句句在理,而且还卡着要害,让他又无从反驳,所以也只能吃这个瘪了。 “你个不中用的狗奴才!枉费本宫一直这么信任!”穆宗保蓦地一脚将秦荧踢到,然后冷声喊道,“来人啊,拖下去,直接砍了!” 秦荧闻言大惊失色,忙不迭抱着穆宗保的腿,嚎啕着求饶道:“殿下饶命啊!殿下看在微臣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殿下你也得……” 不等秦荧说下去,马上就有两名侍卫过来,拖了秦荧下去,走的时候还堵上了秦荧的嘴。 “这狗东西,真是该死,”穆宗保兀自气得咬牙切齿,手握成拳,在桌上狠狠一捶,一边狠狠道,“当初真是本宫看错人了,就知道这起子汉人最是奸猾狡诈,瞧着是天生一副忠心可靠的模样,实则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对他再好都是没用,这样没心肝的汉人狗东西,就该见到一个杀一个!” 穆宗保这么说,只把穆江吟说得眉头紧皱,她忙不迭看向坐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叶图南,心里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怕叶图南听了这话觉得刺心,更怕叶图南会因此冷落了自己。 似乎察觉到了穆江吟的担心,叶图南侧过头,对她勾了勾唇,笑了,示意无妨,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第874章 赔不是 穆江吟这才松了口气儿,然后又把脸转向了穆宗保,沉吟着道:“既是太医院不可靠,皇兄,那咱们就得在民间寻摸可靠且医术精湛的郎中,来给父皇诊治了,正巧定安王府里头养的一位郎中,医术精湛,人也可靠,皇兄若是同意的话,那我这就唤人把他接进宫里来,皇兄以为如何?” “定安王府养的郎中,”穆宗保低着头抿着茶,一边不阴不阳地道,“想必也是个汉人了?” 穆江吟一愣,随即点头道:“不错,那郎中的确是个汉人,可是皇兄您大可以放心……” “康乐,恕本宫直接,经此一事,本宫是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位汉人郎中了,”穆宗保放下手中茶杯,靠着软枕,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叶图南,然后目光又落到了穆江吟的脸上,然后又接着道,“不管是谁举荐的,都不行。” 穆江吟看着穆宗保这张不阴不阳的脸,心里涌上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愤恨,她一向对穆宗保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在她看来,穆宗保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个被太后宠坏了的孩子,这样的人不是没有,无非就是讨人厌、平时记着躲着点儿就罢了,可若是这人坐上了太子之位、手掌生杀大权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可这人毕竟是她唯一的同胞兄长,所以倒也不至于和他把关系闹僵,可是现在,她真的是恨他,恨这个狂妄自大、骄横跋扈的人,就是他,把自己的父皇害成了如今这般,甚至还拦着不许自己和父皇见上一面,如今,又不肯让她举荐的郎中进宫来给父皇诊治,这真真是恶毒至极。 她想不透,穆宗保虽然平素和父皇关系不睦,可再怎么说他们都是父子,更是君臣,穆宗保怎么敢、又怎么可能对待自己的父亲和君主呢? 但是,她不能问,非但不能问,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当下,穆江吟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对穆宗保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毕竟是外头的郎中,并不熟悉父皇一贯的身体状况,突然更换郎中,对父皇身子怕是美没什么好处,所以还是继续由宫里熟悉父皇身体状况的太医为父皇诊治的好。” “这就对了,不管怎么说宫里的太医都是一流的,有他们在,自然能保证父皇渐渐好转起来,”穆宗保点点头,“康乐,你现在可放心了?” “是妹妹刚才太过激动了,现在已然冷静不少了,”穆江吟忙不迭赔笑道,“刚才有唐突冒犯皇兄的地方,还请皇兄见谅,别跟妹妹一般见识才好。” 一边说着,穆江吟一边起身,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了穆宗保面前,含笑道:“这杯茶就算是妹妹给兄长赔不是了,兄长请。” “本宫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穆宗保笑着道,一边接过了茶,一边跟穆江吟道,“行了,先回去,等到父皇好转了,到时候再进宫面圣。” 一边说着,穆宗保一边率先站了起来,瞧这架势是要撵人了。 “是,如此,妹妹就不搅扰了。”穆江吟道。 “臣告退。”叶图南跟着起身,给穆宗保躬身行礼之后,然后和穆江吟一道退了出去。 …… 马车上。 叶图南和穆江吟沉默地坐着,自从上了马车之后,穆江吟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靠着马车壁,垂着头,死死地盯着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的图案看,那是为了今天跟叶图南去城外庄子,千挑万选出来的一条新裙子,绯红的缠枝莲,好看明快又喜庆,一如,她那个时候的心情。 第875章 你这是后悔嫁给我了 可是此时此刻,再看着这缠枝莲的时候,穆江吟的眼中却再没有一丝笑意。 叶图南一直在观察着穆江吟,瞧着她耷拉着的脑袋,忍不住一声叹息,伸手握住了穆江吟放在腿上的手,姑娘的手冰的厉害,他很心疼,把另一只手也拉了过来,一手握住一个。 “等会儿到家,我把唐砚叫过来,咱们细细问一下偏风这种病的情况,”叶图南道,“所以现在先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你觉得父皇真的得了偏风吗?”穆江吟抬起头,一双眼出奇的平静,她看着叶图南,半晌,缓缓摇摇头,“不可能的,绝不可能是偏风。” 是啊,怎么可能是偏风呢? 偏风这种病又不传染,用得着那么多侍卫严防死守着吗?用得着连她这个公主都不被允许进去探视的吗? 秦荧说的不错,偏风的确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可是却也绝没调养的时候见不得人这么一说。 而且有她这个公主进去,亲眼瞧见穆景元所患偏风无疑,那么穆宗保代天子理政岂不更加名正言顺吗? 叶图南其实心下也了然,其实在宫中的时候,看着穆江吟态度的转变,还有她和穆宗保在御书房里头的你来我往,叶图南就知道穆江吟已经瞧出了破绽。 顿了顿,叶图南又问:“既是知道了,那你预备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穆江吟顿时苦笑着摇摇头,“连御前的侍卫如今都改弦易帜,听命于东宫,我这个区区公主、而且还是已经嫁给了个汉人的公主,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叶图南心里有些不痛快,挑了挑眉:“那你这是后悔嫁给我了?” 下一秒,穆江吟忙不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后悔,这辈子都不可能后悔的!” 言毕,穆江吟顿时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难为情的不行,可是她却直视着叶图南的目光,再一次坚定地道:“叶图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 被那双晶亮的眼睛盯着看,叶图南的心里跟着了火似的,他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不知怎么的,目光就落在了姑娘微微开启的红唇上,他知道那上头涂了一层淡淡的口脂,他有点儿不知廉耻地想凑过去,想尝尝那上头的口脂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强迫着把视线给挪开了,现在,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万岁爷应该不是昨儿夜间忽得的急症,”顿了顿,叶图南道,“康乐,你还记不记得,昨儿晌午咱们进宫的时候,安公公当时就跟咱们说了,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如今想来,惹万岁爷如此雷霆大怒的,应该就是太子了,而就在咱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太子就奉命进宫一趟,应该就是在太子面圣的时候,和万岁爷起了争执,然后万岁爷这才忽然暴病的。” “不错,我也听说了,昨儿咱们走了之后没多久,太子就进宫面圣,我当时就猜到,父皇召他进宫必然是要责骂他的,”穆江吟也点点头,蹙着眉道,“我当时没当一回事儿,因为父皇责备太子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可是哪里想到,偏生这一次,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更不知是到底这父子俩起得什么冲突,才让太子做出这般疯狂之举。” 穆景元和穆宗保因为什么起的冲突,叶图南自然是门儿清的,可是现在却不方便告诉穆江吟,不过有些事儿,倒是可以让穆江吟知道。 第876章 以后,我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公主,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现在想来颇有疑惑,”叶图南抿了抿唇,面带疑惑地看着穆江吟,道,“我听闻太子进宫没多久,颜伯珠也匆匆进宫了,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太子匆匆离宫,倒是颜伯珠在御书房里头留得挺晚,期间秦荧也被招进御书房中,后来是和颜伯珠一起离开的,公主,你说万岁爷暴病一事和……颜伯珠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父皇平时最痛恨的就是太子结党,可是谁不知道颜伯珠跟东宫的关系呢?”一提到颜伯珠,穆江吟顿生一脸愤恨,“父皇一直担心,由着颜伯珠这样一直煽风点火,太子肯定就没个好!父皇也不是不是拔除颜伯珠这个毒瘤,可是那样的话,肯定是牵扯甚广,大原要臣有一大半是颜伯珠的门生,颜伯珠实在是根深叶茂,所以实在是动不得,父皇为了能够牵制颜伯珠,一直着手培养汉人臣子,可除了一个楚义兴,却没几个能拿得上台面的,更别说是能牵制颜伯珠了,倒是激得原族臣子更加抱团儿了。” 说到这里,穆江吟长长地一声叹息:“如今,父皇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太子到底还是选择了站在颜伯珠这边,终于对他的父皇下手了,也不知父皇现在是个……是个什么状况……” 听着穆江吟的声音哽咽了,叶图南忙得取出帕子递了过去,一边宽慰道:“万岁爷肯定没事儿的,到底太子和颜伯珠他们还有顾忌,这个时候是不敢对万岁爷下手的,你先别着急了。” “我知道他们现在还不敢对父皇下手,毕竟……毕竟他们还没彻底掌握军权,可、可是那以后呢?等到他们手掌军权了,父皇还有活路吗?”穆江吟死死攥着帕子,说到这里,伤心至极,哭得浑身都在颤抖,“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他们绝对会对父皇下手的,太子早就……早就顾不上什么父子亲情了,在他眼里,父皇从来都是他的挡路石,只要有父皇在,他、他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为皇,到时候,根本不用颜伯珠教,他自己就会等不及对父皇下手的……” 叶图南找不到安慰穆江吟的话,穆江吟说的很对,而且穆江吟比他更了解穆宗保,经过这一趟入宫,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了,所以不管叶图南说什么,都是没用,所以叶图南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把穆江吟环进了自己的怀中。 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也是他预料到的结果。 他希望穆江吟能够和穆氏皇族决裂,这是他们能够成为真正夫妻的必要条件和前提,可是如今眼看着事情都在照着他预料和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他心疼穆江吟,这个天生敏感、对世事洞察却无能为力的姑娘,这个看似尊贵无双、实则胆小怯懦的姑娘。 这个即将眼睁睁目睹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死在自己兄长手下、却根本没有解救之法的姑娘。 要怎么疼她才好呢? 在往后的岁月里,要怎么才能渐渐修复她心中的裂痕呢?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住了,然后外头就传来了孙文俊的声音:“世子,到了。” “康乐,”叶图南没有搭理孙文俊,而是把穆江吟搂得更紧,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以后,我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什么?”穆江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叶图南,“你说什么?” 第877章 我信你 “什么?”穆江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叶图南,“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次叶图南握着她的手,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又诚恳地道,“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去江南,去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你不再是康乐公主,我也不再是定安王府的世子,咱们和京师和皇朝和这些勾心斗角都再没有任何关系,咱们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开始属于我们的日子,就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 穆江吟眼睛一亮:“真的……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会的,肯定会有,”叶图南点点头,笃定地道,然后一伸手将穆江吟拥进了怀中,“康乐,相信我。” “我……我相信,”穆江吟趴在叶图南的肩上,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双目簌簌落泪,可是眼中却再没有刚才的愁苦之色,都是喜悦和激动,“叶图南,我信你。” …… 恰克图将军府。 楚天叙派了赵一朗去恰克图大军营地办事儿去了,自己则在书房里头批阅堆积成山的奏报,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下午了,奏报是处理完了,他却又饥又饿,便就想着去后院寻摸一口吃的,再去看看邓氏的情况,哪知道,这还没起身,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楚天叙有点儿不耐烦了,以为又有人来禀报事儿呢。 “哥,是我,九儿,”外头传来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我能进去吗?” “进来,”楚天叙的声音登时就变了,瞧着庞九提着食盒进来,他登时就满脸堆笑,忙不迭地起身饶过桌案迎过去,一边搓着手,笑着跟庞九道,“还是妹妹最懂哥哥啊,刚刚我还喊饿呢,结果你这就及时雨一样地送饭过来了。” “呵呵,我也是想着你指定饿了,所以这才送饭来,”庞九笑着,打开食盒,取出饭菜,一边递了双筷子给楚天叙,“哥,你赶紧吃,还热乎着呢。” “唉!”楚天叙应声,然后当下也不客气,就狼吞虎咽了起来,瞧着庞九坐在一边,他咽下了嘴里的馒头,问道,“怎么?你不一起吃点儿?” “不了,”庞九摇摇头,“刚才给娘亲喂饭的时候,我顺道吃了。” 楚天叙闻言,忙得放下了手里的馒头:“怎么?娘亲已经醒了吗?她怎么样了?吃了多少饭食?” 看着楚天叙一脸的紧张又期待的模样,庞九低下头了,想着邓氏刚才的情况,她很难过,以至于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楚天叙,可是又不能瞒着,而且也瞒不住…… 当下,庞九吸了口气儿,然后看向了楚天叙:“哥,娘亲的情况不是很好,她倒现在还没有醒转过来,孔先生担心她这么一直昏睡,会饿坏了肠胃,而且空腹喝药更会伤肠胃,所以我就先喂了娘亲点儿小米粥,可是……娘亲喝得没有吐得多,她又是这么一直躺着的,我实在担心会呛着她,所以也没敢喂太多,娘亲拢共就喝……三四口。” “孔先生还说了……”庞九的声音变得很低,也不敢再求看楚天叙了,“说娘亲怕是……怕是撑不了几天了,让我们做好准备。” 刚才还饥肠辘辘的楚天叙,这个时候再没有食欲了,他没说话,双肘放在桌上,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所有支撑似的,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丁点儿的活力。 “哥……”庞九叫了一声,可是却又没有什么话可说,是啊,这个时候要说什么呢?不管是安慰还是别的,她都说不出来,所以庞九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陪着楚天叙,沉默。 第878章 瞧不上 房中一片寂静,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都低着头,想着事儿,又过了一会儿,楚天叙忽然抬起了头,看向庞九,欲言又止地道:“九儿,要不……要不过两天咱们办个婚礼?” 庞九登时就愣住了,当时她和楚天叙为了让邓氏走的安详放心,他们决定在婚姻这件事儿上作了假,庞九一早就想过,要是最后、邓氏撑不住的时候,她是愿意跟楚天叙举行一个假婚礼来慰藉邓氏的,虽然这样会对不起贾明…… 但是,邓氏和楚天叙,这样好的娘亲和哥哥,值得她这么做。 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庞九就点点头,道:“行,那等会儿我就去城里的成衣店看看能不能买到一身现成的嫁衣,我看也别等两天了,只要娘一醒,咱们就办婚礼。” 楚天叙松了口气儿,看着庞九这么通情达理,他心里觉得甚是对不住她,当下忙得摇头道:“这些事儿用不着你管,我来办就成。” “没事儿,我正好想出去逛逛,”庞九摇摇头,吐了口气儿,“我近来实在太憋闷了,想出去走走。” 楚天叙很能理解庞九的心情,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她点点头,然后就又拿起了馒头,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哥,”忽然想到了什么,庞九开口跟楚天叙道,“一会儿你把你的身高还有鞋子码尺寸都写给我,我顺道把你的喜服也给买来。” 楚天叙抿了抿唇,然后试探着道:“要不……我陪你一道去?” 庞九一怔,随即点点头:“那正好,还能试穿一下,肯定比照着尺码买的要合适。” “行,那你等我把饭吃完。”楚天叙松了口气儿,点头道。 …… 待到楚天叙吃完了饭,两人便就一道出了恰克图将军府,因为都想着出逛逛散散心,所以并没有骑马,更没有让人套马车跟着,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 楚天叙瞧着路两边热闹的铺子,忍不住感慨道:“我还是头一次特地出来逛街。” 楚天叙说的没错,这还真是他头一次逛街,这条街是通往恰克图将军府的必经之路,所以他也经常走,只是却总是骑在马上,他的心思并不放在街道上头,想这一次,一门心思地出来闲逛,在他看来,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我比你好一点儿,是第二次,”好不容易才进城一次的庞九,东看西看,眼睛都使不过来了,“上一次逛街是为了给栓子买定情信物,不过却只是个巴掌大的小镇点,首饰店拢共就只有一家,不像这里,一家挨着一家,繁华又热闹。” 楚天叙听着有趣,忍不住打趣道:“上次逛街是去给栓子采买定情信物,这一次逛街是为了给自己买喜服,你这但凡一逛街,就是要有终身大事儿要发生啊。” “嘿嘿,还真是,”庞九听了,忍不住跟着笑了,“说不定下回啊,就是真的采买喜服和首饰,准备真的婚事儿了。” 楚天叙的心里又酸了,瞥了一眼一脸笑容洋溢的庞九,酸溜溜地道:“那要不然趁着这回,把你们以后要用的喜服和首饰也一并给采买齐全了?” “不用!不用!”庞九忙不迭摇头,拒绝地很干脆,“要买也得去京师买,我才瞧不上破地方的喜服和首饰!” 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的楚天叙:“……” 行,他就知道这丫头不单单是瞧不上这破地方的喜服跟首饰,而且还瞧不上这破地方的人。 第879章 还有这波操作 楚天叙看着哼着小曲儿走在前面的庞九,原本就郁闷的心情,这个时候就更加郁闷了,还有点儿生气,有点儿想……去揍臭丫头一顿。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又觉得有些释然,过去一段时间,一直淤积在心底的酸楚和苦闷,因为这丫头随口的一句话,忽然淡了,也少了。 “哥,你杵在那儿干嘛啊?”庞九回过头来,催促着楚天叙,一边直接对面街上的一家糕点铺,跟楚天叙道,“走,咱们进去看看!” “知道了!”楚天叙应了一声,然后跟着庞九一道进了那家糕点铺。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庞九站在柜台前,指着里头格子里各种样式的糕点跟掌柜的道,“还要那个,各种都给我包上两斤。” “唉!客官您稍等!”难得来了个大主顾,掌柜的很是激动,忙不迭给庞九称糕点去了。 楚天叙瞧着柜台里的一溜儿山楂糕、杏仁酥什么的,很是纳闷,问庞九:“你买这个做什么,咱家里不都有的吗?而且就算没有,也可以让厨娘现做的啊,何必在外头买?” 庞九答道:“不是买回去吃,是送人。” “送人?”楚天叙一怔,“你要送谁?在恰克图城里头你还有熟人?” “算是熟人,可是又没见过面,”庞九不知道怎么跟楚天叙解释,顿了顿,然后问道,“你听说过孟家吗?就是恰克图最有名、也能排的上号儿的那个孟家。” 楚天叙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听说过,孟家是恰克图有名的富商,生意做得很大,前几年,我娘给我安排过相亲,好像里头就有孟家的姑娘,不过我当时军营里头走不开,我没空回去相亲,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庞九闻言,登时惊得那叫一个目瞪狗呆:“还……还有这波操作?” 楚天叙不大能理解她的反应:“怎么了?你认得孟家的那位姑娘?” 庞九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认得,认得,不仅认得,我还是她嫂子呢,哎呦哥啊,当初你要是去相亲的话,那搞不好现在我得反过来叫她嫂子了!” 楚天叙嘴角一阵抽搐:“……那她现在嫁人了?还嫁给你未婚夫的兄弟了?” “她算是嫁人了,”庞九有些迟疑,想了想,然后又道,“不过她和她夫君的事儿,说起来,还真的挺曲折坎坷的。” “客官,让您久等了!”这时候,那掌柜的将四样糕点包好了,拎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送到了庞九面前,“客官,您挑的糕点,都在这里,拢共六钱。” 庞九点点头,正要掏银子,就瞧着楚天叙从怀里掏出了一锭十两重的大银子,丢到了柜台上,一边冲那掌柜的面无表情点点头:“不用找了。”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 下一秒,不待那掌柜的千恩万谢,庞九忙不迭一把抢过了那锭大银,掏出了一块碎银子交给那掌柜的,然后对着那掌柜的一脸凝固的笑容,摆摆手:“我家哥哥头脑不大灵光,你担待着点儿哈!” 一边说着,庞九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拎着糕点,一手扯着楚天叙冲出了那家糕点铺。 “我头脑不大灵光?”待步子放缓之后,楚天叙黑这张脸,兴师问罪道。 “头脑灵光的人会直接白送人家十两银子吗?老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这才攒了七八两,你倒好,一出手就是十两,”庞九气呼呼地道,一边将那锭大银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的荷包,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白了楚天叙一眼,“对了,你老老实实跟我交代,当初,你到底在那位柳姑娘身上花了多少银子?嗯?” 第880章 咱们俩到底谁头脑不灵光 楚天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庞九说的是啥,登时就是尴尬又是无语:“怎么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清楚楚?” “我当然记得了,”庞九一脸不痛快地哼哼道,“那位柳姑娘可不是善茬儿,遇到了我这头脑不灵光的哥哥,非但没有一点儿同情心,还往死里下了狠手,一上手就是几百两,后来竟然又惦记上我男人了,还好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哼!。” 楚天叙越听越是纳闷儿,也越觉得神奇:“怎么不论是谁都跟你们小两口能扯上关系啊?那姓柳的姑娘又是怎么一回儿事儿?” 庞九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还能是怎么一回儿事儿?就是稀罕旁人碗里的菜呗,忍不住就想下筷子,好在我眼疾手快撅了她的那双筷子。” “撅了她的筷子?你不会是动手把她打成残废了?是打残了她的手脚?”楚天叙更加好奇,“那她现在人在哪儿了?” “她现在……”说到这里,庞九忽然愣了愣,然后泄气地道,“应该和我男人在一起,还是我亲口答应让她跟着去的。” 楚天叙嘴角一阵抽搐:“咱们俩到底谁头脑不灵光?” 庞九默默地剜了他一眼:“会说话吗?不会说,就少说两句。” 楚天叙:“……” …… 孟府。 孟家是恰克图城里有名的富商,几乎城里的人都知道,所以孟家的位置很好找,庞九一路跟楚天叙普及了孟芸娘跟贾铭曲折动人的故事,等到了地儿了,庞九的故事也讲完了,楚天叙也总算是搞清楚了,庞九为什么要来这一趟了。 两人行至孟府门前,就瞧着门口停着几两马车,府门敞开,仆人正进进出出地搬运着东西,很是热闹,看上去,应该是在搬家。 庞九忙不迭上前跟门口的小厮打听:“哎哎哎,这位小哥,你们孟府这是要搬家啊?” “对啊。”那小厮点点头,有些警惕地看着庞九,“你是谁,打听这事儿做什么?” 庞九忙不迭解释道:“我是你们孟府小姐芸娘的朋友啊,她托我过来给你们家老爷夫人捎个口信儿,不知老爷和夫人可有空见我吗?” “你……你们是咱们家小姐的朋友?”那小厮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忙不迭请庞九进去,“快快请进!快快请进!我这就带你们去见老爷夫人。” 庞九和楚天叙当下随着那小厮进了院儿去,两人一路打量着里头的亭台楼榭,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从前都听说过孟府是恰克图出了名的富商,如今亲眼瞧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座庭院的规模自然和恰克图将军府是没得比的,但是却贵在里头的设计,院子里竟然还有产地在千里之外的太湖石…… “哪儿呢?人在哪儿呢?” 庞九正悄默默在心里算着,这座用太湖山垒砌成的偌大的假山,换成银子得价值几何的时候,就听着前头传来妇人焦急的声音,庞九忙不迭抬头看去,就瞧着一个一身华贵的中年妇人,着急地朝自己这边疾走过来,身后还跟一个拄着拐杖,同样急急可可的、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不消说,必然是孟老爷和孟夫人了。 “老爷,夫人,就是这位小姐,说是来替咱们小姐带话儿的。”那小厮指着庞九跟孟老爷和孟夫人道。 “真的?”孟夫人看着庞九,一脸的将信将疑,眼瞧着庞九点头了,她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上前拉住了庞九的手,着急忙慌地问着,“这位姑娘,你和我们家芸娘认识?她让你给咱们老两口带回来的是什么话儿?” 第881章 病急乱投医 不待庞九开口,跟着出来的孟老爷就率先发话了:“还不快请贵客进来说话?杵在外头像话吗?” “对对对,快里面请,咱们进去说话,”孟夫人忙不迭拉着庞九的手就往屋里头走,“姑娘,来来来,快进来。” “里边请。”孟老爷也客客气气地请了楚天叙进来。 进房之后,四个人分别落座,又有仆人过来上了茶,孟夫人打发了那仆人下去,然后忙不迭地就开了口:“不知二位贵客怎么称呼?” “哦,我姓庞,夫人叫我九儿就行,”庞九点头道,一边指着身边的楚天叙道,“这位是我家兄长。” 孟夫人点点头,心里实在着急,接着就直奔主题了:“九儿姑娘,咱们家芸娘现在在何处?又让你给我们老两口带的什么话儿啊?” “芸娘她现在人还在恰克图,一切都挺好,请孟伯父孟伯母放心,”庞九道,一边放下了茶杯,一边解释道,“因为前阵子听闻恰克图城怕是要不太平,所以芸娘很是着急,担心二老的安全,本来芸娘是想着随我一道前来恰克图城,好接二老去安全之所的,但是奈何贾铭兄弟的腿疾复发,不便走动,芸娘不得不留下来照顾他了,实在是没办法走开,所以芸娘便就特地托我过来看看二老,再给二老捎个平安,让二老放心,等到贾铭兄弟的身子痊愈了,他们会一道前来恰克图城,到时候再接二老过去,也好尽一尽他们的孝心。” 孟夫人闻言,顿时长长舒了口气,似是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似的,只是不能她开口,孟老爷已经冷哼着道:“我没有她这个闺女,也用不着她尽孝,哼!” 一边说着,孟老爷一边站起了身,拄着拐杖面无表情地朝外走走去了。 庞九忙不迭就要起身追上去,跟孟老爷解释芸娘的苦衷,可是却被孟夫人给拉住了,小声对她笑道:“用不着跟他废话,瞧着他面上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是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呢,芸娘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他急得寝食难安,甚至连恰克图这边的生意都决定扔了,也要去京师找闺女,才不像他说的那样呢!” 庞九一愣:“孟伯母,您和孟伯父是要搬家去京师啊?还是为了找芸娘?你们怎么认定芸娘人在京师的呢?还要抛下家业千里迢迢去京师?” “哎呦!这还不是没法子、病急乱投医吗?”说起这个,孟夫人忍不住一声叹息,然后跟庞九道,“自然你是芸娘和那贾铭的老相识,有些事儿自然我也用不着瞒着你了。” “我们之所以一直不同意芸娘跟贾铭,倒不是因为瞧不上贾铭的出身,不管怎么说,那孩子是在我们家长大的,也是咱们老两口看着长大,就算是他出身不高,配不上芸娘,可到底有情分在,是?咱们老两口也不是不念情分的人,况且那孩子忠厚又可靠,是个不错的,可是……” 说到这里,孟夫人眉头紧皱,一脸的发愁:“可是那孩子偏生长大了之后就变成了个不安分的,竟然干着造反的勾当,咱们老两口,膝下就芸娘一女,疼都疼不过来,自然不能让芸娘跟着那不要命的小子啊,这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所以思来想去,咱们都断断不允那小子做咱孟家的女婿。” 第882章 肯定会猜到的吧 庞九实在没料到孟夫人竟然知道贾铭的底细,而且竟然还会当着她和楚天叙的面儿说,此时此刻,她的一颗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随即警惕地朝楚天叙看去,只见楚天叙正在低头喝着茶,倒似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震惊还有愤怒。 对于楚天叙这种没有反应的反应,庞九心里又是不安又是诧异,可是当着孟夫人的面儿,她又不好跟楚天叙解释,也不能去捂上孟夫人的嘴,更加不能去问楚天叙为什么不生气,一时间,庞九简直是如坐针毡。 楚天叙会不会……猜到了? 他那么聪明,肯定会猜到的? ……说不定还是一早就猜到了? 庞九在这边心惊胆战,可是孟夫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让庞九心惊肉跳的话。 “所以啊,当初我们老两口就决定,一定不能让芸娘跟了那小子,所以咱们俩忙不迭地给她张罗着婚事,哪知道芸娘却一门儿心思都扑在了那坏小子身上,宁愿毁了咱们孟氏一门在恰克图的名声,也一定要跟着那个造反作死的小子,实在是……上伤透了咱们老两口的心,”说到这里,孟夫人声音哽咽了,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然后顿了顿,又道,“后来,咱们老两口是灰了心,也商量好了就当这辈子根本没有这么个不听话的闺女,可是当她真的随着那小子走了……唉,天下爹娘就没有不欠儿女的,咱们就芸娘这么一个闺女,又哪能真的说不要就不要呢?” “因为之前,咱们听芸娘说过一嘴,说是他们义军以后一定是要打进京师的,咱们在恰克图这边寻摸了半年都没有义军的消息,更就不可能有芸娘的消息了,芸娘失踪之后,她爹就开始不停打探义军和京师的消息了,咱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这才想着要不要去京师碰碰运气,说不定……说不定在京师就能找到咱们家芸娘了。” 庞九瞧着孟夫人簌簌落泪,只看得心疼不已,然后轻声道:“所以为了找到芸娘,您和孟伯父不惜放弃在恰克图这么些年的经营、所以这才急着搬家,就是为了去京城吗?” “对,”孟夫人点点头,红着眼睛道,“今年过年家里就咱们老两口瞪大小眼儿,芸娘那狠心的丫头没有回来,更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咱们老两口实在是……想闺女啊,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只能自己求找啊!” 庞九心里很受触动,伸手握住了孟夫人的手,一边柔声道:“孟伯母,芸娘才不狠心呢,芸娘她日日都念叨着你们呢,她还担心你们要不认她这个闺女呢,当时听闻恰克图城要乱的时候,芸娘急得都哭到不行了,只恨不能插翅飞到你们身边来呢,孟伯母,您是看着芸娘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心多善良、对你们又有多孝顺对?像她这么善良孝顺的姑娘,又怎么会抛下自己的爹娘不管呢?您说是?” “可是……”孟夫人擦了擦泪,脸上兀自满是愁苦,“可是她就是放不下那个坏小子啊,非要这辈子跟着他,你说我们……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心安?哪怕她找一个赶大车拉货的,我们也都认了,可是……可是那人是造反的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勾当啊!” 看着孟夫人又泪流不止,庞九一阵心疼,她抿了抿唇,朝楚天叙这边看了看,瞧着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根本就没有要搅扰他们说话的意思,庞九咬了咬牙,然后转过脸来,跟孟夫人道:“孟伯母,你和孟伯父既然一直打探义军的消息,想来你肯定了解近来义军的动向?这些年来,义军从江南一隅,发展到大原上下无所不在,更是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敢跟朝廷真刀真枪地打,义军的实力根本不用我说,单看这么些年来,朝廷都拿义军没有办法,就可见一斑,怎么您和孟伯父就认定义军赢不了呢?” 第883章 如假包换 “可是……这毕竟是造反啊!”孟夫人皱着眉道,一脸的欲言又止,“咱们孟家世代清白,可断断不能跟这样的事儿牵扯到一起来,要不然百年之后咱们老两口要怎么去见孟家的列祖列宗啊。” “造反?孟伯母,你真的以为咱们这是在造反?”庞九一脸的不认同,“咱们脚底下的地,本就是咱们汉人祖宗传下来的,当年他们原族人入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肆意杀戮奴役咱们汉人,抢掠祖宗留给咱们的馈赠,这百年来,有多少汉人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如今咱们不过是要将这群入侵者赶出咱们汉人的地界儿,从他们手中夺回本该祖宗给咱们留下的土地,这怎么能叫是造反呢?咱们行的是大道儿!若是泉下的祖宗和屈死在原人手下的、咱们同胞知道了,必定要为咱们拍手叫好呢,又怎么可能来怪咱们呢!” 孟夫人听着庞九这一番慷慨陈词,面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她心里很是烦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后就又听着庞九道。 “孟夫人,您大概还不知道,因为原族皇室的阴谋,就在不久前,恰克图城差点就被战火波及,幸得……”说到这里,庞九看向了楚天叙,面上有些不自在,随即又忙得转了回来,然后继续一本正经地跟孟夫人道,“我的义兄、恰克图将军府小楚将军力挽狂澜,这才使得恰克图城幸免于难,若不然的话,咱们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好好儿地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说话,您知道吗?” “您之所以对义军、对所谓的造反有成见,是因为您还没有包尝过战乱之苦,还没见识到原族皇室心毒手辣的一面,一旦尝到了,您一定不会和现在这样一个想法。” “什么?他……他竟是恰克图将军府的小楚将军?”孟夫人闻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指着楚天叙,一脸都是不可思议,“可、可是恰克图将军不……不是听命于朝廷的吗?小楚将军又、又怎么可能和义军有所往来呢?” 楚天叙默默叹了口气儿,心道是被这坏丫头给算计上了,当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放在了桌上,然后淡淡地看着孟夫人,道:“如假包换。” 双目圆瞪的孟夫人:“……” 眼睛都瞪成铜铃的庞九:“……” 楚天叙,他他他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就就就这轻易地由着她狐假虎威?! 太太太不真实了! 不过,有哥哥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 有了楚天叙的这么一出,后面,庞九和孟夫人的谈话就比较顺利了,在误以为义军已经和恰克图的大军结盟之后,孟夫人先前的所有担心一下子都消失了,不但能理解芸娘了,还对贾铭寄予厚望,一再地让庞九转告他,一定要跟着小楚将军好好儿闹革命…… 什么造。反?根本不存在的好不好?! 孟夫人热情地要留庞九和楚天叙在府上用了晚膳再走,可是庞九哪里还吃得下去?赶紧地跟孟夫人告辞了,然后拉着楚天叙就出了孟府。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行至街角、无人处,庞九顿住了脚,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楚天叙。 楚天叙看着面前皱巴巴的小脸,不满地道:“这问题难到不是应该我问你的吗?” 庞九顿时一脸尴尬:“……咳咳!” 好像是唉! 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庞九也就不好再隐瞒下去了,当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跟楚天叙和盘托出了。 第884章 那就挑最贵的吧 “你现在都知道了哈,那什么,我……我是义军来着,咳咳,还有,我们家那、那口子,也是义军来着,还……还是他把我拉入伙儿的,”庞九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跟楚天叙道,瞧着他沉着脸打量着自己,庞九又忙不迭直摆手,“我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更加没有要打你任何主意的意思!要不是上次碰巧在大佛寺遇上,根本就……就没有刚才的事儿!再说了,是你主动配合我的啊!你……你就算是后悔,也别来找我!” 要是你真想打我主意,那就好了。 楚天叙在心里默默道,一边对庞九抬了抬下巴:“别废话了,走,买喜服去。” 言毕,楚天叙就背着手,率先朝前走去了。 “这……这就完了?”庞九简直玄幻了,在原地愣呵呵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赶紧地小跑着追了上去,歪着头,一脸好奇又带讨好地问楚天叙,“哥,你……你难道都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还真有,”楚天叙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的看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的庞九,一字一字缓声问道,“你喜欢什么首饰?想选什么样的凤冠?”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都行,我无所谓,而且又没有经验,那……要不就看你的意思。” 楚天叙点点头:“那行,那就挑最贵的。” “……用不着,”庞九忙不迭又小碎步跟了上来,对楚天叙直摆手,“反正就戴那么一天,用不着买那么好的?随便一点儿就成,实在没必要把银子浪费在……” “要不我现在就返回孟府一趟?跟孟夫人聊聊天儿?”楚天叙抿了抿唇道,“正好,我还有些话想跟孟夫人解释解释,有些问题,我想她似乎是误会了。” 下一秒,庞九使劲儿推着楚天叙的后背,奋力带他朝前走,一边忙不迭赔笑道:“哎呦!你这么个大小伙子跟她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聊的?快走!快走!再不走,首饰店都要打烊了,你就是想挥霍也找不到地儿了!” 听着身后姑娘的叽叽喳喳,楚天叙看着西方天际的一抹落日余晖,忍不住牵了牵唇,大大地笑了。 这样的好日子,真想一辈子都不到头儿啊。 …… 喜服和首饰,再加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分量不小,而且数量又多,委实不好拿着,所以楚天叙叫来了一辆马车回去。 “哥,”马车颠簸中,庞九欲言又止地看着楚天叙,她满肚子都是问号,已经憋了好久了,这时候总算是憋不下去了,“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什么了,庞九没有细说,也不必细说。 果然楚天叙脸上没有任何诧异之色,还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庞九,道:“对,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一直都不戳穿我呢?”庞九简直都要好奇加郁闷死了,比手画脚着要跟楚天叙刨根问底,“你们恰克图大军还有固原大军,头等要务不就是平乱来着吗?你既是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么为何却没有戳穿我、更加没有对我动手呢?” 楚天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却反问道:“你们义军的头等要务,想来是从尽可能地夺取兵权,既如此,那当初在长丰农场那边,你们又为什么没有擒获我?反倒是轻而易举地放了我一条生路?” 庞九一愣,随即笑了:“原来你连这个都已经猜到了啊,那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呢?” 楚天叙没说话,只是冲庞九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第885章 和他最亲的人 庞九被楚天叙笑得头皮发麻,免不了心下打起鼓来,她思忖着,难不成楚天叙竟然连贾明的真实身份都猜到了不成?要是真的已经猜到的话,那楚天叙刚才在孟夫人面前暗示自己已经和义军结盟,这又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只想帮着自己解围,还是他其实还有别的想法…… “瞎琢磨什么呢?”楚天叙瞧着庞九楞乎乎地坐着、半天不眨一下眼睛,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一边笑道,“有什么问题是只能自己瞎琢磨、而不能当面跟我求证的呢?” “没、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下一秒,庞九忙不迭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让她腆着脸去问人家楚天叙是不是打算带着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将近三十万人马,去投奔他们小小义军,这么不要脸的问题,她实在是问不出口,即便她知道楚天叙如今的心思已经不放在兵权上了,更加知道楚天叙特别重视他们的兄妹之情,但是,她的脸皮还是没有厚到能问出这么大言不惭问题的程度。 似是猜中了庞九的心思,楚天叙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瞧着楚天叙这么一副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庞九很是心虚,当下果断地转移了话题,道:“哥,咱们说好了明儿就办婚事儿的,对?” 楚天叙一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今儿孔先生跟我商量来着,”庞九叹了口气儿道,“估摸着今儿晚上或者明儿一早,娘亲就能醒了,这次醒来之后,若是……若是再睡着的话,那怕就再醒不来了,所以趁着娘亲清醒的时候,咱们赶紧把婚事儿办了,让她亲眼见证,也能……也能走的安心。” 楚天叙听着庞九这么说,一时间只觉得一颗心都似是浸泡在苦水里似的,半天都喘不过气儿来,好容易缓过来了,楚天叙冲庞九点点头:“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等一回到家,咱们就开始张罗准备,待娘亲一醒来,咱们就开始办婚事儿。” “嗯,”庞九点头道,“倒不用兴师动众的,就简单地装扮装扮后院儿就成了,也不用惊动太多人,一则咱们并不是真的成亲,闹得人尽皆知的,不好收场,二则若是惊动太多人过来观礼,咱们也不能好好儿地陪娘亲。” 说到这里,庞九的心也是苦涩至极:“这怕是娘亲留给咱们的最后一点儿时光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她,想必她也只希望咱们俩安安静静地陪着,所以,就别让旁人来打扰她了。” “行,就按你说的办了。”楚天叙也是这个意思,当下点头同意,他打量着昏暗中庞九有些模糊的脸颊,虽然看不大清楚,可是却也能猜到庞九脸上的难过和伤心,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痛苦难受了,因为他知道有人跟他分享和分担,这世上,有人跟他感同身受。 这个人是他的妹妹,是除了娘亲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了。 他们是一家人,他知道,就算以后娘亲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他的亲人,他永远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种迥异于儿女情长的归依感让他觉得温暖和慰藉。 第886章 不大好的事儿 楚天叙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就想通了,因为就在刚才他还因为这事儿心酸着呢,或许是因为那种感同身受,又或者是因为庞九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善良,总之,楚天叙是放下了,在这一刻,他心底的最后一点不甘和渴望,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释然和心安。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染上暧昧的粉红,也不是所有的情感都伴随着自私和占有。 庞九,是娘亲留给他最好的礼物,从今往后,在没有娘亲的岁月里,只有她会和他说起娘亲,他们会一起回忆着娘亲的温柔和慈爱,会一起难过又彼此安慰,他叫她妹妹,她唤他哥哥,这样的感情,珍贵而长久。 楚天叙很珍惜,也很向往。 “哥,等忙完了这程子,我好好儿跟你说说我的事儿,所有的事儿,”忽然,庞九开了口,她看向楚天叙,一脸的真诚,不掺一点儿假,“其实我知道,你都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的了,我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还是得亲口告诉你,把我一直瞒着你的事儿,统统都告诉你,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兄长,我对你不该有任何隐瞒。” 楚天叙闻言,心头觉得一暖,他伸手揉了揉庞九的头发,一边点头道:“成,那哥等着你跟我竹筒倒豆子。” …… “公子,小姐,到地儿了。”马车稳稳地停在恰克图将军府的门前,外头的马车诚惶诚恐地对着里头的人道。 楚天叙和庞九前后跳下了马车,一直候在门口的赵一朗瞧见了,便匆匆跑着过来,一边帮着两人拎大大小小的包袱,一边担心又着急地看着庞九,明显显地是有话要说。 付了车钱给车夫之后,庞九转过来纳闷儿地看着赵一朗:“咦?大哥,你不是去大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恰克图大军营地,距离恰克图城虽然不远,可是这一来一回地怎么也得一天的脚程,赵一朗是上午过去的,这才傍晚就回来了,可见是才一到了大营,这就着急忙慌地返回来的,一整天的功夫是都花费在来回的路上了,故而庞九这时候在这里瞧见了赵一朗,很是诧异。 “九儿,我听说了点事儿,”赵一朗脸上尽是一言难尽地表情,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啊跟在后面的楚天叙,然后凑到了庞九耳边,压低声音道,“是关于殿下的,不大……不大的好的事儿。” 庞九闻言,顿时心下一惊,手里捧着的首饰盒差点摔了下来,她忙得抱紧了,一边紧张地问道:“他出什么事儿了?是……是在京师遇到什么意外了吗?大哥,你快跟我说!” 自从贾明离开金龙山之后,庞九便就再没有过贾明的消息,她虽然面儿上不提,可是一直都为贾明提心吊胆来着,尤其是贾明这都走了快两个月了,却还是没有一丁点儿的音讯传来,她这两天都担心坏了,这个时候从赵一朗口中听到贾明出事儿了,还是不大好的事儿,她自然心急如焚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赵一朗忙不迭摆摆手,可是嘴上却含糊着,“是别的事儿,比较突然,也比较意想不到,反正就是不大好……” 说到这里,赵一朗又遮遮掩掩地看了一眼楚天叙,然后又看向了庞九,压低了声音,道:“九儿,你跟我过来,我慢慢儿跟你说。” 第887章 搞清楚 说到这里,赵一朗又遮遮掩掩地看了一眼楚天叙,然后又看向了庞九,压低了声音,道:“九儿,你跟我过来,我慢慢儿跟你说。” 赵一朗这明显显地是想单独跟庞九说,不想让楚天叙知晓了,楚天叙自然是有这个眼力见儿的,所以当下走了过来,对着庞九伸出了手,道:“把首饰盒先我,我给你先拿到后院儿去。” 庞九朝前递去首饰盒,可是在放到楚天叙手里之前,她又猛地收回了手,然后在赵一朗和楚天叙诧异的目光中,庞九跟楚天叙道:“哥,你先别着急回后院儿去,好像是京师那边出事儿了,你先留下来,也好能给我出出主意。” 庞九说完之后,便就转身朝大门里头走去了,留下赵一朗和楚天叙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两人对庞九刚刚说的话,都觉得震惊又意外,尤其是赵一朗,除了意外还挺尴尬。 可是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楚天叙都让他们插手恰克图和固原大军的事儿了,摆明着是非常不拿庞九当外人,想来庞九也觉得不应该处处防着楚天叙了,只是,这事儿毕竟关系到贾明啊,楚天叙跟贾明虽然未曾见面,可拜楚义兴所赐,楚氏一门和叶氏一门早在二十年前就接上梁子了…… “你们俩还杵着那儿做什么?”行至大门口,也不见两人跟过来,庞九转过身来,不耐烦地催促道,“大哥,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儿吗?一骑了一整天的马儿,难道就是为了回到这里发呆的吗?” “哦,就来!就来!” 赵一朗和楚天叙这才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的疑惑,只是也都没再开口,当下跟着庞九进了大门。 …… 书房。 楚天叙一脸震惊地看着赵一朗,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肯定是搞错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 “大哥,你说什么?”庞九没有楚天叙这么激动,却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赵一朗,“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定安王府小世子迎娶康乐公主?” 赵一朗瞧着庞九这一副疑惑迷糊的模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自己的妹子,也气贾明那个负心汉,可是嘴上却忙不迭地还得为贾明开脱,道:“九儿,你先别着急哈,殿下他肯定是被逼无奈的,你想想看啊,他这前脚回了京师,结果后脚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他又没带一兵一卒的,自然是没法抗旨的啊,你说他能有个什么办法?只能暂且娶了那个原族公主了,想必他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这时候怕正在想方设法从京师逃出来呢!” “大哥,用不着你来描绘他的心里路程,也用不着你来安慰我,”庞九摆摆手道,“现在,我就想搞清楚,到底是定安王府小世子迎娶的康乐公主,还是他贾明迎娶的康乐公主?” 赵一朗一脸困惑:“这……这有什么区别?他、他不就是定安王府小世子吗?” 赵一朗显然对定安王府的情况并不了解,自然楚天叙就更不了解了,所以这时候两人都纷纷朝庞九看去。 庞九没有着急回答赵一朗的问题,而是忽然把脸转向了楚天叙:“哥,你对定安王府小世子有多少了解?” 楚天叙不清楚庞九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却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并没有见过那位小世子,但是却也有所耳闻,听闻他常年卧病不起,甚至连一应饮食起居都得人伺候,是个身患重病的可怜人。” “不错,大原上下所有人对定安王府小世子都是这么个印象,”庞九点点头,一边又看向了赵一朗,“大哥,你从前在乌兰农场是亲眼见过贾明的,你且说说,他是个什么形象模样。” 第888章 只有一种可能 赵一朗蹙了蹙眉,然后回想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真的是个野匪,再说他那样魁梧彪悍的身架子,又满脸络腮胡子的凶恶模样,怕不论是谁瞧见了,也都会在心里寻思,这人九成九是个悍匪。” 听到这里,楚天叙有些明白了,点头道:“这就是了,京师传出的消息,是定安王府小世子和康乐公主成亲,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奇闻怪事,这就说明,这个和康乐公主成亲的人,应该就是大家印象中的那位病弱可怜的小世子,并非是真正的世子本人,要不然,真假世子的惊天奇闻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那样的话这桩婚事自然是不成的,才不会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 “原来是那个病秧子替身迎娶的康乐公主,并非咱们殿下啊,幸好!幸好!”赵一朗也明白了,震惊不已,一边又看向了正在慢条斯理喝茶庞九,一脸赞许道,“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急得都不成样儿了,赶着就回来了,不想九儿你倒是沉得住气,还能分析辨别里头的真伪,人人都道是旁观者清,难得你这个局内人倒临阵不乱,反倒我这个局外者先乱了套了。” “对他,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庞九一派云淡风轻,她抿了口茶,然后又看向了赵一朗,“大哥,还有京师别的消息吗?” 赵一朗点点头道:“还真有,就在康乐公主下嫁定安王府小世子的当天,定安王夫妇便就双双暴毙,一日之间,这喜事可就变成丧事了。” “竟有这样的事儿?”楚天叙甚是诧异,蹙着眉摇头道,“那这桩婚事可就太过诡异了,通常公主下嫁,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从指婚到成亲,中间少说也得隔上一年,缘何这一次穆景元却这么着急忙慌地要让康乐公主下嫁呢?而且康乐公主还是帝后唯一嫡出公主,身份何其尊贵,这样草草下嫁,对象还是定安王府的病秧子小世子,更是在成亲当天,定安王夫妇便就双双暴毙,这桩婚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谁说不是呢?我乍一听到信儿的时候,还以为是谣传呢,我还特意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一朗也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又道,“原来,自年后,那定安王夫妇忽然急症,病情危重,两人就卧床不起了,万岁爷为了给定安王夫妇冲喜,这才匆匆将康乐公主指给了定安王府小世子,可是哪成想啊,那康乐公主竟是个克公婆的,这才一嫁过去,那老两口便就双双毙命了,啧啧啧,想来穆景元的脸色怕是难看极了。” 楚天叙听了赵一朗这么说,登时忍不住嗤笑道:“可见义军是真有本事啊,闹得穆氏皇朝这般不得安宁,以至于穆景元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闺女,也要拉拢汉人、以平息义军之乱,啧啧啧,只是如今那康乐公主竟背上了克公婆的恶名,穆景元的这一番良苦用心怕是白费了,若是那定安王府小世子再有个好歹,漫说是平息义军了,只能激励得义军愈演愈烈了。” “年后定安王夫妇便就忽染急症?”庞九倒是没和楚天叙朝一路想,她一边算着时间点儿,一边缓声道,“那应该就是贾明到达京师之后的事儿了,定安王夫妇应该是在见过贾明之后,这才忽染急症、再就是抱病不起的,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楚天叙和赵一朗听了庞九这么说,顿时都觉得有道理,可是却又想不明白,缘何定安王夫妇会在见过自己儿子之后,忽然抱病不起,当下两人纷纷看向了庞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第889章 好在他不是个妇人之仁的 庞九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沉声道:“果然,他才是那个替身。” 是啊,就只有这么个可能了。 贾明这一次之所以要冒险进京,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问题,这个困扰他多年、甚至已经威胁到他性命的问题,其实他和庞九在心里都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可是毕竟还得亲自走这一趟才能放心不是? 到底,那是他认了将近三十年的爹娘啊,不亲口去问一问,他又怎么能够甘心呢? 所以,定安王夫妇在见过贾明之后,忽得急症抱病不起,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肯定是贾明得到了准确的答案,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定安王世子,这么些年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同时又面临着被定安王夫妇卸磨杀驴的凶险局面,所以贾明提前动了手。 至于后面,真正的定安王府小世子迎娶康乐公主,是不是受到贾明胁迫,那庞九就不得而知了。 想到这一趟贾明入京,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庞九又是心急又是心疼,她不知道贾明此刻人在哪里,是不是还在为定安王夫妇多年的欺骗和利用,暗暗难过着,他那么个大男人,就算是难过,也肯定不肯流露出一丝一毫来的? 唉!真的好想这就陪在他的身边啊。 …… 赵一朗和楚天叙都没听明白,见庞九一直沉默不言,赵一朗就忍不住催促着:“九儿,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到底谁才是替身啊?你都把我给说糊涂了。” 当下,庞九便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向赵一朗和楚天叙一一道来,赵一朗和楚天叙都是她的哥哥,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说到最后,庞九叹息着道:“他一直对定安王府后院儿的那个病秧子替身,心存亏欠,他一直拿那人当亲弟弟看待,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弟弟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从前还总跟我商量着,以后必定要善待那弟弟,还一早就为弟弟设计好了未来,在江南建了座宽敞又舒坦的宅院,一草一木都不假手于人,就留着给他弟弟往后休养过活,哪里想到,原来人家才是正主儿,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东奔西走的,不过是为人做嫁衣裳罢了。” 赵一朗闻言,既惊又怒:“定安王夫妇可真真是恶毒至极啊,一边儿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变成了个病秧子,半是保护半是囚禁的,一关就是二十多年,一边儿又这么利用殿下,眼看着义军日益壮大,他们担心殿下羽翼渐丰不好控制,所以又打算利用殿下的孝顺,哄骗殿下入京,想着悄默声儿地从殿下手里夺了权,再悄默声儿地废了殿下,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啊?他们怎么能对、一直视他们为亲生父母孝顺的孩子下得去手呢?这……这还算是人吗?” “他们算不上人,所以他们的报应不是已经到了吗?”庞九缓声道,一边儿又默默地叹了口气儿,然后牵了牵唇道,“好在他不是个妇人之仁的,最后关头,他没有手软,要不然的话……” 庞九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一朗和楚天叙也都没再说话,不过也都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侥幸”,幸亏贾明没有心慈手软,要不然的话,不但多年心血要拱手送人,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必然不保,而且他们这一众金龙山的兄弟,怕是从此都成了定安王府追杀的目标了。 沉默了半晌,赵一朗又想起一事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向了庞九:“九儿,你说殿下现在人在何处?难到他人还在京师吗?” “我不知道。”庞九摇摇头。 第890章 可是九儿,他愿意 “我不知道。”庞九摇摇头。 她的确是不知道,也猜不到,京师那边暗潮涌动,定安王夫妇双双故去,定安王府怕是不太平,就在这个时候,康乐公主又嫁进了定安王,必然是有的闹了,所以贾明应该不会这么早又这么放心地离开京师的,他应该在全面接管定安王府、安置好那病秧子小王爷和康乐公主,再趁机发展京师势力之后,这才会离开。 可是恰克图和固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庞九不信贾明没有耳闻,要是贾明知晓此事,必然是坐不住的,是一定要快马加鞭赶回恰克图来的,可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得到贾明的任何消息。 所以,对于贾明的行踪庞九是真的无从知晓。 顿了顿,庞九又补上了一句:“反正他不可能在恰克图就是了。” “那正好啊,”赵一朗看了一眼堆在软榻上的大大小小的包袱还有那个首饰盒,又转过脸来看着庞九,有点儿别扭地道,“要是殿下人在恰克图的话,你和公子的婚事儿九成九是要黄了。” 赵一朗这话一出,庞九就有些不大自在了,她瞥了一眼楚天叙,瞧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然后挑着眉跟赵一朗道:“他敢?!我都没计较他跟那劳什子的康乐公主大婚,他凭什么敢置喙我来呢?再说了,我这可是纯粹的孝心一片!他就是再不乐意,也得给我憋着!” 瞧着庞九这么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提心吊胆一整天的赵一朗,这才总算是放心下来,这一放松了,人就饿了,当下便就去厨房寻摸吃的去了,楚天叙也要去后院儿去看邓氏去了,却被庞九给叫住了。 “哥。” “嗯?有事儿?”楚天叙停住了脚,转身就对上了庞九好奇的一双眼。 “哥,你刚才怎么一听到他和康乐公主成亲的事儿,就不相信是真的呢?”庞九很是好奇,“你和他素不相识,并不了解他的为人,你怎么就能确定他对我……是坚贞不渝、绝对做不来对不起我的事儿的呢?” 楚天叙却摇摇头,沉声道:“不,我了解他的为人,也明白他对你的情意,所以我才会那般笃定。” “啊?”庞九一脸的不明白,“这怎么话儿说啊?” “若非对你情深意重、矢志不渝,他又怎么会把一半虎符交到你的手上?”楚天叙感慨着道,“九儿,你可能不明白虎符对于一个将领、或者是久居上位的人,意味着什么。” “那是权力的象征,是他最重要的东西,甚至比性命更重要,权力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一味儿药、一味儿毒,一旦尝过它的滋味儿,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戒掉,尤其是对于一个……实力与野心相匹配的人来说。” “九儿,你去翻翻史书,又有哪个帝王愿意与人分享他的权力?即便是亲生骨肉又怎么样?所以史书上总是血迹斑斑,所以历史总在重复。” “这就是权力的魔力。” “可是九儿,他却愿意,”说到这里,楚天叙伸手拍了拍早就愣住了的庞九,“在他眼里,你比那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破铜烂铁,来的更重要,比起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他更想拉着你的手,和你白头到老。” 第891章 最后一点的相处时光 “所以,我知道,他这样的人绝对不肯去娶别的女人,”说到这里,楚天叙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又全部呼出,然后他由衷地道,“九儿,能遇到这样的男人,哥哥真心为你高兴。” 言毕,楚天叙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出了书房,留下庞九一个人愣呵呵地杵在原地。 半晌,庞九这才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贴着她心口收着的半截儿铜老虎,捧在手心。 她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那块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破铜烂铁,蓦地,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忽然又湿了…… “你到底在哪儿啊?”庞九对着那个半截儿铜老虎,喃喃自语道,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轻轻地亲吻那个铜老虎,“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了,你是不是该来娶我了呢? …… 翌日。 昌顺十六年二月二十六 恰克图将军府 恰克图将军府的这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在百姓眼中,这座巍峨肃穆、令人望而生畏的府邸,还是和从前一样,门口站着两排面无表情的侍卫,手中握着令人却步的钢刀…… 比起前院的安静肃穆,后院儿却又是另外一番观景。 每一个房门上都贴上了象征喜庆的大红“囍”字,回廊上挂满了红灯笼,微风一吹,火红的穗子就随风飘,甚是喜庆好看。 “老妹妹,我要恭喜你啊,”孔澄和难得换上一身枣红的长袍,喜气洋洋地进了正房,对着端坐上位的邓氏拱手道,“你这一天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儿媳妇儿的,可真真是双喜临门啊!” “老哥哥谢了啊!”邓氏也朝他拱拱手,忙不迭请他坐了下来。 孔澄和也没客气,径直走到邓氏对面的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两个人便就闲聊了起来,聊得无非是庞九和楚天叙这两个孩子,说的无非都是千篇一律的祝福恭喜的话,可是孔澄和却还是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说着,邓氏也一直笑着听着,不住点头,她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呢。 昨儿后半夜,邓氏忽然醒来,这一次醒来,和往常不大一样,她没觉得怎么难受,只是觉得饿得厉害,想吃好些东西,楚天叙喜出望外,先寻摸了果品让邓氏先垫着,然后就忙不迭请了年迈的、已经好些年不下厨的老厨娘去张罗了一些邓氏从前爱吃的饭食。 在邓氏看不到的地方,楚天叙掩面痛哭,他不想承认,可是他却心知肚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这是他和娘亲,最后一点的相处时光了。 在寒风呼啸中,楚天叙哭了好一会儿,又站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收住了情绪,然后他去了厨房。 “公子,孔先生之前吩咐了,夫人现在服药,是要忌口的,”老厨娘很是为难,搓着手跟楚天叙道,“可是公子您列单子里有牛羊肉,还有鱼鲜,这些夫人现在都是吃不了的。” “没事儿,不用管这么多,你按吩咐做出来就成了,”楚天叙淡淡道,一边坐在了小凳子上,开始动手剥皮蛋,一边道,“皮蛋瘦肉粥,留着让我做。” 厨娘先是一阵诧异,对于楚天叙说的话,还有楚天叙的举动,她都觉得很是诧异,可是顿了顿,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只是她没敢去跟楚天叙求证,然后就红着眼去做饭了。 第892章 母子连心 这一顿饭,厨娘做的很卖力,她是这个家里的老人儿了,从前是跟着邓氏嫁过来的厨娘,说起来,邓氏是吃着她做的饭长大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邓氏的口味了,她做了一辈子的饭,就属这顿饭做的最用心,也属这顿饭做的最难过。 做好了饭的时候,老厨娘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擦了擦脸,深吸了口气儿,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行至楚天叙面前,沉声道:“公子,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正好,我这边也得了,”楚天叙点头道,看着砂锅里头熬得明显太稠的粥,他有点儿无奈地牵了牵唇,“娘亲别嫌弃才好。” “夫人她肯定不会嫌弃的,”一张嘴,老厨娘的眼泪就又忍不住了,哽咽着道,“这是……这是公子的一片心呐。” 楚天叙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痛,他没说话,伸手拍了拍哭得停不下来的老厨娘,然后没再耽搁,盛好了粥,和那几盘精致的菜肴都放进食盒,然后拎着进了邓氏的寝房。 …… 寝房。 邓氏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有滋有味儿地吃过一顿饭了,自从卧病之后,她每日都要睡上七八个时辰,再加上又总是没胃口,所以每天能下肚的饭食没几口,而且因为服药的缘故,她还得忌口,所以她就更没胃口了,到今天,总算是有胃口了,又能敞开了怀吃了。 “娘,您再吃尝尝这道熏鱼,”楚天叙一直不错眼珠地看着邓氏,趁着她喝粥的功夫,他忙不迭地给邓氏加了一筷子姜汁鱼片过去,一边道,“是厨娘刚刚做得的,还热乎着呢。” “你个傻孩子,熏鱼得放凉了才好吃呢,”邓氏笑着拍了楚天叙一巴掌,可还是将那块熏鱼吃下了肚儿,似是觉得意犹未尽,她又夹了一筷子,一边吃着,一边感慨着,“小时候,每回生病,都觉得没胃口,食不下咽,非得吃了熏鱼,嘴巴里才会觉得有滋味儿,没想到,到老了,还是这个毛病。” 楚天叙闻言,差点儿又要掉泪,他强忍着才把眼泪逼了回去,一边又给邓氏夹了一筷子:“娘既是爱吃,那就多吃一些,咱们这样的人家,难不成还担心被吃穷了不成?”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说笑了?必定是跟九儿学来的,”邓氏被他逗笑了,她放下了筷子,看向楚天叙,眼里都是安然,“天叙啊,娘就知道,你跟九儿在一起,一定会快乐,一定会幸福的,娘一想到这点,就特别满足,真的。” “是,娘亲最是英明的了,冥冥之中,早就为……为儿子寻摸到了这么好的媳妇儿,”楚天叙道,他实在不能多看那双含笑的眼睛,再多看一眼,他就会忍不住放声痛哭,他忙不迭别过了眼,然后把那碗皮蛋瘦肉粥给端了过来,“娘,您尝尝,这是儿子的手艺。” “呀,我儿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竟然都会洗手作羹汤了,”邓氏满脸惊喜,忙不迭接过汤勺吃了一口那过分稠的皮蛋瘦肉粥,然后忙不迭对楚天叙比了一个大拇指,“我儿手艺真是一流,为娘真是有福气。” 楚天叙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了身,对邓氏说了一声出去瞧瞧,然后就匆匆出了寝房。 邓氏看着楚天叙仓皇失措的背影,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渐渐消散了。 都道是母子连心,楚天叙想什么,她这个做娘的能不知道吗? 可是,她得装着不知道啊,要不然她的儿子该有多难过啊。 当下,邓氏又牵了牵唇,露出淡淡的笑意,然后一口一口地把那一整碗的皮蛋瘦肉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 第893章 别掉眼泪 庞九晚上根本没有睡踏实,她想贾明,其实在和贾明分开之后,她每天都会想,但是今天更想。 她以前并不知道那块半新不旧的铜老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她对贾明有抱怨有微词,可是却还是日日贴身带着,晚上睡觉前还得拿出来把玩观瞧,对着那个半截儿铜老虎说着话,或是埋怨又或是思念。 今儿晚上,临睡之前,她还是照例拿出那个铜老虎把玩,只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最后她把铜老虎放在了心口,一颗心都是暖洋洋的,都是雀跃的。 她高兴,是真的高兴,还有激动,并不是因为自己手掌虎符的缘故,而是因为那个不声不响把虎符送给自己的男人。 怎么会有这么蠢、又这么好的男人呢?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想着,一直兴奋着,也就一直失眠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光蒙蒙的时候,她听到了外头有动静,然后没多想,她就爬起来了。 她和邓氏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担心邓氏那边有什么情况。 “哥?”庞九甫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木桩子似的杵在自己门口的楚天叙,庞九看着他愣呵呵的一张脸,一颗心顿时就慌张了起来,她忙不迭看向邓氏的寝房,秉着呼吸问道,“哥,是不是……是不是娘亲不、不大好了?” 楚天叙半晌无言,就那么一直楞乎乎地站着,待到庞九急得要自己过去看的时候,楚天叙这才哑声开了口:“九儿,你这就梳洗妆扮,我这去让人布置去,等天亮了,咱们就成亲。” 庞九悬着的心,彻底掉进了冰窟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一时之间,庞九的脸也变得僵硬了起来,一如楚天叙的,顿了顿,她点点头,哑声道:“哥,我知道了。” 楚天叙没再说什么,拍了拍庞九的肩膀,然后就转身走了。 “哥!”庞九忽然叫住了楚天叙,她小跑着行至楚天叙面前,有些担心地看着楚天叙,“哥,今天是……是大喜的日子,所以,咱们都……都要开开心心的,别掉眼泪,知道吗?” 楚天叙闻声先是一愣,随即费劲地牵出一个苦涩的笑来,对着庞九点点头:“你说的对,咱们今天都不掉眼泪。” 楚天叙走后,庞九一个人在灰蒙蒙的庭院里头,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转身回了房间去,她坐在了梳妆台前,打开了昨天才买回来的首饰盒,看着里头明晃晃的各种昂贵的首饰,她一阵失神。 半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然后有生以来头一次拿起了炭笔,对着镜子笨笨拙拙地在眉上描着。 描着描着,眼泪忽然滚落了下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镜中那个泪流不止的女人,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是…… 不能流泪的一天,她一定要做到。 擦干了眼泪,庞九冲着镜中眼睛通红的姑娘牵了牵唇,然后重新拿起了炭笔,一下一下认认真真地描着。 …… 孔澄和闻讯,也起了个大早,一向不拘小节的出尘老者,今天却对着镜子,格外认真地整理自己的仪容,非但从别人那里借来了一件枣红色的喜庆袍子穿上,还特意修剪了自己的胡须,待把自己收拾了精神利索之后,孔澄和忙不迭赶去正厅,正巧瞧着邓氏刚被婢子扶着在软榻上坐下。 第894章 求先生一件事儿 邓氏卧床已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在地坐着了,也是很久没有这样的好气色了,她头梳着利索大方的圆髻,身着一件铁锈红撒亮金刻丝百子图斜襟缎面棉袍,显得既喜庆又庄重,很适合今天的这个场合,只是孔澄和瞧着她这红光满面的一张脸,心里免不了一阵心酸。 过了今天,甚至是过不了一会儿,怕是…… 孔澄和摇摇头,试图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给赶走。 “孔先生,您来了?”邓氏瞧见了孔澄和进来,忙不迭地伸手招呼着,“孔先生,您别站在门口吹冷风啊,快进来坐坐!” ?“唉!”孔澄和顿时就换上一脸盎然笑意,笑着行至邓氏面前,对她拱手笑道,“老妹妹,我要恭喜你啊,你这一天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儿媳妇儿的,真真是双喜临门啊!” “老哥哥谢了啊!”邓氏也朝他拱拱手,忙不迭请他坐了下来。 “孔先生,这段时间实在是麻烦你了,”待婢子来给孔澄和上了茶之后,邓氏一脸歉疚感激地看着孔澄和,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不轻易出大佛寺的,更加不会一走这么长时间,但是因为我的缘故,这一次让你破例了,孔先生,实在是抱歉,也实在是多谢你了。” 孔澄和忙不迭摆手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且不提老夫和天叙的交情,老夫本就一介郎中,治病救人那是老夫的本分,遇见了病患,老夫又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若真是那样的话,老夫那可就实在无颜苟活于世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孔先生宅心仁厚?”邓氏道,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些许歉疚来,打量着孔澄和,半晌这才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孔先生对我、对楚氏一门恩重如山,按说我该报孔先生大恩的,只是……只是怕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可我偏生还想腆着脸,求先生一件事儿,实在是太贪心了。” 孔澄和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邓氏道:“夫人尽管开口,只要是老夫能办到的,老夫一定不会推辞。” “那我就不客气了,”邓氏点点头,叹息着道,“孔先生,你是郎中,也是明白人,所以必然知道,我……我是不中用了的,也明白今儿天叙和九儿的这场婚礼为何举办的这么仓促。” “我没有福气陪两个孩子走下去了,更加没有机会看着他们生儿育女,”说到这里,邓氏眼中泛着泪光,半晌都说不下去,好容易忍住了眼泪,邓氏又一字一字哽咽着道,“孔先生,我想拜托你,以后……以后能多费些心思,顾看这两个孩子,尤其是……是在九儿生育的时候,要是那个时候,你能陪在九儿身边的话,那我……我这个做娘的,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孔澄和听着邓氏这么一通话,只觉得一颗老心酸楚内疚的无以复加,他心酸庞九和楚天叙的孝顺心思和邓氏的这幅慈母心肠,内疚自己治不好邓氏的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死别…… 饶是一颗心都难受的无以复加,可是孔澄和面儿上却没有流露,他对上邓氏渴求的目光,然后点点头,郑重地道:“夫人,您尽管放心,日后有我孔澄和顾看天叙和九儿,我会把他们俩当成我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绝不会让他们受苦的。” 亲耳听到孔澄和这样郑重其事地允诺,邓氏这才觉得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当先点头道:“孔先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895章 回光返照 “噼里啪啦!” 两位老人正在屋里头说这话,忽然就听着外头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响,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又都笑了,孔澄和含笑道:“看来新郎官儿接到了新娘子,这马上就要进门来了。” 邓氏也笑着不住点头:“是啊,是啊,看来吉时是到了。” 话音一落,就瞧着房门被推两个婢子笑吟吟地给推开了,然后两个新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门,赵一朗跟在后头,看着前面身着喜服的庞九和楚天叙,他的眼神很是复杂,可是再一看着软榻之上、笑眼弯弯的邓氏,他又觉得有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了,若是换做是他的话,在这个时候,应该也会这么做。 庞九头上戴着盖头,眼前是一片火红,除此之外,再也看不清别的了,好在手上抓着红绸,由楚天叙在前面引着,这才没有跌跤,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楚天叙进了房门,然后一路朝前走着,后来楚天叙停下了,她也就站住了。 面前是一个火红的蒲团,庞九低着头看着那蒲团上面绣着的“囍”字,有点儿难过,不是因为身边站着的新郎不是贾明的缘故,而是因为她知道这是她能陪伴邓氏最后的时光了,待这场婚事一过,怕是邓氏就要…… 想到这里,庞九忍不住眼睛就湿了,她忙不迭吸了吸鼻子,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赵一朗行至楚天叙斜前方,然后对着两人喊道:“一拜天地!” 当下,楚天叙和庞九双双跪了下来,一起磕了一头,复又站了起来。 “二拜高堂!” 楚天叙和庞九再次跪了下来,两人对着座上的邓氏还有孔澄和重重叩头。 “夫妻对拜!” 这一次,楚天叙和庞九面对面地站着,楚天叙看着面前一身红裳的、看不见脸的姑娘,他心情很是复杂,他一边对着庞九深深一揖,一边将早就憋在心底的话,轻轻说了出口:“九儿,谢了。” “哥,咱们之间用不着说这。”庞九也轻声道,然后两人一道站起了身来。 到这里,婚礼其实就算完了,后面就该是送新娘进洞房,然后新郎陪客喝酒来着了,可是他们并没有宴请宾朋,也没有来得及收拾新房出来,庞九更是不愿意离开邓氏,所以就没有按照规矩进洞房来着,楚天叙自然也留在房中陪着邓氏说话了。 楚天叙解下了胸口的大红绸花放在一边儿,庞九也摘下了盖头,还有沉重的凤冠霞帔,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邓氏两边,轻言软语地陪着邓氏说着话,邓氏一手一个握着两人的手,脸上和心里都是浓浓的满足和喜悦。 孔澄和跟赵一朗没有留下来搅扰这一家三口,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一前一后悄默声地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里头,两人同时都是一声长叹。 赵一朗想着邓氏红光满面的一张脸,很是担心,走上前,小声询问孔澄和道:“先生,夫人这……这是回光返照吗?” 孔澄和没有说话,却叹息着点了点头。 赵一朗一时也是无言,他看着回廊上挂着的一串红灯笼,心里很是憋闷,想着怕是过不了多久,这红灯笼就得给摘下来了? “我这一辈子,救了不少人,我从因此骄傲过,也有好些病患在我手里没能留住命,我也没有因此沮丧过,不悲不喜,从来如此,”孔澄和坐在栏杆上,眯着眼儿看着外头灰突突的天际,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疲倦和茫然来,“可是这一次,我却难受沮丧到了极点。” 第896章 来者 赵一朗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儿,正想着要去安慰孔澄和,毕竟他已经尽力了,不必对邓氏的早逝心怀愧疚,可是没等他开口,就听着孔澄和苦笑着摇头道:“果然方丈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尘缘未了,不能看淡生死,又怎么能进佛门呢?” 孔澄和这么一说,赵一朗倒不知该怎么安慰了,是啊,要怎么安慰啊?说他这幅长相不刮成光头更好看吗? 他可说出不来这样的话,所以当下,孔澄和也只好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孔澄和的身边儿,默默陪着他。 “赵大哥!” 两人正相顾无言呢,忽见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进了后院,赵一朗瞧着他这神色匆匆的,登时心下一凛,忙得就站了起来,然后走了过去:“什么事儿?是大营那边出事了?” 如今恰克图将军府的侍卫和赵一朗都相熟了,也都知道赵一朗是楚天叙的心腹,所以对赵一朗很是敬重,再加上楚天叙现在不怎么管事儿,所以但凡府上出了大事儿小情的,他们也都第一时间找到赵一朗这里。 “不是大营的事儿,赵大哥,外头有两人求见,”那侍卫道,“两个脸生的,我们根本不认识,而且瞧他们的相貌,就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货色,我们正想着要去撵人呢,可是他两人却上来就提您的名字,赵大哥要不,您过去看一眼?” “两个人?”赵一朗眉头微皱,一时想不起来会是哪两个人,只是能清楚知道他人在恰克图将军府,而且还指名道姓要见他的…… 莫不是? 下一秒,赵一朗心头一顿,然后忙不迭地就大步朝前院儿跑去了,那侍卫也忙不迭跟了过去。 …… 恰克图将军府,门前。 赵一朗匆匆赶出来,远远地就瞧见门外停着两匹马,马儿前面站着两个人,待行至门前,果然瞧见了两个熟脸,两人都生的虎背熊腰,只是一个脸是古铜色,留着遮住半边脸的大胡子,而另外一个比他稍微清秀一些,却也是寻常人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模样。 不是贾明和姚大渝,又是何人呢? “殿……”赵一朗大喜,忙不迭抱拳迎了上去,可是甫一对上贾明的眼神,却又随即噤了声,然后转身对身后跟着的侍卫道,“这是我的两位兄弟,他们远道而来,我先找个馆子给他们接风洗尘去,你就不用跟着了。”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忙不迭点头道。 当下,赵一朗带着贾明和姚大渝离开了恰克图将军府,贾明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倒是上马的时候,狠狠地剜了一眼“恰克图将军府”的匾额,冷哼了一声,这才调转马头,跟上了赵一朗和姚大渝。 赵一朗挑了个僻静的馆子,将马儿交给小二之后,三人便就进了馆子,赵一朗包了一个雅间,好方便三人说话,他又去跟掌柜的点了几道馆子的招牌菜,吩咐了少来搅扰之后,他便就拎着茶壶自己进了雅间。 赵一朗这一进了雅间,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了,其实在恰克图将军府门前的时候,赵一朗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刚才他不好当着众人面询问。 当下,赵一朗给贾明和姚大渝斟茶,一边小心翼翼询问道:“殿下,心里是有什么不快吗?” 贾明没搭理他,手里攥着茶杯,眯着眼儿盯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儿,面色并不比天气好多少。 姚大渝看了贾明一眼,然后又瞥了赵一朗一眼,心中暗道这个赵一朗还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怎么上来就问这个? 两人都不说话,赵一朗有点儿尴尬,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就默默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第897章 正办着呢 两人都不说话,赵一朗有点儿尴尬,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就默默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其实按道理说,这个时候赵一朗是应该提一提庞九的,跟贾明说一说庞九的近况,又或者是直接把庞九给叫出来和贾明相见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去叫庞九出来呢?而至于跟贾明聊一聊庞九…… 他是压根儿都不敢跟贾明提这一茬的,生怕贾明听了之后,就直接不管不顾提刀杀进恰克图将军府去,到时候不光让邓氏死不瞑目,要是再闹出几条人命来,那可就出大乱子了,所以,他现在只能闭嘴了。 这边赵一朗如坐针毡,那边姚大渝其实也够呛,他心不在焉地喝茶茶,一边时不时地朝贾明这边瞄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家大哥脑门儿有点儿发绿…… 咳咳,大概是他眼神出了问题。 贾明黑着一张脸,对着窗户吹了半天的冷风,这个天气还非要开窗户,赵一朗和姚大渝都给冻得够呛,只是谁敢说这茬儿啊?两个就只能这么干受着,直到贾明伸手关了窗户,两人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儿,可是再一看贾明的脸色,两人都是暗叫一声不好,这还不如吹冷风来的干脆痛快呢。 “喜事儿办了吗?”贾明拉这个棺材脸,瞪着坐在对面的赵一朗。 “啥?”贾明这一开口,就把赵一朗下得够呛,他又是心虚又是纳闷儿,一时间根本不敢去看贾明,低着个头,语无伦次地道,“啥喜事儿啊?殿下,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啊?属下怎、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啊……” “别装了,”姚大渝忽然插嘴道,放了茶杯,也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赵一朗,一边敲着桌子道,“前几天我们在路上遇到陈栓一行人了,那小子可是什么都交代了。” 赵一朗当即就在心里把陈栓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按照他的意思,庞九跟楚天叙假成亲这事儿,只要他们几个知情人嘴严的话,是肯定可以瞒过贾明的,哪知道那小子竟然是个快嘴,这一见面,就跟人家竹筒倒豆子了,着实可恶。 被贾明和姚大渝这两个人这么死盯着看,赵一朗知道瞒不下去了,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正在办呢。” “啥?正在办?办婚礼?真是岂有此理!”姚大渝的声音登时提高了一倍,同时猛地转头看向了贾明,一边握着刀柄,一边咬牙切齿地跟贾明道,“大哥,那咱们还等什么呢?这就得去抢亲啊!” “不!不行!”不待贾明开口,赵一朗先急了,忙不迭对姚大渝直摆手道,“殿下!二爷!你们不能去啊!将军夫人现在就只剩下一口气了,你们要是这个时候杀过去的话,非闹出大乱子不可!要是将军夫人不能安心平静地走,那九儿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和善意的隐瞒,那岂不就是白费了?殿下!二爷!你们得三思啊!” 一边说着,赵一朗一边起身,行至贾明面前,深深一揖:“殿下,九儿她这么做,的确是……是对不住您,可是殿下,你也得理解九儿啊,她从小就没有娘,这好不容易遇到了把她当亲闺女疼爱的将军夫人,如今将军夫人又已然行将就木,她能怎么办?她那样的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性子,能怎么办?为了能让将军夫人瞑目,她就算是明知道您会生气,她也得这么做啊!要不然,她后半辈子都要在内疚自责中度过了,殿下,您愿意看到她这样吗?” 第898章 咕咕 赵一朗说的是实话,句句都发自肺腑,他是最早结实庞九的人,他非常了解庞九的为人和性情,正是欣赏她身上的重情重义,所以后来他们才能成为结拜兄弟,所以,他虽然一直对庞九决定和楚天叙假成亲这件事儿存保留意见,可是他还是能理解、并且最终也认可了庞九的做法。 姚大渝听赵一朗说了这么一通,虽然心里不像刚才那么火大了,可是握着刀柄的手却是一点儿都没松,似乎只要是贾明一声令下,他这就能冲杀出去似的。 可是半晌,贾明都没出声,姚大渝悄默默地朝贾明那边看去,就看着贾明对着面前的一大碗大叶儿茶,正出神着,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一朗心里很是忐忑,自打他上了金龙山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从此就是贾明的手下了,其实他自知在贾明这里,自己并不讨喜。 一则是,他曾经是乌兰农场的管事儿,而贾明是囚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赵一朗心里自然别扭又不安,二则是,他是因为有庞九这一层关系在,才能顺利投在贾明的麾下,所以难免会担心,贾明未必瞧得上他,只不过是看着庞九的面子,这才不得已赏他一碗饭吃。 正是对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心知肚明,所以赵一朗一直很小心翼翼,从前在姚大渝和贾铭的面前是这样,这一次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拜见贾明这位主公,他也想着一定要谨言慎行来着,可是偏生,因为庞九和楚天叙假成亲这件事儿,他又没忍住,刚刚自己几乎是没怎么考虑,就脱口而出说了这些。 现在想来,赵一朗心里忍不住暗叫一声苦,这样的事儿摊到哪个男人身上是能好过的?更何况还是贾明这样的身份,自己这一通维护楚天叙母子的话,怕是落在贾明的耳中,是必然要刺耳了,而在贾明眼里自己也必然成了胳膊肘朝外拐的叛逆了,往后自己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客官,你们的菜烧好了,我来给你们上菜了,方便进去吗?”店小二在外头问道。 赵一朗刚才特地吩咐了不要人去搅扰,还专门多付了一倍的银子,自然店家得小心伺候了。 “进来。”一直沉默的贾明,这时候才开了口。 “好嘞!”当下店小二推门而进,把一干饭菜酒水都摆好了,然后又迅速地退了出去,替他们掩好了房门。 姚大渝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炖鱼,眼睛都恨不得瞪出去似的,这些时日一直都在路上风餐露宿的,哪儿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啊?自从打陈栓嘴里最后了这档子事儿之后,贾明就再没露过一丝笑脸,更加不要命的赶路了,姚大渝当然不能抱怨了,只是这时候看着炖鱼了,姚大渝就有点儿控制不住了…… “咕咕!” 寂静的房间里,传出一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贾明和赵一朗同时闻声看去,姚大渝顿时一脸尴尬,讪笑道:“那什么……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实在是最近肚子里没多少油水……” “既是肚子饿,就赶紧吃,哪儿那么多废话?”贾明白了姚大渝一眼,一边又看向了,一边道,“你也吃。” “是!”赵一朗简直是如闻大赦,忙不迭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可是哪里敢吃?打量着贾明兀自沉默的一张脸,赵一朗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其实这就是两个孝顺孩子的善意谎言,您不必……放在心上,也不要……因此误会了九儿,她和楚天叙是真的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私情,她……她的心思都扑在您的身上了。” 第899章 九儿知我 贾明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仰脖儿喝了下去。 他知道赵一朗说的都是真心话,也相信庞九对楚天叙没有私情,更知道这场婚事就是为了能让邓氏安心闭眼,他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也不是小鸡肚肠之辈,可是,他就是不舒坦,在听到陈栓跟他说完事情前因后果之后,他就开始这么不舒坦了,姚大渝以为他是在生气吃醋,所以这一路上,一边儿对他是劝慰不断,一边儿又磨刀霍霍要给楚天叙长长教训。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在不舒坦什么。 他不舒坦的是,庞九信不过他。 自打大佛寺出事儿之后,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没有听到丝毫的风声,庞九更没有来信征求他的意见,又或者是将她的决定告诉自己,在他看来,庞九是怕他吃醋生气,所以这才不打算告诉他的,想着偷摸摸地假成亲让邓氏瞑目,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而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 说到底,庞九是信不过他,在她看来自己是个冷血自私、断断不会同意她的想法,还会横加阻挠,所以这才有了隐瞒。 他不舒坦,自从打陈栓支支吾吾地听到这事儿之后,他就变得特别不舒坦,到这个时候,赵一朗遮遮掩掩的态度,更加让他心里堵得要命。 姚大渝一口气儿吃了半条鱼,这才觉得舒坦了不少,当下放下了筷子,忍不住要为贾明鸣不平了:“赵大哥,你说的是没错,嫂子这么做的确是有她的苦衷,可是嫂子瞒着大哥,这事儿就不对了,嫂子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大哥是个冷血心肠、不懂孝悌之意的?还是信不过大哥对她的感情?怕大哥横加阻拦不让她尽孝?” “不是这样的!九儿她不是有意瞒着殿下的,实在是事出突然,她没办法通知殿下,但是未必,她事后不会告知殿下啊?”赵一朗忙不迭摇头道,一边又看着贾明,一脸笃定,“而且九儿她绝对信得过殿下,她比所有人都信得过殿下,正是因为她信得过殿下,她知道殿下也同样信得过她,所以她这才没有了后顾之忧,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直沉默的贾明,这时候抬起了头,他看着赵一朗,沉声问道:“她真的信得过我?” 这是他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了。 “殿下,就在昨天,我人还在恰克图大军营地,我听闻了您已经在京师迎娶康乐公主的消息,不瞒您说,我当时整个人都震惊了,一边埋怨你是个……陈世美,一边又为九儿不平,觉得她是真心错付了,”赵一朗对上了贾明的目光,这一次开口,他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我当即就回了恰克图城来,想第一时间通知九儿,说实话,我当时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九儿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九儿的决定,哪怕是要从此与您为敌。” “可是殿下,您知道吗?当我心急火燎地将此事通知九儿的时候,她却没有一丁点儿的震惊和暴怒,反倒是一派震惊自若,我大为疑惑,她却只一句轻飘飘的信得过你,相信你绝不会背叛她,所以她并不担心。” 说到这里,赵一朗顿了顿,他直视着贾明的双眼,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殿下,您知道她这一句轻飘飘的信得过,背后是什么吗?” 接连多日的郁闷,这个时候荡然无存,贾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他点了点头,看向赵一朗:“我知道,九儿知我,我亦知九儿。” 第900章 她走了 “这样就最好不过了,”赵一朗松了口气儿,当下忙不又给贾明斟上一杯酒,一边道,“殿下,等用完了午膳属下便就带您求见九儿,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说清楚。” “不必了,”贾明摆摆手道,“不必急于一时,且让她好好儿陪邓氏走完这最后一程。” “是。”赵一朗点头道。 …… 邓氏走了,昨儿夜间走的,在庞九和楚天叙的陪伴下,她含笑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那时候庞九和楚天叙还都身着一身喜庆火红的喜服,两个人分别握着邓氏的一只手,看着邓氏闭上了眼,感受着邓氏的手一点点失了温度,也一点点变得僵硬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撒手,就那么一直握着娘亲的手。 “哥,”不知过了多久,庞九这才开了口,她原本是没有哭的,可是一张嘴,喊出了这一声哥,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哥,咱们给娘磕个头。” 楚天叙听见了,他想应一声,可是张着嘴却半天都发不出声来,最后他点了点头,然后撒开了邓氏的手,跟着庞九一道跪在了床前,对着床上安详睡去的邓氏重重叩了三个头。 磕完了头,两人都没有起身,保持着磕头的姿势,额头顶着冰凉的地砖,两个都没吭声,由着眼来滴滴答答地落下,房中安静极了,连外头的落雪声都能听到,直到楚天叙的哭声,打破了这一派宁静。 “哥,”庞九也跟着哭出了声,她伸手握着楚天叙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起来,可是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最后她索性不再去拉了,她环着楚天叙,和他一道痛哭着,“哥,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楚天叙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又点着头。 …… 翌日。 贾明和姚大渝起了个大早,原本一路舟车劳顿的两个人,本该要好好儿休息的,可是却因为得知了邓氏的死讯,两个人自然也就不可能安心在客栈里头睡着了。 两人今天从头到脚一身黑,时间太早,客栈里头还没来得及做早饭,两人更是没有心思吃,骑着马儿直奔恰克图将军府。 两人到的时候,恰克图将军府瞧着和昨日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连讣告都么有贴,一点儿都没有办丧事的架势,贾明和姚大渝都觉得纳闷,正踟蹰着要不要去找侍卫询问的时候,就瞧着赵一朗从里头小跑着出来了。 “殿下,二爷!”跑到两人面前,赵一朗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来了?” 邓氏去世之后,赵一朗就第一时间去通知了贾明,他的意思其实是想让贾明知道,邓氏去世之后,庞九就不必再和楚天叙做戏了,想让贾明放心来着,哪里知道今儿一大早贾明和姚大渝竟然亲自过来了。 赵一朗实在是诧异,毕竟叶氏一门和楚氏一门乃是死敌,姚大渝又曾经在长丰农场伏击过楚天叙,即便楚天叙和庞九情同兄妹,在赵一朗看来,贾明和楚天叙都绝不可能是坐下来说话的那种关系。 “将军夫人当真已经去世了?”贾明没有回答赵一朗,反问道,他打量着面前肃穆庄严的将军府,眼中都是疑惑。 “哦,是的,”赵一朗忙不迭答道,他看出来贾明的疑惑,所以小声解释道,“将军夫人临终遗言,说是她的死讯不必通知外人,丧礼更是不许操办,直接将她和楚义兴合葬就可以了,公子原本是不愿意的,但是夫人又道,楚义兴这一生作恶多端,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落到后来的下场原是报应,而她这个做妻子的没能起到规劝义务,实在无颜面对世人,更不配受人祭拜,夫人说的坚决,公子也无办法,只得垂泪答应了。” 第901章 女婿的礼仪 姚大渝闻言,随即感慨道:“这位将军夫人可真真是位世间少见的奇女子,只是可惜了,嫁给了楚义兴那般狼子野心之人,被欺瞒一辈子不说,还被连累了贤名……” “行了,别说了,”贾明蹙着眉打断了姚大渝的话头,一边沉声对赵一朗道,“带我进去祭拜夫人。” “是,您这边请。”赵一朗躬身道,当下引着贾明和姚大渝进了恰克图将军府。 …… 祠堂。 贾明跟着赵一朗进了后院,又到了祠堂,偌大的将军府,除了祠堂门上挂着白花,其他地方,果然没有一点儿办丧事儿的样子。 祠堂里头静悄悄的,贾明踩着脚下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朝前走着,穿过一排肃穆笔挺的松树,然后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的轻轻的叹息,他眉头登时就是一皱—— 那是庞九的声音。 贾明正要加快步子,可是却被赵一朗给拦住了。 “殿下,您和二爷先暂且在这里等候,容我进去禀报。”赵一朗沉声道。 贾明不计前嫌来祭奠邓氏,可未必楚天叙就也如他一般不计前嫌,赵一朗担心这两人冷不丁地见面,会生出事端,而且又是在这样的时间场合,一旦双方接下了梁子,那怕是到死都解不开。 赵一朗不是蠢人,瞧着楚天叙最近的一系列态度,他能感觉到楚天叙有放手兵权的打算,而且还有把兵权赠给庞九的想法,若真是那样的话,他就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万不能功亏一篑,是以,他让贾明在外头先等候来着。 贾明仰头看着匾额上“楚氏祠堂”四个字,没有说话,对着赵一朗点点头。 赵一朗加快脚步,先行进了祠堂,祠堂正中摆着的棺材前,一左一右跪着楚天叙和庞九,除此之外,再无别人,赵一朗看了一眼正低着头烧纸钱的庞九,然后走到了楚天叙身边,附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正在拿着纸钱的手蓦地一僵,楚天叙随即转头朝外看,就看着那一排松树前面站着和松树一样挺直的人。 他之前并没有见过贾明,可总是从庞九嘴里听到这个人,所以就算赵一朗不说,他也能一眼认出这人是谁来,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时候,贾明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赵一朗紧张地等着楚天叙的回答,实在是太紧张了,以至于他都喘不过气儿来了。 楚天叙转过了脸,将手中的纸钱丢进了火盆,然后沉声道:“请他进来。” 赵一朗这才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忙不迭地就对楚天叙抱了抱拳,然后赶紧地就退了出去。 “谁啊?”庞九听着楚天叙这么说,随口问了一句,一边转头朝外看去,然后她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再然后,眼泪就汹涌而下。 贾明迈步进了祠堂,没有去看庞九惊愕的脸,而是屈膝跪在了地上,对着火盆之后的小桌上摆着灵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复又起身,然后又磕了三个头,再次起身,又是三个。 如此往复,贾明拢共磕了九个头,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熟人进来祭拜亡者的仪式,很明显,贾明行的是女婿的礼仪。 第902章 遗憾 赵一朗和姚大渝都感意外,他们以为贾明能不计前嫌来祭拜邓氏已经非常不错了,最多就是进来上柱香鞠个躬而已,哪里知道,贾明却是这般郑重其事,二话不说,撩袍就跪,而且还拿邓氏当自己的岳母祭拜,实在是让他们震惊。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楚天叙,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贾明郑重其事的行礼,心里很是震撼,他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庞九跟他说过,她从前是计划着在跟贾明成亲的时候,必然要请邓氏作为母亲到场观礼的,也一定会让贾明这个女婿来给邓氏敬茶行礼的…… 当下,楚天叙朝庞九看去,只见庞九已经哭成泪人儿了,一边哭着,一边朝火盆里头续着纸钱,一脸掩饰不住的悲戚,很明显,庞九应该也想到了这里,所以这才会触景生情,难以自抑。 楚天叙一时间只觉得喉头似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口气儿上不来下不去的,就那么堵在中间,他憋闷到了极点,可是却不敢张嘴喘息,似是生怕自己这一张嘴,也要跟着庞九哭了。 贾明叩完这九个头之后,没有着急起身,仍旧那么跪着,只是目光却看向了楚天叙,楚天叙明了,当即从桌上取来香双手递给贾明,贾明点好了香,然后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这才算是行完了整个祭拜之礼。 然后贾明又转看楚天叙,沉声道:“节哀。” 楚天叙也转向了贾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多谢。” 等祭拜仪式结束了,贾明这才看向庞九,他目光甫一落在庞九的脸上,就察觉道庞九瘦了,不仅瘦了,人还憔悴了,这时候身穿着孝衣,头扎着孝布,庞九巴掌大的一张脸白的有点儿渗人,再加上那一脸交错的泪痕,贾明心疼得都不敢多看,他低下了头,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得齐齐整整的帕子递给了庞九,也没说话,当下便就缓步退出了祠堂。 …… 自看到贾明之后,庞九的眼泪就没有断过了,原本还能憋得住的眼泪,因为贾明的突然出现,就再也憋不住了,她心里又是难过,又是遗憾,如果邓氏还健在的话,那该多好啊,如果自己早一点儿带着贾明来见邓氏,那该多好啊…… 可惜,这些只是如果,也只能是如果了。 所以,这个遗憾,这辈子终究是难以弥补了。 楚天叙看着对面眼泪簌簌不止的庞九,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担心,更有亏欠,他一边倒了杯茶给庞九递过去,一边轻声道:“九儿,你先去歇着,有我在这儿守着就成了。” “不不不,”庞九接过茶杯,放在了一边,红着眼睛摇着头,跟楚天叙道,“哥,咱们说好了的,咱们兄妹俩要一起陪着娘的,这是……最后的一点儿时间了,我不想给耽误了。” “九儿,你说我这个做儿子的对得起娘吗?”楚天叙没有再劝庞九,反而忽然问道,“你说说,娘她会不会怪我呢?” “怎么会?”庞九忙不迭道,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自娘病倒之后,哥哥你就衣不解带地一直陪在娘的身边,不管是煎药喂饭,还是陪娘说话,事无巨细,你都为娘做了,娘走的时候,也是带着笑脸走的,她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一丝遗憾了,哥哥,您已经做了所有您应该做的了,娘她又怎么能怪你呢?” “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个什么呢?”楚天叙看着顿时愣住的庞九,叹了口气道,“九儿,你说我事无巨细都为娘做了,那你呢?难道你就没我做的好吗?九儿,哥哥说句心里话,你这个义女的,要比亲生闺女更孝顺,把娘照顾的更好,所以,你足够对得起娘了,不必有心里负担,也不用拘礼一直守在这里,知道了吗?” 第903章 该还的债咱得还 庞九明白了楚天叙的意思,心里甚是感动,楚天叙总是这样,特别温暖又细腻,还总是这么照顾她,实在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了。 所以,庞九就更加不想走了。 “可是哥哥,我想陪着你啊,”庞九打量着楚天叙同样瘦削憔悴的一张脸,一字一字诚恳地道,“哥哥,这个时候,我想陪在你身边。” 是的,庞九想陪着楚天叙,这个时候,有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分担和陪伴,楚天叙心里肯定会好过一些的? 还有就是,庞九特别不希望让楚天叙一个人待着,实在是怕他会胡思乱想。 “可是哥哥想单独陪陪父母啊,”楚天叙牵了牵唇笑了,他转头看着小桌后头,偌大的金丝楠的棺材,那里头躺着他的爹和娘,楚天叙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半晌才轻轻道,“我想跟他们说说话儿,说说一直埋在我心底的话儿,过了今天,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按照邓氏的遗言,她和楚义兴的丧礼不举办、不停灵,所以过了今天,楚天叙就要将两人下葬了。 庞九明白楚天叙的意思了,所以没再说话,放下了手里的纸钱,揉着早就跪麻了的腿,费劲地从地方爬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祠堂。 楚天叙看着庞九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看着她的穿过松树,最终消失在了这个不大的院落里,他这才挪过了脸,看向身后的那一口暗沉沉的棺材,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儿,将肺腑里头的憋闷总算吐了个精光。 他觉得轻松了不少,可是再张口的时候,声音却还是哽咽了:“爹,儿子对不住您,虽然娘一再跟儿子说,儿子做得没错,但是儿子自知有罪,儿子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沙子,在知道您的过往之后,便就再不愿与您为伍,更是以有您……这么个背主忘恩的爹为耻,正因为如此,这才使得小人奸计得逞,最后让您落得个身首异处。” “爹,您的确有罪,可儿子又何尝不是?儿子没能尽到规劝父亲的义务,没能引导爹走回正途,害得爹爹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更连累了娘亲的早逝,这都是儿子的不是……” 说到这里,眼泪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楚天叙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继续朝火盆里头续纸钱,一边接着道:“咱们一家,不管是爹,还是儿子,统统都有罪,不但如此,咱们爷俩儿还连累了娘亲的贤名,所以爹,儿子想着尽可能地做些补偿,该认的罪咱得认,该还的债咱得还,也好能挽回咱们楚氏一门的名声,更是为了能让娘可以含笑九泉,所以爹,希您能体谅儿子,不管儿子日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希望您泉下有知,能够理解。” 一边说着,楚天叙一边对着那口棺材,一下一下重重地叩着头。 …… 客栈。 从恰克图将军府回来之后,贾明人就一直沉默着,姚大渝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一路上也没敢吭声,回到了客栈之后,两人各回各房,姚大渝寻思着去买点早饭来,结果才一出客栈,迎头就见着庞九翻身下了马,随即赵一朗也跟了上来,也下了马。 “他在哪个房间?”庞九大步朝姚大渝走过来,劈头就问。 姚大渝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当下朝上指了指,道:“二楼,戊字号房。” 当下庞九也不再废话,径直冲进了客栈。 “大嫂怎么来了?”姚大渝一脸纳闷地问着气喘吁吁的赵一朗,“大嫂不是在……在祠堂里头的吗?” 第904章 你怎么才来啊 赵一朗喘息着摆摆手道:“我也不清楚,你们走后没一会儿,九儿就着急忙慌地冲了出来,问了我你们客栈的位置,然后她就去马厩里头牵了马,我不放心,所以跟在她后面来的。” “算了,有大哥陪着呢,也用不着咱们俩瞎担心了,”姚大渝摆了摆手道,一边问赵一朗道,“赵大哥,吃早饭了吗?要不然咱们一块儿?” 将军府出了这么些的事儿,赵一朗哪里有功夫吃饭?听着姚大渝这么一说,才觉得饥肠辘辘,当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如此,那属下就谢过二爷了。” 正巧,他还有好些事儿要跟姚大渝禀报呢,当下,姚大渝唤来店小二照看马匹,然后两个人并肩进了街对面的一家羊汤铺子。 …… 客房内。 贾明想着庞九泪流满面的一张脸,心疼得实在难以附加,可是偏生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甚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贾明很郁闷,很低落,这一回了客房之后,他就倒在了床上,枕着被垛儿,发了半天的呆,满脑子都是庞九泪汪汪的一双眼,最后他一伸手把枕头抱在了怀里,就当是抱着他们家欢欢了。 “砰砰砰!” 贾明正难受着呢,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听这声音,就知道敲门的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用力又急又猛,实在让人火大,一听那敲门声,贾明心情就变得异常暴躁起来,他正满心憋闷无处释放呢,哪知道这就有送上门来找修理的。 当下,贾明把枕头丢在一边,沉着脸下了床,然后走到了门前,一边打开门,一边厉声对往外头道:“是哪个不怕死……欢欢?怎么是你?” 这弯儿转到实在太大,开头还是个杀人不眨眼似的厉害角色,下一秒就成了喜出望外的花痴了,他这一脸大胡子的骇人模样,搭配这过分温柔的声音,实在不搭,以至于恰巧路过的店小二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哇!”下一秒,一直拿着劲儿的庞九蓦地放声大哭,一头就扎进了贾明的怀里,“你怎么才来啊?!” 这下子,店小二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不能怪他,庞九这身上还穿着孝衣呢,从头到脚的一身白,实在太扎眼了,刚开始这店小二瞧着庞九敲门的架势,他还以为这姑娘是来报仇的到呢,为此,他还脑补了一场恶霸为强娶民女、逼死对方爹娘,孤女只身复仇的戏码,哪知道这剧情竟走向,简直跟脱缰的野狗似的,实在不再他想象范围之内…… 被那个大胡子恶狠狠的瞪了两眼之后,店小二忙不迭连连躬身,转身小跑下了楼。 贾明两手紧紧抱着庞九,直接把人抱进了房间,用脚踢上了门,总算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姑娘了,这还抱上了,可是贾明心里却是一点儿绮念都没有,他听着庞九根本抑制不住的哭声,真是一颗心都要给她哭碎了。 “欢欢,对不起,我来迟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贾明紧紧抱着庞九,只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体内,不住口地在庞九的耳畔道着歉,“欢欢,对不起,我……我都没能陪着你,欢欢,以后我再不离开你,我保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呜呜!”庞九还是一直哭。 如今,她是多了这么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毛病,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邓氏的缘故,所以自己才会变得这么脆弱,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是因为遇到了贾明她才变成了个爱哭鬼。 第905章 不许看 从前,哪怕是爹爹被流放了,自己被恶霸强行绑回了家,哪怕是差点儿冻死在恰克图的街头,十四岁的姑娘从来都没有掉过眼泪,她自打生下来,就不是个脆弱的姑娘,她勇敢坚强有担当,她遇事冷静从不慌,所以她最烦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娇姑娘,所以她这才能在女扮男装在乌兰农场过得顺风顺水。 可是后来,遇到贾明之后,她就变了,跟从前不一样了,她担心失去,害怕离别,做事开始瞻前顾后,一颗心始终为他牵肠挂肚…… 她有了软肋,并且因此活得不似从前那般洒脱,有时候甚至会多愁善感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朝原本最烦的那种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娇姑娘方向发展了。 但是这样的改变,未必就不好,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的相信和害怕,她才会变得更加懂得珍惜,珍惜她拥有的、眼前人。 …… 这个清晨,在这个有些简陋的客房里头,庞九哭了个昏天暗地,等她总算停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实在是肿的厉害。 “你……你别看我,”庞九费劲地眯着眼,就看着贾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觉得难堪极了,捂着自己的脸,“不许看……不许看,呜呜!” “为什么不许我看?”贾明柔声道,伸手为庞九褪下了身上的孝衣,又取下了头上的孝布,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我这样……难看死了,”庞九说着说着,眼泪就又不停了,“我从昨天早上就、就没洗过脸了,现在又……又这幅模样,肯定难看死了……” 是的,庞九现在很狼狈,上一次洗脸,还是昨天早上的事儿,当时为了那场嫁婚礼,她特意上妆来着,头一次自己动手上妆,本来就不娴熟,所以难免胭脂抹多了,眉毛画粗了,口脂涂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原本该漂漂亮亮的新娘子,结果摘下盖头来,都把楚天叙等人看得一愣…… 咳咳,当然不是因为被美丽震撼到的缘故啦,庞九当时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好在邓氏都没有嫌弃。 后来,等婚礼办完了,邓氏就渐渐地支撑不住了,庞九一直陪在邓氏的身边,直到邓氏离世,再然后就是忙着给邓氏梳洗换衣这一干事儿了,这期间,庞九哪里有梳洗的时间?也就是这个时候,瞧着贾明一直盯着自己看,她这才猛然想起这茬来,自然是不愿意被贾明看到自己这么一副狼狈模样的。 “所以你觉得我会因此嫌弃你?”贾明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美人儿啊,怎么会有这方面的担心呢?” 下一秒,庞九放下了手,两只通红的眼怨念地看着贾明:“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美人儿?你确定吗?” 贾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啊啊啊!”下一秒,庞九气得尖叫了一起,一边随手抄起枕头往贾明的身上打,一边咬牙切齿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老实的!你说我不好看,那你说说谁好看?是那个柳玉莹还是康乐公主?!” “哈哈哈!”贾明庞九打得直叫一个心花怒放,一把连人带枕头给抱了个结结实实,对着庞九的脑门使劲亲了一口,一边捧着姑娘还杀气腾腾的脸,嘿嘿笑着,“怎么这么不禁逗啊?哈哈!” 第906章 相公,你别走 庞九这也回过味儿来了,知道贾明这是故意来着,就是想逗一逗自己,让自己心情好点儿来着,她有点儿懊恼自己没能一眼识破,不过贾明这一招还真是药到病除,这不,打了他一通之后,庞九心里淤积的悲伤和难过,一下子就散了七七八八,只不过…… “你跟我说老实话,”庞九兀自冷着脸,盯着贾明看,“究竟是我好看,还是柳姑娘好看?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康乐公主好看?” “在我这里,当然是你好看啊,”贾明说的很真诚,没有一丁点儿献殷勤的意思,一边伸手拉着庞九的手道,“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合着你这意思是,西施其实比我美了?”庞九还是不满意,冲贾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哼!” 贾明挠了挠头:“那什么,要不然从今往后咱换个说法,就叫情人眼里出欢欢,咋样?” “切!”庞九又翻了个白眼儿,可是一边又忍不住难为情地笑了,对贾明道,“你是不是正在腹诽,说我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竟然还好意思跟人家西施比脸蛋儿?” 贾明一本正经点点头:“我得庆幸欢欢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要是欢欢但凡有点儿自知之明,当初就断断不会瞧上我这么个绑快票的野土匪了。” 庞九一愣,随即就笑了,凑过去在贾明的唇上轻轻一啄,然后含笑道:“你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也是个顶会说话的。” 贾明没说话,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庞九,只把庞九看得心慌不已,正要躲开的时候,却被贾明一把捉住了,他一手环着庞九,一手捂着庞九的后脑,然后就亲了上去…… 这一吻绵长又缠绵,两人都亲得难分难舍,直到庞九实在喘不过气儿,憋得脸都红了,贾明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看着庞九满头蓬乱,倚在被子上不住喘息的柔弱模样,贾明直看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赶紧站起了身,倒了一杯凉茶一股脑儿的喝下了肚儿,然后又从炉子上端下水壶,倒了杯热茶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对庞九道:“你先歇一会儿,等温了之后喝。” 言毕,贾明就转身朝外走,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庞九给拉住了。 “你要去哪儿?”庞九仰着头看着贾明。 “乖,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贾明转身看着庞九一副紧张的模样,心疼不已,“肯定这两日都没吃过踏实饭?饿坏了?想吃什么尽管跟相公说哈!” 庞九的确饿,可是比起饿,她此刻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贾明的离开,哪怕就是一会儿都不行,她实在是太想贾明了,之前没见着面的时候,还觉得可以忍受,如今见着了,却连片刻的分离都觉得难以忍受了。 “不吃,”庞九摇摇头,把贾明的手握得更紧了,嘟囔着嘴道,“相公,你别走,留下来陪着我。” 庞九这都撒娇了,连相公都叫了,贾明哪里还走得出去啊?当下也就没再坚持了,当下两人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枕着一个枕头,头顶着头地说着话儿。 “你这一路肯定吃了不少苦?”庞九看着贾明明显瘦削很多的脸颊,很是心疼,一边用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一边轻声道,“也不知道好好儿照顾自己,是存心让我心疼的吗?” “哼,就是存心的,就是存心让你多心疼心疼我。”贾明嘟囔着道,一脸都是不满和委屈。 第907章 我很冷静啊 “哼,就是存心的,就是存心让你多心疼心疼我。”贾明嘟囔着道,一脸都是不满和委屈。 庞九不明所以,当下询问道:“这怎么话儿说?” “还不都是因为你啊,”贾明脸上的委屈更加明显了,真是再多的大胡子都挡不住,一边控诉地看着庞九,一边不痛快地道,“人家这一路过来恰克图,想着离你是越来越近了,所以本来是挺高兴的,可是前几天在路上遇到了栓子,从栓子那里得知了你竟然要做旁人的新娘子,我……我差点儿没直接当场去世!这几天我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不管白天黑夜,总想着你要穿着喜服跟人家拜天地入洞房来着,你说我能好过吗?能不瘦吗?!”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庞九脸上倒是一点儿同情和心疼都没有,她白了贾明一眼,一边没好气儿地道,“既是栓子跟你说了这事儿,你必然该知道这场婚礼根本就是不作数的,就是为了让娘能走的安心来着,你既然都明知道这事儿是假的了,还生个哪门子的气啊?你说是不是活该?!” “我我我怎么就活该了?!欢欢,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那咱们就得掰扯掰扯了!”贾明顿时气得都炸毛了,蓦地松开了一直搂着庞九的腰,然后人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怒发冲冠地跟庞九低吼道,“我的媳妇儿,还没跟我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呢,我还成天眼巴巴期待婚礼这天儿呢,结果呢?竟被姓楚的那小子给捷足先登了!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 庞九也坐了起来,蹙着眉跟贾明道:“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 “甭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反正我就知道,我这个你的正牌儿相公,还没见过你穿喜服的样子呢,更没瞧见过你戴凤冠披霞帔的模样!就全靠自己个儿在脑子里头幻想,结果呢?竟然有别的男人比我更先一步看见了!”贾明越说越气,越说还越是委屈,简直觉得自己是窦娥,瞧着庞九张嘴一副还要辩解的模样,他就更气了,当下指着庞九道,“你就不能设身处地为你家爷们儿的想一想,要是换做你,冷不丁地听说我娶了旁的女人,你会是个什么反应?什么态度?!” “我很冷静啊,”庞九很认真也很无奈地道,“我前几天不是也听说了你跟康乐公主成亲的事儿吗?当时赵大哥急得都不行了,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着急啊,可不是你现在这幅模样。” 贾明看着庞九这么一副镇定模样,一时间就更气了,只是他又找不到反驳庞九的话来,当下气得张口结舌,然后使劲儿地哼了一声,然后又四仰八叉地躺回了床上。 “你这怎么了嘛?”庞九不太能理解贾明的脑回路,伸手推了推贾明,结果贾明又哼了一声,然后转身朝里,一副打死都不愿意搭理庞九的模样。 庞九嘴角一阵抽搐:“……你要是再这样的话,那我可就回去了。” 第908章 明白了 一边说着,庞九就作势要下床,结果脚还没着地呢,就被男人一把给拉了回去,然后摁倒在了床上。 “你就不在乎我!”贾明气得直撅嘴,“你就是不心疼我!”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放大的一张脸,庞九嘴角抽搐地更厉害了:“……以后要真的想撅嘴撒娇的话,麻烦阁下先把胡子给刮了,要不然的话,实在是太……太恶心了。” 嘴巴撅的更长的贾明:“……哼!你看你,不但不在乎我,还嫌弃起我来了!” “你怎么就觉得我不在乎你?”庞九很是费解,蹙着眉看着男人委屈啦的一张脸,“非得我特别没脑子的、一听到了你跟那什么康乐公主在京师成亲了,就呼天抢地寻死觅活的,那样才叫在乎你啊?那样你才会满意?而不是更希望我冷静分析,然后毫无保留地相信你?” “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贾明声音放低了,可是嘴巴却还是撅得老高,瓮声瓮气地道,“可是,你要是能够心里面毫无保留地相信我,表面上再跟我那什么……咳咳,吃吃醋啊,闹个脾气啊什么的,我就……就当然就更开心了。” “明白了。”庞九点点头,一边说话一边开始卷袖子。 贾明有点儿疑惑地看着庞九:“你真的明白了?你这卷袖子是要做什么?你到底……啊!九儿你打我?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让你背着我娶别的女人!我让你三心二意!”下一秒,庞九一把把贾明摁在床上,然后利索地跨坐在了他的身上,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落在了贾明的后腰,紧接着又是一个巴掌落在了他的屁股上,一边打还一边厉声骂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且让你尝尝九爷的厉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外头胡来?!” “啊!我不敢了!再不敢了!哈哈!”贾明总算是明白了庞九这是在干啥了,满脸大胡子的堂堂七尺汉子被个姑娘摁着打屁股,他还被打得……嗯,心花怒放,只是,他的笑容没能持续多久…… “哎呦!九儿,你还真打啊?你来真的啊!” “废话,不来真的,你能长教训?”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边又是一个巴掌重重落在男人的后腰,一边冷声道,“以后还会跟我无理取闹吗?啊?!”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贾明屈辱地扭过头,跟庞九求饶着,“九儿,别打了,打坏了那地方,以后吃亏受罪欲哭无泪的可是你……哎呦!你还打!” “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下一秒,庞九红着脸,又一巴掌拍在了男人的后腰上。 …… 一通家暴之后,两人又恢复了小别胜新婚的黏糊跟和谐。 “疼吗?”庞九重新趟进了男人怀里,小手一下一下轻轻地给男人揉着腰,“有没有弄疼你呀?” “没有,没有!”贾明忙不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捏着庞九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一口,一边含笑道,“往后夫人只要是手痒了,尽管过来招呼,打哪儿都成!” 第909章 要不然的话 “呸!我才不手痒,分明是你身子痒了讨打!”庞九红着脸白了贾明一眼,瞧着他眉飞色舞又没羞没臊起来,庞九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对了,穆景元怎么忽然给康乐公主指婚?而且还怎么仓促地让她下嫁定安王世子的?是你安排那个替身的病秧子迎娶的康乐公主吗?” “唉!这事儿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说到这事儿,贾明忍不住一声叹息,当下,便就把他们一行人进京前前后后的事儿,都仔仔细细跟庞九说了一遍,包括定安王夫妇设下的毒计,还有京师的各方态势,管来臣之死,以及对待叶图南的问题等等。 庞九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些,忍不住感慨道:“那小世子倒真是难得一见的正直不阿啊,被那对心肠歹毒的定安王夫妇耳濡目染了那么些年,竟然没有长歪,很是难得,更重要的是,他能顾念你们的兄弟手足之情,竟然连一兵一卒都不欲与你争抢,真是个好弟弟啊。” “是啊,真是个好弟弟,”贾明也忍不住感慨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他,对于定安王夫妇,还有定安王府,以及各地的义军,我都一早做好了安排和部署,但是对于这个弟弟,我却迟迟拿不定主意,实在不知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庞九能理解贾明的心情,当下道:“是啊,他毕竟是你的弟弟,虽然并无骨血相连,可到底是他陪着你长大的,也是你看着他长大的,你又怎么能舍得对他下手呢?” “是啊,我的确对他下不了手,可他偏偏又处在那么一个要紧的位置,”贾明叹了口气儿道,“幸得他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什么呢?贾明没有说下去,可是庞九却能猜得到。 若是叶图南是和定安王夫妇一条道儿的,竟欲与贾明为敌的话,那结局只可能是一种,那就是他这辈子都只可能是个永远出不了那个小院儿的那扇门、货真价实的病秧子。 因为那份相携成长与陪伴的兄弟情,贾明不想走到那一步,显然叶图南也不想,所以正是因为他们两人彼此的珍惜和退让,他们才能走到今天,才能够在阔别二十年之后,还能坐在一处闲话家常。 “所以,叶图南一早就知道万岁爷指婚的旨意,但是他却故意隐瞒了下来,后来你离京,他却不声不响地迎娶了康乐公主?”顿了顿,庞九又蹙着眉问,“这么重要的事儿,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事先商量此事呢?” “我是后来在路上,才听到定安王府小世子迎娶康乐公主的消息,当时大为震惊,因为实在是太仓促了,算起来是我前脚才离了京师,后脚那边就办了婚事儿的,我也就隐隐约约地猜到,是他主动瞒了下来的,应该是怕我担心留下来处理而不能及时回恰克图的缘故,”贾明叹了口气儿,道,“果然,后面收到文俊的来信,证实了我的猜想。” 第910章 吃饺子了吗 庞九也点点头,感慨道:“这位小世子人可真是不错,处处为你着想,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给牺牲了,可见在他的心里,你这位哥哥是多么的重要。” 一听庞九提起这茬儿,贾明又有些难过了:“之前在京师的时候,我还跟他说,以后让你这个嫂子帮他寻摸个好姑娘成家来着呢,哪儿想到,他竟然赶在咱们前头成亲了,娶得还是个……原族公主,咱们单单是听着都要摇头叹气的,更不知道他如今是怎么煎熬度日呢。” “娶汉人也好,原族人也罢,只要是两个人彼此钟情、共许白头的话,其实都没什么,”说到这里,庞九又蹙了蹙眉,担心地道,“只是不知这位原族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以后……唉!也不知是个什么结局。” 贾明挑眉道:“什么结局?肯定是好结局啊,若是那公主明事理晓是非,并不和原族皇室同流合污的话,又对咱们图南一心一意的话,那自然是最好,可若是她是个包藏祸心的,那咱们当哥嫂的,自然要为图南做主,直接休了她,然后咱们再给图南张罗门好婚事儿呗。” 庞九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对了九儿,三儿的腿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的是柳文龙下的毒手?”贾明忽然问道。 他之前是路过大佛寺来着,可是却来去匆匆,只大概了解了贾铭的情况,这时候想起来,想听庞九仔细说说。 “可不是那柳文龙吗?都是他一手做的孽!要不然三儿和芸娘的婚事也不会给耽误了!”一提到柳文龙,庞九就一脸愤恨,当下把贾铭中毒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边,说到后来越说越是愤怒,只恨不能把柳文龙挖出来鞭尸一般,“三儿毒发的那天正好是除夕,除夕啊!那样的好日子,三儿却成了那样,而且六天后就是他和芸娘的婚礼啊,这多扎心啊,唉!芸娘那些时日眼泪就没有断过!” 贾明总算是了解了事情始末,瞧着庞九这一幅模样,忙不迭宽慰道:“所幸现在三儿已经大好了,经孔先生的这一调理,以后腿脚肯定都没问题,等事儿都完了,到时候,咱们再给三儿和芸娘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嗯,那是自然,咱们还得给芸娘和三儿送件大礼呢!”庞九点头表示赞同。 “行,都听你的。”贾明笑着点点头,凑过去亲了亲庞九的额头。 “对了,你除夕是怎么过的?”庞九看着贾明的眼睛,小声问着,“吃饺子了吗?” 贾明想了想,然后笑着摇摇头:“没有,那天好像是到了内扎萨克的一个小庄子,就简单地在个破院子里头将就着,哪儿有饺子吃?” “那明年,我和爹包饺子给你吃个够,什么馅儿都包一点儿,咱从除夕一直吃到十五!”庞九道,一边心疼地捧着贾明的脸,瘦削的手指在男人的脸上,一下下轻轻地摩挲着,“以后每个除夕咱都在一起过,一起吃饺子,再也不分开了。” 第911章 他才不想吃哪门子大娘包的水饺 “哪儿等得到明年除夕啊?”说到饺子,贾明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庞九道,“要不,我这就去买面买肉,你现在就包一顿饺子给我吃?” “可是……”庞九顿时一脸局促,“我、我不会包饺子啊,要我包的话,怕是出锅就得成……一锅肉馅儿汤了。” “只要是你包的,信不信我能把一锅的肉馅汤都给喝完了!”贾明很是爽朗地道,一边双手环着的庞九,一边凑过去在庞九微微干涩的唇上,亲了一口,一边小声道,“欢欢,我说的是真的,好想吃我媳妇儿包的饺子啊,做梦都想。” 面对着这么个人高马大还老跟自己撒娇的男人,庞九哪里受得了,一颗小心心都要给甜化了,当下忙不迭地道:“那要不现在你就跟我回将军府,我给你包……算了。” 邓氏这才刚去世,她就一门心思地带着贾明回去,还要包饺子,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用去将军府,”贾明也忙不迭道,“咱们在这里包就成,包好了,我让店小二端去厨房里头煮就成了。” 庞九点点头:“那行,也只能这样了。” 见庞九点头答应了,贾明那叫一个喜出望外啊,捧着庞九的脸,二话不说就是一通很亲,然后就起身下床,要去买肉买面去,哪知道,这才穿好了靴子,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姚大渝的声音。 “大哥?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不方便!”贾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给老子滚得远远儿的!” “方便!”下一秒,庞九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推开了贾明,然后蹬上鞋子,赶紧地小跑过去,打开了房门,就看着姚大渝和赵一朗站在门外,“姚二哥,赵大哥,别听他胡咧咧,你们俩赶紧进来。” 姚大渝和赵一朗进来,姚大渝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庞九鼻子尖,闻到里头有醋和蒜泥的味儿,顿时一脸惊喜:“姚二哥,你买了饺子?” 姚大渝点点头,一边打开食盒,一边从里头端出四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并四大碗冒着热气儿的羊汤,放在了桌上,一边跟庞九道:“我和赵大哥去羊汤铺子本来打算在那儿喝羊汤来着,结果咱俩都瞧上了他们家大娘的饺子,所以买来了这许多,想着跟大哥大嫂一起吃来着。” “咱们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庞九闻着那味儿就饿得受不了了,忙不迭拉着凳子坐下了,一边拿筷子,一边笑着跟姚大渝道,“我们俩刚才还正琢磨着今儿一定要吃上顿饺子来着。” “那正好啊,”姚大渝也笑了,拉开了凳子,正要招呼贾明坐下来一起吃,结果就看着贾明拉着一张棺材脸,正凶巴巴地瞪着他,姚大渝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大、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想、想吃饺子的吗?” 对!没错,他是想吃饺子!但他只想吃他们家媳妇儿纤纤玉手包出来的饺子!他才不想吃哪门子大娘包的水饺?! 第912章 没事儿才怪 “行了,行了,就你这点儿出息,答应你的事儿还能飞了不成?”庞九一脸嫌弃地看着贾明,伸手一把扯着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顺便塞了一个水饺送进他嘴里,一边道,“大娘水饺,味儿不错,对?” 在庞九的注视下,贾明非常不情愿地咬着饺子,可是咬着咬着,好像还真挺挺香的,只是他才不会表现出一丁点儿喜欢吃这莫名其妙的大娘水饺的样子呢,要不然,往后他媳妇儿净拿这大娘水饺来糊弄他了,都不给他亲手包了…… 所以,贾老大一直不吭声,双目泠然地默默吃着水饺,在咽下嘴里的饺子之后,他就双手抱胸,梗着个脖子,一副傲娇等投喂的模样…… “真幼稚。”庞九嫌弃地道,一边又塞了饺子进贾明的嘴里。 …… 姚大渝和赵一朗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暗道,没错,他们家殿下真的好幼稚啊。 其实从前他们家殿下还真没这个毛病来着,就是从遇见了庞九之后,这才冷不丁多了好些毛病出来,什么小心眼儿啊,什么缺心眼儿啊,还什么多心眼儿啊…… 哎哎哎,可不敢腹诽啊,他们家殿下小心眼儿的目光投过来! 当下两人忙不迭低下了头,然后一道坐了下来,开始迅速地埋头吃水饺,免得被他们家傲娇的殿下盯着看,也免得水饺都被他们家殿下给吃完了。 吃好了饭后,姚大渝和赵一朗自然很有眼力见儿地退出了房间来,赵一朗担心将军府里有事儿,就匆匆跟姚大渝告辞,回去了。 姚大渝正要回自己的那间客房休息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知啦”的开门声,他一转身,就看着贾明出来了。 “大哥,还有什么事儿吗?”姚大渝忙不迭上前询问。 “还真有点儿事要找你办,”贾明点点头,跟姚大渝道,“你这就去趟百花楼,命人尽快给收拾干净了。” 姚大渝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跟贾明道:“大哥,你这是迫不及待要跟嫂子住一块儿啊。” “你小子怎么这么多废话呢?”贾明被姚大渝说中了心思,不大自在,伸手在姚大渝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一边又交代道,“布置得好看点儿,你嫂子近来心情一直不好,你用点儿心,争取能让你嫂子一进门就能眼前一亮的哈,让她住着舒坦顺心,明白吗?” 姚大渝眼睛咕噜一转,然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贾明!”房门又开了,庞九探出了脑袋看着门外窃窃私语的两个男人,纳闷儿地道,“你们俩老爷们儿窃窃私语什么呢?非得杵在门口说、都不能进屋来说?” “没事儿!没事儿!” 下一秒,贾明和姚大渝异口同声地道,还齐刷刷地对着庞九摆了摆手。 没事儿才怪呢,庞九在心里嘟囔着。 …… 昌顺十六年二月二十六 京师,东宫。 “庄先生,您早啊!”守在书房门口的侍卫,瞧着庄子徽朝这边过来,忙不迭殷勤地问候着,“殿下已经等您半天了,您可总算是来了。” 第913章 黄芽 一边说着,那侍卫一边忙不迭把门给推开,躬身请了庄子徽进去,庄子徽目不斜视,一脸的面无表情,缓步进了书房,从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那侍卫一眼。 “啪嗒!” 侍卫恭恭敬敬地关上了房门,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可是却又随即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了一派严肃模样。 庄子徽又搬回来住了,自从穆宗保代天子理政之后,太子妃就安分了不少,一则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再上闹出什么幺蛾子,给穆宗保惹出什么纰漏,二则是,如今眼看着后位已然触手可得,她也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再说了,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男人,又生不出个儿子来,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有这个兔儿爷在,还能替她挡了不少狐狸精。 …… “子徽,你怎么才来啊?”穆宗保瞧着庄子徽进来,就忍不住抱怨着,“本宫都等了你好一会儿了,这茶都要放凉了,来,赶紧过来尝尝,本宫亲手给你烹的茶。” 庄子徽看着小几上摆着的豆青釉茶杯,眼神一黯,自他进房,就已经嗅出这是什么茶了。” “一味儿杵着做什么?快过来啊,”穆宗保瞧着他兀自站着不动,有些不耐烦了,上前拉着他过来,在软榻上坐下,然后一边殷勤地端起一杯茶,塞到他手里,一边含笑跟他道,“知道你最爱喝蜀地的黄芽,这是本宫特地命人六百里加急,送进京师来的,你快尝尝,跟你从前在蜀地喝得可是一个味道?” 怎么可能是一个味道呢? 从前他喝的黄芽,是自家种的,是娘亲自手炒出来的,品相好的,他们家里是舍不得喝的,那是要买给茶叶铺子的,剩下来的高碎,才是他日常喝的,又怎么能跟六百里加急送到东宫的顶级蒙山黄芽是一个味儿呢? 而且他沏茶也不讲究,有时候用裂了口的茶杯,有时候则是粗瓷大碗,自然跟用这比玉石还贵重的豆青釉茶杯沏出来的一个味儿。 庄子徽觉得很可笑,很荒唐,也很恶心,可是在穆宗保的注视下,他又不能不喝,更加不敢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所以,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忍着恶心喝了。 “好喝吗?”穆宗保瞧着他终于喝了,一边松了口气儿,一边又更加期待了。 “好喝,”庄子徽放下了茶杯,点点头对穆宗保道,“子徽从来没喝过这样好的茶,多谢殿下。” 其实,他是一点儿滋味儿都没尝出来,只要是面对穆宗保,他从来就是味如嚼蜡,不管吃的什么珍馐美馔都是一样。 “那就好,拢共有十斤的黄芽呢,既然你喜欢,那本宫就都赏给你。”穆宗保舒坦了,靠着软枕,大马金刀地道。 “属下谢过殿下。”庄子徽起身,对着穆宗保躬身道。 “子徽,你其实用不着跟本宫这么客气,来快起来。”穆宗保忙道,一边起来拉着庄子徽坐到了自己的这边儿。 第914章 他就要忍不住了 感受到庄子徽的手有些僵硬,穆宗保忍不住蹙了蹙眉,看着他道:“怎么?你这是还记恨本宫那日待你粗暴吗?” 何止是粗暴,简直是禽兽不如。 那天,穆宗保从宫中回来,险些在御书房被杀的后怕,还有被穆景元掌掴责骂的愤怒,彻彻底底地把穆宗保给变成了一头疯癫的野兽,一头在庄子徽身上彻底发泄的野兽。 那天,就是在这个书房里,这个软榻上,庄子徽几乎丢了性命,最后发泄完毕的穆宗保昏昏睡去的时候,庄子徽从头到脚已经没有一块好地儿了,因为疼痛,两条腿一直抽搐着,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那个时候,他想掐死穆宗保,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当时他的手都伸到了穆宗保的脖子前,可是最后,他却还是收回了手。 他不能这样,一时冲动,杀了这个畜生,又能怎么样呢?为了一个畜生,而搭进去自己的一条性命?这就算是复仇? 他不甘心,也没有这么蠢。 他要把整个穆氏皇族踩在脚底下,这,才算是复仇,以一个读书人的方式。 所以,他后来还是平静地走出了这间书房,在那些侍卫和小厮不屑和鄙视的目光中,他忍着疼,一步一步从容地回到了小院儿,然后入夜,他去找了秦风扬。 …… “殿下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属下怎么不记得?”庄子徽一脸诚惶诚恐地看着穆宗保,一边忙不迭跪地求饶道,“若是属下曾经无意间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看在属下对殿下忠心不二的份儿上,殿下就饶了属下!” “呵呵,”穆宗保脸上的冷凝转瞬即逝,他笑着拉了庄子徽起来,拍着庄子徽的手道,“既是子徽不记得了,那本宫就也不记得了,来,子徽,咱们喝茶。” “多谢殿下,”庄子徽含笑冲穆宗保点点头,然后从小几上端起了茶杯,恭恭敬敬送到穆宗保面前,“殿下,您请。” “唉,子徽,你这样可就是不解风情了,”穆宗保没有接那杯茶,而是单手撑着小几,一副无赖模样地看着庄子徽,调笑着道,“子徽,你一向冰雪聪明,必然知道怎么敬茶才能让本宫满意。” 一边说着,穆宗保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唇,一脸邪魅又恶心的笑。 那意思明摆着。 庄子徽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端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他恨不能举起茶杯,就直接砸在穆宗保这张猥琐的脸上,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不能,一定不能,他都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不能功亏一篑。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然后庄子徽屈辱地低下了头,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他的心和嘴唇此刻都抽搐得厉害,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忍耐住,这才抬起了头,然后对上了穆宗保的眼,那双眼睛中散发出来的得意骄横,还有毫不掩饰的戏谑,刺激着他。 庄子徽的呼吸越来越快,他忍不住了,他就要忍不住了…… 第915章 果然 “殿下!”蓦地,门外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声音。 庄子徽长舒了一口气儿,猛地咽下了茶水,然后起身行至了另一边,和穆宗保保持一个不远不近地距离。 “什么事儿?!”穆宗保不出意外地发了脾气,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脚凳,一边朝门外吼着,“非得找个时候来找老子不痛快?” “殿下息怒,是蜀地的六百里加急奏报,”门外的侍卫声音变小了,带着明显的怯懦,“殿下,属下能……能给您送进去吗?” 穆宗保看了一眼垂首坐在桌前的庄子徽,然后不耐烦地对门外人道:“拿进来!” “是!”那侍卫如闻大赦,忙不迭的推门进来,他垂着眼不敢多看房中情形,双手将奏报送到了穆宗保面前,“殿下请过目!” “行了,你下去。”穆宗保接过那奏报,不耐烦地对那侍卫道。 “是,属下告退。”那侍卫如闻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伸手给关上了房门。 穆宗保顺手打开了奏报,才看了一眼,眼中顿生出震惊和怒火,庄子徽瞧着他的反应,心中暗自叫好,看来是汤遂恩已经得手了。 “放肆!”果然,下一秒,穆宗保将手中的奏报狠狠撕成了两半,一边咆哮着道,“这个胆大包天的汤遂恩!竟敢做出这等背主忘恩之事!他怎么敢?!总有一天,本宫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殿下,您先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庄子徽忙不迭上前宽慰道,一边端了茶递到穆宗保的面前,“殿下,您先喝杯茶去去火,别……” “啪嗒!” 下一秒,穆宗保一把抢过庄子徽手里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茶水瓷片飞溅,庄子徽的下摆都被打湿了,满地都是碎瓷片,可是庄子徽却不管不顾,忙不迭地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道:“殿下,您息怒啊!” “本宫如何能够息怒?!”穆宗保气得咬牙切齿,瞧这模样是恨不能提刀宰人了,可是瞧着面前伸手握住了自己手的庄子徽,穆宗保还是忍住了,他反手握住了庄子徽的手,一边狠狠道,“本宫定要将这汤遂恩千刀万剐了不可!” “如今殿下代天子理政,自然凡事都是殿下您说了算的,自然殿下想让谁死,谁就死,所以殿下实在不必这般着急上火,以免气坏了身子,”庄子徽仰着头看着穆宗保,缓声道,“只是不知那汤遂恩到底做出了什么该死的勾当,竟惹得殿下如此雷霆大怒?” “那汤遂恩竟改弦易帜投到了叛军旗下,而且还带走了麾下的四万川军,直奔固原而去,瞧着架势是奔着固原大军去的,明摆着,这汤遂恩为了能博得叛军信任,这是送上一份大礼去呢,”穆宗保冷哼道,“只是他消息并不灵通,以为固原还和从前一般乱着呢,到不知道恰克图大军已然彻底扫平固原叛军,更不知固原大军如今已有十万之众,就他那区区四万川军,哼!自不量力。” 第916章 平安就好 果然,和庄子徽猜测的完全一样,汤遂恩的确已经动手了,庄子徽一时间心情甚为激动,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等待蜀地那边的消息,如今,总算是能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了。 庄子徽和汤遂恩是旧时,还是同乡,两人从前在蜀地便就相识,虽然汤遂恩年纪比庄子徽大了将近二十岁,可两人却是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两人都对如今的世道倍感焦虑,汤遂恩虽在军中的职位不低,可是奈何却一直被原族官员排挤,因此一直郁郁不得志。 庄子徽那时候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在这方面没办法坐到和汤遂恩感同身受,后来也是到了京师,庄子徽这才总算明白了。 何止是军中,这样的世道下,汉人不论身处何地,都根本体会不到公平二字,这是原族人的天下,而在他们原族人的眼里,汉人就是畜生,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汤遂恩惜才,这一次庄子徽进京赶考所用的盘缠,都是汤遂恩所赠,庄子徽甚是感激这位老大哥,临行之前,庄子徽留下豪迈誓言,说是此一去京师,必要一举夺魁,好为蜀地父老长脸,也要为汤大哥面上增光。 可是汤遂恩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跟他道:“子徽,平安就好。” 庄子徽那个时候以为汤遂恩只是顺嘴这么一说,后来,他才明白,汤遂恩这一句“平安就好”,实则是发自肺腑…… 因为后来,他真的出事儿了。 什么插金花,饮美酒,跨金鞍,坐紫骝,都是虚妄,在原族人统治的土地上,根本就不会有汉人子弟的出头之日,甚至连读书人的底线都被他们肆意践踏…… 这就是现实,把他从天下拍到地下的现实。 可是,他到底还是挺过来了,他一边在东宫做着受人白眼不齿的娈宠,一边投倒了义军麾下,后来,他还把汤遂恩给拉了过来。 他再也忍不了了,所有的汉人子弟也忍不了了,所有千千万万热爱这片土地、却被异族人奴役压迫的百姓也忍不了了。 所以,那就奋起反抗,哪怕要不顾尊严,哪怕有可能随时赴死。 …… 一时间思绪翻飞,庄子徽忙收回了思绪,然后赔笑着对穆宗保道:“子徽从前在蜀地,听闻汤遂恩是个稳重老成的,没到竟是个名不名副其实的,他此次这般鲁莽行事,怕是要将至他手上的四万川军于死地了,啧啧,可真真是个蠢材啊。” “可不是吗?固原大军如今已然奉命北上进入恰克图,汤遂恩这个时候带兵入固原,只能是扑个空,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再加上川陕大军两面夹击,他这区区四万人准保儿一个都不剩,”穆宗保讥诮着道,到这个时候,他心中的愤怒已然荡然无存了,反倒生出许多兴奋和讥嘲来,“呵呵,这样的蠢材,义军怕是瞧不上的,即便瞧得上,可是却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宫如何将汤遂恩搓圆捏扁。” 第917章 舒心 “本宫还正发愁呢,如何才能彻彻底底地清除父皇遗留下的这起子汉人将军、怎么才能收了他们手中的兵权,没想到这汤遂恩竟然自己个儿的就送上了门来,啧啧,可见这汤遂恩其实是个懂事儿的,唉,这么说来,本宫倒是舍不得杀他了。” “那子徽要提前恭喜殿下了,待剿灭汤遂恩极其部下之后,殿下还能借着这次机会,收拾川陕大军中的一众汉人将领,从此便就可轻而易举地全面掌控川陕大军了,只要是能扎扎实实地掌握川陕大军,那么这西南就算是安稳了,”庄子徽仰着头,由着穆宗保这么捏着自己的下巴,他看着穆宗保,一脸的温顺和乖巧,甚至还带着些崇拜,“这前后脚的功夫,殿下就掌控了恰克图、固原还有川陕,真真是天纵英明,子徽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哈!子徽,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儿了,也越来越讨本宫喜欢了。”穆宗保哈哈大笑,俯下身亲上了庄子徽的唇,一边两只手开始在庄子徽的身上胡乱粗鲁地动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两只手的动作就越来越放肆了,最后扯住了庄子徽的衣领…… 正待穆宗保打算进一步行动的时候,庄子徽却忽然握住了穆宗保的手,不让他动换,穆宗保眉头紧皱,就要动粗的时候,庄子徽忙不迭抢先开了口:“殿下,请以大事为重啊,现在川陕将军和程无量将军都在等您一声令下,好合力围剿汤遂恩呢,若是耽搁下去的话,难保那汤遂恩不会察觉出来什么,若是他就此带着军队转移,那可就麻烦了。” 穆宗保闻言,使劲儿地喘了几口气,平复了情绪,然后放开了庄子徽,然后从地上把庄子徽拉了起来,他握着庄子徽的手,拍了拍,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庄子徽,只把庄子徽看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被他看穿了。 就在庄子徽提心吊胆的时候,就听着穆宗保感慨着道:“子徽,你如今是越发懂事儿了,事无巨细都会为本宫考虑,真是越来越像是本宫的人了。” “子徽一直都是殿下的人啊,”庄子徽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一边握着穆宗保的手,一边含笑道,“殿下肯让子徽服侍左右,这是子徽的福气,子徽自然不能辜负了殿下的看重。” “你能这么想,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穆宗保听他这么说,甚是满意,当下又拍了拍庄子徽的手,然后放低了声音道,“子徽本宫从前……委屈你了,本宫知道你胸有丘壑,是个有志向的,你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等日后本宫登基为皇了,不管是尚书还是相爷,都由着你做。” 说这话的时候,穆宗保鹰隼一般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庄子徽的脸,看着他紧绷的唇角、低垂的眉眼,穆宗保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儿不踏实,直到看着庄子徽重新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穆宗保这才放了心…… 也不是放心,是觉得舒心,打心底的舒心。 第918章 复杂关系 也不是放心,是觉得舒心,打心底的舒心。 他总算是征服了这个执拗又顽固的读书人,总算是压弯了他的脊梁,这样彻彻底底地征服这世间最骄傲最清高的一个人的成就感,让穆宗保觉得异常的舒心和得意。 “有殿下这句话,子徽就不会觉得委屈,”庄子徽含笑道,一边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撩起袍子,跪了下来,对着穆宗保叩头,毕恭毕敬地道,“能遇殿下,子徽不枉此生。” “行了,起来,别动不动地就下跪,本宫瞧着也心疼不是?”穆宗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伸手拉着庄子徽起来,牵着他走道书案前,然后不,他坐了下来,一边提起笔,一边吩咐庄子徽道,“子徽,给本宫磨墨。” “是,子徽遵命。”庄子徽忙不迭应声道,赶紧地给穆宗保磨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宗保写下的每一个字—— “准川陕将军之所求,率部十万部众攻入固原,务必将汤遂恩等一众逆臣贼子绞杀殆尽,不教一人放过。” 写完了这一封,穆宗保抬起了手,庄子徽忙不迭地取下了这张,又给换上了一张新纸,然后穆宗保又给程无量写了手谕,命他见手谕之后,即刻率固原大军返回固原,堵死汤遂恩的退路,配合川陕大军围剿汤遂恩。 写完了这两封手谕之后,穆宗保放下了毛笔,盖上了印章,然后抬头对庄子徽道:“即刻派人六百里加急分别送往川陕和恰克图。” “是,子徽遵命,”庄子徽忙不迭地将两份手谕装好,又将信给封上,待到一切做好,庄子徽没有着急出去,而是拿着密信,有些踟蹰地跟穆宗保道,“殿下,事关重大,需不需要请相爷过来商量商量,毕竟一下子要调派两路大军,而且数目还这么庞大,相爷若是知晓了殿下竟一个人做主竟而不询问他的意见的话,相爷必然要生气的,到时候,只怕又要来训斥殿下了。” “哼,让他生气去,”穆宗保瞧着庄子徽这么一副担忧的模样,心里就很是不爽,撇着嘴跟庄子徽冷哼着道,“不过就是个大半截儿身子都入土的老东西,你这么怕他做什么?” 庄子徽有些迟疑地道:“可朝中要员大多都是相爷的门生,这么多年来,相爷在朝中威望甚重,连万岁爷都不敢动相爷分毫,子徽怕这样会对殿下不利……” “怕什么?纵是他威望再重,纵是他根深叶茂,也不过就是本宫脚底下的奴才罢了!怎么着?他一个狗奴才也敢跟主子呲牙不成?反了他了!”穆宗保截断了庄子徽,一边冷声道,“他要是真敢对本宫不利的话,正好本宫就能趁机拿下他,本宫忍了他这么些年了,也实在是忍到头儿了。” 庄子徽瞧着穆宗保这么一副冷凝表情,心中讥嘲不已,这穆宗保倒是一点儿都不怕背上卸磨杀驴的名声,不过也可以看得出穆宗保和颜伯珠之间的复杂关系。 第919章 汤药 庄子徽瞧着穆宗保这么一副冷凝表情,心中讥嘲不已,这穆宗保倒是一点儿都不怕背上卸磨杀驴的名声,不过也可以看得出穆宗保和颜伯珠之间的复杂关系。 穆宗保不是不知道自己实则只是颜伯珠一党手中的提线木偶,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和穆景元之间素有矛盾,所以为了能够上位,他这样的脾气竟也能忍耐了颜伯珠一党这么长时间,也是着实不易,不过如今既是上位了,虽然这位子坐的未必就是很稳当,可是穆宗保却是再也忍受不了仍旧被人当做提线木偶了,所以,怕是用不着外力,东宫和颜伯珠一党怕是也会闹起来。 倒是省去了他许多力气。 想到这里,庄子徽忍不住又讥诮地牵了牵唇,当下拿着那两份手谕下去了。 …… 御书房。 穆景元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明黄色的床帐,比起之前,他明显的瘦削了,不,是枯瘦,从前灰白夹杂的头发,这时候已经完全花白了,不仅如此,他人变得有些呆滞了,自从早起醒来,到现在,他就这么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半长着嘴、直勾勾地盯着床帐看,一声不发,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安如海坐在床前的毯子上打盹,昨儿晚上穆景元一直坐着噩梦,又喊又叫,又哭又闹的,他哪里敢睡?一遍遍地哄着劝着,直到天边泛着鱼肚白了,穆景元这才总算不闹腾了,安如海这才好不容易才得空打了个盹儿。 只是,安如海的这个盹儿也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安如海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那脚步声不重,而且又是踩在地毯上,就更不易察觉了,只是安如海在御前伺候这么些年,耳力过人,所以还是被惊醒了,他忙不迭地睁开眼,瞧见了是小路子拎着食盒进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儿,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师父,这是御膳房送来给万岁爷的早膳,”小路子打开食盒,一边从里头端出几盘子菜还有羹汤糕点,最后一层是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小路子也拿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然后对安如海道,“师父,这是太医院送来的汤药,吩咐了,待万岁爷用过早膳之后服下。” 安如海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眼神很是复杂,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师父,要是没有别的事儿,那徒儿就先告退了?”见安如海半天没有反应,小路子小心翼翼地问。 “去。”安如海疲惫地点了点头。 当下,小路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寝殿里头就又只剩下了安如海和穆景元…… 不对,还有门口的四个侍卫,寝殿中发生的一切动静声响,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安如海将那些饭菜一一端上了小几,然后扶了穆景元坐起来,朝他身后塞了两个软枕,接着端着小几放到了床前,然后毕恭毕敬地跟穆景元道:“万岁爷,奴才伺候您用早膳。” 穆景元没有任何回应,还是那么木呆呆地坐着,一脸的呆滞和衰老。 第920章 叫我天叙就可 安如海不忍看他这么一副痴呆呆的面容,当下低下了头,端起了汤羹,一勺一勺地喂着他,一边喂,还得及时去擦拭从嘴中溢出的饭食。 如今,穆景元是彻底不能自理了,也没有任何的思维反应,像是一根被抽干了水的枯木,由人摆布。 …… 待到喂好了饭,安如海的目光又落在了那碗黑黢黢的汤药上,他死死地盯着那汤药看,似是盯着什么洪水猛兽,眼中都是惧意,蓦地,他扭过了头,对着透着白光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不想,不想再这么做了! 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他都这么想,可是后来呢?还不是照样得做? 想到这里,安如海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又自嘲的笑来。 “安公公,万岁爷服药了吗?”蓦地,外头传来了侍卫冷冰冰的声音,“若是已经服药了,那在下就进去收拾碗筷了。” 自穆景元暴病之后,穆景元就没再出过御书房,安如海也没有,一直守在穆景元身边伺候着,像收打扫送饭这样的事儿,平时有小路子做,但是收拾碗筷这件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事儿,却一直都由带刀侍卫亲自来做。 “马、马上,”安如海当即对外头的侍卫道,一边忙得端起了那碗黑黢黢的汤药,送到了穆景元的面前,他不敢抬头期刊穆景元,就低着头一边搅着汤药,一边颤声道,“万、万岁爷,该……该喝药了。” 穆景元仍旧是那么一副木呆呆的痴相,由着安如海一勺一勺地喂着汤药。 …… 昌顺十六年三月初三 恰克图将军府。 邓氏头七这一天,贾明和庞九过来和楚天叙一道祭扫邓氏,等礼仪完毕之后,三人一道去了将军府前院儿的书房叙话。 楚天叙早就想和贾明见一面了,也有挺多的事儿想跟他沟通,自然贾明也是一样,他在京师得了恰克图和固原这一场乱的时候,就计划着等这一次到了恰克图,是一定要见到楚天叙面的。 所以,楚天叙和贾明这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倒是让陪在一旁的赵一朗和姚大渝捏了一把汗,不过庞九倒是一脸轻松。 也是,一边是她的夫君,一边是她的兄长,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落座之后,贾明先开了口:“小楚将军,这个时候本不该来搅扰你的,可是固原那边却生了大事,所以我也就顾不上许多了,还请你能谅解。” 楚天叙看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道:“叫我天叙就可。” “那成,天叙,现在我就跟你说说固原那边的形势,”贾明也不客气,站了起来,行至堪舆图前,手在上面指着,一边跟楚天叙道,“前些时日,川陕大军的汤遂恩将军已经表明愿意投诚,他得到确切消息,得知固原大军已然倾巢出动,北上恰克图,所以果断带着手下的四万川军,奔袭到了固原,现在已经全面把控了固原。” 说到这里,贾明顿了顿,转向了楚天叙,缓声道:“这样的局势怕只是暂时的,不过了多久就会被打破。” 第921章 令牌 姚大渝奇道:“大哥,你之前不是说,万岁爷为了保证西南稳定,是断断不会让川陕大军出动、围剿汤遂恩的吗?而朝廷在中原的军队又通通被咱们义军给扯住了,所以朝廷根本就是分身法术,既然如此,固原必然会太太平平、一直被汤遂恩将军牢牢把控的啊。” “万岁爷十有八九是这个心思,可现在当家做主的,却已经不是万岁爷了,”贾明道,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份密信放在了桌上,然后对着一众人道,“今晨收到京师的密信,太子已经对万岁爷下手了,现在万岁爷被幽禁御书房,说是抱病不起,可实则却已然被太子给药傻了,如今朝廷那边,主政的人已然是太子了。” “当真?”赵一朗闻言,顿时大吃一惊,“太子竟然会对万岁爷动手?竟……竟会有这样的事儿?这未免也忒荒唐了?” 楚天叙看了那封信,复又丢在了桌上,然后冷笑连连道:“还真是太子的手笔,他一边想方设法让我背上弑父夺权的黑锅,一边自己倒是做的顺手,可见是平时没少琢磨。” 姚大渝眉头紧皱:“按照太子的性子,听闻汤遂恩之举,势必要雷霆大怒、必然是要下让川陕大军北上令围剿诛杀汤遂恩的,他可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 “所以,同样的事儿,穆景元和穆宗保的处理方式是截然不同的,”贾明点头道,“穆宗保现在肯定已经知晓此事了,而且极有可能他已经下令让川陕大军赴固原围剿汤遂恩部众了。” “我明白了,”楚天叙点点头,看向贾明,“单单得到汤遂恩的四万川军人马,你还不满足,你这是打算狮子大开口,想吃下整个川陕大军啊。” 贾明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爽朗地道:“若是天叙你肯帮这个忙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让我想想,”楚天叙道,一边起身来到了堪舆图前,眯着眼儿在上头打量着,一边缓声道,“从恰克图到固原,可比川陕到固原近得多,再者川陕大军还得等得了太子谕令,这才能动身呢,咱们的人先一步出发,不到十天就能抵达固原,届时和汤遂恩的军队汇合,然后形成配合,直接等着川陕大军进来,直接关门打狗就是。” “正是这个理儿,”贾明行至楚天叙身边,和他并肩站着,同样盯着堪舆图看,一边感慨道,“若是此次能顺利拿下川陕大军的话,那西南就算是稳了。” “行,我这就下令,让固原大军返回固原,同汤遂恩率领的川军会和,”楚天叙点头答应,然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写下了手谕,又取下了固原将军的令牌,交到了赵一朗面前,道,“快去。” “这……”赵一朗看着那道令牌,哪里敢去接?虽然这些时日,他也总帮着楚天叙跑腿,可是却从来没碰过这样令牌,而且这还是堂堂固原将军的令牌,是能号令十多万固原大军的令牌啊。 第922章 不欠我的 庞九也是一脸的诧异和不解:“哥,你这是……” 贾明的意思很明确,他就是想借兵来着,至于合作一类的,那得等以后合适的机会再提,所以现在只要有楚天叙的手谕就可以了,可是瞧着楚天叙却连固原将军的令牌都交出来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贾明也忙得道:“天叙,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楚天叙摆摆手,截断了贾明的话头,将手谕和令牌放在了桌上,一边又取出了恰克图将军的令牌,同样也放在了桌上,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贾明,甚是平和地道,“这是楚氏一门欠叶氏一门的,如今,我替我爹还清了。” 二十年前,若是没有楚义兴的背叛,当年的义军不可能一败涂地,可能早在十多年前,大原皇朝已然就被推翻了,而面前的这位千尊万贵的定安王小世子叶图南,也不会到现在还冒着性命风险成日为义军东奔西走,他本应该坐在皇位之上了。 自然,楚天叙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并非真正的叶图南。 楚天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众人也都明白了,顿时都把目光转向了贾明,贾明看着那桌上的令牌,顿了顿,又看向了楚天叙,有些话卡在他的喉头,一时间,他竟不知要怎么说。 是心安理得地收下?还是跟楚天叙说明原委、让他想清楚了? 可是这可是将近三十万大军啊,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只要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 “天叙,有件事儿,我觉得你必须得知道,”贾明忽然开了口,一字一字清楚地送到楚天叙的耳朵里,“我其实并非叶氏之后,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真的定安王府世子,但是很遗憾,就在前不久我才确认,我并非叶氏子孙,不过是他们手底下豢养的一枚棋子罢了,虽然如今手掌义军的人是我,可实际上,义军已经不姓叶了。” “所以天叙,楚氏一门的确欠叶氏一门的,但是不欠我的。” 听着贾明这么一说,姚大渝和赵一朗同时一脸痛苦表情,都在心里暗叫可惜,眼看着到手的三十万大军啊,就因为贾明的诚实坦白,这就打了水漂了! 实在是可惜! 太可惜了! “我知道啊,”楚天叙倒是仍旧一脸平静,“真的叶图南不是留在京师、迎娶康乐公主了吗?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真的小世子了。” 贾明彻底不明白了:“你既然都知道我不是真的叶图南,那你为什么还肯把令牌交给我?” “是啊,”庞九也郁闷极了,“哥,你是不是病了?糊涂了?” “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楚天叙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儿,又看向了贾明,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郑重起来,“从前,楚氏一门是欠叶氏一门的,其实说到底,楚氏一门是欠所有受苦受难的汉人百姓的,因为我爹的一己私利,让这天底下无数的汉人百姓多受了这许多年的苦楚,现在到了该弥补的时候了。” 第923章 国舅爷 “所以你姓不姓叶,是个什么出身,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有解天下万民于水火的能耐,所以我会才把令牌交给你,”楚天叙道,他拿起了桌上的令牌放到了贾明的手上,瞧着贾明一脸过分的严肃,他又忽而笑了,“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等你做了皇上,那我可就是国舅爷了,自然跟着沾光啊。” “你放心,”贾明收下了令牌,又一把握住了楚天叙的手,一脸郑重地跟楚天叙道,“天叙,我会让你成为有史以来最舒坦、最有牌面儿的国舅爷。” “不,我倒是不稀罕这些,”楚天叙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愣呵呵的庞九,一边又转头头来跟贾明,同样郑重地道,“我只稀罕一样,这辈子到死都能做个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国舅爷。” 贾明一怔,随即了然,笑着拍了拍楚天叙的手,道:“这个你尽管放心,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小舅子。” 庞九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人在说什么,心里头有点儿高兴,还有有点儿害羞,更有感动,明白楚天叙这么痛快的交出令牌,还有为她争取后半生幸福的心思,只是她面儿上却不露分毫,反而非常不满地撇着嘴,瞪着贾明道:“没有别的小舅子?你确定?那赵大哥算什么?我好歹还有三个结义兄弟呢,你这一句话,是要逼着我跟人家割袍断义吗?” 楚天叙:“……” 贾明:“……” “咳咳,那什么殿下,属下先去大营传令了,这时候可不早了。”赵一朗很是尴尬,当下忙不迭地从贾明手里接过了令牌和手谕,急匆匆地出了门。 …… 昌顺十六年三月初十 京师,定安王府。 太子下旨,册封定安王府世子叶图南为正一品定安王,册封其妻世子妃穆江吟为正一品定安王妃。 宣旨太监走后,叶图南将圣旨顺手丢给了孙文俊,然后就巴巴地跟着穆江吟朝后院儿去了,如今,除了晚上就寝之外,叶图南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后院儿,从前还打算彻底冷着不见穆江吟的心机男人,如见且殷勤黏人着呢。 “啧啧,”孙文俊抱着圣旨,眼神复杂地看着颠儿颠儿跟在穆江吟身后、渐行渐远的叶图南,一边摇头感慨着道,“世子的演技可真是高明啊,真的是一点儿都没有表演痕迹,就跟真的喜欢公主似的。” “以后得改口叫王爷了。”唐砚提醒了一句,然后就抬脚朝自己的小院儿走去了。 “对对对,是王爷,”孙文俊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儿巴巴地跟在了唐砚屁股后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唐砚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喂喂喂,唐砚,你对王爷和公主的事儿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是好奇人家小两口怎么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还是好奇人家都说什么私房话?”唐砚不客气地白了孙文俊一眼,一边嫌弃地道,“我说孙文俊,你这喜欢扒墙根儿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第924章 王爷与西施 “我才没有扒过王爷跟公主的墙根儿,你少诬陷我!”孙文俊不乐意了,嘟囔着跟着唐砚进门,他一边关上了房门,一边随手把圣旨丢在桌上,然后又继续刚才的问题,“唐砚,你说咱小王爷还真挺有奉献和牺牲精神的哈,不过就是使个美男计而已,就这么尽心尽力,啧啧啧,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被那原族公主给占了便宜去,我瞧着都怪替小王爷觉得委屈呢的。” 叫惯了小世子来着,如今乍一改口要叫王爷了,孙文俊觉得挺不习惯,果然这一叫小王爷,顿时就顺嘴多了。 “你怎么就替小王爷委屈起来了?”唐砚坐下了一口口地喝着茶,看着孙文俊苦大仇深的一张脸,忍不住笑了,“说不定小王爷人家觉得乐在其中呢。” 孙文俊面色一沉,顿时为叶图南鸣冤道:“这怎么可能啊?咱们小王爷这是为了大义才不得已做出的牺牲!就跟古时候那西施被献给吴王是一样一样的,再不情愿再不乐意,还得忍受着被敌人揩油占便宜,指不定那原族公主每天都憋着在小王爷的身上玩出什么龌龊花样呢!说不定小王爷夜夜都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泪,然后第二天还要假装坚强呢,你还说什么小王爷乐在其中,唐砚,你也忒不地道了……” “噗嗤!” 孙文俊一本正经地为他们家小王爷鸣不平,结果他还没说完呢,就迎面瞧着一道水柱朝自己脸上喷了过来…… 躲是躲不了了,孙文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水柱喷到自己脸上,额,味儿不错,是碧螺春。 “哈哈哈!”唐砚再也忍不住了,直笑得前俯后仰,他一向情绪起伏不大,成天都一副淡淡的表情,难得这般畅怀大笑,若是换做平时,孙文俊指定觉得他们家唐砚笑起来的模样实在迷人,十有八九他还会犯花痴来着,可是这一次,孙文俊都要被他笑毛了,因为唐砚笑得实在太夸张了,而且笑得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眼看着唐砚都笑不出声了,一脸又是痛苦又是欢愉地捂着肚子,继续无声的笑着,孙文俊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我说的话,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竟把你乐成这样?” “哈哈哈!”唐砚还在笑,胡乱地对着孙文俊点头,语无伦次地道,“孙文俊,我怎么才发现,你……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你……你竟然把咱们小王爷比成西施,你怎么不……哈哈哈!直接比王昭君啊?!” “那可是不一样的,”孙文俊忙不迭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跟唐砚解释道,“王昭君虽然也是为了大义而做出的牺牲,可那纯属是因为她身后的汉元帝昏庸无能,可咱们家殿下且英明着呢,自然跟汉元帝不是一路的!当然小王爷跟王昭君也不是一个情况啦。” 说到这里,孙文俊顿了顿,然后挑着眉一本正经地道:“更重要的是,咱们小王爷和西施可都是病美人儿啊。” 第925章 你说的都对 “哈哈哈!”好不容易才稍微敛住笑的唐砚,又彻底绷不住了,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笑得浑身抽抽,一边还不住虚弱地道,“病美人儿,还真挺确切!哈哈哈!不能再笑了……哈哈哈!实在不能再笑了……哈哈哈哈!” 孙文俊一脸的困惑不解地看着唐砚,渐渐地,开始担心了起来:“……我说唐砚,你是不是被人给点了笑穴了?要不我……我给解穴吗?” “哈哈!”唐砚冲他摆了摆手,然后趴在了桌子上,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好半晌,他才总算停了下来,抬起头,笑出眼泪的眼睛甫一看到孙文俊疑惑的脸,他忍不住又想笑,下一秒,他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忍着不许自己再笑。 “不能再笑了,不能再笑了,肚皮都给笑疼了……”唐砚果断挪开了视线,不再跟孙文俊对视,一边碎碎念着,“不看这个瓜娃子就好了,不看不看……” 孙姓瓜娃子,嘴角一阵抽搐:“……你说谁是瓜娃子?” 唐砚没搭理他,一股脑儿地把茶杯里的茶喝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总算是平复了情绪,然后转头看向了孙文俊,好奇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王爷是被公主骚扰揩油占便宜来着?又为什么就认定小王爷是被骚扰被揩油被占便宜来着?” 孙文俊挠了挠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明摆着什么啊?小王爷使美男计,恰巧赶上康乐公主想霸王硬上弓、然后疯狂占小王爷的便宜?”唐砚撇了撇嘴,一脸的不赞同,“可是为什么我怎么瞧怎么觉得人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儿呢?怎么到了你嘴里就那么龌龊猥琐……还充满暴力呢?” “郎才女貌?还天生一对儿?不不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孙文俊忙不迭地直摆手,一口否决,“公主可是原族人啊!小王爷可是汉人啊,而且还是叶氏之后啊!所以小王爷怎么可能对她动情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儿!” “这有啥不可能呢?”唐砚白了孙文俊一眼,“难道这比男人对男人动情更加有难度?更加不可能?” 顿时安静如鸡的孙文俊:“……” 行,你说的都对,谁让你长得俊呢? “而且就算公主是原族人,那又怎么了?公主是个什么为人、对小王爷又怎么样,这些时日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就因为公主是原族人,咱们就要一棍子打死?照你这么说,外头那些汉人和原族人结合的夫妻,都得逼着人家妻离子散才算拉倒?”唐砚又道,说到这里,唐砚叹了头口气儿,“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咱们和他们原族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孙文俊只觉得醍醐灌顶,当下忙不迭起身,行至唐砚面前,对着唐砚深深一揖,一边郑重其事地道:“多谢先生教诲,在下明白了。” “你这是做什么?”唐砚有些不自在,朝孙文俊努了努嘴,“少来这些酸梅假醋的。” 第926章 正是这个理儿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孙文俊忙不迭摆手道,一边坐在了唐砚身边,一边就开始了自我检讨,“八成是因为我出身定安王府的缘故,从小就见惯了原族对咱们汉人的欺凌压榨,我从小就恨原族人,一直对他们挺有成见,可是我却忘了,原族人中,不单单有恶人,也有良善之辈,也有想跟咱们汉人和睦共处、想太太平平过日子的寻常百姓,对于这样的原族人,咱们要接纳善待,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正是这个理儿,”唐砚点头道,“从前还在恰克图的时候,咱们没少跟原族人打交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不都挺是良善之辈吗?为人热情又敞亮,咱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些人。” 说到这里,唐砚顿了顿,然后又道:“我瞧着公主是真的挺不错,她那样的身份却不骄矜跋扈,对咱们小王爷是关心备至没得说,有她在,南姨现在都几乎没有下厨的机会了,她是真心对咱们小王爷的,而且小王爷对她,我瞧着也不像是虚情假意的,虽然这桩姻缘来得莫名其妙,可若他们两个竟能情投意合的话,那岂不是更好?咱们自然乐见其成,你说是?” 听唐砚这么一说,孙文俊想着平素叶图南和穆江吟的相处,也觉得这事儿有门儿,当下点头道:“那看来是我想多了,若是他们真的两情相悦的话,自然是好事儿一桩的,小王爷自幼孤苦悲惨,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咱们自然为他高兴不是?” “这就对了,”唐砚点点头,一边取了茶杯给孙文俊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随口问道,“对了,你这程子倒是没怎么往外跑?怎么了?秦风扬那边没什么事儿吗?东宫那边也没有动静?” “没有,”孙文俊摇摇头,一边又有些兴奋地跟唐砚道,“不过我能想象出来,近来太子会有多么的着急上火!去火的药说不定得三斤五斤地往下吃呢!” 唐砚讥诮地道:“太子这才刚刚给川陕大军下了手谕,命川陕大军倾巢出动奔赴固原歼灭汤遂恩手下的川军,可是没过几天,却得知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非但没有按照他们计划的落入程无量之手,反倒被楚天叙牢牢把控,而且程无量还成了阶下囚了,可见是汤遂恩是跟楚天叙联手来着,所以太子他能不着急上火吗?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川陕大军被人家包圆儿了,他这不单单是要吃去火药了,怕是还惦记着这世间有没有后悔药呢。” “后悔药?那他可是没这个口福了,他这两日净吃瘪呢!”孙文俊笑嗤笑道,“颜伯珠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后,那叫一个勃然大怒啊,听闻昨天颜伯珠去东宫兴师问罪来着,太子一开始还态度强硬,一口一个老匹夫地叫骂,可是到了后来,自知理亏,又怕颜伯珠跟他决裂,又给颜伯珠下跪叩头,可到底颜伯珠还是没搭理,拂袖而去了!” 第927章 他一定可以的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太子和颜伯珠这就算是决裂了,”唐砚缓声道,“没了颜伯珠支持的太子,也就只是个空架子了,若是颜伯珠再想使坏的话,那太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是啊,所以眼下太子已经不重要了,咱们要把重点放在颜伯珠身上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别让那老狐狸从咱们眼皮子底下给遛了,”孙文俊点头道,不知想起了什么,孙文俊忽然叹了口气儿,然后感慨着道,“庄子徽也总算是熬到头儿了。” “是啊,难为他撑了这么长时间,着实可敬可佩,”唐砚闻声也是一声叹息,一边又好奇问道,“对了文俊,那庄子徽未来可有什么打算吗?是想回蜀地,还是留在京师继续为殿下奔走?” “都不是。”孙文俊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唐砚更好奇了,当下坐直了身子,“你快跟我说说。” “他说等太子倒台之后,他便在京师找个安宁之处,继续埋头苦读,”孙文俊缓声道,“说是等到咱们殿下登基之后,他还要代表蜀地来参加会试,他要做殿下开朝以后,第一位状元郎。” 唐砚闻言,顿时对这位他从未谋面的书生肃然起敬,这么一位饱受屈辱折磨、尊严被禽兽肆意践踏、甚至是生不如死的书生,他没有因此消沉,更加没有被打倒,相反,他一直站得笔直,一直高高抬起他的头…… “他一定可以的,”唐砚由衷地道,“到时候,咱们都去祝贺他。” “嗯,一定。”孙文俊也使劲儿地点点头。 …… 后院儿。 “阿嚏!” “阿嚏!” 叶图南和穆江吟前后脚地进了房,然后没等坐下来,两人就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珍珠和坠儿忙不迭分别投了帕子递给两人,两人擦了脸之后,相对坐下,都有点儿尴尬,可是又都忍不住拿余光瞄着对方,珍珠和坠儿相视一笑,然后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穆江吟不大好意思抬头,担心刚才自己在叶图南面前出了丑,叶图南也觉得有点儿别扭,当下打着哈哈道:“必定是刚才有人在背后念叨咱们俩来着,十有八、九是文俊那个碎嘴没跑儿。” “孙侍卫?”穆江吟这才抬起头来,有点儿好奇地看着叶图南,“怎么?他经常在背后议论我们吗?” “嗯,经常,”叶图南点点头,摇头笑着道,“他小时候生过一段时间地喉疾,好长时间出不了声,差点儿成了哑巴,结果后来喉疾好了之后,人就变成了话唠了,倒现在都还是这么个毛病,也不知我哥这……” 说到这里,叶图南蓦地噤声了,把后面地那句“也不知我哥这么些年是怎么受得了”给生生咽下了肚儿。 这是怎么了? 怎么自己在穆江吟这里越来越放松、以至于嘴上都没有把门儿的了呢? 叶图南蹙着眉,懊恼不已,想着以后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没得会给贾明招来祸端。 第928章 唯一 “你哥?”饶是叶图南及时闭嘴,可穆江吟还是听到了,她既震惊又好奇,当下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有个哥哥?可你不是定安王府的独子吗?” 是啊,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叶氏一门四代单传,可叶图南嘴里还……有个哥哥呢? “公主应该是听错了,”叶图南在心里叹了口气儿,然后抬头看向穆江吟,淡淡地道,“叶氏一门四代单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我又怎么可能还有个哥哥呢?” 穆江吟瞧着叶图南这么一副表情,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似乎是生气了,可是穆江吟又搞不清楚,他在生什么气,明明刚刚她听得清清楚楚,叶图南的确说的是“我哥”啊,不可能是她听错的啊,可叶图南为什么不承认呢?又……为什么会她的生气呢? 穆江吟想不明白,可是又不敢贸然去问,自穆景元暴病之后,叶图南跟他的关系就突飞猛进了,这些时日,两人相处得很好,都可以称得上是蜜里调油了,叶图南对她一直照顾有加,而且人很温柔也很有耐心,跟她说话都没有大过声儿,更是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可是现在…… 叶图南说话的声音还是不大,还是和平时差不多,表情也没有多大区别,可是穆江吟却能感觉得出来,他生气了。 穆江吟有点儿害怕,还有点儿慌张,如今,父皇被囚禁,是死是活都没个准信儿,而且只要有穆宗保在,他惦记登基的话,那么她的父皇便就逃不出被杀害的结局,所以,叶图南已经是她这个瞧着显赫尊贵的康乐公主的、唯一的亲人了。 是的,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爱人。 所以,面对突然生气的叶图南,穆江吟是又慌又怕,可是偏生她又不敢去问,当下只得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然后转移了话题,笑着问叶图南道:“夫君今儿午膳想吃什么?还想吃腰果鸡丁吗?” 自从互通心意之后,叶图南每天都窝在穆江吟这里,吃喝都在一处,他们两个,一个是京师最闲散的王爷,一个是最闲散王爷的新晋王妃,自然都是无所事事,所以两人窝在一处,吃喝都是自己动手,一则是叶图南吃穆江吟烧的菜上瘾,都到了顿顿都惦记的份儿上了,二则是穆江吟为叶图南下厨下的心花怒放,这可是她日思夜想了多少年的人儿了,漫说是一日三餐了,只要是叶图南开口,她就没有不同意的。 昨天,穆江吟炒的一道腰果鸡丁,深得叶图南喜爱,一盘子的菜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意犹未尽,所以穆江吟才这么一问。 “不用了,”在穆江吟期待的目光中,叶图南站了起身,“公主劳累多日,也该歇歇了,我就不打扰公主了,吩咐南姨做饭就是了。” “我……”一脸的期待顿时变做了慌乱,穆江吟也跟着站了起来,怯生生地拉住了叶图南的手,“我不累啊,真的不累的。” 叶图南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心里有些燥,也有些烦,不是烦穆江吟,而是烦自己。 第929章 太危险了 烦自己的沉不住气,在还不能给穆江吟提供足够安全感以及全盘信任的情况下,轻易地跟穆江吟开始了这段情,当然,他不是后悔,只是烦自己为什么不能沉住气,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之后,再全无保留地接受穆江吟、也求穆江吟接受自己? 他也烦,烦自己一向谨慎,怎么在穆江吟这么就会放松成这个样子?说话都不经大脑了,连贾明的事儿竟然都把不住嘴……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实在太危险了。 至少,在穆氏皇族彻底垮台之前,他不能再纵容自己继续犯这样的错误了。 虽然,他知道穆江吟不会背叛自己,可是他的生长环境,决定了他猜忌多疑的性子,而他的哥哥又在干着这天底下最危险的勾当,他不能让哥哥冒任何一点儿来自自己这里的风险。 …… “许久没吃南姨烧的菜了,忽然想得慌,”叶图南回头对穆江吟淡淡笑了,一边伸手拉开了穆江吟的手,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儿歇着,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言毕,叶图南抬脚出了房间,留下穆江吟呆呆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公主,王爷怎么这时候就走了?”珍珠瞧着叶图南走了,很是纳闷,跟着坠儿进了房间,一边问穆江吟道,“公主,王爷今儿还在咱们这吃饭吗?奴婢刚刚已经从前院厨房取来腰果了……” “滚!”下一秒,穆江吟蓦地吼出了声,对着瞬间愣住了的珍珠,红着眼哑声喊着,“你给我滚出去!” “奴……奴婢告退!”珍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当下自然是不敢询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忙不迭地就躬身退下了。 “呜呜!”下一秒,穆江吟一屁股瘫坐了下来,趴在软枕上痛哭起来,这地方是叶图南刚刚坐过的,软枕上还沾染着叶图南身上淡淡的龟甲香的味道,更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得更厉害了。 “公主……”坠儿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跪在穆江吟身前,一边取出帕子递过去,一边担心地道,“公主,您别哭了,仔细眼睛疼啊。” 这些天虽然有叶图南陪着,可是穆江吟却一直挂念着宫中的穆景元,白日里不愿意在叶图南面前流露,惹他担心,所以每每入夜,穆江吟总会垂泪,坠儿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里。 “公主,王爷可能有别的事儿要忙,等他忙完了肯定会来看你的。”坠儿一边在心里埋怨叶图南,可是嘴上却哪里敢提?还得好言好语地劝着。 “不会的,”穆江吟哭得上气都不接下气了,使劲儿地晃着脑袋,悲切地道,“他肯定不会来了,肯定再也不会吃我烧的菜了,他……他怕是不要我了,呜呜……” “这怎么会呢公主?您如今可是王爷唯一的亲人啊,”坠儿忙不迭地道,“您想想看啊,王爷如今没了爹娘,更无兄弟姊妹,他真的就只剩下您这么一个亲人了啊,他又怎么可能不、不要您呢?” 第930章 从来都没有 “……真的吗?”穆江吟哽咽着道,她抬起了头,猩红的一双眼盯着泛白的窗户,失神地看着,一边喃喃道,“我真的是他……唯一的亲人吗?” “是啊,公主,王爷双亲已逝,他又是独子,所以除了您,王爷可就再没旁的亲人了,公主,您就别胡思乱想了,也别再哭了。”坠儿忙不迭道,一边把帕子递到了穆江吟面前。 穆江吟没有接那方帕子,还是直勾勾地盯着窗户看,一边喃喃地道:“真的是我胡思乱想的吗?” 是啊,真的是她胡思乱想的吗? 又真的是她听错了吗? 穆江吟不想胡思乱想,她只一门儿心思地想着跟叶图南好好儿相处下去,对她的夫君深信不疑,可是她耳边蓦地响起,那天从宫中回王府、她和叶图南在马车上的对话—— “公主。” “啊?夫、夫君你叫我?” “公主,可知道京师有什么好去处吗?” “公主,你知道的,在下自幼病弱,连府门都不曾出过,自然不知道京师都有什么好去处,如今我身子也算是大好了,总算是能出门儿了,自然是瞧什么都新鲜,哪儿都想去走走,要是公主不忙的话,可否愿意给在下做个向导?” “我不忙不忙!一点儿都不忙!” …… 他说,他从来都没出过府门。 从来都没有。 一时之间,穆江吟面色变得难看至极,嘴唇颤个不停,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似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坠儿瞧着穆江吟身子一软,眼看着就要从软榻上摔下来,她大惊失色,忙不迭一把扶住了穆江吟,再定睛一看,穆江吟竟然已经晕死过去,坠儿更是急的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珍珠!珍珠!” “来了!来了!怎么……公主这是怎么了?!”珍珠闻声,忙不迭跑了进来,甫一瞧见穆江吟这幅模样,珍珠也吓得够呛,稍稍愣了一下,然后珍珠赶紧地就往外跑,“我这就去请唐先生!” …… 叶图南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穆江吟人还在昏睡着,叶图南瞧着她惨白的脸,又急又悔,忙不迭地拉住了唐砚的手,急急可可地询问道:“唐砚,公主怎么样了?” 唐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引着叶图南出了寝房,来到了暖阁,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药箱,一边跟叶图南道:“没有多大的事儿,公主近来肯定是没怎么休息好,再加上忧思过度,这才晕厥过去,好好儿睡一觉,吃一阵子药膳调养好了也就没事儿了。” 唐砚瞧着叶图南兀自愣愣地站着,没吭声,以为叶图南是没听明白,然后又解释道:“王爷,公主真的没什么大问题,您不用担心。” “她……”叶图南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唐砚的宽慰而变好,反倒变得更难看了,他瞥了一眼寝房,然后又沉声问唐砚,“你说她近来都没怎么休息?而且忧思过度?” 唐砚点点头:“是啊,许是担心万岁爷的缘故。” 第931章 忍不住了 唐砚点点头:“是啊,许是担心万岁爷的缘故。” 唐砚不大理解,叶图南为什么会问这个,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而且为什么在得到自己肯定回答之后,叶图南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王爷,您怎了?”唐砚担心地问,“您……不要紧?” 叶图南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然后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她忧思过度,还一直都没有休息好,不是这样的啊,她日日在自己面前总是喜笑颜开,她在厨房里头忙忙活活为自己张罗一日三餐,还陪着他对弈品茶,一盘棋,能兴致勃勃地陪他下一两个时辰…… 这哪里像是忧思过度的样子? 又或者说,自己怎么会马虎到丝毫都察觉不出她心里的七上八下呢? 不但如此,就在刚才,自己还给她撂脸子,明知道她一定会伤心难过,可他还是无视她的挽留和讨好,撒开了她的手。 他怎么就……这么混呢? 唐砚很担心叶图南的情况,当下打发坠儿去给叶图南倒了杯茶,眼瞧着叶图南喝下了,人也变得好些了,唐砚这才放心,当下回前院拟方子去了,一并带走了珍珠,让她盯着厨房给穆江吟做药膳。 暖阁中一片寂静,坠儿看着一直呆坐在软榻上的叶图南,心里的火忍不住往上冒,就是因为这人,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才会成日围着灶台转,沾染一身油烟,才会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痛哭流涕,甚至晕厥过去…… 可是公主从前哪里这样卑微可怜过,她是大原皇朝的堂堂长公主啊!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啊!可是却被这病秧子这般对待,实在可恨…… 叶图南觉得喉头似是给烧着了似的,火烧火燎的难受,下意识地就端起了茶杯,可是茶杯却是空的,一瞥眼瞧见站在边儿上的坠儿,吩咐道:“续茶。” “是,奴婢遵命。”坠儿面无表情地应声道,然后拎着茶壶就走了过去,她打量着叶图南清瘦的脸颊,只恨不能把手里的茶壶砸在这张脸上,可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这病秧子可是穆江吟的心头肉,她就算再怎么厌恶愤恨,也是绝不敢乱来的。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了。 是啊,这怎么能忍得住啊? 她知道穆江吟对叶图南爱得多深沉,这些年来更是亲眼见证穆江吟的心里路程,看着她对叶图南的一味儿痴恋,随着年岁渐长、面临着嫁人的提心吊胆,看着她因为叶图南而受的煎熬和苦涩,看着她是怎么一针一线绣的虞姬与霸王,那不是香包啊,那一针一线都是穆江吟的一片痴心啊…… 公主这样天仙一样的存在,能对叶图南这样的病秧子钟情,并且下嫁过来,在坠儿眼里,那根本就是叶家祖上烧了高香,叶图南善待穆江吟就罢了,可若是叶图南对穆江吟但凡冷落疏远的话,那叶图南就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更何况,穆江吟此时此刻,还因为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而昏睡不醒。 所以,她怎么能忍得住? 第932章 这么些年 “王爷,”坠儿放下了手里的茶壶,一脸冷凝地看着叶图南,“公主虽是您的妻子,可是公主毕竟是天家公主,是万岁爷的掌上明珠,您这般对待公主,怕是不妥?要是公主晕倒的消息传到了宫中,王爷您怕是不好跟万岁爷交代?” 叶图南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低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图南的不理不睬,更加激怒了坠儿,在她看来,叶图南对她的兴师问罪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坠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越发凌厉了:“王爷,您这是算准了万岁爷如今卧病不起、没人为公主做主,所以这才打定主意欺负公主吗?您也不想想,就算万岁爷暂时不能为公主做主,那还有东宫呢!太子殿下可是咱们公主的同胞兄长!您以为太子殿下知道了公主在您这里受气,他会不管不顾吗?!” 叶图南抬起了头,瞥了坠儿一眼,这个从宫中出来、平素总眼高于顶的婢子,饶是她这般无礼,可是叶图南倒是没有动气,因为他知道坠儿这只是因为太过关心穆江吟的缘故,而他此刻也在内疚着,所以就由着坠儿僭越。 再者,他就算是生气,也不会处置坠儿,坠儿是伺候穆江吟多年的贴身丫头了,如今坠儿对他出言不逊,他自然可以处置,可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个熟悉穆江吟习惯、对她又忠心耿耿的丫头来呢? 所以,叶图南没搭理坠儿,站起了身,想要进寝房去看看穆江吟,哪知道一步还没有迈开,他就被坠儿给拦住了。 “王爷才来就要走?公主可还没醒呢!”坠儿简直眼睛都要喷火了,她看着叶图南表情淡漠的一张脸,认定叶图南这是要拍屁股走人,简直是恨得咬牙启齿,“公主可真真是错付了!这么些年的真心痴心,竟然都浪费在了你这个没心肝的的身上!” “这么些年?”下一秒,叶图南蓦地站住了脚,他拧着眉看着坠儿,一直淡漠的一双眼,这时候却生出了疑惑和警惕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这么些年的真心痴心?” “王爷肯定不知道?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对您一见倾心了!这么些年,公主心心念念的都是您!王爷以为公主为什么到了二十岁还迟迟不嫁?就单单是因为万岁爷疼爱公主,舍不得她早早嫁人吗?那是因为公主心里念着您,根本就不愿意嫁人!” 坠儿总算是说了出来一直憋在心底的话了,她不明白穆江吟为什么从来不跟叶图南说这些过往,穆江吟不是一门心思盼着能跟叶图南两情相悦的吗?不是想着让叶图南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吗?那为什么不肯向他诉说自己这么些年饱受的相思苦呢? 坠儿搞不明白穆江吟,可是却一直为穆江吟委屈着,从知道穆江吟的这个秘密开始,她就是开始为穆江吟委屈了,而到此时此刻,这种委屈已经达到了顶点,已然转化成了愤怒,她再也忍不住了。 第933章 什么时候的事儿 看着叶图南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坠儿很是解气,当下又掐着腰,讥诮着道:“王爷,万岁爷给您赐婚的时候,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堂堂正一品长公主为什么会下嫁到你们定安王府?即便……有别的因素在,但只要公主她不愿意,您觉得这门亲事能成吗?就因为公主对您的一片真心,才会有后来她仓促嫁进定安王府的事儿!” 说到这里,坠儿冷哼道:“也是因为如此,公主才会下嫁于你,这才一嫁进定安王府,就背上了克公婆的恶名,外头的流言别提多难听了,可是公主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一句,公主只是想跟王爷您踏踏实实过日子而已!现在,王爷您总算应该明白了?” 说着说着,坠儿又泄气了,忍不住叹息着道:“王爷,公主是真的喜欢您,哪怕您比她足足大了八岁!哪怕你是个汉人,还是姓叶的!任何人都觉得你们不匹配,但是公主对您却从不改初心,您但凡对公主笑一笑,她就会开心好些时间呢,可是但凡皱一下眉头,公主便会胡思乱想,生怕您嫌弃她……” 坠儿越说声音越小,也越说越觉得窝囊。 是啊,是真窝囊,替她的主子窝囊,不仅窝囊,还心疼,可是一瞥眼瞧着叶图南的脸色,坠儿又有些欣慰,感觉叶图南这是听进去了,所以才会这么……锥心?难过? 坠儿不知道叶图南此时的想法,可是她猜测,今后叶图南应该会有所转变,不会再这么忽冷忽热地对待穆江吟了。 可是坠儿却没看到,叶图南的手紧握成拳,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十年前,她什么时候见到的我?”半晌,叶图南忽然开了口,盯着寝房前的那一道茜色的帷幔,一边沉声问道,“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王爷,您果然是不记得了,”坠儿有些怨念地看着叶图南,心里又开始在为他们家公主鸣不平了,一边又道,“就是十年前,先皇后的葬礼上啊,当时您随已故定安王夫妇入宫的时候,公主第一次见到的您,从那之后,公主可就再忘不掉您了……对了,公主还绣了一个荷包呢,说是要当定情信物送给您,奴婢取来给您看!” 一边说着,坠儿一边轻手轻脚地撩开帷幔,进了寝房。 一时间,外堂就只剩下叶图南一个人,他愣愣地看着如水波一样起伏波动的帷幔,一颗心碎得四分五裂。 他想起来了,十年前,定安王府的小世子的确进过一趟宫,只不过那一次进宫的人,并不是他。 先皇后故去,宫中自是要举行祭祀大礼的,那样的场合,定安王府小世子就算是身子再孱弱,也是要参加的,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而且定安王夫妇也不愿意他这个叶氏一门的独苗出门,生怕遭遇不测,所以便就当即下令,让当时人在中原的贾明回京来,代替他进宫来着。 那是再和贾明分别十年之后,两个人的头一次重逢。 第934章 误会一场 那是再和贾明分别十年之后,两个人的头一次重逢。 原本,两个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子,一晃眼都长成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只是两人的身材和相貌开始有了改变。 叶图南成日足不出户地卧床养病,日日吃下的汤药比饭食还多,饶是五官俊秀精致,却带着浓浓的病气,再加上过分苍白的面颊,就更显得弱不禁风了,当时,因为他前不久才刚刚经历一次求死未遂,人虚弱的似是一条濒死的鱼,一呼一吸都让人看着费劲。 那时候,贾明和叶图南的眉眼五官还很相似,只是整个人的状态是全然不同的,他皮肤比叶图南粗糙也暗了些,风度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显得健康蓬勃有朝气,再加上那双晶亮的眸子,少年郎勃勃英姿全然挡不住,和叶图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就是因为这种对比和差异,在贾明来到叶图南门前的时候,叶图南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转过身,空洞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灰突突的墙,待听到贾明远去的脚步声,他整个人都彻底虚脱和绝望了。 他不再是他百般疼爱呵护的兄弟,如今他不过就是求死都不能、却还地得准备随时赴死的棋子罢了。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儿呢? 他仰天长笑,却笑不出声,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下来。 …… 所以就是那一次,她……看到了他、那个和自己面容相似却截然不同的他?然后一见倾心、再不能忘? 她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就算明知道他的身份与自己并不相配,而且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 叶图南终于明白了,那个他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何堂堂长公主在下嫁到定安王府之后,全无一点儿公主做派。 他之前还以为穆江吟可能是对他一见钟情,因为这个,他还曾心潮澎湃地彻夜难眠。 如今总算是明白了,的确是一见钟情,只不过却是误会一场。 叶图南苦笑着摇了摇头,真荒唐啊。 “王爷,您看!就是这只香包!公主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这上面的绣像都是公主亲自绣的,”坠儿从寝室出来,兴冲冲地把那个香包递到了叶图南的面前,指着上面的绣像跟叶图南道,“公主一直最喜欢霸王和虞姬,从前奴婢不明白其中原委,是后来才知道,因为霸王和虞姬相差八岁,您和公主也相差八岁的缘故,王爷,公主待您可真真是痴心一片啊!” 叶图南接过那个香包,看着那香包上雄壮伟岸的霸王和娇美柔顺的虞姬,越看越觉得喘不过气儿来,不管是霸王这一身雄伟气度,还是虞姬眼中的崇拜和痴情,都让他心痛难忍,更何况这霸王还留着遮去半边脸的大胡子。 脑海中,那个人的脸,渐渐地和香包上的霸王渐渐重合,而虞姬也变成了穆江吟…… “啪嗒!” 下一秒,叶图南一把将那香包丢在了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 第935章 搬进来 “王爷!您这个是个什么意思?”坠儿既惊又气,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了那个香包,追到了门口,就看着叶图南脚底生风似的出了院儿门,似是等不及要逃离这里似的,坠儿气得直跺脚,一边恨恨道,“还真是个没心肝儿的!无情无义!” “嗨,公主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目光又落在了手上的那个香包上,坠儿一边掸着上面的土,一边难过得抹眼泪儿,“往后,公主可要怎么过啊?” …… 昌顺十六年三月末 恰克图。 自楚天叙交出令牌之后,贾明和姚大渝就直接搬进了恰克图将军府来住了,一则是,他们住在一起方便商量大事儿,省得让赵一朗来回地跑,二则是听庞九的意思。 邓氏头七之后,孔澄和便就踏上了返程,这一趟来恰克图,他前后花费了不少时间,不知道期间多少病患来大佛寺求医,更不知多少人因为耽搁医治而丧命,孔澄和早就心急如焚了,邓氏走后,他便就想着回去,可是又实在心疼楚天叙,所以又留下来陪了他几天,待到头七过后,孔澄和是实在再也等不了,楚天叙和庞九自然不好强留,就派可靠的人送他回大佛寺了。 孔澄和这一走,恰克图将军府就显得冷清多了,要是庞九再走的话,那这偌大的将军府可就只剩下楚天叙一个人了,庞九自是不忍心让楚天叙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就跟贾明商量着,让他和姚大渝搬过来住算了。 贾明起先还是不乐意,他嘴上不说,可心里还吃着楚天叙的味儿呢,总觉得庞九对楚天叙这个半道儿认的哥哥,比自己正儿八经的夫君还要上心,而且百花楼那边都已经收拾出来了,他跟庞九又正是蜜里调油,自然不想被人搅扰,可是到后来,眼瞧着楚天叙是真心把庞九当自家妹子对待,还未庞九考虑将来,十足十的娘家大哥做派,贾明也便就收起了自己的小心眼儿了,很痛快地搬了进来。 不过说起来,最不情愿搬进来的人反倒是姚大渝,他想着自己这些天在百花楼里头花的那么些子心思,都是白费了,实在是懊恼,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乖乖地和贾明搬进了将军府来。 如今楚天叙、贾明、姚大渝都住在恰克图将军的前院儿,庞九还是住在后院儿,不过也只是晚上才回后院儿,其他时间也庞九都在前院待着,几个人闲的时候,下棋吃茶天南海北地神侃,忙得时候,可能连饭都顾不上吃,比方说今天。 “公子!” 四人正在书房里头喝茶说话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一阵马嘶声,随即就是一溜急促的脚步声,再然后就是侍卫的声音传来了。 “进来。”楚天叙当即放下了茶杯,对门外道。 “公主,孙将军传来的密信!”侍卫进门,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送到了楚天叙的面前,然后躬身气喘吁吁地道,“孙将军特地吩咐属下,务必尽早把此信送到公子手中。” 第936章 妹夫与大舅子 楚天叙从那风尘仆仆的侍卫手里接过了信,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下去好好儿歇歇。” “是!多谢公子!”当下那侍卫躬身退下了。 “看来孙益辉他们这一路不甚太平啊,”楚天叙一边道,一边打开了那封信,果然瞧着里头的内容,楚天叙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果然东宫那边已经得了消息。” “当真?”庞九闻言,很是担心,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可是东宫那边已经出动了人马?阻拦孙益辉他们一行人入京吗?那可有人受了伤吗?栓子可还好吗?” “这倒是没有,栓子也好得很,”楚天叙摇摇头,一边把信递给了庞九,一边看向了贾明,含笑道,“多亏妹夫的手下遍布各地,这一路上都有义军保护着,所以孙益辉他们行动并未受阻,算着时间,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快要进京了,我真得好好儿谢谢妹夫了。” 楚天叙不喜欢直呼贾明其名,倒是很喜欢这么一口一个“妹夫”地叫,其实他比贾明还小一岁,偏喜欢在口头上占占贾明的便宜,庞九和姚大渝听他这么张口闭口“妹夫”的,都觉得别扭得很,倒是贾明听得顺耳极了。 当然了,有“妹夫”,那自然就有“大舅子”了。 “大舅子客气了,不过就是小事儿一桩,大舅子实在不必挂心了,都是一家人嘛,”贾明笑着对楚天叙摆摆手,示意这都不是事儿,不值得一提,一边又道,“而且,这事儿对我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啊,我自然得出手啊。” 楚天叙笑着点头道:“这就是了,我看妹夫也不是个乐于奉献不求回报的。” 姚大渝和庞九听他们这么一个比一个客气的,左一个“妹夫”,有一个“大舅子”的,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可是却又不好开口抱怨,是啊,抱怨啥啊?人家叫的一点儿没错啊,所以姚大渝就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吐槽来着。 只是庞九可没姚大渝的忍受能力强,当下决定要打破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局面,把话语权抢到自己的手里,当下放下了手里的书信,然后一本正经地看向了贾明,道:“等孙益辉到了京师,将太子一党的阴谋公诸于众,那可就是咱们义军全面反击的、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了,你可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嗯,这个你放心,我都已经做好了部署了,”果然贾明也严肃了起来,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对庞九道,“临出京之前,我已经交代了图南和文俊,让他们尽力在京师发展咱们的势力,加强对京师的掌控,如今朝中有不少咱们的势力,这次东宫阴谋败露,咱们更能借势发展,肯定能动员不少官员过来,更能获得京师百姓支持,在舆论上肯定可以占据压倒性优势,到那时候,秦风扬就好办事儿了。” “京师的势力是一方面,可外围的也是一点儿都不能放松。”楚天叙放下了茶杯,也加入了讨论。 第937章 可愿一起进京 “待事情发酵之后,中原的朝廷大军必然士气大跌,届时义军可以趁机反击,必然能有极大斩获,又或者是可以采用怀柔战术,毕竟朝廷大军中绝大多数的士兵乃是汉人出身,这就有了是用怀柔战术的基础,说不定还能起到奇效。”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仗自然是能不打就不打的,毕竟对面也是咱们的同胞兄弟,”贾明点头,很认可楚天叙的观点,一边又道,“而且固原这边,咱们已经张开了大嘴,只等吃下了川陕大军,待咱们胜利的消息传到中原,对朝廷大军又是致命一击,那样的话,自然对咱们的形势就更有利了。” “待拿下了川陕大军,还有中原大军之后,还有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的支持,这就相当于斩断了,其他各地大军对京师的支援,既方便咱们对其他地方势力的各个击破,更利于咱们攻入京师,”姚大渝道,说到这里,他显得有点激动,看向贾明道,“殿下,汤遂恩都离开蜀地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得让他回去了?” “不错,待吃下川陕大军之后,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直接将整个西南都握在手里,”贾明点点头,当下对姚大渝道,“等会儿,你派人六百里加急去固原传令,待打赢了这一场之后,拨一半川陕大军东进,支援中原义军,另一半由他亲自带队,打回蜀地去。” “是,属下遵命!”姚大渝忙得起身,躬身道,一边又想起来了什么,姚大渝有些雀跃地道,“殿下,如今万事俱备,咱们是不是该动身前往京师了?” 姚大渝这么一说,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贾明的身上,他们眼中也都和姚大渝一样,满是期待和激动。 贾明心里也挺激动的,毕竟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奔波、蛰伏了整整二十年,这一天如他预想的一样总算降临了,可是又比他预想来的更快,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有了楚天叙的慷慨相助。 “天叙,”贾明看着楚天叙,憋了满肚子感激的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好半天他才憋出了一句,“可愿和我们一起进京?” 贾明这一开口,姚大渝和庞九的目光就又投在了楚天叙的身上,只见楚天叙登时就愣住了,顿了顿,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抿了抿唇,跟贾明道:“贾兄,我要是想进京的话,你觉得我会把令牌交到你手上吗?” 是啊,楚天叙对于权力从来都没有什么野心,或者说,是在他知道自己手掌的权力是个什么来路之后,他就彻底对权力失去了兴致,所以才有了后来,他对贾明的慷慨相助。 庞九忙不迭地道:“哥,你别急着拒绝啊,你不愿意再继续领兵打仗,这咱们都知道的,就是不放心也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哥,咱们是一家人啊,自然一家人得全须全尾儿地在一块,你肯定也舍不得我这么个妹妹,跟着个靠不靠的住还不一定的男人远走千里,对?” 靠不靠的住还不一定的男人一脸的郁闷:“欢欢,就算是为了留住兄长,也不必拉着你家男人下水,是?” 第938章 哑谜 庞九冲贾明挤眉弄眼,小声道:“我跟我哥说话呢,你这个外人就不能有点儿自知之明,少说两句?” 贾明:“……” 行,他这个外人就得有点儿做外人的自觉。 楚天叙瞧着贾明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跟庞九道:“就你这样的性子,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有担心,也是担心贾兄受没受你这厉害丫头的欺负啊。” “哥,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庞九不乐意了,嘟囔着道,“我又哪儿点厉害了?” 贾明忍不住提醒道:“就刚刚啊,大舅子和老二可都瞧见了。” 下一秒,楚天叙和姚大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就你话多!”庞九恶狠狠地瞪了贾明一边。 “天叙,你看她!”贾明忍无可忍了,憋屈地看着楚天叙,诉苦道,“天叙啊,你自己家的妹妹是个什么性格脾性,你这个做兄长的可是最了解的,就算是为了管着你妹妹,少让我这个做妹夫的受点欺负,你也得一定跟着咱们走啊,要不然我……我往后要是受了她欺负,我找谁给我做主啊?” 庞九气得直瞪眼:“……你再这样我、我就打你了!” 她实在是没眼看贾明的这幅怨妇相,是啊,满脸大胡子的彪悍怨妇,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下一秒,贾明更委屈了:“天叙,你看她!这还是当着你面儿呢!你要是不在跟前了,她更不知要嚣张跋扈成什么模样呢!” 楚天叙哪儿不知道贾明和庞九这是故意做戏来着,心下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他当然也知道庞九和贾明这么一唱一和的目的是什么,一直低落消沉的一颗心,就在这两人夸张的你来我往里,渐渐地又重燃起了希望。 “九儿,贾兄,我还是不能跟你们进京,”深思熟虑之后,楚天叙极其诚恳地跟两人道,瞧着庞九和贾明脸上的失落,楚天叙又忙着道,“只是暂时,说不定过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就能在京师重逢,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我必须留在恰克图。” 庞九难掩失望:“哥,这正是咱们离开的时候啊,为什么你却偏偏要留下来呢?” 楚天叙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贾明,而贾明也没说话,然后同样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话并不用说出口,彼此就能明白一样。 “楚兄,漠北就交给你了,”半晌,贾明从怀里取出了前不久楚天叙才交给他的恰克图将军令牌,递到了楚天叙面前,一边感激地道,“楚兄,我谢谢你了。” 庞九看得一头雾水:“你、你们打得是什么哑谜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贾兄不必客气,你刚刚才说过,咱们是自家人啊,”楚天叙起身接过了令牌,然后忽然撩起袍子,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执令牌于胸前,朗声对贾明道,“有属下镇守恰克图,请主公放心。” 直到这个时候,庞九这才恍然大悟,贾明和楚天叙打得这是什么哑谜。 第939章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义军和穆氏皇室的这一仗就在眼前,这是最关键的一战,也应该是最后的一战了。 从前一直被原族朝廷镇压的义军,如今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原族人的统治已经开始走向了分崩离析,是负隅顽抗落得个身首异处,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又或者是及早逃回漠北老巢保存实力,这是所有原族人如今面临的选择,而贾明他们自然也要提早做好应对。 所以,与漠北毗邻的恰克图,此刻又成了要命的地方。 贾明其实一早就希望能让楚天叙留在恰克图镇守,一则是楚天叙是最熟悉恰克图和漠北的人,二则是楚天叙在恰克图大军中威望甚高,不管调派任何将领过来,都不可能做到和楚天叙这般一呼百应,三则是他信得过楚天叙,只要有庞九在,贾明就不会也不必对楚天叙起任何疑心。 所以,没人能比得过楚天叙。 只是,贾明不忍心也不好勉强楚天叙,所以在楚天叙清楚的表达自己不愿再掌一兵一卒、以及从庞九那里确定了楚天叙的真实意愿之后,贾明就决定不要勉强楚天叙,他理解并且尊重楚天叙做出的决定。 家人,是这世间最有温度的一个词儿了,而理解和尊重是保持这个温度的必要条件。 可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止贾明,所以楚天叙才能又从贾明手里接过了这枚意义非凡的令牌。 “天叙,快起来,”贾明忙不迭地扶了楚天叙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天叙,说真的,就在刚才我还发愁谁来镇守恰克图这么个要命的地儿呢,你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姚大渝也是一脸及惊且喜,忙不迭地上前使劲儿拍了拍楚天叙的肩膀道:“有楚兄这在恰克图镇守,那咱们其他地方的义军可都能甩开膀子干了!” 庞九倒是一脸失望:“这么说,哥你还是不能跟咱们去京师了。” “待到天下太平,又何愁咱们兄妹没有再见之日?”楚天叙一派豪情,笑着跟庞九道,“妹子,你且等着,等到封后大典,哥哥必然要亲赴京师给你送上一份厚礼。” 庞九顿时面颊绯红,忙不迭地直摆手:“不可能的,我……我这样的怎么能当皇后?万万不可能的!” 贾明顿时嘴角一抽:“……你这是憋着要自己登基、想着把我收进后宫吗?” 原本还局促不安的庞九,顿时一扫心里所有的茫然和怯懦,对着贾明点点头:“其实这样也不是不可能,我有哥哥给我撑腰啊。” 姚大渝和楚天叙默默地转头看向贾明:“……” 贾明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庞酒欢,你就死了这条心!” “哈哈哈!” 下一秒,庞九笑得东倒西歪。 …… 明天就要启程赶赴京师了,姚大渝去收拾行李了,楚天叙则先一步去了恰克图大营了,贾明和庞九闲着没事儿,两个人难得偷得半日闲,遛出了将军府,在城里闲晃着。 第940章 您是把他当土匪了 “饿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儿?”出了将军府还没多一会儿,贾明就觉得饿了,一边拉着马缰,放慢了速度,一边转头问庞九,“要不去之前的那家羊汤店?饺子和羊汤的味儿都还不错。” “别别别啊!”庞九策马追了上来,一边对着贾明晃了晃马鞭,一边跟他喊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肯定能吃撑得走不动道儿!” “在哪儿啊?”贾明挺好奇,“那馆子名字叫啥啊?” 他来恰克图年头也不少了,有名的馆子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却不知道庞九说的是哪一家。 “在城西!没名儿!不过比那些有名的不知好吃多少倍!”庞九道,一边甩着鞭子,超过了贾明,姑娘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还得快着点儿!得赶在人家收摊之前到!要不然就吃不上了!” “到底什么地方啊?搞得神神秘秘的,”贾明嘟囔着,一边也使劲儿甩着马鞭,跟了上去,“驾驾驾!” …… 到了地方,贾明才知道,庞九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因为这是一家早点铺,过午人家就收摊儿了,难怪庞九这么担心赶不上。 只不过,这和贾明预想的差距有点儿大。 城西本来就是恰克图的贫民区,这地方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馆子了,不过这个小摊儿却收拾的挺干净利索,贾明和庞九到的时候,那个看摊儿的老太太正要收摊儿呢,瞧着庞九和贾明进了窝棚,这才停下了手。 “奶奶,还有锅贴跟胡辣汤吗?”庞九坐了下来,笑着问那老太太,“咱们可是特地赶来吃您老人家的手艺呢!” “姑娘啊,你来的真巧,就还剩半锅锅贴,还有两碗胡辣汤!”那老太太笑着点头,瞥了一眼坐在庞九身边的贾明,目光在他的大胡子上头顿了顿,生出些许畏惧来,“这位……也是要吃饭的吗?” “奶奶,这是我家掌柜的,别看人长得凶,可是心却善着呢!”庞九一边取了帕子给贾明擦手,一边笑着跟老太太解释,“您要是担心的话,那咱们就把饭钱给先结了,您看成吗?” 掌柜的,是恰克图这边妻子对丈夫的称谓,所以贾明这一听,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当下就忍不住咧嘴笑了,只是他这样的长相,不笑的时候吓人,笑得时候就更……吓人了。 庞九生怕他这样吓着老太太,忙不迭暗中捏了一把,贾明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乐得跟喇叭花的嘴给闭上了。 “不用!不用了!”好在老太太正低头盛胡辣汤,没有瞧见,她赶紧地端上来了锅贴跟胡辣汤,送到两人面前,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跟两人解释道,“两位客官别介意啊,实在是咱们恰克图这边的人给土匪祸害得太狠了,咱们啊,都给祸害怕了!” 庞九忍不住“噗嗤”笑了,指着贾明问老太太:“奶奶,您是把他当土匪了?” “没有!没有的事儿!”老太太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奶奶,别担心,这天儿啊,迟早是要放晴的,”庞九指着有些阴沉的天跟老太太道,“这世道啊,也一定会太平的。” 第941章 那个恩人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唉!希望能。” 说着,老太太就转身继续收拾箩筐去了,庞九眼尖,一瞥眼瞧着箩筐里的小棉被,还包着些没卖完的包子,庞九忙不迭地让老太太住了手,一边麻利地掏出了一把碎银子,放在了老太太的手里。 “奶奶,您这些包子,我全都买下了,烦你给对面街上的那对小姐妹送过去去,”庞九指着不远处街角站着的一对衣衫褴褛的小姐妹,瞧着似是乞丐,庞九跟老太太道,“还有这些碎银子,也一并交给她们,让她踏实收下,不必惶恐,也不必跟她们说是我们给的,省得她们又要过来千恩万谢的。” “唉!姑娘你可真真是菩萨心肠啊,老婆子这就给送过去。”老奶奶忍不住感慨道,然后赶紧地就拎着包子、拿着碎银子朝着那对小姐妹走过去了。 庞九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对小姐妹看,目光有点儿复杂又有些心疼,半晌,她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过了身来,这才发现,贾明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不吃饭反倒一直盯着看我做什么?”庞九被盯得莫名其妙的,指着贾明面前的胡辣汤,催促着道,“快吃,这样的天儿,耽搁一会儿就没热乎气儿了。” 贾明没着急吃,还是盯着庞九看,目光很温柔,开口的声音就更温柔了:“我们家欢欢真是人善心美。” “切,算了,前几天才说我没西施美来着,”庞九白了贾明一眼,然后加了一个锅贴吃下了肚儿,放下了筷子,又看向了贾明,小声道,“我其实也不是多善良,就是……就是看着她们这样,就想起了我刚到恰克图的时候。” 贾明也想起来了,从前庞九跟她说过自己到恰克图的过往,现在看着街对面的那一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口一个吃着包子的小姐妹,贾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那时候……你受了很多罪?”贾明瞧着姑娘沉静的侧脸,很是心疼。 “也还好,其实也没挨几天的饿,结果我就遇见贵人了,后来遇见了我干娘,再后来,我又遇上了你这么条大粗腿,而且还抱住了!”庞九抿了抿唇,笑着道,“嘿!你别说,我这人还真是命好,贵人一个接一个的,天生就不是吃苦受罪的命!哈哈!” 贾明听着庞九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来了他们初见时候的情景,不知怎么的,他心跳得有点儿快。 “你说的那个贵人,就是……在百花楼门前遇见的那个男人?”贾明盯着庞九的亮晶晶的一双眼看,心上涌起无数期待和兴奋,“那天他前前后后给了你七遍银子,对吗?” “对啊,就是他,我的救命恩人呢!”庞九点点头,有点儿好奇地盯着贾明,“你还记得啊。” 原本是不记得的,后来在乌兰农场,你跟我提起这事儿,我才记起来的。 贾明在心里默默地道,看着庞九豁亮的眼睛,他有点儿想告诉庞九,自己其实就是庞九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恩人。 第942章 今天就给吃吗 不是有点儿,是非常想。 他不是想让庞九报恩,是想让庞九知道,他们其实再更早的时候就见过,他们的缘分在他和她初到恰克图的那一年,就已经定下了。 他们是天生一对,所有上天才会给他们安排了后面的重逢,和……心动。 “那你想不想找到那个……那个救命恩人啊?”贾明很是期待地问,“现在咱们有能力去找了,只要你愿意,咱们就肯定找得到那个人的。” “算了,”庞九想都没想就果断地摇摇头,“找了也是白搭,就别浪费功夫了。” 贾明顿时就不乐意了:“怎么会白搭呢?只要你一声令下,那肯定就能找得到啊。” “活人自然是能找得到,但是死人呢?就算找到了,那又能怎么样?”庞九瞥了贾明一眼,淡淡地道,“找出来一堆骨架子算哪门子的事儿?” 贾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你怎么知道人家就……就已经死、死了呢?他不是你恩公吗?你这丫头怎么还诅咒上人家来了?” “是恩公没错,可是我也得面对现实啊,”庞九又吃了一个锅贴,然后比了个“七”,小声跟贾明道,“他一天要逛七遍窑子啊,这样的频率,这样的喜好,不得花柳就怪了!肯定早就已经死在哪个窑姐儿的床上了!” 一口气儿差点儿没提上来的贾明:“……你分析得还挺有道理,不过话也不能说死了,说不定人家就是命好,而且还……咳咳,还挺注重个人卫生,所以就没有染上花柳的呢?”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庞九点点头,一边又冲贾明比了个“七”,然后咬着牙道,“可是一天来七回啊!这可是连牲口都架不住的!更别说是个人,怕是他早就那什么……咳咳,精尽人亡了!” 彻底倒不过气儿来的贾明:“……没看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是,小时候看村里配猪配牛配驴子,都看多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庞九有点儿得意,可是一张嘴,就蓦地红了脸起来,她一边瞥着贾明,瞧着贾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她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小声哼哼道,“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 顿时眼前一亮的贾明,朝庞九身边挪了挪,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那你……想吃猪肉吗?” 这次,轮到庞九倒不过气儿来了,筷子把锅贴戳了对穿,庞九这才低着头,小声哼哼道:“今、今天就给吃吗?” 贾明:“……” 啊啊啊啊! 他真的很像土拨鼠一样的尖叫! 一颗老心都激动得要蹦出来了,眼睛都兴奋的通红了,手脚都激动得一直哆嗦,他果断地放下了手里压根儿没排上用场的筷子,一把握住了庞九的手:“走,咱不吃这个了,咱回家吃去!” 庞九:“……” “客官,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才吃了两口就要走啊?”刚回来的老太太,瞧着两人的架势,一脸的担心,“是老婆子做的饭不好吃吗?” 第943章 我说来得及,那就来得及 庞九红着脸默默地道:“奶奶,这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是他忽然想吃猪肉了。” 老太太更加疑惑了,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锅贴,又看了看贾明,然后皱着眉不解地道:“这锅贴就是猪肉馅儿的啊,怎么,你、你没吃出来吗?” 贾明:“……” 庞九脸变得更红了,磕磕巴巴地跟老太太道:“奶奶,你说、说的猪肉,跟、跟他说的猪肉不、不是一样……咳咳!” 庞九还想跟老太太解释,贾明已经不耐烦了,也听不下去了,当下从怀里掏出了一锭大银放在了桌上,然后拉着庞九的手,转身就走,直接把庞九抱上了马背,自己也跟着上去,一手环着庞九攥着马缰,另一只手则牵着另外一匹马。 “我……我自己骑一匹!”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庞九难为情地跟贾明道,“我才不要跟你共骑一匹!” “驾驾驾!”回答她的是男人的大嗓门儿,外加一阵马嘶声。 “咋不是一样的呢?不都是猪肉吗?”老太太看着他们一季红尘而去,满脸都是疑惑,“难不成现在连猪都分出个三六九等了?” …… 贾明一路策着马儿,没有朝恰克图将军府的方向走,倒是朝截然相反的方向,这期间庞九问了无数遍,他到底要带她去哪儿,贾明也回答了无数遍带她去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不行啊!乌兰农场太远了!”庞九急着跟贾明道,“一来一回地怎么也得五六天,咱们明儿就要启程去京师的,肯定来不及啊!贾明,你别乱来!” “来得及!”贾明俯身亲了亲庞九嘟囔的小嘴,笃定又豪迈地道,“我说来得及,那就来得及!” “你怎么就这么疯啊?”庞九简直不能理解贾明的行为,“就算是疯,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 “欢欢,相信我,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贾明一边说着一边用下巴在庞九的发旋上蹭了蹭,一边忽然转移了话题,问道,“欢欢,告诉我,你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谁?” 庞九顿时就愣住了,随即一脸尴尬仰头看向了贾明:“你……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贾明照着她的脑门儿亲了一口:“不许反问,赶紧地回答问题。” 庞九小声嘟囔:“……一定要回答吗?” 说实话,庞九一点儿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承认自己不够磊落,但是……她真的不想让贾明失望啊,要是贾明知道了他并不是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会……会特别难过? 肯定会的啊。 庞九越想越是泄气,越是懊恼,正想着要怎么含糊过去呢,然后脑门儿就又让人家亲了一口:“不要想着打马虎眼儿!而且这是个必答题!” “这是你一定要知道的哦,”庞九全然泄气了,又泄气还又很是恼火,瞪着贾明道,“什么伤心难过不甘憋屈,都得你自找的!不许来找我麻烦!更不许抱怨我!知道吗?” 第944章 冤死了 “知道了,”贾明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笑得更欢实了,“快说!快说!少废话了!” “额,那什么……”刚才还张牙舞爪、气冲冲的小姑娘,再开口的时候,就变成了蚊子嗡嗡叫了,“在你之前,我……我其实还喜欢过一个人,咳咳,就、就是那个……那个给我七遍银子的恩公,嗯,其实就、就是我单相思来着,没、没发生过什么……” 庞九的声音太小,两人又在马上,所以贾明没听清楚,当下又问道:“啥?你说谁?我没听清!” “我说!我还喜欢过别人!就是之前救我于水火的恩公!”这下子,庞九彻底破罐子破摔了,回头瞪着一脸旺盛求知欲的贾明,越看越是生气,咬牙切齿地道,“你压根儿就不是照进我心里的第一抹白月光!现在,你满意了?” 感受到路人纷纷投来目光,贾明一脸的尴尬,看着面前气鼓鼓的一张脸,他又忍不住笑了:“我说你至于这么大声儿吗?非得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你男人前头还有个前辈大哥,这才满意啊?” “哼!”庞九又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了身去,不自在地哼着,“谁让你吃饱了撑的提这茬儿?” “我不是好奇吗?”贾明道,“对了欢欢,怎么从前一直都听你提起过这茬儿啊?” “提什么啊?”庞九又烦了,气呼呼地道,“承认自己喜欢过一个对烟花柳巷有着异常热忱的嫖客很骄傲吗?”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也许人家前辈大哥根本就没你想的这么不堪,进出窑子,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事儿啊?” “别的什么事儿?跟姑娘盖着棉被纯聊天儿?还是找个小倌儿尝尝鲜?”庞九冷眼看着贾明,“我从前没发现啊,你好像对窑子还挺了解啊。”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了解。” “……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逛过窑子?”这下轮到庞九愣了,她目视前方,默默地感慨道,“哎呀,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但凡看上的都是嫖客呢?” 贾明:“……” 他真的要冤死了! 简直都恨不得这就跪地唱《窦娥冤》了,只是这事儿解释起来又很麻烦,当下贾明把马鞭甩的更勤了,一边跟庞九道:“咳咳!你先别问了,一会儿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 百花楼。 “吁!” 马儿在百花楼前稳稳地停住了,贾明跳下了马,然后伸手要去接马上的庞九,结果被人家给挡开了,不仅如此,庞九还一脸嫌恶的表情:“我说贾明,你没花柳?” 贾明:“……我怎么会有花柳?!” 真的好想自抽十个大耳光!你说他好死不死地提这茬儿做什么?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下了马儿,庞九仰头看着“百花楼”的匾额,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她不解还有点儿愤怒地看着贾明,“怎么了?现在流行带着自家媳妇儿逛窑子?” 第945章 有滋有味儿 “谁、谁带着你逛窑子来着?!”贾明简直都要懊恼死了,上去要拉着庞九进去,结果又被人家给甩开了。 这下子,贾明想抽自己二十个大耳光乐了。 他讨好地跟在庞九身后,弓着身子讨好着道:“欢欢,我真的没有花柳,你要相信我啊,我……我还是没开过荤呢,除了你,我连别的姑娘手都没碰过呢,怎、怎么会有花柳呢?” “真的?”庞九将信将疑地转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贾明。 二十八岁的童子鸡被庞九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好在庞九没再避着他了,贾明赶紧地拉着庞九上了台阶,来到了门前,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红着脸跟庞九道:“你要是不信,等进了京城,我就找唐砚来给我验证清白。” “呸!你找唐砚验证哪门子清白?人家文俊乐意吗?”庞九白了他一眼,瞧着他竟然有这地方的钥匙,很是好奇,“咦?你怎么有百花楼的钥匙啊?” “我没有逛窑子的爱好,还不能有个开窑子的爱好啊?”贾明哼哼着道。 “这……这百花楼是你开的?”庞九顿时目瞪口呆,再一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原本挺热闹的一条街,这时候却冷清萧条,沿街的店铺都是大门紧闭,庞九更加吃惊了,“别跟我说,这……这一条街都都都是你的?” “哼!现在知道你男人的大腿有多粗了?就算是咱们不杀进京师当什么皇帝皇后,就单单靠这一条街,咱们俩就能活得有滋有味儿!”贾明有点儿得意的扬了扬眉。 “你当大茶壶、我当鸨母?成天穿红着绿脸抹得亲爹都认不出招呼着大爷进来玩儿?”庞九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这叫有滋有味儿?” 贾明:“……” 啊啊啊啊! 他又想学土拨鼠叫了! 当然这次不是因为兴奋! 好不容易打开了门锁,贾明一把扯着庞九进了房来:“来来来,咱们有话进去说……我的老天爷啊!” “哎呀我去!这怎么话儿说?!” 甫一进了门,两人同时的目瞪口呆起来。 只见偌大的厅堂里,张灯结彩,不管是墙上还是柱子都贴着大大小小的“囍”字,房梁上、柱子上缠着红绸,挂着红灯笼,窗户上贴着象征着喜庆的“和合二仙”、“鸳鸯戏水”、“喜结连理”等图案的剪纸,脚下的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了房中,又沿着楼梯一路铺到了楼上…… 这些都还算了,最重要的是,正对面的八仙桌上,竟然摆着凤冠霞帔,还有火红的嫁衣和绣鞋! “这……这不是窑子吗?”好半天,庞九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疑惑地看着桌子上的凤冠霞帔,又看着身边同样震惊到无语的贾明,“怎么……这是有人要在这儿成亲来着吗?” 听着庞九发问,贾明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在心里狂对姚大渝比大拇指,一边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对庞九点头:“是啊!是有人要成亲啊!” 第946章 哪儿敢啊 那天,他交代让姚大渝来收拾收拾百花楼,当时想着他跟庞九好过来暂住一时,后来他们住进恰克图将军府,记得当时姚大渝还垂头丧气,说是他们没住进百花楼,实在是浪费了他的一番精心布置,贾明当时压根儿都没有搭理姚大渝,今天也是一时冲动才来到这儿的,这才发现姚大渝口中的精心布置可真真是货真价实。 贾明当即决定,回去就给他兄弟换一匹汗血宝马…… 不,两匹! “那是谁要在这儿成亲啊?”庞九一脸好奇,看着这新簇簇的房间,问道,“怎么不见人影啊?” “怎么不见人影儿啊?新娘子和新郎官儿不是就在这儿吗?”贾明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踢上了房门,然后从后面环住了庞九,凑到姑娘耳畔柔声道,“欢欢,咱们成亲,就今天,就现在,就咱们俩,好不好?” “切!谁要在青楼里头成亲啊?”下一秒,庞九的脸蹭的一下就变成了红苹果,虽然害羞,可是却也不耽误她跟贾明横鼻子瞪眼耍威风,“难不成,你这是想跟我结成一对露水夫妻?今儿拜堂成亲入洞房,明儿就拍拍屁股走人?” “哪儿能啊?哪儿敢啊?”贾明忙不迭叫屈道。 瞧着庞九红红的脸蛋子,贾明越看越是心动,尤其还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贾明转到庞九身前,拉着庞九的手,解释道:“欢欢,其实这儿并不是真的青楼,是从前刚刚打探到管来臣肯能被秘密囚禁在恰克图某处的时候,为了方便打探消息,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开起来的,这店里头,不管是姑娘还是小二都是咱们的人,虽然迎来送往,可是却……做的不是皮肉生意,所以这地方干净着呢。” 贾明说的没错,想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探消息,首选当然是青楼了,这个上至官员差官,下至轿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扎堆儿的地方,只要有耐心和细心,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所以当时在和已经先一步在恰克图潜伏的宋虎和孙文俊商量之后,百花楼就这么开张了。 “不做皮肉生意,那做什么生意?”庞九才不相信贾明的说辞,当初她可是亲眼瞧着这百花楼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地迎来送往呢,这时候听着贾明说那些姑娘竟然也都是自己人,庞九难免醋意大发了,“别告诉我,是只做你贾老大一个人的生意啊。” “真的没有!我从前来这儿的时候,且规矩着呢,而且到处都是自己人,我又怎么能好意思做出下流事儿?岂不是要让手下看笑话吗?”贾明又想唱《窦娥冤》了,瞧着庞九兀自一脸的不相信,他拉着人家的手,一个劲儿地晃,“真的,真的,你要是不信的话,往后我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让你一个个地过堂,这总行了?” “哼,既是你的手下,我就是过十遍堂,又能审出个屁来啊?”庞九白了贾明一眼,嘟囔着道。 第947章 惧内 庞九的目光在大堂中逡巡着,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了,忽然一把抓住了男人的前襟,拉着男人朝自己这边过来,然后凶神恶煞地道:“你刚才说是为了打探消息还什么掩人耳目这才开起的窑子,那么敢问贾老大,除了恰克图,你在别的地儿也没少干这勾当的?” 贾明的身子顿时就矮了半截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小了,还带着浓浓的心虚:“刚……刚刚不是说好了要吃猪肉来着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就审起我来了?” “老实交代!敢说一句谎话,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下一秒,庞九一声大喝,手上的劲儿跟着蓦地增大了一倍,迫得男人差点儿跟她脸贴脸,她逼着男人跟她对视,一边又问道,“你手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家这样的百花楼?” 贾明被庞九盯得那叫一个心慌,可是又不敢躲避,他其实也挺纳闷,这么些年,自己怕过谁?可就是自己这么个七尺的汉子,偏偏就栽在了这比他矮了一头不止的小丫头手里,他有点儿不想承认,可自己好像的确有点儿…… 额,惧内。 “杭州有、有两家,扬州也、也有两家,苏城、开封、洛阳,也都有,”贾明结结巴巴地道,眼看着庞九的眼神越来越凶,贾明简直都要哭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住嘴了,可是他却压根儿就管不了自己的嘴,只能听着自己磕磕巴巴地吐出让自己越来越心虚抓狂的话,“长安也有一家,前不久,好像在、在固原也、也开了一家……没有了!就、就这么多!真的没有了!” 庞九看着贾明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的脸,她的脸也在抽搐着,她皱着眉,不解又疑惑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其实不是当皇帝,而是开窑子?是不是打算登基为皇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在宫里为管仲修庙供奉啊?” 贾明委委屈屈地道:“这、这真的都是误会,其实比起窑子,我开的更多的是酒楼客栈,开窑子只是一、一小部分,纯属是为了打探消息。” “交给我。”庞九忽然道。 贾明没怎么听明白:“啊?你说啥?” “我说,把你手上的窑子都交给我!由我处置!以后你都别管了!”庞九没好气儿地道,“怎么着?你还舍不得啊?”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贾明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道,“早就应该上交媳妇儿了,不止这些青楼,还有所有的田产铺子乱七八糟的产业,等到了京师,我让文俊汇总之后,都交到夫人手里。” “这还差不多,”庞九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不少,朝前慢吞吞地走着,一边打量着墙边的一扇绣着“比翼双飞”的八扇屏,心里又觉得有点儿开心了,随口问贾明道,“从前,这里真的不是胡天胡帝的所在?” “真的不是,要真是那种地方,我又怎么敢带你过来?”贾明忙不迭跟在庞九的身边,然后小声解释道。 第948章 正巧,我也想嫁人了 “前些时日到恰克图的时候,我就早巴巴地吩咐大渝把这地方收拾出来,原本是想着跟你暂时落脚的,后来你不是不愿意搬出恰克图将军府吗?所以这地方就给空下来了,要不是今儿……想着找个安静踏实的地儿跟你……咳咳,吃猪肉来着,我也不会想到这儿的。” 说到这里,贾明还挺不好意思的,打量着庞九红得不像话的脸,他低头凑过去在庞九发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边轻声道:“还好过来了这一趟。” “是啊,还好过来了这一趟,要不然我手上也不会一下子多出来这么些遍布南北的产业。”庞九剜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径直走到八仙桌前,开始打量齐齐整整摆在上头的喜服、绣鞋,还有凤冠霞帔。 对于这些物件,庞九并不算陌生,毕竟前些时日,她还亲自去采买来着,而且买的还是恰克图城里头最好的凤冠霞帔和喜服了,可是却不料想,摆在眼前的这一套,竟然比她之前买的那一套更加华贵精致,单单是凤冠上那颗拇指肚大小的珍珠,怕就已经是价值连城,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宝石翡翠,这一看就不是民间该有之物。 也不知姚大渝是使了什么法子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的这些的。 庞九一边在心里好奇着,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过分华丽精美的凤冠。 “喜欢吗?”贾明的目光随着庞九的手指在那凤冠上移动着,最后又挪到了庞九的脸上,他看着庞九盯着凤冠看都不眨一下的眼睛,轻声问道,“想戴上看看吗?” 在凤冠上流连的手指蓦地一顿,庞九的心也跟着因顿。 说实话,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抗拒这样的提议,即便是庞九这样、从小野到大的姑娘,更何况,她早就想穿上嫁衣,嫁给贾明了啊。 而这,显然比她想象中的嫁衣,更加精美,更难以抗拒,简直像梦一样美好,她又怎么会不心动呢? 庞九没有吭声,可是贾明哪里有不明白的,所以他很高兴,心里也痒痒的,凑过去亲了亲庞九的脸,一边柔声道:“欢欢,我们都换上喜服好不好?你来做我的新娘,我来做你的新郎。” 庞九听他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抬眼看他:“怎么?你这是要跟我过家家吗?” “不是过家家,是真的,”贾明握着庞九的手,眼睛直视着庞九,一字一字柔声道,“欢欢,春暖花开了,我想成亲了。” 被各种情绪包裹的心,因为男人的注视,还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忽然就变得平静了下来,庞九对着贾明点点头:“正巧,我也想嫁人了。” 下一秒,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都对彼此张开了双手,随即相拥在了一起。 …… 京师。 定安王府。 人会同时爱上两个人吗?一颗心会装得下两个人吗? 穆江吟靠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明晃晃的迎春,不知不觉间,春天又来了,一年又过去了。 第949章 我能有什么事儿 每到这个时候,穆江吟的心情就会特别的复杂,因为就是在这早春的时节,最疼爱她的母后离她而去了,可也是在这迎春花开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叶图南…… 或者不是叶图南。 今年的这个时候,穆江吟的心情比往年更加复杂了,不止复杂,还很迷茫,自早起之后,她便就一直靠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对着迎春花发呆,也不知是被风吹的缘故,还是被那刺目的迎春慌了眼,穆江吟早已泪流满面。 “公主,早饭来……”坠儿拎着食盒进来的时候,甫一瞧着穆江吟坐在窗前发呆,坠儿都急坏了,忙不迭地放下了食盒,一边跑过去关上了窗户,一边忍不住地叨叨道,“公主,您病这才好,怎么能吹风呢?唐先生都交代过了,说是一定不许吹冷风的,公主您可得听唐先生的……” 说到这里,坠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惊异地发现,穆江吟一脸的泪痕交错。 “公主,您……您这是怎么了?”坠儿慌了,忙不迭地取了帕子给穆江吟擦眼泪,一边着急地道,“公主,您是不是身子不爽?要不奴婢这就把唐先生给您请过来?” “不必了,我没事儿,”穆江吟接过了帕子,自己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起身来到了桌前坐下,一边缓声跟坠儿道,“不是说要吃饭了吗?” “哦,是,奴婢这就过来,”坠儿一愣,忙不迭走到了桌前,一边从食盒里头取出了饭菜,一边担心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穆江吟,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您真的没、没事儿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穆江吟看了她一眼,接过了筷子,加了一块油焖笋送进嘴里,一边随口问道,“珍珠呢?怎么好些天没见着她?” 坠儿有些迟疑地道:“启禀公主,珍珠回王爷的院里伺候去了,是王爷亲自……要过去的,珍珠她2怕是以后不会再回来伺候了。” 握着筷子的手蓦地一僵,穆江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又加了一筷子的油焖笋,然后沉声道:“到底珍珠已经是本宫院儿里的人了,怎么王爷也不问一句,就直接把人要过去了?” 珍珠从前的确是一直伺候叶图南的,可是自穆江吟嫁过来之后,珍珠便就被拨到了后院儿伺候穆江吟来着,就算谁寻常官宦人家,老爷要从夫人手底要人,都得视线知会一声的,更何况,还是穆江吟这样的身份,所以于情于理,叶图南都得征求穆江吟同意,才能叫走珍珠的。 坠儿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是王爷用惯了珍珠,而且当时公主您还在病中,所、所以王爷这才没来得及和您商量。” “当时没来得及跟本宫商量,那后来呢?现在呢?难不成他以为本宫这一病就再好不了了,更以为本宫这个定安王妃可有可无,所以都懒得跟本宫废话了吗?”穆江吟“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冷声跟坠儿道。 第950章 王爷病倒了 “公主息怒!”坠儿被穆江吟吓到了,忙得跌跪到在地。 穆江吟这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了,自己这是做什么?堂堂长公主却做足了一副泼妇嘴脸。 真是丢人现眼,而且还特别没意思。 是啊,没意思,堂堂长公主竟然会因为个婢子吃味儿,这要是传到了叶图南的耳中,更不知要怎么嫌恶自己呢。 穆江吟苦涩地牵了牵唇,面对着一桌子的丰盛佳肴,可是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擦了擦嘴,正欲起身,却发现跪在自己面前的坠儿,肩膀一抽一抽的。 穆江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坠儿,你哭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公主,奴婢实在不敢再隐瞒了,”坠儿抬起头来,一脸泪痕交错,既愧又惧地看着穆江吟道,“王爷他……他病倒了!病得好厉害!已经好些天都下不来床了!” “你说什么?!”下一秒,穆江吟蓦地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摔倒,穆江吟两手死死抓着桌沿儿,这才站稳了,她脸色煞白,喘息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忙得亟不可待地去问坠儿,“他什么时候病倒的?得了什么病?!” “就、就是公主您晕倒的那天,王爷过来看您来着,可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后来王爷一回去,人就病倒了,”坠儿结结巴巴地道,“奴婢跟唐先生打听来着,唐先生说……说是王爷急火攻心,以至旧疾复发,这、这才病倒的……” 顿了顿,坠儿又吸了吸鼻子,怯生生地道:“珍珠也不是王爷叫走的,是……是她听闻王爷病倒之后,主动要求过去伺候王爷的,唐先生觉得珍珠是伺候王爷的老人儿了,必定能够伺候妥帖,所以这才、才允了珍珠请求的。” 穆江吟已经听不下去坠儿的话,她踢开了凳子,然后就慌里慌张地朝外走去,她要去看叶图南,一刻都不能等了,可是腿却被人从身后给抱住了。 “放开!”穆江吟回过去,就看着坠儿兀自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腿,穆江吟实在不能理解坠儿的所作所为,只是她也没功夫去问这些,她现在只想去看叶图南,只想陪在他的身边。 “公主!”可是坠儿却就是不撒手,一直死死地抱着穆江吟的腿,瞧着穆江吟明显动气而且不耐烦的脸,坠儿害怕极了,可是就这样,她还是没有松开穆江吟,还是那么紧紧地抱着。 “你到底要做什么?”穆江吟简直要都要疯了,这个坠儿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要拦着自己,不对…… 她不止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看叶图南,她还对自己隐瞒了叶图南的病情,以至于叶图南都病了这么多天,自己竟然浑然不知。 穆江吟越想越是生气,正要质问坠儿,就看着坠儿放开了自己,然后一边流着眼泪儿,一边跟穆江吟叩头道:“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因为……因为气不过王爷对公主忽冷忽热就、就责备王爷,都是奴婢的错,请公主责罚!” 第951章 难道 坠儿并不知道叶图南的为什么忽然病倒,可是她却清楚,叶图南是那天在被自己责备之后,才忽然病倒的,她在得知这点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往自己这边联想来着,更何况,又从唐砚那里得知,叶图南是急火攻心这才勾起了旧疾,坠儿当然以为是自己的缘故,这才害得叶图南病倒。 所以她才不敢跟穆江吟说起此事,这些天,心里揣了这么大的事儿,坠儿自然不好过,寝食难安就罢了,最怕的就是日日面对着消沉的穆江吟,她当然知道穆江吟在想些什么,所以她心里又是内疚又是自责,有几次想主动跟穆江吟请罪来着,可是又实在担心穆江吟会一气之下撵了自己出府,实在是这程子,她总是犯糊涂做错事儿,总是惹穆江吟不快,她是实在太担心了,所以这才迟迟没和穆江吟提这茬儿。 可是她又能瞒得了多久呢?只要穆江吟出了后院儿,自然就会知晓叶图南病倒的事儿,所以坠儿提心吊胆了这么些天,还是咬咬牙决定告诉穆江吟,说不定主动请罪,还能求得穆江吟的从轻发落。 果然,听了坠儿这么一说,穆江吟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冷声问道:“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穆江吟了解叶图南,他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所以必然谁坠儿说了什么要命的话,叶图南才会被气得病倒,想到这里,穆江吟心头就是一亮,难道坠儿跟叶图南说了…… “那天公主是因为王爷才晕厥过去的,奴婢实在气不过王爷对公主忽冷忽热的态度,所以就、就跟责备了王爷两句,想让他以后对公主能够好一些,”坠儿磕磕巴巴地道,她不敢直视穆江吟,却单单瞧着穆江吟颤抖的手,也知道穆江吟必定是生气了,所以坠儿又忙不迭迫不及待地道,“奴婢也、也没有责备王爷几句,到底奴婢是一门心思盼着王爷和公主好的,所以,奴婢后来还跟王爷说了公主对王爷的多年情意,奴婢想着王爷若是知晓了公主对他的深情厚意,往后对公主必然会格外爱重珍惜的,所以,奴婢这才斗胆……” “你……”似是被炸雷劈中了一般,穆江吟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和愤怒,让她一向优雅秀美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她手指颤颤指着又是茫然又是惊惧的坠儿,歇斯底里地吼道,“谁让你跟他说这些的?!你哪儿来的胆子?!” 坠儿已经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穆江吟,如惊弓之鸟一般,然后就是一下下重重地叩头。 穆江吟咬牙切齿地看着叩头如捣蒜的坠儿,她真的想狠狠给她几个大耳光,可是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她到底还是没有理会坠儿,而是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去。 …… 穆江吟出了后院儿,直奔叶图南所在的小院儿,这一路被冷风吹着,她人已经冷静了不少,可是一颗心却越发火急火燎。 第952章 你可别着急成亲啊 她不知道叶图南的这一场病是不是因她而起,她只知道,叶图南知道了,知道了她这个埋藏在心底多年、和他其实并无关系的秘密。 他知道了。 知道自己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嫁给的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心里其实住着别人,所以,从今往后,他怕是再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了,也不会吃自己做的饭菜了,更加不会去披霞山和自己一起看日出日落了…… 想到这里,穆江吟忍不住悲从中来,眼睛就湿了,面前是一片模糊,她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却偏偏魔怔似的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一身白衣的偏偏公子随着定安王夫妇走过来,行至她面前的时候,躬身行礼,对着泪流满面的小公主说了一句:“公主节哀。” 那英俊清雅的模样,是原族少年中找不到的,从来没出过宫、没见过外臣的小公主,一时间都看痴了,只觉得这人似是谪仙下凡一般,不然怎么会生着这样的一张脸、比画儿里的人都还好看?连声音都要了命似的好听。 那天,穆江吟的目光就一直跟着那人,实在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是啊,根本就看不够的,而且这样的人物,多看一眼都是赚的。 外臣进宫,按照规矩,她这个公主就该避嫌了,可是那天她一点儿都不想守规矩,可最后还是被太后身边的嬷嬷给拉走了。 那天,她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那个少年,心里默默想着,小世子啊,你可别着急成亲啊,你要等我长大啊。 …… 后来,她真的嫁给了小世子,真是梦一样。 眼泪簌簌而下,穆江吟伸手抹去了泪水,眼看着终于到了地儿,她赶紧提着繁复的裙摆,就要进门,哪知道,却被珍珠给拦住了。 “公主,请您留步。”珍珠急忙忙地走过来,把穆江吟拦在了门外。 “珍珠,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江吟看着珍珠,实在掩不住心里的焦急和愤怒,“我是定安王妃,这定安王府还有我不能进的地儿吗?” “公主,您息怒啊,实在是……王爷的交代,”珍珠一脸的为难和无奈,小声道,“王爷吩咐了,若是公主前来,奴婢一定要拦在门外,公主,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您请多谅解。” 穆江吟的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她朝院儿中瞥了一眼,然后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石榴包金丝珠钗,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随即就倾泻了下来。 在珍珠疑惑的目光中,穆江吟蓦地将珠钗直抵脖颈,一边厉声跟珍珠道:“你去问问他,活的他不肯见,那死的呢?!” “公主,您千万别……别想不开!奴婢这、这就去问王爷!”珍珠被吓得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当下自然也不敢耽搁,然后忙不迭地就朝房中跑去了。 片刻之后,珍珠就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跟穆江吟道:“公主,王爷请您进去!” 穆江吟松了口气儿,随手丢开了珠钗,就这么披着一头长发,径直进了房去。 第953章 不想见 穆江吟松了口气儿,随手丢开了珠钗,就这么披着一头长发,径直进了房去。 珍珠没敢跟着穆江吟进去,知道穆江吟和叶图南这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当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珠钗小心翼翼地给收了起来,然后就守在了门前,对着院儿里含苞待放的桃花发着呆。 公主和王爷怎么就一前一后地生了病? 公主和王爷又是因为什么……忽然生分的呢?之前不是还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而她竟不知晓? 不应该啊,她可是近身伺候俩主子的,可是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些天,她都想破脑袋了,都想不明白,不过她却知道,王爷又回到了从前,对什么都不上心,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人消沉低落,没有一丁点儿的朝气,还这么病着。 不过有一点是不一样的,王爷似乎很……伤心。 珍珠不知道叶图南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心,可是她却隐隐约约地猜到,应该是和穆江吟有关系,要不然叶图南也不会下令,说是不想见穆江吟。 希望这次两人能把梁子解开,要不然他们做奴才的也成天跟着提心吊胆不是? 想到这里,珍珠长长地叹了口气儿。 …… 房中。 穆江吟阴着一张脸进的房来,可是目光甫一落到躺在软榻上的叶图南的时候,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一个人,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一脸的担心,她忙得走了过去,坐到了软榻边儿上,打量着叶图南明显比以前瘦削了、还过分苍白的脸,穆江吟握住了他的手,一边心疼地问:“怎么突、突然就病了?” 叶图南看着穆江吟这么一副担心的模样,只觉得刺眼又刺心,他转过了脸,甩开了穆江吟的手,面无表情地对着窗台上的袅袅生烟的三足香炉,淡淡地道:“不算突然,都病了二十年了。” 这话一出口,穆江吟的心就是一沉,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叶图南为什么会生病,又为什么不愿见她,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冷漠、排斥自己的叶图南,她都明白了。 所以,她的心慌张又羞愧,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跟叶图南说些什么,又或者是解释些什么,说自己当时年纪小,想法并不成熟,所以那时候产生的情感不能作数?还是说在嫁进定安王府之后,对他的百般温存百般示好,都不是因为旧情,而是……一见倾心? 这些借口,又或者是谎话,她说不出口。 真的说不出。 “你……你真的不想见我?”半晌,穆江吟这才怯生生地开了口,“以后也都、都不想见我吗?” “不想见。”几乎是根本不用思考,叶图南就脱口而出。 是的,他是真的不想见穆江吟,他以为只要把穆江吟挡在门外,不见到面儿,不听她的道歉,不看她愧疚的脸,就像……此时此刻一样,他就能自欺欺人地以为没有这样荒唐的事儿。 想到这里,叶图南忍不住自嘲地牵了牵唇,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第954章 替身的命 叶图南啊叶图南,以你这样的头脑,竟会生出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可真真是可笑至极。 穆江吟听他说的这么干脆,本就伤心到了极点,再听他这么一声冷哼,更是承受不住,眼睛蓦地就湿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哽咽了:“你……你要是真的不想见到我,那往后我我……” 说到这里,穆江吟说不下去了,她抬头去看叶图南,看着叶图南瘦削却刚毅的脸颊,一颗心都酸楚的无以复加,她觉得往后自己怕是再难见到这张脸了,所以她想尽可能地多看一会儿,尽可能地把他刻在心里,因为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只能在心底思念这个人了。 可是她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她嘴唇颤得厉害,却半天都发不出声来。 “我会……”好不容易才又开了口,后面的那半句“如你所愿”穆江吟却说不下去,对着一脸冷漠的叶图南,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她知道叶图南说的是真心话,知道叶图南肯定讨厌死了自己,也清楚叶图南是巴不得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她也知道错出在她的身上,她实在不该再搅扰叶图南,可是她就是说不出来。 不仅仅是说不出来,也是做不到,一想到往后可能都再也见不到叶图南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在嫁到定安王府之后,她对未来有过很多美好的设想,这些设想中,无疑面前的这个男人都是主角,一想到这些设想都要落空了,穆江吟就哭得不能自抑。 叶图南被身后女子压抑的哭声烦的够呛,他有心不想理会,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可是哪里就听不到啊?不仅耳朵能听到,心也能听到啊。 实在是忍不了了,叶图南转过了身来,板着脸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穆江吟,眼中的疼惜在穆江吟抬头的那一瞬,一闪而过,叶图南又冷眼看着她,问:“你哭什么?” 叶图南不明白穆江吟在哭什么,她是在难过自己嫁错了人、错用了情吗? 一想到这里,叶图南的脸色不免就更难看了,他懊恼极了,自己干嘛要问这么蠢的问题,非得等着人家说出真心话,来戳自己的心窝子,才痛快吗? “我……我害怕,要是以后你真的铁了心了不、不肯见我,我该怎么办?”穆江吟捂着脸,一边哭得停不下来,一边呜咽着道,“要是你……你不要我了,非要休了我,我该怎么办?” 这回答,很是出乎叶图南的意外,他眉头皱的不像刚才那么厉害了,可是一颗心还是酸苦得厉害,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然后道:“你是堂堂长公主,万岁爷的金枝玉叶,我怎么敢休了你?就怕你……你恍然大悟之后,要休了我这个替身呢。” 说来也怪,他这一辈子怎么就永远摆脱不了做替身的命呢? 前半辈子,自己做自己的替身,后半辈子,总算是摆脱了爹娘的禁锢,可是竟然又做起了哥哥的替身。 想到这里,叶图南免不了就是一声苦笑。 第955章 你信不信 “不会的!不会的!”下一秒,穆江吟一把握住了叶图南的手,湿漉漉的两只手,死死地攥着叶图南,生怕再被男人甩开似的,和泪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叶图南,心疼地道,“你不是替身,你是我的夫君啊,我嫁的人是你啊,你怎么可能是替身呢?” 叶图南浑身一僵,他定定地看着穆江吟泪流满面的一张脸,竭力控制自己复杂的情绪。 “你说的是真的?”他反手握住了穆江吟,死死地盯着穆江吟,似是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稍纵即逝的情绪。 “真的,当然是真的啊,”泪眼朦胧中,穆江吟对着面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字一字都说的发自肺腑,“叶图南,我日日都想跟你在一起,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同桌吃饭,同用一套茶具,同……同榻而眠,同看四季流转花谢花开。” “不止这些,我还想给你生儿育女,和你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百年之后,我还想和你一处埋骨,我想做你一辈子的妻啊,”穆江吟哭得更厉害了,浑身都抽抽,“叶图南,这些事情,我想和你一起做,也只想跟你一起做!”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了,实不该这样纠缠于你,可……可是叶图南,我没办法啊,我做不到理智清醒,一想到要……要永远失去你了,我就觉得这辈子就再、再无指望了,叶图南,你……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叶图南的眼睛也湿了,一颗心急速地蹦着,这意外之喜,不能不让他疯狂,强忍着把面前的泪人儿拥入怀中的冲动,他使劲儿地吞咽着口水,然后哑声问道:“可是,明知道我……我不是他,你真的愿意吗?” “叶图南,”穆江吟抹去了泪水,把乱发顺到了耳后,湿漉漉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图南,她忍着哽咽,努力把一字一字说的清楚,“我是个特别死心眼儿的人,所以我才能喜欢一、一个虚影,喜欢十年,现在,我……我爱上你了,你信不信,信我能……爱你一生一世?” 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滑落下来,叶图南明明心里乐开了花,可是却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可是他也不觉得丢脸,他一伸手把穆江吟怀中,死死地箍着,一边使劲儿的点着头,一边哽咽着道:“我信,穆江吟,我信你。” “谢谢,叶图南,谢谢你……”穆江吟又哭了,根本忍不住,在叶图南的怀里放声大哭。 两人相拥而泣,好半天才总算停了下来,瞧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却都觉得心花怒放,穆江吟要起身去投帕子来给叶图南擦脸,结果却被叶图南给拉住了。 “怎么了?”穆江吟问。 “别走,”叶图南道,紧紧握着穆江吟的手,“我跟你说说我哥的事儿。” …… 恰克图。 百花楼。 火红的嫁衣再次穿上了身,可是这一次的心情和上一次的却是那么的截然不同,庞九看着镜中一身红妆却素面朝天的姑娘,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捂着脸笑了。 她就要嫁人了呢,不再是假的,不再是哭哭丧丧,而是要真的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呢,她越想就越是开心,笑容是怎么都忍不住的。 第956章 他都不会辜负 她的心上人可真的好棒啊,说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来娶她,结果,这梅花还没谢呢,就巴巴地来娶她了,还真的是一点儿都不食言。 虽然三月末的恰克图,还是天寒地冻,可是属于庞九的春天却早早地来到了。 捂着脸,“嘿嘿嘿嘿”地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庞九又开始取了梳子开始梳头发,她想给自己输一个特漂亮的发髻来,就像芸娘平时梳的那些发髻似的,可是她哪儿有芸娘的手巧?两只手慌乱地在头上忙和了半天,除了把好不容易梳顺滑的头发给搞成了个鸡窝,就没有别的战果了…… “咚咚咚!” 就在庞九对着镜子嫌弃不已的时候,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还有男人的催促声:“欢欢,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不!不行!”庞九手忙脚乱地取来盖头把自己给捂上了,明知道门被插的死死的,贾明是断断进不来的,可是她但是担心的要命,真是特别怕贾明瞧见她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虽然…… 她平时也好不了多少,可是今天不一样啊,再野再横的假小子,今儿也做一个美美的、晃得他家男人睁不开眼的新娘子啊。 “我都等不及了,”贾明撅着个屁股,把眼睛凑到门缝前,费劲巴拉地朝里瞄着,可是门缝太小,他什么都瞄不见,顿时委屈地嘟囔着,“人家真的好想这就见到新娘子啊,欢欢,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都要熬成肉干了。” “不,不行,我……我还没梳好头呢,”庞九把盖头捂得更严实了,磕磕巴巴地对外头的人道,“你再等等!再等等一……一小会儿哈!” “看来欢欢这是打算给我个惊喜啊。”贾明听她这小颤音儿,美得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儿。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庞九都快要哭了,又是囧,又是羞,可怜巴巴地对人家道,“你……你最好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贾明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庞九是怎么手忙脚乱地面对她绝不熟悉的首饰水粉那起子东西的,其实贾明有心想跟她说,不必麻烦,不必为难自己,他原本就喜欢素面朝天的欢欢,可是,他却没有开口。 他不想也不愿打扰他的欢欢,一门心思为他这个悦己者容的欢欢。 她的期待,她的用心,她的爱恋…… 他都不会辜负。 “欢欢,不着急哈,咱们有的是时间,这才刚过午呢,”贾明对着门缝柔声道,“你尽管忙你的,只要不耽误咱们俩晚上入洞房就好了哈……哎呦!” 不待贾明把话说完,一个枕头已经砸在了门上,饶是隔着门根本不会砸到贾明,可贾明还是夸张地叫了一声:“欢欢!我警告你啊,别的日子也就罢了,今儿你家男人可是要当新郎官儿的,你且得给他留足了颜面!要不然,我……我就不掀你的盖头!让你坐上一整晚!” 第957章 一个惊喜 “切!你爱掀不掀,跟我自己不会掀似的。”显然,贾明的威胁没有起到任何震慑作用,庞九自己掀开了盖头,放在一边儿,然后又重新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研究起了发型来。 听着里头没有什么动静了,贾明也就没再说话,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了,返回隔壁、他刚刚更换喜服的房间。 贾明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了梳妆台前,也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这张脸的每一处角落,不知怎么的,贾明总那覆盖大半张脸的大胡子和这一身火红的喜服有点儿格格不入。 他的欢欢正在给他准备惊喜呢,那么,他是不是也要给欢欢准备一个惊喜呢? 贾明心里默默地想着,一直盯着镜子看的眼,忽然垂下了视线,定定地盯着桌上,那把剪刀。 …… 庞九最终还是放弃了把自己捯饬成倾国倾城大美人儿、这个有点儿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坐在梳妆台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急出了一层的汗,她这才换上的喜服,自然宝贝得很,生怕污了喜服,又怕身上的汗味儿太重,所以就果断地放弃了对发型事业的攀登,然后规规矩矩地扎了两个麻花辫。 庞九看着镜中甩着俩麻花辫的姑娘,也不是特别难看,这才舒了口气儿,紧接着就是换鞋了,没想到在换鞋上庞九又遇到坎儿了…… 这鞋她根本就穿不上! 庞九看了看那双精致的、只一拃多一点儿的绣鞋,再看看自己豪迈奔放的两只脚,简直是无语。 姚大渝到底是多不了解她啊,还是多恨她啊,竟然给她买了小鞋儿? 庞九的脚在姑娘中,算是大的,一则是农户家的姑娘,不像富贵人家,讲究什么缠小脚,而且缠了小脚又怎么还能劳作呢?所以像庞九这样出身的姑娘,就没几个是缠脚的,而庞九,在没缠脚的姑娘中,又算是数得上的大脚板…… 所以,面对着这双精美的绣鞋,庞九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儿,然后又把自己刚脱下了的鹿皮棉靴给穿上了。 这么一身喜服配棉靴,庞九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好在是喜服够长,能遮住棉靴,只是等到晚上脱鞋的时候,一定得注意了,可别让贾明给瞧见了,没得他嫌弃自己的大脚板…… 想到这里,庞九忍不住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又捂着脸嘿嘿嘿地笑了一会儿,然后又来到梳妆台前,戴上了凤冠,披上了霞帔,庞九看着镜中的人儿,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倒是比那天精心打扮要顺眼好看的多…… “咚咚咚!” 房门又被敲响了,外头又传来了贾明的声音:“欢欢,好了吗?我来接你了。” 庞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原本还挺平静的一颗心,因为男人的这一句话,变得又紧张又激动,她下意识地就想说好没好,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下去。 她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啊?这是她和贾明的好日子啊,她不是早就盼着做这个男人的新娘子了吗? 第958章 我不开心 “你等等,我……我这就去给你开门。”庞九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她一手拿着盖头,一手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把门闩拉开,然后飞也似的跑回到了床前坐下,给自己盖上了红盖头。 她听到“知啦”的开门声,听到男人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进了,一步一步朝自己这边儿走来,然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把窗子透进来的光都挡得干干净净,庞九知道此时此刻,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虽然隔着一层盖头,她根本看不清男人的脸,可是她能感觉到男人炽热的视线,所以,她变得更加紧张了,一呼一吸都似是要着了火似的…… “欢欢,”贾明看着面前静静坐在床前的新娘,一颗心都要不跳了,他心里憋着千言万语要跟他的新娘说,他想告诉她,自己有多高兴多开心,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激动和狂喜,可是待他张嘴的时候,语气却带着浓浓的酸楚和抱怨来,“我不开心。” “啊?”庞九愣住了,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男人,可是视线却被盖头给挡住了,面前是一片模糊的红。 她不知道贾明为什么会不开心,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特别想搞清楚,所以她伸手抓住了盖头,就要掀开,然后当面锣对面鼓地给问个清楚,可是她却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她心里慌得很,她不知道贾明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说出这样的戳心的话,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假小子、觉得索然无味?还是即将缔成大业的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个农家女其实并不配母仪天下? 她慌张又害怕,以至于,连掀开盖头去当面问个清楚的胆子都没有,她真的没有那个胆子,从来大胆包天的假小子,这时候却成了这天底下最最胆小的女子…… “是不是那天你也这么好看?”就在庞九惶恐不安的时候,贾明又开了口,还是浓浓的酸楚和抱怨,外加掩饰不住的委屈,“楚天叙那小子肯定瞧见了?他是怎么夸你的?” 庞九闻声,顿时就红了眼眶,天知道,刚才断断的一息之间,她经受了多大的折磨和痛苦,这时候听着男人再开口,她简直委屈心酸到了极点:“对!他看见了!夸我是世间最漂亮的姑娘!说九天仙女都比不上我!还说要是我反悔,他不介意假戏真做!怎么样?你满意了?!” 庞九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把贾明都吓了一大条,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贾明的破口大骂:“我就知道楚天叙那小子是个包藏祸心的!他娘的我早……” “不许你骂他娘!他娘就是我娘!你有胆子再骂一句试试?!”下一秒,庞九一脚就踹在了贾明的腿上,一边气冲冲地掀开了盖头,正要再教训贾明来着,结果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瞪着眼看着正呲牙咧嘴捂着腿蹦的男人,“你、你这是……” “是什么啊?都说了让你今天给我留点儿面子,你看看你,二话不说就上手,不,是上脚!” 第959章 没有胡子的眼前人 贾明简直都要委屈死了,一边抱着腿原地蹦跶,一边幽怨地看着庞九:“嗓门比我大!打架比我强!就连盖头也不要我掀!我拜托了庞酒欢,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作为一个爷们儿的存在感到底在哪儿?!” 庞九还是目瞪口呆着,指着男人气呼呼的脸,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胡子哪儿去了?” “剪、剪了呗,”看着庞九这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贾明顿时不安又心虚了起来,他放下了脚,不自在地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别别扭扭地问,“不……不好看吗?我刚才照镜子来着,觉得还、还行啊。” 不是还行,是非常的行。 三年前,贾明潜进恰克图,为了方便探寻管来臣的下落,他改头换面做了土匪,胡子也是那个时候蓄起来的,实在是他的这幅样子太扎眼了,走在路上,都招大姑娘小媳妇儿盯着看的模样,自然是不方便他行事的,后来,在姚大渝的启发下,他就开始留起了胡子。 大半张脸都被胡子给遮了去了,加上他身型魁梧彪悍,一句话不说,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倒是比真的土匪更像土匪,也是因此,贾明发现了留胡子的好处,所以就一直都没再剪过。 这还是三年多来,他头一次剪胡子,所以贾明真的挺不自在,也觉得有点儿不安,生怕庞九嫌弃自己这张……其实并不算豪迈粗狂、也不像土匪的脸。 “所以,那……那年,那个人,就是你?”庞九愣愣地看着男人因为不自在而耷拉着的脸,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四年前,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站起身,伸手捧住男人不自在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一边倒抽着凉气道,“真的是你啊,你……你早就知道了?” 贾明被庞九这么不错眼珠的盯着,特别的别扭,可是他却忍不住问出了心底一直担心的事儿来:“你……你不会嫌弃我?” 庞九一脸的不解:“为什么你会有这个担心?我为什么会嫌弃你?” “因为你之前说过喜欢……喜欢我的胡子来着,”贾明挠了挠头道,“为了你留一辈子胡子,其实也、也没啥,可是我刚才有点儿冲动,想让你看看我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也想让你知道,其实我们……我们的缘分早就已经注定了,而今天,咱们是在,咱们……缘分开始的地方结成连理。” “没错,我是喜欢你的胡子,”庞九的眼睛又有点儿湿了,手指在男人青阴阴的下巴上,轻轻地摩挲着,一边柔声道,“不止是胡子,还有你的鼻子,你的眼,你的耳朵,你的唇,你的手脚,甚至你的每一根发丝,我都好喜欢,因为正是这些,组成了让我砰然心动的眼前人。” “那现在呢?”贾明低下头,额头顶着庞九的额头,柔声问道,“没有胡子的眼前人,还会让你砰然心动吗?” 庞九没有回答,而是勾住男人的脖子,踮起了脚。 第960章 放着我来 一吻完毕,两人都激动的厉害,尤其是贾明,浑身上下都要烧着了似的,从前他和庞九也不是没有亲昵温存过,只不过,每一次他都心里有数,所以向来都很有分寸,又或者是忍得很好,可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用忍了,所以什么分寸什么顾虑,都被他抛诸脑后。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庞九红得吓人的唇,越看眸子就越是深沉,他伸手取下了庞九的凤冠,然后径直打横,把人抱上了床,他由着自己发疯,把庞九吓得浑身都颤,他也不管不顾。 “欢欢,我、我终于要吃到猪肉了……”他一边亲着庞九,一边气喘吁吁地道,一派没出息的毛头小子的德行。 “少、少废话……”庞九的脸红得要滴血似的,她抬手想去把床帐放下来,可是却怎么都够不着,她一咬牙,踢开了身上的人,手脚并用放下了床帐,然后饿狼扑羊似的径直扑向了被她踹的四脚朝天的男人。 …… 翌日。 因为要启程赶往京师,所以庞九和贾明都醒得很早,确切的说……是一夜没睡,不过许是两人都是练家子的缘故,所以还都挺精神抖擞的,尤其是贾明,简直跟吃了什么千年老参似的,那叫一个红光满面、走路带风。 贾明先下了床,去伙房里头烧了热水,然后一手拎着热水,一手提着凉水,上了楼来,就看到庞九已经穿好了衣裳,坐在床上正在穿袜子。 “放着我来!”贾明忙不迭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两个大木桶,一边飞奔过来,抢走了庞九手里的袜子,二话不说就蹲在了地上,一边拿着袜子,一边看着穿得严严实实的庞九,一脸的怨念,“夫人,你怎么穿得这么快啊?我还寻思着上来亲自伺候夫人穿衣裳呢,真是一点儿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人家留。” 庞九红着脸,冲贾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腹诽道,要是给你表现的机会,那今儿别说是启程去京师了,怕是连楼都下不了了…… 想着昨天晚上,不不不,是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儿凌晨,男人的种种疯癫,庞九的脸就更红了,她有点儿想骂男人不要脸,可是却又实在骂不出来,因为从始至终,自己都在配合着他做不要脸的事儿啊,而且自己还挺热情主动。 “咳咳!”想到这里,庞九忍不住难为情地干咳了两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不光哑,喉咙还疼得厉害。 “我这就给你倒水,”贾明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袜子,净了手之后,倒了杯水,巴巴地送到庞九面前,一边担心地询问道,“是着了风寒吗?怎么忽然就咳嗽了呢?” 不待庞九回答,贾明又自顾自地道:“不会啊,昨儿晚上,你流了那么多的汗,应该不会着风寒的啊。” “咳咳咳咳!”下一秒,庞九咳嗽的更厉害了,脸也更红了,她看着贾明异常关心的脸,却气得厉害,真想把手里的茶水都倒在那张脸上。 第961章 大脚 贾明被庞九这么盯着,心里毛毛的,可是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就嘿嘿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儿得意,活像只偷油成功的老鼠似的,然后挤眉弄眼地凑到庞九耳边没皮没脸地道:“相公厉害?头一回就把夫人伺候得这么……” “啪!” 不待贾明把话说完,庞九的巴掌已经狠狠打在他的后背上,也不知是因为气得,还是羞的,庞九的脸红得实在不像话,她伸手指着自己光溜溜的脚,冲贾明吼道:“既然这么厉害,那赶紧地接着伺候啊!” “是!小的遵命。”贾明赶紧地点头答应,然后又蹲了下来,重新捡起了袜子,然后套在了庞九的脚上。 庞九又后悔了,其实她特别不想然贾明看到自己的这双……大脚板,可是要是她这个时候藏着躲着的,反倒落了刻意了,她也就没说什么,由着贾明给自己穿袜子,她抿了口茶,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一瞥眼,瞧着贾明已经麻利地捡起了另外一只袜子,又握起了自己的另一只脚。 “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脚……有点儿大?”看着被男人握在手里的脚,庞九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大吗?”贾明不明所以,握着那只脚,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道,“没觉得大啊?跟我的脚比起来,小多了啊,再说了,大又怎么了?” 贾明是真的没觉得庞九的脚有多大,他八岁就离京,二十年来,几乎都在军营度过,身边围着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实在是鲜少有和女子接触的机会,除所以,他对庞九提到的问题,没有多少概念。 “我跟你一个爷们儿比哪门子脚大脚小?很关荣吗?还什么大又怎么样?”庞九看他这样的反应,心里觉得舒坦了不少,可还是忍不住跟他科普,“人家豪门贵户的千金小姐,都是要裹小脚的,听说都是从四五岁就开始缠脚的,只有不到一拃长呢,人家那叫三寸金莲,听说那起子豪门贵胄娶媳妇儿,头一条就是得看姑娘的脚够不够小呢!要是娶回去个大脚娘们儿,那可是把整个家族的脸都丢尽了!” 贾明蹙了蹙眉,道:“那么小的脚,怕是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是骑马挥鞭了?” 庞九有点儿莫名其妙:“你见过那个大家闺秀是抛头露面的?更别说是骑马挥鞭了,拜托,人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不好!” “那我可受不了,”贾明摇了摇头,一脸的嫌弃,“我就是喜欢能跟我一块骑马挥鞭的姑娘,要是换个小脚的,别说是大家闺秀了,就是皇上的闺女,那我也坚决不要。” “你就是想要,人家也得看得上你啊?”庞九嘴上嫌弃,可是心里却美美的,“不过我听说原族人是不缠脚的,他们是游猎民族起的家,连妇孺儿童都有好身手,想必那位康乐公主也是个会骑马挥鞭的?” “管咱们什么事儿啊?”贾明眼皮都都不抬一下。 第962章 足够了 一边说着,贾明一边低头凑过去,在庞九的脚面儿上亲了一口,一边又接着给庞九穿袜子,然后还满腔深情地感慨着:“任世间大脚千千万,吾独倾心此大脚情不变。” 庞九嘴角一阵抽抽:“……你好好儿给我说话!” “我这就是好好儿说话的啊,而且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不带一点儿掺假的啊,”一边说着,贾明一边给庞九穿上了皮棉靴,然后起身,跟庞九道,“欢欢,你在这儿等着哈,我给你投个热帕子好好儿擦把脸。” 庞九看着男人去兑水,然后麻利地投了热帕子,走过来,也不让她动手,自己就直接上手给她擦脸,热乎乎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过自己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不止脸,还有脖子和耳后都被照顾到了,庞九的一颗心和脸一样,都是热乎乎的。 眼看着贾明就着自己用过的帕子胡乱擦着脸,庞九心底埋着的最后一点儿不安和害怕,都荡然无存了。 贾明就是喜欢她啊,就是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儿啊,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个会胡来的,他久居上位,有的是胡来荒唐的理由和资本,可是却始终洁身自好,柳玉莹那么漂亮又殷勤,主动送上门儿来他都不要。 他有自己的坚持,这种坚持包含着自爱和自信,还有固执,他相信自己一定会遇到这世间最好、最让他心动的姑娘,他要和这个姑娘携手白头,还要让她做自己孩儿的娘,所以他为此坚守和执着,虽然一路孤独,却并不寂寞。 后来,他的坚守得来了回报,他真的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好姑娘。 所以,她有什么好不安的?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以后贾明变得不再是贾明,她也没有什么可吃亏的,毕竟,她已经拥有过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一味儿患得患失,不如珍惜眼下。 “夫君,”庞九忽然叫了出来,在贾明惊异的目光中,她走向了贾明,行至面前,环住了贾明的腰,她仰着头看着贾明,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神情,“这辈子能有你,真好。” 贾明把帕子丢在了桌上,俯身吻住了庞九的额头:“欢欢,这辈子有你,足够了。” …… 昌顺十六年四月初十。 京师。 陈栓和孙益辉一行人押解程无量抵京,这一路过来,实在是艰辛万难,其间遭遇了大大小小的数十次的追杀,好在陈栓和孙益辉机警,又有义军一路暗中护送,所以这一对人马才能平安抵京,而且还是毫发无伤。 随着这一队人马的抵京,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之乱的真相被公诸于众,朝堂之上随之掀起了轩然大波,而且很快传到了民间,一时间,东宫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颜伯珠一党已然放弃了东宫,更是趁机将所有屎盆子都扣到了穆宗保的头上,再加上孙文俊和秦风扬这么长时间的活动和努力,在朝中发展了一批新势力,所以事态发展得比想象中的还要快,甚至连穆景元的暴病也被翻了出来,重重怀疑都指向了东宫。 第963章 撤退 穆宗保已经多日没有出门了,倒不是存心躲避,而是他根本就出不了门。 恰克图大军和固原大军之乱的真相公诸于众之后,以颜伯珠为首的一众朝中元老联手罢黜了穆宗保的太子位份,终身囚禁,众臣请命,将朝政大权重归圣上之手,只是穆景元哪里还能临朝理政?所以在颜伯珠的授意下,朝政暂且归由几位元老大臣合力处理,而颜伯珠却退到了幕后。 颜伯珠要想趁机夺权,其实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可是他却把当今的形势看得清清楚楚,朝廷乱了,京师乱了,大原统统乱了。 楚天叙和义军联了手,这对朝廷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眼看着川陕大军又要悉数归拢到义军旗下,他心里很明白,大原皇朝的气数尽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穆宗保担下所有的罪名,同时尽可能地保全原族人的势力,赶在义军杀进京师前,他得安排好撤退。 对,是撤退,不得已的撤退,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卷土重来的撤退。 …… 昌顺十六年四月十六。 定安王府。 孙文俊兴冲冲地进了房,没瞧着唐砚的人影,就赶紧地朝药房跑,果然瞧见唐砚正在房中煎药。 “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倒是能沉得住气,还窝在房中煎药!可真有你的。”孙文俊大马金刀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唐砚身边,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嘟”地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我本来就是个郎中,煎药治病是我的头等要事儿。”唐砚还是一脸沉静,一下下地扇着炉子。 孙文俊放下了茶杯,随口问道:“你这是给谁煎药呢?小王爷不是已经都好利索了吗?” 前一阵子,叶图南病了好些时日,瞧着怪吓人的,只是他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才跟穆江吟和好之后,转眼人就能活蹦乱跳了,这几天有穆江吟陪着,胃口别提多好了,一下子就把生病时候的亏空都给补回来了,而且似乎人还胖了一些,南姨都乐得合不拢嘴了,成天在厨房里头研究着饭食。 穆江吟已经告别厨坛很久了,实在是叶图南太黏人了,她到哪儿叶图南都巴巴地跟着,穆江吟又舍不得让他这个大病初愈之人闻油烟,所以穆江吟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厨坛了。 不过这对于处在半失业状态的南姨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儿。 “不是给小王爷的,”唐砚解释道,“是给公主的。” 孙文俊一愣:“怎么?公主病了?咦,小王爷这才好了几天,咋公主又病倒了呢?他们这两口子可真有意思,老是扎堆儿的生病。” “也不算生病,就是身子太虚了,”唐砚摇摇头,一边叹了口气儿,“自陈栓他们一行人入京以来,朝廷是一天比一天的热闹,你也一天比一天的精神,可是公主就不一样了啊。” 孙文俊也明白了,点了点头道:“也是,穆景元成了活死人,穆宗保那边眼看着也快活到头儿了,想来公主心里必然不好受啊。” 第964章 这就是命啊 “说的就是啊,”唐砚点点头,“她近来一直郁郁寡欢的,可偏生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从来不愿跟小王爷抱怨,我是实在担心她哪天会撑不住。” 那天,叶图南和穆江吟和好,为了以后两人之间不再有疙瘩,穆江吟对叶图南没有任何隐瞒,将过往事宜都事无巨细跟叶图南说了,包括当年和贾明相见的情景,叶图南也挺诚恳,将自己和贾明的关系,以及义军的关系,也跟穆江吟和盘托出。 起初,穆江吟非常震惊,可是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 若是换做在以前,她是断断不会有这份平静的,可是现在不一样啊,因为那块金疙瘩,她的哥哥把她的爹爹害得生死不明,她实在觉得悲哀到了极点,所以对于什么权力什么纷争,她都觉得厌恶,也看的开了,甚至盼着穆宗保早日垮台…… 那人不再是她的兄长,而是她的仇人。 她到死都不愿意再见他,也不愿意原谅他。 孙文俊看着炉子上“咕嘟咕嘟”煎着的药,有点儿怅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谁让她生在天家呢?这就是命啊。” “唉!”唐砚也是一声叹息,没再说什么,将炉子上的药罐子端了下来,将汤药滤好了,放进了食盒,递到了孙文俊面前,“去给公主送过去。” “正好,”孙文俊点点头,“我还正有事儿要跟小王爷禀报呢。” 当下,孙文俊拎起了食盒,抬脚就朝外走,却忽然被唐砚给叫住了。 “怎么了?”孙文俊回头问道。 “别当着公主的面儿说事儿,”唐砚道,“别……公主听了扎心。” 这个时候,孙文俊找叶图南禀报的,还能是什么事儿啊?无非就是义军的动向,还有宫里的天翻地覆,这些他们津津乐道的事儿,未必穆江吟就也爱听,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叶图南的妻,也站到了叶图南的这一边儿。 孙文俊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唐砚是个什么意思了,当下忙不迭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 后院儿。 这两天,穆江吟的情绪真的不是很好,总是闷闷的,不爱说话,吃的也比从前少了,叶图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偏生却有没法子让她开怀,难免就有些沮丧。 瞧着穆江吟坐在窗前发呆,叶图南捧着南姨刚刚送过来的杏仁茶,给送了过去,一边宽慰着道:“康乐,你再等等,颜伯珠他们撑不了多少了,只要义军抵达京师,颜伯珠他们自然会溃不成军,到时候,咱们就能救你父皇出来了。” “救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穆江吟低头看着那杯冒着热气儿的杏仁茶,一脸的伤感,“一个亡国之君,该怎么活下去呢?” 是啊,古往今来,翻遍史书,就没见过有这样的先例。 可是这能怪叶图南吗?能怪义军吗? 怪不着的,穆江吟心里明镜儿一样,却还是难过得很,她觉得自己这是在为难叶图南,实在有些作,可是她却忍不住啊,谁让他是自己最亲近、最爱的人呢? 第965章 我可以跟兄长求情 叶图南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样的穆江吟,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显得特别的苍白无力,所以只能缄口不言,就这么默默地陪着穆江吟,他看着窗外盛放的桃花,一时间思绪纷飞。 待到义军攻城、贾明抵京,他这个定安王,也该功成身退了。 贾明已经做了二十八年的叶图南,也是靠着这一身叶氏血脉才发的迹,如今即便是明知自己并非叶氏骨肉,却已然没有改名换姓、做回自己的可能了,这辈子,他只能顶着叶氏子孙的名号才能稳坐江山。 这是他的命。 而叶图南这个真真正正的叶氏子孙,到了这个时候,也该隐姓埋名、彻底告别京师这个名利场,又或者说是牢笼了。 这是叶图南一直期盼的,他一直想离开这里,这个人人都神往、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城池,对他而言,却是牢笼一般,他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囚徒了,他不想也不愿再继续下去了。 尤其是如今他有了穆江吟,就更加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了,只要离开这座牢笼,就可以开始属于他们的、真正的生活,无忧无虑,快活似神仙,又似这天底下最平凡的一对小夫妻。 可是真的能做到无忧无虑吗?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兄相残、自家王朝覆灭之后? 叶图南很是担心,目光又落在了一脸惆怅的穆江吟身上。 …… “康乐,我可以跟兄长求情,”叶图南忽然开了口,他伸手端起穆江吟手里的杏仁茶,放到了窗台上,然后握住了穆江吟的手,一字一字认真地跟愣住的穆江吟道,“若是你父皇还活着的话,只要他肯愿意退位的话,我会请兄长准他于我们去江南一道生活。” 穆江吟明白了叶图南的话,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一个亡国之君,即便是主动退位,新帝又怎么可能放他离京呢?” 是啊,即便新帝再怎么仁善宽和,肯饶穆景元一命,可也断不会大度至此啊,毕竟那可是曾经权掌天下的君主,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又怎么会放心呢? 就像当年大原的开国皇帝,为了彰显仁慈,而没有对叶氏一门赶紧杀绝,将他们留在了京师,封为定安王,眼瞧着是君恩浩荡,可是谁不知道,这京师、甚至定安王府就是叶氏一门的牢笼,四代叶氏人到死都没有出过京,就这样,穆氏皇族还从未放松过对定安王府的警惕。 “我会努力地劝说兄长,兄长他那么疼我,肯定会考虑的,他要是不同意的话,那我就给他下跪,跪到他同意为止,”叶图南道,一边想了想,然后有些雀跃地跟穆江吟道,“咱们可以让唐砚调制出一幅让人假死的药,给你父皇服下,然后对外公布死讯,从此世间便就再无他这个大原皇帝了,往后他和咱们一样,改名换姓,就做一个寻常父亲,随咱们一起去江南养老,康乐,你说这法子可行吗?” 第966章 那你呢 穆江吟看着面前人烁烁放光的一双眼,一直消沉苦闷的心,忽然地就柔软了起来,也明亮了起来,她觉得这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视线,就像是最温暖的一束光,被这样温暖柔和的光照着、拢着,再苦涩的人生也会变得平和甜蜜起来。 “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愿意这么做?”穆江吟仰着头看对面的叶图南,说话的声音带着她抑制不住的颤,“图南,你应该知道的,穆氏皇室从前是怎么对……对你们叶氏一门的,你更该知道你这些年受的委屈伤害,虽说是定安王夫妇一手造成,但罪魁祸首实则是……是我们穆氏皇室,即便这样,你、你还是愿意这么做、愿意为了救我父皇而奔走吗?” “那你呢?”叶图南没有回答,而是紧紧地握着穆江吟的手,“你身为穆氏皇室的长公主,维护穆氏皇室那是天经地义,视叶氏一门为仇敌更是应该,而如今眼看着穆氏皇室的丧钟已然被敲响,而敲钟的人更是我这个叶氏子孙的兄长,穆江吟,即便是这样,你还愿意爱着我疼着我、为我生儿育女、做我一辈子的妻吗?” “当然愿意了,我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忍着好久的眼泪,夺眶而出,穆江吟哽咽着道,“叶图南,这么难走的一条道儿,只要你一直拉着我、不放开我的手,不管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是啊,亡国公主,这样敏感的身份,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是这个男人、这个最有理由恨她的男人,却从没有想过抛弃她,反倒视她如珍宝,甚至为了她,还愿意跟新帝求情、放她父皇一条生路…… 这将意味着叶图南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穆江吟这个生在天家的公主难道不知道? 若是真的如叶图南所愿,他们带着穆景元去了江南,那么他们便就再无自由可言,江南会成为他们下半生的牢笼,一个亡国公主本来就够扎眼,再带上一个亡国之君,新帝就是再疼叶图南这个弟弟,也不会拿他的江山开玩笑,真到了那个时候,再风景如画的江南又和京师有什么分别呢? 穆江吟哭得不能自抑,她伏在叶图南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图南的前襟都被她打湿了,一颗心都要给怀里的人哭碎了,叶图南不停地亲吻穆江吟的发旋,一边柔声宽慰:“康乐不哭了,不哭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兄长的,一定会保住你父皇性命的,真的,你放心……” 叶图南,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求求你了。 穆江吟一颗心都酸苦的无以复加,她就不明白了,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蠢的人,明知道她十年痴心是为了别人,可是却因为自己的眼泪,他就心软了,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相信自己,然后把自己疼到了骨子里,如今又是因为自己的眼泪,他竟然不顾自己后半生的自由、冒着跟新君翻脸的风险,也要成全自己的父女之情…… 第967章 那也先等着 他可是已经坐了整整二十八年囚牢的人啊,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渴望自由啊。 所以,他怎么会这么傻呢? 傻的让她心疼,傻的让她陷入深深地自我厌弃和歉疚。 “叶图南,”这一通哭了好久,穆江吟只觉得自己把眼泪都哭干了似的,她停了下来,然后坐直了身子,红肿不堪的一双眼看着一脸心疼担忧的叶图南,然后轻声道,“我同意,不同意带走父皇。” 叶图南一愣:“为什么啊?你不是最放心不下你爹爹的吗?” “我是放心不下,可是你觉得他会跟我们走吗?即便是得到了新君的同意,他真的会愿意接受……你这个叶氏子孙的施舍吗?”瞧着叶图南要辩解,穆江吟摇了摇头,然后继续道,“图南,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在他那里,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过是施舍冷饭而已,只要是面对着你,他必然没有一日顺畅舒坦,所以图南,你就别在他身上浪费功夫了。” “就让他留在京师,如果他现在还没被穆宗保给折磨死的话,”说到这里,穆江吟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又全部呼出,然后又对叶图南道,“图南,到时候,你在新帝面前为他求情留下一条命,就算是我这个女儿给他尽孝了。” 穆江吟说的句句在理,以穆景元的性子,的确是不可能忍受叶氏一门施舍的冷饭,与其带着他去江南,真倒不如把他留在京师,同样都是牢笼,反倒在京师更痛快些,总比日日面对叶图南来得强。 叶图南点了点头:“行,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穆江吟点点头,叹了口气儿:“我知道。” “咚咚咚!” 蓦地,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穆江吟忙不迭地坐直了身子,一边掏出帕子来擦脸。 “谁啊?”叶图南看了看一脸狼狈的穆江吟,不耐烦地问外面。 “小王爷,是属下啊,”外头传来了孙文俊的大嗓门儿,“唐砚给公主煎的药已经得了,属下给送过来了。” “你等一下,”叶图南本来不想让孙文俊进来,可是听着是送药过来的,自然就不一样了,当下起身,行至门外,从孙文俊手里接过了食盒,这就要关门撵人了,却被孙文俊给拦住了,叶图南不耐烦地看着孙文俊,“还有别的事儿?” “有啊有啊,好多事儿呢!还都是天大的事儿!”孙文俊忙不迭点头道。 “那也先等着。”叶图南道,下一秒“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差点儿被门给拍到的孙文俊,那叫一个委屈,对着贴着鼻子的房门,委委屈屈地道:“哦,那……那属下先在这儿等着了。” …… 喝完了汤药之后,穆江吟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瞧着孙文俊还有事儿要禀报,便就起身去了前院儿,说是想跟南姨学煲汤,叶图南也没拦着,就让她去了,叶图南嘴上没说,可是瞧着穆江吟跟南姨相处融洽,还挺亲厚,叶图南心里可高兴着呢。 第968章 御林军 他从来没那已故的郝氏当过娘亲,可是却在心底拿南姨当娘亲来着,虽然他谁都没说,想着以后能和这两个他最在意的女人过舒坦日子,叶图南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嗯,要是以后再有个女娃娃就更好了。 “喂喂喂,”坐在叶图南对面的孙文俊一脸无奈地开了口,“小王爷,公主人都没影儿了,您还巴巴地看个什么啊?还一直嘿嘿嘿地傻笑,啧啧啧,原来古时候那什么望夫石也不是胡邹出来的。” 一直眼巴巴朝门外张望、还不自觉傻笑的叶图南这才回过神来,听着孙文俊这么奚落自己,难免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拿眼儿瞪孙文俊道:“再敢胡咧咧,信不信我让我哥把你派到南疆剿匪去?让你这辈子都回不来京师见不到唐砚,身体力行地做望夫石!” “王爷!王爷!您就当属下刚才放屁来着!”孙文俊忙不迭告饶道,“王爷,您大恩大德,饶了属下一马,就当没闻见也没听见!” 叶图南白了孙文俊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杯茶,慢悠悠地抿着,然后懒洋洋地问孙文俊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哦,殿下,那属下这就放了。”孙文俊忙不迭点头道,可是话一出口,那就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不光孙文俊觉得怪怪的,叶图南也听的怪怪的,他有点儿想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孙文俊那张楞乎乎的脸上,可是理智让他忍住了。 “赶紧地!”叶图南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忍无可忍地道,“赶紧地放完赶紧滚!” “额……属下遵命。”孙文俊忙不迭道,这才正儿八经地进入了正题。 “殿下,为了配合中原义军攻城,咱们京师中的势力已经开始做准备,除了秦风扬手里的巡防营,还有不少新发展的势力,只不过到底御林军还不在咱们的手里,御林军可是京师的最要命的一股力量了,要是咱们能掌控了御林军,那整个京师,还有皇宫,那可就落在尽数落在了咱们的手里,所以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拿下御林军。” 叶图南听明白了,点点头道:“不错,御林军的确是最要命、最特殊的一支军队,只听令于万岁爷,如今京师的御林军有数万之众,之前太子代天子理政,曾经想方设法地想把御林军归拢到自己麾下,可是奈何却没有成功,如今怕是颜伯珠一党的手也开始伸向御林军了。” “小王爷所言不错,一直死盯着颜伯珠的弟兄回来禀报,说颜伯珠昨天亲自去了一趟御林军大营,和御林军统领密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呢,结果您猜怎么着?今儿一早,那颜伯珠巴巴地又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可见那个御林军统领是个死心眼儿的,颜伯珠昨儿没能说服他,所以今儿这又过去了,只是不知这一次颜伯珠能不能成功,”孙文俊叹了口气儿道,“要是御林军倒向了颜伯珠,那么颜伯珠一党怕是这就要撤退了。” 第969章 入宫一趟 穆氏皇朝大势已去,各地义军如今都以摧枯拉朽之势开始了全面的进攻,直捣黄龙怕是用不了多久了,如今因为穆景元的人还在宫中,朝廷这才能勉强撑着,同时也给了颜伯珠一党最后的喘息之机来安排撤退。 以颜伯珠的头脑,自然想得到这撤退回漠北之路,必然要面临重重阻碍,所以若是能得大原战斗力最强的御林军助力的话,那这一路就能顺当不少。 叶图南心中暗暗琢磨着,顿了顿,然后忽然道:“御林军只听命于穆景元,御林军统领更是穆景元的头号心腹,连太子的话也只当耳边风,更别说是咱们了,可若是此时能得到穆景元亲笔手谕的话,想来事情会有转机。” 孙文俊一怔,随即为难地道:“小王爷说的不错,可穆景元现在生死不明,咱们又怎么能得到他的手谕?而且要是手谕能轻易得到的话,那颜伯珠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地一趟趟往御林军大营跑吗?” “可见穆景元如今怕是不在了,又或者是……已经丧失了神智,所以颜伯珠这才得不到他的手谕,”叶图南摩挲着茶杯道,顿了顿,又缓声道,“不过这对咱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 孙文俊没听明白:“这……这是好事儿?” “文俊,秦风扬能随意进出皇宫,对吗?”叶图南没有回答孙文俊的话,而是问道。 孙文俊点点头:“可以,他是京师的巡防营统领,有随时入宫面圣的权力。” “那就好办了,”叶图南点点头,然后道,“今儿晚上,你跟他入宫一趟,对了,把唐砚也给带上。” 孙文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王爷,您这是要搞清楚穆景元究竟是生是死?” “不错,他死了也就罢了,要是生的话,咱们不妨救他一命……”叶图南抿了抿唇,缓声道,“然后再顺便跟他要点儿救命钱。” 孙文俊顿时眼前一亮:“小王爷,您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得到了穆景元的亲笔手谕,那颜伯珠在御林军那边花的功夫就算是白搭了!” 叶图南点点头:“不错,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可以手不沾血地把御林军给拿下了,一边可以借着御林军的手将颜伯珠一党给一网打尽,一边也为日后义军进京做好准备,要是京师不流血,哥哥就能顺利登基的话,那可是佳话一段,想必哥哥会更得民心。” “还是小王爷想的长远,那属下这就去了!”孙文俊忙不迭躬身道,这就起身朝外走,可是甫一开了门,他人就愣住了,尴尬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公、公主,您怎……怎么在这儿啊?” 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穆江吟。 叶图南听到孙文俊这话,也忙不迭站了起来,行至门前,果然看着穆江吟站在门外,手里正拎着个挺大的食盒。 他们两人在房中谈得兴起,竟没能察觉穆江吟竟回来了,更不知她在门外站了多久,又都听到了些什么。 第970章 助力 “南姨熬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猪骨汤,让我给你送过来,”穆江吟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跟叶图南道,“南姨说了,让你少吃点儿,等会子还要吃晚膳呢。” “好。”叶图南从穆江吟手里接过了食盒,对孙文俊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退下。 孙文俊点点头,这就要走,却又被穆江吟给叫住了。 “孙侍卫,你等一下。” 听着身后穆江吟叫自己,孙文俊顿时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心想怕是穆江吟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这是不同意,要拦着呢,要是这样的话,那可怎么是好?总不能把穆江吟给软禁起来?那样的话,叶图南肯定头一个不答应,可是要是由着穆江吟这么插手的话,那就麻烦大了…… “公主,您叫我?”孙文俊转过了身来,有些警惕地看着穆江吟。 “你们打算怎么跟父皇讨要手谕?而且还是让御林军投向义军的手谕?” 果然,穆江吟一开口就让孙文俊头疼不已。 孙文俊变得更紧张了,下意识地朝叶图南瞥了一眼,然后又警惕地看着穆江吟:“公主,您这是个什么意思?属下听不大明白。” 穆江吟没搭理他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道:“就算父皇他再贪生怕死,你觉得他会写这样的一道屈辱手谕吗?相信我,他宁可一头撞死,也断断不会遂了你们的心愿。” 叶图南听明白了穆江吟的意思,他有些迟疑地问:“康乐,你的意思是,这一步走不通,咱们就不必费心思入宫了?” “不是,你们这一步计划的不错,可是如果能再多一分助力的话,那就能十拿九稳了,”穆江吟跟叶图南道,言毕,就径直往房里走,撂下两个字,“等着。” 孙文俊纳闷极了,看着穆江吟的背影,又看着叶图南,小声问道:“王爷,公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叶图南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把手里的食盒往孙文俊手里一塞,然后就跟着穆江吟进了房去,甫一进去,果然就瞧着穆江吟正坐在书案之后,认认真真地在写着什么。 叶图南没有打搅穆江吟,而是走过去,轻轻地给她研磨,待到穆江吟写完之后,折好放进信封里,交给了叶图南,叶图南出来交给了孙文俊。 孙文俊就算是再笨,这时候自然也明白,这里头装的是什么,顿时大喜过望,对着房门接连做了好几个揖,嘴里念了几遍“公主千岁!”,然后就欢欢喜喜地揣着信小跑出去了。 叶图南回到房间地时候,穆江吟已经坐到了圆桌前,正从食盒里头取出汤碗,正要给叶图南盛汤,手就被叶图南给握住了。 “康乐,谢谢你。”对于这样的穆江吟,叶图南便是说一千一万句谢谢,都是不能表达他对她的谢意和感激。 “有什么好谢的,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讨好你,”穆江吟低垂着眉眼,看着紧紧握着自己的男人的手,叹了口气儿道,“我是为了能保爹爹一条性命,就算是做个这辈子都没得自由、注定一生苦闷的阶下囚,我还是盼着他能活着,我已经没有娘了,不想再没爹了。” 第970章 助力 “南姨熬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猪骨汤,让我给你送过来,”穆江吟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跟叶图南道,“南姨说了,让你少吃点儿,等会子还要吃晚膳呢。” “好。”叶图南从穆江吟手里接过了食盒,对孙文俊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退下。 孙文俊点点头,这就要走,却又被穆江吟给叫住了。 “孙侍卫,你等一下。” 听着身后穆江吟叫自己,孙文俊顿时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心想怕是穆江吟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这是不同意,要拦着呢,要是这样的话,那可怎么是好?总不能把穆江吟给软禁起来?那样的话,叶图南肯定头一个不答应,可是要是由着穆江吟这么插手的话,那就麻烦大了…… “公主,您叫我?”孙文俊转过了身来,有些警惕地看着穆江吟。 “你们打算怎么跟父皇讨要手谕?而且还是让御林军投向义军的手谕?” 果然,穆江吟一开口就让孙文俊头疼不已。 孙文俊变得更紧张了,下意识地朝叶图南瞥了一眼,然后又警惕地看着穆江吟:“公主,您这是个什么意思?属下听不大明白。” 穆江吟没搭理他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道:“就算父皇他再贪生怕死,你觉得他会写这样的一道屈辱手谕吗?相信我,他宁可一头撞死,也断断不会遂了你们的心愿。” 叶图南听明白了穆江吟的意思,他有些迟疑地问:“康乐,你的意思是,这一步走不通,咱们就不必费心思入宫了?” “不是,你们这一步计划的不错,可是如果能再多一分助力的话,那就能十拿九稳了,”穆江吟跟叶图南道,言毕,就径直往房里走,撂下两个字,“等着。” 孙文俊纳闷极了,看着穆江吟的背影,又看着叶图南,小声问道:“王爷,公主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叶图南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把手里的食盒往孙文俊手里一塞,然后就跟着穆江吟进了房去,甫一进去,果然就瞧着穆江吟正坐在书案之后,认认真真地在写着什么。 叶图南没有打搅穆江吟,而是走过去,轻轻地给她研磨,待到穆江吟写完之后,折好放进信封里,交给了叶图南,叶图南出来交给了孙文俊。 孙文俊就算是再笨,这时候自然也明白,这里头装的是什么,顿时大喜过望,对着房门接连做了好几个揖,嘴里念了几遍“公主千岁!”,然后就欢欢喜喜地揣着信小跑出去了。 叶图南回到房间地时候,穆江吟已经坐到了圆桌前,正从食盒里头取出汤碗,正要给叶图南盛汤,手就被叶图南给握住了。 “康乐,谢谢你。”对于这样的穆江吟,叶图南便是说一千一万句谢谢,都是不能表达他对她的谢意和感激。 “有什么好谢的,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讨好你,”穆江吟低垂着眉眼,看着紧紧握着自己的男人的手,叹了口气儿道,“我是为了能保爹爹一条性命,就算是做个这辈子都没得自由、注定一生苦闷的阶下囚,我还是盼着他能活着,我已经没有娘了,不想再没爹了。” 第971章 屈辱和恐惧 “你放心,我会保住他一命的。”叶图南珍重地道,伸手将穆江吟拥入了怀中。 穆江吟默默地吐了口气儿,然后伸手环住了叶图南。 …… 叶图南还是没能保住穆景元的这条命。 穆景元死了,在被唐砚就醒之后的一个时辰后死的,死的异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 这天晚上,秦风扬带着扮作手下侍卫的唐砚和孙文俊入了宫,守在御书房门前的带刀侍卫还在,却没有拦着秦风扬。 如今穆宗保已然倒了,他们这些投到东宫的带刀侍卫彻底慌了,尤其是颜伯珠一党为了和东宫切割干净,对他们避而不见,他们就更加慌了,如今,他们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既担心被废太子株连,又担心被朝臣问罪,这时候,一门心思地想寻摸新出路,所以秦风扬这条送上门来的新大腿,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秦风扬他们很容易地就见到了中毒多日、如痴儿一般的穆景元。 唐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给穆景元解了毒,只是他中毒时日太长,虽然现在解毒了,人还是有些呆呆的,连话也不会说,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陌生人,对着安如海一个劲儿地摇头。 “万岁爷,秦统领来给康乐公主捎信儿来呢,”安如海摸了摸湿润地眼角,跟穆景元解释道,“万岁爷,您这……一病,康乐公主……怕是都要担心死了呢。” 那天,穆江吟和叶图南闻讯入宫,求见穆景元不成而被穆宗保拦在了门外,其实安如海和穆景元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安如海不敢去叫穆江吟,而穆景元已经发不出来声了,那个时候,他还神智还没失常,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女儿在门外一遍一遍地叩着头,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个时候,他正被带刀侍卫摁着,被迫灌下一大碗浓黑的汤药…… 那是,他神智失常前的最后一点记忆。 康乐的哭声,还有被灌下来路不明汤药的屈辱和恐惧。 这时候听着安如海提起了穆江吟,穆景元似是如梦初醒,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惊恐又愤怒吼着,只是他发不出声了,所以就只能干着嘴嘴巴,似一只被摁在案板上的鱼。 秦风扬躬身上前,双手捧着信,恭恭敬敬地道:“万岁爷,自您卧病之后,康乐公主一直想入宫探视,却屡屡遭到太子和颜伯珠的阻挠,以至于始终无法成行,公主一直挂心万岁爷的龙体,吩咐属下一定要把她的亲笔手书送到您面前,万岁爷请您过目。” 穆景元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目光落在那封信上,顿了顿,他接了过来,打开了那封信,甫一看到熟悉的、娟秀的字迹,穆景元登时就老泪纵横。 “……康乐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护父皇左右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皇被奸臣逆子所害,更只看着他们祸害断送了咱们穆氏皇朝,康乐深恶痛绝却着实无能为力……” 第971章 屈辱和恐惧 “你放心,我会保住他一命的。”叶图南珍重地道,伸手将穆江吟拥入了怀中。 穆江吟默默地吐了口气儿,然后伸手环住了叶图南。 …… 叶图南还是没能保住穆景元的这条命。 穆景元死了,在被唐砚就醒之后的一个时辰后死的,死的异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 这天晚上,秦风扬带着扮作手下侍卫的唐砚和孙文俊入了宫,守在御书房门前的带刀侍卫还在,却没有拦着秦风扬。 如今穆宗保已然倒了,他们这些投到东宫的带刀侍卫彻底慌了,尤其是颜伯珠一党为了和东宫切割干净,对他们避而不见,他们就更加慌了,如今,他们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既担心被废太子株连,又担心被朝臣问罪,这时候,一门心思地想寻摸新出路,所以秦风扬这条送上门来的新大腿,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秦风扬他们很容易地就见到了中毒多日、如痴儿一般的穆景元。 唐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给穆景元解了毒,只是他中毒时日太长,虽然现在解毒了,人还是有些呆呆的,连话也不会说,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陌生人,对着安如海一个劲儿地摇头。 “万岁爷,秦统领来给康乐公主捎信儿来呢,”安如海摸了摸湿润地眼角,跟穆景元解释道,“万岁爷,您这……一病,康乐公主……怕是都要担心死了呢。” 那天,穆江吟和叶图南闻讯入宫,求见穆景元不成而被穆宗保拦在了门外,其实安如海和穆景元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安如海不敢去叫穆江吟,而穆景元已经发不出来声了,那个时候,他还神智还没失常,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女儿在门外一遍一遍地叩着头,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个时候,他正被带刀侍卫摁着,被迫灌下一大碗浓黑的汤药…… 那是,他神智失常前的最后一点记忆。 康乐的哭声,还有被灌下来路不明汤药的屈辱和恐惧。 这时候听着安如海提起了穆江吟,穆景元似是如梦初醒,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惊恐又愤怒吼着,只是他发不出声了,所以就只能干着嘴嘴巴,似一只被摁在案板上的鱼。 秦风扬躬身上前,双手捧着信,恭恭敬敬地道:“万岁爷,自您卧病之后,康乐公主一直想入宫探视,却屡屡遭到太子和颜伯珠的阻挠,以至于始终无法成行,公主一直挂心万岁爷的龙体,吩咐属下一定要把她的亲笔手书送到您面前,万岁爷请您过目。” 穆景元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目光落在那封信上,顿了顿,他接了过来,打开了那封信,甫一看到熟悉的、娟秀的字迹,穆景元登时就老泪纵横。 “……康乐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护父皇左右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皇被奸臣逆子所害,更只看着他们祸害断送了咱们穆氏皇朝,康乐深恶痛绝却着实无能为力……” 第972章 顺应世事 “……父皇,因奸臣逆子之故,楚天叙愤而易帜,投在义军旗下,而今,川陕大军也已落入义军之后,如今,恰克图、固原、川陕大军已然悉数被义军收入囊中,中原看眼不保,京师战火一触即发,朝中人心涣散,颜伯珠不思戴罪立功,翻欲夺御林军之权,实在是罪当万死,父皇,康乐不愿承认,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咱们穆氏皇朝的气数已尽……” “……幸得父皇英明,康乐才能嫁于良人,能在此乱世得一分安宁恬然,今儿臣一切皆安,无所顾虑,惟愿父皇能够平安无虞,儿臣知父皇素有雄心,必然不听儿臣一介女流之言,可儿臣还是请求父皇能听儿臣一言,天道轮回,顺应世事,过往云烟今已逝,半生过后是安然。儿臣康乐泣书。” 穆景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拿着信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颤抖了,渐渐地,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连那薄薄的一张纸都拿不住了,那张纸就飘落在了地上。 安如海俯身去捡,一瞥眼瞧着上头的字迹,安如海就是一愣,然后随即就红了眼,“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床上,哽咽着道:“万岁爷……” 他想求穆景元能听穆江吟这一句劝,好歹保住一命,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口,面前的这人是九五天子啊,即便如今已然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可他还是天子啊,他一个做奴才的又怎么能劝降呢? “末将恳请万岁爷能顺应世事!”秦风扬朗声道,一边撩袍跪了下来。 穆景元不可置信地瞪着秦风扬,似是不肯相信,秦风扬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敢相信,秦风扬已经……投向了义军,他似是受了巨大的打击,身子一晃,蓦地倒在了床上。 唐砚忙得上前,试了试穆景元的脉门,登时暗叫一声不好,然后忙不迭取了银针,去扎穆景元的人中,一边转过头来,慌张地看着孙文俊:“不好了,怕、怕是要不中用了。” 穆景元本来就已经中毒已深,毒入五脏六腑,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唐砚刚才是用了霸道之药,强行给穆景元解了毒,暂时把毒性给压了下来,这本就是无奈之举,如今被穆景元怒火攻心这么一催,再次毒发,而且这毒反噬极为霸道,至此,唐砚已经是束手无策,只能去扎穆景元的人中,想尽可能多拖点儿时间。 一听唐砚这么说,一时间房中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看向了面如死灰的穆景元,心中都暗暗祈祷,可别再这个时候走了。 唐砚用银针在穆景元人中扎针,转了转,然后猛地拔起,穆景元一直紧闭的眼蓦地就睁开了,然后就是大张嘴巴,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儿。 “万岁爷!您怎么样了?”安如海忙不迭上前,擦去穆景元人中上的血珠,一边焦急地询问,“万岁爷,您觉得怎么样?” 第972章 顺应世事 “……父皇,因奸臣逆子之故,楚天叙愤而易帜,投在义军旗下,而今,川陕大军也已落入义军之后,如今,恰克图、固原、川陕大军已然悉数被义军收入囊中,中原看眼不保,京师战火一触即发,朝中人心涣散,颜伯珠不思戴罪立功,翻欲夺御林军之权,实在是罪当万死,父皇,康乐不愿承认,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咱们穆氏皇朝的气数已尽……” “……幸得父皇英明,康乐才能嫁于良人,能在此乱世得一分安宁恬然,今儿臣一切皆安,无所顾虑,惟愿父皇能够平安无虞,儿臣知父皇素有雄心,必然不听儿臣一介女流之言,可儿臣还是请求父皇能听儿臣一言,天道轮回,顺应世事,过往云烟今已逝,半生过后是安然。儿臣康乐泣书。” 穆景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拿着信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颤抖了,渐渐地,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连那薄薄的一张纸都拿不住了,那张纸就飘落在了地上。 安如海俯身去捡,一瞥眼瞧着上头的字迹,安如海就是一愣,然后随即就红了眼,“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床上,哽咽着道:“万岁爷……” 他想求穆景元能听穆江吟这一句劝,好歹保住一命,可是这话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口,面前的这人是九五天子啊,即便如今已然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可他还是天子啊,他一个做奴才的又怎么能劝降呢? “末将恳请万岁爷能顺应世事!”秦风扬朗声道,一边撩袍跪了下来。 穆景元不可置信地瞪着秦风扬,似是不肯相信,秦风扬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敢相信,秦风扬已经……投向了义军,他似是受了巨大的打击,身子一晃,蓦地倒在了床上。 唐砚忙得上前,试了试穆景元的脉门,登时暗叫一声不好,然后忙不迭取了银针,去扎穆景元的人中,一边转过头来,慌张地看着孙文俊:“不好了,怕、怕是要不中用了。” 穆景元本来就已经中毒已深,毒入五脏六腑,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唐砚刚才是用了霸道之药,强行给穆景元解了毒,暂时把毒性给压了下来,这本就是无奈之举,如今被穆景元怒火攻心这么一催,再次毒发,而且这毒反噬极为霸道,至此,唐砚已经是束手无策,只能去扎穆景元的人中,想尽可能多拖点儿时间。 一听唐砚这么说,一时间房中的人都紧张了起来,纷纷看向了面如死灰的穆景元,心中都暗暗祈祷,可别再这个时候走了。 唐砚用银针在穆景元人中扎针,转了转,然后猛地拔起,穆景元一直紧闭的眼蓦地就睁开了,然后就是大张嘴巴,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儿。 “万岁爷!您怎么样了?”安如海忙不迭上前,擦去穆景元人中上的血珠,一边焦急地询问,“万岁爷,您觉得怎么样?” 第973章 扶朕起来 穆景元没有搭理安如海,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明黄色的床帐出神,孙文俊见他迟迟不开口,很是着急,就想上前催促,结果却被唐砚给一把拉住了。 “扶朕起来。”蓦地,穆景元忽然开了口,他吐字非常不清楚,一字一字说的也非常吃力,也只有伺候他几十年的安如海才能勉强听懂他的意思 “万岁爷,您慢着点儿,”安如海忙得扶了穆景元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万岁爷,您想做什么?” 穆景元喘息了两口,他盯着不远处衣架上摆着的、明黄的龙袍,然后费劲地道:“给朕更衣。” 安如海一愣,不甚明白,穆景元都病成这份模样了,怎么还要更衣,而且是龙袍,只是瞧着穆景元目光笃定,他也不敢多问,当下取来了龙袍,给穆景元换上。 龙袍本来就宽大,加上穆景元已经瘦的皮包骨,这么穿着就更显得不合身了,安如海看着穆景元枯瘦蜡黄的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跪地给穆景元换上了朝靴,然后恭恭敬敬地问:“万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扶……扶朕起来,”穆景元说话更不利索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安如海,“朕要手书一、一道圣旨。” “是,奴才遵命。”安如海忙不迭道,一边扶着穆景元起来。 秦风扬三人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三人忙不迭恭恭敬敬跟在穆景元身后,出了寝殿,来到了他平日处理政事的偏殿。 这一路不过数十步,可穆景元却喘息的实在厉害,似是一个破风箱似的,待坐到龙案后,他已经疲倦地连话都说不出了,他喘息着看了看安如海,安如海会意,忙不迭过去铺好了纸,又取来了毛笔,递到穆景元面前:“万岁爷请。” 穆景元接过了毛笔,用左手死死握着抖动厉害的右手手腕,好不容易这才下笔—— 即日起,御林军与巡防营合并,共理京师一干防御事,鲁平遇事需与秦风扬商议。 令,赐死太子。 鲁平是御林军统领。 短短的两行字,穆景元却写了好久,一干人目光齐刷刷地追随着他的笔尖游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穆景元放下了笔,又费劲地站了起来,从安如海手里取过了大印,颤颤巍巍地放在了那道圣旨上,然手双手一道使劲儿,死死地摁住了。 “万岁爷,可以了,”瞧着穆景元死死地摁着大印不放,用劲儿之大,以至于他双目圆瞪,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安如海很是担心,伸手去扶穆景元,结果一伸手却发现穆景元的胳膊已经硬的跟铁板似的,安如海大惊,失声喊道,“万岁爷!” 唐砚也瞧出不对劲儿了,忙不迭推开安如海,上前查看,他手指搭在了穆景元的脉门上,甫一碰到,就是一惊,忙得又抬头去看穆景元的眼,只见那双圆瞪的眼睛,瞳仁已经涣散。 唐砚放下了手,转身对着秦风扬和孙文俊摇了摇头。 第973章 扶朕起来 穆景元没有搭理安如海,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明黄色的床帐出神,孙文俊见他迟迟不开口,很是着急,就想上前催促,结果却被唐砚给一把拉住了。 “扶朕起来。”蓦地,穆景元忽然开了口,他吐字非常不清楚,一字一字说的也非常吃力,也只有伺候他几十年的安如海才能勉强听懂他的意思 “万岁爷,您慢着点儿,”安如海忙得扶了穆景元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万岁爷,您想做什么?” 穆景元喘息了两口,他盯着不远处衣架上摆着的、明黄的龙袍,然后费劲地道:“给朕更衣。” 安如海一愣,不甚明白,穆景元都病成这份模样了,怎么还要更衣,而且是龙袍,只是瞧着穆景元目光笃定,他也不敢多问,当下取来了龙袍,给穆景元换上。 龙袍本来就宽大,加上穆景元已经瘦的皮包骨,这么穿着就更显得不合身了,安如海看着穆景元枯瘦蜡黄的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跪地给穆景元换上了朝靴,然后恭恭敬敬地问:“万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扶……扶朕起来,”穆景元说话更不利索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安如海,“朕要手书一、一道圣旨。” “是,奴才遵命。”安如海忙不迭道,一边扶着穆景元起来。 秦风扬三人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三人忙不迭恭恭敬敬跟在穆景元身后,出了寝殿,来到了他平日处理政事的偏殿。 这一路不过数十步,可穆景元却喘息的实在厉害,似是一个破风箱似的,待坐到龙案后,他已经疲倦地连话都说不出了,他喘息着看了看安如海,安如海会意,忙不迭过去铺好了纸,又取来了毛笔,递到穆景元面前:“万岁爷请。” 穆景元接过了毛笔,用左手死死握着抖动厉害的右手手腕,好不容易这才下笔—— 即日起,御林军与巡防营合并,共理京师一干防御事,鲁平遇事需与秦风扬商议。 令,赐死太子。 鲁平是御林军统领。 短短的两行字,穆景元却写了好久,一干人目光齐刷刷地追随着他的笔尖游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穆景元放下了笔,又费劲地站了起来,从安如海手里取过了大印,颤颤巍巍地放在了那道圣旨上,然手双手一道使劲儿,死死地摁住了。 “万岁爷,可以了,”瞧着穆景元死死地摁着大印不放,用劲儿之大,以至于他双目圆瞪,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安如海很是担心,伸手去扶穆景元,结果一伸手却发现穆景元的胳膊已经硬的跟铁板似的,安如海大惊,失声喊道,“万岁爷!” 唐砚也瞧出不对劲儿了,忙不迭推开安如海,上前查看,他手指搭在了穆景元的脉门上,甫一碰到,就是一惊,忙得又抬头去看穆景元的眼,只见那双圆瞪的眼睛,瞳仁已经涣散。 唐砚放下了手,转身对着秦风扬和孙文俊摇了摇头。 第974章 颜伯珠夜逃 唐砚放下了手,转身对着秦风扬和孙文俊摇了摇头。 秦风扬和孙文俊都是心头一惊,下一秒,秦风扬跪倒在了地上,安如海也跪了下来,两人对着兀自直挺挺站着的穆景元重重磕了三个头。 秦风扬站了起来,安如海却兀自跪着,早已泣不成声:“万岁爷……” 孙文俊上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穆景元,这是他头一次进宫面圣,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顿了顿,他伸手握住了穆景元已然僵硬发凉的手,取下了他攥在手里的大印,还有压在下头的那道圣旨。 “咣当!” 随着一身沉闷的声音,穆景元的尸身跌进了身后、象征着世间至高权力的龙椅里。 …… 秦风扬拿着圣旨,连夜去了御林军大营,孙文俊和唐砚则回了定安王府。 穆江吟一直在前厅候着,瞧着孙文俊和唐砚两人回来,忙不迭起身迎了上去,等不及要询问宫里的情况,可是她还没问出口呢,就瞧着孙文俊和唐砚两人双双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穆江吟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下一秒,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康乐!”叶图南一声急吼,一把抱住了晕死过去的穆江吟,一边打横朝后院儿走,一边对大喊着,“唐砚,快来!” “是!属下遵命!”唐砚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叶图南朝后院儿跑去。 …… 是夜。 废太子穆宗保殁了,死于御林军统领鲁平之后,颜伯珠闻讯大惊,当夜下令其手下部众,带着手上的两位小皇子,连夜撤出京师,只是甫一出了城门,就被事先候在那里的巡防营给拦住了,颜伯珠靠着手下侍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总算是逃过一劫,被一行几十个侍卫护送着仓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将军,咱们不用去追吗?就这么放颜伯珠走了?他手里还握着两位穆姓小皇子呢,他揣着什么心思,可是明摆着的!”一个侍卫瞧着秦风扬一派云淡风轻,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很是着急,“咱们要是不追上去的话,那可是放虎归山啊!颜伯珠在朝中经营数十年,可谓是根深叶茂,在军中也是素有势力,手上还有皇嗣,咱们要是不趁现在拿下他,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就得让他闹出大乱子,”秦风扬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摸样,一边擦拭着沾血的长剑,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他要不闹出乱子,咱们又怎么知道这些朝廷大军中还有多少颜伯珠的党羽?” 那侍卫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当下松了口气儿:“将军,属下明白了,您是想以颜伯珠为诱饵,引出朝廷大军中所有颜伯珠的党羽,然后再一网打尽?” “不错,这老头子还算是有点儿用处,所以干嘛着急忙慌地了结了他?”秦风扬点头道,瞧着那侍卫兀自一脸担忧,他已然猜出了缘由,当下对那侍卫笑着摆摆手,“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鲁平已经派人暗中跟着颜伯珠了,他一行一动皆在咱们掌握之中,再说了,这一路都是义军,咱们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974章 颜伯珠夜逃 唐砚放下了手,转身对着秦风扬和孙文俊摇了摇头。 秦风扬和孙文俊都是心头一惊,下一秒,秦风扬跪倒在了地上,安如海也跪了下来,两人对着兀自直挺挺站着的穆景元重重磕了三个头。 秦风扬站了起来,安如海却兀自跪着,早已泣不成声:“万岁爷……” 孙文俊上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穆景元,这是他头一次进宫面圣,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顿了顿,他伸手握住了穆景元已然僵硬发凉的手,取下了他攥在手里的大印,还有压在下头的那道圣旨。 “咣当!” 随着一身沉闷的声音,穆景元的尸身跌进了身后、象征着世间至高权力的龙椅里。 …… 秦风扬拿着圣旨,连夜去了御林军大营,孙文俊和唐砚则回了定安王府。 穆江吟一直在前厅候着,瞧着孙文俊和唐砚两人回来,忙不迭起身迎了上去,等不及要询问宫里的情况,可是她还没问出口呢,就瞧着孙文俊和唐砚两人双双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穆江吟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下一秒,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康乐!”叶图南一声急吼,一把抱住了晕死过去的穆江吟,一边打横朝后院儿走,一边对大喊着,“唐砚,快来!” “是!属下遵命!”唐砚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叶图南朝后院儿跑去。 …… 是夜。 废太子穆宗保殁了,死于御林军统领鲁平之后,颜伯珠闻讯大惊,当夜下令其手下部众,带着手上的两位小皇子,连夜撤出京师,只是甫一出了城门,就被事先候在那里的巡防营给拦住了,颜伯珠靠着手下侍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总算是逃过一劫,被一行几十个侍卫护送着仓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将军,咱们不用去追吗?就这么放颜伯珠走了?他手里还握着两位穆姓小皇子呢,他揣着什么心思,可是明摆着的!”一个侍卫瞧着秦风扬一派云淡风轻,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很是着急,“咱们要是不追上去的话,那可是放虎归山啊!颜伯珠在朝中经营数十年,可谓是根深叶茂,在军中也是素有势力,手上还有皇嗣,咱们要是不趁现在拿下他,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就得让他闹出大乱子,”秦风扬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摸样,一边擦拭着沾血的长剑,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他要不闹出乱子,咱们又怎么知道这些朝廷大军中还有多少颜伯珠的党羽?” 那侍卫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当下松了口气儿:“将军,属下明白了,您是想以颜伯珠为诱饵,引出朝廷大军中所有颜伯珠的党羽,然后再一网打尽?” “不错,这老头子还算是有点儿用处,所以干嘛着急忙慌地了结了他?”秦风扬点头道,瞧着那侍卫兀自一脸担忧,他已然猜出了缘由,当下对那侍卫笑着摆摆手,“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鲁平已经派人暗中跟着颜伯珠了,他一行一动皆在咱们掌握之中,再说了,这一路都是义军,咱们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975章 治丧 “如此,那属下就踏实了,”那侍卫这才长长地输了口气儿,一边随着秦风扬上马朝城里赶,一边好奇问道,“那御林军统领鲁平倒真是个奇人,毕竟他是原族人的出身,属下还担心他断断不会倒向咱们义军的,哪里知道,他竟然这般爽快。” “他不是倒向咱们,他从始至终就只忠心于穆景元,”秦风扬叹了口气儿道,“正因为对穆景元忠心耿耿,他才不愿与颜伯珠为伍,更是恨毒了东宫,只是担心穆景元的安危,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穆景元殁了,他自然就再不必忍着了。” “也是,瞧着鲁平刚才听闻穆景元驾崩、看到他最后的圣旨的时候,鲁平那副模样着实可怖,二话不说,就提刀上马,一个人都不带,径直杀进了东宫,”那侍卫想着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咋舌道,“属下瞧着他拎着血粼粼的人头出来的时候,简直就跟个活阎王似的!看得头皮都发麻!” “能得鲁平相助,是咱们的福气,真的好好儿谢谢他,也得好好儿谢谢穆景元。”秦风扬感慨着道。 是啊,秦风扬他们是绝对不能对穆宗保动手的,一旦动手,就落了个背主忘恩的罪名,以后更是会连累道新君的贤名,尤其是贾明以后还得顶着叶图南的名头,这关系就更复杂了,穆宗保是他的大舅子,若是被人知道了竟是他的手下杀了自己的大舅子,那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所以,对于怎么处置穆宗保,秦风扬和孙文俊他们也一直很为难,也一直不好下手,所幸穆景元留下了这一道珍贵的圣旨,由鲁平这个公认的穆景元最忠心耿耿的手下来执行,秦风扬他们自然长长松了口气儿,只是…… 也不知道穆江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在这一天,同时失去了父皇和兄长的她,现在还好吗?能受得了吗? 想到此处,秦风扬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 昌顺十六年四月十七。 这一日清晨,天还没亮呢,京师就炸开了锅。 昨日夜间,万岁爷驾崩,临死之前,还赐死了废太子,而定安王妃、康乐公主闻此噩耗,悲痛欲绝,竟然一口气儿没提上来,也随着去了。 庶出的两位小皇子被颜伯珠掳走了,连夜逃出了京师,不知去向,一时间,穆氏皇朝,这个统治大原百年的皇朝,呼啦啦似大厦倾,只是不管怎样,朝中都得有个主事儿的人,而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选出个人来,为先皇主持丧礼。 穆氏皇族已然分崩离析,死的死,逃的逃,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人,一众朝臣的目光,这个时候,纷纷投到了定安王府。 说起来,定安王叶图南,是先皇钦点的乘龙快婿,以女婿的身份为先皇治丧,本是妥帖,只是奈何定安王府如今势必也要准备定安王妃的丧礼,叶图南怕是分身乏术,可是除此之外,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因此众臣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定安王府。 叶图南没有出来相见,只派了一个姓孙的侍卫委婉地拒绝了,表示要留在家中为亡妻治丧,实在无力为朝廷奔走。 第975章 治丧 “如此,那属下就踏实了,”那侍卫这才长长地输了口气儿,一边随着秦风扬上马朝城里赶,一边好奇问道,“那御林军统领鲁平倒真是个奇人,毕竟他是原族人的出身,属下还担心他断断不会倒向咱们义军的,哪里知道,他竟然这般爽快。” “他不是倒向咱们,他从始至终就只忠心于穆景元,”秦风扬叹了口气儿道,“正因为对穆景元忠心耿耿,他才不愿与颜伯珠为伍,更是恨毒了东宫,只是担心穆景元的安危,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穆景元殁了,他自然就再不必忍着了。” “也是,瞧着鲁平刚才听闻穆景元驾崩、看到他最后的圣旨的时候,鲁平那副模样着实可怖,二话不说,就提刀上马,一个人都不带,径直杀进了东宫,”那侍卫想着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咋舌道,“属下瞧着他拎着血粼粼的人头出来的时候,简直就跟个活阎王似的!看得头皮都发麻!” “能得鲁平相助,是咱们的福气,真的好好儿谢谢他,也得好好儿谢谢穆景元。”秦风扬感慨着道。 是啊,秦风扬他们是绝对不能对穆宗保动手的,一旦动手,就落了个背主忘恩的罪名,以后更是会连累道新君的贤名,尤其是贾明以后还得顶着叶图南的名头,这关系就更复杂了,穆宗保是他的大舅子,若是被人知道了竟是他的手下杀了自己的大舅子,那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所以,对于怎么处置穆宗保,秦风扬和孙文俊他们也一直很为难,也一直不好下手,所幸穆景元留下了这一道珍贵的圣旨,由鲁平这个公认的穆景元最忠心耿耿的手下来执行,秦风扬他们自然长长松了口气儿,只是…… 也不知道穆江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在这一天,同时失去了父皇和兄长的她,现在还好吗?能受得了吗? 想到此处,秦风扬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 昌顺十六年四月十七。 这一日清晨,天还没亮呢,京师就炸开了锅。 昨日夜间,万岁爷驾崩,临死之前,还赐死了废太子,而定安王妃、康乐公主闻此噩耗,悲痛欲绝,竟然一口气儿没提上来,也随着去了。 庶出的两位小皇子被颜伯珠掳走了,连夜逃出了京师,不知去向,一时间,穆氏皇朝,这个统治大原百年的皇朝,呼啦啦似大厦倾,只是不管怎样,朝中都得有个主事儿的人,而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选出个人来,为先皇主持丧礼。 穆氏皇族已然分崩离析,死的死,逃的逃,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人,一众朝臣的目光,这个时候,纷纷投到了定安王府。 说起来,定安王叶图南,是先皇钦点的乘龙快婿,以女婿的身份为先皇治丧,本是妥帖,只是奈何定安王府如今势必也要准备定安王妃的丧礼,叶图南怕是分身乏术,可是除此之外,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因此众臣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定安王府。 叶图南没有出来相见,只派了一个姓孙的侍卫委婉地拒绝了,表示要留在家中为亡妻治丧,实在无力为朝廷奔走。 第976章 子徽兄,等一下 众臣极是同情定安王的遭遇,父母新丧,好不容易二十八岁才娶上的媳妇儿,这才没过几个月又成了鳏夫,这样的遭遇,实在是闻着伤心,听着落泪,可是,同情感慨怜悯之后,隔了一日,众臣又再次厚着脸皮登门来了,这一次来的人比上次一更多,京师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到了,一个个齐刷刷地跪在定安王府门前,比文武百官上朝,还要规模可观。 这一次,那孙姓侍卫是断断招架不住的了,定安王也不得不现出真身,勉强答应下了主持先帝丧礼的担子。 众臣这才散去。 “我怎么瞧着定安王身体还不错来着?”回去的路上,一个官员小声地跟着身边另一个官员讨论道,“那身架子可是比我都结实啊,而且个头还不小!” “就你这白斩鸡的身架子,谁不比你结实?”那个官员嫌弃地道,“再说了,就算是再怎么生病,难不成,还能把个头给生矮了?就不兴人家天生就个高个儿的啊?”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被称为白斩鸡的官员,皱着眉,烦躁躁地问,“那你怎么解释定安王一直在不出府地养病,非但没有养成个细皮嫩肉,反倒还养成了个糙汉似的?那皮肤,可比我黑多了!” “还是那句话,就不兴人家天生就黑啊,人家爹娘都黑,要是生出个白白净净的儿子,那问题可就大了!”那官员不依不饶地道,“再说了,眼看着都三十岁的爷们儿了,怎么可能细皮嫩肉?你未免想太多!” …… 争执不休的两人身后,跟着的一个白衣青年,忍不住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定安王府”的匾额,心中暗暗道,怕是用不了多久,这座府邸的主人就要搬家了,搬进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他,也要搬家了,这一回去,收拾好了书柜和行礼,他就能永永远远地搬出那个充满屈辱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笑得更开心了,可是眼神却很是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要搬到哪儿去,如今他已然身无分文,虽然穆宗保赏了他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那些用屈辱和尊严换回来的赏赐,哪怕是金山银山他都不会拿…… “子徽兄!”蓦地,身后传来了一声喊,“子徽兄!等一下!” 庄子徽闻声停住了脚,转身朝后看去,就看着孙文俊正朝自己这边儿跑过来。 “文俊兄,有事儿吗?” 孙文俊在离庄子徽莫约两尺长的地方站住了,和庄子徽相识已久,便就知道这人的脾气和清高,所以孙文俊和他从来都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免得让庄子徽不痛快。 “子徽兄,主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孙文俊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地契,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送到了庄子徽面前。 庄子徽的眉头蓦地就皱了起来,然后就是一声轻蔑的笑:“你们家主公还真是慷慨,不过只是给他传了几次消息,便就舍得这大手笔的赏赐。” 第976章 子徽兄,等一下 众臣极是同情定安王的遭遇,父母新丧,好不容易二十八岁才娶上的媳妇儿,这才没过几个月又成了鳏夫,这样的遭遇,实在是闻着伤心,听着落泪,可是,同情感慨怜悯之后,隔了一日,众臣又再次厚着脸皮登门来了,这一次来的人比上次一更多,京师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到了,一个个齐刷刷地跪在定安王府门前,比文武百官上朝,还要规模可观。 这一次,那孙姓侍卫是断断招架不住的了,定安王也不得不现出真身,勉强答应下了主持先帝丧礼的担子。 众臣这才散去。 “我怎么瞧着定安王身体还不错来着?”回去的路上,一个官员小声地跟着身边另一个官员讨论道,“那身架子可是比我都结实啊,而且个头还不小!” “就你这白斩鸡的身架子,谁不比你结实?”那个官员嫌弃地道,“再说了,就算是再怎么生病,难不成,还能把个头给生矮了?就不兴人家天生就个高个儿的啊?”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被称为白斩鸡的官员,皱着眉,烦躁躁地问,“那你怎么解释定安王一直在不出府地养病,非但没有养成个细皮嫩肉,反倒还养成了个糙汉似的?那皮肤,可比我黑多了!” “还是那句话,就不兴人家天生就黑啊,人家爹娘都黑,要是生出个白白净净的儿子,那问题可就大了!”那官员不依不饶地道,“再说了,眼看着都三十岁的爷们儿了,怎么可能细皮嫩肉?你未免想太多!” …… 争执不休的两人身后,跟着的一个白衣青年,忍不住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定安王府”的匾额,心中暗暗道,怕是用不了多久,这座府邸的主人就要搬家了,搬进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他,也要搬家了,这一回去,收拾好了书柜和行礼,他就能永永远远地搬出那个充满屈辱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笑得更开心了,可是眼神却很是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要搬到哪儿去,如今他已然身无分文,虽然穆宗保赏了他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那些用屈辱和尊严换回来的赏赐,哪怕是金山银山他都不会拿…… “子徽兄!”蓦地,身后传来了一声喊,“子徽兄!等一下!” 庄子徽闻声停住了脚,转身朝后看去,就看着孙文俊正朝自己这边儿跑过来。 “文俊兄,有事儿吗?” 孙文俊在离庄子徽莫约两尺长的地方站住了,和庄子徽相识已久,便就知道这人的脾气和清高,所以孙文俊和他从来都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免得让庄子徽不痛快。 “子徽兄,主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孙文俊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地契,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送到了庄子徽面前。 庄子徽的眉头蓦地就皱了起来,然后就是一声轻蔑的笑:“你们家主公还真是慷慨,不过只是给他传了几次消息,便就舍得这大手笔的赏赐。” 第977章 不见不散 “子徽兄,您误会了,主公特意让我转告你,这不是赏赐,这是他替汤遂恩将军送给您的,”孙文俊忙不迭解释道,“汤遂恩将军知道您在京师处境,担心您日子紧俏,便就求到了主上这里,让主上务必帮衬着您度过难关。” 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庄子徽盯着那递到面前的银票和地契,半晌,轻声道:“他都……知道了?” “什么?”孙文俊没听清楚,“子徽兄,您说什么?” “没什么,”庄子徽摇摇头,伸手从孙文俊手里接过了银票和地契,又道,“代我转告你家主公,多谢。” 言毕,庄子徽转身就走,却听着孙文俊在身后嘟囔了一句:“还真是。” “什么?”庄子徽一愣,又回过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真是被我们家主公猜中了,主公说了,子徽兄肯定是拿了东西直接走人,断断不会回去跟他当面道谢来着,”孙文俊挠了挠头道,“我还跟主公打赌来着,看来我是输了。” 输得好惨啊! 二爷从恰克图带来的正宗的高粱酒,就那么一坛,没有他的份儿了! 呜呜呜! 不过好在又能吃到庞叔的手艺了,他今儿非得吃到打嗝儿不可! 庄子徽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又是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又被孙文俊给抢了先。 “子徽兄啊,不碍事儿的,我家主公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主公还说了,这一次见不见都无所谓,只是明年开春,要是能在金殿见着子徽就成了。” 春闱设在开春三月。 庄子徽闻言,忍不住又笑了,挑着眉,对孙文俊道:“告诉你家主公,尽管让他等着,不见不散!” …… 昌顺十六年五月初五 先皇帝穆景元葬于皇陵,谥号顺。 自先帝驾崩之后,朝中便就有人提出还朝于叶氏的说法,不少朝臣附议,只是定安王专心为先帝治丧,并未理会。 …… 自穆景元驾崩、颜伯珠出逃之后,各地义军士气大涨,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由中原打到了京师,蜀地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汤遂恩率部已经攻入了南境,全歼南境负隅顽抗的原族军队,至此西南全部归入义军之手。 楚天叙率领的恰克图大军也是屡建奇功,先是围击颜伯珠所率领的军队,连斩颜伯珠等三十二奸臣之首级,又请命西进,为扫平西北全境开始做准备。 各地义军都是大获全胜,从中原到西南,到北疆,到西北,又到东南,都已经练成一片,除了歼灭负隅顽抗之势力外,义军还以剿匪为己任,因此所到之处无不深受百姓欢迎拥戴,有着百姓的支持,义军自然更能得以发展壮大。 当然京师百姓也不甘落后,在御林军和巡防营的带领下,京师百姓,打开城门,迎接义军入城。 而义军也是头一次正式打出了拥叶氏还朝的旗号,原本求叶图南登基的呼声就高,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挡不住了。 第977章 不见不散 “子徽兄,您误会了,主公特意让我转告你,这不是赏赐,这是他替汤遂恩将军送给您的,”孙文俊忙不迭解释道,“汤遂恩将军知道您在京师处境,担心您日子紧俏,便就求到了主上这里,让主上务必帮衬着您度过难关。” 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庄子徽盯着那递到面前的银票和地契,半晌,轻声道:“他都……知道了?” “什么?”孙文俊没听清楚,“子徽兄,您说什么?” “没什么,”庄子徽摇摇头,伸手从孙文俊手里接过了银票和地契,又道,“代我转告你家主公,多谢。” 言毕,庄子徽转身就走,却听着孙文俊在身后嘟囔了一句:“还真是。” “什么?”庄子徽一愣,又回过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真是被我们家主公猜中了,主公说了,子徽兄肯定是拿了东西直接走人,断断不会回去跟他当面道谢来着,”孙文俊挠了挠头道,“我还跟主公打赌来着,看来我是输了。” 输得好惨啊! 二爷从恰克图带来的正宗的高粱酒,就那么一坛,没有他的份儿了! 呜呜呜! 不过好在又能吃到庞叔的手艺了,他今儿非得吃到打嗝儿不可! 庄子徽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又是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又被孙文俊给抢了先。 “子徽兄啊,不碍事儿的,我家主公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主公还说了,这一次见不见都无所谓,只是明年开春,要是能在金殿见着子徽就成了。” 春闱设在开春三月。 庄子徽闻言,忍不住又笑了,挑着眉,对孙文俊道:“告诉你家主公,尽管让他等着,不见不散!” …… 昌顺十六年五月初五 先皇帝穆景元葬于皇陵,谥号顺。 自先帝驾崩之后,朝中便就有人提出还朝于叶氏的说法,不少朝臣附议,只是定安王专心为先帝治丧,并未理会。 …… 自穆景元驾崩、颜伯珠出逃之后,各地义军士气大涨,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由中原打到了京师,蜀地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汤遂恩率部已经攻入了南境,全歼南境负隅顽抗的原族军队,至此西南全部归入义军之手。 楚天叙率领的恰克图大军也是屡建奇功,先是围击颜伯珠所率领的军队,连斩颜伯珠等三十二奸臣之首级,又请命西进,为扫平西北全境开始做准备。 各地义军都是大获全胜,从中原到西南,到北疆,到西北,又到东南,都已经练成一片,除了歼灭负隅顽抗之势力外,义军还以剿匪为己任,因此所到之处无不深受百姓欢迎拥戴,有着百姓的支持,义军自然更能得以发展壮大。 当然京师百姓也不甘落后,在御林军和巡防营的带领下,京师百姓,打开城门,迎接义军入城。 而义军也是头一次正式打出了拥叶氏还朝的旗号,原本求叶图南登基的呼声就高,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挡不住了。 第978章 登基 五月二十。 叶图南登基,改国号为光,建元天成。 天成元年六月初六 封后大典。 自定安王妃穆江吟暴毙之后,新的王妃人选将花落谁家,已经成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话题,待到叶图南登基之后,京师百姓一边感慨穆江吟是个福薄的,一边又兴致勃勃地谈论,那家高门贵女有这福气,做开国皇后,这段时间来,只要家里有闺女的朝臣,都成了百姓们议论和羡慕的对象,可是待到了封后大典,一众百姓却都傻了眼…… 庞酒欢? 她是哪家的贵女?怎么从来都听说过,怎么就进了万岁爷的眼、成了后宫之主呢? 后来,不知从哪儿放出的风声,说是这位新后可不简单,是当今最得万岁爷倚重的正一品征西大将军楚天叙的义妹,那楚天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响当当的将门虎子,如今镇守西北,手握三四十万的西北军,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这皇后竟是他的……义妹? 不过也有人说,皇后其实是征西大将军的亲生妹子,只不过是征西将军太过低调,一门心思都用在带兵打仗上,实在不愿意被国舅爷的名号所累,所以和万岁爷商量之后,然后就给亲生妹子,换了个出身。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百姓眼中,新后就成了神秘和尊贵的代名词。 …… 这是霍三头一次进京,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融融的街上,感慨着京师的富庶和繁华,觉得口渴的厉害,便就找了家茶馆坐了下来,听着外头嘈杂的叫卖声,霍三觉得有些吵,可是又莫名的觉得舒坦,想打个盹儿的那种舒坦。 当初他离开乌兰农场之后,便就去蜀地投奔了钱二明,也投在了汤遂恩的麾下,因为他有谋有略,所以深得汤遂恩的器重,这一次汤遂恩命他带一半队伍去京城增援义军,连打了一个漂亮的仗,霍三的名头算是打响了,以至于万岁爷点名召他入京,一则是让他观封后之礼,二则是给他升官儿,如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用人的地儿多了去了,万岁爷甚是惜才。 霍三眯着眼儿对着面前的那杯清茶,想着封后大典上,那个一身凤袍、和万岁爷并立,接受百官叩拜的姑娘,忍不住牵了牵唇。 他挺高兴的,真的。 庞九是女儿身的事儿,他早些时候就已经从赵一朗那里得知了,那时候,他觉得惊异,可更多的却是释怀。 再没有任何念念不忘的理由了,再不必总是一人想着什么也许可能了,霍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告别了消沉失落的自己,迎来了一次心生。 …… “客官,我这儿有好东西,要吗?”霍三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有个人走到了他身边,坐下,神神秘秘地道。 霍三打量着那个贼头贼脑的年轻人,挑着眉问:“什么好东西?” “男人喜欢的,我这儿可都有,”那年轻人笑得很猥琐,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四本书,递到了霍三面前,然后小声道,“这可都是好东西啊,没娶媳妇儿的,买回去了可以预习,娶了媳妇儿的,更得买了回去照着练习啊!” 第978章 登基 五月二十。 叶图南登基,改国号为光,建元天成。 天成元年六月初六 封后大典。 自定安王妃穆江吟暴毙之后,新的王妃人选将花落谁家,已经成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话题,待到叶图南登基之后,京师百姓一边感慨穆江吟是个福薄的,一边又兴致勃勃地谈论,那家高门贵女有这福气,做开国皇后,这段时间来,只要家里有闺女的朝臣,都成了百姓们议论和羡慕的对象,可是待到了封后大典,一众百姓却都傻了眼…… 庞酒欢? 她是哪家的贵女?怎么从来都听说过,怎么就进了万岁爷的眼、成了后宫之主呢? 后来,不知从哪儿放出的风声,说是这位新后可不简单,是当今最得万岁爷倚重的正一品征西大将军楚天叙的义妹,那楚天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响当当的将门虎子,如今镇守西北,手握三四十万的西北军,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这皇后竟是他的……义妹? 不过也有人说,皇后其实是征西大将军的亲生妹子,只不过是征西将军太过低调,一门心思都用在带兵打仗上,实在不愿意被国舅爷的名号所累,所以和万岁爷商量之后,然后就给亲生妹子,换了个出身。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百姓眼中,新后就成了神秘和尊贵的代名词。 …… 这是霍三头一次进京,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融融的街上,感慨着京师的富庶和繁华,觉得口渴的厉害,便就找了家茶馆坐了下来,听着外头嘈杂的叫卖声,霍三觉得有些吵,可是又莫名的觉得舒坦,想打个盹儿的那种舒坦。 当初他离开乌兰农场之后,便就去蜀地投奔了钱二明,也投在了汤遂恩的麾下,因为他有谋有略,所以深得汤遂恩的器重,这一次汤遂恩命他带一半队伍去京城增援义军,连打了一个漂亮的仗,霍三的名头算是打响了,以至于万岁爷点名召他入京,一则是让他观封后之礼,二则是给他升官儿,如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用人的地儿多了去了,万岁爷甚是惜才。 霍三眯着眼儿对着面前的那杯清茶,想着封后大典上,那个一身凤袍、和万岁爷并立,接受百官叩拜的姑娘,忍不住牵了牵唇。 他挺高兴的,真的。 庞九是女儿身的事儿,他早些时候就已经从赵一朗那里得知了,那时候,他觉得惊异,可更多的却是释怀。 再没有任何念念不忘的理由了,再不必总是一人想着什么也许可能了,霍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告别了消沉失落的自己,迎来了一次心生。 …… “客官,我这儿有好东西,要吗?”霍三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有个人走到了他身边,坐下,神神秘秘地道。 霍三打量着那个贼头贼脑的年轻人,挑着眉问:“什么好东西?” “男人喜欢的,我这儿可都有,”那年轻人笑得很猥琐,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四本书,递到了霍三面前,然后小声道,“这可都是好东西啊,没娶媳妇儿的,买回去了可以预习,娶了媳妇儿的,更得买了回去照着练习啊!” 第979章 好女人 霍三蹙着眉看去,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几本应该都是……春宫? 他正要呵斥那人的时候,一瞥眼瞧见,他手里还有一本……《感天动地兄弟情》,他的心一顿,然后指着那本问道:“这本怎么卖?” “这本?二钱银子!”那年轻人道,一边继续推销道,“客官,这本一点儿都不劲爆啊,要不您再买点儿别的……” “滚。”霍三丢了二钱银子过去,然后对那年轻人冷哼道。 “哦,是是是,小的不敢打扰。”那年轻人被霍三这样的眼神下了一跳,然后忙不迭收了银子,放下书本之后,就匆匆跑出去了。 霍三拿起那本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夜,看着那上头的画儿,忍不住抿唇笑了。 画上的哥哥,在被弟弟拒绝之后,心灰意冷想又觉得窝囊憋火,就想着连夜辞行,却被弟弟察觉了,弟弟送他到渡口,问他归期,就因为弟弟的这一问,哥哥没舍得走,留了下来,兄弟俩相拥而泣,一道返家。 到这里,故事戛然而止,没说回家之后,兄弟俩是个什么情况,又是个什么结局。 霍三将书合上,放在了一边,他想着他离开乌兰农场的那个寒冷的雪夜,他没有这画儿上的哥哥幸运,被弟弟追了回去,那晚,他眼睁睁地看着黑沉沉的天是怎么一点点变亮的,也感觉着自己的一颗心是怎么一点点沉下去的…… 不过还好,那天九儿没有追来。 想到这里,霍三长长地舒了口气儿。 …… 天成八年十月初八 景仁宫。 刚刚下朝回来的万岁爷,就被一个迅速朝他这边儿跑过来的小肉球给一把抱住了腿:“父皇!你可总算回来了!” 贾明看着仰着头巴巴盯着自己看的小肉球,一颗心简直都要化了,忙不迭伸手把儿子捞进怀里,一边抱进房里来,一边不住地亲着自己的小心肝:“狗子啊,想爹了是?” 不待小皇子回答,偏殿里头就传来了女人的咆哮:“都说了不许叫我儿子狗子!再有下次,拔了舌头!” 下一秒,万岁爷和小皇子同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爹,”好半天,小皇子这才心惊胆战地拉着万岁爷的龙须开口,“咱娘脾气咋这么大呢?” 万岁爷一脸无奈:“被你爹还有她爹给惯得呗。” “哦。”小皇子点点头,在心里暗自盘算,以后一定不能娶被惯坏了的女人,一定要娶好女人…… 小皇子满眼懵懂地看着他爹:“父皇,啥是好女人啊?” 原本还一脸无奈的万岁爷,这时候顿时摇头晃脑一脸回味悠长:“就像你母后那样,我坐牢,她给我送饭,我当土匪,她给我压寨,我做乱臣贼子,她……喂喂喂,臭小子你去哪儿?你爹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这就去问小花姐姐愿不愿意跟我落草为寇!”小肉球跳到了地上,一蹦一跳往外走。 小花姐姐是贾铭和芸娘闺女,有云芸娘那样的娘亲,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温柔贤淑,小皇子最喜欢跟小花姐姐玩儿了,因为小花姐姐一点儿不会凶他,更不会像他姐姐似的、不,娘亲似的飞扬跋扈…… 第979章 好女人 霍三蹙着眉看去,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几本应该都是……春宫? 他正要呵斥那人的时候,一瞥眼瞧见,他手里还有一本……《感天动地兄弟情》,他的心一顿,然后指着那本问道:“这本怎么卖?” “这本?二钱银子!”那年轻人道,一边继续推销道,“客官,这本一点儿都不劲爆啊,要不您再买点儿别的……” “滚。”霍三丢了二钱银子过去,然后对那年轻人冷哼道。 “哦,是是是,小的不敢打扰。”那年轻人被霍三这样的眼神下了一跳,然后忙不迭收了银子,放下书本之后,就匆匆跑出去了。 霍三拿起那本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夜,看着那上头的画儿,忍不住抿唇笑了。 画上的哥哥,在被弟弟拒绝之后,心灰意冷想又觉得窝囊憋火,就想着连夜辞行,却被弟弟察觉了,弟弟送他到渡口,问他归期,就因为弟弟的这一问,哥哥没舍得走,留了下来,兄弟俩相拥而泣,一道返家。 到这里,故事戛然而止,没说回家之后,兄弟俩是个什么情况,又是个什么结局。 霍三将书合上,放在了一边,他想着他离开乌兰农场的那个寒冷的雪夜,他没有这画儿上的哥哥幸运,被弟弟追了回去,那晚,他眼睁睁地看着黑沉沉的天是怎么一点点变亮的,也感觉着自己的一颗心是怎么一点点沉下去的…… 不过还好,那天九儿没有追来。 想到这里,霍三长长地舒了口气儿。 …… 天成八年十月初八 景仁宫。 刚刚下朝回来的万岁爷,就被一个迅速朝他这边儿跑过来的小肉球给一把抱住了腿:“父皇!你可总算回来了!” 贾明看着仰着头巴巴盯着自己看的小肉球,一颗心简直都要化了,忙不迭伸手把儿子捞进怀里,一边抱进房里来,一边不住地亲着自己的小心肝:“狗子啊,想爹了是?” 不待小皇子回答,偏殿里头就传来了女人的咆哮:“都说了不许叫我儿子狗子!再有下次,拔了舌头!” 下一秒,万岁爷和小皇子同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爹,”好半天,小皇子这才心惊胆战地拉着万岁爷的龙须开口,“咱娘脾气咋这么大呢?” 万岁爷一脸无奈:“被你爹还有她爹给惯得呗。” “哦。”小皇子点点头,在心里暗自盘算,以后一定不能娶被惯坏了的女人,一定要娶好女人…… 小皇子满眼懵懂地看着他爹:“父皇,啥是好女人啊?” 原本还一脸无奈的万岁爷,这时候顿时摇头晃脑一脸回味悠长:“就像你母后那样,我坐牢,她给我送饭,我当土匪,她给我压寨,我做乱臣贼子,她……喂喂喂,臭小子你去哪儿?你爹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这就去问小花姐姐愿不愿意跟我落草为寇!”小肉球跳到了地上,一蹦一跳往外走。 小花姐姐是贾铭和芸娘闺女,有云芸娘那样的娘亲,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温柔贤淑,小皇子最喜欢跟小花姐姐玩儿了,因为小花姐姐一点儿不会凶他,更不会像他姐姐似的、不,娘亲似的飞扬跋扈…… 第980章 坏男人 万岁爷瞪着要去落草为寇的儿子,气得龙须直抖落:“……小崽子!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救命啊!父皇又打我屁股啦!呜呜!母后快来救救我啊!” 果然,在教育娃娃这件事儿上,他们家欢欢是正确的,能动手就别吵吵! …… 偏殿。 坐在软榻上吃着蜜瓜的皇后和长公主,对于外头传来的动静,置若罔闻,不管是孩子哭还是大人吼,都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对蜜瓜的热情。 吃完了蜜瓜,外头的动静也小了,长公主随口问道:“母后,啥是坏男人啊?” “就你父皇那样的,厚颜无耻、油嘴滑舌、扮猪吃老虎……此处省略一万字,”皇后娘娘眼皮都不眨地道,“那就是坏人,闺女啊,挺为娘的话,以后要是遇到了,可得躲得远远儿的啊。” 长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你咋还愿意嫁给父皇呢?” “因为你爹长得俊呗,”皇后娘娘一派理所当然地道,“就你爹那样的长相,多坏我都能忍,还忍得有滋有味儿的。” 长公主:“……母后,你这是活该!” …… 晚膳过后,一双儿女都睡去了,庞九和贾明也梳洗更衣,去了寝殿。 “来,我给你踩踩背。”甫一上了床,庞九就很热情主动地招呼贾明。 “你今儿心情不错啊,”贾明趴在床上,笑着问庞九,“怎么了这是?” “有人夸我是好女人,我高兴呗,”庞九笑着踩着男人的后背,听见男人笑,她也装模作用地问道,“那你呢?又在高兴个什么?” “有人夸我是坏男人,我也高兴着呗,”贾明嘿嘿笑着道,“而且我还知道,我这张脸还挺吃香,嘿嘿,看来就是不当这皇帝,我也能靠脸吃饭。” “那是,那么多家窑子,总有你能施展的地方。”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边使劲儿地踹了他屁股一脚。 “哎呦!”贾明顿时疼得呲牙,尖叫出了声。 “万岁爷,有事儿吗?”蓦地,外头传来了侍卫紧张的声音。 “没事儿!”贾明忙不迭黑着脸朝外喊道,“谁让你站门口的,退到三丈开外去!” “是,属下遵命!” “让人家退那么远做什么啊?就不怕我趁机欺负你吗?”庞九继续给他踩着背,一边问道。 “就盼着你欺负我呢!天天欺负才好呢!”贾明撒着娇道,一边翻过身来,一边拉着庞九躺了下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要脱衣裳,可是却被庞九给摁住了手,贾明一脸不解,“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庞九点点头:“嗯,腰有点儿酸。” “哎呦!”贾明顿时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盯着床帐一边哀怨地道,“前面五天是信期,好不容易过去了,又腰酸,这日子可要怎么熬啊……” 庞九白了他一眼:“既是这么煎熬,那不如让苏大人的千金进宫来呗?” 庞九说的苏大人,乃是如今礼部尚书苏连山,贾明登基以来,后宫出了庞九一位皇后,便就再无别人了,起先三年还能说得过去,打着为定安王夫妇守丧的旗号,也就没选妃,可是三年一过,朝臣们可就热络起来了。 第980章 坏男人 万岁爷瞪着要去落草为寇的儿子,气得龙须直抖落:“……小崽子!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救命啊!父皇又打我屁股啦!呜呜!母后快来救救我啊!” 果然,在教育娃娃这件事儿上,他们家欢欢是正确的,能动手就别吵吵! …… 偏殿。 坐在软榻上吃着蜜瓜的皇后和长公主,对于外头传来的动静,置若罔闻,不管是孩子哭还是大人吼,都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对蜜瓜的热情。 吃完了蜜瓜,外头的动静也小了,长公主随口问道:“母后,啥是坏男人啊?” “就你父皇那样的,厚颜无耻、油嘴滑舌、扮猪吃老虎……此处省略一万字,”皇后娘娘眼皮都不眨地道,“那就是坏人,闺女啊,挺为娘的话,以后要是遇到了,可得躲得远远儿的啊。” 长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你咋还愿意嫁给父皇呢?” “因为你爹长得俊呗,”皇后娘娘一派理所当然地道,“就你爹那样的长相,多坏我都能忍,还忍得有滋有味儿的。” 长公主:“……母后,你这是活该!” …… 晚膳过后,一双儿女都睡去了,庞九和贾明也梳洗更衣,去了寝殿。 “来,我给你踩踩背。”甫一上了床,庞九就很热情主动地招呼贾明。 “你今儿心情不错啊,”贾明趴在床上,笑着问庞九,“怎么了这是?” “有人夸我是好女人,我高兴呗,”庞九笑着踩着男人的后背,听见男人笑,她也装模作用地问道,“那你呢?又在高兴个什么?” “有人夸我是坏男人,我也高兴着呗,”贾明嘿嘿笑着道,“而且我还知道,我这张脸还挺吃香,嘿嘿,看来就是不当这皇帝,我也能靠脸吃饭。” “那是,那么多家窑子,总有你能施展的地方。”庞九白了他一眼,一边使劲儿地踹了他屁股一脚。 “哎呦!”贾明顿时疼得呲牙,尖叫出了声。 “万岁爷,有事儿吗?”蓦地,外头传来了侍卫紧张的声音。 “没事儿!”贾明忙不迭黑着脸朝外喊道,“谁让你站门口的,退到三丈开外去!” “是,属下遵命!” “让人家退那么远做什么啊?就不怕我趁机欺负你吗?”庞九继续给他踩着背,一边问道。 “就盼着你欺负我呢!天天欺负才好呢!”贾明撒着娇道,一边翻过身来,一边拉着庞九躺了下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要脱衣裳,可是却被庞九给摁住了手,贾明一脸不解,“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庞九点点头:“嗯,腰有点儿酸。” “哎呦!”贾明顿时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盯着床帐一边哀怨地道,“前面五天是信期,好不容易过去了,又腰酸,这日子可要怎么熬啊……” 庞九白了他一眼:“既是这么煎熬,那不如让苏大人的千金进宫来呗?” 庞九说的苏大人,乃是如今礼部尚书苏连山,贾明登基以来,后宫出了庞九一位皇后,便就再无别人了,起先三年还能说得过去,打着为定安王夫妇守丧的旗号,也就没选妃,可是三年一过,朝臣们可就热络起来了。 第981章 这事儿我说了算(大结局) 前朝时不时就有人上书要求选妃,好为皇室开枝散叶,后宫庞九也不清净,好些大臣的夫人三不五时地带着自家闺女入宫行礼问安,其中来的最勤的就是苏连山家的小姐,这位千金小姐在京中名声很响,说是琴棋书画无所无能,而且又长的倾国倾城,最重要的是人还温柔贤惠,说是每日都读《女则》来着。 庞九喜欢看美人儿,而这位苏小姐竟然比柳玉莹还要美,而且涵养更是柳玉莹不能比的,所以苏小姐总进宫,庞九也没怎么恼,毕竟有这么个大美人儿时不时给她弹个曲献个唱也挺风雅不是。 当然,如果苏美人要是一直能安分下去,也就没什么,可是她偏生是个心比天高的,在给庞九弹了好几次曲儿而不见贾明之后,苏美人开始耐不住性子了,一耐不住性子,八成人就糊涂,一糊涂难免就爱忘事儿,所以苏美人把自己的帕子丢在了景仁宫,然后又掐着点似的,赶着贾明回来的时候,特意过来取帕子。 那时候庞九正在午睡,后来听着百灵说了当时的情景,虽然从始至终贾明看都没看过苏美人一眼,可苏美人可是没有少看贾明…… 庞九在后宫生气的时候,贾明在前朝也不痛快,当廷调了正在秦风扬手下当副手的苏家独子、苏美人的兄长苏元去了征西大将军楚天叙的麾下,说是格外看重这位苏氏独子,特意送去西北历练,果然,小苏将军才一到了西北,就被楚天叙给安排去了前线,而且楚天叙还发话了,说小苏将军是难得的人才,他要把小苏将军永久留在西北,委以重任。 从那之后,苏美人就再也没进过宫,当然,前朝后宫也没人再敢提选妃的事儿了。 听着庞九提旧事儿,贾明忍不住笑了,伸手捏着庞九的脸,笑道:“怎么?这么多年前的老干醋,还吃呢?” “我懒得吃,”庞九白了他一眼,缩进了男人的怀里,顿了顿,道,“听说图南媳妇儿又怀上了?” “是啊,这都第五个,”贾明闻言忍不住有点儿愤愤,“谁说他身子骨差来着,孩子一个个地生,害得咱们一次次地破费,这小子,还真是好意思!” 叶图南和穆江吟在贾明登基之前,便就秘密离京去了江南,这八年中,两人生了四个子女,如今又怀上了第五个。 “怎么一提到孩子,你就这么咬牙切齿的?”庞九看着这样,忍不住笑了,起身趴在了男人的身上,笑问道,“怎么着?嫉妒啊?要不,咱也再生几个?” “哼,我才不嫉妒,别人家就是有十个八个也顶不过咱们家俩娃娃,”贾明道,凑过去亲了亲庞九的鼻头,“欢欢,咱要俩娃娃就够了,太疼了,咱不生了哈。” “可是我还想要啊,想再生个小肉球,每天跟着狗子一人扒你一条腿,”庞九嘟囔着道,“还想再要个公主,咱娘三个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地给你看,你说这样不好吗?” 贾明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还是摇头拒绝了:“不行,太疼了……” “这事儿我说了算!明天就让唐砚把你的药给停了!然后改成十全大补汤!”庞九凶巴巴地截断了贾明的话头,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衣裳,霸气地看着贾明,“要是怀不上娃娃,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娘娘,您这是干啥?腰不酸了?” 庞九没回答,麻利地伸手放下了床帐。 —全文完— 第981章 这事儿我说了算(大结局) 前朝时不时就有人上书要求选妃,好为皇室开枝散叶,后宫庞九也不清净,好些大臣的夫人三不五时地带着自家闺女入宫行礼问安,其中来的最勤的就是苏连山家的小姐,这位千金小姐在京中名声很响,说是琴棋书画无所无能,而且又长的倾国倾城,最重要的是人还温柔贤惠,说是每日都读《女则》来着。 庞九喜欢看美人儿,而这位苏小姐竟然比柳玉莹还要美,而且涵养更是柳玉莹不能比的,所以苏小姐总进宫,庞九也没怎么恼,毕竟有这么个大美人儿时不时给她弹个曲献个唱也挺风雅不是。 当然,如果苏美人要是一直能安分下去,也就没什么,可是她偏生是个心比天高的,在给庞九弹了好几次曲儿而不见贾明之后,苏美人开始耐不住性子了,一耐不住性子,八成人就糊涂,一糊涂难免就爱忘事儿,所以苏美人把自己的帕子丢在了景仁宫,然后又掐着点似的,赶着贾明回来的时候,特意过来取帕子。 那时候庞九正在午睡,后来听着百灵说了当时的情景,虽然从始至终贾明看都没看过苏美人一眼,可苏美人可是没有少看贾明…… 庞九在后宫生气的时候,贾明在前朝也不痛快,当廷调了正在秦风扬手下当副手的苏家独子、苏美人的兄长苏元去了征西大将军楚天叙的麾下,说是格外看重这位苏氏独子,特意送去西北历练,果然,小苏将军才一到了西北,就被楚天叙给安排去了前线,而且楚天叙还发话了,说小苏将军是难得的人才,他要把小苏将军永久留在西北,委以重任。 从那之后,苏美人就再也没进过宫,当然,前朝后宫也没人再敢提选妃的事儿了。 听着庞九提旧事儿,贾明忍不住笑了,伸手捏着庞九的脸,笑道:“怎么?这么多年前的老干醋,还吃呢?” “我懒得吃,”庞九白了他一眼,缩进了男人的怀里,顿了顿,道,“听说图南媳妇儿又怀上了?” “是啊,这都第五个,”贾明闻言忍不住有点儿愤愤,“谁说他身子骨差来着,孩子一个个地生,害得咱们一次次地破费,这小子,还真是好意思!” 叶图南和穆江吟在贾明登基之前,便就秘密离京去了江南,这八年中,两人生了四个子女,如今又怀上了第五个。 “怎么一提到孩子,你就这么咬牙切齿的?”庞九看着这样,忍不住笑了,起身趴在了男人的身上,笑问道,“怎么着?嫉妒啊?要不,咱也再生几个?” “哼,我才不嫉妒,别人家就是有十个八个也顶不过咱们家俩娃娃,”贾明道,凑过去亲了亲庞九的鼻头,“欢欢,咱要俩娃娃就够了,太疼了,咱不生了哈。” “可是我还想要啊,想再生个小肉球,每天跟着狗子一人扒你一条腿,”庞九嘟囔着道,“还想再要个公主,咱娘三个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地给你看,你说这样不好吗?” 贾明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还是摇头拒绝了:“不行,太疼了……” “这事儿我说了算!明天就让唐砚把你的药给停了!然后改成十全大补汤!”庞九凶巴巴地截断了贾明的话头,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衣裳,霸气地看着贾明,“要是怀不上娃娃,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明嘴角一阵抽搐:“……娘娘,您这是干啥?腰不酸了?” 庞九没回答,麻利地伸手放下了床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