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御天下》 第一章 接我百招 青白山内一处宽裕平地,白衣胜雪的赵清毓手持长剑向前方刺去,刃如秋霜,唰唰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师傅,这可是最后一招了,也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招了,以后一个人的日子不要太想念我。” 林旦身着一袭青衣站在风中,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 面对袭来的一剑,他丝毫不慌张,自忖可以轻松应对。 可还不等青衣少年有所反应,只听得呲的一声,剑尖划破衣襟停留在少年的脖颈之下。林旦瞬时冷汗直流。 他硬挤出一抹笑容,忙侧过身子避开长剑,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赵清毓的身边。 “恭喜师傅神功大成,刚刚这招缩地成寸是怎么做到的?” 青衣少年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抱着女人手臂撒娇。 他当然不是违心如此,师傅将他养大成人,对林旦而言,师傅既是师傅,也是自己的妈!他看过的江湖画本上,常有儿女在母亲面前撒娇,自己时不时也想感受一下这样的滋味。 白衣女子瞧自己这徒弟如此扭捏,气得抬手作势要打,可抬着手未能落下,僵持一会儿后,只得作罢。谁叫她就这么个便宜徒弟呢,再说,她也不是没打过,可这家伙就像糍粑,越打越粘人。 她甩开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年徒弟,啐了一口,老大不小了还撒娇。林旦被甩到地上,身上沾满尘土可却没什么反应,估计是压根没听进去,还在琢磨刚才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无可奈何的赵清毓缓缓收剑回鞘,心中叹息,这孩子天资聪颖,任何招式只消看一眼便能得知其中奥妙,再过不久,自己怕是留他不住了。 两人都是武学奇才,但赵清毓除了练武,更爱读书,即使是住在这青白山上,茅庵里依旧藏书颇厚,不仅是各类三教九流经书,还有许多江湖画本和制裁工艺。因此林旦也跟着赵清毓蹭着看了不少书,毕竟山上草木鱼虫鸟兽虽多,可若住上十年、二十年,总归是会腻的。赵清毓教林旦识字读句后,他就经常泡在书本里了,因为除了师傅,他只能在书里找到别的人。 林旦缓过劲儿来盯着女子的脸,他最喜欢师傅动怒的模样,用他的话讲叫:“有人味儿”。 赵清毓本就肌肤冷白,眉眼如黛,性子更是高傲,平日里神色中总是透露出一丝冷漠,好似青山巍峨料峭,教人可望不可及,只得敬而远之。 其实怪不得林旦喜好非常,打从记事起,他便与师傅住在这青白山上,师傅不肯下山也就罢了,连带着林旦也不许下山,说是山下人都是坏心肠,下山便会别人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可怜林旦只在书上读过人间事,却从未食过人间烟火,心中向往罢了。 某次,林旦趁着赵清毓去洗澡时,想偷溜下山,结果在下山途中迷了路,在林间摸索道路的时候,遇见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黑熊坐在地上,大眼睛骨碌骨碌转地看着林旦。少年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迷路了,刚抱起来就听见身后传出一声怒吼,原来是熊妈妈来了,漫山遍野地追着他跑,哀嚎声在山林里此起彼伏。 “妈呀!我真没欺负你儿子。” 在熊爪即将拍到林旦身上时,师傅赵清毓及时出现,快若闪电般递出一剑,弹开了那只厚实的爪子。畜生吃痛后,正欲咆哮发怒,却被赵清毓双眼一瞪,气势全无,逃走了。 “就你有妈是!臭狗熊!”林旦恶狠狠地朝黑熊的背影骂道。 但当他回过神来后也瞧见了师傅的眼神,充满杀意,眸子里还透有一股复杂的感情,好似在愤怒、关心还有自责。 只此一眼,林旦便好似丢了魂,隔三差五地招惹师傅生气,不为别的,只想多瞧几眼师傅的“人味儿”。 不是故意弄坏她的藏书,就是故意躲起来玩失踪。 直到后来有一次,林旦弄脏了赵清毓刚洗净的白袍,这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实在受不了了。 在他们俩住的茅庵里,面色铁青的赵清毓向林旦冷冷说道:“你再调皮捣蛋我就砍了你。不开玩笑的那种!” 林旦面带微笑乖巧地跪坐在一旁,先是摇了摇头,见师傅白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森森的冷笑,吓得他笑容都凝固了,寒意直透后背,忙点头如捣蒜,晃得脑浆都匀了。 赵清毓这才脸色稍缓。 她向林旦递出一把剑,剑鞘呈灰色,鞘身上并无花纹,剑柄也只是一圈一圈的条纹雕刻,鞘身与剑柄自成一体,浑然天成。整体长约三尺有余,宽两寸。 “试试这把剑。” 林旦双手举过头顶,煞有介事地想接过这柄剑。 “不辱使命!” 赵清毓翻了个白眼,将剑砸到林旦身上。少年吃痛,但依旧是笑嘻嘻的,拿起剑柄便欲拔出来瞧一瞧。 初次拔剑,林旦只稍稍用力,不料剑柄纹丝不动,丝毫没有与剑鞘分离的动静。少年心中惊讶,随后使出七分气力拔剑,剑鞘仍不见脱离的迹象。可他是个犟脾气,双腿夹住剑鞘,心里发狠,沉沉嘶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拔动剑柄,双手已经被磨出血迹,但仍不肯撒手。终于,剑鞘脱落了一丝,露出的剑身绽放出耀眼光彩,晃得林旦眼睛生疼,稍一泄气,这把剑又重归原状,唯有剑柄上的些许血渍见证了少年的努力。 “这什么破剑,拔都拔不开,还是还给你师傅。” 林旦苦着脸,将剑递还给了赵清毓后,轻轻揉着还在渗血的手掌。他越想越觉得师傅是故意在整自己,天底下哪来这么狠心肠的师傅。对了,一定是因为师傅是女人,书上说过,最毒不过妇人心,看来自己以后得避着女人走。不过得等自己能有以后,一直待在这山上,也见不到其他人呀。 这边林旦正神游天外时,赵清毓心中生出一个计策。 只见她晃了晃那把玄剑。 “这把剑来头可不小,是天外来剑。传说九天之上有高人隐居,有一日高人喝醉了,不慎将自己的佩剑掉落,正巧落在你师傅我的脚边,那个高人还追到九天之下,大声问有没有人看见他的剑,我赶忙把剑藏了起来,高人无功而返,这才留下了这把玄剑。现在这把剑我送给你了,只要你能拔出这把剑,我就让你下山。”说完,赵清毓一脸平静地看向林旦。 林旦眨了眨炯炯有神的双眼,似乎在思考,随即用关爱老人家的神色说道。 “算啦,那我还是等给师傅你养老送终之后再下山。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赵清毓已经被林旦磨平了棱角。不希望功亏一篑的赵清毓无奈地说道:“那你接我百招不倒,我也让你下山。” 林旦喜笑颜开,那感情好呀,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学完师傅的招数,那时不说能打过师傅,百招不倒当然不在话下。 他正欲出门扎马步,从打基础开始时,赵清毓叫住了他。 “别忘了你的剑!” “不,是你的剑!” “我说是你的剑就是你的剑,拿去!” …… 林旦将剑放在自己床边,反正不怕会划伤自己,若他能自己出鞘,莫说划伤自己,就算砍掉他十多根头发他也愿意呀,当然多了就不行了。他读过的江湖画本里,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大剑豪,可惜是个秃头,到死也没找到老婆。 自那以后,林旦就没再故意惹恼师傅。 日夜练武不辍的他,看见床边的那把剑,难免偶尔会稍微浅浅淡淡地想起师傅微微生气的模样。 就这样,林旦不停练武,期间也尝试过挑战师傅,从最开始只接得住招,到后来十余招毫发无伤,林旦仅用了三天。赵清毓暗暗心惊,但林旦却还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这一剑刺来,自己应该俯身而不是跳起…… 一直到半月后,林旦能接九十九招而不倒,但总是败在第一百招上,至今又已过去了半个月。 期间他也提出过不少异议,比如为何不许他也拿剑,赵清毓说:“你下山之后万一兵器离手咋办?” 少年无言以对,只能回答,师傅你说的都对。 不过林旦有时能看见师傅会在自己练武的空隙,忙忙碌碌地进出树林,起先他并未在意,但到后来,当他才看见茅庵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制兵器时,才回过味儿来。可这木制的刀剑在师傅手下走不了一合就会粉碎。林旦合理地怀疑师傅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今天的第一百招又是出手时,看似能轻松招架,但师傅手里的剑总能找到林旦的破绽,好像是剑长了眼睛,带着师傅来刺他一样。 林旦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呀,自己辛辛苦苦练了半个月功夫,好不容易能挡住师傅九十九招,可这最后一招又困了自己半个月。他还被师傅甩翻在地,索性掐着指头数自己的岁数,一边数一边念叨着:“又是一天过去了,以后闯荡江湖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直到十多根手指头都数完了,不顾尘土肮脏坐在地上的青衣少年仍不依不饶,见师傅无动于衷,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滚,口里还故意装怪地说着:“这最后一招要我怎么接嘛?” 第二章 青白山上的青白 身为师傅的赵清毓有些看不下去了,虽说两人住在山上,生活简陋,可她生平最爱干净,即使是斑竹制成的茅庵,各种角落和缝隙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而她自己身上的衣物更是得洁净如新,也不知道赵清毓是怎么做到的,那些衣物上一丝泛黄的痕迹都没有。 起初她也会管一管林旦身上衣服是不是脏了,可趁自己洗晾衣服的功夫,林旦早就满山跑弄脏了好几件了,算了算了,就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 说实话,将林旦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养育至今,无法想象彼时还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赵清毓得付出多大努力,不必说每日清洗尿布,这些布片还有林旦这些年的衣物都是从她自己的衣服上裁出来的,更不必说林旦还是婴儿时,她每日得追着山里的野兽“妈妈”讨奶喝。 不过好歹是把林旦一点一点拉扯大了。长成了一个身高八尺,不说气宇轩昂,至少也是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赵清毓一把拉起双眼失神的林旦,不仅把他的屁股带离地面,还把他的思绪带回眼前。赵清毓使劲地拍落林旦青衣上的灰尘,好不容易抖落干净,可激起的尘土又飘染在自己的白衣之上。她此刻只想先去湖边洗洗。 “你先自己琢磨着。” 师傅落下一句话后,便飞快地往湖边奔去,顷刻便消失不见。 可从地上起来后的林旦看着赵清毓远去的背影琢磨出了别的想法,难不成师傅偷偷在练其他更高明的武功不告诉我,好让我过不了第一百招,一辈子呆在这里青白山上吗?书箱里的江湖小说我都看了好几轮了,至少让我换一换。 于是动了贼心的林旦蹑手蹑脚地跟着赵清毓到了山腰的湖边,寻了一颗足以遮住自己身影的大树,躲在树后静静地等师傅练武的时候偷看几眼。在他看来,只要师傅比划个一两次,自己便能学会。 可怜站在树后的林旦左等右等,等到不耐烦了也没听到什么练武声,莫非是练的什么内家功夫,只打坐不出声儿的? 林旦带着心中疑惑侧头看向湖边,不料心里想着的内功打坐没见着,倒是看见一片春光…… 原来赵清毓本想在湖边稍微涤掉外衣上的尘土,但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如顺便洗个澡去去汗。正褪去身上衣物时,被林旦瞧了个正着。 他的脸蛋瞬间透红,耳朵更是红得发紫。 平日里万般调皮的林旦,此刻都觉得自己这样偷窥师傅洗澡绝对不行,特别是瞧见赵清毓只剩一件贴身衣物,连臂膀背脊都白晃晃地清晰可见时,林旦已心生退意。 他虽然从未下过山,但礼义廉耻,赵清毓自然教过他。特别是在林旦到了十岁左右,赵清毓特意再建了一间竹屋,让两人分开住。茅庵和竹屋里家具摆放都一样,并不多,一张厚实的木床,一个有些倾斜的桌子和两根竹椅,仅此而已,唯一多的便是赵清毓住的茅庵里有个大大的书箱。后来林旦求着师傅给自己也做一个书箱,不过赵清毓却说他又没书要什么书箱,他想想也是,此事也就作罢。 躲在树后的林旦此时只顾退走,忘了留心脚下,好巧不巧踩到了一片枯树叶,清脆地响声此刻在他耳中好似雷鸣一般轰隆。他暗骂一声,师傅师傅你可千万千万没听见。脚下未作停歇,健步如飞,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待到林旦回到茅庵,他心中惆怅万分,在屋里徘徊不定。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畜生,想扇自己两巴掌,可当手碰着脸时,又只是轻轻刮了一下,总不能真傻得自己打自己。 他先是担忧师傅是否发现自己在偷看,而后忙打消自己先前的疑虑,发现与否都不重要,做了这等错事就得受罚。于是他双手举着一根小指粗的藤条,跪在茅庵门口,等着师傅回来处罚自己。 不多时,一身白衣如新的女子出现在茅庵之外。见着她的徒儿跪在门前,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她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这家伙又惹下了什么祸事。 “你跪着干嘛,又闯什么祸了?” 赵清毓突然想起了她的经书,忙走到屋内装书的箱子旁,清点一番发现并未缺失后才放下心来。 林旦有些局促,看师傅的反应定是没有发现自己偷看洗澡。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搞这么一出,这下好了,想不承认都难了。 但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一个绝妙的说辞,既能解释过去,又能套得武功。 林旦委屈地说道:“徒儿不知犯了何许错误,师傅才不愿将武功倾囊相授。请师傅惩罚。” 白衣飘飘宛若仙子,身上还透着一股清香的赵清毓此刻却面色古怪,她好奇林旦是怎么发现自己新练的武功的。 赵清毓拿起林旦双手举过头顶托着的藤条,在手中抚摸一番后,冷笑一声。 其实她心中了然,自己的一身本事迟早要教给林旦的,既然他开口问了,那便由他去。 “既然是你主动想挨打,那就别怪师傅下手狠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往地上狠狠抽了一下,只听得啪的一声,在林旦眼里,那挨抽的竹制地板好像裂开了一丝。他五官挤到一团,紧闭双眼,全身上下都紧绷着,等着师傅的下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快速地默念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保佑我能逃过这一劫。”这些都是他从赵清毓的书上看到过的最厉害的人,他也不管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都是谁,反正多念念总没错。 可他只感觉到脸上有一丝滑溜溜的触动。 “打过了。” 鞭子只在林旦的脸边轻轻滑过。 赵清毓看着林旦的紧张样子,忍不住笑,她岂能没有发现林旦偷看自己洗澡,但当时她衣物还未脱完,林旦便已退去,她便知道这孩子本性是不坏的,那自己当师傅的还能说什么,宠着呗。何况林旦还负荆请罪等着自己回来呢。 林旦见师傅心情愉悦,又顺势追问道:“既然师傅已经惩罚过了,那答应的武功…”说至后面,林旦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还搓起手来,期待地看向师傅。 不用问,这市井小人的模样一定是他从那堆江湖画本小说上学来的,赵清毓见林旦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恨不得把那堆书一把火烧了,可若是真烧了她自己也心疼,除了林旦爱看,赵清毓偶尔也得解解闷呀。 无奈之下,赵清毓从书箱里拿出一本名为《神行气御经》的书,递给林旦。书很薄,只有寥寥数十页。 “拿去!这可是我从《上清大洞真经》和《本经阴符七术》两本中摘出的精要。不过到底效用如何,我还未练到最高境界,也不可得知。” 林旦虽然并未看过什么真经和七术,但听名字就十分厉害,此刻自然欣喜若狂,拿起书忙翻看一二。 开篇一行大字瞬间镇住了林旦的心神。 其上赫然写道:精脱者死,气脱者死,失神者死。 一连三个死字,煞气十足,看得林旦血气上涌,直大喘气。他合上书,向赵清毓看去,只见师傅一脸戏谑。 “你师傅我当年也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天才,写这种武功秘籍,三天一本罢了。” 这样的话,若是讲给小林旦听,他定会信以为真,但在林旦看过那么多江湖故事之后,自然不会相信师傅的疯言疯语。若她真是天才又怎么会甘愿在这山上隐居,天天看书,看了十多年才写出这样薄薄的一本《神行气御经》。根据他看江湖小说的经验,多半是早年间惹了祸,无奈才逃到山上,估计这祸事还不小,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不敢下山。不过这本书嘛,还不错,起码一开头就把人唬住了。 林旦揣着书向屋外走去。 自从有一次看一本叫《错嫁皇子我好慌》的小说被赵清毓发现并嘲笑了好几天后,他看书都去躲到一个山洞里偷偷看。直到前不久他才回过味儿来,这些书不都是师傅的吗?本想跟赵清毓好好说一番,可那毕竟是自己师傅,要是嘲笑她一定会被收拾得很惨,当徒弟的只好自己默默承受一切了。他也因此养成了偷偷看书的习惯。 “我拿回去慢慢揣摩,师傅拜拜。” 临走时还不忘向师傅挥挥手,全然没有先前跪在地上立正挨打的窘迫模样。 赵清毓还能说什么。这个师傅当的,除了林旦长大了后,可以吩咐他日日做饭,其余时候都是徒弟在折磨师傅。而师傅还得担心徒弟这别磕着那别碰着了。好在那次惹怒黑罴,被追得漫山遍野跑后,他就很少在山里闲逛,多贴在师傅身边了。 即使住了十多年,这青白山林旦和赵清毓也只逛过一部分。因此山山腰以上长年白雪覆盖,活物入内难以久居。只有夏日里这青白山上的“青”能缓缓往上爬,寒冬时这“白”又嗖嗖地往下钻。青白山便是从这以山腰隔开的上白雪下青木中取出“青”“白”二字为名。 第三章 下山咯 日头一晃便过去了七日。这七日赵清毓过得有些寂寞。 按往常的惯例,林旦至少每日挑战赵清毓一次。可在这七日里,要不是每次正午时分,他都会来做饭,赵清毓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偷溜下山了。 赵清毓后来悄悄跟踪了他一次才发现他几乎一直躲在小山洞里钻研自己给他那本《神行气御经》。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不回他自己的竹屋里看书,不过任由他去,反正没个三年五载他是练不出来的。 而在这一周里,林旦是越看这本《神行气御经》越后怕,里面的功法虽然简括,但一旦深入其中才知它的立意高远,鱼潜深渊。 按照书上的说法,世间万物皆是由精构成,万物的运作则是靠气来推动,而将精与气汇合起来,构成的特殊的气则是神。精、气、神三者之间是相互滋生、相互助长的,人的生命起源是“精”,维持生命的动力是“气”,而生命的体现就是“神”的活动。因此,若想强大自身,离不开壮精、蓄气和养神。 关于前两项,书中都有详细的法门,可养神的口诀玄之又玄,林旦一时半会也看不懂。其中壮精就是强健体魄,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当林旦看见关于练气的说明时,顿时领悟了为何自己总是避不开师傅的最后一剑。 “练气至气贯全身时,可身快如雷,随风而动。” 看来师傅果然还是有才学的,竟然能创出这等功法。啧啧,不仅有才学运气还好,不然怎么遇得见我这样百年,不,万年难得一遇的弟子呢。 于是,林旦决定苦习蓄气。 这日午时,赵清毓看书累了正坐在茅庵前晒太阳,冬日里的暖阳格外难得,一点也不能浪费,她恨不得把自己铺平开来晒。 这时林旦一脸振奋地走了过来。赵清毓没睁眼,但是听到他的脚步,估计着时辰,知道他是来做饭的,故意呛了他问了一句:“今儿个吃鱼还是吃熊掌呀?少搁点盐,昨天差点齁死你师傅。” 林旦用力地拍了下手掌,嚎了一嗓子,“哈!” 这一声“哈”,把躺在椅子上的赵清毓吓了一跳。 “刚说好不容易清静了几天,又发什么疯呢?”说着,她顺手就把正看着的书扔在林旦脸上,不过刚扔出去她就后悔了,因为那本书就是《错嫁皇子我好慌》。 然而林旦稍稍侧头,刚好躲过朝他飞去的书。赵清毓一愣,因为往日里他是绝对躲不开的。 “我神功已成,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挑战师傅了。请师傅赐教~”林旦故意阴阳怪气地拉长尾音。 赵清毓不想理会装怪的林旦,可心中难免升起一股不妙之感,坏了,不会真给他练成了,这才过了几天呀。我自己修练了一年才练到一半而已,他不可能进步如此神速。 “慢着,我们先不过招,试试你是否练成再说。你跟我进来。” 说罢,她便起身回屋拿自己的那柄长剑,林旦兴奋地跟在身后,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就当赵清毓俯身拿剑时,林旦突然往后跳了一大步。 他满脸委屈,小声说道:“耍赖皮有意思吗?好歹你也是我师傅,不至于搞偷袭。” 赵清毓起身转头,一脸玩味地看向林旦,“你怎么知道我要偷袭你的?” “我练的是你给的秘籍,你还问为什么?” 赵清毓略有威胁地“嗯”了一声,眉簇成黛,微颦微蹙地看向林旦。 “好啦,我早就感知到你的手放在剑柄上,就等着我凑过去给我一剑了。师傅我很乖的,呆在山上也很有意思,我会一直服侍您老人家的!”林旦见赵清毓脸色一阵变化,害怕她真给自己来一下,赶忙表起了孝心。 赵清毓心中叹气,唉,既然林旦已经如此说了,那自己写的那本《神行气御经》他至少也是练成了蓄气这一层,应该足够他闯荡江湖了。 “唉!”赵清毓当着林旦面又叹了一口气 “拿上那柄玄剑走。” “啊!师傅你又赖皮,见我接得住一百招了就不打我了!” 林旦忙向前想抱住师傅求求情,不料却被赵清毓用剑柄顶住额头,但他依旧死皮赖脸地向前压去。 “我是叫你拿着剑下山去,当然了,你不想下山也行,我还愁你走了我没伴呢。”赵清毓清冷地说道。 听闻此言,刚刚还在撒科打诨的林旦,顿时呆在原地,那双桃花眼好似要闪出光一样,与赵清毓对视了好一会,突然一把将她抱起。 “好耶,师傅大人万岁!” 被举上天的赵清毓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急忙喊道:“快放我下来!” 可林旦好像没听见一样,抱着赵清毓在空中旋转,她忙用剑鞘戳林旦的侧腰,林旦吃痛才把师傅放了下来。 “哎呦,师傅你干嘛!” 林旦眉毛眼睛凑到一块,嘴里还不停地吸气,双手扶着侧腰,一副痛苦难忍的表情,看来是亲师傅,不然下手不会这么狠。 而此时的赵清毓脸上红晕未消,上一次有人抱她还得追溯到二十年前,当然了,小林旦不算。 “你这登徒子,我先砍掉你两只手再把你踢下山!” “我对师傅的孝心山海为证日月可鉴,这不是想着马上要走了,怕师傅你会想我嘛,别,真是开玩笑的…” 林旦正说着,赵清毓剑已出鞘。他虽然对师傅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但赵清毓看不见那也是白搭。 见自己这亲师傅来真的,林旦当然不是引颈受戮的主儿,忙逃出茅庵,可赵清毓紧追不舍,只好继续逃跑。 青白山上有两个人在不停狂奔,一个不停追,一个不停逃。 穿过无数树林,越过岩石和溪涧,从日头当中跑到薄暮西山。 直到林旦再也跑不动了,瘫坐在地,看着身后白衣飘飘,淑雅风姿的赵清毓,忍不住骂了一声:“师傅你真的是人吗?咋这么能跑?敢情平时你都是让着我的是。” 此时的林旦脸上全是汗渍,还有各种尘土附着在脸上,只剩那双桃花眼还是那般有神,反观赵清毓的姿态比在茅庵里时更加仙气逼人。 见赵清毓正轻飘飘地向自己走来,吓得林旦忙把双手背在身后。 “师傅教训的对,徒儿知错了,知错了,知错了!!!” 赵清毓一手掐住林旦的耳朵。 “我还没教训你,你就知错了是。” 说罢,赵清毓从身后拿出一把剑。 林旦晃眼看见师傅将剑拿了出来,以为是真要砍自己的手,不停晃着头让耳朵挣脱了赵清毓的手,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 看见徒弟一副怂样的赵清毓,将剑插在地上,没好气地说道:“你的剑。” 过了好一会,见林旦依旧没有动静,只是抱成团不停颤抖。赵清毓踢了踢他的背,说道:“想当大侠就得大气一点,断手断脚又怎么样,就算是断头也一样得挺直腰杆。从这里再往下走两个时辰就算下山了,师傅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罢,赵清毓便回身往山上走去了。 其实原本在她心中,两人分别的场景应该是很动人的,可惜自己对着一个球在讲,再细腻的嘱托也只能衬托这诡异的气氛。 算了,她伸了个懒腰,以后能日日睡个好觉了。 躺在地上的林旦感受到师傅走远后,他也逐渐坐起身来,他并非是真怕师傅砍他手,只是怕自己在分别时落泪。 可当林旦提起那把玄剑,准备往山下走去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江湖小说里,侠客都得带点钱在身上呀。于是他赶忙往山上追去,一边追一边大喊道:“师傅,钱!你还没有给我钱!” 林间不停传来回音,“钱!钱!” 蓦地,一个清亮的女声回荡在林间,只有一个字:“滚!” 林旦虽然被骂了,但脸上浮现出轻松惬意的笑容。 一身白衣,正往山上走的赵清毓也同样如此,笑靥如花。 等到林旦走下山时,夜空中早已有一轮明月升起,他找了一颗大树,决定躺在树上歇息一晚。 他想起小林旦刚认字读书时,一天夜里,他问师傅自己为什么叫林旦? 赵清毓摸了摸小林旦的头,说道:“林旦是我取的名字,我在林中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声,那时又刚好是早上,便给你取的林旦二字。” “那你为什么叫赵清毓这个名字,第三个字好难写的。我练了好久才学会。” “清呢,是字辈,我这一辈名字中间都叫清。而毓嘛,其实跟育一个意思,大概是说我生来就是养你的命。”赵清毓一边说,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那夜月色皎洁,地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你骗人,我比你小这么这么多,怎么能知道我的事。” 小林旦呵呵笑着,用头顶了顶赵清毓的手。赵清毓没再反驳,只是又抚摸了两下他的头,有点扎手,为了图方便而剃的光头。 小林旦又问为什么让他叫师傅而不是妈妈? 赵清毓目光深沉地看向小林旦,随后脸颊绯红,连耳根都泛起一片红晕,她告诉小林旦:“我将你抚养大,教你做人习武,就是你的师傅。” 还有两个问题,小林旦忘记问了,那就是自己从哪里来的,师傅又为何收养自己。那夜的月光很柔和,哄着小林旦睡着了。 小林旦不喜欢读赵清毓的各种经书,但特别钟情各种故事画本,写江湖豪杰大碗喝酒浪迹江湖,描宫闱秘史崎岖弯折淫奢糜荡。林旦初读后,心中升起了自己的小小江湖。 青白山山腰处有一座湖,他常跑到湖边,吹着风,想象自己乘着一叶扁舟,静静地躺在船里,看日升月落,听渔歌唱晚,虽然他并不知道渔歌是什么,但至少他见过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这愿望在他心中已经实现了一小半。后来赵清毓知道后,花了好大力气,前后砍了四五颗大树,再照着书上所讲的制船之法,替林旦造了一叶小舟,还特地做了一支笛子,吹响她记忆中的曲子给林旦听。 第四章 那人好像条狗 荆州武陵郡以南,百公里外有一户人家,孤零零的矗立在林间。 这日夕阳西下时,一个有些消瘦的白发老头子正在屋前的两块田里翻萝卜时,远远瞧见一个青衣少年杵着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来。 除了那双桃花眼发亮,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这不是林旦还能是谁。 林旦站在远处有气无力的朝老头子挥了挥手。此时的他已经饿极了。 他没想到下山之后走了一天的路,别说像江湖画本上写的什么偶遇人家了,路上连只野兔都没碰着,又不甘心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青白山,只好继续走下去。可却始终没看见有人烟的地方。 现在好不容易在日落之前遇见一个人家,怎么说也得蹭口饭吃。 不过这还是林旦第一次遇见生人,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呢,不过得把兴奋藏起来,装虚弱一点,不然人家怎么会给自己饭吃。 老头子弯着腰一只手拄着锄头,另一只手挡住夕阳,想瞧清这个少年的模样,可左看右看都看不清。 “老婆子,你快来看看,那是谁呀!” “这荒郊野岭的哪会来人,你准是眼睛又不好使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婆婆从屋里气势汹汹地走出来,要不是那一头和老头子一样雪鬓霜鬟的银丝完全看不出来是个老人家。 “你眼睛好使,那你来看看嘛。” 两人正说话间,林旦不紧不慢地朝小屋走来。 不等老婆子开口,老头子便说:“我看那人好像条狗。” “不对不对,我看他挺像年轻时候的你,简直一模一样。”说完,老婆子便哈哈大笑起来。 老头子忙摆手道:“怎么会像我呢,我年轻时可比他英俊潇洒多了!” “是嘛,真要是英俊潇洒又怎么会和我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在一起,还不得夜夜找那些狐狸精谈天说地呀。”老婆子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 老头子急了,把锄头都扔了,甚至驼着的背都挺直了一丝,“我可没跟那些狐狸精有什么瓜葛,她们非要凑过来的,又不是我主动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吵架时,林旦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老人家,离这里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呀。”林旦知道不能一开口就要吃的,掉份儿,自己应该也算半个高手,在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百姓面前,得大气一点。 老婆子自来熟似的拉着林旦的手就往屋里走,亲热地说道:“还远得很咧,你今晚肯定是走不到了,就在我们这歇一夜。你应该还没吃饭,刚巧我今晚饭煮得多了,你也来吃一些。” 林旦哪见过这阵仗,心中尚存的那点高手风范早就烟消云散了,点点头就跟着老婆子进了屋。只留下屋外孤零零的老头子,默默地捡起锄头,挖出两根白萝卜后才跟着进了屋。 “老头子你搞快去做饭,我先给小林安排间屋子。”老婆子推着林旦进了一间侧房。 白发老头子有些不高兴了,自己就挖两个萝卜的功夫,咋的名字都知道了。可老婆子压根没正眼瞧他,叫他去做饭时也只给了他一个背影。 而被推着走的林旦心中却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明明这个老婆婆刚才说今晚饭煮多了,又为何此时让这老爷子去做饭,难不成自己遇见歹人了?想到这里,林旦心跳不免加速,全身血液快速流转,肌肉紧绷,可当他看到这两人都已是白发苍苍的模样,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心中的不安少了几分。 “今晚你就睡这间房,你在这等着,我给你抱床被褥来。”老婆子一脸喜色地快步离开了。 林旦站在房里,四处打量。这屋子的墙壁是用土做的,他虽然在书上读到过,但仍是好奇这土是如何垒这么高却不倒的。他用手掸了掸这床上的垫子,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柔软,比自己在茅庵里睡的木板床要好太多了。其余的东西也就一些桌椅板凳,虽做工比师傅做的更精致,但青白山上的竹子明显更有灵性一些。他心中不自觉地想替青白山和师傅找补一些回来。 不多时,老婆子抱着一床红色的褥子回来了。她本就身材矮小,抱着一床厚褥子后,几乎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挡住了。 林旦见状忙想接过她手中的褥子。 可林旦的手刚一碰到褥子就被甩开,一个干劲十足的声音闷闷地从褥子后发出。 “不用你来,我蔡婆子虽然年纪大抱床褥子还是能行。” 先前两人在厅屋里时,老婆子就主动问了林旦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从哪里来。林旦虽是第一次面对生人,还被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我叫林旦,是个流浪儿,我是一路从那边过来的。”他随手指了个方向。 这样的回答其实在他脑海里重复过无数次了。他不想暴露师傅的名讳,更不想让人知道青白山上有人居住,因为他怕师傅是真的因为躲仇家才不愿下山。 听到林旦飞快地回答,老婆子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太像了,真的和老头子年轻时一样。”见林旦一脸懵,她又忙介绍起来:“我姓蔡,你叫我蔡婆婆就行,屋外那个死老头叫风牺,认识的都喊他疯老头,你就喊疯老头就行。” 林旦当然不敢真的叫疯老头,万一人把自己撵出去了,在这荒郊野岭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蔡婆婆,你们两个老人家独自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万一有个野兽啥的咋办,为何不搬去城里居住?这样,咱们可以一块走,我帮你们扛东西。” 从小就被赵清毓灌输做一份事吃一口饭的林旦,当然不愿吃白食,况且一个老头一个婆婆住在这寥无人烟的地方在他眼里确实不合适。 这无心之语落在蔡婆婆耳朵里可就翻了个倍了,见眼前这小伙子如此有孝心,她都想让他当自己孙子了。 “你还年轻,不懂这乡野的好,既没人打扰,又没有苛捐杂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清静无为嘛。你的好意我蔡婆婆心领了,要不你做我孙子。” 原本林旦还在想,这山下的人知道的道理都不少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婆都知道清静无为这个词儿。 不过他听到蔡婆婆要收自己当孙子时,吓了一跳,忙回道:“哎呀,婆婆,不是我不想,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还在不在,要是我这样贸然认个婆婆,不太好。”话虽如此,林旦在说到“婆婆”二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有言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拍到马屁就无敌。 蔡婆婆心想,“这有什么大不了,待会让老头子算一下不就知道了。” 但她口中却说道:“好,那先放你一马,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我这个婆婆了,再来这儿找我就行。” 瞧见疯老头进来了,蔡婆婆赶忙吩咐他去做饭。而自己则推着林旦进了侧房。 蔡婆婆整个人站在床上铺被褥时,林旦站在屋里有些许尴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好向蔡婆婆问些事情,打发一下时间:“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我是迷路来这里的。” 蔡婆婆专心致志地在铺床,并未理会林旦的问题,他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太小,蔡婆婆没听见,还特意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结果蔡婆婆还是不理不睬。林旦就更尴尬了,脚趾紧紧地扣着鞋,好想把地板顶穿,让自己有点事儿做。 好不容易床铺完了,蔡婆婆这才从床上下来,抬头望向林旦,说道:“年轻人别那么着急嘛,我都听见了,但事情得一件一件做嘛。” 林旦心里满是疑惑,先前拉我进房子的时候可是虎虎生风,雷厉风行,咋就出去拿了个被子就变化这么大。 “这里就是荆州的一个荒郊野岭,没什么名字,但从这里一直往北走…”说到这里,蔡婆婆顿了下,打量一番林旦后继续说道:“以你的脚力,约莫走个大半天就能到最近的一个郡县——武陵郡。” 林旦不想两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忙问道:“婆婆今年多大岁数了?” “臭小子,跟老头子一个德行,动不动就喜欢打听女人的年纪。这是不礼貌的,知道吗?”蔡婆婆甩了林旦一个白眼。 林旦只好讪讪地赔笑,心中暗恨,我怎么忘了不能问女孩子年纪呢,明明在江湖画本上都见得那么多了,对了,这蔡婆婆也不算女孩子了,看来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不好惹呀! 眼见两人又无话可言,林旦脑子里飞速思考有什么适合和老人家聊天的话题。可林旦不知道的是,一旦他停下来,那就到蔡婆婆的回合了。 “小林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蔡婆婆笑着问道。全然不觉得自己问林旦年纪有什么不礼貌,连带着还八卦一下。 “啊!哦。我今年十九岁,还没遇见过什么女孩子呢!”蔡婆婆的一番话问得正在思考的林旦猝不及防,刚回过神来,心中还未措好词,只得如实回答。 “哎呦,十九岁了还是个雏儿呀,这点可不像你疯爷爷,他在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可是纵横情场,阅狐狸精无数,你也得努努力,加把劲了。” 蔡婆婆一席话说得林旦眼神飘忽,手脚不知该往哪放,身上好似有无数跳蚤在噬咬。往日都是林旦开赵清毓的玩笑,自己被涮还是头一回,明显看得出他很不适应。林旦心中哀道,师傅我错了师傅,我不该逗你玩的。 可尴尬的不止林旦一人,蔡婆婆口中的疯老头此时在侧房门口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说完了吗?吃饭了。” 说罢,疯老头转身回灶屋端菜去了。 林旦忙跟着疯老头一起去,和蔡婆婆待着一起太可怕了,他不禁想到以后要是赵清毓老了,也变成蔡婆婆这样的话,那打死他也不回青白山了。 第五章 叫我林公子 疯老头做了两盘菜,一盘是炒萝卜,另一盘还是炒萝卜,丝毫看不出有招待客人的意思。 蔡婆婆没好气地敲了下碗,但疯老头没在意,大口大口刨着饭,林旦也没在意,一样大口大口刨着饭。 疯老头是故意气一气蔡婆婆,一边吃还一边唧嘴,装作很香的样子,而林旦是真饿了,一整天没吃饭了,天地良心,要是没找到这家人,恐怕他就得去啃树皮了。虽然他在青白山上也不是没啃过…… “慢点吃,还多着呢,别急。” 蔡婆婆夹起一块萝卜放在林旦的碗里。随即又拿筷子压住疯老头的碗,破口大骂道:“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正不停刨着饭的林旦,见疯老头被蔡婆婆一句话吼住了,本想帮这可怜的老头子着说两句,可蔡婆婆气势汹汹不亚于赵清毓盛怒时的样子,自己也就软了下去不敢插话,只好继续低头干饭。 终于,在吃完整整一脸盆饭后,林旦停下了筷子。这次不是饭不够而是他是真吃饱了,也真信蔡婆婆说她饭煮多了,就这两位老人家的饭量,能吃掉这饭盆的一角就不错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蔡婆婆让林旦放开吃,自己才没怎么吃,也没让疯老头吃多少。两个已近暮年的老人平日完全能吃完这一脸盆的饭。 吃饱喝足后,林旦不多的戒心已完全退去,困意上来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原本蔡婆婆还想拉着林旦扯两句家常,再问问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的,见林旦困意十足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缠着他了。 林旦先一步下饭桌回侧房准备休息,他觉得这两个老人家很好,颇有他在江湖画本上读到的古道热肠的隐居侠士风气,虽然一个有点古怪一个太过热情。 月光透过侧房的窗户映到在林旦今晚要睡的床上,映在那床蔡婆婆铺的大红被子上。 林旦是下山来第一次遇见生人,丝毫不像师傅所说那样尽是坏心眼。他心中没有太多顾虑,嗅着被褥上飘出的从未闻过的阵阵清香,就这样安心入眠了。 皎月洒下银辉随清香进入林旦的梦乡。 在梦里。 林旦四周烟雾朦胧,只浅浅看得清脚下。他头脑昏沉,但估摸出自己就站在房间里。 月光愈发清亮,似一把扇驱赶走了笼罩房间的烟气水雾。 林旦随着月光来的方向往窗外看去,未见心中所思的那轮明月,却瞧见疯老头正在屋外耕地。他刚翻起一块土,把形状怪异的种子丢在坑里。蔡婆婆也在他身旁,拎着水壶,往疯老头填平的坑里浇水。 不知何时雾气又起,林旦刚觉得眼前画面逐渐模糊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又让林旦的视野清晰起来。 “你水浇多了,会溺死的。” 原来是疯老头在训斥蔡婆婆。 好像骂她还不解气,疯老头愈加愤怒还要动手打她。 林旦忙欲翻窗出去阻止,就在跳出窗户的一瞬间,他惊醒了。现实中的他也往前空蹬了一脚,自己仿佛从悬崖落下一般,这种落空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林旦努力着睁开眼,却被明晃晃的太阳逼了回去,他左摸右摸,只抓住一把泥土,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坐在地上。 他心中万般疑惑,难道我是饿晕了过去?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吗? 但他摸了摸肚子,小腹微微隆起,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至少肚子里的饭不是假的,而且那把玄剑也还在身后。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围的花草树木也与昨天一样,唯独矗立在这儿的房子不见了。 此刻的林旦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用刚学会的气感受了一番周遭环境,此处的的确确就只是一块空地而已。 他又看向手中玄剑,心中暗念,莫非是你搞得鬼,随即想拔剑出鞘,可依旧是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像记忆中那个蔡婆婆所指的方向,往北走,去那个武陵郡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林旦的身影消失不见。而此处本该有的房屋又原地显现,疯老头和蔡婆婆就站在屋前。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那孩子用的什么法子,还能感受这世间的气,真是不简单呀。”疯老头掐着指头,好想在算着什么。 “那可不,咱这眼光能坏吗?”蔡婆婆嘿嘿地笑着。 望着林旦远去的方向,疯老头口中喃喃道:“我还是觉得那人好像条狗。” 蔡婆婆跳起来敲了下疯老头的头,朝着林旦的背影竖了个大拇指,“就算是狗,那也是狗中之霸!” 正朝北赶路的林旦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当他回头看去时,好像隐约看见了房屋的一角,可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土屋小筑,只是一片茂密树林而已。 …… 此处林旦赶路不表,荆州武陵郡,城门口。 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胖子锦罗玉衣站在城门口处,细细打量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一旁手持长戟的几个守城士兵正在窃窃私语。 “何太守今日怎么突然来城门口陪我们兄弟几个了,难不成是我们前几日偷溜去宵香阁看新来那个的红什么姑娘被发现了。” “笨!要真被发现了,还能等到太守大人亲自来城门提我们吗?” “不错,我那日在宵香阁听到消息,说是司州朝廷派了督察御史来荆州各郡视察,就这几日便到,所以何太守才亲自来城门站岗接待呢。” “不会是什么世家公子,那我的红什么姑娘岂不是要被糟蹋了。” “拉倒你,人家叫红瑜!红瑜姑娘最欣赏有才学的人,你一个士卒,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念不出来,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呀。我看我们呐还是好好攒钱娶个大屁股老婆,糊弄糊弄算了。” “不过眼下这当口,司州朝廷还敢派人来呀,要是让江陵城那两位刘大人知道了,恐怕……” “喂!你们几个是不是不想干了,交头接耳成何体统,给我好好站岗!”何太守看不下去了,要不是现在进城的人多,自己非过去踹这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几脚不可。 可怜这个何太守听到御史来访的消息,这几日都勤勤恳恳地在城门等候。消息说是来的是个姓林的年轻人,喜欢舞刀弄剑的。 可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半个拿刀持剑的年轻人进城,他心里苦呀,别到时候人还没等来,自己这胳膊腿就先扛不住了。 也不知何太守是从哪听来的,从小就矮胖的何太守一直以为多站会变矮。 在他看来万事万物都在往地下掉,要是脚着地的话,岂不是一直把腿往下压,自然变得越来越矮。所以他一有空就坐着,回家就躺着。 但如今他守在城门,万一刚好坐着的时候,御史来了,那不是被逮个正着。所以他只能敬业地站着。不知道他在想今晚宠幸哪房小妾时,想没想过跟他一同站岗的士兵为何从未变矮。 何太守见已经黄昏时分,道路上也空无一人,正准备让几个守城士兵抬出藏在城门后的轿子送自己回府上。关于这轿子,其实何太守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可以让自己少走路,二是御史来了可以给他坐,简直一举两得。 何太守平日就常望着家里的祠堂,不禁感叹,何家能出我这样一个聪明人,简直是家门之幸呀。不过他在说这些话时,祠堂上各个先祖牌位的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何太守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先祖们也都认可他的聪明才智。 可就何太守准备打道回府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何太守极目远眺,那个人好像有一大一小两个头,吓了他一跳。待那个身影走近一些时,他才看出原来是一个青衣少年背着一把剑走过来。 太守心中安定下来,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吓我一跳,原来是个背着剑的少年而已。 等…等等,背着剑的少年!难不成是御史大人? 不对不对,堂堂御史大人怎么会孤身一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但他随即转念一想,哎呦,御史大人是来视察工作的,自然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看这人衣着破破烂烂的,一定是了。 何太守忙让这几个兵卒把轿子藏起来,既然他不想声张,那我怎么能大张旗鼓地迎接他呢,就是今天得自己走路了,不知道又要矮几厘。何太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未等林旦走到城门口,何太守已经快步迎了上去,看不出他腿虽短,但迈得还是挺快。 “林御史,这里就是武陵郡了,您舟车劳顿,快请进。”何太守向林旦拱一拱手后,侧身躲开,让出路来,手掌还朝着城门的方向,可谓是礼数至尽。 林旦看着眼前圆滚滚的胖子,心中不免疑惑这人怎么长得如此一言难尽,不过口中未发,他读到过不少祸从口出的故事。 随后林旦抬头望去,看见城门之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朱砂赤大字:“武陵郡”。 这笔法遒劲有力,林旦不免心神一晃。 站在一旁的何太守见林旦站着不动,心中思绪万千,莫非是我哪里没做好?可思来想去,他们才第一次碰面,不至于就交恶。 但是何太守突然想到一事,自己还未自我介绍,御史大人莫不是怀疑我是歹人? 于是何太守赶忙又道:“在下正是武陵郡郡守,何万千。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御史大人谅解。” 可林旦却皱眉道:“我不是什么御史,我叫林旦。” 他虽读过众多江湖画本,可朝堂之时所知甚少。 何太守心中狂喜,对了对了,你越不承认,你就越是御史,更何况你也姓林,那不是你还能是谁。 但何太守脸上不露痕迹地说道:“好的林大人,站在这聊天多不方便呀,我们去府上坐着慢慢聊,属下再给大人摆一桌接风宴,尝尝我们这儿的特产。” 他本想将腰弯得更低,可被自己这大肚腩挡住,再下不去了。 何太守一言接着一言,说得林旦是一头雾水,不过听得出定是眼前之人将自己错认了。 但听到有吃的时,他也就无所谓了。原本林旦正愁自己口袋空空,打算进了城像那些被两文钱难倒的英雄好汉一样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赚点钱吃饭。若实在不行,只有把这把玄剑卖掉,这剑沉甸甸的应该还值点钱。 可眼下既然这个胖球自称是太守,又要请吃饭,那何乐为不为呢。 想到这里,林旦大手一挥,装模作样地说道:“叫我林公子!” 第六章 一评一榜 “林公子,我们武陵郡最出名的有两样,一是秀水肥鱼,二是出水伊人。今天天色不早了,明日下官再带公子去城里逛逛,今夜先请公子尝尝这四鱼一盘。” 来府路上,日色渐晚,林旦仍能看清远处暮影木沉沉,杉花山岑岑。而城内各式各样的房屋浇筑,琳琅满目。不过此时街道上来往行人稀疏,颇有一番清冷书画之意。林旦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广阔大路上,却觉自己好似漫步在云端,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人间模样! 何万千笑眯眯地陪坐在林旦身旁。两人正坐在太守府何万千摆的家宴之上。 此时虽已近黑夜,但府上灯火通明。想必是何万千早已吩咐过手脚麻利的下人回府点灯。因为平日里何万千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 何万千心想,这御史还真是年轻,身上虽衣着寒碜,可那双有神的桃花眼绝不是寻常流浪汉能有的,估计是出自什么官宦世家,族里大人如此吩咐罢了。这些少公子平日里山珍海味都吃惯了,看我搬出我们武陵郡的乡味特产能拿捏得住你不。 可坐在上位的林旦心里全然没有算计。在何万千误把自己当做他人时,他就已想明白了,反正自己孑然一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己被识破了逃走就行。天塌下来青白山最高,有它扛着怕什么,更何况自己又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林旦轻松一笑先动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鱼肉,刚放入嘴中,耳边就传来了何万千的声音。 “公子好眼力,一下就夹中了四鱼里最鲜最嫩的鳜鱼,有道是:‘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鳜鱼…” 还未等何万千说完,林旦早已听不耐烦了,打断了他。 “别叨叨了,吃鱼就吃鱼,话太密当心被刺卡住。” 何万千只好赔笑点头,御史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谁让自己官小呢。 宴席之上还摆有一坛云梦春色,何万千揭盖之时,一股清香飘然而出。林旦习过《神行气御经》。其中的蓄气法门,有一妙用,感受一番这酒香,便好似能瞧见那云梦大泽磅礴恢弘,湖水荡漾似海的模样。 这酒香好似滴在林旦心湖中,激起一阵阵涟漪。他迫不及待想尝一尝酒的滋味,他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咧。 一旁察言观色的何万千,见林旦只是闻见酒香就已一脸陶醉,忙给林旦满上了一杯。本就毫无顾忌的林旦,此刻当然是一点不客气,举起酒杯朝天一望,一饮而尽杯中酒。不过还未等他放下酒杯,一阵嘶嘶地吸气声便从林旦口中发出,何万千才看见他的脸都变形了,整个一龇牙咧嘴的模样。 “这酒怎么这么辣,喂,何胖子,你是不是故意整我的。” 原本林旦还是很有礼貌的,叫何万千时都是称呼他为何太守,此刻的确是被辣急了,不由得怀疑是被发现自己压根不是那劳什子御史大人。 可看不出何万千有一点生气,就算被叫何胖子,也丝毫看不出他神色有何不对。 这可不是他心境高,修养好,而是他这人做人随和老实惯了,没什么官气。除了多纳了几房小妾,平时出门都得坐轿子外,何万千对百姓一不压迫,二不限制,任由他们自己生活。并且这些个小妾都是追着何万千来的,他从未强抢民女。可要是武陵城里有百姓打架斗殴,那两人一同受罚。因此这武陵郡中大多一片和谐,百姓对这个傻乎乎的太守也是十分爱戴。 “公子你喝得太急了,这酒呀,就和女人一样,得品,得细细品。” 林旦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不知怎地,他感觉何万千这句话说得贼好贼有人味儿。可当他小口小口吸溜杯中酒时,仍是感觉又烧又辣,不过他想到了赵清毓,细品之下,确实这酒和女人一样。 酒不过三巡,林旦已经醉得厉害了。 他趴在桌子上,时不时地向何万千吐一句苦水:“他娘的,他娘的知道啥意思吗?那就是他妈的意思!我他娘的连妈是谁都不知道,你他娘的知道吗?” 何万千他娘的当然知道这林旦是醉得不行了,吩咐手下把他抬进备好的屋里休息去了。 林旦走后,他心中还不免感叹一番,何万千呀何万千,你咋就这么聪明呢,给这御史大人服侍地明明白白的,那升官发财想躲都躲不掉呀! 一夜无话。 次日,当林旦从房内缓缓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躺在软床上,棉被上还盖着一张貂皮。 林旦左顾右盼,房间装饰尽是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光是这床就不一样,它是有顶儿的,临窗摆着一个梳妆台,一间衣柜,其余的被床前的屏风所挡,看不见更多了。 林旦望了半天也没见着自己的青衣,不过玄剑就立在床边,而他赤身裸体也不便下床。 正当他苦恼时,一声吱呀从门口传出。隔着屏风,林旦看不清来者何人,不过他可以用气感受。片刻,在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端着一盆水进了屋子。 “奴家在门外听见公子醒了,这便打了一盆水帮公子洗漱。” 说罢,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林旦闭着眼睛,看见了女孩拧干手帕,正朝自己过来。 “等等!你先别过来!你是谁?我衣服又去哪呢?” “奴家名叫小翠。昨夜公子酒醉不醒,衣物上又染有污秽,奴家这才大胆替公子褪去身上衣物。何大人得知后,还吩咐奴家去城里最好的店铺买两件新衣裳给公子换上。” 林旦这才想起,昨晚自己非得要把那云梦春色饮尽,可不知道最后到底喝完没,就两眼一黑了。看来酒这东西还真不能喝太多了。 等等,这姑娘刚刚说她替我换的衣服…… 这边林旦正琢磨着昨晚的事儿呢,这丫鬟三两步便走到屏风之后,好在林旦还躺在床上,有被子盖着,否则就被这小翠看个精光了。 “公子让奴家替你洗把脸。” 林旦在青白山上住了十九年哪受过这待遇呀,抢过小翠手里的手帕,在自己脸上一顿揉搓糊弄,便还给了她。 此时林旦才看清这小翠的模样,先前用气只能看出个大概。上身一件浅绿大袄,还能看得见里面穿着一件白色小袄。下身则是一条与棉袄同色的长裙。配上她水汪汪的眼睛,也算得是一番春色倩影。 可这楚楚伊人落在林旦眼里,也就那样。 自古鲜花配绿叶,绿叶衬鲜花,不算那不知道是不是梦的蔡婆婆,林旦这辈子到现在只见过两个女人,实在对美丑无甚概念。这小翠虽好,但与赵清毓相距甚远,虽然一个可能才豆蔻年华,一个恐怕已经是半老徐娘,可两人真没得比,就好像不会有人将飞鸟与走兽放在一起比较快慢。 “好了,烦请姑娘帮我拿件衣服来。” 小翠顺从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又带着一身崭新的青色袄衣进来了。 “公子,这是奴家特意为您选的衣物,让奴家替您更衣。”正说着呢,小翠就来扒林旦的被褥了。 “姑娘,别!我自己来就行了。” 林旦死死捂住被子,不让小翠掀开。 屋内动静不小,听得门外立侍之人脸皮直翻动。 “小翠,你在胡闹什么,给我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翠听到后,只好将衣物挂在屏风上,迈着小碎步快步跑出房间。 林旦刚还在想,昨晚她给我脱的衣服,那自己岂不是被看光了。趁我不省人事占我的便宜也就算了,今天居然又想再来一次,没完没了是。 “林公子,下官管教不严,让公子见笑了,等公子换好衣服,我陪您逛逛这武陵城可好呀?”原来方才门外讲话之人,正是那个上下一样长的胖球何万千。 “我自己换好衣服就来。”林旦忙答道。 门外。 何万千正训斥着小翠。 “我让你服侍林公子,你就服侍到床上去了?想变凤凰想疯了是!”何万千虽然其貌不扬,但毕竟做了多年的太守,举手投足之间,气势十足。 眼前这个小翠被吓得都快哭出来了,这么多年来,何大人都没大声骂过谁,自己还是头一遭。 “就算你想一蹴而就,也得有点手段呀,哪有像你这样强抢的,那男人能喜欢吗?不说什么酥骨头的话,抛媚眼总会。”何万千一边说,还一边真向小翠展示起如何抛媚眼,给她看得一愣一愣的。 正说时,林旦出来了。何万千忙凑上去,说道:“这些个丫鬟贱婢,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一番。” 林旦没说话,板着个脸,还在想自己被占了便宜的事,心里久久不能忘怀。而何万千朝小翠不停使眼色,让她赶快走开。 “林公子,我们出去逛逛,今个正好是出年关的日子,估计那年关评和花钿榜都张罗起来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公子你也体察一下民情嘛。”何万千笑嘻嘻地说道。 林旦口中喃喃道:“年关评?花钿榜?” 他在脑子里回想自己有没有在江湖画本上见过。蓦地,他想起自己曾读到过一本书,里面有个胭脂榜,专评世间美人,想来这两者应该也差不太多。 身旁的何万千抬头看向林旦,发现他一脸沉思的模样,小心提醒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年关评和花钿榜原本只有司州才有,可近年间流传到其余十二州,因此我这武陵小郡也有。并且这榜上,都是集十三州之绝色来排行,只取前十上榜。评的呢,也都是江湖中的各路豪杰,不过这些人,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这一评一榜是何等人物所立,能知天下十三州之事,并且在出年关这一天告知天下。”何万千眼神中露出无限神往。而林旦自然也是好奇之心大起。 两人踏着青石板路沿城中大道走,一路上少不了炊烟摊贩和门庭店家,稀奇古怪的玩意尽收林旦眼底,可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些个整齐摆放却鲜有人问津的书摊。可何万千引路在前,丝毫未作停歇,林旦也就不好让他停下等自己。 还未等两人到城门口前,远远地就看见左右城墙之上贴着一黄一红两张大报。其下百姓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太守大人来了!”人群里顿时密密麻麻的声音传来。 “太守大人?” “都没看见轿子,扯呢?” “何胖球来就来呗,你们那么激动干嘛。” 何万千咳嗽了两声,一旁的士卒忙拿戒棍给林旦和何万千从人群里开出一条路来。走到跟前,才看得清报上之字。两张报文,瞧字迹应出自同一人之手,其上的“年关评”和“花钿榜”六个大字。字迹如行云流水,笔酣墨饱,精熟至极。即便是林旦这样不懂书法之人,也觉得这字恢弘大气。 林旦正赏字时,何万千突然说道:“这红瑜姑娘果然不同寻常,居然能在这花钿榜上夺得第三的名次。”随即他想到身旁的林旦,不会真是世家公子借着御史巡查的由头来俘获美人芳心的? 被何万千这么一说,本来还在看榜名的林旦,转眼瞧了过去,从上往下依次是:“玄机无限-王玄真、空缺、千变万化-红瑜、古道柳烟-柳青青、羊脂圆月-石空明、漠上离人-余晓、劈波逐浪-李双祁、白衣胜雪-赵清毓、蛊媚风情-涂紫、无名小卒-南安” 林旦大吃一惊,不会,师傅的名字居然也在这榜上! 他环顾一番周围凑热闹的女子后,这才发觉,论容貌,师傅赵清毓的确是超凡脱俗。 不过他心中又想到,我与师傅在青白山上居住,从未下过山,这排榜之人如何得知师傅的容颜。 但这番话此刻只能藏在心里,毕竟告诉何万千也是无用。 歧心既起,万事皆疑。 林旦已无心情再看年关评,何况那边的字密密麻麻,不似花钿榜这般简洁明了。 他只想找个清净地好好想想。 何万千见他对年关评丝毫不感兴趣,又想退走,马上反应过来,他一定是等不及去找红瑜姑娘了。 “有没有什么清净点的地方?” “有啊!宵香阁,城里最大的青楼,地方大自然清净。” 林旦并未多想,便跟着何万千往宵香阁走去。 第七章 红瑜佳人 此时当值正午时分,虽不是那弄玉偷香的时辰,宵香阁内来往顾客仍是络绎不绝。 还未等何万千二人走到门口,早有龟公老鸨出来迎接,身后还跟着一些个身段妖娆的勾栏美人,擦着珠光水粉艳丽极了。 他们身后的宵香阁更是富贵堂皇,更像是个穿金戴银的红粉佳人。 “何大人,稀客呀!快请进,快请进!”老鸨的嗓音细又尖,传出去一条街的人都能听见。四周过往的路人纷纷朝何万千看过来。 “这位公子是?”老鸨看这青衣男子背着一把长剑,担心与那些江湖浪子一样,白嫖不给钱。可他又跟在何万千身后,得罪不起呀! “把这位公子服侍好了,赏钱少不了你的。” 何万千见围观人越来越多,忙拿袖袍遮了遮脸,快步往楼里走去。林旦也低着头,不过是在思考着什么,紧紧跟着何万千进了楼。 楼内的装饰不像屋外那般脂红胭粉,相反,一水儿的青绿风彩,刚好与林旦衣着相当。 “霍!我没走错,你们这儿是宵香阁不?墙上的‘富贵长流’呢?”何万千环顾四周,这里与他记忆中的宵香阁相差甚远。 先前的宵香阁墙上全是红加粉,恨不得给那些红倌也涂上红色。可此刻的墙上皆是泼墨山水画,各个房间上也都给取了湘竹、碧波这样的名字,除了在外拉客的门面没变之外,整个就是一书馆模样。 “大人没走错!咱这儿呀,自从红瑜姑娘来了后,把墙面都换了,要不是这两天忙,咱把她拉住了,非把这楼外面都拆了重建不可。不过呀,红瑜姑娘的确是才女,把以前的‘富贵长流’换了以后,咱们这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老鸨呵呵直笑。 “傻笑啥呢,带路。” “诶,好嘞。不过呀,今日得等一会,红瑜姑娘待会自会出来。” 虽然何万千并未点名哪个姑娘,老鸨却直接点出了红瑜的名字,两人并非达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只因红瑜姑娘的名声太大了,原本林旦二人去看榜时,已经时辰不早了,榜上第三千变万化-红瑜的名头早已传遍了,莫说是这武陵郡中人尽皆知,就算远在司州皇宫里最不好色的三皇子,都已经在四处打听了。 起初红瑜刚来宵香阁时,她宛若天人的容貌,举手投足之间的一颦一笑尽显出尘二字,吓得老鸨都以为是仙女下凡。特别是当老鸨听到红瑜要入这勾栏之中时,不知为何,见惯风月的老鸨竟起了一丝惋惜之情,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美玉,怎能被那些男人玷污。老鸨劝女子回头,甚至还给她大把大把的钱求她不要跨入勾栏中,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可红瑜坚持如此,并说她只做清倌卖艺不卖身,还冲老鸨笑了一笑。同是女人的老鸨竟然脸上浮现出阵阵潮红,也就没再阻拦,还把红瑜立为了这宵香阁的花魁,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花魁,无论对方是何等人家都是如此。 特别是今日,随便问一个来这宵香阁的人,无不想亲眼目睹红瑜姑娘的容颜。在楼下等候的众人不乏高官富贵人家,先不谈本地的太守何万千,单说荆州第一城江陵城的太守儿子,刘草,已守在此处多日,豪掷千金也未能见佳人一面,就等着老鸨说的,待会红瑜姑娘自会出来相见。 林旦此时也想清楚了,这立榜之人虽有知晓天下万物的能力,却这么多年来也并未骚扰过师傅,那便由他去,自己现在还没有实力与其争锋。 他心中疑惑既通,此时左顾右盼,发现等候这红瑜的人堆里居然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人,气宇轩昂,不时拂动自己的拂尘,显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长着标准的鹅蛋脸,肤色暗黄,五官虽然匀称,但凑在一起只能勉强认出是个女的,可她身姿婀娜,腰肢纤细却胸脯沉沉,好似那细枝上结着硕果。 林旦越发期待这红瑜姑娘究竟有何魅力,竟能惹得道士破戒,女人动心。 “啪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飞散的白沫。 原本嘈杂的厅堂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摔碎的碗吸引了注意。而摔碗之人,正是那个怒砸千金的膏梁子弟刘草。 林旦俯下身子向何万千问道:“这个人是谁?” 何万千回答道:“这是刘草,江陵城太守的大儿子。这个刘草是出了名儿的好色不要命,曾远赴司州与朝廷争夺一个女犯,硬是把囚车给截回了江陵城。他还有个弟弟,叫刘刑,煞气十足,杀人如麻,截囚车那事儿就他和他哥两人去的,刘草武功平平,靠刘开刃一人就把押送犯人的百人长队杀了个精光,震惊朝野。可不知怎地,司州那边竟然也未追究一二。” 言毕,何万千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旦一眼。 “刘公子稍安,我去催催。”老鸨忙上去安慰刘草,她心里清楚这在场的人,没几个好惹的,稍不注意这楼都得被拆咯。 “公子何必这么大火气,小心伤肝劳肺才是。”道士开了口。 平日里嚣张跋扈惯的刘草可受不了别人劝他:“臭道士不好好在观里打坐,来这风花雪月之地寻欢作乐?你混哪座山头的,信不信我把你老底都给推平了?” 道士见他来势汹汹,也就没再多言。只是刘草骂声不绝:“还以为你们修道的真能修出一二来呢,在我刘家的铁骑下还不是得乖乖地俯首称臣。”正说着呢,刘草往何万千的方向看去,还朝他挥一挥手。何万千讪讪地回笑,心中暗道大事不好。 “何人在喧哗?”一阵玎玲响回荡在楼里,各路人马都安静了下来。来人站在二楼俯瞰底下众人。林旦定睛看去,一袭大红长袍,露出来的纤纤玉手尽显肌白嫩滑,墨丝如瀑,只是脸上挂着一张朱红面纱,看不清模样。 “这位就是各位大人心心念念的红瑜红姑娘。”老鸨说完便躲一边去了,先前红瑜就警示她,此间无事便快快离去,不要多逗留。虽不知为何她会如此说道,但红瑜的话出口后,老鸨毫无迟疑地相信了。 “红瑜姑娘,我有黄金万两,黄豆万余,陪本公子饮酒一杯如何?”刘草啪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扇面上狂草疾书四个大字:此女不错。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给写的,笔法苍劲有力,只是这内容嘛……咳咳,还算适合这个场面。 “刘公子火气真旺,大冬天还要扇扇。”红瑜清脆的声音从二楼飘出,一字一句之间,似乎还存乎乐理,嗓音也似乐音。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林旦心中暗道,这女子真是才思敏捷,一句话便化解了这尴尬之境。刘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那位精瘦道士开口了:“相见即是有缘,姑娘可否与贫道借一步说话?” 刘草可听不下去了,呸了一声。 “枉你还是个出家人,老君五戒你背来给大爷我听听?相见即是有缘,你怎么不和旁边那个女的借一步说话去?” 年轻道人火气也是上来了,撸起袖子马上就要干起来了,眼看这局面剑拔弩张,身在二楼红瑜却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先打,打死了好让别人捡便宜。” 刘草忙吩咐手下退下,道士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只有那个少女涨红着脸,心里委屈又没办法发作。 刘草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向红瑜姑娘拱手问道:“烦请红姑娘定个规矩,无论是文斗还是武斗,总得给在场人一个交代。”当然,刘草没再拿那柄扇子,按他往日的脾性,非把那扇子折了,可他顶喜欢扇面上的题词,也就只是藏起来而已。 “当然得定规矩,不过近日妾身看书看得累了,文斗就免了。妾身又一点不懂武功,看你们打打杀杀也没意思,武斗也罢了。不过妾身想到一个好主意,一定满足大家心意。” 红瑜故意在这儿停顿片刻,急得楼下众人心痒痒。 “主意就是看眼缘,妾身看谁顺眼就邀他喝酒呗。”说罢,她自顾自地笑出了声,楼里又是一阵玎玲响声,好听极了。 刘草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待会不是自己上去,那就一声令下,藏在这武陵城外的万余精兵一拥而上,还有湖上百艘战船将至,占了这破城。 “这宵香阁里面是泼墨山水,青绿相间。不如就请这位穿着青衣的公子与妾身共饮一杯,正好配这身赤花流芳裙。”红瑜指着人群中的林旦说道。 还未等林旦作何反应,红瑜又接着说道:“不过也请刘公子稍安勿躁,待妾身与这位公子饮完,再上来不迟。至于你们其他人,今日就罢了,改日再来。” 刘草本想大发脾气,再踏平武陵城,直接将眼前的尤物抢走便是,可既然她都如此说道了,那等一等也无妨。只是这小子竟然比我先上楼,待会定要他不得好死,可惜没带刘刑出来,否则哪会处处吃瘪。 “这位公子,你不愿与妾身独处吗?”红瑜娇滴滴地说道,言语之中稍带哭腔。 正欲退散的众人纷纷看向林旦。林旦有些紧张,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人味儿”十足,心中暗骂,这小娘皮是不是涮我寻开心呢? 林旦只好快步上了二楼,红瑜头也没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林旦跟了进去,还带上了门。刚一进门,还没等林旦打量屋内装饰布置呢,只见红瑜就站在他面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林旦懵了,不是说喝酒吗?杵在门口干嘛。 林旦也没敢动,两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终于,红瑜忍不住了,说道:“你就不好奇我长什么样子吗?” “好奇呀!” “好奇你他娘的倒是揭开呀!” “哦哦。” 林旦掀开红瑜的面纱,展露的容颜一时让林旦发不出声音,他看得呆了,不只因为这完美无缺的脸庞,更因朦胧双眼中闪出的那一股灵气,好似山川顶峰处环绕的云,看不透,猜不穿,捉摸不定。既似情人般环抱,风情可人,又随清风离去,望而不及。 红瑜得意地笑了笑,突然往前抱住林旦,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个愣头青,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傻子,背着把剑就觉得自己能横闯江湖了。叫声姐姐来听听,我让你感受一下真正的江湖哦。” 第八章 不入流的那等 温暖日光透过窗户照进红瑜的闺房里,落在淡淡胭脂香浮动的梳妆台上,飘动不停的灰尘在光束里畅游。 林旦轻轻推开眼前的红衣女子,但她身上的某种清香却留在脸颊上,这味道很熟悉,他肯定在哪闻见过。 红瑜转身坐在一张雕龙纹凤的八仙桌后,取出一对杯浅腹青瓷杯,往里倒上茶水而非酒水。 她向林旦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在自己身旁。 可林旦只是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无动于衷。 “你是一个大男人,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你要真对我做什么,我又怎么反抗得了。”红瑜眨着娇滴滴的眼睛,软软糯糯地说道。 好在林旦性情坚定,眼前佳人虽美,可他师傅又何尝不是一位绝代佳人呢?美人他是看得挺久的。 “姑娘与先前在屋外之时反差挺大的。为什么故意点我上来?” 林旦隐约察觉这里面不太对劲。 “好,你既然不愿意叫我姐姐,那我就叫你哥哥!林旦哥哥!” 眼前的粉墨佳丽好似换了一个人,虽然身材样貌都没变,但嗓音语调却与先前完全不同了,从清冷变得细腻甜美。 林旦十分疑惑眼前之人是如何得知自己姓名的。 可一时之间问题太多,林旦想先退出这令他不安的房间再说。 要知道,虽然林旦能接赵清毓九十九招,但那是他尽数躲过,可不是与赵清毓对打九十九招呀,更何况身后背着的剑还出不了鞘。 他不会进招伤人! 突然,眨眼之间,红瑜消失不见。 林旦环顾四周皆不见她的踪影。 就在他打算先行开溜时,有人冷不丁地拍了下林旦的肩膀,他回头看去,除了红瑜还能是谁。 “我在这儿呢,林哥哥。” 吓得林旦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红瑜却一把抱住扑进林旦怀中,巴掌毫无疑问落了空。 “哥哥好坏,明明我们都在一起睡过了,却不记得人家了吗?” 红瑜一阵软糯香甜的声音进了林旦的耳朵却成了野兽的低吼,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姐姐姐姐!好好说话,我们什么时候一起睡过?” “姐姐现在不在哦,现在是妹妹!叫我红瑜妹妹!” 林旦彻底被这女人搞晕了,红瑜紧抱着林旦不松手。 不过就在两人这样僵持不下之时,红瑜身上那股清香又飘进林旦鼻中。 他突然想到,自己下山以来才堪堪两天,昨晚是酩酊大醉住在何万千府上,而前天晚上则是倒在那边空地上做了个奇怪的梦,而在梦中,自己睡觉时盖的被子上就是这股香气。 见青衣少年的脸色逐渐明朗,红瑜环抱着林旦的手也就撒开了,没再继续抱着他。 可林旦虽然忆起了那个香味,却对这中间发生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脸上满是困惑。 “哥哥,时间不多了,我还是长话短说。这武陵郡马上要遭大劫,我是特意来救你的。那个刘草在城外安排了过万的兵马,很可能要踏平这座城池,所以我们得快离开。你待会出宵香阁以后,去城门口等我。记住,在城门口等我。” 在红瑜口中事情急转直下,林旦一时间反应不及,红瑜额头贴向林旦额头,四目相对时,一股红色的灵气从红瑜眼中飘出,进了林旦眼睛里。 不多时,楼下的刘草和他的手下们瞧见红瑜的房门开了。出来的正是林旦。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下楼梯,中途腿一软,直接滚落了下来,眼神迷离,口里还念着:“再来!再来!” 众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还有人指着躺在地上的林旦骂道:“这身板看着挺厚实,也不耐造呀!这么会就滚下来了。” 林旦打量众人一番后,发现何万千不在其中,那个道士和少女也不见了。 刘草舔了舔嘴唇,说道:“我来试试这个花钿榜第三的滋味。”扶着楼梯,飞似的上了楼,重重地关上房门。 楼下众人见主子上去了,也就没再绷着,一个个地抱着这宵香阁里的大小红倌潇洒去了。 有新来的问老兵:“主子看见了咋办?”可老兵大着嗓门说:“咱们家主子,没一两个时辰出不来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没人注意到先前躺在地上的林旦不见了踪影。 武陵城,城门口。 两张大榜前还有不少人在围观,林旦想着左右也无事,不如来看看这年关评。可还没得他凑近细看呢,一个少女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林旦一激灵,差点又一抬手一巴掌扇出去。 “大锅,你纳闷在嘞孩儿,你嘞阵不四应该在那个青楼哒嘛。”少女一口浓厚的益州口音,林旦只听懂了个大概。 “没事儿,我溜达。你好好讲话,我听不太懂。” “好嘛,大哥你会不会武功哦?”少女在尽力矫正自己的口音。 “没看见我背着什么吗?行走江湖,没点武艺傍身怎么行?”林旦仰着头,一副高手的模样,言语之中更是显露自己是江湖老手。 少女大喜过望,拉着林旦往城外走去,林旦本想挣扎一下,不料这少女手劲奇大,不仅甩不掉,还拽得他生疼。 等她好不容易找个一个没人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你干嘛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敢强抢民男呀!”林旦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但他看过的江湖画本上有过这样的情节,不过都是男的抢女的,没读到过女的抢男的,所以他还特意把“民女”改成了“民男”。 少女连忙摆手摇头道:“不四得,我四想问哈你能不能搜我当徒弟,教我一哈武功。” 林旦很顺利地从自己听到的几个关键词语中,补齐了这句话。“你要我收你为徒,教你武功?是这个意思吗?” 少女知道自己说话口音太重,索性也就没说话,只是点头。 见林旦没有反应,心中也有了结果,恐怕他是不愿收自己为徒了。 毕竟少女这一路走来,见身上带着兵器的就问人家会不会武功,收不收徒弟,被拒绝太多次了。 期间甚至有想轻薄她的浪子,可惜她天生神力,遇见的人也没多大本事,被打跑了就没敢再来。 也可能是因为她相貌平平,换作红瑜这样的倾国容颜的话,恐怕那些登徒子和纨绔子弟都会锲而不舍的追求她。 “我可以收你为徒呀,不过你这口音得改,不然每次只能听懂一半多难受。”林旦仅思考片刻就同意了少女的请求。 其实林旦压根没考虑太多,赵清毓当了十九年师傅,他也想当回师傅试试。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林旦这才想起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家住哪,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万一她家人不同意,自己在这自作多情多尴尬。 “我叫唐荟,上面一个草,下面一个会。”少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挤出,一边说一边还在拿树枝在地上比划,林旦也蹲在地上看这个字儿怎么写的。 “唐荟姑娘你好呀!” 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从林旦背后传来。 两人齐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袄的小姑娘站在林旦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小姑娘穿得白白净净,皮肤细嫩,可爱极了。 见林旦盯着自己的糖葫芦,忙藏在身后,喝道:“要吃你自己买去,就算你是林旦哥哥我也不会给你的!” 林旦一拍脑门站起身来,俯视着这个小孩子,又觉得不合适,俯下身去问道:“你不会是红瑜?” 红瑜一下子挽住他的脖子,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林哥哥真聪明,奖励你吃糖葫芦哦。” 还蹲在地上的唐荟,看着眼前亲昵的两人,哇的一声哭出了来。鼻涕直跟着眼泪一起流淌。 林旦赶忙放下红瑜,蹲在唐荟身边,小声地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家了。”唐荟忙拿袖子擦了擦脸,本来就不太干净,这下更脏了。 “有事待会再说,我们先走。”红瑜抓住林旦的胳膊往外拖。就在他身子动的那一刻,林旦的左手又抓起了唐荟。 “我不是说了吗?只能带你一个。”红瑜急道。 可林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还是没懂,这么大的城池,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更何况她是我徒弟,我得罩着她。” 红瑜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心底骂了一句傻子,随后三人咻的一下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唐荟在地上描的那个荟字。 …… 三人消失时,林旦眼前一黑,再等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树林之中,左手紧抓着唐荟的手臂,而她还在昏迷不醒。蓦地,林旦感觉有人在踢自己,转眼看去,是一个奶里奶气的小姑娘。 “我真是服了你了,差点就走不掉了。”红瑜狠狠扇了林旦两下,可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掌力太小,打得林旦是不痛不痒。 “你一个愣头青逞什么英雄,还收徒弟呢,你一个不入流的‘高手’收一个山川境的人当徒弟,说出去有人信吗?” “你到底是不是红瑜?还有,这里是哪?” 红瑜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这小子平时脑子转挺快的,咋这么喜欢装傻充愣。 其实林旦真没装傻,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两天里遇见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儿,还能保持理智没失心疯已经很不错了。 看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神情,是红瑜没错了。 “这里是江陵城外十里的野林子,很安全。” “我们是怎么一下从武陵城到江陵城的?这是什么武功吗?还有,你刚刚说的山川境是什么?”林旦回过味儿来,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红瑜双手捏住林旦的脸,说道:“你好歹也算习武之人,连武道境界都不知道吗?” 显然,她打算回答后一个问题。 林旦摇了摇头。 红瑜深深地叹了口气。这画面挺诡异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对着一个背着剑的汉子频频叹气,露出失望的神情。 “听好了,这人间武师分三等。什么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之流算作第三等山川境界。二等冥府境则是有一人破军之力。一等人间境高手天下罕有,除了自身武功高强,还得有过人之处,像青州的斩海剑狂,李单祁,一剑下去,海浪都要为之停顿。再有那花钿榜上第一,王玄真,号称算尽子,算尽人间风情,改去算天机,现在恐怕已经快成仙了。除了这人间三等,还有那天上神仙三等,一为神,二为仙,三则是为神仙。仙是人之所及到了极限,再往上就成仙。神则是先天之神,虽有轮回,但神的数量始终是那么多,一个神死去,另一个人才能得到神的转生。神仙则是两者之和,虽是转生,但也有升仙之能。” 林旦早已是听得云里雾里了,忙问道:“那我呢,我属于哪一等?” 红瑜双手掩笑,遮住的嘴里发出稚嫩的声音:“林哥哥你嘛,现在还是不入流的那等。” 第九章 一双红筷子 不多时,唐荟坐起身来,眼神湛然,看见一个红衣丫头正训斥着林旦。 她环顾四周,此处显然不是武陵城外。 蓦地,林旦感觉有人在拉自己胳膊。 “既然你也醒了,那我们先进城。”红衣丫头奶声奶气地说道。 “等一下,红瑜,你先说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林旦还没傻到认为以人力能做到凭空瞬移三个大活人。 他曾读过不少志怪小说,书里面既有大妖乘风化龙兴风作浪,也有修道者法力通天降妖伏魔。 这个红瑜怎么看都不像正气凛然的侠义之士,特别是那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好似能洞穿人心。 红瑜双手掐着林旦的脸不停揉搓:“是~不~是妖怪又怎么样呢,我害你了吗?” 双颊被掐得通红的林旦吃痛连连说:“好好好,我不问了。” 看来她的确是妖怪,但为何要缠上自己呢?他不觉得像红瑜这样才学兼备的漂亮女人会花功夫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子。 “那你先前说的那些境界,寻常人练武怎么才能练得出劈山斩海的威力?你说说呗。”林旦心里不服气红瑜骂自己是不入流的那等,可师傅赵清毓也没教过他这些东西呀,只让林旦练些招式而已。 “那你都说了寻常人练不出,那不寻常的人就可以练出来了呗。”红瑜没给林旦好脸色,显然还在为刚刚他说自己是妖怪的事耿耿于怀。 “那人都是肉长的,胳膊腿儿都一样呀。” “但是心不一样。” 红瑜说这句话时,双眼死死盯着林旦,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似的。 随即红瑜又说道:“天地再宽广也不及心之大,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就说你拿剑,剑本身好坏和剑招高低并不重要,关键是心中存有多少剑意,是一丝还是一面,还是一团,这才是修炼的根本。更何况,这世上真有大妖乘风化龙。难道凭剑招就能降服它们吗?” “这人间很大,你才来几天就想呼风唤雨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我们先进城去逛花灯!” 林旦“哦”了一声,拉着唐荟站起身来。 红瑜还不及两人大腿高。 林旦正打算走呢,红瑜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我要林哥哥抱我走嘛。” 林旦这算是明白了,这妖女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自己有事问她的时候,她就恶声恶气。轮到她有事儿的时候,又变得天真浪漫小鸟依人。 林旦一把抱起红瑜放在自己脖子上。这时他突然想到,为什么我要听她的话呢,按她说的做呢?腿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走就怎…… “哎呦!”林旦后脑勺吃痛。 坐在上面的红瑜拍了拍林旦的脑门,问道:“想什么呢,怎么还不走,驾!驾!” 红瑜打断了林旦的思绪,他这下知道了,自己要是不按这妖女说的做,恐怕没啥好下场。 “武陵城里的人会怎么样,那个太守何万千对我还算不错,他不会有事。”林旦突然冷不丁地向红瑜问道。 “看他自己造化咯。”红瑜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继续拍着林旦的脑袋,让他走快点。 而林旦新收的徒弟唐荟则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低着头,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 荆州武陵城,太守府外。 天空墨云翻滚,阵阵轰鸣,光线昏暗,山雨欲来风满城。 何万千火急火燎地赶到府前,还未等他靠近,便瞧见一个紫衣男子手持利剑正站在门前,被门人拦住了。 他停下脚步,并未立马凑上前去,而是细细看清男人的相貌,鬓角须长,五官匀称,脸上白净无暇。 可当他看清之后,暗骂一声不好,随即快步上前。 “哎呦,你们怎么把御史大人拦在门外?御史大人,是下官管教不方,请大人责罚。”何万千忙向男人拱手赔罪。 “不敢当,何大人才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活泛人,我连御史令牌都没出示,大人就知道我是御史了。” 说着,紫衣男子晃了晃挂在腰间的玉牌,其上刻着“御史”二字。 “烦请大人到屋内再详谈。” 何万千示意门口的两个兵卒打开府门。 两人到了厅里,何万千让出主位,紫衣男子坐在一把黄花梨高靠背官帽椅上,何太守坐在其侧。 偌大的厅屋,只有两人坐于此,稍显冷清。 紫衣男子率先开口道:“想必何大人早已知道我所来是为何事。还请大人配合一二。” “以前我没得选,但现在无奈的是你们朝廷了。” 何万千皮笑肉不笑,与先前接待林旦时神情完全不同。 “什么叫‘你们朝廷’?”紫衣男子眯着眼睛,目光从缝中射出,直逼何万千而来。 何万千倒也不惧,轻松一笑:“你来的时候没察觉武陵城在晃动,云梦湖在荡漾吗?哈哈哈哈哈……”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何万千!” 紫衣男子神色大愠,但他心中也明白,既然何万千都如此说道了,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虽然我这人不怎么通慧,但向来运气都还不错。拒绝你也是刚做出的决定。不过你得快点走了。” 何万千盯着男子紫衣上的四爪蟒龙,略微数了数,共有四只。 何万千朝无人处一拱手,说道:“人间境的老前辈自然可以来去自如,可若在数万铁骑之下再带着一位皇子离开,恐怕得辛苦一点了。” “哼!等着瞧,父皇陛下迟早要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碎尸万段。”说罢,紫衣男子快步走出府邸。 何万千心里念叨着,我先前还以为那穿着破烂的家伙是真皇子呢,结果是我被摆了一道呀。还是我高估了这群身在深宫的酒囊饭桶。不过,保住全城百姓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吗? 约莫下人烧好一壶热茶的时间,大地一阵震动袭来,主位那张黄花梨椅止不住晃动,何万千腿够不着地,只能跟着摇晃,他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向厅外望去。 只见个精锐铁骑破开太守府门,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其后跟着的骑兵占满了街头巷尾,延绵成一条黑线。 而在武陵城外,早已是被大批军马死死围困,为首之人却是一副白净面孔,与座下油黑骏马对比鲜明。 城内的百姓哪见过这等架势。街边摊贩来不及收拾,连滚带爬躲进不知是哪家的房里,可房主人也不敢大声呵斥,生怕引来注意。 整个武陵城乱成一团,却又听不见人声,只剩整齐踱步的马蹄声响。 “何大人,怎么从青楼回府里也不告诉在下一声?” 来人正是先前在宵香阁内声势浩大的刘草。 “咱们都是荆州人呢,自然是一体同心,放心,云梦湖的气运会交给你们兄弟俩的。但前提是别动百姓丝毫。” 何万千坐在侧位未动,平日里总是笑眯眯地双眼,此刻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放心,我的狼崽子们安分得很,只吃我扔出去的肉。” 何万千摆摆手,笑道:“只愿你跟你弟弟手持大气运,能为荆州多添几分胜算。” 刘草穿上盔甲之后的模样十分雄伟,与在勾栏处时,判若两人,一个是纨绔膏梁子弟,一个是煞气十足的将军。 他没料到何万千如此爽快地答应将武陵城交到自己手里,更是把云梦湖的气运给出。 既然他全力支持自己的伟业,那自然不会难为他。刘草便转身想要离开。 “对了,何大人,你带着来妓院的那个小子是谁?” 何万千呷了口热茶,缓缓说道:“怎么,刘大公子不是只对女人感兴趣吗?什么时候还关心起了男人,今天那个红瑜姑娘滋味不行吗?” “那小子既然是何大人带来的,自然关系匪浅,晚辈也只是好奇而已。走了,大人保重身体,咱们打下的江山还得靠大人你这样的人物来把守呢。” 刘草大步流星出了门。 街道上的百匹骏马,皆是披盔戴甲,通体如墨。即便道路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但兵马仍是井井有条地踏着石板路出了城。 被这番动静吓得只敢躲在屋里的平民百姓们,都抱着家里的瓷瓶瓦罐不撒手,生怕被震碎了。 何万千心中毫无波澜,他知道自己没刘家兄弟那般本事,这辈子骑马打仗是轮不到自己咯,可是这守城养民,乐呵事谁不爱做呢。 方才刘草说靠我这样的人物来守?他个毛头小子哪知道我们家这么多辈就出了我一个脑袋好使的,真当人才处处都是呀。不知道那个叫林旦的家伙现在在哪?我先前还真以为他是御史呢,还好这个真御史是个锋芒毕露的草包皇子,不然丢人就丢大发了。 “来人,去把林公子找回来。” “是,大人。” 何万千斜眼看见了被刘草撞坏的门,对着还没出门的一众家仆说道:“记得把门先修好。” 而骑着战马回江陵城的刘草,小心地取出怀中的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竟是一双筷子,不过这双筷子材质不简单,通体赤红,晶莹剔透,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物。 刘草回想起当时在宵香阁时的情形。 一进门刘草便嗅到一股清香,抬眼望去,看见红瑜半躺在床帐之中,只一双玉足显露在外。刘草怕她脚着凉,忙过去捂住她的美足。双手不停地来回抚摸,用手指把玩每一粒玉趾,摩娑于指缝之中,嘴里还说着:“在下也算阅女无数,虽说燕瘦环肥,可无一人像红瑜姑娘一般嫩滑如脂,勾人心弦呀。”说完捧着手深深地吸了一口。 玩弄一番玉足后,紧接着刘草的手贴着红瑜的白嫩双腿攀沿而上,一丝丝地拨开那条红色长裙。随之而来的,便是帐中人的浅吟以及微微夹紧的双腿。刘草奋力直上,可他欲大快朵颐一番时,手中的美人红瑜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不见。只在床上留下一双红玉筷子,还带着她的清新体香。 一时之间刘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红瑜消失时,他心中暴怒,本想掰断这筷子,再出去拿人。可不知怎地,他收好了那双筷子,并在帐床中闭目休憩了一个时辰,里面的那股红瑜身上的清香被他吸了个干净。 第十章 俏花灯寄相思 江陵城并未因刘草带着万余兵马浩荡出行而有所动荡,进出来往的百姓依旧是车水马龙。 这日是年十五,也就是上元节,今夜的江陵城中张灯结彩,像往年一样花灯如昼。因此周边城镇的旅人多爱来江陵城赏灯猜谜,在三个月的漫长寒冷冬季里找寻温暖,相互支撑着度过寒天死寂。 可即使在这人挤人的人堆里,林旦一行人也极其惹眼,准确地说,是骑在林旦脖子上的红瑜受人瞩目。 不管过往的是男女老少都忍不住为这个灵气十足的小娃娃驻足,甚至有好事者想上来摸摸头掐掐脸,不过看见她的“坐骑”背着一把玄剑,知道不是易于之辈,也就没敢真的上手。 可耐不住人多呀,驻足停步的人把路挡住还怎么走,于是红瑜很自觉地给自己盖了顶头纱,这才化解了一场危难,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三人下榻在城里最大的荆门客栈。 在林中时,红瑜曾贴着林旦耳朵,软声细语地说道:“要是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林哥哥能保护好我吗?” 原来是林旦嫌红瑜变成小孩模样就有理由一直骑在他脖子上,他不要面子的吗?可见识了入城门时的艰难困苦之后,林旦觉得小孩模样也挺好的,要是回到宵香阁的模样,这些浪子流氓非把自己撕碎不可。 红瑜让林旦要两间房,林旦没多想,随口就答应了。 可到了柜台,掌柜的要定金时,林旦两手空空口袋干瘪,差点没被人扫地出门。他下山以来就没考虑过钱的事儿,昨日在武陵城里,所有花销都由是由何万千买单。 当林旦几乎被小二推搡出门时,他顿悟了以前读过的江湖小说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场景。也许自己现在还不算英雄汉,可兜里是真一分钱都没有呀。 好在坐林旦头上的红瑜出手了,她叫住小二,扔给他一块赤色玉石,“够我们在这住十年了,记住别掰碎了花。” 虽然言辞犀利,但声音还是软糯甜美,店里的其他客人纷纷注目,见只是一个盖着头纱的小丫头,虽好奇可却提不起多大兴致。 店小二哪见过什么玉石珠宝,但一眼能看出此物绝非人间物,色泽透亮颇为不凡,忙呈给掌柜的鉴赏一二。 这荆门客栈的掌柜虽见多识广,可一时也拿不准此物价值几何,不过能肯定自己这半辈子挣不出这玩意,这三位客人绝不是常人。 如今的江陵城是风雨欲来,自己哪得罪得起那些能人异士,高官富贾之流。于是掌柜亲自扶回林旦到桌边,并向他赔礼道歉,说这几日的开销统统由自己买单,还将那块玉石还给了红瑜,并安排后厨上一桌好酒好菜来。 “老板还算得是聪明人,不枉能开这么大一家店。”红瑜此时也下了林旦的脖子,安稳地坐在长椅上。 掌柜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我堂堂一个掌柜这样低三下四地向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道歉算怎么回事。随即他又想到,还是和气生财好,要得着脸就不一定留得住命了。 林旦则是搀扶起掌柜,告诉他不必如此客气,他们三人自便即可。 客栈掌柜走后,红瑜又贴着林旦说道:“林哥哥好温柔呢,别人推你打你你也不还手的。” 林旦没接话,他反应过来后自知理亏,还借红瑜的手送了掌柜人情。 待到酒菜上桌后,林旦兴致勃勃地向红瑜和唐荟介绍起桌上的菜来,因为大多是昨晚接风宴上吃过的水产。 期间唐荟问红瑜武陵城会如何。虽然一路以来,唐荟都始终保持沉默,但并不代表她是傻愣之人,相反,她心思活络,只是不善言辞。也可能是不想让他人嘲笑自己那一口蜀腔。 “不好说,得看太守何万千怎么选了,他若是想玉石俱焚,那就等着被刘草踏平城池。他若真的爱民如子,应该会把城池交给刘草。”红瑜也是有什么说什么,她虽会些术法,可做不到推演事物这样的逆天之事。 林旦有些不解,沉吟道:“为何刘草要占据武陵城?” 唐荟略带不满地答道:“师傅你不知道气运一说吗?一州之气运是有限的,所以强者就会夺走别人的气运加持自身,原本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都怪司州朝廷!” 红瑜捂住唐荟的嘴,“人多口杂,有事到屋里说。” 林旦这才想起红瑜让自己订两间房,“我们三个人,为何只让我订两间房?” 红瑜没理会林旦,先一步走上二楼定好的房间。林旦快步追去,走到房门口时,被一只纤纤玉手拉了进去,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林旦定睛看去,哪还有什么红衣丫头,站在面前的是那个在宵香阁颜倾众人,暗香浮动的绝世佳人红瑜。 红瑜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姐姐觉得那些个鱼滋味还不够鲜,你来让我尝尝鲜解解乏。”说罢,便想拉着林旦做完先前那未尽之事。 可林旦很不解风情地躲开了,虽然脸红心跳,但口里却说着:“我们应该算朋友,那既然是朋友就得以礼相待。” 饱暖思淫欲,要真问林旦想不想和红瑜云雨一番,那答案是自然的,好歹林旦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可红瑜在林旦心里很不简单,有太多的谜题在她身上。一句缘分就将身体交付与自己,林旦不喜欢这样。他仰慕的是江湖画本里,乘风御剑来,除魔天地间,醉卧杏雨下,伊人在山巅这样的烂漫场景。 还未等红瑜开展第二波攻势,咚咚的敲门声传来,红瑜又变为小孩子的模样,林旦看得呆了,他很好奇红瑜身上的衣物是如何跟着一起变化的。红瑜离门最近,可却示意林旦去开门。 “师傅你没事,你们两个跑那么快干吗?”唐荟努力地措辞讲话。 没等林旦想好措辞,红瑜一把抱住林旦的大腿说道:“你们男女有别,你一间房,我跟你师傅一间房。” 林旦一把拎起红瑜,“你不是女的吗?” “不知道谁说我是妖怪来着,妖怪也分男女吗?”红瑜别着脸回道。 “先不谈这个,之前说的气运到底是什么东西?”林旦轻轻放下红瑜,关上了门。 红瑜先开了口:“气运就是能让人一步升天的东西。一州之地,难免有名山大川,而这些地方,往往就是气运汇聚之地。荆州有这云梦大湖,她所来带的气运就哺育着荆州之人。以往朝廷占中心之位,手持人间所有气运权柄,可山川常在人易逝,气运权柄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回归十三州,朝廷自然也就没了话语权。人间就等着下一位气运加身之人谋取天下,如此反复而已。” 林旦霎时明白刘草为何要占据武陵城,为了云梦湖的气运加身。 红瑜继续说道:“刘草刘刑两兄弟,名字里一草一刑,加起来就是荆。他们这是想锁住荆州的气运,以此为根,夺取司州朝廷。除了司州本身,天下十二州皆是蠢蠢欲动,大争之世下,人间才有趣。”说完她竟笑出了声。 林旦从未想过这么多,他只想游览一番江湖而已。 红瑜好似看穿林旦的心思一般,朝他说道:“虽然庙堂与江湖关联不多,可人总是离不开人的,你想跻身于江湖之中,必然要入庙堂之高。不过现在你还是太弱了。” 三人一阵沉默无语。 红瑜首先打破了寂静:“唐荟姑娘,你为何要拜他为师。” 唐荟瞪大双眼,原本还在沉思的她,突然被点名,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林旦这时也才想起自己还未问过她为何拜师于自己。 “为了练武呀!”唐荟回答得很干净。 红瑜听后却是哑然一笑,“你这么喜欢琢磨,应该去青城山或者龙虎山当女道士,学些术法神通。我们女孩子舞刀弄枪的不好看的。” 原本她还想再添一句,林旦没什么本事的,但想了想又忍住了,总归是要给男人留面子的嘛。 冬日里天黑得早,三人在房里没待多久,天空中就已是金辉一片了。于是三人连忙出了客栈,往城中心走去。 不多时,一盏盏挂在树上的五彩斑斓的花灯映入眼帘,有兔子形状的,有老虎形状的。这对林旦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神中充满好奇和兴奋。除了他,唐荟也是如此。甚至还有一些摊贩摆卖着灯笼,说是五文钱一盏,但如果能答对灯纸上的谜题就白送。 林旦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灯笼,上面只写着一个字:皇 “小兄弟,这个灯谜是打一个成语。” 可他左思右想也未得出答案,忙招来红瑜,不料红瑜只看了一眼,便自信满满地说出了谜底:“白玉无瑕。老板,对不对?” “丫头好生伶俐,可不敢让你多猜,免得把我这儿的花灯都拿完了。”随即呵呵大笑起来。 林旦三人也都喜笑颜开。 他们一路边走边逛,到了一处水边,这里也有摊贩卖河灯,他不停吆喝着:“来看看河灯咯!” 林旦与唐荟被吸引了过去。原本林旦想找红瑜再拿块玉石当钱用的,结果唐荟从怀里摸出几文钱。她笑着冲林旦说道:“师傅,没关系的,我还有一点钱。” 河灯老板向二人介绍道:“这河灯能承载相思,随着水流到你想念那个人手中。” 林旦挠挠头,那我就想一下师傅,总不能想何胖球,虽然他是个好人。 林旦心里念着:“师傅,阔别三日,甚是想念。望你在青白山上一切都好。” 正躺在床上的赵清毓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心中疑惑,难道我着凉了? 而唐荟则虔诚地十指交叉,闭上双眼冥思着什么,随后轻轻推送河灯入水,望着那点点烛火在黑夜里发光发亮,渐渐远去。 不知什么时候红瑜也蹲在林旦旁边,手里拿着一盏七彩色的河灯,放入水中。几处相思几处愁,不知河灯可载否…… 第十一章 命如纸薄 日轮当午,睡眼惺忪的林旦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揉开眼睛后,只见一团黑发赫然躺在自己眼前。 林旦大惊失色忙撑起身来,连带着盖在身上的被褥一同滑落,露出这团黑发主人全身。 贴身的衣物紧紧勾勒出少女青涩的身姿,看上去也就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林旦想到这个时节青白山上最多的枣果,小而稚嫩。 林旦脑海嗡鸣间,不断回想眼前的一幕是如何来的。可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 “嗯?” 少女被林旦一连串动静吵醒了,翻过身来,睡眼惺忪的眸子正好与林旦的桃花眼对上。 略带水雾的眼角衬得眼珠愈发清澈透亮,直看得林旦心底一阵悸动。 不过此时此刻的气氛有一丝微妙。 林旦尴尬地挠了挠头,眼前的少女他当然认识,并非他人正是红瑜,她现在的模样虽是初见,但那双灵气十足的双眼实在世间罕有,毕竟这十九年来林旦也没见过几个人。 他本以为莫名其妙睡在自己身侧的红瑜会大发脾气,因为师傅赵清毓曾给他讲过,只有两人相恋方能同床共枕,否则你就是负心汉耍流氓。 却不料红瑜只是伸出双手抓回滑落的褥子,并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没了动静。 只剩下一脸懵的林旦还在穷思竭虑。他略微记起昨夜的情形。 三人赏过花灯后夜已深,夜幕里混杂着末冬寒风,吹得林旦受不了了直打哆嗦,可唐荟和红瑜却跟没事人似的。于是林旦先行一步回了客栈,却忘记了起初订房之时红瑜只定了两间,又困意顿起倒头睡在床上,片刻便失去知觉…… 莫不是红瑜姑娘主动投怀送抱?可我一无所有,不值当呀! 当下片刻的宁静让林旦开始沉思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他盯着少女在被褥上勾勒出的身形,她既然不是人,那又是何物呢…… “骂谁不是人呢?” 林旦心中念头刚起,细腻似玉般的少女如出水芙蓉突然从褥子里钻出来,恶狠狠地盯着林旦。 不过两人并未僵持太久,红瑜双目一转,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又跟了一句:“我饿了,哥哥咱们出去吃点东西。” 不等林旦回话,红瑜便从被子的底端咻的一下滑了出去,光着脚踏在地上,红粉扑扑的脚踝落在林旦眼里,小巧可爱,让人心生怜意。 不过他突然回过味来,为何红瑜姑娘方才像是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一般,分明只是在心里嘀咕,却被她点了出来。 红瑜没给林旦细想的机会,使劲拉着林旦的衣服,急促地拖着他出门。林旦思绪被打断,这才留意到她衣不蔽体的模样。 “你先把衣服穿好!” 不知怎地,林旦瞧着红瑜的虽说稚嫩却也算得上窈窕的身姿,心中未起一丝欲火,只有怜惜之意。 林旦虽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他可没少在画本小说里观风月,可惜赵清毓的书箱里没多少本如此动人的册子。 红瑜对着林旦嫣然一笑,似在感谢他,但青涩的脸庞上透露着蜜蜜的媚意,又比感谢多了几分,有些许违和,不过对付林旦是足够了。他唰红着脸转过头,血气上涌。 待到红瑜再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回头时,林旦沿着红瑜白皙如羊脂玉的手臂看过去,这哪里还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如瀑的黑发下是一张精致细腻的鹅蛋脸,五官端庄大气,韵味十足而无丝毫媚意,正是她在宵香阁倾倒千万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的衣着也与此前大相径庭,一袭深红瑶裙摆尾拖地,衬得这石墙土筑的客栈黯淡无光。 “林公子,请。” 红瑜放下此前抓住林旦的手,收在衣袖里,并微微侧步躲身,等候林旦先行。 这一连串的变化直看得林旦眼花缭乱,心中也认定了这红瑜绝对是草木精怪一类,并且应该是属于生性善良的那种。 而他虽不害怕红瑜,但一想到书中不止有善良的妖怪,还有那些穷凶极恶,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不禁打了个寒战。 想到此处,林旦背上挂在床头的玄剑。微沉的铁剑压在肩膀上,让他略微安心,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便见着站在门口举着手正欲敲门的唐荟。 林旦本想打个招呼,但转念想到自己好歹是她师傅,得有师傅的样子,于是便装模作样地背着手等她开口请安。不料唐荟一言不发,快步溜到林旦身后,与红瑜同侧而立。 罢了罢了,徒儿不懂事,做师傅的要包容理解。林旦不断安慰自己。 林旦继续大步往一楼大堂走着。 午时的荆门客栈熙来攘往,好不热闹,整个大堂的桌椅都坐满了人,五六个小二前厅后厨来回奔波,生怕怠慢了哪位爷。 林旦三人运气不错,刚下楼就有一伙客人离开,这才腾出一张空桌。 “小二,来斤肉,再温一斤好酒。” 林旦照着书中豪杰的术语扯开嗓子大喊。 正在卖力收拾桌上碗筷的小二闻声抬眼,正打算应答客人呢,却瞧见了林旦身后赤衣如火的红瑜,惊为天人,竟痴痴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答了一句“好嘞!”便匆匆离开。 这小二一边走时,一边还不停回头张望,心中怨气骤起,凭啥那家伙能有美人相伴,我却没这福气讨个这般模样的娘皮。 按理说,三人大可让小二将饭食送去房间,不用挤在嘈杂的厅堂吃饭,可这是林旦第一次住店,也从未在画本上见过有哪路好汉提过这般要求。 唐荟则是紧张地缩在红瑜身旁,不停地向四周张望,心里盘算着这一顿得花多少钱。 而红瑜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只是时不时对着林旦施笑一二。 不多时,厅堂里饮酒吃食的汉子渐渐注意到这位灵动媚人的红裙女子。有甚者,因直勾勾地盯着艳丽无双的红瑜被同桌的女伴痛骂一顿。这些凡俗女子骂自己丈夫“管不住裤裆”时也在心里妒忌地暗骂了红瑜一声骚狐狸精。 起初众人只是注意到了天生丽质如玉似水的红瑜,而后才察觉到这位艳丽不可方物的女人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看向身旁的那个青衣小子。不由得心中怒火陡生,既是眼红这小子的艳福不浅,也是想将红瑜收为禁脔的幻想。 可林旦背着的玄剑多少还是打消了多数人的淫望。 毕竟世道虽不太平,可在这江陵城中敢寻衅滋事的绝对都是些活腻了的家伙,特别是刘刑坐镇江陵之时,执掌刑法,不徇私,对犯人毫无容忍,以铁面重刑着称。 即便是荆州境内的武当派、洪阳宫一类的大门大派在这件事上,对刘刑也毫无非议和指责。 严苛的规矩不止落在城中百姓身上里,也落在江湖中,激起水花一片。 可刘刑这糙汉硬是打遍了城里城外不服规矩之人,未尝一败。其中江湖侠客云雨术士何其多,竟无一人被打过之后还敢报复的。那些名门望族的子弟更是被拎到太守府上当仆人,得拿半个家族的资产来赎还。 而他声望最高之时,是三年前与刘草一同截杀押送朝廷命犯的囚车,兄弟二人被十余名山川境和冥府境的高手围困,甚至还有一名人间境大能在外掠阵。可刘刑越战越勇,在刘草负伤后,以一人之力尽数斩首山川境与冥府境的高手,战平人间境大能。 后来那片森林血腥味久久不能消散。 待到两人回到江陵时,刘草背上的女囚让全城百姓沸腾不已,无人敢相信这两兄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在朝廷的虎口下夺食。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人们只需欢呼鼓舞,因为他们的主人已经拥有剑指司州朝野的实力,没人不想爬上枝头变凤凰。 眼下却有一人不怀好意地凑到林旦跟前。只见他虎背熊腰的模样,遮挡住屋外映射出的阳光,林旦顿时像是藏在了他的影子之下。 “一个小鸡崽,也配与我貌美如花小娘子同坐?” 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伸手一推便将林旦挤至墙角,随即转过身钳住红瑜的下颌,红瑜拼命挣扎,可大汉手上力道一增,红瑜吃痛不敢乱动。 汉子递出粗肥的手指放进她的嘴里,在牙齿上捣鼓了一圈。红瑜顾不得疼痛,往大汉身上不停地拳打脚踢,可他好像没感觉一般,丝毫未有吃痛的神情。 “小娘子牙口好着嘞。” 一旁的唐荟早已被吓坏了,与她一样的还有周遭的食客,毕竟这江陵城里已经好几年没出过强抢女子的事儿了。 她忙跑到林旦的身边。 “喂,把你手给我放下!不然别怪我刀剑无眼。”林旦一边说着,一边握着玄剑剑柄,做出时刻将要拔剑的举动。 林旦没多想,红瑜既然对自己还算不错,那眼下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 不料这糙汉对林旦的威胁充耳未闻,反手将红瑜扛在肩上,大步往店外走去,口里还说着:“今儿个真走运,第一次来这江陵城就遇见个牙口不错的小娘子。” 被当牲口对待的红瑜急得大声呼喊着林旦:“救我!救我!呜……” 大汉有些不爽,不知从哪抽出一块布条塞住了红瑜的嘴。 “可不敢让你乱喊。” 林旦心下无奈,本想吓唬他一下,可没想到他根本不上当,这破剑自己现在还拔不出来呀,不管了,救人要紧。 林旦忙跟随大汉奔去,在他还未跨出客栈门槛时,朝大汉的腰眼处挥出一记重拳,可却被大汉反手拍落,原来他早就有所留意身后的林旦。 客栈此时人多嘈杂,大汉也不愿将事端闹大,趁林旦犹豫的档口,快步跑出客栈,往城内偏僻处逃去,只留下红瑜的呜咽声在空中弥留消散。 林旦虽未想到如何对付这个大汉,但自忖他也奈何不了自己便追了出去,唐荟跟在林旦身后,虽一言不发但脚下功夫丝毫不落林旦。 大汉扛着红瑜在前,林旦、唐荟紧随其后。终于在一处无人的死路前大汉停了下来。 “大爷我对你小子不感兴趣,不想死就滚远点。” 林旦并未搭话,而是努力调匀自己的气息,同时用气感受眼前这体胖腰圆的汉子的破绽之处。 汉子本不想将事情闹大,但此时退无可退,便决定以攻为守,主动出击。 他左手扶着红瑜的腰身,右手握拳朝林旦面门挥去。 拳快,破风声呼地在林旦耳旁响起,可连林旦的皮毛都没蹭着。 一拳错空。大汉有些错愕,但未给林旦反应时间,眨眼间数拳又至,声势颇为浩大,甚至有闪光夹在在拳风之中,力道之大,林旦但凡挨中一下恐怕性命堪忧。 可不出所料大汉的拳头尽数落空,汉子有些气喘,看来这全力挥出却只打在空气上的几拳让他有些累了。 林旦趁此空挡试图反击,汇集全力一击打在他的腰眼上,激起汉子身上肥肉一阵晃荡。可也只是引起汉子的怒目相视。 林旦未收回的拳头有些迟疑,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此刻这汉子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才对。 汉子轻松一抓便像拎小鸡崽似的拎起林旦的衣领,随后重重地将他摔在地上。疼得林旦一阵龇牙咧嘴,好像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他手脚并用,想爬离此地,却被大汉“扑通”一脚踩趴下了。 “还以为你这小子有什么真本事呢?原来只不过会躲而已。下辈子小心点,记得没本事就别找太貌美的婆娘。” 说罢,汉子高抬右脚,想要一击结果了此刻毫无防备的林旦。 林旦有所感应,奋力地滚动身体想躲开这一脚,可疼痛感愈烈使他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林旦此刻心中思绪万千,可都指向一句话,我要死了吗?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死去,短暂的人生中唯一对不起就是师傅赵清毓,辛苦将自己抚养长大,而自己却如同一根枯瘪的树枝即将被人踩碎,即将尊严,毫无意义地死去。 念及至此,林旦调用全身所有的气汇聚在双臂上,护在面门前,挡下了大汉足以碎金断石的一脚,可自己的双臂小骨也已到了风中残烛的地步,再无抵挡一击的可能。 他心中苦涩,为何这样不知道哪窜出来的一个小人物就能致自己于死地,万般不甘此刻也无可奈何。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一只蝼蚁? 林旦闭上双眼等着下一脚带走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站在林旦身后默默无闻的唐荟冷不丁地给出一掌,也打在大汉的腰眼上。 顿时,大汉面露难色,止不住地连连后退,瘫坐在地,身体不停颤抖,甚至连抱住红瑜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一脸惊恐地看向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女,似乎是害怕她再次出手,不多时便化作一阵青烟消散,无影无踪。 第十二章 云梦泽 “他怎会伤成这样?” “我……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眼下只好将他留在江陵养伤。这上佳的资质根骨毁了就太可惜了。” 一位青年道人正俯身查看昏死过去的林旦的伤势,正是日前在宵香阁里人群中等候红瑜的那位道士。 而红瑜像只做错事的小猫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正眼观瞧躺在地上的林旦。倒是唐荟十分平静,或者不如说她始终是这样一副沉默的样子。 在那个无名大汉化烟消散后,红瑜与唐荟两人手足无措,面对双臂惨不忍睹的林旦不知所措。 不过也幸好有唐荟这个徒弟出手,否则此时已然不必检查林旦的伤势,早已是天人两隔了。 “悟青师兄,现在该怎么办?”神色萎靡的红瑜有气无力地向那位风采依旧的青年道士询问,两人却是以师兄妹相称。 看得出刚才被粗暴对待的红瑜此刻身体也十分不适。 “静声!”青年道士飞快地向红瑜使了个眼色。 少时,大地一阵晃动,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尘土飞扬中一群铁骑窜出从来路围堵住这条死道。 百姓早已四散离开,毕竟连大名鼎鼎的黑甲军都出动了。 为首之人头戴战盔,身覆黑甲,全身上下只留出一双迸发着刺目光芒的双眼。 在这江陵城中,只有两支军队存在,除了刘草的嫡系军,也就只有他弟弟刘刑的兵马能有如此威势。 “统统带走!” “将军稍安,想必大人正是百姓口中‘千里山川千里城,陵阜无言护君身’中的陵阜左将军。” 为首之人并未答话,只是目光愈发凌冽,死死盯着眼前这位一身青绿道袍,器宇不凡的道人。 常年的战场征杀让他不自觉地巡查所有潜在的敌患,更何况他还一口道出自己名讳。 “在下九玄观观主座下道童。俗时也算荆州人,自然知晓江陵城的规矩,只是我的这位朋友伤势严重,还望将军谅解一二,准许我等抬他与将军回府。” 其实陵阜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是接到有人报案便带着兵马前来。 陵阜常年征战在外,极少管理城内事务,原本大少爷刘草此次扫平荆州各郡理应带上他,可却偏偏带走了二少爷的属将无言,说是让陵阜多学学如何治理百姓。 可这江陵城中又有何人敢挑衅刘刑定下的规矩,才过数日,陵阜早已闲得不耐烦了,他除了打仗之外再无甚癖好,既不喜狎妓,又不好饮酒。这时好不容易接到一起案子,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生怕落下什么热闹。 陵阜沉思了好一会,朝年轻道人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同意了。他调转马头,晃晃悠悠地往太守府上走去。他压根儿没听过劳什子九玄观,之所以给他面子,只是怕在这大公子不在的当口给江陵城惹麻烦,到时候顺藤摸瓜盘查到自己脑袋上,怕是又得被贬到从马夫开始做起。 唐荟本想抱起自己双臂变形的师傅,可却被道人伸手拦住。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掐了个无名诀,往林旦身上一指,他的身体顿时浮空,好似有一团云在其下为他护航。 这一手道家术法叫一旁的唐荟看得眼睛都直了,想摸一摸师傅的身体,感受一下浮空的感觉,可又不敢上前触碰一二。 走在前面的陵阜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回头,只是啐了一口:“这些道士尽是些唬人的把戏。” 道士就这样“托着”林旦走了两步,顿了顿,见红瑜还沉浸在自责中,对自己毫无反应后,莞尔一笑,继续跟在陵阜身后大步走着。 …… 武陵城,太守府。 刘草正趴在太守府堂厅主位旁的矮木桌上大口大口地打着哈欠,身旁坐着战战兢兢的何万千以及在百姓口中与陵阜齐名的第二位右将军无言。 将睡未醒的刘草还在回味昨夜里三个红倌佳人的馥衣香呢呢,那边的何万千何太守就不合时宜地开了口:“刘公子,您在我这待了好些时日了,这不是事儿呀,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去云梦大泽为妙,以免夜长梦多才是。” “不错不错,夜还长,不急这一时。” 何万千知道这大爷是还没睡醒,可怜自己堂堂四品太守官还得在一旁伺候着。不过这年头,官职大哪有拳头硬来得有用。说不定哪天这刘家兄弟真把司州朝廷打下来了,自己也能跟着当个一品官啥的,也算光宗耀祖了。 想到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何万千哑然失笑。 也不知是笑声吵醒了刘草,还是他觉着这桌子太矮不如自家的黄花梨铜包角方桌舒坦。 刘草缓缓撑起头颅,目空无物漠然说道:“何太守呀,如果我是你就好了,谋取天下这种事就怕隔天就转瞬成空,还不如像你一样择处良地当个父母官来得舒服。” 言毕,刘草伸了个懒腰,向无言摆了摆手,往厅门走去。 不得不说,何万千府上的花草都照料得很不错,即便是在这寒冷冬日里,依旧有那五颜六色石竹绽放,为青砖白墙增色不少。 刘草靠近其中长势最好的一朵,深嗅一口后,露出满足的神情。 “走何大人,让我等凡夫俗子也见识下云梦大泽的波澜壮阔。” 何万千连连称是,踱着小碎步滑似地跑到刘草身侧。 送神难呀。 刘草并未携带过多随从,只有无言跟在刘草身后静观默察。 这个右将军与左将军陵阜性格完全相反,不仅长得一副白净书生脸,平日里更是沉默寡言,无人知他内心所想。他从小与刘家兄弟同读一所私塾,本一心向学,可远赴司州博取功名失败后,便退回江陵留在兄弟二人身边练武不辍,仅用数年便已凭借一身武勋官至右将军。 若说陵阜是挥舞起来横扫沙场的巨锤,那无言就是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利刃。 三人沿着一条贯穿武陵城郡的桃花小径行进了约莫三四个时辰。日色已从晴空高照变得昏沉黯淡。 日色渐晚,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树上皆是光溜溜的。因此走这条路的行人十分稀疏,年头久远的小径上只有刘草三人。 暮光里,一座不大不小的祠堂映入眼帘,堂前四五颗桃树遮掩,缝隙中能看到祠堂上的斑斑绿藓。 尽管这一路上皆是桃树傍道,可无一比得过这几颗守门的桃树粗壮,并且其上隐隐有新芽含苞抽条。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来,守祠的老妪拄着一根圆头拐杖缓缓从祠堂中走出。老妪白发苍苍,臃肿矮小,弯曲的背脊记录着生命的衰败。 何万千忙迎上去,递出家传的信物--一块记有“云梦”二字的桃木。老妪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头昏眼花,只好用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不停地在桃木上摸索。 不多时,老妪终于感受到“云梦”二字的纹路,激动地攥住何万千的手,自己好似又回到桃花重开日一样,满是少女怀春般的情绪。 可老妪随后又长叹一口气,说道:“老身名为桃荻,是云梦大人的仆从,本不该由老身接待诸位贵客,可你二位身上杀气太重这些孩子们都被吓着了,还请见谅。” 刘草两手抱掌前推,身子磬折,全然没有在太守府上时的跋扈气焰,“有劳大师。” 无言见状也与刘草一同行礼,只有何万千还在琢磨这位名叫桃荻的老妪方才的微妙神情,莫不是自己祖上哪位先人与她有过一段情缘? 桃荻不明就里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请进。” 刘草走在第一位,先一步进了祠堂。 在外看时,祠堂不过立锥之地大小而已,可当步入其中时,才感受到这方寸天地别有洞天。 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立于祠堂正中央,虽是女子塑像,但却气势磅礴,恢弘大气,眉眼之间似包藏万物生机。这正是云梦大泽的女神塑像。 单说这雕像,落在刘草的眼里,这早已不是民间那些庸脂俗粉可比拟的,在他见过的女子绝色中,唯有自己怀里那双红玉筷子可堪一比。 刘草心中苦涩感慨,尝过那么多白骨挂肉的红倌又有何用,皆是无灵之人,可有灵之物,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实力拥有。 在女神塑像前,摆放着一尊方形炉鼎,其内铺有来自大湖底部的壤土,上面还密密麻麻地插着年关时百姓来此祭拜完云梦女神后留下的香根。 “云梦娘娘的祠堂虽偏远,可前来供奉的百姓仍是不少。诸位稍安,老身这就去请娘娘。” 说罢,老妪往祠堂后缓步走去,消失在三人眼中。 刘草虽好奇这祠堂分明三面皆是墙她是如何遁形的,但终究是按下性子,本分地在原地等候,等着传说中的云梦泽现身。 云梦泽之名,远不止荆州人知晓,各类古籍经书上皆有记载。 传说是远古有一女修道者不仅修为通天地,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生性纯善,见古荆州此地湖水夏秋汛涨,淼漫若海,春冬水涸,蒹葭弥漫,不忍人畜受累,遂投身大湖之中化作水神,哺育此地方圆万里的生物,护万里土地平安。 而云梦泽之名后经考察,有人说是那女修生前之名,也有人说是后来仰慕此女修者为她所取之名。可无论怎样,后世之人皆记住了云梦泽这个名字。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老妪桃荻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她尽力地弯曲本就是弓形的腰杆向刘草微微表示歉意道:“公子请回,娘娘说自己久不闻世事,恐怕难以相助公子,更何况公子年富力强,自然能成就一番伟业,又何须自己的那点微薄力量。” 一旁沉迷欣赏隐约浮动着鎏金纹字的祠堂石壁的何万千听到老妪的婉拒之词后,忙从怀中掏出一块九孔云纹玉佩。 当玉佩现世之时,长驻于此不知多少个年头的云梦泽塑像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后归于平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众人错愕,桃荻也不知为何。 何万千略带迟疑地将玉佩递给老妪,其意不言而表,不过老妪并未理会何万千的举动,对他伸来的手熟视无睹。 这枚玉佩是何家代代传下来的,何万千他爹告诉他这是唤醒云梦泽的钥匙,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因此千百年来从未有人验证过此物的功效。 不过就此看来,老祖宗的话多少有了些偏差。 自从见到老妪以来,始终压抑本性,以礼相待的刘草先是露出失望的神情,继而愤怒之情涌上心头,发出一声沉沉的嘶吼。 别忘了,他除了是个纵横花海的浪子,还是个准人间境高手!若不是有求于人,便是掀了这千年的祠堂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只在翻手覆手之间而已。 “云梦泽,你睁开眼好好瞧瞧这世道,看看除了这荆州之外的天下,哪里不是饿殍遍地,荒无人烟。自古膂力最胜者扛纛,你若真是心系百姓,那便将你的气运拿来,待我打下江山后,自会还你一个太平盛世!你为何不敢回应我?你听见了吗?云梦泽!” 守祠老妪本想上前拦住刘草的无礼冒犯之举,可却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拦住了。 立在门口的无言拉住几近暴怒的刘草,只见四周石壁上原本隐约浮动的鎏金写实尽显,光彩夺目,隐约浮现出一行字:“云梦蒸荆楚,湖吟胜海哭。”但其后似乎还有一句话众人看不清楚。 这些散发出金光的文字像是死寂的黑夜中透露出的唯一的光。 并且这光芒愈发闪耀,直到刺得刘草也不得不闭上双眼。若是有人在远处山边眺望,定能看见祠堂内金光一片。 物之极,便到了衰弱之时。 光芒逐渐黯淡,一声叹息随之而来。 这声音空灵、透亮、深远,似乎来自遥远的过去,回荡在祠堂中,一遍又一遍映入众人脑海里,直到三人痴醉其中,无法自拔。 十三章 一叹夺魂 当叹声涌入众人脑海中时,大家都只觉自己仿佛置身暗黑无光的水底,身旁无数蛟虺似的生物来回游动,窒息感接踵而来。 可越是拼命挣扎越是陷得更深,沉重的水压直让人五脏剧痛,却又喊不出半点声音。 好在叹声并未持续过久。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叹声终于结束,满堂金光也逐渐褪去完全,世界重归寂静黑暗。 何万千与无言率先醒来。即使有丝丝寒风穿过门缝渗透进祠堂里,两人仍然是大汗淋漓,惊魂未定。 待到两人惊魂稍定后,在这时,他们才发现先前从金光中走出的那位身着锦衣玉缎,面容清冷高远,仙气飘飘的女子。只见她往后拉了拉桃荻,示意自己这位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守门人可以离开了。 压根儿不用多想,这位雍容华贵的女子便是三人此次到这祠堂内所想要拜访的云梦泽女神。 何万千有些窘迫,他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压根没想过冒犯云梦泽这尊大神,当下又怕她迁怒于自己。他是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宁平定才不得已打扰了她的清修,可若是自己来说这番话又难免有些为自己开脱的意味。 他左瞧右看,无言就是一块木头,指望不上替自己讲两句大实话。 而刘草似乎还未在幻境中脱困,仍是紧闭着双眼,额头青筋暴起,浑身湿透像掉进水里一般,四肢也逐渐冰冷。 何万千心想,“不对呀,我刚刚只是挣扎了一下幻境就自己破灭了,为何刘草还被困在其中?难不成是云梦泽真想要他的命?” 屋内,何万千心中算盘打得飞快,而刘草的脸上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狰狞,眉眼扭曲成见者恐惧的形状。 幻境中,刘草四周皆是无尽深沉的黑暗,除了强大的水压,还伴随着看不清的生物游过自己身侧时引动的水流。 刘草并未慌乱挣扎,而是以手为刀,万千杀意汇集在指峰,尽力感知来往的异兽。 他知道水压的迫力奈何不了自己,真正致命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蛟蛇一类,正张着血盆大口齐腰粗的畜生和在水底不能呼吸像是死死掐着他咽喉的窒息感。 时间缓慢地流动,刘草咬破舌尖,强打起精神,趁现在尚且无恙时,回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 分明自己先前还在云梦泽的祠堂中,对了,那片耀眼金光,能生出如此异样的,也只可能是云梦泽的大手笔了。 可隔空传人这种事,就算她云梦泽是这浩渺大湖的化身又真的能做到吗? 在刘草正冷静思索来龙去脉时,一条蛟蛇按捺不住对血肉的渴望,直挺挺地朝他冲出。 可畜生毕竟是畜生,哪懂藏锋养锐的道理,庞大的身躯掀起的波动早已引起刘草的注意。 待到这条蛇蛟冲来时,刘草手刀护身在前,丝毫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这畜生自己撞了上来,活生生地被一分为二。 不少蛇血溅洒在刘草身上,腻腻的触感让他十分难受。 被分成两半的尸体瞬间被蛇群分食,受到同类血液的刺激,余下的蛇蛟愈加兴奋暴躁,一条又一条朝着刘草袭来。 但刘草不愧是一位准人间境的武夫,自有一番高手风范,眼下危险万分的时刻依旧不急不躁,尽可能少地移动自己来斩灭蛟蛇。 一条,两条,三条…… 即使只是将手抬在身前,他也只能勉强做到了,毕竟那些畜生冲撞过来的力道足以粉碎一面城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刘草心中明白,自己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原本怀疑这只是幻境而已,毕竟他也见识过一些仙风道骨的修道之士,可却从未听说过凭空传送大活人这种事。 但那些被斩杀的巨蛟瞬间被食尽,以及那飞溅在自己身上的那腻乎乎的血液都无比真实。 蛇群应接不暇的进攻让他逐渐麻木,窒息带来的晕眩感逐渐涌了上来…… 不管是幻境与否,他都不想被分食,正拼尽全力地保全自己。 在又斩杀了三条蛇状的异兽后,面对紧跟着而来的另一条更加粗壮的蛟蛇,刘草再无力抵抗,只好顺势往下落,虽然在水中移动不便,可好在可以随意调转身姿。 堪堪避过一击后,终于,被反复使用的那一口气再无法为刘草提供动力,他双眼泛白,口吐气泡,往水底沉落,湖水大口大口涌入体内。 他想掐住自己脖子,好让湖水不再填充他的肺,可终究是没了力气,落入更深层的黑暗之中,可他依旧不想认输…… 祠堂中,就在何万千暗自揣摩形势时,他瞧见云梦泽忽地向他勾了勾手指。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云梦泽为何如此,怀中那块九孔云纹玉就先一步飘然而出,落在云梦泽掌心之中。 她一边轻轻摩挲着这块玉,既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般重逢,又像是今朝卧新褥,绵绵思遗馥一般缅怀故人旧物。 不曾念故人,满目旧时物。 可这绕指柔情只在云梦泽眼中如流水般划过,细微得无人可察。 云梦泽缓缓收起玉佩,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位还处在她所编织的幻境中的“年轻人”。 只见她眉头微皱,心中虽对这男子颇有不满,但不可否认,这人倒也算得上个真汉子。 原来在这湖底深牢的幻境中只要心中稍存求软服输之意,幻境便会如镜花水月般破碎,可没想到刘草却硬是不服软,在水中与蛟龙厮杀,即便是失去知觉,但心中仍未存半点降意。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光,她脸色逐渐恢复冷漠清高,丝毫不顾眼前之人的生死存亡,好似一切与她无关。 可将手搭在刘草身体上的无言先站不住了,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寒气不断地在侵入刘草的体内,四肢早已僵硬,若是他再不退出幻境,恐怕生死难料。 于是无言忙双膝着地跪在云梦泽跟前,癫狂般磕着响头,其意不言而喻。 他想用自己的命换主人一命! 两人虽未说过一个字,但所思所想皆再清楚不过。 云梦泽心中喃喃道,“算了,就当做是玉佩的还礼。” 只听得啪的一声,云梦泽右手打了个响指,刘草瞬间瘫软在地,正磕着头的无言手脚并用忙过去搀扶起他。 “噗噗!” 刘草用力收缩身体想要挤出肺中积水,可一番努力后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片深黑水域之中,自己肺中也并未进水。 脱离束缚的刘草缓缓睁开双眼,血红色布满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球。 尽管他此刻浑身酸痛,脱力感布满四肢,但依然不怀好意地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这位出尘女子。 死里逢生的喜悦此刻并未在他脸上显现。 未达目的不罢休,他连死都不怕! “咳咳,你就是云梦泽,我先前的提议如何?你都已经是神仙了,做事能不能爽快一点,磨磨唧唧,跟我家老娘似的。” 刘草的话语在祠堂中泛起回音,云梦泽不喜不怒,教人根本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刘草心中暗骂了一句,修成个活神仙油盐不进与死人何异,可老天却偏偏又让这种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无上伟力。 “唉,世事不过大梦一场,今日是你来,明日又不知是何人来扰我清闲,打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助你便是,不过待你功成身就后别忘来此焚香还愿。” 说此番话时的云梦泽自是一种淑雅风姿,大有道音贯耳之感,万分迷人却又深远不可触及。 只见刘草强撑着站起身来,一脸羞涩地向云梦泽看去。 既然你松了口,那我可要得寸进尺了。 他全然忘记先前在幻境中时自己苦苦支撑的窘迫了。 “那啥,神仙大人,其实我还有个弟弟,我们兄弟俩都……” 还没等他说完,云梦泽浅蓝袖袍一挥,一股朦胧水雾出现笼罩住三人。 刘草浑身动弹不得,无言与何万千也不敢轻举妄动。 “唔——” 刘草说不出话来,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不对!是被片雾水捂住了嘴。 雾气愈发浓密,遮挡住彼此的视线。 云梦泽可是做了千百年神仙的人物,还轮不到三人揣摩她心中所想,不过刘草心中并无多大波澜,毕竟像这样动动手指就能捏死自己的神仙还不至于骗自己。 何万千在水雾中跌跌撞撞抓住了无言的胳膊,顿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贴了上去,无言虽有些腻烦这个看似呆蠢的太守,不过自己与他并无甚么深仇大恨,也就任由他来报团取暖。 待到雾气消散,三人这才发现自己哪还在祠堂中,周围尽是桃树傍路。 正是在来时的路上。 何万千与刘草皆似松了口气般瘫坐在地,唯有无言依旧护立在刘草身后。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神仙伟力,心中升起无限向往之意。 他是书生,不像林旦那样尽读些绿林好汉,神妖鬼怪的小说,而是读修身养性、忠君护国的道理经书。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便是过去的他全部的追求。 直到临末入司州朝廷殿试,无言才看出朝廷上所谓的文武百官不过皆是一堆酒囊饭桶,所言所表之词皆是为己,无半点忧民之意。 一怒之下遍骂群臣,惹得天子发怒,下令废其原命官职,子孙后代终世不得受用。因此才回到江陵,在刘氏兄弟帐下听用。 可在此刻,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想要成神成仙的念头,只要自己能有云梦泽这般的力量,造福人间又有何难? 可随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自己只不过一落第书生,既谈不上修为高深,武功登峰造极也论不到自己。但自己眼下既逢明主,又何须自己操心这些。 躺在无言脚边的刘草突然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开口问道:“你在云梦泽的幻境中呆了多久?” 随后又自顾自地说道:“哼哼,我可是斩杀了十余条蛟蛇,若非在水底无法顺畅呼吸,在这平坦陆上,蛟蛇再多又何妨,在我手中不过一合而已。” 正说着,那骄傲的语气渐渐微弱,不多时刘草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看得出那水牢幻境消耗了刘草不少体力。 而在云梦之沚,云梦泽悄然出现,不过此时换了一副妆容,上身素衣下着黑裙,一副扬州江南女子打扮。 只见她光着脚丫在湖水中来回划动,惹得水中月一阵荡漾。并将那枚九孔云纹玉佩放在眼前,透过玉孔细细瞧着高悬的明月。 水中暗流涌动,是一条稍大的通体如墨的鲤鱼在蹭着云梦泽的脚心,像是在轻轻抚慰着她。 些许是湖上寒风四起,女子微微蜷缩身躯,缓缓抽离的玉足上还滴淌着透亮的湖水,可依旧维持着透玉望月的姿势。 不知过了几刻,两行清泪从女子眼角滑落,与此同时湖上泛起一片水雾,化作一件云霞水帔轻轻盖在云梦泽身上,似乎希冀能给女子带来丝丝慰藉。云梦泽紧咬嘴唇仔细收好玉佩,深吸一口气后,抓住逐渐覆盖自己的水袍,只身飞入湖中月里,虽未溅出丝毫水花,可荡漾的湖面过了许久许久才平静如初…… 第十四章 少年应与平庸相斥 一日又起,晨光绚丽,映在云层之上,半空瑟瑟半空红。 刘氏府邸如一柄利刃直插在江陵城的中心,门户极多,土木兴盛。 即便只是一间侧房小院都远胜过荆州诸郡多少豪绅门户奢侈。单说那用来做门窗的紫檀木就已是价格不菲,多少人家只敢用些许来做桌椅,更不用说窗纸上各路名家铁钩银划的无价墨宝,其中一幅署名玄真的手绘古荆州版图最为珍贵。而院中更是摆放着一顶足有五尺高的藏绿古铜鼎,其内自有芳香清水四溢。 屋内更是各类珍馐美饮,黄金器皿不计其数,四海之宝堆积如山,此中不乏违禁违例之物。 这可怪不得刘氏兄弟居高自傲,还未力压群雄便欲封坛祭天,实在是江陵乃至荆州的百姓拥护至此,寻见什么珍奇玩意便一股脑地送到刘府来。 原本刘府只是与武陵何府一般,顶多比寻常富贵人家多些草木花雕,可挡不住百姓的礼物源源不断。这日头一长,刘氏兄弟只好另辟别院,用以存储收藏这些玩意儿。 此时,林旦正熟睡着躺在侧屋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碧丝镶边金钱蟒卧中厚褥,脸色苍白,唇角燥裂。 床边趴着花容失色、憔悴万分的红瑜,他的小徒弟唐荟则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坐在屋外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了突然出现收拾烂摊子的悟青在安置好重伤昏迷的林旦后,便与刘刑在堂屋长谈,再无他人见过林旦。 红瑜头一次破天荒地安安静静守在一个人身边,直看得进出替林旦熬药换药的悟青时常怀疑自己为何在此。 红瑜时不时举起手指,指尖处飘出的阵阵无名青烟,颇有沁人心脾提神洗脑的功效,她希望这能让眼前因自己而受伤昏死的少年快快醒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红瑜低声喃喃道。 这哪里还有那个在宵香阁内名动满城的花魁样子,分明只是一个做错事后深深陷入自责的丫头片子。 蓦地,屋门发出吱呀的响声,红瑜并未抬头去看,因为唐荟不知是第几次进出房门,想看看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师傅好点没有。 可直到来人咳嗽一声却并非女音,红瑜这才抬眼看过去,不是那个直到歹人被打跑后才出现的青年道人还能是谁? 原本在林旦伤重之时,红瑜对悟青的出现还心怀感激,可到三人跟着陵阜到了刘府,昏迷的林旦安定下来之后,她才觉过味来。 为何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他受重伤之后才出现。 想到此中关节,红瑜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悟青一头雾水,难不成自己又哪做错事了? 红瑜本想直接质问自己口中这个仙风道骨的师兄为何如此巧,刚好等到林旦重伤昏迷才出现,可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外人让她打消了质问的欲望。 一个是昨日巷口见过的陵阜将军,另一个书生气的男子想必就是刘氏兄弟中的刘刑了。 “小师父,林公子有无折损?”书生模样的男子大步向前,观瞧一番林旦的脸色后,拱手向一身道袍的悟青询问道。 显然悟青十分受用刘刑此刻对自己的称呼,本想学师傅捋一捋胡须,可又想到自己并未那搓山羊胡须,只好略微抬起的手缓缓放在拂尘上顺顺毛。 “幸得刘大人明辨是非慷慨相助,我这朋友才能保全根骨,不至于前途受损。” 悟青胸有成竹,一来是对自己在医道一途上的造诣颇有自信,二是这刘刑的确是舍得下本,自己开出的方子里有不少名贵药材,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给了自己。 当时陵阜将悟青等人带到刘刑跟前,并说明这道士来自荆州境内的九玄宫,刘刑听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大发雷霆。 不只是因为在自己执掌时江陵城中混进了妖物,更因这畜生竟敢公然挑衅自己定下的法规。 他随即下令,命陵阜亲自带人巡视城郭,务必将逃亡的妖物抓住,并命人好生照料重伤昏迷的林旦,有何需要只管开口即可。 悟青颇以为这战无敌的书生刘刑对自己一帮人如此有礼,皆因听见了自己九玄宫的背景,毕竟师傅派他下山时告诉他:“九为数之极,道法玄奥秘,取二者为和铸成九玄宫。所以悟青呀,你记住,我们九玄宫可是道教的顶梁柱,放在哪别人都会尊重你。”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在无人留意的片刻,悟青看着面容憔悴,神色衰败的红瑜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真说起来,悟青与红瑜本无关系,只因悟青的祖师爷与红瑜的先人关系匪浅,因此悟青常以师妹称呼红瑜,以往红瑜对这位气宇不凡,未来定会有大成就的道人师兄不屑一顾,直到悟青出手相助后,她才以师兄相称。 林旦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林旦看见用手枕着头趴在自己身旁的红瑜,轻轻摇醒她,疑惑地问道:“这里是哪?我还没死吗?” 红瑜揉了揉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得出林旦昏迷的这段时间她也十分不好过。 可当她看见林旦半坐起身时,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身来,全然忘记了林旦问的问题,转身往屋外跑去给唐荟报喜。 等到两人再回屋里时,只见林旦半坐着平静地望着窗外。 红瑜这才想起他方才好像问了自己问题。 悟青听闻动静也赶了过来。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是我的错……” 红瑜像安慰孩子一般抚着林旦的脖颈道着歉。 “跟你没关系,只不过是有人太弱了,还妄想闯荡江湖。” 悟青端着冒热气的汤药立在门口。 不过林旦只用了一天一夜就醒了过来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在看过他的伤势后,估摸着再怎么也得天才能醒过来,毕竟那大汉可不是寻常歹人,而是精怪所化。 林旦闻言低头不语。 红瑜忙将悟青推出门外,并将他手中的药碗一把夺过来,回头继续对林旦好言相劝。 可红瑜哪里知道,在林旦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做着自己被那个无名汉子蹂躏的梦,无论他如何反击都无济于事,相反,只要中他一拳,自己就会粉身碎骨。在梦里,一次,两次,三次,脸上,胸前,腰上,挨了一拳又一拳,死去了一次又一次。后来他逐渐变得麻木,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在此,是红瑜引过来的吗?他摇了摇头,就算是又怎么样,自己弱得连个无名小卒都能欺负自己。 随着肉身的无数次湮灭,种种揣测都淡化了,尘归尘,土归土。可当自己再次睁眼醒来时,再不见什么巷口和粗肥汉子,而是富丽堂皇的屋子和入鼻清醒的芳香,以及眼前在心中飘忽不定的红瑜佳人。 也许那眼熟的道士说得没错,自己不过一个看多了江湖画本的毛头小子而已,凭什么混迹江湖,甚至还做着扬名天下的大梦。 “我没事,这里是哪里?” “这里很安全,是江陵城的荆安府,就是太守府上。” “我没事,我要先走了……” 林旦紧咬着牙,忍住双臂传来的刺痛感,努力地想下床站起身来,他拿起靠在床头的玄剑做拐,支撑着肉眼可见瘦弱衰败的身体,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外走去。 红瑜看着眼前本该嬉皮笑脸的少年此刻如此迷茫无助却又痛苦缠身,眉头微皱,甚至自己的内心也动摇了一丝。 可她还是伸手拉住了林旦,很轻,但的确让林旦停了下来。 “你要去哪?你是要逃吗?你还有个徒弟呢,你一走了之,把唐荟妹妹留在这儿咋办?” 红瑜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提及少年一词,应与平庸相斥。” 林旦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强扬起一点弧度对唐荟说道:“我看见了是你救下了我,你本事比我大,你才应该与平庸相斥。” 随后他摆脱了红瑜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沉默寡言的唐荟生涩地吐出几个字:“你很厉害!” 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用力凑出一个句子:“我以前有过很多师傅,可都活不过一天,你很厉害!” 原本心中淡淡哀愁的红瑜被唐荟一句话逗得开怀大笑。女子爽朗的笑声有股魔力,生生停下了林旦的脚步。 “只是活下来又有何用,我不过是连剑都拔不出的废物。”林旦抬手便将做拐用的玄剑砸在地上。 他此刻只想重回青白山上,守着师傅过活,那里才是他的家,那里有能照顾保护他的师傅。 “林旦!你难道想就这样灰头土脸地逃跑吗?你没学过武自然打不过那头畜生,那日袭击我的不是人是妖怪!妖怪!好歹你也试试学下武功,或者修行道法也行呀!” 红瑜笑过后言辞之中多了些豪迈之气。 而这些话多多少少落在了林旦心中。 他当然不愿就此回到师傅身边,可周遭陌生的一切让他不安,特别是在他几乎死过一次后。 不过自己的确从未学过攻伐之道,其实以他的天才之姿,多学个半月武艺就足以敌过那日的精怪,再者他并无趁手的兵器,拳脚也并未经受过磨练。 林旦心中也在不停安慰自己,其实方才他将手中玄剑摔落时心中就已做出决定。 他下定决心般转过身来,对着这个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徒弟拿大拇指擦了下鼻子:“我当然很厉害,以后会更厉害到师傅保护你。” 唐荟笑着没说话,默默拾起他的玄剑。 已经很久没人对她说过保护自己这种话了。 “放心,我来替你准备一切,你呢这几天就好好养伤。” 红瑜将林旦又推回大床上,随后踏着小碎步哼着小曲儿向院子里跑去。 她找到院门口等候多时的悟青,与他交谈一番轻轻叹了口气后,两人带着一本剑谱与一柄飞剑回到屋中。 “我叫悟青,你我早在宵香阁就已见过,相逢即是有缘。红瑜姑娘呢算是我的师妹,她既然有托于我,那我自然尽量满足。这柄飞剑唤名流苏,是我初学武时所用配剑暂时借于你。这本剑谱,是集天下剑招所长而着,其中虽多是基础招式,可再适合你不过了。” 林旦躺在床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道士、飞剑和剑谱有些茫然,不过他在书上读到过世上没有白捡的好处。 第十五章 离去与归来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你是因我而伤,这些算作我的赔礼。”红瑜一脸轻松地对林旦说道。 她还交给唐荟一个沉甸甸的锦绣口袋,里面装着好些银两。 “这里还有些银子,寄人篱下总归是不合适的,若是住在荆安之中有甚不便之处暂且忍忍,过两日待他伤好些了再在江陵城内寻个客栈住下更好。” 一番交代下来,红瑜离开之意不言而表。 林旦直截了当地问红瑜:“你是要走了吗?” 其实很多问题出口时,心中便已有答案。 原本两人就只是萍水相逢罢了,林旦虽好奇她从何而来,又将去往哪里,但转念想到自己的来历不曾过告诉他人,也就释怀了。 红瑜嫣然一笑,点点头说道:“不错,但不用太想念我,我们会再见的,希望那时你有保护我的能力。” 一旁的悟青可就站不住了,脸皮微微抽动,低声说了句:“我来保护你呀!”他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 在场之人皆装作没听见一般讪笑着。 濒死过后,此时林旦心结已了,又重回先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 “放心,我可是不世出的天才,只不过未曾遇见明师,也就不曾习得好武艺而已。” 远坐在青白山上的赵清毓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她心想,难不成是今年冬寒加剧了?看来得多添两件衣裳才是。 “可我看你躲闪的功夫还不错呀,记得以后打不过就逃,不要为了救别人而害了自己性命。”红瑜拍了拍他的头,像赵清毓一般教导着林旦。 背靠床头的林旦看着唇红齿白,妩媚动人的红瑜神色一阵恍惚,好似又回到了青白山上,回到了师傅赵清毓身边…… 红瑜离开了。悟青装模作样地甩了两下拂尘也跟着离开了。 两人走后不久,刘刑再次来到这处侧院探望林旦,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见林旦,不过这却是林旦第一次见这个在荆州境内近乎只手半遮天的男人。另一半被他哥哥刘草所掌控。 林旦早先在红瑜口中听过刘刑此人,在三人穿行在江陵城外的树林中时。 原本他以为刘刑这样一个强悍无双,以低境界硬刚高境界的狠人会像那些江湖画本小说里所描绘的那样五大三粗,体壮如牛。并且赵清毓所传他的那本《神行气御经》中所写的精气神一说中,肉体一项便是精之所化,精壮者也能在交战中占尽优势,一如林旦与那无名大汉之间的差距。 可出乎林旦意料的是,站在他跟前,白面书生模样看着病恹恹的男子居然自称刘刑。 林旦心中顿感世界宽广,果然不能随意臆断他人。同时也打消了通过将自己吃成个胖子来提升实力的想法。 “林公子身体恢复得如何?” 刘刑温和笑容中流露出关切之意。 刘刑对林旦伤势痊愈如此之快颇感惊奇,随即面色又归于平静。 嗯,这刘刑不禁长得像书生,连说话的口吻也像书生。 林旦心中一阵嘀咕,他真有传说中那么强么? “无碍,有劳刘大人费心了。我的伤势已近乎痊愈,我俩收拾收拾便走。” 说时,林旦小臂上一阵刺痛传来,直逼得他龇牙咧嘴,小口小口地吸着冷气。 “哈哈,请慢,林公子莫不是以为在下来是为了赶二位离开?万万不可误解在下呀,在下此次前来只为探望林公子的伤情,毕竟公子之伤是在我江陵城中而起,我等自然要担负起责任才是。二位大可在此久住,当然,若是二位嫌此间院室残破,吩咐下人给二位换一道住处即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听到刘刑说到两人可在此久住时,还在龇牙咧嘴的林旦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这感情好呀,原本以为他来是想赶自己走的,自己还想腆着脸向他要点盘缠住客栈呢,既然主动留下自己,那就别怪我林旦不讲礼数了。 “江陵能有先生,实在是百姓之幸呀。” 林旦一高兴,连称呼都从大人改成了先生。 随后两人没再多聊,刘刑便离开了侧院到了府内深处一小阁楼前。 他望着阁楼紧闭着的门窗,眉头微皱。 此楼名为玄妙楼,二楼屋檐之上悬挂着一块墨色牌匾,再用朱红赤砂刻着“玄妙”二字。 此阁楼高不过三层,即使放在府内一众假山中也并不惹眼,府内仆人众多,可却无人得知此处为何有一阁楼,更无人可知其内有何物,只是有时能看见刘草和刘刑出入其中。 一袭白衣素袍,书生面相的刘刑推开门进了这玄妙楼中。 外表朴素无期的阁楼内另是一番天地。一道旋梯贯穿了整栋阁楼,墙壁之上悬挂着几十盏酥油灯,不管外界是明是暗,阁楼内始终明亮如昼。 更为可观的是,这间阁楼不仅往上有三层,往下更有三层,深入地下,只有少量的家仆记得前几年刘府开辟别院时,也曾在此处挖过一个深坑。 阁楼内满满当当地堆积着数不尽的书籍。 刘刑扶着墙壁往下走了一层,却未寻见所求之人,于是向下开口问道:“南安大师?” 不料却是从上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找我何事?” 刘刑向上一拱手,他虽未见到声音来源的本尊,但仍是十分恭敬。 不过他并未走到一层与其面谈,而是就站在地下一层的台阶上与其隔空而谈。 “在下已在您的指引下好生款待了那叫林旦的年轻人,大师却还未曾告知为何要如此。在下观林旦模样,不过是一天资不错的年轻人罢了,何故需要大师如此费心劳神地留意他?” “唉,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也想不通吗?既然他天资不错,又无意染指王位,那就当多结交一个朋友又何妨?何必处处树敌呢?” 即便说话的女子并未在他眼前,可那副眉头紧缩,不屑一顾地的神情却好似浮现在刘刑心中。 刘刑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强行忍耐着。 “是,谨遵大师法旨。” “我说过,你刘氏与我相处不用如此拘谨。” 许久,两人皆是无言,阁楼中只剩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静得可怕,只有南安偶尔翻动古籍的声音会打破这一平缓。 刘刑像是妥协了一般,快步出了玄妙楼,离开时按她所说不拘谨地没跟他口中的南安大师道别。 而在阁楼中静坐着的南安,此刻也是无心读书,只是一边随手翻动着世上罕有的孤本道书,一边掐着手指算着。 她心里想着,“那喜欢沾花惹草的小子也快回来了,这江陵城没他可真没意思。” 刘刑在城中寻了一处自己的私宅落脚,他暂时不想待在荆安府里。 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闭上眼,三年前的事像重现一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那是在司州与荆州接壤的新野县。 两人四骑如雷云中的闪电般穿梭在漆黑的乡间田野之上。 我们的目标是那不远处的一支多达百人的押送朝廷命犯的囚车。 虽然所被羁押之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可那是亲生哥哥的请求,自己没办法拒绝。 即使是两匹马不停换乘,可全速奔行了百里后,座下的马儿早已是精疲力竭,可当鞭子抽在身上时,总能再爆发出更快的速度。 马上颠簸,踢踏声已刻进我的骨子里,我看见身旁的他颤抖不已,听见他口中喃喃低语:“我会杀了你们,我会杀了你们,我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我第一次见他怒火滔天,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一个好好先生的模样,不管其他人如何捉弄他、开他玩笑他都不会生气。 望山跑死马,他们始终离我们有些距离。 夜色很深,看来今夜等不到月光划破夜幕了,我们已经赶在了囚车队伍的前方,逼停了他们。 我不由分说地抽出长剑,用浸淫多年的剑法一次又一次刺穿他们的要害。我必须更快更准,才能赶在他们在自己身上留下更多伤痕之前杀死对方。 可他们人实在是太多了,十倍?二十倍?我看不止。 一次又一次地出剑,抽离身体,我渐渐忘却自己为何在此,只是手中剑还未折断,只是身旁那熟悉亲切的身影还在浴血奋战,那么我也不能倒下。 可他们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好对付,有几个家伙很难缠,甚至随时可以置我于死地。但显然他们并不想杀死我,而是放任我去杀掉那些不堪一击的家伙。 终于,当我的脸上被别人的鲜血洒满时,我的眼睛只能透过敌人的生命去窥视世界。 恰巧此时月光出现,皎洁的月儿哦,轻轻落下银辉在囚车上。我终于看清我们此次赴死是为了何人。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原来是个女孩吗?明明只是一瞬,但我却好像看清了她的所有,并永远将那张脸记住了,他此行就是为了这个女孩吗? 再后来,那几个难缠的家伙交谈一番后当即对我和我哥哥判决了死刑。 即便我再如何感悟剑意,使出尚未熟练的换命招式,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当我听到爱剑发出的呻吟,手中陪伴多年的长剑承受不住他们的猛烈攻势,破碎了。连带着我的身体一同破碎了。 那一刻,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留在那。 可不知为何,我再度醒来了,月亮与夜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初升的太阳,以及旷野上弥漫停留着的血腥味。 她向我走来了,可我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囚车中的女犯人俯身查看着我的伤势。 她说:“别动!你是他弟弟,两兄弟长得完全不一样嘛。不过你身手倒是比他高明不少。” 既然动弹不得,那就静静躺着。 不过这女子的声音怎么会如银铃一般悦耳。 日头逐渐升起,阳光铺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勉强支起身来,瞧见女子和他正商议着什么。他看见了我站起身了,便一瘸一拐地朝我靠过来。 她搀着他。 呵呵…… 我当时是在笑吗?我记不清了。 …… 门外一串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刘刑的回忆。 刘刑身体一震,眼角饱满的泪花瞬间消失,深吸一口气后,大声说道:“何事?” 他早已吩咐过,一般的小事不要打扰他。 “大少爷正在回来的路上了!”屋外传来的是陵阜的粗犷嗓音。 “啪”地一声,门内人粗暴推开房门。 “那你随我出城为他接风。” 第十六章 刘大爷回来了 午时,江陵城内。 林旦带着唐荟在街上闲逛,玄剑挂在背上,飞剑携靠腰间。 江陵城车马喧喧,鳞次栉比,十分繁华。道路两旁有杂耍的,卖饮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林旦可不是在刘府上闲得无聊才出门逛街。 先前在院子里时,林旦拿着刚折下的树枝在地上写字,并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唐荟念,可原本好好的字音从唐荟嘴里脱出时却总是多了点花椒麻味。 林旦本想放弃,可暗中瞧见唐荟拍着脑门强迫自己记住的模样,心中不忍。 就这样两人一教一学过了一上午,林旦嘴皮子都快磨秃噜皮了,见依旧没有成效,随即大手一挥,说道:“对了,我师傅以前教我说话时都是让我念书,这样,咱们去买点书回来给你念着学。” 唐荟将信将疑,她虽因这口音吃了不少苦头,但眼下也并不急于求成。 林旦也不管唐荟同意与否,拉着她的手便出了侧院。 刘府正居在江陵城中央。修筑四周时特意引流水环绕府邸,以玉石成阶,颇有一番帝王之气在其中。 林旦这番也是初见,他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居室,原本他在侧院中醒来时,就觉此处不平凡,可没想到如此富丽堂皇。 当他轻踩玉石台阶下楼之时,回头望去,方才见到府外挂有一足有两人长的牌匾,其上用朱砂赤墨勾勒出“荆安”二字。 字迹平平无奇,不足与刘府上私藏的名家字画一比,可字间偶有神韵,看得细了,“荆安”二字仿佛在眼前浮动,并不是死物。 林旦看得呆了。 广场上左右立着两只齐人高的白玉狮子,林旦靠在其中一头上时,一个穿着青绿袍衣的佝偻老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大跳,此处刚刚分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你很喜欢那块匾?” 老头眉毛眼睛挤在一块,滑稽的模样却透露一副出慈祥的意味,笑眯眯地向林旦问道。 林旦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匾的来历和说法可不得了,‘荆’是荆州的荆,‘安’是南安的安。” 林旦心想,“荆州难安?为何要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不过他并未多嘴向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询问。 “南安呀南安!祸福难料呀!” 老头自顾自地叹息着,没再纠缠林旦走开了。 “你见过这老头吗?” 林旦向一旁的唐荟问道。 “嗯,他才是这府邸的主人。” “主人?那他岂不就是刘草和刘刑的爹?” 唐荟点点头。 这老头突然出现时,林旦吃了一惊,便用御气之法想一探虚实,却未感受出他身上有甚特别之处,却不曾想到他正是在荆州声望大破天的刘氏兄弟的父亲。 不过此事并未扰了林旦买书的兴致。 走不过条街巷,两人便遇见一家装潢朴素,墨香四溢的书肆,名为小楠轩。 其内四面墙壁除去开门的那面,其余皆是立着高耸的木架,无数书籍或躺或立排列其中。 林旦不知道的是,能在江陵城中寻一店铺做买卖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卖字的行当,那来光顾的客人就愈发少了。 店内书童听见有客来,停下手中笔,闭了会儿眼,回过神来,走出柜台,拱手相迎。 “不知客官欲购何类书籍?” 林旦一时也说不上来自己以往看的那些江湖志怪画本应该怎么向他形容。 “我随便看看,挑挑拣拣的,不麻烦你了。” 小书童也识趣,来买书的文人墨客哪个不是有点怪癖,再者,这店又不是自己开的,何苦那么卖力,索性也就回到柜台下继续默默练字。 林旦环顾店内,不禁感叹道:“多!太多了!这仅仅一个书肆里的书就胜过师傅书箱几倍有余。” 他所不知的是,这是正值冬日,天寒气燥,书童才敢摆放如此多的书,让它们去去潮,否则店主人回来了还不得骂死他。 林旦随手翻阅了几本,皆是自己在青白山上未曾读过的文风笔墨,新颖极了。可那些署名某某经的书籍却不入林旦法眼,他挑出一两本细读了小会儿,发觉书上说来说去都不过换汤不换药而已,索性一本都不要,只取了十来本风格迥异的杂文。 他也曾询问唐荟是否有什么喜欢的书,他一并买了。可唐荟只是摇摇头。 林旦以为她是不爱读书,还打算回去后批评她一番。 “小兄弟,这些书一共多少钱?” “一两银子一本,概不还价。” 唐荟拉了拉林旦的衣服,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太贵了,一两钱够我们吃一个月了。” “这有何妨,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又何惜几两银子。” 无奈,唐荟只好将红瑜离开前留给她的锦绣口袋递给林旦。虽然红瑜并未指明这钱是给谁的,但唐荟心底自觉红瑜没有理由给自己盘缠。 林旦打开锦囊,略微清点了一下,里面大大小小约莫有十多两银子,一股脑尽数给了书童。书童收好钱袋,还贴心地拿绳子将这十多本书捆在一起,方便客人拎着走。 “客官您的书。慢走不送。” 书童将捆好的书堆递给林旦。 林旦接过书捆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小楠轩,唐荟跟在他身后,脸色难看,她还在心疼那十多两银子。 林旦虽走在前面,可也感受到身后唐荟的不满。 “咱们又不缺这点钱。现在住在荆安里也算衣食无忧。” 唐荟一脸埋怨地看向林旦,口中未吐一词,但心里的愤懑尽显无疑。 林旦看得乐了,本想再逗一番自己这个古怪的女徒弟,却转念想到要是自己真把她惹恼了,动起手来我也打不过呀。随即好言相劝道:“这都是为师为了你呀,行走江湖之人怎可为钱财所累?更何况,这些书是买来给你读的呀!” 没想到这一番说辞还真给唐荟唬住了,甚至说得她自觉有些理亏,乌云密布的脸上也得到缓和。 其实怪不得唐荟心疼钱财,实在是她这一路来颠沛流离。从益州徒步到荆州,足下纵横千里,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少女。 不过林旦显然是想不到那一层去的,唐荟也是顶坚强的女子,从未跟他人讲过自己的过去。先前那次在武陵城外,林旦问到一半被红瑜打断后,他也忘却此事,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小徒弟,得好生照顾着。 江陵城内的百姓一阵涌动往城门口靠去,林旦二人被裹挟其中不知所措。他想去瞧瞧有什么热闹。 路上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一直到张灯结彩的城门口,摆出辉煌仪仗。不用问,这一定是陵阜的手笔,这个五大三粗的左将军就喜欢搞这些屁用没有的家伙事儿。 往日里,刘刑没少就这骂过陵阜,就算架势摆得再大也是空的,无用不说还劳财伤民,费心费力的,脾气不好的百姓早就把刘家祖宗都翻出来骂了个遍了。 可这百姓听说了刘大公子回城的消息,早就夹道相迎,哪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林旦也混在人群中听到原来是刘草回江陵城了。不过他很好奇为何这样一个在宵香阁里凶神恶煞的家伙,在这江陵城里声望如此之高。他想不明白。 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哪是林旦这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能懂的,先不说刘草在宵香阁里等着见红瑜姑娘一面就等了足足三天,他没那个本事强抢吗?当然不是!他是不愿自己在那的百姓心里烫下个疤,就算以后揭过了还得留下个印子。至于对林旦这些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们那还客气个啥,没对他们动手动脚都算好的了。 不多时,几乎全城百姓都挤在城门口了。 刘刑与陵阜两骑停在城门之外。 刘刑望了眼人声嘈杂的城门,不由得对陵阜翻了个白眼。 “他回来的消息是你泄露的。” 陵阜这个糙汉见自己被识破,只好嘿嘿地笑着。 “我这不想着人多热闹嘛,大公子出去也有些时日了,回来不得风风光光的嘛!” 刘刑不想与这个只会打仗杀人的汉子多说什么,平日里陵阜也并非他管,而是由刘草带着四处晃荡。只不过此次刘草出行前,执意让陵阜留在城里,带走了刘刑身边的右将军无言做随从。 “二公子你看,那是不是大公子和无言那家伙。” 刘刑顺着陵阜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道路尽头,同样的两头黝黑骏马驮着两人缓缓出现。 这天的太阳很暖和,日光打在道路两旁的树叶上落在地里便成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斑驳,偶尔风吹木动,惹得光影斑驳也跟着变化。 黑马一脚踩在光影之上,激起尘土飞散。马儿知道这是回家了,从先前的慢摇细晃突然加速,临近城门时马蹄飞扬。 刘草拍了拍身下坐骑的脖颈,笑骂道:“这畜生尽知道在人前显摆。” 不等刘草与无言靠近,刘刑与陵阜早已下马相迎。 “老弟呀,你哥我这番出行荆州各郡,不说手拿把掐,那也算是水到渠成,无往不利啊。对了,咋就你们两个,爹呢?小安呢?” 刘草没下马,这四个人里面就数他最大,他不下马有人敢说一句不?还没等到刘刑回答他呢,刘草早就跑没影了。 可城门哪像刘刑和陵阜那那么好过去,早就被听到风声的百姓堵死了。 没办法呀,马儿也骑不了了,只好牵着缰绳一边往里挤一边大声喊着:“借过!借过!” 也不知是谁先开得口,人群里突然有人吼道:“把刘大少爷举进城去!” 杂乱无章的人群突然就动起来了,无数双手将刘草托起来,并且一步步地往里推。可怜马儿只好被挤在城外由陵阜牵着。 得亏刘草受了云梦泽气运加持后,功力一日胜过一日,此时离人间境只差临门一脚,全身气力得以收放自如,否则他可不敢让这群在他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这样举他。 随着刘草被送至人群末尾,林旦心中隐隐有些许不安,虽然他刚才问身旁的一个妇人刘草为人如何,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复,并且颇有一股恨自己嫁早了的悔意。 其实刘草虽然被高举在天上,但早已看清人群外的林旦二人。不过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并未太在意。 刘草好不容易落了地,虽然此时的他早已身轻如燕,几乎可做到踏地横飞,但终归是踩在踏实的土地上更安心。 刘刑与无言也紧跟其后,不过却是挤在人群中进来的。 刘草向四周的百姓一一抱拳:“我刘草刘大爷回来了,不过咱下次能不能不举了,我怕立得太高,就看不见底下的人了。” 百姓哄笑,只当刘大公子在说笑。而刘刑和无言却听得明白他的话中话。 随刘草出行的兵马早已安置在城外军营之中了,这可不能随便放进城里,说不准会吓着百姓。 刘刑也看见了角落里的林旦,本想向刘草介绍一下这位暂居在家中的客人,可一眨眼的功夫,林旦就消失不见了。 唐荟被林旦拉着快步走回荆安府。他虽然不觉得刘草是个坏人,可两人之间终归是有点磕碰,还是先避一避。 甚至他还萌生出离开荆安府,甚至离开江陵的想法,不过又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看着手里这十多本书,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脸皮厚点,能吃饱饭脸皮厚点又咋了。林旦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 第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 直至次日,城内城外雾沉沉的一片,鸟儿叽喳。 林旦起了个大早在庭院中练剑。 日头还未曾刺破云层,初春时分天气稍寒,不过林旦汗如雨下。 他照着悟青借给的剑谱上所教,一板一眼认真踏实地学着。 剑谱不厚,不过除开前面几页基础招式外,往后的每一页都是在前一页的招数下累加,因此想要练透剑谱并不容易,更何况林旦此刻无人可问,练习中的所有疑惑都只能自己琢磨。 院中只有林旦一人在辗转腾挪,唐荟呆坐在林旦屋前台阶上,双手撑着脸,看着这个还不如自己的师傅辛勤练武。 唐荟不喜欢使剑。 日前林旦刚开始练时,也曾问过自己这徒弟要不要一起来学,不过被她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师傅你用剑就好啦,我刀枪拳脚都会,不会使剑也不想使剑。” 林旦觉着这话很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昨日在小楠轩买的那捆书依旧原模原样地放在屋内桌上,连捆着的线都未拆开。 不是他又突然对看书不感兴趣,而是压根没那心神看书。一想到待会要面对刘草就提不起精神,没辙呀,兜里没钱了没底气,要是真被赶出去可没地儿住了。 可林旦没想到他左等右等,除却府上来送一日三餐的下人,未等到刘刑或刘草来敲一敲这侧院的门,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偷一两件这院里宝贝山里的宝贝再畏罪潜逃? 幸亏林旦没傻到真偷了东西去卖,这城里当铺都是识货的主儿,一眼能认清这些货是出自荆安府的,保不齐你人还没逃出江陵就被拦在城门口扣下了。到那时才是真尴尬。 不过这可不是刘草或者刘刑故意冷落林旦,一来是刘草昨日回府上后直奔玄妙阁,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过。再者,刘刑哪知道林旦与刘草之间还有过节呀,他又不是神算,否则肯定要调解一番。 可怜林旦战战兢兢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清晨,可还是没人来,自己只好开始练剑对着院中花草发泄一番。 而昨日刘草入城后,压根儿没想过找别人,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刘刑口中的南安大师,径直入了玄妙阁。 与往常不同的是,刘草面对的玄妙阁外显的上三层窗户齐开。 吱呀一声,古朴的木门被刘草推开,尽管他已尽可能地小心用力,可门依旧发出刺耳的声音。 “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下往上传,落在刘草耳朵里。他神色舒坦,十分安心。 “嗯,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刘草低声笑道。 在外不可一世,甚至面对云梦泽都不卑不亢的刘大公子,竟在玄妙阁中尽显柔情。 “那我可得好好瞧瞧什么稀奇玩意能入你刘大公子的法眼?” 阁内人从地下一层提着灯笼缓步走了上来。 地上三层开着窗,阳光很好,透亮晴明。但底下的那三层可就终日黯淡无光,若想看清,只得拿灯笼照明,还得小心别烧着书。 只见一个体态风流,却扎着两根小羊尾辫的女子出现,眸子似透光明镜一样,浅浅笑着,脸颊上露出两朵迷人酒窝。 刘草看得呆了。即便他早已见过无数次。 “不是说有礼物吗?难不成是骗我的?” “当然不会,我怎么可能会骗你!诺,你看这个。” 刘草将那双红玉筷子递给南安。 在南安细细打量这双筷子的当口,刘草又说:“你知道你在花钿榜上吗?” 南安随口答道:“我当然知道啊,排最后面去了还有啥好提的,本姑娘长得很难看吗?” 即便是见过红瑜和云梦泽这类绝非人间凡色后的刘草,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南安完全可以与之一拼。 南安收好筷子,见刘草眼神空洞痴痴地笑着,料定他没在想什么好事,随即呜呜道:“我真的很难看吗?” 刘草也算阅花无数,自然知道南安是在捉弄自己,随即将计就计说道:“难看当然算不上,不过嘛……” “不过什么?快说!” 果不其然,南安一下子就被刘草吸引了注意。 “不过嘛,这双筷子的主人在花钿榜上排名比你高哦。” “红瑜?”南安用探查似的语气问道。 刘草点点头,他不好奇南安能猜出来,要是她猜不出来那刘草反而要怀疑了。 “不说这些,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云梦泽说她会助我,可这段时间除了功力上涨比以往稍快一些以外再无其他感觉。” 南安细细打量了一圈刘草,阁楼中终究不如外界亮堂,南安又提起灯笼看了看。良久,她砸了砸嘴,又轻轻咦了一声。 当下刘草被南安弄得糊涂了,又好奇又好气。 “姐姐,有啥事吱一声呗。” “谁让你刚刚捉弄我来着。”南安翻了个白眼。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刘草一阵头疼,你说好好的我捉弄她干嘛,是久没见着忘了她啥事儿都能算出来? “好姐姐,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刘草毕恭毕敬地向南安作揖。 这两兄弟在玄妙阁南安这儿可谓是大相径庭,一个将她尊敬如神,另一个把她当青楼伶人般戏弄。可说到底,还是刘草与南安关系更近一些。 “那云梦泽还不算昏头,知道是非好坏。她将一条真龙气运赋予你身,现在你感受不深,等你步入人间境后自然能体会到其中奥妙。且昨日刘刑来时,我瞧他身上也隐隐有与你相近的气运。” 刘草微微眯上眼。 “哦,我老弟昨天也来找你呀?找你干嘛?” 急促的问句让气氛有些微妙。 南安戏谑地看向刘草,并未直接回答他。 南安越是如此,刘草越着急,明知可能什么都没有,就是心里忍不住着急。 “你倒是说呀!” 干瞪眼的刘草心想,不会,老弟平日里不近女色的呀,突然和小安子看对眼了? 不等眼珠子转悠悠的刘草打完心里算盘,南安继续挑逗他道:“你这么想知道,那你去问你弟弟呀,怎么,你还怕他骗你吗?” 说完后,南安手持灯笼自顾自地大笑出声,灯火止不住地摇曳,火光映在她的明眸皓齿上。 刘草转身欲走,可还没等他迈过门槛,又下定决心般回头就地坐下。 笑眯眯的南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 直到次日,南安与刘草先后出了玄妙阁。 刘草往自己家里走,当他站在府外白玉狮子旁仰望府邸牌匾时,“荆安”两个大字尽收眼底。 “荆州是易安还是南安呢?”他嘴里念叨着,心里却想到当初南安在牌匾上写下这两个字的情形。 府里的下人见刘大少爷回来了,忙开门迎接。 刘草正往里走时,刘刑恰好迎面来走来。 “哥,你昨天一天不回家去哪了?”刘刑关切地问道。 “我和爹等了你一晚上都没回来。我还打算出去找你呢。” “还当是小孩儿呀,咱们都是一州之主了,去哪用得着别人过问吗?”刘草有些咋呼,往日里他从未如此对过刘刑。 “不过现在我们的时间很紧迫呀,气运一事我已经搞定了,你我二人都有份,这是我们迈入人间境剑指朝野的唯一机会了。” 刘刑点点头。 “对了,哥,南安大师给你讲了林旦的事情没有?” 刘草挠挠头,“哪个林旦?不认识。” 刘刑便将刘草引至侧院,“南安大师让我好生款待他,可却只告诉我这林旦是个根骨不错又无意染指王位的好苗子,可以当成朋友处。” 当两兄弟到侧院门口时,听见院内既有女子读书声又有舞剑之声。 刘刑见状本不想打扰,可拦不住刘草执意推门而入。 “我瞧瞧又不打紧。” 没成想,映入眼帘的这个正辛勤练剑的年轻人正是日前在宵香阁里抢了自己头位的小子。 而正练至兴起的林旦以及在一旁念书给他听的唐荟皆被这推门声吸引了注意。四人中除了刘刑,其余三人都互相见过。 “林公子,这位是我的兄长,唤名刘草。哥,这是林旦林公子,这一位是林公子的徒弟唐荟唐姑娘。” 不得不说,刘刑没白长一张书生脸,无论是神采气质还是儒士礼节皆是面面俱到。 但其余三人都并未讲话,只有目光一阵交流。 刘刑夹在中间反倒像个外人。 “哥,你们认识?”刘刑忍不住悄声问道。 “何止,我还想教训这小子一顿呢。” 刘草正说着就撸起袖子准备往上干了。 林旦知道他可不是好惹的,毕竟手里面那么多兵马呢。不过真要是想动拳脚,一对一林旦不虚。 林旦也有模有样的卷起衣袖。 可林旦不知道厉害,刘刑知道呀,自家大哥要是一拳砸下去,这院子恐怕都保不住,更何况这个尚未入境的娇子。 于是忙站在两人中间,肉身隔开两人。 “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按理说,刘刑并不想帮林旦说话,两人本就毫无交集,更何况是自己大哥要揍这小子,自己应该帮着递拳才对。可南安的话就像是命令一般刻在他脑子里,他也无法拒绝。 无奈之下,刘刑将三人带到厅房坐下。刘草是主人,自然坐在主位,林旦坐在左侧,唐荟在他身旁,刘刑自己坐在右侧。 这厅房并不很大,只是府上一处小院而已,却背靠一道曲水流觞,是府邸里刘草最钟情的游玩之所,常召些红倌伶人于此相会饮酒作乐。 “原来如此,那个红瑜姑娘已经跟那个道人走了。你迁怒于林公子也是无用。” 其实刘草只是想向林旦宣告主权而已,并非真想揍他,否则又哪是刘刑能拦得住的。同时他也反应过来,昨日刘刑应该是去找南安询问林旦之事。想通此中关节后,刘草喜色尽露。 “若是再无他事,林旦先告辞了。” 林旦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即使今后一段时间都得住在这府邸上,但此刻也不能怂。 向刘刑和刘草抱拳后拉着唐荟便离开了。 第十八章 刀客楚晏 刘草继续在厅中饮酒。 像林旦这种普通人之流已入不了他的法眼,在宵香阁那场风波中,他不信灵气飘飘的红瑜会随便将自己托身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再者,刘草回了荆安府去了玄妙阁见过南安后,似乎对红瑜的追求之意也淡薄了一丝。 “南安没跟你提起过林旦之事吗?”刘刑举起杯中酒与刘草碰杯后问道。 林旦与唐荟走后,刘刑放松了许多,神色舒缓,一向不喜饮酒的他也不自觉地想与刘草喝上两杯。 “没,也可能是我忘了。对了,咱们啥时候开始闭关修炼,这破境之事可出不得差错。”刘草在与刘刑碰杯后,不向往常那般豪饮,而是盘腿坐在椅子上,举起鎏金酒杯,小口小口吸溜着。 “不错,最好是一人闭关一人守护,最怕司州那边听见风声有变。”刘刑刚舒展的眉头此刻又凝重万分。 自家弟弟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出刘草的双眼,他心中叹道,这小子从小就喜欢忧天忧地的,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讨个媳妇回来。 刘草突然啪的一声使劲拍了下刘刑的大腿。 “哎呦,你干嘛!” 刘刑始料未及,没想到会被亲哥哥突然“袭击”,惊得跳起来,大叫出声。 刘草看着刘刑惊慌失色的样子,不由得捧腹大笑,直到眼角再挂不住眼泪才停下。 “老弟呀,不是哥说你,你也该考虑下找个姑娘成亲了,都老大不小了,咱爹还等着抱孙子呢!”刘草一脸戏谑地看向刘刑。 刘刑满脸黑线,方才拍他那掌力道可不轻,得亏他虽身体瘦弱,可好歹也是半步人间境的体格。 “大哥你随便生一个给咱爹抱不就行了?哪用得着我。” “那不一样呀,你哥我逍遥惯了,哪受得了女人的束缚,再说了,有了孩子的女人还不得整天叽叽喳喳的,烦也得给我烦死了。老弟你平时就是太闲太安静了,早该出去晃荡晃荡,多见识点人间绝色才对。” 刘草笑眯了眼,刘刑受不了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摆摆手就往厅外走去。 “老弟,挑个好日子,哥给你护法,你先试着破境。” 刘刑听到刘草让自己先一步进阶破境,心中不免动容,可磨头看见他正笑嘻嘻地朝自己挥手告别呢,刚升起的感动之情荡然无存,狠心转身离开了。 而回到荆安府侧院的林旦则是长吁了一口气,既然刘草没赶自己走,那自己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住下去咯。 不过就在他刚解开书捆,拿起一本书打算浅尝一番时,一声巨响从府门外传出。动静之大,仿佛整个江陵城都抖了一抖。 林旦拿起玄剑,略作迟疑后放下玄剑而拿起那柄飞剑。 悟青并未告诉林旦它的名字。 林旦也没问。 他快步探出院子,往府门口处小心腾挪,唐荟也脚步轻佻跟在他身后。 荆安府不小,因此两人走了好一会才到大门。 可等林旦二人到时,荆安府的大门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住。 林旦看不见其内是何人,但听得见声音。 “你就是那个人的弟弟?听说你比他更厉害,来跟大爷练练手?” 林旦大吃一惊,这荆州还有人敢找刘刑挑战? 他忙往里挤,费老大劲儿终于看见了说话之人的模样。 一个青年男子,额头上缠着一圈稠巾,身侧配有一柄长刀,面对着刘刑喝道。 刘刑强忍着心中不爽,绷着脸问道:“敢问阁下是?” 他并非不敢给眼前这个出言狂妄的年轻人一个教训,而是不愿在这即将闭关破境的关头再生事端。 “打得过我再说,败将不配知道我的姓名!”青年浑身散出战意,逼得围观之人发自内心地生出退意。 刘刑眼神一凌,近乎与之同时爆发出一股直指眼前之人的气势,与之对抗,两人不分上下。 刘刑虽不愿多事,可若是人人都在荆安府前闹事,那麻烦就大了去了,也不知这青年是从哪冒出来的家伙,不过既然这青年不愿好好说话,那以后就别再说话了。 “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想死的话就跟我来。”刘刑转身往府里走去。 四周百姓太多,动起手来碍手碍脚,刘刑将青年往府内引去。 荆安府占地广阔,府中自有练武所用的空地。 这青年并未因此处是别人的地盘而收敛狂妄姿态,反而是对其不屑一顾。自然不会因刘刑一句话而退走,随即跟了进去。 看守府门的下人也是心领神会,忙关上了大门,并驱散了围观的百姓。 不过林旦心中只觉有趣,自从下山以来还未曾见过他人比武动手,正好观摩印证一下自己心中的许多武道困惑。 刘刑和青年当然都发现了跟在身后的林旦,不过刘刑是有恃无恐,既然在自家院中那就不怕护不住客人,青年则是觉得林旦武功低微,不值一晒。 就这样,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股微妙的平衡走到了荆安府深处的一块空地之上,周围布满各类罕见绿植。 “想逃就直说,本大爷不斩老弱病残之辈,一直兜圈子绕来绕去的烦不烦呀你?”青年朝身前继续走着的刘刑大声喝道。 刘刑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自然看得出这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见刘刑转过身来后面色不改,丝毫未有愠色。 两人之间都心知肚明,这点小手段起不了作用。 青年弓身,右手握住刀把,做出蓄势待发的样子。 刘刑冷笑一声,往地上一踢脚,一柄长剑顿时从土中飞出,稳稳地落在他手中,斜立在面门之前。 顿时,天空墨云翻滚,原本明朗的晴空突然消失不见,只有些许日光透过云层的缝隙落在青年微微出鞘的刀身上,明晃晃不停闪着林旦的眼睛。 墨云继续涌动,不多时便分成两半,在高空之上对持着,一如地上的两人。 突然,林旦身形一动拉着唐荟一同往后大退一步,两人先前所处之位顿时似有千万道刀影劈砍,霸道至极,引得周遭空气一阵晃荡。 唐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方才师傅没有拉自己后退的话…… “你干嘛呀你,又不是我和你打!”林旦朝那突然偷袭自己的青年喊道。 这时有人突然拍了拍林旦的肩膀。 “他也不是故意伤你,是你靠太近了,这片区域已成禁区,不可踏足半步。” 说话者正是刘草。 他原本以为这傻小子和这傻丫头会毙命于这场刀光剑影之中呢,没想到危急时刻林旦这家伙居然反应过来了,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场中的青年男子和刘刑也对林旦的反应之快微微侧目,不过他俩都很快将目光放回对方身上。 两人心中皆感叹道,他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察觉每一处刀光之上还压着一道剑影。 刀光所致,剑影相随。 刘刑略占上风! 就在青年慌神之际,脸上被剑影豁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中流出。 若是这青年再无甚手段反制,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刘刑斩首。 可既然他提前知晓这刘氏兄弟的手段,还敢前来挑战,自然有他压箱底的绝活。 只见他拔刀出鞘,刀身点点闪亮如雪莹,一抡圆斩,带出一道弦月,飞身冲向刘刑,刀势霸道无双,从中划开天上刘刑一方的墨云,耳边似有雷鸣。 刘刑倒也不惧,只轻喝一声,单手抖落剑鞘,激起砂石飞扬,横手一剑拦住长刀。 青年一方的墨云顿时被拦腰斩断,可那只是剑气所致。刘刑冷笑一声后,万钧剑意随心而动,压在青年刀身之上。 刘草朝着刘刑挥手大喊道:“那把刀可是‘雪莹’,别弄坏了!” 善使刀的刘草一眼认出那把刀正是天下有数的名刀“雪莹”。 青年奋力抵抗,可敌不过刘刑心意微动。 瞬时,又多加千斤重在青年身上。 青年口吐鲜血,拼尽全身气力,试图硬抗下这生平仅见的凌冽一剑。 只听得噗呲一声。 上身衣物瞬间粉碎,身影倒飞出去,手中“雪莹”被弹飞到刘草手中。 无力回天。 他知道他败了。 躺在地上,伤痕满身,还有一口气。 原来刘刑并未动杀心。 青年也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这一幕直看得林旦双眼迷离,同时做痴呆状的还有一旁的唐荟。 两人虽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刀剑交错而已,可那漫天的光影气势足以灭杀自己千万次。 他咂舌道:“原来这刘刑如此厉害,幸亏我没惹过他。” 唐荟神情肃穆看向林旦,说道:“师傅,我相信你有一天能胜过他的。” 没由头的突然来这样一句话,引得正擦拭宝刀的刘草侧目。 “得了,就他?就算我老弟等他十年都赶不上半点。”刘草不以为然地说道。 正聚精会神想着刘刑先前那一剑如何出手的林旦被两人争吵打断了思绪。 他自有一身傲骨。 “那咱们就定个十年之约,十年后我会挑战你们,当然你们也不用停下脚步等我。”林旦冷着脸向刘草说道。 刘草不以为然,当哄小孩子一样与其击掌为誓。 而身处刀光剑影中心的刘刑则是挪步到青年身边,俯视着他,笑眯眯地说道:“敢问阁下是?” 青年还想倔强一番,可身体却在哭哭哀求他放过自己。 也罢,他既留我一命,我又何苦舍去不要。 “楚晏,我叫楚晏。” 刘刑反手持剑背在身后,“口气不小,功夫稀碎。守家门还凑合。” 不料青年讥笑一声,吐出口中上涌的鲜血,说道:“若是如此,你便一剑结果了我。” 随后仰天大笑,浑身血迹,披头散发,宛若一尊活阎罗。 刘刑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先前留他一命不过是怕折了“雪莹”才只使了五分力。眼下这青年既然不肯为我所用,那必为我所杀。 林旦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忙捂住唐荟眼睛。 沙场上黑马大刀杀人如麻的刘草却叫住了自家弟弟,笑嘻嘻地说道:“老弟!咱先留他一命,反正也打不过你,多调教调教就懂事了。” 刘刑不解地看向刘草,错愕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为何要在这破境的关头收复新人? 第十九章 大事一桩 “别忘了,我们目的可不只是破境。这楚晏好歹也是个冥府境的人,早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刘草手中舞着“雪莹”说道。 刘刑不以为然,双眼血红着说道:“可是他来历不明,留他性命弊大于利。” “无妨,将他扔给小安管就好了,不打紧。” 随即刘草反手一掌击在楚晏脖颈之上,他顿时昏死过去。 刘草在历行荆州诸郡后,对攻占朝廷的看法与先前大相径庭。 原本他和刘刑都认为只要自己境界够高,战力够强,那便无所畏惧。可在刘草游历一番后,他不得不承认,山外有山,世间还有诸多隐世不出的高手。况且争夺朝廷并非只是与皇室相争,更是与天下各路豪杰相争,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既然是听说过自己的名望而来,想必心中多少也有臣服归顺之意,且他的武功不在左右将军之下,如此人才何不为其所用呢? 刘草拖着楚晏残破不堪的身体离开去玄妙阁了。 而刘刑深吸一口气后,收剑回鞘,并随手扔在地上。 他老觉得自打刘草回来过后安分了不少,这都两天了,还没带回来过伶人清倌,可能是真的长大了。 眼中血色逐渐消散,恍惚间,刘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旷野上初见南安的可人模样。 他笑了,嘴角弯曲的弧度不是喜悦,也不是怀念。 林旦见一曲终了,没留在原地,直回侧院,推门而入。 林旦坐在院中,望着一株常绿桂花怔怔出神。 他突然开口问到坐在身旁的唐荟:“为何你说我有朝一日能胜过刘刑?” 与古灵精怪的红瑜不一样,唐荟双手托举着脸,一动不动,说了句不沾边的话:“你是我师傅嘛。” 林旦对此见怪不怪,自己这姑娘徒弟多少有点缺心眼,他也就没再深究。 只是当他取下腰间飞剑时,不由得想舞一番。脑海中尽是先前刘刑那一剑。 桂花树下,枝叶横飞。 唐荟只是静静看着,一阵东风惹得女子发梢飘扬。 而在玄妙阁里,南安面对着眼前这个只剩半条命的青年以及吊儿郎当的刘草,毫不客气地将两人推出门去。 “好姐姐,你就帮我照看一下嘛。打了天下有你一半功劳。” 南安冷哼一声,说道:“帮你一次是一半功劳,那再帮一次呢?” 刘草自然是见佛说佛话,见鬼说鬼话。 “再帮一次那就全是你的功劳,倘若还帮一次,那只好将我也赔给你了。” 说罢,刘草还故意做了个羞涩的表情,直看得南安浑身起鸡皮疙瘩。 “算了,看你待我不薄,这个忙我帮了,不过想养条忠心的狗可没那么简单。” 见南安松了口,刘草满脸喜色,“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只要你看好他个把月就行。” 三日过去,江陵城云淡风轻。 但荆安府内可不太平。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玄妙阁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下人们议论纷纷却又无人敢靠近。刘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吩咐过,除了端茶送饭外不准下人靠近玄妙阁,日常饮食也只准放在阁楼口。 府内主管好不容易厚着胆子去问刘大少爷,偏偏此刻大少爷与二少爷皆不知去处。好在刘老爷还在,不过他却说:“你们瞎操心啥,他们的事儿按他们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刘老爷早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两个儿子那么能干,自己一把老骨头又何必动来动去惹人口舌。 不久之前,破天荒的头一遭,送饭的丫鬟见着了住在玄妙阁中的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子。 丫鬟忙低下头不敢正眼观瞧眼前之人,她早就有所耳闻,玄妙阁中住着的女子是刘大少爷心尖上的姑娘。不过为何像是被囚禁一般住在玄妙阁就不得而知了。 丫鬟弯身放下端着的餐饮后便欲退去,不料南安却叫住了她,不带任何波澜地说道:“再去准备一份吃的来,以后每顿都备两份。” 丫鬟点头称是,仍不敢抬头看。直到听见阁门关上的声音才大喘一口气,慌乱中退去。她迫不及待想跟姐妹们聊自己今天见着了玄妙阁里的人。可当务之急还是再去备一份吃食来,她可不敢忘了这神秘女子的要求。 微风吹拂,落在玄妙阁内对坐着的两人身上。裸着上身的楚晏和正襟危坐的南安。 云层渐厚,江陵城内昏暗无光。 不过玄妙阁内青灯常燃,透亮无碍。 其实玄妙阁的选址颇为考究,正是江陵城的城眼风水所在。江陵物资充足,既多云雨,也多精怪一属。刘氏便修建此阁楼镇压方圆千里之气。 除却阁楼下题有“玄妙阁”三字的横匾,南安近日在琢磨要不要换块匾。 南安将丰盛的饭菜推至楚晏身前,她轻笑道:“本是江湖浪子,为何要自投罗网深陷囹圄?” 楚晏脸色苍白,闭眼不语。 南安也没过多理会他,侧躺在墙边拿起一本《虚自梦呓》翻看起来,书中净写着梦中世界如何如何,连见多识广的南安一时间都哑然失笑。并非书中字词有多么风趣诙谐,而是嘲笑这写书之人愚昧无知胆小怕事,既知世界黑暗,非但不做出改变,反而只敢投身于梦幻之中。 楚晏微微驼背,睁开眼向南安问道:“你也是被囚禁在这的吗?” 他想不通如此美人,为何会心甘情愿待在这不见天日的阁楼之中,终日与这堆破书相伴。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刘草刘刑二人囚禁在此。 南安呵呵一笑,介绍道:“这阁楼是为我所修筑,这书架上摆有天下间武学、道学、纵横学、三教九流无数杂学书籍万卷,皆是为我所搜集。”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陷身于此?” 南安眯起眼睛笑道:“你若见过天有多高便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楚晏摇摇头,只觉女人气短,即便再漂亮,也不过只是玩物而已。 “我怎么才能出去?” 南安盯着楚晏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出去?打得过妾身再说。呵呵~”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楚晏被摔在阁楼的墙壁之上,血迹斑斑,喷洒在木板之上,原本不轻的伤势此刻愈发严重。 “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小江陵城内,高手如云。那刘刑我敌不过也就罢了,没想到你比他更是厉害几分。” 楚晏虽如此说,但心中早已冷汗直流,只因方才自己已然使出十分力气向这女子扑去,可还未看清她的动作便已倒飞出去。这样的高手,实力远在刘刑之上。 南安站起身,抬头望着书架顶端一部《鬼仙注》,皱眉道:“我劝你最好小心点,你死活与否对我来说不打紧的。” 楚晏沉默片刻,随后抓起盘中饭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 刘老爷望着府内唯一一处亭楼水榭,自顾自道:“人间境,难呀!” 而在水榭之中,衣容华贵的刘草一杯接一杯饮下江陵特有的红荞苦酒,气色不顺。 刘刑闭关枯坐已过三日。 教训过楚晏后,刘刑眼中红翳始终消散不去,他告诉刘草,“莫不是已至门槛?” 刘草本想问一下南安,毕竟迈入人间境这种事不可儿戏。可却被刘刑拦住了。 “若是知道山前风采,那登山又有何趣?”刘刑洒脱一笑,倒不如说他等这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而刘草不如刘刑之处也是在心境这一项上。刘草是能省力绝不多走一步的人。 于是刘刑入水榭之中枯坐摸索人间境关隘,刘草则是守候在身旁,可不能让弟弟受到任何干扰。 这处水榭亭台四周皆是假山环绕,天然隔绝外界声响。 不过即便刘草关心之至,可破境一事并非借助外力可为,一切造化皆靠刘刑自己博得。 可这一坐,便已过去了三日。 莫说那不吃不喝,费尽心神的刘刑形容枯蒿,就是守候在身旁三天未合眼的刘草也是面色憔悴,忧心忡忡。 想当初,兄弟俩还只是十来岁的年纪时,在河边嬉戏玩耍间忽然抬头望见远处云雾缭绕的太岳山,便一脚踏入山川境。 后来二十余岁时,点兵成军,讨伐城外盗贼,手持利刃,血染沙场,双双感悟,迈入冥府境。 而后苦求多年,始终未有契机得以看破人间。 这是第一次,刘刑先一步破境。 刘草不知跨入新的境界会见识到何种风景,也不知会耗时几何,只知道古来往者能就成人间境的高手少之又少,而今百年间,世间高手如雨后春笋般齐头冒出。 “没有人间境的高手坐镇,谋取天下终归是无望。希望你能顺利晋升。”刘草喃喃道。随即又是一杯苦酒下肚。 他并不在意谁先谁后,在刘草看来,天下是自己的和是弟弟刘刑的并无两样。可他不知,刘刑被困在破境路上正是因为看不破滚滚红尘。 那无上之力牵引着刘刑远离荆安府,远离江陵,远离尘世。他心中明白,只要他放下凡尘俗世即可迈入人间境,俯视天下。可他也在害怕着,倘若自己此时一退,以后是否还能拾起? 他在想念那张明眸丹唇的面孔,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女子。 春寒料峭,刘草微微裹紧披在身上的裘衣。 第二十章 不堪一击 冬寒过后,春雷乍动。时至惊蛰,雨水落万物生。 一袭青衣的林旦正在春风伴随下挥舞手中剑。 这些日子里他都起得很早,勤练不辍,练剑入魔。倒是唐荟犯了春困,总是睡到午时才醒,毕竟她还只是个少女而已。 特别是在林旦再次问起唐荟从何处来,以及她的身世后,愈发觉得这世道不公,而自己又太弱,甚至连徒弟都保护不了。 那日夜里,林旦与唐荟同坐在一间房中看书。 半盏油灯在桌上随风摇曳,火光映在书册里,唐荟有些犯困,止不住地点头,倒影来回晃荡在林旦所读之书上。 他轻轻摇了摇昏昏欲睡的唐荟。 小姑娘唰地一下坐直身体,随后揉了揉眼睛继续一行一行地读着手中书。 “累了就去睡。”林旦轻声对唐荟说道。 他透过烛光看着本该青春靓丽的少女,面容憔悴,睡眼昏沉,心中浮起一丝波澜。 “没事,师傅不还没打算休息嘛。”唐荟努力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荟呀,你是不是还没说过你从哪来?” 林旦合上书本,今夜夜读就先到此为止了。 “好像是哦,我是从荆州旁边的益州苗疆来的。” 林旦面露好奇之色,“益州?” 这江陵城疆域已是辽阔至极,想必荆州的版图只会更雄伟。林旦心中不免生出疑惑,“唐荟这样一个小姑娘,为何跨越千里到荆州来了?” 林旦继续问道:“那你为何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不,我是没有家了。”唐荟似乎忆起往事,愁容挂在她的眼角。 林旦不解风情地追问道:“什么叫‘没有家了’?” 沉默片刻后,唐荟轻声道: “苗疆内乱,我的父母也被卷入其中……”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房间中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即便林旦再不懂世故,也感受得出此刻空气的凝重。 林旦也曾想过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模样,也问过师傅赵清毓但终究是不了了之,他虽从未受过父母养育之恩,但在师傅的照顾下,日子也不可谓不舒坦。 唐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发出嗯嗯的声音,慵懒清闲。 “我先去睡了,师傅也早点休息。” 林旦拦住了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找我做师傅呢?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可以替你报仇!” 林旦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进去,若是赵清毓受人所害,那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报仇雪恨,便是舍了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这个问题师傅你不是问过了吗?那日在城外之时。至于复仇一事……” 唐荟摇摇头,继续说道:“生而养之,断头还之。可走过千里山川后,仇恨早已淡化虚无了,就如同武陵城内的百姓一样,生死皆在这些‘英雄’一念之间。” 林旦沉默,他不理解唐荟此言何意,但也无法反驳。 唐荟离开后,留在林旦脑子里的只有练武二字。就算唐荟本身不愿复仇,有朝一日,自己有实力替徒弟报仇雪恨后,决定权将在自己手中,或者说,那时才有实力在乱世中拯救更多像唐荟一样的孩子。 林旦吹灭烛火,一夜无话。 次日,荆安府外来了一个身着华贵紫衣,其上纹有金丝的年轻人,仪表堂堂,气质不俗。府里的下人不敢怠慢,忙招揽进了待客专用的厅房,请了侧座。 不多时,府内主管出面会客。 “在下愚笨眼拙,竟忘了公子姓名,不知公子可否相告,在下也好去告知我家主人。” 紫衣男子大手一挥,笑道:“无妨,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时迟,那时快。 紫衣男子话音未落,袖中一柄寒光匕首已然飞出,直往管家心窝里钻。 可能当上荆安府的主管,手脚自然不差,堪堪躲过紫衣男子快若闪电的偷袭一击。 匕首掉落在地。 “哟,本事还不小嘛!”紫衣男子大笑,可笑声中藏不住对眼前之人能躲过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击倍感意外。 他没想到荆安府内就连区区一个主管都身手不凡。 “阁下是何意?”主管往后大退一步,退至门槛处,冷脸相对,双目侧眯,身体紧绷,只要这紫衣男子再有一句话不对,那自己便要出手了。 没人能想到平日里无人敢冒犯的荆安府竟然接二连三地来了刺客。 见紫衣男子闲庭信步地向自己走来,主管并不想与他缠斗,此处是自家地界,当然要多叫点人来,何必自讨亏吃。 不过还未等他转身逃走,一道刺骨浸寒瞬间击中他的后心,顷刻毙命,甚至连挣扎都未能做出。 “三皇子,咱们还是尽快处理完回京复命。” 主管的尸首倒下后,显出一个佝偻老汉的身影,不耐烦的脸上似乎连门牙都缺失了几颗,头顶上的毛发更是稀疏,只剩下些许白毛双鬓。 而这位紫衣男子,若是仔细观瞧他身上的紫衣,定能看出其中藏有九条四趾金龙,正是前些日子出现在武陵城中威胁何万千不成的三皇子。 “这不是有秦爷爷在嘛,这种穷乡僻壤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之辈,不值秦爷爷一合之敌。” 三皇子岁数年轻,比林旦大不过几轮春秋。 三皇子口中的秦爷爷对这位愚昧无知的皇子已然不抱任何希望,虽然自己是皇室以重金请来守护这位皇子的,但若是真到了危急关头,说不好只得舍他不要。 佝偻老者用他布满皱纹的双手揉搓了一下脸,随后打了个哈欠说道:“据王真人的推演,此时刘刑应正当入境是手无缚鸡之力,寻常孩童便能取他性命,这荆安府里只剩个冥府境的刘草了。” “小崽子你要是不想死就不必跟我一起去了。”说罢往后一仰,身子倒飞如燕,消失不见。 假山环绕的水塘中,碧波浮动。 陪坐在水榭亭楼中的刘草突然有所感应,拔出放在身侧的“雪莹”。 他朝四周大声喊道:“来着何人?报上名来!” 空中传来回音:“你这娃娃倒还机警,不过境界终究是太差。若是再等上个十来年,说不定老夫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惜呀,等不到那天了。” 刘草环顾四周却未见人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屏气凝神,提防着每一处敌人可能袭来的地方,直到水面平静如镜,空气死一般沉寂。 蓦地,一柄寒光四溅的匕首朝刘草面门飞来。 他举起“雪莹”,噌的一声,勉强弹开了匕首,可脸上也挂了彩。 匕首噗通落入水中。 佝偻老头也在此时现了身,正站在水榭对面的假山之上。 刘草自知不是这神秘人的对手,但刘刑就在身边枯坐,自己岂能弃之退走。 只有拼了。 双足轻点地,纵身飞出水榭,轻喝一声,双手持刀,从下往上横劈出一道浪波,直冲老者。 两指破之。 老者伸出微微蜷缩的两指,隔空夹住巨浪,滔天攻势瞬间化作瀑雨,弥散在空中。 刘草并未想过一击得手,单脚踩水向前,激起阵阵波澜。 他要近身肉搏! 可老者却不以为然,任由刘草点水飞来,自己像是看客一般无动于衷。直至银白刀刃即将落在他脖颈之上时,刘草身体突然往前一扑,原来是先前摔落水中的匕首倒飞出水,插入刘草后心。 一招足以。 刘草未能强行斩杀老者,只得翻身落入水中,生死不明。 原来那枚匕首是老者早已埋下的伏笔。 阴狠毒辣,老道至极。即便是对付远不如自己的对手,也依然是靠偷袭取胜。 被老者嘱咐不要跟来的三皇子此刻正高坐在另一处假山之上,观瞧着这一幕。 见刘草落入水中心中暗爽:“你我二人虽素未谋面,但那日在武陵城,你兵士众多,我寡不敌众,可今日在你荆安府,反倒不敌我了。哈哈哈哈。” 当然,老者要的不只是一个不知生死的结果,只有亲手割下目标的头颅他才安心。 只听得老者哼的一声,一跺脚身前水花瞬间炸开,刘草正藏身其中,等待着这一刻。 高举“雪莹”,将万军冲阵之势汇聚于一刀之上袭向老者。 这一招可谓是刚烈无比,触之必死,而附着在刀身上的气势更是让人避无可避。 刘草从未失手过。 可不见老者如何行动,扔出的匕首也不知何时回到他的手中。寒光刺眼,摄人心魄。 三皇子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秦老出手。 “魂扎。” 老者口中轻吐两字,往前踏出一步。 半空之中的刘草只觉世界一片突然安静,水声,风声都不见了。 而自己双臂似乎冻僵了,这一刀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 “刺魄。” 老者口中继续吐出两字,再往前踏出一步。 手中匕首愈发光寒,甚至到了触目便觉如坠冰窟的地步。 悬在空中动弹不得的刘草,身子瞬间倒飞出去,浑身刺骨寒冷,只有心脏处剩有些许余温。 四肢失去活力的刘草心中默念道:“人间境吗?为何?” 刘草正巧落在水榭之中,不偏不倚地躺在刘刑身边。两兄弟皆动弹不得。 老者轻轻飘落在刘草身前,仔细看枯坐在身旁的刘刑,随后摇头叹息道:“形容枯蒿,陷入心魔,即便我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今日了。踏碎冥府,俯瞰人间,岂是人人皆可为之?只是可惜了你两个娃娃身上的云梦气运,浪费了,可惜呀可惜呀。” 老者嘴上说着可惜,手上却是掏出利刃,打算先给枯坐中的刘刑一个痛快。 匕首高举过头顶,直朝刘刑心窝刺去。 却不料那早已被自己寒气所伤魂魄的刘草竟然还能动弹,拼尽全力推开了刘刑,那一刺也刺在了刘草自己腰上。 老者咧嘴笑着,并无恼怒之色。 “既然你想让他多活一会,那就你先来领死。”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罢了。 同样的姿势,只是这次没人能再推开刘草了。 刘草闭上双眼,准备赴死。 为何偏偏在老弟破境之时会有敌袭,偏偏此时陵阜与无言两个家伙也都在城外带兵。 “呸,嘿嘿,若破境的是我,你未必打得过我老弟。有本事你等他醒来再战。”刘草吐出口中淤血对老者说道。 可悬在刘草身上的匕首并未因此动摇半分。 “若是我还年轻,说不定便中了你的激将法。” 说罢,匕首刺进刘草心窝。 第二十一章 荆安府中的人间境(上) 光寒匕首寸进,但却触碰到某种硬物,无法再深入。 老者掀开刘草衣物,映入眼帘的是心窝之上一副已然破碎的护心镜。 与此同时,一阵清风袭来,引得水波荡漾,四周原本沉寂清寒的霜气泄露了一丝。 佝偻老者浑浊的双眼中第一次露出认真的神情。 当下顾不得杀掉刘草了。 一位年轻女子身着浅白儒裙,手持折扇,飘然若仙,踏水而至,到了水榭之中。 随后一裸着上身的男子紧随其后,接踵而至。 原本宽敞的亭台在五人齐聚于此后,略显拥挤。 老者自知大势已去,站起身来,心中暗道:“王真人可未曾说过荆安府中还有人间境的好手在。” 但护心镜的碎片闪过一道光映在老者眼中。他突然释怀地咧嘴笑了,贼开心。 王真人在他离开朝野之前,特意叮嘱他用这把匕首刺进刘草刘刑的胸膛。 女子冷哼一声,说道:“什么时候人间境的老前辈也去做了朝廷的走狗?还要脸不要?” 说话之人,正是久居玄妙阁中的南安。 “小女娃莫要张狂,等你到我这般年纪时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老者心中已生退意,嘴上自然也少了几分功夫。 南安乘胜追击道:“这桌椅我也不让你赔了,但我家下人的命怎么算?” 老者差点破口大骂,在场之人谁手上没点人命,就死了个下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南安微微挪步,来到裸身男子,也就是日前被刘刑打败的楚晏身旁,耳语一番后,楚晏闪身奔往假山之上的三皇子所站之处。 这几日相处下来后,楚晏已对南安心服口服。他原本只是个江湖浪子,四处挑战名手以磨炼自身技艺,却不料折损在荆安府内。虽败给刘刑,但他并未服气,但在玄妙阁中逃而不得后,反而对南安心生崇拜之情。 老者双眼微眯,虽然有同为人间境的高手在场,他不愿再动干戈,但并不表示自己便事事都可做出妥协。自己未能枭首刘氏弟兄,已是难以回京交代,若是三皇子再出什么意外,那自己也就不用再回去了。 南安手腕一抖,唰地挥开折扇,挡住蠢蠢欲动的老者,镇定地说道:“放心,我只是让他去将皇子大人接过来面谈而已,不会难为你的。” 老者不怕她耍赖,自己不愿与之争斗,她也未必有底气与自己大战一场。 虽说南安年纪轻轻,但其事迹老者是早已有所耳闻,毕竟三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截囚案子,在江湖中也流传甚广。 外行之人皆以为是刘草或者刘刑强悍无比,能以冥府之姿硬悍人间境高手。可若是真正的高手听闻后,定能猜出其中的端倪,毕竟两种境界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只有山上之人才能看清山体风景全貌,其余众人皆不过雾里看花罢了。 更何况,老者亲手布置的寒气之境轻易被人破解,泄露了寒气,这便使他更确信了南安是人间境。 不多时,楚晏腋下夹着紫衣华服的三皇子回到了水榭。 三皇子依旧是那副草包模样,楚晏并未动粗,只是挟住他的腰肋,使其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平稳落了地,楚晏将他甩落在老者身旁,三皇子忙抓住佝偻老者的衣袖,神色惊恐,指着楚晏苦苦哀求道:“秦爷爷,快,把他杀了!杀了!” 与此同时,他瞧见了貌美惊魂的南安,身下淫虫也隐隐欲动。 听见三皇子称呼这个老头为秦爷爷,南安此时若有所思,盘算起了江湖中有哪些个姓秦的人间境。 不过她并未细究,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为主。 南安轻笑道:“让你做这帝王家的保姆想必不好受,要不考虑加入我荆州一方?执掌天下之后高低让你当个世袭大官。” 秦老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这把老骨头省省力指不定比你们还多活些时日呢。” 即便是当着三皇子的面,南安丝毫不隐藏谋反之意,或者说,世人有谁不知司州朝廷早已是各州眼馋的肥肉一块了。 三皇子见两人交谈甚为平和,言语中多自嘲,丝毫未有剑拔弩张之意,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众人皆敌之感,抓着秦老衣袖继续大吵大闹。 突然间,南安拿扇柄啪的一声扇在三皇子脸上,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南安并未多加力道,否则他定将落得个头颅不保的下场。 出手之快,连秦老都未反应过来。 原本痴讶作态的三皇子被南安一扇子给打蒙了,愣住当场。 从小到大,他还未曾被人打过。 三皇子瘫坐在地,呆呆地拿手敷在红肿的脸上,当手触碰到伤痛处时,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貌美女子打了。 他大叫道:“贱人,我要把你杀了拿来做炉鼎!做炉鼎!秦爷爷,你快动手呀!难不成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三皇子又爬到秦老身边,使劲地拽着他的衣服。 秦老无奈地抖落他的手。 看向一脸愠色的南安,问道:“姑娘想如何?” 南安似乎早就在等他如此问,“带他走容易,但这柄匕首得留下,天下十二兵之一,‘料峭’对吗?” 秦老无可奈何,眼前这群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多活几年算几年,何必掺杂在他们的争斗里去。 更何况这把匕首也并非秦老囊中物,是王真人说事成之后给的奖赏,不过提前交付给了他而已。刘草刘刑的性命既然未取走,那这神兵也就不该自己拥有。 秦老对身外之物倒是看得很淡,怀璧其罪呀。 爽快地将匕首递了出去。 接过神兵“料峭”的南安,眼神迷离,咂舌道:“厉害,老前辈拿得起放得下,这份功夫晚辈还得多看多学呀。” 秦老呸了一声:“你这丫头嘴上功夫果真厉害,三两句话就把我这个老头贬得一文不值了。” 南安用扇子抵住三皇子的下颌,讥笑道:“皇子大人,你可知杀人偿命的道理?” 南安冰肌玉容此刻落在好色的三皇子眼中,竟成了刺骨冰寒,比那料峭所散出的寒气还强上几分。 三皇子浑身颤抖,吓破了胆,秦老与南安有说有笑的样子坐实了他的猜测,心中暗叹一句,我命休矣。 好在秦老虽看不上这草包皇子,但仍是替他解了围:“‘料峭’已经给你了,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杀人者并非三皇子,而是秦老。南安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含沙射影,让其难堪罢了。 南安抱拳拱手道:“未能与前辈一战,实在遗憾,希望以后能再有机会。” 南安虽是女子,但气势作态丝毫不输须眉半分。 而她此话言外之意尽显无疑,秦老单手提起被吓破胆的三皇子,轻轻踏出一步,施展出高超轻功,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南安忙让楚晏扶起刘草刘刑二人。 并细细查看了两人的伤势,刘草身上遍布稀碎伤口,且四肢冰冷,眼下还未缓过劲来,幸好南安提前让他穿戴上自己准备的护心镜,这才捡回一条命,否则此时已是天人两隔。 好在刘刑并未遭受任何损伤,不过仍沉浸在破境的状态之中,形容枯蒿,双臂如干枯的斑竹一样干瘪,还未醒来。 南安拿出刚从秦老处要来的料峭,迟疑片刻后,微微刺进刘草右手掌心,鲜血随着刀刃流淌,体内寒气也顺着伤口处散出,刘草这才回复些许活力。 南安长舒一口气,好在两人都并无大碍。 要说她一点不怕,那是定是自欺欺人。 对方毕竟是人间境的高手,若真打起来,自己可护不住这两个动弹不得的家伙。 好在自己吃定了这个年老力衰的家伙无心为同样已近迟暮的朝廷卖命,才敢处处压迫他。 而跟在南安身后的楚晏,此刻已然死心塌地,对南安仰慕不已。他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不仅人漂亮,气势更是不凡,仅用言语便能逼退人间境高手,甚至还虎口夺食,拿走一柄神兵。 刘草挣扎着坐靠在水榭围栏旁,笑嘻嘻地看向南安,说道:“小安,这是第二次了你救我们了。你今天这身真好看,以前咋没见你穿过?” 南安瞪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好有心思拿我打趣,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得要我一个弱女子来保护,羞不羞!” 刘草咧嘴大笑,在他看来,南安早已跟自己是一家人了,并没有任何放不下脸面之说。 可很快刘草就察觉到自身的异常,那股笼罩全身的云梦气运荡然无存了。 南安见刘草神色奇怪,心中了然,纸包不住火,便向他道出实情:“那条龙运此刻在这匕首之上,为了救你,我没办法。” 人间兵器无数,可冠有神兵之称的共十二把,或刀或剑,但匕首唯有这一枚,名为料峭。 南安能一眼认出,也正是因为它所散发的寒气逼人,令人无法忽视。 或许是上天造化弄人,刘草错失了大湖气运,若是这没有气运加持,今生恐怕难以入境。 南安将匕首递给刘草,略带歉意地说道:“这匕首名为料峭,是天下十二神兵之一,绝对是世间罕有之物,你拿着。更何况上面还有本属于你的气运。” 刘草哭笑不得,摆手说道:“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可配不上这么好的兵器,再说了,以后还得靠你和我老弟多出力呢。” 南安心中悔恨,若是自己能再早几分发现有敌入侵便好了。 其实怪不得南安,实在是人间境大能太过强悍。天底下便没有人间境的强者所不能去的地方,即便同为人间境,想要斩杀彼此也是难于登青天。 刘草大开双臂,想将一脸难色的南安拥入怀中,却被跟在她身后的楚晏硬生生夹在中间隔开了。 “怎么个事儿?”刘草瞪眼斜视道。 他虽然身体残破不堪,可气势仍在。 南安则是被这一幕给逗笑了,不过并未理会两人,只是轻轻扇了下手中折扇,一阵清香随即飘出,不知是衣物留香还是冰肌玉香。 不远处,两个身影一大一小疾驰而至,脚步踏在水榭木道之上,噔噔作响。 来者正是江陵左右将军陵阜与无言。 左将军性情直爽,先开了口:“大少爷,您没事?” 刘草气得刚止住的伤口直冒血,你看我有事没事? 第二十二章 荆安府中的人间境(下) 陵阜带着一队骁骑去往江陵城外巡视了。无言拿着南安开出的方子去给刘草取药煎汤去了。 本想对两人大发脾气的刘草,终究是没了力气,坐在亭台长椅上,任由南安去安排这些琐事。 可这也怪不了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将军呀,那人间境的佝偻老儿谁能打得过,真要是被发现了,也只是徒添伤亡罢了。 虽然陵阜与无言极少见过南安,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不停压迫着二人,更何况刘草都十分听她的话,那自己没有违抗的道理。 水榭四面敞亮,春风料峭,颇为清寒。 一袭白裙的南安,在这薄雾环绕的亭台之中,别有一番仙人风姿。 她劝刘草先回房中静养,这里有她看着,出不了什么乱子。 可刘草执意不肯,趴在桌台上,愁眉苦脸道:“我老弟还没动静呢,我怎么能先走。” 南安无奈,她知道刘草这人劝不动。那便一起等,等刘刑醒来。手中折扇开了又闭,闭了又开,百无聊赖。 说起南安,刘草也是在三年前一日出城寻猎时所遇见。初见时,其远胜寻常庸脂俗粉的容颜便使刘草惊为天人,更何况江陵城中谁家姑娘不对刘草恭敬亲近,南安却截然相反,对刘草无半点谄媚之意,其脾性更是像头红鬃烈马,让遍过花丛的刘草真真正正心生情愫。而当刘草下马询问一番后,得知她还是个自幼无父无母的孤儿,心中怜意骤生,心湖泛起涟漪不止,当即将她带回了彼时还未取名荆安府的太守府。 而后舍了半条命与刘刑一同救回南安之后,刘草也曾扪心自问,自己是否是中了美人计,被这南安下了套,但随后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她是图我啥呀,功夫没人家高,也没比人家脑子聪明,这江陵城人还看不上。于是便安慰自己,她一定是喜欢我。 南安突然停下手中来回开闭的折扇,看向刘刑。 刘草小声问道:“怎么了?” 南安嘘了一声。 刘草压下心中疑惑,难不成老弟破境有动静了?可他左看右看,与先前别无两样呀。 南安向楚晏招手,轻声道:“你回玄妙阁去,这儿没你事了。” 楚晏一言不发,默默离开。 刘草轻笑着说:“行啊,小安,本来只想让你看好他,没想到你直接给我训好,不错不错,比陵阜还听话。” 南安白了他一眼:“行了,就你话多。别吵着你弟弟!” 不等刘草搭话,耳边传来刘刑的低吟声。南安眉眼带笑,惊喜万分望向刘刑。 刘草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搅了刘刑破茧成蝶这一刻。 本就清瘦的刘刑在这几日不吃不喝地悟道破境后,身体已然羸弱不堪。但他微微张开的嘴中,发出的低吟声中却蕴含着某种玄妙之音,好似夹杂着刀光剑影,枪戟交错之声,沙场无情,令人胆寒。可境界更高的南安显然听出了更多,眉头微皱,深感疑惑。 而后听着这道玄音的南安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不过叹声并未打断刘刑,反而他口中的低吟声渐响,引得三人身处的水榭亭台好一阵晃动,四周水波骤起,乃至半空中的烟雾淡薄也消散了几分。江陵城上空的云层散开,城内百姓突然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一吐声,心中天地成。 远在云梦大湖深处的云梦泽有所感应,一个闪身如出水芙蓉般,一丝不挂,玉足轻点,踏在湖面之上,向江陵城处颔首相望,柔情似水的眸子中绽放出些许光芒,她轻抚着那块九孔云纹玉,心中微叹,不知自己这番所为会影响这世道几分。 同样有的所感应的,还有尚未远离江陵城的秦老与三皇子。 “云生异象,荆州要变天了。” 秦老惊出一身汗,幸亏走得早,否则两个人间境联手,自己恐难以保住这条性命呀。 正挥剑如雨下的林旦也突然一阵耳清目明,浑身通透,他甚至用不着蓄气法就能感受到府内深处一股庞大的气息正在诞生。 南安附和刘刑所发出的叹音渐低。 刘刑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异象消散,水榭归于平静。 一开眼,人间虚妄破。 刘刑颤颤巍巍地想站起身来。 心中小天地已成,红尘不能束缚半分。 人间境,已至! 可惜这副身体此时还是虚弱无比。 刘草想去扶他一把,可自己没那个力气。 最后还是南安伸手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刘刑。 刘刑面无表情,神色中看不出悲喜。 同为人间境的南安心中了然,若是想要成为人间境,看破人间时,必然要舍弃掉些许人性,这与道教教义中的斩三尸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正是这一过程往往是最痛苦和煎熬的,多少天才绝艳之辈便是过不去这道坎而终身无望人间境,或者说,这也是那些天才的另一种选择,若是自己会变得人不像人,那宁愿此生武功不再精进也罢。 就是不知刘刑做了何等选择,抛弃了哪一部分人性。 但当南安的身形倒映在刘刑眼眸之中时,两行清泪从他脸颊滑过,悄无声息地。 几日的沉沉枯坐中,旁人不知,南安的身影始终浮现在刘刑心中,而后是刘草。他全然知道,这一段情是自己不得不斩去的,既是为了自己的宽广大道,也是成全自己的亲哥哥。 但刘刑心中却是万般不舍,即便他知道这只是他心中的梦魇,但仍是忍不住想多沉浸在其中多些时日。 为何仅仅是见了一面,便喜欢得不得了?而偏偏又是别人的心上人。刘刑何尝没自省过。 可当泪儿落下后,南安知了,刘刑也知了,唯独对自家弟弟少个心眼的刘草不知为何。 但当泪儿落下之后,便是刘刑完全斩断情愫之时。 以后他再不会遇见一个女孩,明眸皓齿,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如痴如醉,在日光下活泼可爱耀眼夺睛,在玄妙阁内燃灯夜读像个漂亮书袋。 说起来,刘刑这些年都只敢称呼她为南安大师,丝毫不敢像刘草那般亲昵地喊她小安。 刘刑羡慕极了。 可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不会有了,他也不会再羡慕了。 青丝已了,人间无悔。 南安也放开了扶着刘刑的手,因为他此刻的气势格外充盈,已然不需要自己的相助。 一股来自云梦大湖的真龙之气缠绕在刘刑体外,不多时,直冲云霄。 南安松了口气说道:“恭喜!” 刘刑只是向南安拱手回礼,即便只是单相思,可最终两人只得形同陌路,像是陌生人般疏远。 不明就里的刘草大声笑道:“行呀老弟,你这破境动静可不小,那死老头应该也察觉到了,估计跑得更快了。” 刘刑脸上浮现出迷茫不解的神情,问道:“什么死老头,你怎么伤得如此厉害?” 刘刑对先前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而他此时恰好破境,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偶然间闻到了南安身上的香气,破开他心中的虚妄,像是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然后问道:“你是要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我?还是继续沉浸在幻想之中?”可当他睁眼后,已然是做出了他的抉择。此刻他已对眼前这位白裙女子心中毫无波澜。 刘草哦了一声,说道:“也没啥,就是朝廷那帮人趁你闭关之际,派遣了一个老不死来刺杀我俩。” 分明刘草身上伤势颇深,可仍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不想让弟弟担心。 可如此拙劣的说辞如何骗得了刘刑。 “人间境吗?” “嗯。” 刘刑一脸不善地看向南安,疑心骤起。为何偏偏这时会有人间境来刺杀我俩,司州朝廷若是想刺杀,或早或晚都行,为何偏偏是在我破境之时? 不过他并未直接逼问南安,他不想让刘草难堪。 此次刘刑闭关,只有刘草一人知道,并未向外走漏风声,只是向下人们说是出城狩猎寻乐去了。 刘草见刘刑看着南安一脸不善的样子,忙劝解道:“这次还是多亏了小安,否则我们兄弟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怕刘刑会误会南安,以为是她通风报信给朝廷。 刘刑不以为然,正想旁敲侧击一番时,突然震惊地呆住当场。 只见他僵硬地缓缓转头看向刘草。 “你身上的气运怎么不见了?” 还不等刘草回话。南安先一步将匕首料峭放在石桌上。 “气运在这匕首之上,为了救他,我别无他法。” 水上清风过,自洽留涟漪。 得知真相的刘刑气极难舒,隔空朝水中递出一掌,塘中水顿时如诡雷般炸开,甚至越过假山,而后如下雨一般淅淅唰唰地打在水榭亭阁上,重落回水中。 对此刘草只是低埋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南安看不下去喝了一声:“你在这儿发脾气有什么用!若不是你迟迟不出境,你哥又怎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刘刑无言以对,他没想到自己这人间境竟是拿刘草的前途来换的。他知道,自己此时只有继续往前走,才算对得起他。 第二十三章 练剑(上) 一晃过去数日,林旦已将悟青所借给他的剑谱练得精通滚熟,各路招式都十分有章法。 不得不说,在青白山上时,虽然林旦没学多少赵清毓的剑招,但赵清毓每日都练剑,耳濡目染之下,林旦心中日渐积累起不少剑意,因此提起剑时,手中自有神助,挥剑时偶有破风之声,可终究只能停留在斩落花的层面。 刘刑与楚晏一战时所挥出的一剑,上可破势斩云,下可悍刀夺命,远不是自己当下的剑意所可比拟的。 偏偏只瞧了一眼,那一剑便落在林旦心中,久久消散不去。 此后林旦每一次挥剑便想着那一剑的风采,却始终不得其神。 没辙,林旦决定厚着脸皮去向刘刑请教。他其实算个好学的少年,既不好吃懒做,也不耽于美色。这十九年来赵清毓将他调教得很好。 春日将近,唐荟近些时日困意陡升,不止是春晓晨困,白日里也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模样,昏昏沉沉的,一天十有八九都躺在床上睡觉。 林旦虽然对自己严格,但他不想让自己徒弟也吃这份苦,更何况,她还比自己厉害,这让林旦找谁说理去。 因此林旦独自一人去往那日大战的练武场寻找刘刑。 其实他并不清楚刘刑此时身在何处,而荆安府内土木众多,他也分不太清道路所指,只好先从主路走去,希望能在此恰好碰见刘刑。 林旦向来运气不错,下山之时久久寻不见一户人家,却刚巧在日落黄昏前遇见好心收留他的蔡婆婆夫妻俩。而此时他又正好在练武场看见了刘草、刘刑两人,以及一名素未谋面的貌美女子,三人围站在一块。 还未等林旦靠近,三人就已迅速察觉到林旦的前来。 刘草先行向林旦喝道:“你来干吗?” 他始终对这家伙没什么好感,不止是那日宵香阁抢了自己的头位,更是因为自己从刘刑口中得知南安挺看好这小子。 林旦没理会刘草,而是提起手中剑,“二少爷可否教在下学剑?” 刘刑虽斩断了情缘,但接人待物依旧与往常无异,和善如旧。 “哦,林公子何故想要习剑?”刘刑与刘草对待林旦态度差异甚远,并未直接回答可否,而是询问缘由。 林旦拔出长剑寸余,看着明晃晃的剑身答道:“在下虽已将剑招熟稔于心,可始终赶不上那日你向那个闹事者递出的那一剑。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斗胆请教一二。” 林旦就是一个你对他有礼貌,那他自然也对你有礼貌的人。 不等刘刑答疑解惑,刘草哑然失笑,用讥讽的口吻恶狠狠地朝林旦训斥道:“你什么境界,我老弟什么境界?莫说此时我老弟已至看破人间的地步,便是放在以前那踏破幽冥的境界也不是你这个雏儿可比拟的。” 刘刑面露微笑,并未对刘草的恶言相向多加阻拦。刘草虽多有看不起林旦之意,但所言不假,境界之分的确是一个天一个地。 林旦耐着性子又问:“那如何才能入境?” “内外兼修方成大业。你若是觉得自己外家功夫已经修炼足够,那便试试练一下内家功夫。”与林旦素未谋面的貌美女子柔声说道。 这位明艳动人的女子不是她人,正是花钿榜的末名南安。 林旦收起长剑,看向南安,他并不认识此人,但能察觉出她身上的气息不凡,甚至比刘刑更甚,颇有一股令人只能敬而远之的感觉。 南安见林旦身体微微颤抖,忍不住呵呵笑道:“我叫南安,你若是诚心想学的话,晚点来玄妙阁找我,我的招数可不比他的差。”说着,南安指了指刘刑。 刘草隐约觉得南安朝着林旦抛了个媚眼,心中对林旦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林旦点点头,南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他却忘了在哪听过。 林旦心想:这个貌美女子气质不俗,想必也是个名家好手,那自己向谁学不是学。他并未听说过什么玄妙阁,于是索性在这练武场等她。 南安也没再理会林旦,转身朝刘刑说道:“境界提升后,不只是骨肉肌肤更为坚硬,最重要的是对自然万灵中某一项的感悟。 就像这样……” 只见南安微闭双眼,不多时,四面八方皆有清风袭来,穿过众人身侧,携带起地上的土木砂石,一圈圈地环绕在她纤细的腰身之上,形成一道壁障,不停波动着。 这下不只是林旦目瞪口呆,刘草乃至刘刑都大受震撼。 南安继续说道:“那些钻研道法玄术的出家人也会使用这些手段,但他们的所用的法术与真正的人间境感悟天地后使用的自然之力是云壤之别。” 正说着,南安手一挥,环绕在腰间的风带瞬间消散,转而汇聚成一个人形模样站在她的身旁。不一会儿,这股清风所形成的人形,慢慢精雕细琢起来,显露出的身姿容貌与南安别无二致。 林旦大受震撼,乖乖,江湖小说里也没有这样写的呀。 但当“风人”像真正的人一样一步步走起来时,林旦咽了咽口水,不得不接受这骇人的现实。 南安随意挥手,分身顿时覆灭消散。 “我更喜欢风。这只是一种用法而已,具体有何其他效用得靠你自己摸索。” “风人”消散时,散出的清风中携带着南安身上的淡淡体香,颇有让人心神宁静的功效。 刘刑收回惊讶万分的心,原本在他晋级人间境后,只是觉得耳清目明,世界的模样在他眼中前所未有地清晰,可从未敢预想过人间境竟然还有能掌控自然的力量。 那若是能熟练掌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岂不是能真正做到草木成兵? 惊人的想法浮现在刘刑脑海中。 但还未等他细想如何实现时,南安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人间境说到底也只是人罢了,哪能像神仙一般点石成金,言出法随。即便是像云梦泽那般成仙已古久的仙人也只能在云梦湖的地界之中才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刘刑嗯了一声,点点头,他也只是随意想到此处,并未真的觉得成了人间境便可以无所不能。他没因为南安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而感到吃惊,两人相识也有三年了,南安总是像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一般,直接回答自己心中未脱口的话。 林旦不禁愣神,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若是也能到这种境界,翻手成风,覆手成雨,到时候定要好好去师傅面前摆弄一番。 果然,自己执意下山闯荡江湖是没错的,即便江湖之中多有危险,甚至自己差点白白死去,可能见识到这番景象,胜过在青白山上无聊活过十余年。 他现在越回想在青白山上的日子,越是觉得师傅赵清毓实在有点弱。虽然容貌不输南安,但举手投足间完全比不上南安仙气飘飘派头十足。 对了,既然境界分三重,那师傅应该是哪一重呢?林旦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来,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比自己强得多,都强得没边了。还是师傅好,就算教训他也会轻拿轻放。 但刘草突然将目光聚焦在林旦身上,眼神凌冽,蕴含霸道之气,惊出林旦一身冷汗。 南安轻声说道:“无妨。” 刘草略作迟疑后扭头看向南安,随后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开拔,攻打司州?” 南安摇摇头,“此事太过重大,绝不能一言决之。更何况我们的战力远远不足以掀翻朝廷的统治。还得长远议之。不过我们可以先派出一人去往各州探查情况,以众力推翻司州朝野。” “有何人选?” “楚晏。” 此言一出不止刘草眉头飞皱,连同刘刑也以诧异的目光看向南安,皆不知她是何意,为何要举荐信任一个不知来头的手下败将。 兄弟俩在南安出现在刘草的视野中后,几乎大小事宜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听从她的决策。他两人当然不是傻子,不会真蠢到傻乎乎地听信南安真是个无父无母的普通姑娘。直到她说出她是师从道子王玄真,但因和她观念不同,从而叛出师门后,决意来到荆州江陵城辅佐刘草刘刑二人,打出一片天下,好让她师傅看看自己的本事。兄弟俩这才相信。更何况凭她那一身高深修为和武艺,就算是将他二人随意打杀了也不过只是抬手间便可为之。 彼时的江陵城可挡不住人间境。 “陵阜五大三粗,无言又太过沉默,难道要你们亲自走一趟吗?放心,楚晏这个人已经完全在我掌握之中,翻不了天的。” 刘刑心中微叹,即便他已对南安再无情愫,但不得不承认,这江陵城已然渐渐落入她手了,虽然这并未有甚不好之处,她和自己哥哥刘草本就是一对,这些事不过就是左手倒右手的功夫罢了。 “好了,若是还有什么问题,再找我议。”南安摆摆手,快步走到林旦身边。 林旦略微比南安高半个头,林旦的身材匀称,算不上矮,实在是南安身材高挑,并且刘草刘刑等人都在进阶之时身体又有额外的增长,这才显得林旦格外瘦弱。 “小家伙走,随我去玄妙阁,我替你挑本合适的功法。”南安笑着对林旦说道,口气老成,看向林旦的眼神中竟露出一丝关爱的神情。 林旦当然乐意跟她离开,除了博览江湖小说外,练武便是他的全部。 其实刘草刘刑二人的内家功夫也是在南安来后才有所长进。 遇见南安之前,江陵刘家两兄弟的功夫都是自己在沙场里真刀真枪一点点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除了小时候刘太守老爷聘请启蒙教师教导二人兵器入门外,并未真正有过什么有才有能的师傅。从小就是孩子王的两兄弟长大成人后,在战场上也丝毫不肯认输,练成好一身外家功夫。 但就这一身刚猛无双的身手放在遇见南安之后,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外门功夫再霸道精炼,碰上精通内外兼修的真正高手,那就如溪流入海,不值一提了。 但这内家修为往往都是童子功,水磨工夫,得从小开始,况且人体内大小穴位各路经脉,都得一步步来,而且越早打通越好。刘草刘刑两兄弟虽然是太守之后,但可不像那些名门大派武学流传深远,就说那荆州境内号称天下内功出武当的武当一派,门内各数内家秘籍应有尽有,更为重要的是,那武当山上不乏开门见山的道士师傅领路。 可两兄弟运气不错,那年冬日遇见了南安。 从那以后,江陵乃至荆州就变了天了,不只是收拾下周边的贼寇,更是由南安领着刘草东征西讨,并且将眼光放在各路大门大派的厚实家底上。 玄妙阁内所藏经书,若是让司州皇室见了恐怕都要眼馋,荆州境内各门各派的孤本绝艺在南安的威逼利诱之下,尽数拓印了一份,并未直接强行夺走,否则只是凭她一个人间境也承受不住数个江湖门派的怒火。但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这些门派的忍耐力,惹了众怒,纸包不住火,各门派联名上书朝廷,控诉南安的恶行。为了博得江湖门派好感的皇族下令派人捉拿住了南安,好在刘草刘刑二人奋力相救,三人得以相互保全。 得救之后,南安也不再手下留情,扩充了荆安府,并修筑起了玄妙阁,用以存储各类孤家绝本,一本不留地搜刮干净各大门派的绝学,并挑选出适合刘草刘刑两兄弟各自的内家功法,再佐以细微处的指导,二人内功才得以突飞猛进。 第二十四章 练剑(中) “咱们一起过去,顺便我也好好盘问一下那楚晏的根底,小安,他是在阁里?”刘草贱兮兮地缠在南安身边。 南安没理睬他,脚下步步生莲,刘草忙喊道:“等等我呀,小安。” 林旦则是紧跟在两人身后,他不知道南安口中的玄妙阁所在何处,因此丝毫不敢放松,他可不想因为掉队这种小事而丢人现眼。偏偏两人脚步飞快,直让林旦追忆起当初自己被师傅赵清毓追着撵下山时的窘迫场景。林旦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别的啥兵器练不练得会,这脚底抹油的功夫一定得精通。 三人脚程极快,即便荆安府占地宽广,亭台楼榭颇多,但只用了约莫一炷香的光阴,三人便从练武场到了玄妙阁前。 林旦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他在荆安府中多数时间都呆在侧院之中读书练剑,不愿到处闲逛,自己毕竟是客居他人屋檐之下。 但不得不说,玄妙阁一楼虽是后建,但其所选用的材质古朴,制法老式,扑面而来的一股久远气息令人望而叹之,不敢近前,连一路走来嘴上话没停过的刘草此时也闭了嘴,虽然他常来此处找南安作乐。 林旦见此阁楼后,也觉其与江陵城内多数建筑虽形似,但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在其中。 吱呀一声,南安推开阁门,玄妙阁内的烛光瞬间映照在众人脸上。 “进来,这里就是玄妙阁。” 不用说,南安这句话一定是对林旦所说,毕竟只有他是初次来此。 阁楼一层内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林旦定睛一看,正是那日来荆安府闹事的那个男人。 不过此时的楚晏并非仍是上身赤裸,裹着一身裘衣。江陵早春稍寒,南安吩咐下人给他带了件貂皮大衣,据说是他家乡那边就这样穿。 林旦跟在刘草身后进了阁楼之中。 惊掉了下巴,满屋满屋的书呀! 这要是一本一本地看,得看到天荒地老才能看完。更不用说写这些书得耗多大力气了。 还有这楼,咋这么奇怪,外面看着不高,只有三层,结果里面还能往底下走,还有三层。 刘草看林旦四处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讥笑道:“别乱碰,土包子。” 林旦刚想还嘴,但南安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别着急,我先看看你的体内经脉穴位。记住,不要抵抗” 随即林旦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她手中涌出,从胸膛开始,四面八方地直往自己体内流去,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暖洋洋的,还有点痒,林旦眯起眼,一脸享受的模样。 可南安这边却是面色惊奇,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她很快便收敛了神情,并未让众人察觉。 南安收回手掌,那股暖流也如无根之水,很快便消散。 见南安嘴唇微张,林旦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我怎么样?” 他虽是第一次见南安,但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让他很喜欢,有一股师傅赵清毓的味道在,因此才随她到了此地,并任由她检查自己的身体。 “你师傅是谁?” 南安没回答林旦的问题,反而询问他的师承。这让林旦顿时起了疑心,难不成是师傅的仇家,查出根脚来了?不行,打死我也不能供出师傅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师傅是谁,以前有个人教过我一些吐纳之法。我的体内有什么异常吗?” 南安摇摇头,看来这小子狗运不错,竟然能遇见这种绝世高人教导。 “嗯……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不对,应该说你的内力远胜过你的血肉肌肤才对。” 南安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怎么能如此轻易听信他的话,不过他师承何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南安打量一番林旦的身体后,对他说道:“以你现在的内力,成就一个山川境应该是毫不费力才对,你试试调动内力挥剑,而不只是用臂力。” 即使南安询问林旦师承何人时,引起他的些许怀疑,可她身上的气息做不得假,林旦还是很愿意相信南安。 只见林旦取下腰间飞剑,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提起剑柄,唰的一声,抽出剑来。 “这里有些施展不开,我还是到外面去。” 刘草讥讽道:“屁事儿真多。”他看见南安和林旦二人亲密的样子就心中不爽,逮着机会就想骂他两句,要不是南安也在这儿,他非得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不可。 林旦也不恼,闷头走出阁楼。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她方才说的内力,应该就是师傅书中所说的气。 随即林旦使出蓄气之法,调用体内气于剑身之上,往天空猛地一挥,等待许久,可却无事发生。 林旦不解,以为是南安也在寻自己开心,可当他回头看去时,却悠悠然瞧见玄妙阁后蓦地出现一座青山。 林旦大惊,分明先前所来之时,此地空有一栋阁楼而已,这青山如何在此? 跟林旦一同走出阁楼的南安,刘草和楚晏三人,瞧见这一幕,一个欣喜,一个怒视,一个漠然。 南安拍了拍刘草的肩膀,轻声说道:“看着,等不了多久,他就能超越你了,你可得加把油了。” 刘草不以为然,即便是破凡入境也不过是最低最低的山川境罢了,老子当年在河边玩着玩着就能入的境,也是他这小子能比的? 南安一眼看出刘草心中所想,劝慰道:“何必这么大怨气呢,多个朋友也多条路嘛。” 而林旦这边见青山后,当场愣住了,仿佛世界中只剩这座青山存在。他踏上山脚,细细地查看着每一处植被和痕迹,而后一点点地往上走,直至巅峰。终于在他走完这座山后,世界重新出现在眼前,不过似乎变矮了一点,林旦低头看去时,青山已在脚下,而后化作青烟进入了体内。 突然,像是有人拍了下自己,林旦如坠深渊般惊醒,看着眼前的玄妙阁,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原地,并未移动半分。 “恭喜呀!想不到你离入境只差了我的一句点拨而已。”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是女声。 林旦恍若隔世,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嗯。” 就当林旦发出嗯的一声时,南安一直放在怀中的匕首料峭突然抖动,从她胸口处跳出,落在地上。 林旦冷冷地看着这柄匕首,而后抬眼看向南安,似在询问这是何意。 可南安也一脸不解地蹲下拾起这把匕首,心中一个骇人的想法油然而生,难道是那云梦泽的气运生灵,而又恰好在此时苏醒,便选择了刚好进阶的林旦为主? 这毕竟只是猜测,但南安心中已有将这柄神兵相送之意,可说到底这匕首的归属应当问一问刘草的意见,毕竟这上面附着的是本属于他的气运。 南安蹲在地上,朝刘草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看。 刘草当然很乐意跟南安凑在一块,麻溜地跑了过去。 可不料南安却指着躺在地上的料峭告诉他,“我想把这匕首送给林旦,就是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小安你都求我了,那我能不……等会,你说送谁来着?” “他呀,林旦。”南安指了指还没缓过神来的林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吃饱了撑的送宝贝给他。” 林旦这时也回过味来了,他此时刚入山川境不久,自认可以与刘草有一战之力,因此也不必再忍气吞声了。 “你白送我还不要呢,不稀罕!” 刘草气极,他从未想过林旦还敢跟自己还嘴,不过他也在等这一刻,因为这样才显得自己“师出有名”。 “哟,长本事了,还敢顶撞你大爷了。看你爷爷我收不收拾你!”正说着,拔出腰间的雪莹可就要招呼上去了。 林旦也不怂,举起手中长剑就打算往他身上砍去,自从两人见面之后,他刘草嘴里就没一句人话,林旦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怂包。 南安,左手握住林旦持剑之手,右手递出折扇挡住刘草的雪莹,忙拦住了即将兵器相撞的两人。 “这样子,既然你们都想打,那咱们划下个道来,也讨个彩头,如何?” 刘草先一步退开,见刘草退开,林旦也往后大退一步。 “当然没问题,若是你小子能赢我,这把匕首就是你的了。但要是我赢了……” 刘草看了看南安的脸色,继续说道:“如果我赢了,你的性命我也懒得取,就罚你永不踏入荆安,永不踏入江陵,永不踏入荆州,带着你的破烂徒弟一起滚出去。” 林旦双眼眯起,他倒是无所谓,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倒是刘草提到唐荟时,林旦心中升起些许迟疑,自己一个大男人到处都能方便行事,可带着她还能找到像这里一样便宜的住处吗? 不过南安朝林旦一阵挤眉弄眼,见林旦不为所动,只得凑在他耳边说道:“你只管放心去打,有姐给你罩着呢。” 林旦闻言一头雾水。 第二十五章 练剑(下) 虽然林旦从未过有照顾别人的经历,但照猫画虎,师傅赵清毓养育了他十九年,师傅无条件地照顾徒弟在林旦脑海中,已是理所应当的事了。因此,他悬而不决,并非是因为担心自己输了后会怎么样,而是不想让唐荟再度颠沛流离。 南安为何要对我说这番话,她不应该是与刘草一边的吗?为何要一直帮我?林旦抿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但最终还是决定应下这场挑战。不争馒头争口气嘛,躲得过刘草这次的无端挑衅,那总会有下一次。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并且林旦脑中闪过唐荟日前突然对他所说的那句话,“有朝一日你能胜过他。” 林旦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反倒让刘草心中火气渐旺,一个刚进山川境的人面对一个已在冥府境内滞留已久的二流高手还能一脸轻松? 若不是南安会拦住刘草,恐怕此时林旦早已被刘草生吞活剥了。 “你要战,便作战,我林旦早就看你不爽了。” 刘草气极反笑,仰天怒吼,狂妄之声震耳欲聋,连默默跟在三人身后的楚晏都不得不捂住耳朵,面色痛苦,他不想沾染两人的争斗,虽然这个名为刘草的人对他来说十分有威胁,但此刻自己孤身一人,远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反倒是身处战场之中的林旦佁然不动,他虽深受这长吼之音的压迫,可他更清楚,若是自己生出抵抗之意,只会更加痛苦,并且会给刘草露出破绽。 见林旦无动于衷,不止是南安微微侧目,反倒是刘草心中生出一丝焦虑。 按理说刘草大可以境界压死林旦,可他不齿于做这种卑鄙之事,他将自己的境界压在山川境,与林旦同境。但其丰富无比的战斗经验,一身的武艺和他境界所带来的各种好处都是压不住的,只得靠林旦自己去闯。 终于,在吼声久攻不下后,刘草也没再白白消耗体力,停了下来。 可就在他停下吼声的瞬间,林旦身形一晃,蓄气于双腿之上,快,快若疾风般闪身出现在毫无防备的刘草身前,手持那把悟青所借的长剑。 眼看剑尖即将抵在刘草的胸膛之上,刘草脚尖点地,倒飞数米远,躲过了林旦这出人意料的一剑。 楚晏微微摇头,这一剑若是对同境之人来说,的确是十分快,极有可能能够瞬杀对手,可林旦的对手远不是这种招数可以对付的。 而南安则从这一剑上看出更多端倪,林旦为了瞬间近身刘草,应该是将内力汇聚于脚上,但递出这一剑时,剑尖处裹挟着的锋锐之气应该也是内力所致。林旦不过是刚入山川境,如果能融会贯通得这么快?果然,自己没算错他。 场外之人心思各异,场中之人同样如此。 林旦一击不中,知道自己接下来只能防守反击,硬拼肯定是没机会的。他虽不清楚刘草的具体境界,可既然能在江陵称霸,至少也得是冥府境才行。 以弱敌强,林旦心中早已想好对策。 站在远处的刘草也收起先前对林旦的轻视,他的经验丰富,完全不像一个只会蒙头打谱的庸手。 最可怕的不是面对一个硬实力远胜于自己的敌人,而是这个敌人还有一颗冷静的头脑,无懈可击。 刘草缓缓拔出腰间佩戴着的雪莹。 楚晏身体微微颤抖,这把刀就是他的一生之耻。丢了一把好刀对他来说并无大碍,只是豪夺过去后还当着自己面用,未免有些太过瞧人不起。 楚晏决定不再看下去,反正结果一目了然,转身回了阁中。 雪莹刀长三尺,柄长两寸,刀刃略宽,光照之时,刀身泛光莹莹,似冬月夜雪莹,精美绝伦。 不巧的是此时玄妙阁上空云层深厚,蔽日无光,也就见识不到这刀的绝美之处。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名气,身为名刀,除去外在,更重要的是兵器本身的锋利。 明明刘草只是一步一步渐渐走来,但林旦反而觉得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偏偏此时连他一贯使用的蓄气法都没预料出他的下一步将会如何行动。 林旦咽了咽口水,他最有恃无恐的依仗此刻失灵了,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待到刘草与林旦两人之间只差一柄雪莹刀的距离时,刘草终于出手了,走了数米,便是为了积蓄气势,此刻正值气势鼎盛之际。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刘草此刀偏偏慢到极致。 铺天盖地的气势压了过来,林旦是避无可避,只能硬抗。刘草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以无敌之势碾压自己眼中的这个跳梁小丑,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弱小,认清与自己的差距。 刘草此刀并未奔着结果林旦的性命去的,但至少也得断个胳膊才合他意。 林旦无计可施,全身像泡进水里一般,迈不开腿,只好将手中长剑挡在身前,希冀能扛过这一刀。他脑中闪回自己拿双臂拼死挡住那个无名大汉一脚的场景。 呵呵,难道这一幕要重现了吗? 林旦脑海中不停盘旋着这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当他想到这个问题时,其实答案已经明了。 雪莹沉沉地落在长剑之上,火花四溅。 刘草以势压人,林旦在身下苦苦支撑。 举着长剑的两条手臂向下弯曲,渐渐失去知觉。 林旦紧咬着牙,他不甘心。为何他明明已经摸索到更高的境界了,但依然谁都打不过,就这个样子,还怎么有脸见师傅,还怎么替唐荟报仇? 但结果是残酷的,即便林旦自身还能抵挡得住,可手中剑似乎有点不堪重负了。剑身处微微露出一丝裂痕。 身处上位的刘草狂笑道:“你再反抗呀!就只有这种实力了吗?哈哈哈哈。” 可林旦此时哪还有余力能说得出话来。 刘草手上力道又添了几分,火花闪光,耀出雪莹刀上点点荧光。 就在即将剑崩人毁之时。 一柄折扇弹开了雪莹。 出手之人正是一旁观战的南安。 刘草的无敌气势顿时消散。林旦得以大喘一口气,看着剑身上的伤痕,他很是心痛,这些时日拿着它来练招,心中已生出熟悉之感,更何况此物并非他自己所有,而是道士悟青的,若是有朝一日他向自己讨要又将如何交代?师傅赵清毓从小便教导过他,要遵守诺言,既然是借,那便得原模原样地归还。 林旦将长剑收回鞘中,这场架也不必再打了,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输了。 刘草碾压之势被打断,心中大为光火,朝南安厉声喝道:“小安,你干嘛!打也是你喊打的,那为何又突然插手?你不给我个交代,这事儿翻不过去的。哼!” 南安沉默,的确是她整出这一场闹剧。她也在不停地反思,如何才算得是妙手,能够一举两得解决此事。南安内心也十分烦躁。 刘草似乎还没消气,不好意思再凶南安,那就只有拿被自己打得坐在地上的林旦撒气。 “喂,你这孙子还想呆在我荆安府到什么时候,赶紧滚蛋。别忘了带上你那个土妞姘头。土包子跟土妞还挺门当户对的。” 林旦坐在地上,愤怒地颤抖不已,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更何况,刘草骂人若是只骂他自己,说不定林旦也就忍了,可刘草叫他孙子,更是把唐荟讲成他的姘头。 他林旦忍不了,大不了就舍了这条命罢了。 取下背上玄剑,直接往刘草头上砸去。 刘草反手就是一刀,弹开玄剑,溅出无数火花。 刘草愣住当场,心想,这小子难不成被我骂傻了,剑鞘都不去掉就想和我再打?等等……这剑鞘也是铁石做的?这是什么剑如此怪异? 南安被林旦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心中思绪顿时被搅乱。 林旦一手握住剑鞘,另一只手紧抓住剑柄。 他想拔出玄剑! 不错,若是想胜过刘草,只有试试能不能拔出这把神奇无比的玄剑了。 “恩~啊!” 林旦双手发劲,拼尽全力往两边扯,可却始终像是差一口气似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旦沉默不语,只是暗自使劲,可他心中一直在怒吼,“为何还是拔不开丝毫?天上的神仙呀,要是你看得见的话,就助我一臂之力!” 刘草扛着雪莹走了过来,想看看这傻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就在他还未靠近之时,林旦双手血迹斑斑,淋在剑上,呲的一声,玄剑微微出鞘,绽发出无数耀眼彩光,晃得刘草连连后退。 还是南安反应了过来,瞬身到林旦身旁,抖开折扇挡住眼睛,一双玉足点在剑柄之上,看似轻轻一点,其实力道不浅,直接将林旦微微拔出的剑身击退回去。 林旦浑身脱力,瘫坐在地。 南安一双美目流转,嗅了嗅剑身上的味道后,嫣然一笑。 刘草惊魂未定,站在远处问南安道:“这是何物?” 南安打趣道:“这下算你赢还是他林旦赢?” 刘草当然不服气,要不是你南安多有偏颇,林旦此时还能活着那他就不姓刘了。 可他也惹不起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自己好一个风流浪子,却偏偏栽在了她身上,唉。 其实刘草何尝不懂南安是执意想将料峭赠与林旦,可问她为何如此照顾林旦,她也不说,心中醋意渐起,因此才对林旦憎恨万分。 刘草叹气道:“他赢,算他赢,他赢你就高兴了,你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他又悄咪咪地补了一句:“谁叫我喜欢你呢。” 第二十六章 玄剑之威 远在练武场中感悟天地之道的刘刑隐隐有所察觉,望向玄妙阁的方向,“这股力量,很熟悉。”他喃喃道。这股力量的确是在哪见过,可是到底在哪里,刘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但既然南安在那边,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刘草凑到南安身侧,指着直躺在地上的玄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把剑什么来头,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 南安摇摇头,并非她不愿意告诉刘草,而是她也未知全貌,只是管中窥豹而已。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林旦此人未来的成就远比自己当初预估高得多,当然值得结交,赠送一柄神兵又如何,便是将整个江陵易主对南安来说也毫不心疼。当然,若是在刘刑晋升人间境前,江陵城的实际控制者当属南安无疑,但如今看来,南安若是做出对江陵不利之举,刘刑定然饶不了她。 南安伸手拉起林旦。 林旦先前虽脱力瘫倒在地,但好歹也是已入山川境的武夫,很快便恢复了些许体力,全身酸痛不已,在南安的帮助下站起身来,并且同时拿起了这把威力无比甚至令林旦都心悸不已的玄剑。若不是南安及时一脚将剑身踢回剑鞘,恐怕自己将会被这把剑给吸干为止。 南安一脸严肃地对林旦说道:“这把剑哪来的?它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在她看来,林旦虽然未来可期,但这柄玄剑远不是现在的林旦可以挥动的,至少也得要等他迈入人间境才能使用自如。 林旦摸摸头,被南安像训孩子般训着他竟然还有点安心,林旦不禁回想到在青白山上不停惹师傅生气被教训的日子,神色一阵恍惚。 南安见他神游天际,自己的话一丝都没听进去,急得捏住他的肩膀使劲晃了晃。 林旦飘忽的思绪被带到眼前。 “这把剑是天上掉下来的。天上。” 林旦似乎是怕南安不信,还拿手指着天上,重复了一遍。他并不想对南安隐瞒除了师傅外的其他东西,因为她身上的气息跟师傅赵清毓很像,并不是像红瑜那般时而疏远时而亲密,捉摸不透。 南安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并非只是逢场作戏哄小孩子,而是真的大吃一惊,同时脑海之中某些记忆也因为这重复的两个字而被唤醒。 她点点头,说道:“天上。不错,就是天上才对。” 南安神色十分激动,活脱脱就是一个兴奋的小女孩,要不是一袭青衣白裙依旧衬得她的容颜仙气飘飘,再加上刘草及时拦住了她,否则都快要抱到林旦身上去了。 林旦一脸懵,自己难道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不就是天上吗? 南安终于收敛了情绪,先前的失态丝毫未影响到她此时的冷静。 她朝林旦递出料峭,并说道:“这是你的了。” 不曾想林旦却摇摇头,一口回绝:“即便我与他再不对付,但是输了就是输了,我林旦绝非输不起的人,放心。” 南安嘿了一声,“你这孩子咋还犟得很,白送你的还不要。拿着!” 南安将料峭强塞在林旦手中。 分明看相貌,两人岁数差不离,可南安老是用长辈的口吻,一口一个孩子地叫着,林旦很是不适应。但看着到手的匕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南安暗戳戳地拿胳膊肘捅了捅刘草,刘草一脸不悦地说道:“我输了,这匕首你拿去。” 林旦自知自己技不如人,也再无脸面留在此处,拱手告辞,“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不会再打扰你们。” 而匕首料峭,既然是南安执意送给林旦的,那林旦也没理由再推辞了,对南安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可惜相识稍晚,否则林旦对此处也不会印象极坏。 刘草哼了一声,小声说道:“还算识相。” 林旦头也没回就离开了玄妙阁。原本南安还想挽留一番,可话到嘴边后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也许让他自己好生历练一番才算得上他的造化,而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助他迈入山川境,再送一段气运而已了,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记起这段小小的恩情。 南安望着林旦的背影,喜笑颜开,宛若一朵白莲配着些许青绿之色绽开在古色古香的阁楼之前。刘草看得呆了,阁楼之中目睹这一切的楚晏也看得呆了。这一刻,他们俩都认为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毕生的追求。 待到林旦回到侧院门口时,荆安府的另一位主人刘刑已经斜靠在院门之前,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了。 林旦不解,为何刘刑会在此处等候自己。 “林公子,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呀。这是到了‘既见青山,便入山川’的地步了,那咱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不知刘大人为何到此?” 林旦想到既然自己将要离开了,那也不必再装熟了,称呼上也就生分了不少。 刘刑依旧是一番书生气:“那日伤了林公子的妖孽的行踪已被我等掌握,下人们不敢轻举妄动,传到了我这里来,我想到,既然林公子也是武夫,自然要养一身无敌之气,所败之人定要尽数复仇,才能消除心结,因此我特意前来告知林公子你的。” 刘刑虽已注意到林旦双手是血,腰间长剑以及背上背着的玄剑都有挪动的痕迹,以及先前自己所感受到的那股熟悉的气息都证明了林旦先前在玄妙阁处定然是与人大战了一番。不难想到会是一向对林旦充满敌意的刘草言语挑衅后,林旦忍不住动了手,不过既然他此时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说明南安定然也从中插手了两人的争斗,否则以自己家大哥的脾气,给林旦留具整尸就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林旦点点头,他在书上读到过不少这一类的说法,可转念想到,那刘草是算自己的手下败将呢,还是算大胜了自己…… 不管怎么样,这妖孽我定要亲手斩杀,也算是为我初次入境开个好头,虽然这个头已经被刘草给坏了。 刘刑将写好具体位置的纸条递给林旦,上面写着细细的小字,正是江陵城豢养的斥候所记录的。 “这是那个妖孽平日里藏身的位置,至于其他更多的事情,得靠你自己去盘问了。” 林旦当然听得懂刘刑的言外之意,刘刑他们并不知道为何那妖孽会突然袭击林旦一行人,并且是在管理森严的江陵城中,若不是被鬼迷心窍了,那谁都不信,但具体是为何,那就交由你自己去问去查了。 林旦接下纸条,并未当场查看,这是师傅赵清毓交给他的礼貌礼节。 “谢谢。想不到你如此有心,我林旦日后若有所成就必定报答。” 一码归一码,虽然林旦恨不得杀了刘草,但对他的弟弟刘刑,林旦始终还是觉得此人一点都不简单,不禁实力超群,更是文质彬彬,不管对方身份如何都以礼相待。林旦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但唯一有一点他不喜欢,那就是做了这个江陵城的城主。虽然在城中自然是威风八面,甚至在整个荆州,都名声顶天。但在林旦看来,他自身反而是被这些东西给束缚住了,一点也不自由。 他只想做一名远离庙堂之高,只身处于江湖之远的侠客。 嗯,带着师傅和徒弟一起。 刘刑交代完后便离开了,对他而言,时间一样很宝贵,只有自己能撑起荆州的一片天,越快悟出属于自己的路越好。 林旦推门而入,只见满院的白花飘散,却不见自己的那个小徒弟。 不用多想,一定是还在床上做梦呢。 这妮子,天气暖和之后就长睡不起了,习武之人怎么能偷懒懈怠! 林旦刚想推门而入,厉声呵斥,身后传来刘刑的长音。 “林公子,这里有些盘缠,可供你在路上打点使用,出门在外,钱多不压身。” 林旦回头望去时,不见其人,只剩一个比红瑜所给的锦绣口袋更大的钱袋子落在地上。 …… “师傅?” 唐荟揉了揉眼,头发蓬松,不停打着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此时天气虽然稍微暖和,但依旧得和衣而眠,否则夜里受凉了就有吃不完的苦头。因此林旦也才敢直冲冲地破门而入,没避与唐荟之间的男女之嫌。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林旦厉声呵斥道。 话虽如此,可林旦其实看着熟睡模样的唐荟并不忍叫醒她,他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可能以后她都再难睡到如此柔软的大床,再难如此安稳地入睡,心中难免不升起一丝不忍之情。 可迟疑片刻后,依旧是按设想般厉声叫醒了她,并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她。让她管钱的确比让自己管钱更合适一点。 这也是为了日后能多些时日睡好觉而做的重大决策,林旦不禁感叹道,若是让自己去当皇帝,说不定天下就不会乱成一团,毕竟自己知人善任。 “快洗把脸,我们要走了。” “师傅?你不一样了!” “有吗?哎,你别想偷偷多睡会!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去哪?” “斩妖。” 第二十七章 晦气 唐荟无精打采地跟在林旦身后,林旦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不然指不定就睡在路边了,后来索性用衣服拧成绳子绑在在自己和她身上,省去了不少麻烦。 两人已经出了江陵城。 起初林旦告诉唐荟他们将要离开这里回到四处流浪的日子时,他本以为唐荟会对自己十分失望,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一切,才让她跟着遭受无妄之灾。不过显然唐荟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而是打开钱袋子,哇的一声,“师傅,这里面钱多着咧,够我们用好久了。” 林旦也不知道唐荟这样是好是坏,算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林旦细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行李,一套换洗衣物,两柄剑,一把匕首,再无他物。钱袋子交由唐荟管理。他曾拔出匕首来看过,刀身像是一个冰锥薄片般通体浅色淡蓝,散发出淡淡寒气,令人止不住颤抖。 而唐荟更像是孑然一身,除了身上一套灰色棉衣外,就只有林旦给她的钱袋子了。最后在两人出城之前,林旦硬拉着唐荟去江陵城内的裁缝铺,让店里的老师傅替她量身缝制了两套合身的衣物,既有春秋时节穿的,也有夏日时分穿的薄衣。这在林旦看来花不了几个钱,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唐荟依旧像两人在小楠轩中时那般窘迫,面露难色。 不得不提的是,其实论身材,唐荟的身姿并不输红瑜和南安二人,甚至某处还胜过一两分。特别是在裁缝拿量尺丈量尺寸时都不禁发出感叹,“哟,这身丰富肥臀可不得了,太适合生养娃娃了。”一句话羞得唐荟双颊翻飞,要不是这裁缝已经是个老婆婆了,并且言语之中并无调戏之意,否则她手上的功夫定然得尽数施展出来。 可惜就是唐荟容貌平平,并且常年经受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皮肤粗糙不堪,甚至不如常居在青白山上的林旦滋润,毕竟赵清毓自己平日里就保养有加,自然也少不了徒弟的份,否则在那花钿榜上,唐荟怎么也能夺个名次。 江陵城三面环水,进出城皆只有一条大道。 一路上,林旦将刘刑所给他的纸条看了又看,上面只写着“城门往北七十里外野兽林中”,却并未详细标注在森林何处。 原本七十里路对林旦和唐荟二人而言,只需花费半天的光阴即可抵达,但唐荟走一步退一步的走法不知何时才能走到那野兽林中。即便是林旦在前面牵拽着唐荟,这时耗也大大增加。 所幸这一路上风景极美,林旦才不至于心情极差。出城之后,遍地的绿树成荫,再加上杨柳清风,好不惬意。 赶路的时头过得很快,对唐荟来说,眨眼间便到了日暮黄昏之时。唐荟此刻也终于算是睡饱了,精力充沛,与林旦并肩而行。 不多时,二人便远远地看见前方有村落遍布大地,喜形于色,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风餐露宿了。 这村子周围尽是无边无际的田野,在黄昏映照下,还在田间春耕的佃户们一个接一个地直起身子,擦擦脑门上的汗,三两个粗布衣的汉子先一步走到田坎上,吆喝着手慢的朋友:“回家咯!吃饭去了咯!” 林旦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这远比他在江陵城里所见的那些锦衣玉裘们有生机有活力得多。他的嘴角也因远处那些汉子传来的呵呵笑声而扬起一抹弧度。 他甚至想加入到他们的行伍之中,但看了看身旁若有所思的唐荟后,心中暗暗说道,“奇怪,为何我入世之后反而想要出世?” 不过他并未多想,因为肚子已经先一步咕咕叫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户人家填饱肚子。 当两人走到村门口时,四周遍布村民围着二人,并且周围人皆用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两人,不因别的,就是因为林旦背着的两把剑,以及两人陌生的相貌。 村子不大,因此村里面每个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多了谁少了谁一眼就看得出来,更何况,在这乡野村间,哪用得着什么刀剑,顶多是镰刀钉耙而已。 林旦壮着胆子,向四方拱手说道:“在下与徒弟游历至此,只想寻一处落脚的地方,不知谁家愿意收留我等?”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十分紧张,连胳膊都有点在颤抖的样子。 唐荟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高举头顶,“放心!我们并非白吃白住。” 看见银子,人群顿时乱哄哄起来,你挤着我,我推着他,都愿意当这个“好心人”,可又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最后还是人群中一个面带泥土的少年挤开身前众人,走到林旦和唐荟二人跟前,“你们不嫌弃我的话,就跟我来。”他垫起脚一把拿走了唐荟手中的碎银子。 围观的村民见这少年站了出来,纷纷闭口不言,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不一会便散开各回各家了。 林旦疑惑地看着这些四散的百姓,面露迟疑。 少年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我是村子里的晦气,因此他们都不愿意跟我有瓜葛,你们要是不嫌弃我的话,就跟我来。” 少年头也没回地往村中深处走去。 林旦犹豫不定,唐荟可急了,这人拿了自己银子,那当然得做事,拉着林旦二话不说跟在他身后。一旁还没完全走尽的村民,手上指指点点,口里也叽里呱啦地说着:“离这两个外乡人也得远点,不然要沾上晦气。” 黄昏逐渐落下帷幕,一道道炊烟从各家房屋中飘出,广袤的土地上,就是这样一簇簇的村落构建起了荆州,并且养活了江陵城。林旦深吸一口柴火气,情不自禁地说道:“这就是人味!” 三人没走多久便在一处简陋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少年若有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挂在腐朽的门上的那道铜锁。在林旦看来,这门锁与不锁差别不大,一推便倒,但毕竟是别人家,他也就没多嘴。不过这扇木门虽已破旧腐朽,但上面却贴着崭新的门神画像,二神坐在桃树下,袒胸露腹,虬髯虎须,头上长角,手执桃木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进了屋里,除了堂屋正中摆着一张与这门年纪一般大的方桌外,空无一物,是实实在在的家徒四壁。 而屋子里更是连油灯都没有一盏,一入夜便只能睡觉歇息,对少年来说,这样的日子他早已习惯。唯一不同的就是今日多领回来两个人到家里,反正白拿的银子他没理由不要。 “自己找地方歇脚。”少年坐在桌子上,抖落脚上从田里带回的泥土。 林旦揉着肚子,向少年问道:“喂,你这没吃的吗?” 黝黑的少年露出狡黠的笑容回答道:“有啊,不过得另外加钱。” 唐荟一个没忍住,拳头都快抵在少年脸上了。把林旦都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自己这徒弟干劲这么足的时候,忙把她拉回来。 少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丝毫不怕这个气势汹汹的少女会对自己做什么。反正他早就想清楚了,自己就烂命一条,生无可恋,死不足惜。要不是怕痛,早到阴曹地府去了。更何况,少年看这两个人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缺钱的主儿,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一回,能多宰点就多宰点,抢到手的银子够他不出工十天的饭钱了。 林旦好生劝解唐荟,“反正兜里钱还多不是嘛,就给他一点又怎么样,你看这屋子,连个板凳都没有,就当做善事了。” 林旦这是没当过家,不懂“钱难挣,食难吃”的道理。唐荟又拗不过他,只好又从怀里挤出一点点碎银,伸手递给假装没在看两人的少年。 少年飞快地溜到唐荟身边,只看得见他拿走碎银的手臂残影。 “不过我先说清楚,家里面只有些糙米,吃不惯别赖我身上。”少年欢天喜地地往后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清点手里两次拿来的银子,甚至放嘴里咬了咬。 林旦蹲在墙角,他不想一屁股坐在这满是尘土的地上,心里想着这少年也太不讲究了,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打扫下屋子。倒是唐荟看得很开,拿包裹垫在底下坐着休息,两人都靠在墙根。 没过多久,少年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米饭走了出来,本就黝黑的脸上又黑了几分,像是被烟熏火燎弄出来的。 林旦闻到米饭香,忙凑到桌前,唐荟也早已饥肠辘辘,一同前去。 少年将盛着米饭的盆放在桌上,可是却没有碗筷。眼见少年伸手便要往盆里抓去,唐荟一把抓住少年的手,稍一用劲,翻转了过来,手上还沾着不少田间的泥土,指甲缝里更是遍布黑泥。 唐荟直拉着他的手往后屋他做饭的地方走去,看见一个水缸后,拿放在里面的半扇葫芦舀起水来淋在他的手上,并用力揉搓着他手上每个藏着污泥的缝隙。 林旦不知发生了何事,生怕唐荟对这孩子动粗,忙跟进后屋,见她只是想给这少年好好洗干净手,这才放下心来。 可少年始终在挣扎,特别是当唐荟要给他洗干净手时,上下暴跳如雷,即使手腕被捏得通红,可少年依旧不停歇。 终于是给唐荟惹生气了,一瓢水泼在少年脸上。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反倒是林旦不知所措了,他哪知道自己这徒弟为什么突然闹这么一出,自己又不好上前劝,劝谁? “你到底要干嘛!”少年歇斯底里地朝唐荟怒吼道。 唐荟甩开抓住他的手,继续一瓢水泼在他脸上,而后替他揉搓脸颊,洗去脸上的污垢泥土。尽管少年上身衣物已经湿透,但唐荟手上动作并未停下。 第二十八章 野兽林里闹肚子 “洗得干干净净的不好吗?”唐荟用瓢舀起水后,再将手打湿,一点一点地洗干净少年脸上最后的污垢,少年没再挣扎。 少年的脸比起脖颈其实算不上太黝黑,不过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田间泥土在脸上,遮挡住了少年本来的面目。此时唐荟将少年的脸洗干净后,他的脸上红彤彤的,是唐荟一顿揉搓下来后留下的痕迹。 唐荟又洗了一遍手后,对少年说道:“吃饭。”颇有一番反客为主的感觉,不过林旦觉得她是因为觉得自己既然花了银子,那就理所应当可以做这些事情。 可唐荟拉着少年往前堂走时,站在门边的林旦也被她盯了一眼。林旦也老老实实地去水缸边仔细地洗了遍手。他怕自己也被唐荟拉着洗手,这也太丢脸了。 少年站在桌边,耷拉着头。 以往他一人独居一直都是拿手吃饭,也没那么讲究,没留意过自己手脏不脏的问题。 而林旦初见唐荟时,她的面目也并不十分干净,其实是因为唐荟哪像这个少年一样,还有自己的房子住,还能满足温饱。唐荟流离失所,游荡在荆州境内,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有条件考虑这些事情。不过唐荟骨子里还是爱美爱干净的,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而已,所以在她看见少年明明有条件爱惜自己的羽毛却不珍惜时,十分气愤,甚至是按着他来洗手洗脸。 三个人就围着屋里唯一的桌子用手抓着饭吃,即使只有大白米饭,一点配菜都没有,但三人依旧吃得干干净净。 少年有些错愕,他本以为这两个穿着打扮不俗的外乡人会对这饭多有不满,却没想到一个比一个吃得香。他哪里知道林旦和唐荟两个人最不挑饮食了,只要能吃得下去,那就尽管敞开了吃。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少年从后屋拿了些茅草出来,向林旦问道:“你们要睡哪?” 整个屋子除了堂屋和后厨外,只还有一间侧房,不过皆是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 林旦反问道:“那你睡哪呢?” 少年铺了些茅草在桌子上,“我睡这里。” 林旦咂舌道:“那你把茅草给我,我们就睡角落就行。” 他接过茅草均匀地铺在地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呀。林旦在青白山上时并未觉得睡茅草地有何不妥,但享受了大半月的软床之后,才觉这世间乐趣多多,以往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什么时候也得把师傅接下山来享受享受。 少年羞涩地挠了挠头,问道:“你们就睡这吗?那我要不要去那间屋子?” 林旦一脸茫然道:“为何?” 少年微微低下头,然后小心地看着林旦,“难不成你们喜欢让我看着?” 不等林旦反应,唐荟直接一个二指禅打在少年的手臂上。 “哎呦!”疼得少年直叫唤。 唐荟收着力的,否则就她那个蛮力,少年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林旦此时恍然大悟,敢情这小子是把咱们当成一对儿了,“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徒,你小子别瞎想。” 少年悻悻然地坐在桌子上,不敢再去看林旦二人。 唐荟倒是对这茅草堆做的床没什么异议,毕竟这屋子已经够简陋了,再想要追求什么舒坦大床也只能是空想。 夜里,少年蜷缩着躺在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吃饭时它就是饭桌,睡觉时这就是他的床。 唐荟躺在茅草堆上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林旦盘腿坐在她身侧,只是闭目养神,并未入睡。虽然这个村子看上去一片祥和,但留个心眼总归是好的,并且,这段时间里,林旦愈发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运气遍贯全身所耗的时长也少了许多,想来定是进入山川境后的好处。 一向独处的少年有些不适应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横竖睡不着觉,一点点挪动身体,在狭窄的桌子上不停翻身。 林旦听到动静,中断了蓄气修行。 “你叫什么名字?”林旦轻声问道。 林旦声音轻微,他不想扰了唐荟清梦。可这夜里又寂静得很,落针可闻,尤其是少年的家虽然在村中,但不像其他人户墙挨着墙,他家周围并无什么邻居。 少年背对着林旦二人,一动不动,装作已经熟睡了的模样。 而后一夜无话,林旦偶尔透过有破洞的屋顶向天上看去,满月明淡星稀。赵清毓教过林旦识月,他估摸着现在应该是月十五了。 …… 一声鸡鸣响彻全村,林旦惊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直挺挺地躺在唐荟身边。 林旦心中疑惑:奇怪,我昨晚怎么睡着了? 不过好在唐荟还安然无恙地躺在身边,这少年也还是蜷缩着睡在桌上,身上衣物安好,两把剑和匕首料峭也都还在,并未出什么乱子。 林旦摇醒唐荟,即使知道她这段时间总是嗜睡,但出门在外可比不得在荆安府里安全,得处处小心才行,因此睡不得懒觉了。 鸡鸣声继续响起,天亮了。少年也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他干瘦的脸上露出冷漠的神情,朝林旦说道:“你们还不走?再呆一天可就要再加一天的钱。” 林旦站起身来,理清身上的茅草,微笑着对少年说道:“你若是真想要钱又何必赶我们走?不必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眯起眼,本能地想威胁一下眼前这人,可却毫无效果,林旦根本不吃这套,少年像是妥协般泄了气,答道:“我没名字,村里人都叫我晦气。” “晦气?为什么叫晦气?” 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光,又露出那狡黠的笑容,说道:“想知道啊?拿钱来换呀!” “钱……什么钱!”原本被强行拉起身的唐荟趁林旦没理她的当口又倒了下去,可在听到少年提到钱的时候,猛然起身,连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 林旦无奈地摇摇头,抓起唐荟的手便往屋外走。 少年对两人的离去未作理会,继续躺在桌子上,摸了摸兜里从唐荟那框来的银子,心中想到,还有这么多钱,这大半个月都不用下田了,就多躺会儿…… 林旦二人穿行在村子里,一路上遇见的村民皆对两人避之不及,更有甚者还对两人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这两个年轻人不知深浅,也沾上了晦气呀,可得离他们远点。” 村子里永远都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瞬间遍布全村,林旦二人昨晚住在那被称为晦气的少年家中的事情早就在村中传开,家喻户晓,甚至还有更下流无耻淫乱不堪的谣言从他们口中冒出。好在他们只敢私底下悄悄说说,毕竟林旦背着的两把长剑放在这村子里可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村子不大,林旦和唐荟很快便走了出来,回到昨日的大路之上。 回首望去时,田野依旧是田野,清晨薄雾片片,汉子们依旧是一个吆喝着一个扛着锄头往田里走去,与黄昏收工时别无二致。 林旦此时不仅感叹道:“这样一眼望到底的日子还有什么好过的?” “师傅,你知道为什么昨日我要给那个孩子洗手洗脸吗?”唐荟突然问道。 其实这些日子里,唐荟的口音已经改善得很好了,不枉林旦花了十两银子买书给她念,虽然内容有些不堪入目。 林旦正看着田野风景愣神,被唐荟突然间的发问吓了一跳,“啊?为什么?” “我觉得他和我很像。” “哪像了?哦对,的确很像,都一样爱财。” 唐荟忍住敲自家师傅的头的冲动,“师傅你没苦过,怎么知道我们的难处?再说了,那孩子难道真就爱财吗?不过是想活得轻松一点而已。” 林旦被唐荟一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忙看向唐荟的脸,可他左看右看也没能瞧出个花儿来。自己这徒弟怎么突然开窍了似的,话也多了。 还没等林旦再研究研究,唐荟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又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路上,身影中还有一根线将两人牵引着。 …… 走了半天,终于四周树木开始茂密起来,林旦知道自己大概已经到了那纸条上所说的野兽林了。 此处树高蔽日,林大隔音,方圆百里,人迹罕至,绝对是杀人越货的宝地。 林旦狠狠晃了晃昏昏沉沉了一路的唐荟,“清醒一点。” 唐荟点点头。 林旦把料峭递给唐荟。赤手空拳难免有损伤。 他记得唐荟说过她什么兵器都会一点。 可两人提心吊胆走了好一段路,除了林上的飞鸟鸣叫外,连野兽的毛皮都没见着。林旦常年住在青白山上,混迹于山林之中,他知道怎么吸引寻常野兽,不过要是对付一个已经化形的精怪,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林旦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疼痛不已,招呼了一下唐荟后,就寻了一颗大树,躲在树后方便。唐荟也觉得肚子不对劲,也寻了一颗树方便。 过了好一阵,直拉到林旦与唐荟都已虚脱不已,肚子中空无一物后方才停下。 一贯好脾气的林旦都暗骂了一声:“该死,难不成是那小子给我们下药了?可那饭他也吃了不少呀。” 林旦知道以两人现在的状态去对付那个精怪,恐怕是凶多吉少,只好带着唐荟出了这个林子,想着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来。 可离这野兽林最近的便是先前那个村落,无奈之下,林旦和唐荟又回到了村子里。村民们当然还记得这两个外乡人,不过早已没了当初那个兴奋劲儿,即便林旦拿出一整锭银子也无人问津,甚至来往之人都闭着他们走。 就在两人心灰意冷之际,那个黝黑干瘦的少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笑道:“我接了。”拿走了林旦手中的银子。 林旦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拿钱?你没拉肚子吗?” 原本林旦心中火气十足,可看见少年瘦弱的身体时,心中半数火气便已消散,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少年一脸疑惑,“什么拉肚子?你不会怀疑是我做的饭有问题?” “那不然呢,昨天就只吃过你做的饭。” 少年赶忙把这锭整银揣进兜里。 他打笑着说道:“没事,今天你们自己做,这总能放心了。” 林旦二人无可奈何,只好又跟着少年回了家。 第二十九章 拱火唤君志 这一次,林旦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少年再进厨房。就算这里是少年的家,他可不想自己走到险境时,却因为闹肚子这种事而丢了性命。 并且,可别忘了,在青白山上之时,多数时候都是林旦下厨做饭做菜给他和赵清毓吃,就算没学过,可熟能生巧之下林旦的手艺还算不错,至少比这少年好,吃了不会拉肚子,因此林旦亲自进了厨房。 可当他到了后厨一看,止不住地摇头,与前堂一样,整个厨房都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米袋一口锅和一个水缸之外,连点油荤都见不着,最难堪的是,那装米的袋子里还长满了米虫。 没办法,林旦只好硬着头皮抓了一大把米出来,一边抓还一边安慰自己,既然这米还能生虫,就说明这米还没坏。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这米淘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缸中的水都快见底了,才勉强满意。他留神到顺着淘米水流到地上不停蠕动的米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忙用缸中余下的水给泼散开了。 林旦虽然住在山上,可因为赵清毓颇为讲究的缘故,他们住处周围皆日日焚烧着某种香草,是赵清毓偶然在山上发现的,对驱散虫豸颇为有效,所以林旦面对这些人畜无害的米虫时也忍不住犯恶心。 等米饭蒸熟还需要些时候,林旦闲得无聊先行回到了堂屋。 “你小子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你爹娘呢?”林旦甩干手问道。 撑手坐在木桌上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答道:“他们早就死了。”言语中毫无一丝波澜。 林旦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了,忙想找补两句,原本想要教训他一番的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那你一个人生活还挺不容易的,挺厉害。”甚至还对少年竖起了大拇指。林旦心中的确也是如此想的,他自问若是让自己在少年一般大年纪时,若是没有师傅的话,说不定还没这少年活得明白。 少年摸了摸鼻子,犹豫片刻后,第一次露出怯生生的神情,向林旦问道:“大哥,你是江湖人士,能不能教我武功,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呀,我可以给你背剑拿包什么的。还有之前的银子我也都可以还你。对了,你们是要去野兽林,毕竟我们村子附近也没有其他去处了,我手上有野兽林的详细地图,也可以给你们。” 林旦不明白少年为何突然这样说,但心中似乎有所预料。 这时唐荟突然问道:“你在你们村里就没有什么亲戚吗?按理说村子里……” 少年冷冷地插言打断唐荟,“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更不用说什么亲戚,村子里那些杂碎他们叫我晦气就是因为我把爹娘和亲戚全给克死了!” 随后他继续说道:“村子里只有一个老爷爷,也就是这间房子原本的主人,他自己的孩子死得早,见我孤苦伶仃便收养了我直到七岁大,而后撒手人寰,把我独留在这世间。老爷子死了后,这群杂碎传出的谣言越来越响,都说是我克死了他。” 林旦闻言点点头,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自己虽然未曾蒙受生父母养育之恩,但却还遇见了师傅赵清毓,将自己拉扯长大,也算成人了。 “因此我在这破村子里丝毫不受待见,他们全都避着我走,生怕我像克死身边人那样,给他们带上一点点晦气。哼,他们不想搭理我,我还不想理他们呢。” 唐荟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试着往外走走呢,我是说,离开这个村子。” 少年笑了,起初还是爽朗的笑声,敞开心扉地大声笑着,回荡在房中,可少年的眼皮逐渐耷拉下来,笑声也逐渐变成冷笑、苦笑,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所能表现出的样子。 少年无力地叹息道:“我拿什么走,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个该死的村子,走出去三天找不到吃的,我就会饿死;走五天找不到安稳的住处,我就会冻死。我不像你们,有一身武艺,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又何妨。所以我才会问你愿不愿意教我武功,带我一起走,也许现在我只是你们的累赘,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有本事报答你们的。” 在村子里,没人愿意与少年来往,即便是同龄的孩子也会被家中大人吓唬着说:“你要是想害死你娘,那你就去找他玩。”孩子们当然分得清轻重,自家爹娘当然比这个古怪的同伴重要得多。 因此少年从未跟其他人讲过这些事,没跟人吐露过心声,因为根本没人会跟他讲话,在村子里他就是异类,是怪物,即便有好心人愿意照顾一下他,可一想到被村子里其他人发现后也会遭受排挤,那颗摇曳不定的善心也就随即破灭消散了。 但林旦却迟疑犹豫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初出青白山的毛头小子了,之所以当初收唐荟为徒,是因为林旦未见过什么世面,不知江湖深浅,觉得凭自己的实力,保护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但这片江湖的宽广远超当初憧憬山下世界的自己的想象,见过刘草刘刑这些真正高手出手后的他不敢随意答应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怕自己的无知无畏只会害了他的性命。 于是林旦将手放在少年肩膀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你自己也说了,离开这里出去后连温饱都成问题,更不提会有各种危险,那何必就住在这里呢,起码可以好好活下去。” 求而不得,少年甩开林旦的手,怒吼道:“你懂什么?那些蠢货的眼睛就像镰刀一样,剜进我的脚踝里,他们的狺狺犬吠就像锄头,砸在我的后背上。他们全都该死!该死!该死!” 一阵吼叫后,少年嗓子嘶哑,干咳了几声,艰难地咽下一团口水,眼角处已有泪水在打转了,少年低语道:“但我没办法找他们拼命,我力气太小只能杀死一个人,就算我藏起来也许可以杀掉一整户人家,但我立马就会被其余人像条野狗一样乱棍打死,可是我还死不得,老爷子让我爱惜自己这条命,他说我得活下去,就算不为爹娘辛苦将自己生出来,也要为了他这把年纪还要照顾一个小屁孩……” 少年话还未尽了,但声音到后来越来越小,直至再听不见少年话语声,房屋中只剩下呜咽停留回荡。 林旦不知所措,只好找了个借口去后屋端蒸好的饭,少年的真情流露,这种尴尬的场景他可应付不来。 林旦心中虽然觉得这少年的经历与自己颇为相似,但越是如此越是觉得性命关天可不能儿戏,因此始终不愿像少年所说那样,带他离开这里,浪迹江湖。 也是在此时,林旦突然能稍微理解师傅赵清毓为何当初万般阻拦自己下山。 迷人的花儿总是伴着刺呀。 少年的眼眶红肿,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声,他多么希望这两个外乡人能带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他们却始终不肯。 林旦从后厨端着满满一盆大白米饭出来了,依旧是没有碗筷,没有配菜。 他听见唐荟向少年呵斥道:“又想要活得舒坦,又不肯犯险,甚至连踏出这个村子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我师傅把你带出这里又能怎么样?难道以后遇见事儿了你就能站出来了吗?我看你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懦夫!若你真有胆子,那你就往南边走,走个一天一夜,去那江陵城里,有志气就去找城主让你当个兵卒,没志气也可以捡个破碗坐在路边乞讨,都好过在这里被人天天戳脊梁骨,不是吗?” 林旦心中一惊,唐荟什么时候话说得这么流畅了,不知不觉间竟然进步了如此之多,看来还是自己教导有方呀。不过这一段话是不是太重了点,太伤他了。 少年低下的头埋得更深了,看来唐荟的确戳到了他的痛点。少年虽然可以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但那一句懦夫自己却似乎无论如何摆脱不了。 林旦将饭盆默默地放在桌子上,拿手抓着,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唐荟也没再理会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少年,默不作声地吃起了饭。 两人很快便吃完坐在茅草上休息了,不过他们很默契地给少年留了小半盆白饭。 昨日铺在角落的茅草,少年并未收起来,只是收拾好了桌上的茅草。 少年抓起盆中逐渐变冷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脸庞上不停有泪水滑落,可嘴里满是米饭,他哭不出声来。 的确,就算自己身世坎坷,那又如何,这并不能成为自己懦弱的理由。没人知道少年心中正发生巨大的逆转。悲愤,恼怒,可最终到底是化成了动力,的确,那月月向村子收纳财粮的江陵城自己还没去过呢。 少年用沾满米饭粒的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幅卷宗,交给林旦,“这是老爷子给我留下的,野兽林的地图。” 原本村子里以前还有专门的猎户,会定期组织去野兽林中猎杀那些侵袭农田的野兽,但江陵城这些年拳脚伸开了之后,便派出不少兵士替这些村子扫平了障碍,因此这些猎户也就全都回到农田上,重新做回了佃户。 林旦接过卷宗,这卷宗并不是用普通的纸做的底子,而是一整张牛皮所绘,手感极佳。 林旦想了半天,问少年:“抚养你的那个老爷子没给你取个名字吗?” 少年点点头,答道:“木棉,李木棉。他说给我念过一句诗,‘坐忘一树无青地,疑是霜林叶尽红’,你听过吗?老爷子他说是木棉花开时候的样子,很美,漫山遍野的红色。” 林旦虽然读过不少书,但并未听过这句诗,也没见过木棉树,不过听上去的确是一副很美的景象。 少年想起老爷子还在的那些日子里,虽然也只能勉强果腹度日,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他总是有说不尽的故事给少年听。 可惜老爷子终究也离去了,少年为了度日,几乎将这个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都贱卖了,甚至村里人哄抢少年插着草标的桌椅板凳,皮草兽头时,还以晦气为理由,硬生生压下价,仅仅给了少年一些大米供他苟活些时日而已。 少年将野兽林的地图交给林旦后,默默收拾起了桌子。 自己若是离开了,那这间房子岂不是被村子里那群杂碎给白白占了? 第三十章 再入野兽林 日头当空,温暖和煦的春光平等地撒在田野里,湖海中,好不惬意。 林旦二人已经再一次抵达了野兽林入口处,从周围树木的高度便能看出,野兽林中树高蔽日,连春光都只能以点点斑驳的形式降落此地。 “按图上所绘,林中深处应该是野兽聚集之地,十分凶险,不过既然那个畜生已经能化作人形,那至少也开辟了自己的洞府。我们应该去这些山洞看看。” 林旦打开李木棉所给的卷宗,正细细地查看上面所绘制的地形,猜想那只精怪可能在的地方。 而李木棉一大早就与林旦二人分别了,并且特地把房门钥匙给了二人,他看着唐荟说道:“我走后就不会再回来了,死了就死了,你说得对,我早就应该迈出这一步的。” 其实这又哪能怪得了一个孩子呢,他生下来便父母双亡,被村子里的人排挤,这难道是他自己能选择的生活吗? 而唐荟和林旦又何尝不是在他身上瞧见了自己的模样,甚至唐荟在李木棉临走时,还塞给他一块整银。 天地多有不公,你我只能共勉。 午间的林中,清晨的雾气早已消散殆尽,一束束日光透过交错的树叶刺破林中的阴暗,林间偶有飞鸟经过,晃得树叶沙沙作响,光束摇曳,斑驳扩散。 林旦已入山川境,体力胜过之前数倍,因此爬个坡,迈个坎啥的再多也不在话下。说来也怪,唐荟进了这野兽林后,不停犯困的习惯也没了,精神焕发,朝气十足。 “你说这野兽想要变成精怪,化成人形得要修行不少道行,起码也得是个兽爷爷兽奶奶了。那这村子里的人还敢入这林子来绘制地图,也太大胆了。”林旦一边走着一边翻看着地图。 唐荟摇摇头:“朝闻道,夕成灵。世间机缘巧合玄妙得很。并且按李木棉的说法,这村子以前不是有猎人吗?既然如此,肯定要绘制地图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呀。” 林旦收起卷宗,他大概都已将地图记在脑子里了。 “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林旦问道。 唐荟眨巴眨巴眼,答道:“师傅——你以前也没问过我呀。” 唐荟故意在“师傅”后面拖了个长音。 林旦不甘心地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为师要带你回苗疆,回去报仇。” 尽管林旦对苗疆一无所知,并且也不清楚唐荟的仇到底是什么仇,但自己总不能在徒弟面前也抬不起头。 唐荟叹了口气:“还是算了。” “为什么?” 唐荟摇摇头:“他太厉害了,不是凭勇气就能够斩杀的对手。” 唐荟虽对林旦说过她不愿再复仇,自己心中的仇恨早已淡化了,但仍是不断在打量比对自己与那仇人间的实力。 “但你不是说过相信我有朝一日会比刘刑还强吗?你不会是在骗为师!”林旦停下脚步,背着双手,直视着低头走路的唐荟。 尽管低着头走路,但唐荟依旧留意到林旦停了下来。 “我当然相信,不过不是现在,也许还要等好多好多年才行。”唐荟像哄孩子一样安慰钻牛角尖的林旦。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林旦继续往下一处山洞走去,并且口中说道:“那我不管,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现在打不过,那我带你回去找我师傅来助拳,她可是很厉害的。” 唐荟一愣,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师傅还有一个师傅。 “师祖?” 林旦自信满满地点点头,“这么跟你说,她在我心中可是天下第一厉害,就算是刘刑,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师傅,真的。” 虽然林旦说得信心满满,唐荟心中反而有些不信,因为这么厉害的师傅怎么教出来的徒弟不咋地呀。但唐荟没明着问,多少还是要给师傅留点面子的。 可唐荟迟疑的神色被林旦尽收眼底,他忙说道:“你别不信,只是我没怎么跟着她学功夫而已。哎,多说无益,等我带你回青白山,你见了她就知道我说的只有少了没有多了的。” …… 两人有说有笑,不多时便已探查了牛皮地图上的好几个洞穴,可皆一无所获,不是空空荡荡就是只有一些小兽住在里面。林旦也没有打扰这些只是想安稳生活的野兽。就比如眼前这只棕褐色的小熊,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打着转,打量眼前从未见过的生物。林旦不禁想起自己在青白山上想逃走那次遇见的小熊,不会待会也遇见一只母熊? 可正当林旦打算起身前往下一处洞穴之时,一阵怒吼咆哮从两人身后传出,小熊也朝洞口处吼叫回应。 林旦暗骂一声:“它妈的,运气这么背!” 林旦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它妈妈来了,抓起唐荟的手撒腿丫子就往外狂奔,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回头看在没在追自己。好在熊妈妈听见了小熊的回应,知道自己孩子并无大碍,也就没追撵林旦二人。 跑了好一阵,直惹得林旦大喘气,这才停下脚步,放开了唐荟的手。 唐荟不解地问道:“咱们为什么要跑,这棕熊不是一拳一个的事儿吗?” 林旦喘着粗气,给了唐荟一个脑瓜崩,说道“你没看见那窝里还有小熊吗?你把它妈妈打死了它不就得活活饿死?” 唐荟揉着额头,点点头,她很认可林旦这个说法,“我知道了,但是师傅你下次能不能轻点。” 林旦这时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条溪涧旁,细窄狭长,溪水清澈见底。林旦忍不住拿这水洗了把脸,方才一顿狼狈逃窜让他出了不少汗。 唐荟蹲在林旦身侧,打了个哈欠,柔声问道:“要是咱们一直找不到那个人——不对,那只妖怪呢?” 唐荟还没等到回答,林旦猛然站起身,伸开双臂将她拦在身后,脸上有水珠不停落下。 唐荟被林旦弄得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低声问林旦:“怎么了?” 林旦抵着唐荟往后退,眼睛却始终盯着前方那一片丛林,微微侧头回答自己这个迟钝的徒弟:“它来了。” 唐荟即便没能像林旦那般迅速感知到敌人,但此时也是心领神会,掏出林旦昨日给她的匕首——料峭,当匕首出鞘时,周围的空气都寒冷了一丝。 那团草丛也开始晃动起来。 林旦举起带着剑鞘的玄剑,他不愿再用那把已经受损的长剑,怕伤上加伤就再也无法修补好了,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而这把玄剑也是林旦真正有底气的根源,那日只是微微出鞘便足以逼退刘草,这妖怪总不至于比刘草还厉害。 终于,两人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一只巨熊从丛林中显现出身影,体型巨大,远胜寻常棕熊。 唐荟有些疑惑,问道:“这真是那只妖怪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旦露出坚毅的眼神,死死盯着这头巨熊,身上自然散发出淡淡的战意。他回答唐荟道:“不会错的,就算现在它不是人的模样,但是我忘不掉他的气息。” 唐荟心中疑惑更深,气息?不过她没再继续问,因为这巨熊显然也并不容易对付。 不料那巨熊穿过丛林,看见林旦两人后竟然双脚站立起来,瞬间遮住了日光,将林旦二人笼罩在身影之下。巨熊发出一声咆哮响彻山林后,它的身上散发出点点光芒,逼得林旦不得不遮住眼睛,好在林旦还可以通过气来判断它的方位,因此心中并无惧意,只是苦了唐荟,她只有躲在林旦身后。 但很快林旦便察觉出不对劲,为何属于巨熊的这团气在逐渐变小,他强忍着刺眼光芒,目睹了巨熊化身成人的一刻。 林旦握着玄剑的双手紧了紧,因为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这个大汉模样,与那日在荆门客栈抢走红瑜的人一模一样。 林旦很清楚他的弱点就在腰间处,林旦脑海中重演过无数次与这妖怪再次相遇时的场景。 溪涧旁,大汉愁眉苦脸地看着林旦二人。 这倒是大大出乎林旦的意料,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但似乎自己这宿命般的敌人并无战意。 大汉先行开了口,可能是刚化作人形,吞咽吐字之间伴有咆哮之声:“你们来这里干吗?我先说好,那日的冲突并非我一人之过。” 山中千年树处处可见,天下成精者万中无一。 这巨熊能修炼成人,当然不傻,别人都能找到自己家里来了,自然是有备而来,那自己可不得赶紧求饶,保不齐这百年道行就烟消云散了。要不还是说做人好,连修炼都比草木走兽快得多,几年就能顶没成人形的自己几十年。 林旦皱着眉头问道:“哦,那你说来我听听,说不清楚便准备领死。” 大汉忙说道:“我叫熊金刚,原本只是藏身在这野兽林里修炼而已,吸收日月精华缓缓进步,从没出去伤过人,可那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一股香甜无比的气息飘到我鼻子里面去了。我这修炼苦呀,还得要忌口,连蜂蜜都不能吃,吃一口就半天白练了,我心里就愁呀……” 林旦受不了他絮絮叨叨,喝道:“挑重点的说!” 大汉继续说道:“反正就是被那股香气吸引过去了,甚至还不知不觉间用了要损道行的遁术赶过去的,见了那个貌美女子后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当时只想着把她占为己有。这不全是我的错呀,那女子身上有大秘密,肯定是她故意诱骗我的。” 林旦摇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我是要和你一战的。” 虽然林旦信了这熊金刚的话八分,红瑜那日的确是打扮不俗,而何况自己现在都还不懂为何红瑜要跟自己一路走。但这人的确是林旦的梦魇,若是就此揭过,林旦未来恐怕会时常受到束缚。 大汉见林旦不肯放过自己,心中也有这方面的猜测,知道这一难自己是避不开了,索性放开拳脚,活动着身体。 第三十一章 不杀巨熊 林旦想要先发制人,他十分清楚自己在体型上不占优势,耗不过他,所以决定以快破敌,一击定胜负。 此时的林旦已在山川境中沉淀下来,比那日闪身偷袭刘草时还要快上几分。 只见林旦身形一闪,脚下青草飞溅,身影立刻消失不见,等到他再出现时,已然到了巨熊的身侧,手中玄剑剑鞘直指他的腰眼。也许这巨熊身体优势无限大,可在林旦看来,这巨熊虽有用之不竭的精力,但体内的气不足以包裹全身,只要攻击腰眼处便能一触即破。 但这巨熊也并非等闲之辈,况且上一次就是被唐荟一击破功,这次又怎么会让你故技重施,直接一甩手,拿手背稳稳当当地下了林旦这快若闪电般的一戳。 即使玄剑并未出鞘,可林旦这一剑裹挟着自身冲击之势,即便是以剑鞘触之,仍是威力无比。 大汉肥大的手背上多了个窟窿。 血淋淋。 虽是幻化之身,但吃痛之下,巨熊发起了怒来,一声咆哮逼得林旦微退半步,随后两只手在身前来回横扫,力道极大,连刮出的指风都呼呼作响。 手背上的窟窿溅出鲜血,随着他手臂摆动,洒在地上,也有少许飞溅在林旦脸上。 既然第一次没得手,那林旦便耐心等待着这畜生再露出破绽的时候。 一时之间林旦近不了巨熊之身。 他并不心急,因为他十分清楚这巨熊虽然力道大,皮糙肉厚,自己恐怕硬接一招都十分困难,但如果他压根打不中自己的话,那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林旦对自己的躲闪功夫十分有把握。 巨熊继续挥舞着手臂,并往前步步紧逼,直至把林旦逼退至溪涧旁。 林旦自知退无可退,只好往后纵身一跃,越过溪涧。 巨熊抓住空挡,使出遁地之术,一跺脚便出现在林旦预想的落点之前。 他虽不知这人族的小子为何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动作,但他心中默默算计着林旦,只要你悬于空中之时,便是自己抓住你的最好时机。 还未落地的林旦见来路已被堵死,无奈之下只好将玄剑前端立于身前,希冀能以此撑住巨熊的熊抱。 可令林旦不曾想到的是,这熊金刚竟然硬顶着玄剑来抓住自己,想同归于尽?不,是这巨熊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并且一把尚未出鞘的剑能有多大威力? 他知道只凭林旦这副算不上健壮的身体压根儿伤不了自己便肆无忌惮。 木落流水去,再无归根计。 林旦被巨熊拦腰抱住,动弹不得。 终究还是经验更丰富的巨熊更胜一筹。 陷入困境的林旦十分懊恼,自己怎的如此轻易便落入下风? 巨熊环抱林旦的双臂猛然收紧,他丝毫不顾玄剑是否顶着自己的胸膛。 先前手背上那个窟窿并非因林旦力大所致,而是携带着急速冲势才有如此威力,而此时他已经被自己牢牢锁在怀中,无论如何都反抗不了了。 并且巨熊身上还时不时飘出一股刺鼻异味,酸臭无比,让还在奋力抵抗的林旦几欲昏迷。 林旦咬了一口舌尖,强打起精神来。 就在林旦还在思考对策之时,熊金刚的肥头大耳幻化成一颗真正的熊头,侧着便往林旦脖颈处猛然咬来,林旦拼死挣扎可依旧是动弹不得,最后紧闭双眼,做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巨熊知道人族多狡诈,咬向林旦时也提防着一旁提着一把古怪匕首的唐荟。 他不信林旦心甘情愿赴死,他上过一次当了。 的确如此,不过这一次他猜错了对象。 千钧一发之际,林旦背上背着的另一把剑凭空出鞘,划在巨熊脸上,使得他这一咬不敢咬实,头颅又缩了回去。 巨熊见此情形只好全力收紧双臂,他知道没有多余时间了,必须要在飞剑穿透自己前将林旦直接压死。 但好在林旦心念极快,飞剑在逼退巨熊一咬后,直奔他身后腰眼处飞去,并且林旦拿着的玄剑多少还是将巨熊挡住了几分。 那柄身侧有所损伤的飞剑已经抵在巨熊腰眼上了,并微微入肉几分。 大势去已。 巨熊防备不及,他知道自己已然败了,不愿白白害了自己性命,忙松开双臂,林旦稳稳落在地上。 莫笑少年无才智,一如山水藏风流。 畜生就是畜生,神智不及人类,巨熊只知道提防唐荟偷袭,却不愿直接防住腰眼处,他哪能料到动弹不得的林旦还能有这一手飞剑。 更为关键的是,若是他挥动飞剑刺向自己身上其他地方,恐怕最多都只能擦破皮,但唯独这一处气眼孱弱无比,触之即破。 巨熊扑通一声双膝一软,跪在林旦面前,这一下动静可不小,山林一震,百鸟齐飞,无数摇摇欲坠的树叶飘落在地。 林旦看着漫天飞舞的绿叶暗自心惊,若是自己再晚一丝使出飞剑,恐怕就会被这畜生碾成肉泥了。 熊金刚求饶道:“少侠饶命,只要少侠不杀我,小的可以给你做牛做马,万死不辞呀。” 林旦闻言,心中好笑,看来这熊虽能化作人形,但还没学精呀,冷笑道:“你口里的万死不辞不就是为了活命吗?” 熊金刚忙以头抢地,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大地又是一阵晃动,又落下不知多少树叶,飘进溪涧里,随溪水流走。 林旦阴沉着脸说道:“原本我们互不相扰,可那日你害我差点毙命,若不是我徒弟相助,现在恐怕早已是黄泉路下亡魂一条了,你说,这我能放过你吗?” 熊金刚苦着脸哀嚎道:“我都说了是那女人引我过去的,况且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的,这是命中劫,躲不掉的。” 他心中同样叹息此时应该也是他的命中劫,自己能否渡过皆是天意了。 林旦呸了一声,“狗屁命中劫,不就是被人算计了嘛。”他向来不信什么天意,事在人为,就算是那些玄之又玄的术法神通他都能理解,毕竟有书可查,唯独那一条,就是不信什么天命。 唐荟将料峭递给林旦,她知道只凭一柄未出鞘的玄剑想要结果这头巨熊并不容易,而飞剑林旦又不愿多动用,一是剑身多有损伤,二来是不想让它沾上自己的因果。 这等脏活,最适合阴险锋利的匕首来做。 可林旦却将料峭推了回去,说道:“你不是没有趁手的兵器吗?送你了,你收着。反正我也不会使这玩意。” 也不知林旦是如何想的,虽然唐荟是他的徒弟,可到手的神兵竟如此轻易地送了出去,也许是不想欠江陵刘氏人情,所以不想自己使用。 激战涌出的热血退却后,林旦逐渐恢复平静,冷眼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汉,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愤懑,爽快,激动……可自己似乎却下不去手了。 林旦还未杀过人,就算眼前之人并不能算真正的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夺走对方性命的权利,一时间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见林旦既拒绝了自己递过去的料峭,又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这时,唐荟从怀中掏出那只锦绣口袋,打开后,从里面爬出一只白色蠕虫,落在她手心上。她递给林旦,“这是我们苗疆特有的一种蛊虫,名为‘听心蛊’,只要给他服下后,他便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否则就会爆体而亡。师傅你看,这怎么样?” 林旦大吃一惊,他曾读到过苗疆蛊虫,不过只当是那些奇思妙想的作者编造出来的而已,并未记挂在心上,难道世上真有此物? 林旦咳了一声:“我看不错,熊金刚,你若不想死,那就服下这枚蛊虫,从此听顺我言,不对,我徒弟言。” 那匍匐在地的巨熊还能如何,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百年,要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熊金刚使劲点头,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做捧碗状,接过唐荟手中白色蠕虫。他左看右看,总觉得这虫子怪怪的,跟寻常米虫别无二致,不过他也是刚化人形,哪知道那么多,只当这世上玄妙之事无穷尽,自己不晓得罢了。 一张大手往嘴上一拍,那只白色虫子立刻被吸入腹中,巨熊唧两下嘴,又摸摸肚子,好像没什么感觉呀。 不过他还是赶紧起身,一脸的感激涕零。 “那个,我还不知道二位主人的名讳……” 林旦笑道:“我叫林旦,她姓唐名荟。” 想不到这巨熊认主如此之快,罢了,留他一命也就留了。 此间事已了,林旦收回飞剑,他又细细瞧看了一番剑身上的裂痕,似乎又加剧了些许,心疼不已,可又不敢交由寻常的铁匠铺来修补,怕玷污了这明晃剑身。还是等回青白山后,给师傅看看。 赵清毓的手很巧,小到缝补衣物,大到造舟建屋都不在话下,并且对兵器也十分有见解。 林旦转身欲走,他还记得来时路。却听到身后谄媚之声:“你们不带我一起走吗?” 林旦磨头看向巨熊好奇问道:“在这山野之中生活,对你来说难道不快活?” “快活是快活,但就是功力没什么长进,要是能像主人你一样,日进千里,那便是过得不快活也快活了。” 他很好奇,为何林旦能一眼找到自己的弱点所在,若非如此,凭他的熊皮厚脂,是输不了的。 所以巨熊心中十分想跟着林旦一起修行。 林旦扶着额头,满脸黑线,敢情这头熊是惦记着我的功法来的。 还不等林旦回话,巨熊想起某事,忙又说道:“我不是说主人你之前很弱,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很强……好像也差不多,反正你能明白我意思就行。” 林旦突然想到,说起来,这本《神行气御经》我也没传授给唐荟过,还是等回了青白山,让师傅教她。不过现在这头熊怎么办?一起带回去?也行,就当是给师傅看家护院的了。 林旦点点头,说道:“那就一起走。” 熊金刚甚至还谄媚地化出原本巨大的熊身,让二人坐在他的身上,替二人代步走出山林。 待到三人可以远远眺望到村子时,已是日薄西山。黄昏沉沉,落在绿苗冒头的田间,好似已经长出金黄麦穗一般。 第三十二章 善恶难明 不过等到林旦一行三人抵达村子门口时,夜幕已然落下,笼罩着整个村子。今晚半空中浮云蔽月,皎色朦胧,星光黯淡,只能略微看清脚下道路。 对这白日耕耘,炊烟袅袅的村民来说,这沉寂的夜晚便是结束了一日的辛苦劳作后,难得的惬意时光。 村子里各家各户关上自家门来。 自家有自家事,自家了自家事。村子里只剩下藏在暗处草丛中的虫鸣声作为底噪,这噪声虽时刻不止,但若是少了这不休止的虫鸣,反而让人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千百年来的共存习惯已经深深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了。 林旦三人进村时,道路里漆黑无比,街道上空无一人。更何况少年李木棉家所在之处,周围再无其他住户,因此偌大的一个村子,无人知晓林旦三人的行踪。 自从野兽林归来后,一路上,好奇心大起的林旦不停向唐荟询问有关苗疆蛊虫的事宜,在听到唐荟描述过无数种千奇百怪,既有流光溢彩却毫无作用的,又平平无奇却毒性翻天的蛊虫后,心中不免对苗疆生出无限遐想。 甚至唐荟在说到动情处,连她自己也不禁回想起在故乡的那些日子。唐荟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脸上藏不住情绪,露出悲恸欲哭的模样,平凡的脸庞上却显出一幅无限动人的风景。 期间巨熊说要在林子里抓点吃食,拿来路上做干粮,让两人在原地等他,撒开脚丫子便溜走了。 唐荟趁他不在,突然凑在林旦耳边,悄声说道:“其实我给他吃的那个压根不是什么蛊虫,是我在李木棉家里抓的一条米虫而已。” 林旦震惊地看着唐荟,而少女只是呵呵笑着,脸上开出花儿来。 他才发现唐荟悲恸欲哭泪儿却始终掉不下来的时候惹人怜爱,开怀时候的大笑更让人爱惜。 巨熊很快便抱着几条鲜活的鲤鱼回来了,怀中鱼还在来回摆动,鱼身上的水溅到唐荟脸上后,唐荟一脸不善地用匕首刀把一条一条地敲晕它们。 …… 林旦掏出李木棉送给他的钥匙,打开这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 李木棉走前将这钥匙递给林旦时,曾说过,“我走后便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是死也死外面,但是这房子我不想被这村子里的这些畜生霸占,还是送你了。”林旦虽然不喜欢少年将这些平凡无害的村民叫做畜生,但还是收下了钥匙,并拿出不少银子送给少年,他不愿意白占便宜。出乎林旦意料的是,唐荟在掏钱的时候竟然意外的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林旦盯着这家徒四壁的房子,心中想着,要是师傅有一天想下山了,这里也可以算个住处,要不明天先找个木匠把房子翻新一遍?不过林旦又摇摇头,还是算了,等师傅自己来弄,毕竟她万一不喜欢就白瞎了。 不知怎么的,最近这些时日林旦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师傅赵清毓,这也就两月没见,却感觉好像过去了好几年一样。 林旦打算今晚就在这里歇脚,等明日再备点干粮便回青白山去找师傅好好地学一身武艺。 林旦心中又想着,说来也怪,师傅为什么不主动教我呢?还非得等我下山后吃一番苦头再回去找她,书上说的最毒妇人心看来果然没错呀,就是不知道唐荟这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将来会不会也变成师傅那样。 看见这屋子里连床都没有一张,原本熊金刚想再变回熊身给两人当床用的,没想到结果被林旦一口回绝了:“这地界全是凡人,你这么张扬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会吓坏他们?” 熊金刚只得作罢,但他不知为何这个人分明手段毒辣,但做人行事却如此畏首畏尾,莫说是让这些村民看见,就算是把这些人全杀了又能如何?不过既然他都拒绝了,那自己也不便多言。 夜里,清风吹动浮云,露出本该皎洁的月色,透过房顶的点点漏洞照亮了屋子,三人躺在一块熟睡着。唐荟虽然是女儿身,但自从出了江陵城后,便与林旦同吃同住同睡,并无两样,林旦也未觉不对,毕竟这地方条件有限,连张床都没有,只能睡在茅草上,而且都是和衣而眠,并无大碍。 月光下,一道人影从侧房窗口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屋子。 这间房子只有平平一层,窗户也并不高,因此十分容易跳窗进出。 不过这道人影在侧房摸索一番后,再进入到堂屋中时,突然被人牢牢抓住胳膊,再一把勒住喉咙,动弹不得。 月黑风高夜,彼此都看不清模样,但这道人影自知遭遇不测,浑身颤抖不止。 “你是何人?为什么夜袭我家?”云层吹过,碧华重现,映出林旦的脸,同时也映出这道人影的面孔,有些消瘦,颧骨高圆,林旦从未见过此人。 消瘦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眉眼低垂,眼球却上翻小心地观瞧着林旦的脸,试探着问道:“这里不是那个晦气的家吗?你们是?”他并未直接回答林旦的问题,虽然林旦不认识他,但他可见过林旦,毕竟是突然出现村子里的外乡人,混迹在村子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并且当初林旦用银子来寻处人家住时,他也在人群中,不过未曾回应罢了。 对付这种不熟悉的外乡人,他觉得只要糊弄糊弄就能过去。 不过……等等,他刚刚说什么?他家?难不成这人鸠占鹊巢,已经把李木棉那个晦气杀了?那接下来,岂不是要杀我灭口? 一个骇人的念头在这消瘦男子脑中生出。 念及至此,男子啪的一下就瘫坐在地,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与他同行的那个少女,手中提着一柄奇形怪状的匕首,明晃晃,寒气逼人,心中更是暗叫一声不好。 林旦疑惑地看着男子,说道:“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闯进这间房子?” 男子点头如捣蒜,忙答道:“小人名叫李七虫,是这村子里的一家佃户。”可随后声音便淡了下去。 林旦用疑问的语调嗯了一声,男子突然泪眼婆娑地继续说道:“我家中老母病重,可是我没钱给她看病,刚好这晦气鬼又离开村子了,我就寻思着他家里还有没有点值钱的物件,我先借来换钱给我老母看病用。” 说到老母病重时,这位名叫李七虫的清瘦男子几近哽咽,一度说不出话来。 这斑驳月光下的一幕动人无比,可林旦却觉得哪怪怪的,这李木棉家中清贫不应该满村皆知吗?为何还要来此探查一番? 这时,提着匕首的唐荟冷笑道:“我们如何信你一面之词?” 这段时日,自从出了江陵城后,林旦总觉得唐荟话变多了,不再是以前那副沉默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以前与红瑜呆在一起,被淹没了光芒。 李七虫小心地继续说道:“这间房子是晦气的家嘛,所以我才敢来偷他家的东西,也算是为村除害了。那些寻常人家我可是碰都不敢碰,昧良心的事我可以是一件都不敢做呀。” 不料这一番话听得林旦气极反笑。 李七虫见这外乡人笑了,还以为这人与村子里的人一样,都十分讨厌那个像茅厕里的石块一样又臭又硬的晦气,好歹找到个共同点,那自己也就多了一线生机。 可当云层再次覆盖上圆月时,屋内一片漆黑,只听得林旦用着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向李七虫问道:“李木棉这人是害了你们村子什么?你们连他这家徒四壁的房子都不肯放过。甚至连偷他家的东西都当做是正义之举!你说呀!” 饶是一条烂命的李七虫心思格外敏捷,八面玲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会错意,说错话了,忙想找补一下。 “其实他也没什么,李……李木棉人也不坏,下田的时候我还帮过他插过秧呢。其实他是临走前托我来替他收拾下屋子,不曾想在这遇见各位侠客,我还以为是遇见贼人,故意如此说的。作不得真。” 月色再次显露。 林旦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三言两语就想将我们哄住。”林旦虽然涉世未深,但不至于如此好骗,至于这人贼眉鼠眼的,恐怕连什么老母重病也是谎话而已。 林旦一把拎起瘫坐在地的李七虫。虽然林旦比他年轻不少,面孔稚嫩,但好歹也是山川境的武夫,臂力自然远胜常人,单手提起一个瘦弱的男子根本不在话下。 “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偏偏要偷李木棉家的东西?”林旦拎着李七虫的胳膊止不住颤抖,并非是因为力所不及,而是气到了极点,身体止不住颤抖。 为何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更何况这房子哪还像个房子,四处漏风不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都这样了,这些看着平和友善的村民们还不肯放过他。 林旦甚至想一掌拍死眼前之人,替李木棉出口气。 可最后还是只将他扔出门外,任由他仓皇逃窜离开了。 熊金刚不懂,小声问道:“为何要放那个人渣离开,还不如给俺吃了,也算除去一条害虫。” 默默收起料峭的唐荟,看着低垂着头,浑身无力的林旦,心中也不是滋味,因为她明白林旦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这个村子里的人,无论好坏,为何就偏偏认定李木棉是晦气?甚至连一个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这世道不公,可林旦又能如何?难道要他把这整个村子屠戮干净?那他又是不是算个罪无可恕的恶人? 此时林旦脑子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只是一股悲伤之情,止不住地涌上喉头,更是在眼角处绽放。 唐荟轻抚着林旦后背,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说道:“我小时候不高兴时,娘亲总是喜欢这样揪我的脖颈,她说这样就能把所有不开心都揪出来。” 看着唐荟一脸真诚的模样,林旦顿时觉得自己得到不少慰藉,复杂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罢了,世间烦恼如发丝,何止三千之数,又岂是自己一时半会想得明白的,还是等回了青白山再请教师傅。师傅博览群书,想必一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林旦心中不停安慰着自己。 第三十三章 替君快意恩仇 这一夜林旦辗转反侧,左右睡不安稳,在听到第一声鸡鸣后,起了个大早,拉住一个路过的村民询问了一下村长家在何处后,独自一人往村里最深处最高的那栋房子走去,那里就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住处。 林旦一脚踢在还未睡醒的村长李柳梓家房门上,啪嚓一声,门板顿时崩裂开来。 这一声巨响,吓得还在睡梦中的李柳梓顿时清醒,来不及穿衣服,裹着被子就往房外走,想看看是怎么了。 这一声巨响吸引来的还有周围还有不少举着锄头钉耙的村民,将林旦团团围住。虽然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之中,可林旦面无惧色,眉宇间一股英气蓬勃而出。 围观众人皆不知为何这个住在晦气家中的外乡人突然对村长发难。 这村长李柳梓是一个肥胖圆滚的中年人,模样有点像武陵城的太守何万千,不过眼前这村长要比他高壮得多,但即便这样,肚子上隆起的一大团肥油仍是惹人注目。 林旦瞪眼观瞧这个裹着被褥的中年男子,厉声喝道:“你就是这村子的村长?” 村长平日里仗着自己凶狠,还在村子里圈养了一堆打手,专门来教训那些不服自己管教的村民,因此在村子里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前两日当然也听说了村子里来了一个带着剑的外乡人,和一个相貌普通却身材火辣的少女。他平时没少与江陵城打交道,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可又不愿为了两个不明身份的外乡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因此李柳梓这两天是大门不出,只呆在家中,未对两人作什么理会。他想着自己只要不露头,那别人也不可能主动来惹我。 不过眼下这少年郎都找到自己门前来了,甚至明知我是一村之长,但依旧一点面子都没给,一脚踹坏了门。那李柳梓当然也要拿出一点身为村长的威严来,否则如何服众。 只见李柳梓眉毛一挑,朝林旦大声喝道:“我就是这李家村的村长,你这小厮是何人?为何要在我房门前胡闹?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就在周围村民蠢蠢欲动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似熊鸣,有惊天之势,吓得众人近乎肝胆欲裂,好在巨熊身后那个熟悉面孔的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停了下来,否则在场之人,恐怕暴毙在这吼声之下者十有八九。 李柳梓暗自心惊,完了,这年轻人还有帮手!这少年虽相貌俊朗,但体格也不过如此,可是他这帮手好生凶猛,臂粗腰圆,恐怕实力并非常人,打起架来占不到便宜呀。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自己与他三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前来闹事,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背靠江陵城,受到刘氏庇护吗? 林旦回头看向唐荟和熊金刚,似乎对他们来帮自己搭把手毫无意外之感,但依旧是心中一暖,特别是看见唐荟对着自己笑眯着眼,他知道,她是在向自己说:“师傅你看我是不是很棒!”因为他以前也这样对过赵清毓。 “少侠何故无理取闹,我们这李家村不过是个背靠江陵城,每月给江陵城供粮的边陲小村罢了,怎么经得起少侠你这一番折腾?” 林旦眉头一皱,这人言语中的借江陵城之势压迫自己的语气林旦当然读得出。不过这人如何都料想不到,林旦压根不在乎这些。 “我并未是无理取闹,我此次前来只是想讨个说法而已。” 李柳梓被林旦一番话弄得糊涂了。 “我们从未见过面,你要什么说法?就算是哪个村民惹怒了你,你也不至于迁怒于我?” 李柳梓见林旦不肯让步,只好弃卒保车。李柳梓想来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村民惹到了这伙人。 林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呵,你身为一村之长,难道不会管教一下手底下的村民?我问你,你可知住在你村里的李木棉?” 李木棉?这名字好生耳熟。 可李柳梓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最后还是藏在他身后的一房娇妻怯生生地耳语道:“这好像是那个晦气鬼的本名。” 晦气?是他!这家伙果然是个晦气,不知道从哪惹了这几尊鬼煞,还粘连到我身上来了。 李柳梓此时心下了然,定是那李木棉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着这个强人了,还得要老子来给他擦屁股。 李柳梓无奈地拱手向林旦赔罪道:“少侠有所不知,这李木棉是村子里的晦气,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双亲,更是连收养他的好心人也没放过。原本按村民们的意思,是要将他轰出村子去,任由其自生自灭的。不过我看他年纪尚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才收留下他,不忍一条性命就这样白白死去,还让他跟寻常人一样在田里干活。若是这家伙有什么地方惹怒了少侠,不劳您亲自动手,我自己来将他乱棍打死!” 林旦低垂着头,向身后的唐荟走去。 李柳梓见这人退走,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心思活络,能言巧辩,能屈能伸,这才躲过一劫。 面无表情的林旦向唐荟伸出手,轻声说道:“借用一下料峭。” 唐荟面色凝重地从怀中掏出那把形状古怪的匕首递给林旦。她从未见过林旦这副面孔,比料峭更让人不寒而栗。 林旦磨头往站在屋门口的李柳梓走去。 一步,一步,再一步,步步紧逼。 李柳梓不知他是何意,为何去而又返,并且还提着一柄像是匕首的兵器。林旦身上满溢的煞气让他心中有所猜测。 他慌了。 忙抄起搁置在门旁的门栏往林旦身上扔去。 却被林旦一刀划开,顿时分成两半,甚至切面平滑还带着些许冰霜。 李柳梓心惊不已,不管不顾地抓起身边物件就往林旦扔去。 换作林旦平日里的性格,自然是能躲便躲,可他此时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索性将手中一柄料峭舞得飞起,尽数斩落这些木棍之类的物件,硬生生地踏到吓得瘫坐在地的李柳梓跟前。 一双本该柔情似水,只有公子哥才有的桃花眸子此刻燃起熊熊怒火,一张本该俊俏英气的世子面孔此刻扭曲如阎罗,活脱脱的一尊罗刹。 吓得李柳梓双手撑地一点一点往后退,身上围着的褥子早已滑落在地,夜里寻欢作乐的娇妻早已吓得逃窜远离,不知去向,甚至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春光乍泄。 “你……你可不能乱来,你要是动了我,江陵城会找你麻烦的,那刘草和刘刑你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林旦压根不理会眼前这人所言,手起刀落,斩下他一只耳朵。伤口处瞬间结出一层浅薄冰霜,并未溢出过多鲜血,但同时料峭刀刃之上也是光亮无比,未沾染半点血迹。 李柳梓疼得满地打滚,口中不停哀嚎:“啊——求求你,求你放过……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嘶——啊。” “好,那我要你看好你的村子,告诉你的村民,他李木棉不是什么晦气,他跟你们一样,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还有这栋房子,不许你们任何人靠近,如有违例,都是这样的下场。” 林旦拿料峭插起李柳梓的那只断耳,高举过头顶,给在场之人环视。 “我之所以没杀你,是因为你还没有坏到将那本就命运坎坷的少年逼上绝路。”面色冰冷到极致的林旦挥手将匕首上插着的断耳随意甩落在李柳梓身旁。 李柳梓心中虽有万般怒火,但此时也无可奈何,只有等日后江陵城派人来收取财粮时,再狠狠地让他们教训此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 熊金刚不由得向林旦竖起一根大拇指,笑嘻嘻地向唐荟说道:“这才对嘛,主人这个样子才是霸气十足。” 唐荟则是担心起林旦此举会不会遭到江陵城的报复,毕竟那刘草早就看林旦不爽,并且他弟弟刘刑又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先前对林旦多有照顾,是因为这只没脑子的巨熊在他境内伤了林旦,可现在两人再无瓜葛,林旦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很难揣测刘刑的态度,恐怕会在刘草的推波助澜下对林旦赶尽杀绝。 算了,眼下这形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唐荟虽对李木棉的遭遇同样深感不幸,但她比林旦冷静得多。 就这样,林旦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斩落村长李柳梓一只耳朵后安然离去。 等到三人出了村子后,唐荟问林旦:“现在我们去哪?你不会想再回江陵城,现在你犯了事,再回去恐怕不太合适。” 唐荟尽量挑着缓和的语气变相安抚林旦,她怕林旦现在还在气头上,不肯听自己的建议,意气用事。 林旦长舒一口气后,向唐荟硬挤出一抹微笑,轻声说道:“我不是说过吗?先带你回青白山,等我学好武功,或者把师傅请下山,再带你回苗疆,毕竟那才是你的家呀,哪有有家不能回的道理,要是有人敢拦着,我作为师傅,一定把他们全都打得落花流水。”林旦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地对唐荟说道。 这副信誓旦旦,若有其事的样子,逗得唐荟呵呵直笑,虽然这一天可能永远也到不了,但师傅能有这份心,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林旦也笑得很开心。 只有熊金刚一个人,哦不,一只熊不懂这两人在笑什么,不过他也很合时宜地憨厚大笑着。 唐荟瞧见他的笑起来的丑陋模样,吓唬他道:“你再笑,你可知道师傅犯了什么事?那江陵城要是来捉拿师傅,你这只熊还能逃得掉?你不赶紧想点办法,还在这里傻笑!你再笑,信不信我催动你体内的听心蛊,让你瞬间爆体而亡。”说着唐荟哼了一声若有其事地双手掐诀,摆出一副要夺它性命的样子。 熊金刚被吓得魂都没了,他感觉自己身体各处都万般不适,好像真的立刻要爆体而亡了一样,忙抱住唐荟的腿,求饶道:“姑奶奶,俺就是想陪着你们笑一笑,又没别的意思,不至于要我的命,我还可以给你们当坐骑呢。” 唐荟用力推他的头,一脸嫌弃的说道:“你快滚开,我知道了,我不杀你,你别抱我腿了。”唐荟被突然“袭击”的巨熊弄得娇羞不已,脸颊绯红。 唐荟留神林旦在盯着自己脸看。 “师傅,你别看了,咱们快赶路,要是真被江陵城通缉了,那可就不好走了。” 但林旦羞涩地挠了挠头,唐荟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那啥,我忘了回青白山的路了……” 第三十四章 木棉花开 阳春三月,大地回暖,春光无限好。 荆州地界内,既不缺名山大川,丘陵平原也颇多,气候宜人更宜万物生。在这春风吹拂暖日照耀下,山野乡间蛰伏了整整一季的生灵们,随着遮天蔽日的华盖再次升起,也展露出头角来,嘲哳声藏在路边草丛中此起彼伏。 不停穿梭在林间小路上,硬着头皮瞎带路走了将近一天的林旦,眼瞅着已经能望见江陵城的边,再有个把时辰的脚程就走到了,终于还是被徒弟唐荟拉到身后来,她带起了路。 她可不想自投罗网,现在的江陵城比不得往日,去了不是想走就走得了的。 林旦算不上是路痴,那弯弯绕绕的野兽林地图只消多看几眼便铭记于心中了。 要怪只能怪红瑜,当初来这江陵城之时就并非是林旦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而是由红瑜施展大挪移法所致,怪不得林旦不识路。若是将他放在武陵城外,他定然能找到回青白山的路。 于是乎,这摸索着去武陵城的任务就被迫交给了唐荟,或者说是给唐荟一把揽了过来,毕竟她浪迹荆州已有数年,多少对这些地方有些记忆。 至于这只只知道吃鱼的巨熊,还是算了,傻乎乎的,能指望他成什么事? 虽然林旦两人当初被红瑜传送至江陵城外的一片树林中,迷迷糊糊的,但唐荟清楚记得那边树林中多是绿油油的椿树以及榆树,并且枝叶较武陵城外的椿树细小一些。 唐荟猜测武陵城应该在更南边才对,带着两人往正南方走去。 林旦起先虽然也是一路向南走,可一路上不是遇见山丘沟壑难以翻越就是碰见河流阻拦去路,不得不往左往右换着走,不知道换了多少次路,这一来二去,他自己都迷失了方向。 不过在换了唐荟来带路之后,情况明显就好得多了,路上多是小径通幽,即使遇见看似死路一条的枯木横栏,但走至跟前时,总留有一条小径供人通过。总体来说,唐荟带路后便是畅通无阻。 说来也怪,自从开始赶路后,走在这不见人烟的小道上后,唐荟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嗜睡。 “好徒弟,你怎么知道该往这条路走的?”林旦在一次穿过幽深丛林后,豁然开朗,瞧见一片旷野平地,只是脚下生长着浅浅一层草。 一阵风儿吹过,脚底草坪像波浪般一段段滚动。 风儿卷起唐荟的发梢,她的笑意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脸上:“跟着春风走,准没错,娘亲说的。” 林旦不解风情地问道:“那要是现在不是春天呢,夏风、秋风、冬风也能带路吗?” 林旦此话一出,不止是唐荟这小姑娘满脸黑线,决意以后再也不在师傅面前讲这些事情,快步往前走去。连肥头大耳,不谙世事的熊金刚都叹了口气,好心劝言道:“主人,女孩子的事情就要少问多想。” 林旦皱眉下意识说道:“不懂就问,就算是她是徒弟我是师傅,那也有她更懂,我不懂的,那我肯定要问了。” 这下连熊金刚也满脸黑线,决意以后再也不在主人面前劝这些事情,三步并走两步走追上与自己一样无语的唐荟。 两人并肩,颇有一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只有林旦单独一人被远远甩在后面,站在原地还在琢磨这春风没嘴没手到底是怎么指路的,为什么自己看不见,就唐荟看得见? 山高路远。 就在林旦三人一边嬉戏打闹,一边不紧不慢地往武陵城走去时。 隐隐有将成为荆州第一城势头的江陵城,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儿,传遍了城里大街小巷,刘刑听后连连摇头,而南安则是拍着楚晏的胳膊哈哈大笑,陵阜和无言两人,一个连连称赞,一个沉默以对,但眼睛中也露出异样的光芒。 至于刘草,这件事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他本人不愿多谈,旁人也就不好再问。 在江陵城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小村子——李家村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孩,竟然敢独自蹲伏在荆安府门口,等着刘草或者刘刑出门,还真给他等到了。 荆安府中刘刑原本安插了无数暗哨在各个楼台之上,但自从上次两兄弟被朝廷派人刺杀之后,刘草便将府内安插的暗哨尽数撤走了。那一站,让他清楚意识到在绝对实力面前,有无这些哨探起不了半点作用。而寻常的刺客又岂能伤到自己或者其他人分毫? 刘草这日和往常一样,在南安那里吃了瘪,自家弟弟又在闭关,本想去江陵城内最大的青楼——紫荆楼逛逛,放松一下心情。 这楼名头不小,来历更是深厚,在江陵城中开了有不知多少年头,真算起来,年纪似乎比刘草还大,不过里面的清伶红倌却是始终二八芳龄,年纪稍大一些,容颜稍有逊色便会被下放到城里其余的小勾栏处去。 在江陵城里权势滔天的刘草,也曾好奇调查过这青楼背后之人是谁,不过线索只停留在一个紫荆楼里多年来安然不动的老板娘身上便再无后续。这老板娘身材火辣,面容姣好,自打从刘草初次到这楼里,到如今已有十余年,可这老板娘的容颜身段丝毫未受岁月风霜摧残,依然是那副饱满欲滴的诱人姿态。刘草也就没在细究。 刘大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出手又极为阔绰,早已是这紫荆楼里最最重要的贵客,远胜那些富商权贵。他们见着刘草都得避着走,生怕惹刘草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的家业拿去给百姓高兴高兴。 刘草真做过这种事。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这日用了平时不常用的左脚先一步迈出府门,导致运气不佳。 在刘草半个身子穿过门的那一瞬间,府门角落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一个黑袍少年手持利刃刺向刘草。 府门旁替刘大公子开门的下人惊呼一声:“小心!” 可还不等不到黑影近身,只见刘草腿上一道残影飞出,黑袍人手中匕首瞬间飞出。 刘草再补上一脚,只用了一分力踹在他胸膛上,黑袍人顿时被踹飞开,喉头一紧,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并未下死手,但这黑袍人撑起身体坐在地上,也并未立刻逃走。刘草顿时心领神会,但他不想理会这场无聊的闹剧,只是挥挥手,吩咐下人将这人拖远点,让他自生自灭,“别死在我家门口了,晦气得很!” 不料刘草此言一出,原本沉默不语的黑袍人顿时浑身颤抖不止,头上黑色帽兜被抖落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正是日前被唐荟一顿骂,骂出斗志的李木棉。 李木棉声嘶力竭地朝刘草激动地喊道:“我现在是在刺杀你,你难道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却没想到刘草压根儿不理会他,只是大步往屋外走去。 黑袍人拼命甩开前来拉他的荆安府下人的手,吐着血也要朝着刘草冲过去,用尽全力想要给他后心来一拳,让他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可站在山腰处多年的刘草哪是李木棉这种从未练过武的人只凭借一腔热血就可以比得上的? 刘草反手捏住黑袍少年的手腕,用力一转,只听得咔嚓一声,李木棉本就瘦弱的手臂顿时如根单薄筷子一样立刻被折断。 还抓着黑袍少年手腕的刘草咦了一声,这少年竟然有如此毅力,连断臂之痛都一声不吭。 黑色兜帽下的李木棉的面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着,分明是痛苦万分,双齿战战作响,牙缝间渗出血迹,但即便是这样,少年也未发出任何声音。 依旧面无表情的刘草将他随意甩落在地,说道:“你倒是跟那些来碰瓷我,想要沽名钓誉之辈不大一样,叫什么名字?” “李木棉。” 少年低着头,双手撑地。 刘草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块璞玉,扔在少年身前,随后头也不回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说道:“李木棉这名字不好听,打听打听,去城门口找一个叫陵阜的,让他把这玉佩还给我,再让他给你重新取一个名字。” 刘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没想到前些年流行起来的碰瓷自己的法子,今天居然又被人使了出来。不过这小子还不错,起码能挨打,嗯,还有那么点气概,就是脑子不好使,居然想着来跟我碰一碰。 那负责开门的下人,见这黑袍少年得了刘大少爷的赏赐,忙过去掺扶起他,毕竟李木棉被刘草重重伤了两次,虽然刘草都已经收了九分力了,但依旧伤得不轻。 可这下人却被他用尚且安好的左手推开了,他不想让这看人下菜碟的下人帮助自己丝毫。 就这样,黑袍少年一瘸一拐地往城门口走去。他当然听说过陵阜,也知道他在这江陵城的地位,绝对是刘草刘刑之下的第三人,比同为将军的无言威势更要高上几分。 李木棉虽然受伤不轻,但心中却兴奋无比,因为刘草这一句话,足以让自己在这里站稳脚跟了,就算是从一个江陵城的小兵做起,那也好过在李家村里受白眼一辈子。 李木棉不禁想起那个明月夜,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头的女子教训自己的样子,同情悲愤中却也带着温柔,替自己指出一条明路。不知怎么的,在听到她和身旁那个男子是师徒之时,自己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少年直视骄阳,心中却想着,不知何日才能与你再见,不过,在那一日到来前,我不会再是我了…… 春光里,一株木棉骤然绽放,火红胜日。 第三十五章 武陵春色 武陵春色是天下一绝。 传闻司州朝廷开朝皇帝在游历天下十三州时,曾在武陵驻足许久。 在天下归一朝拜司州后,皇帝耗去数年春秋功夫,竟在皇宫之内独独挖掘出一座小岛,四面青山环抱,山外小河环绕。其内有一处湖泊,连湖岸轮廓都与云梦大泽别无二致。此湖三面环山,从而形成水绕山,山抱水,河绕岛行,岛中有湖的绝色。 合乎自然天理邪。 岛上不止有山川河流,其中还有大片大片的平原。筑有“桃花坞”、“绾春轩”等殿宇,盘踞在湖边的平原之上。据说那一带山间、溪畔种有上万余颗山桃花树,山上山下偶尔伴有高大古朴的青松和清奇久远的湖石点缀。 每到三月阳春时,桃花始盛开,青山上下,溪畔两旁,开遍了粉红、乳白色的桃花,倒映在清澈碧绿的湖水之中,比那寒苦之地落下的极幕霞光更加动人。风动时,各色花瓣落下无数,层层铺在地面上,自成一道鲜艳花毯。 后来公认的当世第一人王玄真在当朝皇帝亲自为她摇桨划船赏过此景后,在小岛入口处提有一匾词:“落英缤纷,浑然天成。” 归去后还特意为此情此景洋洋洒洒着文一篇“武陵春色”。文首序文只有简短两句两句:“落英缤纷,浑然天成。春潮曦来绮树开,夜凉彩舞卧雪怀。” 而这仅仅二十二字的序文,却引得当代无数文人墨客,世家子弟追捧不已,甚至连无数才学兼备的山上人闻之都不得不感叹一番“好才情”。 江南道中一位最爱冬雪夜赏湖景的张姓公子,听闻此佳句后,连连拍手,强饮三大白,嘴里止不住称赞道:“好一个‘夜凉彩舞卧雪怀’,竟然将白色桃瓣比作了温柔媚娘,好一个王玄真!”可他又想到自己颠簸流离的人生,大男儿竟还不如一个女子豪迈,实在可悲可叹,不觉间杯中酒已尽吔。 不过,皇室中的那道“武陵春色”再亮丽,也不过是司州朝廷的仿制之作,供皇家子弟亵渎把玩的货色罢了,即便有王玄真一块匾,一篇文,一行诗加以点缀装饰,可又如何能比得过真正的武陵春色呢? 云梦大泽有灵,而仿制之湖无灵,武陵春色万人空巷,而“武陵春色”艳绝寡赏而已。 一路翻山越岭的三人,自从有唐荟带路后,脚程快上不少,毕竟不用再趟那些连飞鸟走兽都不走的道路。只耗去几度夕阳的光阴功夫便能远远看见一座青灰墙色的城池。 唐荟忙领着身后两人行至大路之上,这才远远瞧见那熟悉的“武陵城”三字,高悬于城门之上。 不等唐荟询问,林旦便一股脑地往前冲去,“进城去咯!” 唐荟无奈喊道:“等等……” 林旦笑道:“你难道不想进城吃点好的?这几日都在荒郊野岭里,只能吃那头熊找来的野兔,河鱼一类。虽然这些野味鲜美,可实在是一点调味儿都没有,吃来吃去只剩个鲜字了,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放心,我觉得江陵城不会对我赶尽杀绝的。” 不用问,唐荟就知道林旦这“鸟”口癖一定是从江湖小说上读出来的。虽然这几日他没让唐荟给他念书,可其实林旦总是忙里偷闲,哪怕是借着淡淡月光都得在睡前抱着那十本书细细品读,直至枕在书上睡着。 至于调味一说,在青白山上时,赵清毓总能想出法子用山上那些常见的草木花卉研磨成些佐料,用来改善平日里的饮食调味。要不然,不用说林旦会心生逃离青白山的念头,恐怕连赵清毓自己就在山上待不下去这么多年。 而赵清毓虽然教了林旦煮饭做菜,也让他日日操弄这些琐事,但师傅毕竟还是师傅,到底还是留了一手,没把制作佐料的法子教给他,好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不出去瞎晃悠。没想到这困不住一心想下山的林旦,毕竟山下啥都有,何尝少这几味呢? 还是一身青衣的林旦又走到了队伍的头位。 说起来,林旦这身青绿衣裳还是在武陵城里,何万千见他吐了自己一身,吩咐下人替他选买的,都是挑选的城里最好的铺子最好的料子最好的手艺,没想到给穿到一个假御史身上了。 林旦琢磨着,这天气渐暖,进城之后还得备一身轻薄便装才是,要不再给师傅买一匹绸缎?就是不知道这何胖球还认我这个御史不,不然还得自己掏钱,到时候小唐荟又得该不乐意了。 武陵春色正当时,进出城门来往赏花游乐的旅客不少,个个面露笑容,看来这城里城外的景色的确迷人。 在城门口开酒家的客店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只有那店小二被吩咐得快跑断了腿。 可把守城门口的那几个持戟军士依旧是松垮懒散,对来往旅人并未多加探查,人多了反而懒得理会。三两个好哥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所谈的内容也不过是这月里宵香阁又推出了几个新妹妹,自己这月的工钱又被老婆尽数收去了,连花酒都顾不上喝一杯……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过可能是冬去春来的缘故,言语之中多了些慵懒,少了些紧迫感。 林旦三人也是毫不费劲地进了城,没人盘问。 算一算日子,从离开武陵城到如今再重回故地,也过了约莫个把月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旦早已不是初入城池的那个愣头青了,现在已经是一个稍微能独当一面的山川境武夫。 不过在见识过江陵城坐拥万家门户,背靠千里山川的雄伟气象后,回头再看这武陵小郡,颇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姿态,惹人怜爱。 林旦直往城门口挂着酒字旌旗的店家奔去。 这一路走来,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当然得好好品尝一番人间百味,否则都不知道这舌头是拿来干嘛用的。 唐荟虽然对林旦多有劝阻,但此刻也紧跟在林旦身后,抛开她颠沛流离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个偷懒爱吃的妙龄少女而已。她又何尝不是个被厄运选中的苦命人呢? 只有一脸憨厚,肥头大耳的熊金刚慢悠悠地走在后面,他早就习惯生吃整吞的日子,都不用把这些野味煮熟,更不谈,说什么味儿不味儿的,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过他心宽体胖,异于常人,先前在野外走动时未觉有什么不便之处。但等进了这城里,到了这酒家前,才发现似乎有点不太合适,就拿这酒家的屋檐来说,若是巨熊把腰板挺直,恐怕这屋顶都得给他顶穿咯。 好在小二心思活络,眼力见十足,忙从屋内抽出一条长凳给这位体型壮硕的客人歇歇脚,不至于毁了这小本生意。 身边出城或者进城的客人很多,熙熙攘攘,林旦将小二招呼过来:“这是什么日子,怎么来往旅客如此之多?” 店小二端着一盘花生米,扯开嗓门就过来了:“客官是第一次来武陵城?这武陵春色闻名天下,尤其是城最东边那座云梦祠,一路过去是漫山遍野的山桃花,这月份开得正好嘞!客官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抱一坛我们这儿独产的云梦春色,过去一边饮酒一边赏赏花便是极好的。” 林旦要了一坛云梦春色,再要了一碟四鱼一盘,这可是当初来武陵城时何万千招待他上的菜,对那是从未尝过人间烟火气的林旦来说,就像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 打那以后,林旦便对这味道久久不能忘怀。 至于那坛云梦春色,林旦纯粹是看别的桌上都点着一坛,并且这店小二都特意点了一下,那自己当然不甘心屈居人后,即使他并不会喝酒。 倒是唐荟在小二端上酒坛,揭开封盖,闻见佳酿飘香后,一双美目流转,忙给自己满上一整碗,惟恐芳尊浅。 而后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把林旦都看得呆了,他可没这番豪迈气概,能将巴掌大,拇指深的酒碗装的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不过当唐荟放下碗后,林旦这才看见她满颊通红,就像青白山上的一串红,每当林旦扭伤后,师傅赵清毓便寻来这种花,素手研香,做成药膏,摸匀在伤处,总是能很快见效。 林旦拿走唐荟手中酒碗,他看得出这是她第一次饮酒。 只见唐荟双手捧着脸,撑在桌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远方。 春风又绿此岸,何时送我归还? 林旦看着自家徒弟水汪汪的眼睛,细声说道:“咱们偷偷回苗疆也行的。” 唐荟闻言怔怔出神,随后双手掩面,传出闷闷的呜咽声。 林旦坐在她的身旁,不知道唐荟为什么突然间哭了。 这天下哪去不得,回一趟苗疆又如何? 但唐荟久离家乡而从未谈过归去,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未告诉自己。 不过在这人多嘴杂的酒家里,唐荟又是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当务之急不是问这些事情,而是先把唐荟安抚好才是。 还没等林旦想好措辞,唐荟整个人趴在桌上露出半张脸,沉重地吸气吐气,不一会竟然睡着了。 这云梦佳酿,只有唐荟喝了一大碗,林旦没沾半点,只是把后端上来的鱼吃得干干净净,中途还不忘把睡得迷糊的唐荟叫醒起来吃了一点。 至于钱财,不必林旦担心,刘刑临别赠送的盘缠还剩很多,这一路过来,三人多是在乡野间穿梭,有钱也没处使。 林旦背起半醉半睡的唐荟,出了酒店,他没想到这丫头细胳膊细腿的,看着不重,背起来还是沉甸甸的。 熊金刚张开双臂本想接过来,让他背,他很清楚马屁怎么拍都不会有人嫌多,可是被林旦给拒绝了。毕竟那日就是被这熊给掳走了红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抗拒。要是自己背的是红瑜也就罢了,可这是自己的大弟子,怎么能随便交给别人? 第三十六章 桥边折柳去 打过牙祭后,林旦原本打算直接一路回青白山去,不过既然来了这武陵城,那也不着急这半日的光阴。 他想给师傅带点特产回去,还得带一些书,不能老让师傅看什么《太平经》,《感应篇》什么的,早晚得给人憋坏,偶尔看些艳俗小说也是极好的。 但在那之前,林旦决定去逛一逛云梦祠,最重要的是店小二说的祠外开遍满山的山桃花树。 他可不想回去见了师傅,连什么好看的好玩的一概不知。林旦想回去之后向师傅多炫耀一下自己在山下的所见所闻嘞,说不定能说动她下山,这样的话,就不止是自己陪唐荟去苗疆了,有师傅保驾护航,那才算得上是天下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林旦背着半醉半睡的唐荟走了好一段路,约莫走过了武陵城一半的路,街边百姓皆对这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昵的一对男女颇感好奇,一些个捧着杯冒白气的绿蚁茶的老头老太太坐在自家门槛上,感叹道:“到底是春天来了,年轻真好呀。”林旦倒也懒得解释那么多,反正自己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更何况是旁人的指指点点。 没喝完的云梦春色让熊金刚捧着,跟在身后。 春风吹去些许酒意。 唐荟清醒了过来,见自己被师傅背着,红了脸,轻拍林旦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玩心顿起的林旦故意使起了坏,两只手紧紧抓住唐荟双腿,背着唐荟一路小跑。 背上的唐荟颠簸不已,直晃得她头都晕了,无奈与羞愤交加之下,两只手狠狠抓住林旦的耳朵,用力往后一揪,像勒缰绳一般将林旦勒住。 “哎哟!” 这耳朵可揪不得,赵清毓为数不多真正打林旦的时候,就只有林旦下山那一次,被赵清毓使劲揪了一把耳朵,从那以后,这里便成了林旦的软肋。 林旦疼得立马停下了脚步,生怕她将自己耳朵都给扯下来。 双手松开后,唐荟立刻从林旦背上跳开了,只见她羞红了脸,怒目斜视,咬牙切齿,颇有一番恨不得将林旦活剥了的神情,不过最后还是只朝着林旦哼了一声便作罢了。 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熊金刚忍不住嗷了一声,吓得周围来往行人纷纷驻足注目,双耳处余痛未消的林旦反应极快,忙将巨熊的头给按了下去。 熊金刚委屈地说道:“春天了呀,俺不吼两嗓子不舒服。” 林旦目露凶光,贴在他耳边,小声却十分严厉地说道:“不准在城里乱叫,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随便你怎么喊。” 巨熊立马神色萎靡了下去,这有违它身为熊的本性,但没办法,毕竟自己的性命还被握在别人手中。 这一行,如鸟坠青天,鱼出大海,处处受羁绊。本来还想着跟这林旦学点内功心法,可这人一路上不是看些散书就是练练剑,实在无趣得很。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武陵城中有两条纵贯全城的主路,十分宽敞,可供八辆轺车并肩同行,但即便这样,路上行人走得并不顺畅。主要是路边的小摊小贩们,占了不少地方,都想趁着这春潮赚些辛苦钱,十分卖力地吆喝着,兜售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何万千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不过并未多加治理,反而大加鼓励百姓从商,趁这来往旅人熙攘之际,好好赚一笔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身为这方山水的父母官,自然不愿百姓穷苦,甚至还曾带头在大街上摆过摊,不过卖的都是他赏那几房太太的锦衣绸缎,贱卖出去收回来的钱,十不足一。 林旦一路向东行,走了好半天才到城东门。一路上这些摊贩卖的小玩意直让林旦看花了眼,有卖各类光亮首饰的,全都冠以武陵之名,叫什么武陵金钗,武陵云纹玉镯一类的,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还有一些孩童最喜爱的玩具,像是燕子状的风筝,还有一些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泥人儿。 虽然林旦早已过了玩这些小玩意的年纪,赵清毓也在他小时候拿木头给他做过一些小木人,陪他玩攻城略地的游戏,但林旦还是求着唐荟给他买了一整套威风八面的插戟挂枪的小泥人,以及一只外层鎏金都有些磨破,看得见里面白色心子的武陵金簪。送给师傅赵清毓的。 而东门外便是一道风雨桥傍青山绿水,桥边亭亭长有柳树数棵,垂下的柳枝随风飘荡,更有无数柳絮在春风中起舞。 武陵郡不止盛产山桃花树,城外周边一圈还种满了杨柳树。 不得不说,林旦这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柳树,但却一眼认了出来。 春日也是柳絮纷飞的季节。 传闻扬州有一家谢姓名门大户,一冬日雪景下,家中长辈让两个岁数相近的子女就着漫天白雪写诗。其中的才女谢道之说出了“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一名句,在场众人皆以为绝妙,而她的弟弟谢良则是道出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惹得在场赏雪的众人贻笑大方。 但这故事流传到后世时,似乎越来越多人在替谢良“平反”,觉得这“撒盐”未必不好,“柳絮”又并非绝妙。 某年冬日赵清毓跟小林旦聊起这个典故时,因为青白山上多寒冷,柳树难寻,有的多是挺拔的针松,林旦从未见过杨柳依依的景色,更不用说什么“柳絮因风起”。 彼时还小的林旦抓起脚边的一把雪,洒在空中,盯了好一会才噘着嘴向师傅赵清毓抱怨着说道:“什么嘛,雪就是雪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为什么要拿别的东西来比对?” 赵清毓摸了摸小林旦的头,宠溺地说道:“你当然是不可替代的啦,师傅什么时候拿别的东西来形容过你?” 小林旦嬉笑着直往赵清毓怀中钻去,逗得她也乐开怀。 不过这段记忆的诸多细节,林旦早已记不得了,只是还对这两句诗有所印象。尤其是在他此时站在一排柳树旁,看着眼前漫天飞舞的白絮,不自觉地就想到“未若柳絮因风起”这句诗。 这才觉得其中有诸多不可言的妙处。 桥边一羽扇纶巾,白衣长袍模样的年轻男子背靠一颗垂柳,看着年纪比林旦大不了多少,手中捏着厚厚一沓黄纸,远远能瞧见纸上满满当当的墨迹。 林旦还以为这人与城内那些小贩一样,只不过卖东西卖到了这城外风雨桥边来。 但不一样的是,这人既不吆喝着招揽顾客,也不铺排将要售卖墨宝,只是紧紧捏着手中黄纸,在桥口来回踱步,与其说是在贩卖文笔,不如说是在等候某人。 林旦带着唐荟凑到他跟前,开口向这书生模样的人问道:“你是在卖文吗?” 男子清瘦脸庞下神色憔悴,身着的一袭白衣,为他独添几分书生气质。 男子点点头:“不错。” 林旦愣了一愣,这人怎么一句“不错”就没下文了,做生意做到这份上,活该没人光顾。 不过林旦在赵清毓的熏陶之下,多少还是对读书人心怀向往之意,继续问道:“你这些字文怎么个卖法?” 男子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眼神中闪出光芒,整个人从萎靡不堪瞬间转变为神采奕奕的模样,“一口价,十两银,这一沓你全拿走,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不等林旦作何反应,酒气未退尽的唐荟听到十两银的天价,直把林旦往后拖。在她看来,这个人纯粹是想找个冤大头狠狠宰一笔,十年不开张,开张管十年的那种。 林旦心中也有比对,先前在小楠轩里买书,十本才十两银,更何况自己一本书就抵得过这人手中一沓纸厚。 男子突然闭上眼嗅了嗅周围,像是找到绝世珍宝般睁开眼,直勾勾地往林旦身后的熊金刚怀中抱着的云梦春色看去。他舔了舔嘴唇,说道:“嗯,今儿个爷高兴,这坛酒可抵五两银子,你只用再给我五两银子就行,五两。” 不过林旦并不是太在乎价格,决定还是先看看内容再说,“我不一定不买,如果你写的内容值得上这个价,我当然乐意做这个买卖。” 他余光瞧见了脸上带着一抹红晕的唐荟对自己怒目相视。 男子微微向林旦递出一张手中紧捏着的黄纸。 可出人意料的是,林旦正准备伸手去拿时,男子却突然收回了手,说道:“非也,我这些诗文皆是心血之作,怎么能白白给你看?” 林旦疑惑道:“若我读过后,觉得真是好诗好文,那我自然会买下来,怎么算得上白看?” 男子轻笑道:“那要是你看完偏说不好呢?” 林旦心中暗骂一声,难以理喻。 随后便往桥上离开往东边桃花林去了。走时还不忘回头刺他一句:“活该你贫困潦倒。” 男子坦然笑之,“书中自有黄金屋,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过林旦充耳不闻,他听说过一句俗话“百无一用是书生”,看来这书生就是只会吹牛鼻子,估计手里的那些诗文也不过如此。 男子未对愤然离去的林旦回头多看一眼,只是继续在风雨桥旁柳树下徘徊踱步。口里还念叨着,酒香铜臭,铜钱不臭怎么知道这酒香醇? 第三十七章 饮酒东山上 对凡夫俗子而言,这武陵城外东山有两点最为诱惑人心,一是漫山遍野的山桃花树,二是香火灵验的云梦祠。 春来时,整片东山的桃花尽数绽放,像一片深红浅红花海,风压树低头,晃起来便像是一片片浪潮在不停涌动,再加上扑鼻的芬芳,让身临其境者无不感受到春天的鲜活气息。 至于云梦祠是否真的灵验,百姓耳口相传中难免以讹传讹,真相也就模糊不清了,再加上没有权威之士站出来对此加以佐证或批判,云梦祠庙极为灵验之事也就在百姓中流传开来。 林旦倒是很相信云梦祠有灵之事,毕竟他身后就跟着一头化身成人的大熊呢,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拜云梦娘娘灵不灵验就两说了,反正如果让林旦来当这大湖神仙的话,那肯定是懒得听这么多人的愿望的,烦也烦死了。 但这青山不改水长流的山水相依格局,再加以整片整片烂漫飘香的山桃花,沁人心脾的浓郁清香如远处声势浩荡的云梦大泽,无声的香气巨浪,波涛滚滚而来。不止是平民百姓,除了司州那些皇室子孙,无论是何种达官贵人,都愿意花上几天的光阴来此地感受春天,尽享人间好时光。 山上山下,城内岸边密密麻麻站着不少前来赏桃花拜大泽之人。 三人里,只有林旦是初次见这般艳丽不可方物的景色,唐荟和巨熊都曾欣赏过这片花景,不过此情此景,无论再看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烦。 山间人多舌杂,林旦寻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平坦山坡,想着等人少一些再下山去云梦祠。 眺望这片桃林,似乎也不用那么着急回青白山了。 林旦揭开还剩大半坛的云梦春色,霎时间,浓稠酒香飘出伴着午时渐淡的山桃花香,二者融会成一种深入人心,再直勾勾地将五官调动至无比敏锐的香气。在闻到香气的刹那间,脚下虫豸的嗡鸣声,头顶半空的飞鸟啼声,远处云梦大泽的波涛怒吼声,甚至连山脚下结伴出游的友人、恋人嬉戏打闹之声都全然尽收耳朵,这些声音并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有序地纷然而至。 教人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快活之感。 林旦忘了找城门酒家要一只碗,眼下只好举起酒坛,稍微灌了一小口酒。 依旧是一股辛辣之味,不过这一次林旦学聪明了,只顾将酒往喉咙里咽,而并非含在嘴里。 林旦将酒递给唐荟和巨熊。 但唐荟没接林旦递过来的酒坛,她第一次喝酒便醉了,头脑昏沉的感觉并不好受。唐荟只想趁着春光日好,躺在草地上,晒着暖阳,迎着春风,安稳地给自己补个觉。 熊金刚一样没接,他初次化作人形时,就偷偷出了林子,在村里买了点酒酿喝,他早就对这能解万般愁的白浓浆水垂涎欲滴了,但入口后的辛辣让他直接全吐了出来,连带着好几天的饭一同吐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再没生过喝酒的念头。不过他倒是对借酒消愁有了自己的独到见解,没什么事儿能比喝酒更让人愁的了。 林旦也不喜欢喝酒,但他始终觉得喝酒很好,书上的大侠都是要喝酒的,只有不喝酒的无名之辈,没有不喝酒的大侠。他生来就是要当大侠的。 此处高岭,清风不断吹拂,林旦喝得有些醉了。 我以清风兑酒。 直到傍晚时分,天际一道晚霞落下,以湖岸沿线为界,阴阳割昏晓。山下人影散乱,越来越多的鸟儿从枝繁叶茂,花团锦簇里飞出,在人走后独享这山林之乐。 林旦也是如此想的,先前桃林间、祠庙里人多如毛。他虽然喜欢江湖,但更喜欢清静一点的江湖,只好躺在山上,一边小口小口吸溜着酒,一边等着人流退散。 傍晚时分的山桃花似乎比午时更加芳香馥郁,艳丽无双,一如青楼中只有夜里才粉墨登场的红倌伶人。 抱着只剩一点老底的酒坛,林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往山下走去,他还要去拜云梦祠。结果差一点绊到脚边石头直接摔落滚下山去,好在有听到动静,睡醒起身的唐荟及时伸手拉住了他。 不过看林旦醉醺醺的样子,估计是走不好路了,唐荟叹了口气后,撑着林旦右肩,轻声骂了一句:“酒鬼。” 随后三人一点点缓慢地往山下云梦祠走去。 其实若是就让林旦一路滚下山去,说不定还能快些到山脚祠堂,甚至还能给他醒醒酒,再怎么说,按他现在山川境的体格,从这么个小山坡滚落应该问题不大。 唐荟最终还是做出欺师灭祖的事儿来,她怕林旦摔醒过来会“报复”她。唐荟现在是越来越知道师傅这人看着不坏,其实坏水都在心眼里憋着呢,一给他找到机会,非让你难堪到极点不可。 好在林旦并未大醉,只是略微有些步伐不稳,再加上这是下山路,一路走下去也并不费劲。 不过等到三人走到云梦祠前时,夕阳已然落幕,最后一道黄昏消散在远空,取而代之的是天上一弯如钩弦月。此时已至月下旬了。 淡薄月光下,有一位身着锦衣玉缎,外面挂着一件白镶边红霞帔,面容高冷清远的女子站在祠中云梦泽塑像前,静静望着一路下山而来的林旦三人。 三人还未行至祠庙里,便依稀看见祠堂里站着一位女子,顿时立在原地。 不只是熊金刚和酒醉的林旦,连同为女子之身的唐荟都看得呆了,还以为是闻见了林旦嘴里飘出的酒气,把自己也给惹醉了,否则,怎么能在此看得见如此倾国倾城的佳人,嗯,一定是自己喝醉了。 原本还醉眼迷离的林旦,此刻被这女子用那透着清澈明亮光泽的双眼一闪,瞬间酒醒了七分,还剩三分深深地藏在下腹之中,不可言说。 好在女子很快便回过头去,朝着云梦泽的塑像深鞠一躬,并在香台里插上一对香烛。 此时三人面面相觑,要是说这容颜身姿比红瑜还胜过几分的美人是来这祭拜云梦娘娘的,那他们是一百个不信。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并且云梦祠离武陵城还是有段距离的,恐怕这样一个貌美女子走在路上,便是那最老实最不开窍的愚钝男子见了恐怕都按捺不住心中欲火,宁愿逆反律法也甘愿做美女裙下鬼。 不说别人,单说站在林旦身后的熊金刚,要不是唐荟还站在他身前,此刻这祠堂里的小娘子已经是他的禁脔玩物了。 一阵细弱白烟从刚点燃的烛芯上飘出。 女子回转头来,迈步走出祠堂,朝着站在第一位的唐荟问道:“你们是来此朝拜的吗?” 空灵透彻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冰寒之意,与匕首料峭刀上不自觉地散发出的寒意不相上下。 向来不怕人的唐荟,此刻却紧攥着衣角,怯生生的,不敢言语。 好在酒已散得差不多的林旦替自己的弟子解了围,“久闻此山此祠盛负美名,因此前来观赏拜摩一番。” 女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当世事皆与她无关,问道:“那你们为何偏偏在夜里来此,难道不曾听闻过‘夜不入庙’的说法?” 林旦拱手道:“无妨,在下只是想给这照顾一方百姓的云梦娘娘上炷香便走,姑娘若是无事,可随我等一起离开,毕竟月黑风高,一人行事多有不便之处。”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这女子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不停压制着林旦,因此他言语之中对这女子颇为客气。 女子轻蔑一笑,手指一勾,唐荟怀中的神兵料峭立刻飞出,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剥葱玉手之上。待她细细瞧了一番后,问道:“这匕首是如何来的?” 不过林旦却是有些耻于说出口。 女子见林旦扭扭捏捏,不愿直言,于是冷冷说道:“罢了,既然你们不想说实话那就算了,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缘生缘灭而已。” 随后将匕首还给了唐荟,转身往祠堂里面走去,匿身于黑暗之中。 林旦只是稍有犹豫而已,没想到这女子竟然直接走掉了。他忙追进祠堂中,向幽深漆黑处问去:“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可祠堂中只剩下踩在石板上的清脆声回荡。 熊金刚见这一幕,心中对这女子身份隐约有些猜测,想到方才自己初见女子时心中的龌龊冒犯之意,不免冷汗直流。好在是君子论迹不论心,饶她是法术再通天的神仙,想要看透人心也是不易。 林旦好歹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他心中也对这女子身份有所想法,这女子恐怕就是这间云梦祠的主人。 他借着女子点燃的那两缕烛光细细瞧看了一番祠堂中女神塑像,竟然与先前那女子一模一样。 不过令林旦不解的是,她口中所说的“送出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林旦这人一旦好奇心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对方是云梦泽这样成名依旧的大仙人也是一样。他直往祠堂深处奔去,可就当林旦将要迈入黑暗中时,却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给无情地推了回来。 黑暗中,云梦泽缓缓显出身形,皱眉道:“你想要干吗?” 言语之中多有威胁之意,吓得熊金刚连忙赶过来,想把自己这不知好歹的主人给拉回来。 但却被云梦泽一声“站住”给定在原地,这一道空灵之声并未夹着任何道力,只是单纯的人声而已,但对熊金刚来说,这一声喝令的威力不亚于唐荟喂给自己的听心蛊。违抗哪个都是死! 第三十八章 云梦祠里见神仙 被一股巨力推翻在地的林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并无大碍。 这一掌力道虽然极大,并且来势突然,林旦双脚无根被掀翻在地,但掌中并无加害自己之意。 林旦忙站起身来,向云梦泽问道:“你……你就是这片大湖的神仙?否则怎么和这雕塑长得一模一样。” 云梦泽眉头一挑,冷冷吐出两字:“不是。” 她并非不愿承认自己身份,但她的的确确只是一位修道者而已,只是与这片大泽水域融为一体,湖中有我,我便是湖。虽然修行上所得助力不小,但同样也是变相别囚禁在此,永世无法摆脱,直到沧海桑田,世间再无云梦大泽。 不知是从何时起,俗世红尘中传出云梦大泽中有女神显形化身的传闻,武陵城的太守还自掏腰包修筑了这间略微有些狭促的云梦祠,以及祠中那尊栩栩如生的云梦泽像。因此云梦泽在世人眼中,就是云梦大湖化身的神仙。 林旦打心底不信,咽了咽口水,着急追问道:“那先不说这个,好姐姐,你刚刚说的送出去的东西是什么意思?是说那把匕首吗?那模样怪异的匕首是我从别人那打赌赢来的。原来是你的东西吗?” 林旦自问自答间,云梦泽听到这东西是从别人那里赢过来的时,平静的心湖突然泛起了一丝波澜,眉目之间也多了点神采,轻点头道:“没错。你是跟谁赌的?” 之所以云梦泽会突然现出真身,是因为远远地感应到自己当初送给刘草的气运竟然又回到武陵城中了。她本以为刘草此行是来还愿的,因此等到人走尽后,现身于祠中,不过并未等到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反而是三个道行不深的年轻人,不对,有一个明明是只熊,却胆敢化作人形混杂在人群之中。 这倒也是件趣事。不过云梦泽并不认同只许人族修炼,见到成精的妖怪后不由分说便赶尽杀绝的玲珑心一派。云梦泽与大湖共存,起因便是为了治理这一方水土,让大泽周围千里的生灵得以栖息。 林旦见云梦泽平静的脸上多了些异样,双眼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江陵城的刘草。怎么?神仙姐姐你认识他吗?” 云梦泽点了点头。她对林旦屡次三番的油嘴滑舌,虽谈不上极度反感讨厌,但也感到有些腻烦了。 自从第一股春风来后,这段日子里,来云梦祠向自己拜首许愿者何止千万之数。其中不乏心怀鬼胎之人,许一些乱七八糟的愿望,更有甚者,看着云梦泽的雕琢精美的塑像竟生出淫欲来,心中所许的愿望竟然是想让云梦泽陪自己睡一觉。 不过即便如此,云梦泽也并未惩罚这些人,只当是俗世红尘中一粒灰尘而已。人心是好是坏,皆是由人自己所选,她不想干预也懒得干预,世人把她当做是神仙,那她就做个神仙好了,只需眨眼间,跪在祠堂里的年轻香客便是白发苍苍…… 林旦从唐荟手中拿来匕首料峭,将其递给云梦泽,并说道:“原本我将它送给了我的徒弟,但既然这本就是你的东西,那你便收回去,毕竟我也不想承那刘草的恩情。” 云梦泽一愣,这匕首本身虽锋利无比,但却跟她毫无关系。云梦泽所说的“自己的东西”,其实只是附着在匕首上的气运而已。 难道这年轻人不知? “我且问你,这匕首是他心甘情愿送给你的吗?” 林旦嘴角一撇,埋怨似地说道:“虽然我没打过他,不过最后他还是亲口承认我赢了。” “那好,我告诉你,这柄匕首虽然锋利无比,其内更是蕴有万年玄冰,自带冰魄寒气。可更重要的是,上面还藏有一道气运,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绝世珍宝,那才是我送给刘草的东西。不过……既然他现在转赠给了你,那我也无话可说。倒是你,既然对那刘草多有不屑之意,那你还想要这道气运吗?若你想要,我可以将这道气运加持在你身上。” 气运一物,林旦曾听红瑜说过,是能让人真正一步登天的好东西,但这东西不必说千金难求,便是拿身家性命去换,也有大把人掏心掏肺地甘愿做这买卖。 没想到这柄匕首上面竟然就附着有一道,若不是云梦泽此刻点出此事,以林旦的道行,恐怕是看一辈子都看不出来。 不过云梦泽最后一问倒是让林旦犹豫了许久,难不成刘草也没看出来这刀上的玄机?让自己白白捡了个大便宜?那自己到底应不应该领这个情? 好在林旦并非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很快便想出一计,既能拿了这气运,又能让自己不欠刘草一个人情。 见到林旦面露轻松之色,云梦泽心领神会,知道他这是做好了决定。 “天下没有吃白食的说法,神仙姐姐,你想要什么?” 自打云梦泽做了这湖里的“神仙”,向来都是别人向云梦泽提请求,这还是头一遭听到别人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云梦泽嫣然一笑,大泽里顿时波涛汹涌,浪击湖岸,激起千尺高。林旦也因云梦泽倾城容颜弄得愣在当场。 “你既然都说我是神仙了,又哪用得到你这区区一介凡人替我着想。你若是准备好了,我便要动手了。” 不料林旦却摆手拒绝了云梦泽的好意,随后指向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无辜的唐荟说道:“把这气运给她可以吗?我既然都将这把匕首送给她了,那这气运自然也该属于她才对。” 这便是林旦想出来的一箭双雕之计。 虽然对云梦泽所说的多是托词,但林旦也十分心疼自家徒弟的遭遇。 世间哪有小姑娘孤身远游的道理? 朝局动荡便由它动荡去,为何要让一个小姑娘来承担这些苦痛? 林旦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强,做不到孤身一人带她回苗疆快意恩仇,但如果可以的话,林旦更希望她自己能更强一些,强到所有人都奈何不了她,到时候她就能真正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至于林旦自己,他反正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练不到师傅那等境界的,既然如此,看过山河,闯过江湖之后,就乖乖待着师傅身边就好了。说到底,林旦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才走过两个月的山下路,能有什么大志? 云梦泽自然是无所谓,对她来说,这只是随手可为之事而已,之所以在这与林旦耗些没意义的时光,是因为在她长久的人生中,已难得起什么波浪,打发下时间,消磨些闲暇也是极好的。 唐荟有些懵,不明白为何林旦要如此照顾自己,她当然懂气运是何等珍贵之物,更何况这是云梦大泽的一道气运,可不是寻常山川的气运精华。 若得此气运,成龙化雨皆在一念之间。 莫说是唐荟,就连一旁的熊金刚都眼红不已。不过它倒是很认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不是有这洒脱、淡薄的性格,恐怕它也难得活到如今。 最后还是林旦将唐荟硬生生地推到云梦泽跟前。 云梦泽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荟。 她细瞧着这位容貌平平,但双峰可却傲人无比的姑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却久久未能退去,向唐荟问道:“你是哪里人?” “益州,苗疆。” 云梦泽微微颔首。随后拔出料峭刀身,在唐荟手心浅浅划开一道口子,还不等鲜血溢出,伤口处便已然冰霜冻结。 云梦泽右手传出一道浅黄色的光芒,附着在刀身之上,这是她以自身的道行硬锁住这号称天下十二神兵之一——料峭的寒气,让其不得干预自己的规划。匕首划出的伤口处的冰霜顿时溶解,鲜血也随之流出,不过伤口很浅,因此失血并不多。 云梦泽细声说道:“有点疼,你忍一下,不要动。” 这一声温柔细语,直让人听得骨肉酥软,欲罢不能。 林旦突然想起那张花钿榜,榜上似乎没有云梦泽的大名,怎么回事呢,云梦泽的容颜应该是丝毫不输红瑜的呀。 正当林旦沉思时,云梦泽手中料峭往里深入,刺进血肉之中,其上的霜寒之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是带着唐荟体温的鲜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光,塑像下香台里白日香客插下还未燃尽的残香已尽数熄灭,只剩下云梦泽为自己而点的那对香烛。 唐荟脸上布满汗水,苍白面孔上毫无血色,身体里的热气似乎都被这柄匕首给吸尽了,可云梦泽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外表虽风平浪静,但心中其实也为唐荟捏了把汗。 她喜欢这个女孩。 终于,在唐荟快要站不住脚,摇摇欲坠之际,云梦泽终于拔出料峭,暗赞一声好刀后,收回刀鞘后还给了唐荟。 云梦泽长舒一口气,看来压制这匕首的寒气也并非一件易事。 “当初我将这气运送给刘草时,让他若是有朝一日功成身就了,就回来我这祠堂给我上一株香。那你也要如此,等你从苗疆回来之后,别忘了给我上支香。”云梦泽一双空灵眸子盯着虚弱无比的唐荟感慨道。 唐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林旦扶着唐荟,一时间脱不开手,只好用感激的眼神看向云梦泽,说道:“多谢神仙姐姐了,不过神仙姐姐你怎么知道她要回苗疆的?” 换了好几个称谓,林旦还是觉得神仙姐姐这个叫法最好听,虽然她自己说自己不是神仙,不过自己这样叫,她也应了,那就没问题。 云梦泽用怜惜的目光看向浑身无力的唐荟,“她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又何必问我。” 林旦原本还想拉着云梦泽问问她是如何看这世间善恶的,可没想到她说完后便起身往祠外走,不多时便在桃花林中消失不见了。 林旦将唐荟放下靠在门边坐在门槛上,轻声问道:“怎么样?” 脸色苍白,软弱无力的唐荟微微抬起那只被云梦泽割开掌心的手,此时手上只留有一丝浅浅的痕迹…… 第三十九章 湖中月与江上风(上) 桃花林中,云梦泽指尖悬着三滴清水,缓步往前走着,月色黯淡,林间更是树影斑驳,月光阑珊,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但那三滴清水却格外闪亮。 直至在一株柳树前,云梦泽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不远处树后走出一清瘦白衣男子,正是白日里,林旦在风雨桥旁遇见的卖文书生。 云梦泽晃了晃凝脂手腕,那三滴清水顿时在男子眼前闪了一下。 威胁之意不言于表。 白衣男子轻声道:“姑娘稍安勿躁,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来此桃花林只是想看看这武陵春色是否像传说中那般娇俏迷人,并无恶意。”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身边压低的树枝上折下一朵桃花,深深嗅了一口。 不料云梦泽直接抬起手,指向男子,指尖一颗水滴猛地朝男子射去,寂静无声却势不可挡,在暮色中划出一道耀眼光线。 男子面对云梦泽突如其来的一击,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云梦泽并非真想取走他的性命,只在男子脸庞上豁开一道口子,冒出些许血珠。 “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怪不得一个人在这湖里孤……” 还没等男子抱怨完,第二颗水滴又至,好在这次男子有所防备,抛出一张字迹未满的黄纸,接住了那滴水,更为神奇的是,那滴水竟然在纸上变成了一个符号,替未写完的文章画上了句号。 突然发生的异象不止让云梦泽吃了一惊,连同男子也颇感疑惑。 不过男子重读了一遍这张纸上所写文字后,开怀大笑,口中惊呼:“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多谢姑娘!没想到姑娘不仅貌美如这满山深红浅红色,心地更是善良。” 男子见了自己这妙妙文章,便全然忘记了云梦泽先前在自己脸上留下的痕迹。 云梦泽全然只当遇见了个道行逆天的疯子书生。 她是在男子踏入桃花林的那一刹那,便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强大气息,在这片地界里,云梦泽是真正的手眼通天,近乎全能之神。所以才前来探查一番。 这男子修为极深,不输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此地是自己的地盘,擅自进入而不打声招呼,因此云梦泽才对他大打出手。 云梦泽叹了口气,回绝道:“先生若是左右无事,便请离开。” 男子笑道:“不忙,不忙,这遍地春色我还没看够呢,这武陵的人和景我还没赏够,酒肉我一样都没吃着,怎么能就这么容易地打道回府。” 云梦泽皱眉道:“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换了张干干净净,上无墨迹的黄纸,再从不知何处掏出一根还带着墨迹的狼毫毛笔,正欲泼洒文采。 云梦泽一步踏出,两人周围世界瞬间天翻地覆,四周青山红白桃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湖色。 两人高悬于云梦大泽深处。 脚下便是沉沉的湖水。 男子朝水中丢出一张以狂草注写着“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一句的黄纸,顿时,男子脚下出现一艘墨色小舟,飘荡在浩渺江面之上。 男子站在舟首,一袭白衣在江上风的吹拂下飘荡不止,若不是男子面相年轻,颇有一番仙人之姿。 男子拍手赞道:“好一手移形换影的术法,这等手笔,当今世上也只有云梦姑娘在云梦泽边,武当真人在武当山上,非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才使得出来了。 这等手段真是羡煞小生也。” 此处的确是真实的云梦大泽深处,而并非当初困住刘草的水牢幻境。 因为云梦泽心底清楚,这人面对自己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会是易于之辈,将他拉到此地,便是自己主场作战。在这里,自己各种术法神通皆能收放自如。 听着男子的夸赞之词,云梦泽横眉冷对,她知道这人定然本事不小,否则怎么能一语道破自己的手段。 云梦泽轻启朱唇,口中声音蕴含道意:“光华水幕!” 瞬间,一道月凝清辉直刺男子,即便只有下弦月的微弱辉光,依旧是势头不小,远在云梦祠中照顾唐荟的林旦也远远看见空中闪过一道月光,往大泽深处落去。 男子本想祸水东引,想贴近云梦泽,逼迫她不得不停下这一招,可却早已被云梦泽预料到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招“光华水幕”乃是连环招,当男子被惊人月光吸引注意之时,脚下湖水悄然而上,像是生出一双手般,牢牢抓住男子脚下这艘墨舟,使其动弹不得,进退两难。 这道清辉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落在了男子身上,力道极大,甚至穿透到湖水中,激起水花飞溅,惹得湖中月一阵动荡。 云梦泽挥动玉手,水汽瞬间消散,只剩下男子依旧被“水之手”牢牢抓住,一身白衣破烂,披发垂头,似乎被这一招消耗得不轻。 不过,就在云梦泽踏虚御风,像仙人身姿一般向男子飘飞过去,想近前查看一下男子情况时,白衣男子突然拿出手中狼毫笔,在黄纸上写下一句,“最怜今夜下弦月,一半婆娑会伊人。” 随即为自己此笔十分自豪,放荡狂笑。 这页黄纸随江上风飘到云梦泽手中,可在她看过之后,愤愤然将这张黄纸捏成一团,扔进湖中,瞬间被在水下等候多时的鱼蛇分食。 登徒浪子! 云梦泽再次向天空招手,引出一道比先前庞大数倍的清辉,势要将男子挫骨扬灰,以解她心头之恨。 若说为何云梦泽偏偏对这书生男子的冒犯之语多加责怪,而对林旦、刘草以及一众百姓的杂言碎语无动于衷,是因为这些人在云梦泽看来,皆是蝼蚁。之所以会帮助他们也不过是想看看人间会有什么趣事而已。 对云梦泽来说,人间境之下皆为蝼蚁。而人间境中也分三六九等,只有最为纯熟的一品人间境才能入云梦泽的眼。 而眼前这放荡不羁,书生意气的白衣男子便是与云梦泽同境,所以她才会对这人的污言秽语十分敏感,怒火中烧。 不过面对这比先前大十倍的月凝清辉,白衣男子也慌了神,不再收敛实力,他看出来自己这下是真的惹怒了云梦泽,若是自己再收着力,恐怕今日便会陨落在此。 男子朝天空丢出一张布满墨迹的黄纸,顿时一道空中翼顶亭阁浮现,替男子接下这撼天动地的一击。 随后男子撑着舟往云梦泽划去,并求饶道:“云梦姑娘,是在下不对,在下马上就离开这里。” 云梦泽身处云梦大泽之中,当然是有恃无恐,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她只是看不惯这男人的疯言疯语才大打出手,况且,她能察觉出以这白衣男子的实力,接下这一击也并不困难。 她只是好奇,为何这样一尊实力与自己相当的高手会突然来此,“你是谁?为何来此?说不明白就等着喂我湖里这些鱼兽。” 白衣男子一脸苦笑,说道:“不是小生不愿告知姑娘,实在是此行匆忙,未带什么伴手礼,还承了姑娘的情替我结束了一篇不知如何收尾的文章。小生心中实在是亏歉万分。本想替姑娘这张绝世容颜题诗一首,不过小生文笔拙劣,不但没能换佳人一笑,反而惹恼了姑娘,留下了个顶坏的印象,因此小生实在没脸再提父母所取的名字,姑娘若是不嫌弃,可称呼在下为馥浚。” 男子还贴心地当即手书“馥浚”二字在一张空白黄纸上,轻飘飘地凭空传送到云梦泽手中。 云梦泽接过黄纸,看着“馥浚”二字,颇为不解,为何此人名字如此奇怪。 正当云梦泽分神之际,白衣男子突然朝天上尽数丢出手中黄纸,瞬间便将自身完全遮掩住了,等到云梦泽心神一动,水浪将空中黄纸尽数打散后,墨舟中哪里还有白衣男子的身影。 云梦泽气极,没想到能让这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当即手一挥,湖水瞬间将墨舟以及舟上的空白黄纸吞噬。 可就在墨舟沉入水中后,片刻,先前吞食男子送来写有“最怜今夜下弦月,一半婆娑会伊人”那句诗的大鱼突然冲出水面,在空中爆体而亡,血肉四溅,好在云梦泽反应及时,心念一动,江上风吹动,她身上未沾染上半点污秽。 但空中却回荡着一股男子的声音,“馥浚就是夫君,哈哈哈哈。可惜没能等到姑娘如此称呼小生,待小生再修炼几年再来与姑娘行那鱼水之欢。” 未等言语消散,大湖已然是风浪大气,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击着湖岸,浪中夹杂着无数巨蟒毒蛟,张着血盆大口,他们也能通过湖水感知到主人的心绪。 此时被白衣男子狠狠羞辱了一番的云梦泽俏脸通红,双拳紧握,恨不得将那口无遮拦的男子碎尸万段,可自己再也无法探查到他的踪迹。 并且,虽然云梦泽此时怒火直冲天灵盖,但她理智尚存,她知道,若是自己出了这云梦大泽,恐怕在实力大减之下,不是这男子的对手,因此,她也无法主动去寻仇,不然到时候落入他手,下场恐怕不堪设想。 远处,武陵城外东山上,先前抛下狠话羞辱了云梦泽一番的白衣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武陵城中走去,口里还念叨着:“这婆娘下手也太狠,回去之后非得要王玄真给我加点报酬才行。” 第四十章 湖中月与江上风(下) 夜凉如水,尤其是在湖面江上风吹拂时,凝聚成一层白色淡薄雾气,湖中月朦胧。 男子一袭白衣残破不堪,手臂胸口处衣衫破损,甚至露出有些白皙的肌肤。 他本想靠着颗桃树边歇息一会,等日出破晓后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这迎面吹来的清风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太猛烈了些。 坐在祠堂门槛上的林旦,将唐荟轻轻放在自己身边,让她靠在门框上。 正当他准备闭眼小憩一下时,突然面门处一阵狂风袭过,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极速飞了过去,绝不是寻常鸟类能拥有的速度,并且直奔面前东山上桃花林中某处。 本靠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坐着的男子此刻双手撑地,艰难起身,双腿颤抖不止。 看得出云梦泽此前那击光华水幕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小,也亏得是这白衣男子头脑灵光,抓住云梦泽分身的当口逃得快,否则再给他十条命恐怕都接不下云梦泽盛怒下的再一击月凝清辉。 甚至男子都怀疑这一击落在大湖里,会不会将湖水都给蒸发干净,可他就一条命,赌不起! 云梦泽如飞升仙子般破空而行,速度之快,飞驰形成的风压在湖水上压出一道弧形波纹。等到岸上桃林上空时,更是压得满山桃树不停摇晃,深红柔白桃花飘落满地,若是今夜月色明朗,那林旦三人就有一番眼福了,可以看见满山飘舞的“彩蝶”,浪漫至极的人间绝境。 云梦泽眨眼间便行至男子身前。 树下男子撑着身旁桃树,大口喘着粗气仰望半空中的“仙人”,云梦泽则是飘飘然悬于半空之中,冷眼俯瞰脚下的男子。 此时的情形尴尬得远超男子的预期。 在他估计中,原以为云梦泽只有在云梦大湖上时才能发挥出全部能力,可没想到这片山连着这片山上的桃花皆是她的属物,只要自己还在这山上,那便逃不出云梦泽的掌心。 之所以男子有恃无恐,正是因为男子有这一手遁术,可瞬间将自己挪移至千里之外。并且两者都是擅长挪移之术的高手,对这术法都是心知肚明,知道需要耗去不少道行,且不能短时间内频繁使用,因此男子在云梦泽将两人转移至大湖上后,屡次三番挑衅云梦泽,便是吃准了她再也追不上自己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云梦大湖如此宽广,自己被带进了大泽最中央,饶是自己最大限度使出挪移术法,也只能到这东山上。不过距离既然如此远,那他也是微微安心了些,毕竟这段时间云梦泽也使不出挪移法,凭脚力,无论如何不可能两三个时辰行千里。 但当云梦泽乘上江上风后,速度何止日行千里?几乎是男子刚缓过神,云梦泽便又行至眼前了。 一步踏错,恐怕就是终身错了。 白衣男子没想到自己玩得实在太过火了,云梦泽一副不杀自己誓不回头的模样。 我命休矣! 云梦泽高高在上,以仙人之姿,稍微抬起右手,掌心汇聚着一团不断相互交融又自我破灭的素色风球,朝着男子。 “最后再问一次,你为何来此?”云梦泽冷声说道。 冰冷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寂灭之意。 在云梦大泽千年来的寂寞修行,她骨子里再受不了他人一丝冒犯,或者,肃清冒犯者。 男子见云梦泽不依不饶的模样,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是不打算再反抗了,任由云梦泽宰割,甚至还躺了下去,想让自己死得更安详一些。 云梦泽见这白衣男子压根儿不理睬自己,依旧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愿再多费口舌了,心中念头一动,手中的素色风球缓缓朝男子飞去,速度不快,可风球周围的空间似乎都被扭曲吞噬了。 两人同是人间境,但只要没出这片天地,那依旧是一个神仙与凡人的差距! 可这样的优势却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命换的,敢问世间有几人能耐得住沉默千年的寂寞,一复一日地修行,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眼瞅着这颗恐怖的风球逐渐靠近地上的男子,周围的树枝花瓣皆被吸入其中,瞬间便粉碎成灰。 看似求死的男子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竹匾,张开后,高举过头顶,并不粗壮的双臂撑起这篇竹匾,竟然一点点地将无所不摧的风球收敛在书册之中。 竹匾上空白处浮现出一行小字:“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 好不容易将这颗风球完全收纳进竹匾中,男子甚至忙里偷闲,不顾云梦泽的古怪面色,读了一遍这句诗,发自肺腑地感叹道:“鬼斧神工呀!大才!” 男子身上谜团众多,稀奇古怪的来历,前所未见的术法,放荡不羁的性格。 云梦泽飘然落地,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一招致命杀招竟然奈何不了这个手无寸铁的家伙。不过,这并不以为着云梦泽便再无手段了。身旁一道江上风汇聚,逐渐成一柄刀型,浮在她的手侧。 男子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挣扎着缓慢起身,边往后退便哀嚎道:“姑娘,我错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是我装的,你要是再来一招我可真接不下了。你总不能问一个死人问题!姑娘!” 云梦泽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裙摆虽拖在泥地上,但丝毫未沾染上污秽,自有一股风包裹着她的衣物,使其始终洁净。 这一次,云梦泽聚精会神,死死盯着男子,不会再让他有丝毫逃窜的机会了。 男子有些无奈地从袖中取出一幅用镶金嵌玉竹筒装就的字画,铺排在满是花瓣的地上。 这一幅画,俨然是司州皇宫中仿制的“武陵春色”图。 右下角落着一枚印有“无玄无真”四个字的朱红印章。 云梦泽不解其意。 男子补充了一句:“她想看看你现在到底是神?还是人!” 突然,远处一株桃花树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云梦泽指尖反手甩出一颗水滴,命中那株桃树,瞬间炸裂开来,花瓣飘落满天,露出树后林旦的身影。 林旦不久前才爬上上来,躲在树后,一直以御气之法观察两人,不过不小心靠在了树上,才让两人发现了他。 可林旦这一闹,让男子突然有了可乘之机。 他捏碎怀中藏着的另一块竹匾,瞬间一步踏破虚空,饶是云梦泽目光灼灼,江上风化作的烈刀直冲男子,可也再留不下半分衣角,被暗黑到极致的虚空吞噬。 男子突然又从虚空中露出一颗头来,哈哈大笑,说道:“有缘终会再见,希望下一次见面时,云梦姑娘不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岸阔湖波溢,程遥楚岫微。再会了!” 随后,男子倒入无尽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云梦泽其实暗中也松了一口气,这场战线极长的战斗,让她不禁想到了千年前,自己还是一位莽荒中的修道者时,四面皆敌,丝毫不能松懈神情。 不过这男子所说的,看看我到底是神还是人?这句话是何意,还有那副画,为何与云梦大泽如此之像,甚至更加艳丽。 男子走后,林旦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腿脚功夫可比不上云梦泽的江上风,等他感受到云梦泽的动静后再慢吞吞地爬上山时,男子与云梦泽已经到战斗结束的时候了,因此林旦只在树后感受到男子似乎给她看了一副画,可他却无法查看到画上所绘的是什么。 对云梦泽来说,林旦见了什么都无所谓,更何况这也并非什么秘密之事,并且她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白衣男子所言之意。 云梦泽不想再理会林旦,手指一挥,江上风吹动,带着云梦泽飘向大泽深处。 即使林旦见过刘刑一剑破云这般惊天一击,但全然没有云梦泽此时乘风踏空而行以及那白日里见过的男子一脚踏破虚空来得潇洒。 林旦看得呆了,同时也对在风雨桥时,未曾购买那个白衣男子的诗文而后悔不已。 …… 远处,云梦泽在大湖之上某处浦屿前停了下来。 这个小岛坐立云梦大泽深处,杂草丛生,只有些鸬鸟停留在此,即便是世代在湖边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也不曾到过此处。 这里是独属于云梦泽的一处宅邸。 湖中月浮现在云梦泽脚底,江上风替她褪去累赘的衣裳,若不是月前刘草前来闹事,她根本懒得显出真身,见世人众生百般面孔,心累。 她已在湖中潜心修炼已不知过了有多久了,偶尔浮出水面透透气时,也是一丝不挂的模样,反正这里再无他人。对她而言,容颜身姿不过都是无用皮囊而言,在她被称呼为云梦泽之后,这一切都再无意义了。 对云梦泽来说,世间之事,唯一剩下的便只有修行,无穷无尽地修行。 久未对敌,虽然各种术法神通有些许生疏,不过云梦泽完全可以仰仗自己的通天修为压死那个白衣男子。 可如今这世道好像有些变了,那男子的手段让她十分不解,甚至有些后怕,完全不是百年前江湖上流传的招式。 细细算来,自己上一次醒来,还是他离开时才呼唤的我…… 思及故人,云梦泽手指一钩,江上风从湖水中卷起那块云纹九孔玉佩,细致地吹散上面的水渍,再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不愿意将这件旧物放在身上,怕得就是与人争斗时损伤了分毫,因此将其深深藏在湖底,只有在自己相思时才会取出来看一看。 云梦泽自从醒来后,便再没有陷入沉睡中修行了,也正是此番清醒,她才察觉到自身原来早已陷入瓶颈不知过了几百年了,这几百年来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那么人间境之上呢? 即便是云梦泽也不可得知,在千年前的莽荒时代,修道者极少,能以术法入道者更是十不足一,多数都是以武入道。可惜在那个年代,争斗无穷,只有是个有战力的人,便会陷入无止境的为资源而战中,因此无一人能走到大道尽头。 反倒是云梦泽融身于湖中,这番举动虽然在当时看来是逃避世事,自私自利可却是保全了自身,甚至到了人间境的终点。 云梦泽摩挲着手中玉佩,痴痴地望着湖中月,脑海中却满是那张画的模样。 小巧而精致另一处云梦湖? 还有那个男子的说的“她”想看看我到底是人还是神? 全是一些云梦泽搞不明白的事。 她决定不再多想,支身投入湖中月里,在星河雾灯中酣睡一觉…… 四十一章 小姑娘抹红妆 唐荟醒来后浑身酸痛无比,强撑着头坐起身来,视线模糊地看见躺在脚边台阶上的林旦以及睡倒在门槛另一侧的巨熊。 她摇了摇林旦的肩膀,没动静,突然心中一阵失落,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涌上心头,忙拼了命地使劲晃他的身子。 可唐荟一下子没收住力,把林旦一把给推下了台阶,狠狠摔在地上。 而后灰头土脸的林旦惊醒般从地上迅速爬起来,他还以为有什么坏人来了,可环顾四周,只看见唐荟一脸疑惑地在盯着她的手看。 林旦起身后,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揍了一顿,他寻思可能是自己在台阶上睡着了,不小心滚了下来。 唐荟无辜地看向扶着腰的林旦,见他没出什么事,这才安心。 说起来,之所以唐荟醒来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往日里林旦都比唐荟睡得晚起得早,今日还是第一次瞧见林旦的睡姿,她还以为自家师傅是出什么事了。 这时,唐荟瞥见自己右手掌心上的疤痕,只剩下淡淡一丝。与其说是疤痕,不如说是一道断纹更为贴切,藏在掌心中,如果不细细看,难以从众多掌纹中分辨出来。 这时天刚蒙蒙亮,山林中沉寂了整夜的桃树,馥郁芳香,还未迎来晨风,因此浓郁无比,暗香浮动,深吸一口,恐怕都会有些醉了。 按林旦的性子,他是绝不可能睡懒觉的,赵清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他耳边念叨,“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就算林旦不想听,也在不知不觉间记在心中了。 即便他仍是没学好赵清毓的功夫,但至少他从未睡过懒觉。 之所以今早睡了个懒觉,便是因为昨日夜里,他偷溜去看云梦泽与那个白衣男子一战,费力地爬上山坡后,还没看着两人如何打呢,自己被发现了,又灰溜溜地走下山。这一来一去之间,便耗去大半夜的时间。毕竟林旦可比不得云梦泽,人家只需念头一动,便可以眨眼间越过千里大泽。 三人一路翻过桃花东山,重返到了武陵城中。 林旦还记着要给赵清毓买些书。 不过当林旦站在城门口回首看向这片东山时,突然有感而发,向唐荟问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唐荟摇了摇头,她虽然愿意读书,也乐得读书,可她自幼流离在外,读书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林旦轻笑道:“没事,咱们这就去买书,买完书就回青白山去,到时候让你师祖给你好好补补,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文豪。” 虽然这个货真价实是在林旦自己在心中给赵清毓评的,但青白山上也再无他人了,只要林旦说是,那也没人能说个不字。 唐荟高仰着头,沉默不语,向远方云梦祠的方位眺望,一双水灵眸子奕奕有神。 林旦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却只看见一片桃树而已。他挠了挠头,随后便回头大步往城中走去。 唐荟快步跟上了林旦,巨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走着,即便已经过了一夜,但见着了云梦泽这尊大神这种事,可不是他这种“幼熊”一时间能消化得了的。 红日还未完全升起,天空中还能看得见一弯小月,藏身于淡薄云层之后,若隐若现,也许一眨眼的功夫,便再也寻不见了。 晴朗的日子里总能看见这日月同天的景象。 这时的主城道上已有不少百姓,三三两两,结伴出游,赶着去东山桃花林上看日出,其中不乏许多外地来的旅客,赶了个大早。 当地的百姓起得更早,忙着摆弄自家的摊子,最多的便是那卖早点的包子铺和面馆。白色的热气从不停烧着开水的大锅中浮起,以及那比人还高的蒸笼。偶尔有那么三四个人进了店,便被店家吆喝着问到要吃几斤几两的面,当然面上的浇头也得提前讲好。 林旦在路过一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时停下了脚步,让唐荟去买点酱肉包子来当早点吃。其实这些店铺琳琅满目,林旦也不知道到底哪家好吃,不过人多生意好的店味道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跟着扎堆准没错。 就在林旦等包子时,突然瞧见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妮子,脚下生风,身子娇弱但却气势汹汹,直奔这家包子铺而来,朝着正在忙手忙脚给大排长龙的客人取包子的店家大声喊道:“由大叔!我要一屉小笼包!等过了饭点一并结钱!” 小姑娘嘴唇上还沾着些没抹匀的胭脂,与她娇嫩的面孔格格不入。 这个虎虎生风的丫头似乎还怕店主人没听见,高高地蹦起来,挥手喊道:“由!大!叔!听见了吗!?” 这家包子铺的店主人就算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依旧高声向小姑娘答复道:“听见啦!听见啦!”随后忙取出一屉蒸好已有片刻,蒸屉端着已经不烫手,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还热乎着的小笼包,一层一层地向外传去,口中说道:“麻烦递给外面的那个小姑娘,多谢多谢!” 长龙队伍中间有个外地来的顾客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这店家人的亲戚朋友来了,明目张胆插了自己的队不说,甚至还让自己帮忙传出去,顿时心中无名火骤生,将那屉小笼包高举过头顶,怒声高喊道:“本来是看得起你才来你家吃,可你居然放任别人来插队,他们忍得了,老子可忍不了,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敢插老子的队?” 可当他迈出人群,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娇俏可爱,还有点瘦弱的小姑娘,双手环抱,眼巴巴地望着大叔。 如果眼睛会说话,那这双水噗噗的大眼睛一定在说:“叔叔,你可以把包子给我吗?” 这大叔当场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看见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早已不生气了。亲切地将包子递给小姑娘,嘴里全然换了一副说辞,“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看给你瘦的,快把这包子拿去吃,别饿着了,钱我替你付了,放心。” 小姑娘接过包子,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还时不时用无比感激的目光看着这个好心替自己付钱的大叔,直到消失在街角巷子里。 不过这小姑娘两根羊角辫甩得飞起。哪还有先前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即便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但这大叔心中依旧感叹道:这小姑娘是真可爱呀!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大叔默默地排在队伍最后面。 唐荟也带着买好的包子回来了。 她只买了半屉,想着应该够自己和林旦吃了,完全没考虑熊金刚的份,它那么大只熊,要是想吃包子吃饱,恐怕得把这家店所有包子都买下来才行,这种事落在唐荟手上,那肯定是不行的。 况且,唐荟看这巨熊脂肥膘粗的,应该很是扛得住饿才对,少吃一顿应该问题也不大。 林旦嘴里叼着一只包子到了另一家门可罗雀的包子铺门口。这坐着歇息的店家还以为是终于有人来买包子了,高兴地揭开屉笼上盖着的白布,可当他看到林旦嘴上的包子时,脸一下就垮了下去。 这人一看就不是来买包子的! 不得不说,先前包子店大排长龙是有他的道理的,馅大新鲜,热乎乎的。况且像林旦这样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往人堆里挤准没错,谁知道那一个人都不愿意去的店有什么问题? 林旦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包子,向这个生意凋敝的店家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书摊吗?” 店家托着脸,发着愁,往旁边小巷子里指了指。 这条巷子便是之前那个双羊角辫的小姑娘跑去的方向。林旦点点头,随后让唐荟再在这家买了半屉包子。 “师傅,你没吃饱吗?”唐荟小声问道。 林旦摆了摆手,让她买就是了,自己既然问了路,当然得给点报酬才行。 好在半屉包子也花不了多少钱,唐荟掂着还有富余的钱袋子,也就释然了。 但当包子到手里时,林旦握着比前一家店小一圈的肉包子,心中感叹道:果然师傅说的,“穷的人只会更穷,富的人只会更富”是有道理的。 林旦想着,要是这包子味道还不错的话,那也说得过去。 可他一口下去,没吃着馅…… 露出的里面的肉团子上遍布那种咬不动的筋膜,不要说吃了,就算只是看着都没了食欲。 好在身后还有一个没吃饭的巨熊,这半屉肉包子才不算浪费。 走进巷子里,便远远看见深处一家打着“潇潇斋”招牌的书肆。 这巷子两侧都是住宅,唯独这一处是个经营生意的铺子,林旦缓缓走去,从外面瞧着,这店的气派不输江陵城的小楠轩。 待到林旦走近了便听见很有双羊角辫风格的呼喊声,她站在柜台后双手叉腰教育眼前的小童子,“笨老大,说了多少次了?!吃完包子要先洗手,你满手是油就去摸书,等老板回来了怎么办?!” 这小童子,一身青布衣服,腰间系着一根黑色腰带,唇红齿白,生得俊秀,比那风雨桥旁柳树下的白衣男子还强上不少,甚至连不懂面相的林旦都瞧出这孩子的根骨定然不简单。 只听被喊做“老大”的小童子弱弱地说道:“可是你也没洗手……” 小姑娘用力地来回甩头,两根羊角辫在空中盘旋,羞愤道:“你再说一遍试试?是我碰书还是你碰书了?” 小童子一点不懂得见风使舵,继续说道:“你把我手里书抢过去的时候也碰到了呀。” 小姑娘气极,跳出齐胸高的柜台,使出一招恶虎扑食,将比她个子高半个头的小童子扑倒在地,随后用沾满油的双手狠狠地在他脸上舞来舞去。 两小孩打架,林旦看得是津津有味。 年轻真好呀。他心中如是想到。 小童子用力撑开骑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拿手背擦了擦脸,唯唯诺诺地说道:“我又没说错话。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还有,你嘴上的胭脂刚刚蹭到我脸上了……” 小姑娘拿手背将嘴上胭脂一擦,面色不善,气势汹汹地反问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明明是道家人,却说佛家话,不三不四,小心老板回来收拾你!” 小童子一脸高兴地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小姑娘低垂头,叹了口气,决定今天再也不和这不开窍的木鱼脑袋说话了。 小童子眉开眼笑,心情大好的样子,凑到小姑娘跟前,小声道:“买包子钱还没给呢,咱们一块去送钱去!” 小姑娘头别向柜台一侧,既然做了不和他说话的决定,那就要贯彻到底! 小童子一见她这般模样,便偷偷凑在她耳边说:“咱们找那个老板让他少些钱,然后买胭脂水粉去。” 小姑娘一听见胭脂水粉,神色也不再紧绷,别过去的脸和上扬的嘴唇都放松了一丝,一对眼珠滴溜溜地转。 正当小姑娘计算着价钱时。 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林旦稍微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你怕不是忘了那大叔说会替你付钱的么?” 小姑娘一惊,这才看见门口处站在三个人,像是要进来买书的顾客。 第四十二章 萧小五和萧老大 “客官请进,敢问是要买书吗?”小姑娘在人前换了一副面孔,怯生生的,但脸上却是红一块白一块,嘴角还沾着油荤,别是一番可爱模样。 林旦强忍住笑意,跨过门槛,进到店里,屋内琳琅满目的书一下子涌入林旦眼中,好家伙,这可比小楠轩藏书更丰富呀,不过比玄妙阁还差了点。 但也称得上是五脏俱全了。五花八门的书册分装在不同的书架上,外列出书名,供人挑选。比市井上乱糟糟的书摊不知道整洁多少。 像在城门口的酒家一样,熊金刚并未进门,而是坐在门口的青砖上,闭目养神。 小姑娘和小童子赶忙收拾了下乱糟糟的衣服,以及柜台上被打翻的书册,但一个忘了擦干净脸上多余的胭脂,另一个忘了自己满手是油在书皮上蹭来蹭去。 小姑娘怒视着小童子,不过因为有客人在的缘故,并未大声呵斥,只是狠狠推了他一把。 林旦不以为意,权当没看见,径直走到一排排书架前,随手取出其中一本,翻看了下,不感兴趣,再换一本,还是经书一类,满是之乎者也的内容,林旦怕再多看一眼就要睡着了,想必师傅在山上看这些经书也看得累了,应该挑些轻松点的书才好。 可连着挑了好几本都不合他意。 “小二,你们这里没有别的书吗?有意思一些的。” 还顶着一脸“色彩”的小姑娘闻着声就跺着小碎步就奔了过来,“客官,这一列书架上的书册都是道家经典一类,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去那边,那边都是近来才写就的江湖志怪小说。”她朝右边指了指。 “还有,我不叫小二,叫我小五!”小姑娘一脸认真地盯着林旦。 林旦看见小姑娘脸上一团接一团的色彩,愣了一愣,问道:“小五?”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羊角辫也跟着上下翻飞。 她喜欢别人叫她小五,因为这是她的名字。 不过林旦却会错了意,他以为这家潇潇斋里的伙计不像外面那些酒家一样叫小二,而是叫小五。他这倒是第一次知道店里面的伙计还有不叫小二的,好奇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林旦:“我不是都说了我叫小五吗?!萧!小!五!” 林旦一拍额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姑娘的名字就叫小五。 小姑娘见林旦背着剑,便当他是同道中人,双手抱拳,仰着头看向林旦的脸,豪气干云地说道:“当然了,你也可以叫我萧女侠!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突如其来的江湖礼节,让林旦也起了兴致,同样双手抱拳,向小五姑娘回了个礼,按江湖话的句式说道:“原来是萧女侠,久仰久仰。在下姓林名旦。” 可不曾想到,小姑娘在心中将“林”和“旦”组合起来后,顿时笑得人仰马翻,合不拢嘴,甚至都能看见还没补齐的大牙,到后面直接乐到肚子疼得不行,蹲在地上还在笑。 林旦不解,难道自己话中有何不对?侧过头小声问唐荟:“我说错话了吗?” 唐荟摇摇头,虽然这种客套话在她看来有点蠢,但这小姑娘应该也乐在其中,怎么像是突发急病一般大笑。 最后还是萧小五自己道出了此中缘由:“抱歉,林兄,你这个名字……哈哈哈哈,跟我平日里功课的分数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实在抱歉,居然还有人叫这个名字。” 林旦听后更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双手湿漉漉的小童子赶紧跑过来拉走还在笑个不停的萧小五,生怕她这张嘴把这背剑的客人给惹怒了。 小童子连忙赔罪道:“她还小,说话不过脑子的,客官您大人有大量。” 萧小五不懂事,可小童子平日里读书多,知道最不能冒犯的便是一个的名字,这甚至比侮辱他人的外貌更加羞耻,更何况这客人虽然看着身材单薄,但衣裳下不难看得出肌肉健硕,背上还有两柄长剑。 这种江湖人士,一句话说不好就要大打出手。 他将萧小五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他哪里知道,林旦和唐荟两人都没上过学塾,自然也没有吃零蛋的机会,还当这小五姑娘是不是犯失心疯了。 萧小五好不容易才收敛住笑意,此刻从小童子身后走了出来,与他并肩而立。 为了缓释气氛中的尴尬,林旦指着小童子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萧小五听见名字二字差点又没憋住笑,还是小童子掐了一把她的大腿,疼得她狠狠扇了小童子一巴掌,扇在背脊上。 小童子稳稳站住,答道:“我叫萧老大,嗯……就是萧老大。” 他特意重复了一遍,生怕眼前之人不信自己。 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那都是老板取的,他也不知道。 一场闹剧过后,林旦终于是在江湖小说中挑好几本自己喜欢的故事册,在结账前还欲盖弥彰地取了几本名字怎么读也读不通顺的经书盖在上面。不多不少正好也是十本。并且价格与小楠轩中一样,一本一两银子,概不讨价。 在唐荟的暗戳戳之下,林旦硬着头皮向萧小五拱手抱拳问道:“萧女侠,敢问这书价能否优惠一二?” 即便林旦以女侠相称,但萧小五挠挠头,一脸为难地说道:“抱歉哈,这价格也不是我定的,要是我能做主,别说便宜一点了,就算是白送你又何妨,就当是结交一个江湖朋友了。” 不得不说,小五姑娘说这番话时满是一番豪气,颇有江湖豪侠的气概。 唐荟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钱袋子里一锭一锭挤出十两银子,交给了小五姑娘。她虽然也对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满心欢喜,但钱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心疼呀! 萧小五不愧是个有情有义的江湖中人,绝非见钱眼开的凡夫俗子,将林旦和唐荟一路送至巷口。但出门之时,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坐在门前,吓了一大跳。好在他在看在林旦出门之后,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似乎跟自己沾不上丝毫关系。 就在萧小五与林旦在巷口相见恨晚,依依惜别时。 迎面走来四个轿夫,抬着一顶青竹小轿。 轿中人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从侧窗中探出头来,正是武陵城太守何万千。 林旦转过身来,与坐在轿中的何万千四目相对。 两人相视一愣,皆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遇见对方。 萧小五看见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盯着,忙跑到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何万千下了轿子,摸着小五的头,将她揽到身后,向林旦拱手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林公子,别来无恙呀。” 何万千便是这潇潇斋的老板。 林旦一边回礼一边琢磨着,他还没有发现我是假扮的御史吗?算了,要不我还是对他实话实说。 “实不相瞒,在下并非什么御史,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先前欺骗了您,还请太守大人多加原谅。” 原本何万千正打算点出此事的,但没想到林旦主动讲明了,心中不免对这个年轻人多了些好感。 何万千侧身邀请道:“林公子左右无事的话,到府上喝一杯如何?正巧有些事情想跟你聊一聊。” 不等林旦作出回应,藏在身后的萧小五拍着手蹦了起来,高兴地喊道:“好耶!喝一杯,喝一杯!” 何万千磨头一脸严厉地盯着萧小五,“你跟老大留着看店。” 此言一出,萧小五的脸瞬间便垮了下去。 好在萧老大及时从店里走了出来,说道:“那个,老板,要不你们带小五一起去,我一个人看店也可以的。” 萧小五大喜过望,直接一把抱住身旁替她说好话的萧老大,弄得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顿时脸红心跳不止,愣了一下后就将小五推开了。 何万千拿手指敲了敲萧小五的脑袋,用略带恐吓的语气说道:“我跟林公子谈事情,你一个小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老板还把自己当孩子看,那萧小五可就要不服气了。她甩开何万千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怒视着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林旦都叫我萧女侠了,不信你问他!” 说着,萧小五小跑到林旦身边,紧紧抱住了林旦的腰杆。 小姑娘就是麻烦,但是也可爱得很。上一刻还在嘲笑自己的名字,下一刻又跟自己贴得如此近。 见萧小五泪水汪汪地看着自己,林旦不禁也心软了一丝,一脸歉意地看向何万千。虽然林旦也不知何万千有何时要与自己聊聊,但既然是自己欺骗他在先,此时也不好意思再推脱。 那自己邀请的正主都同意了,何万千自然也无话可说,再度钻进了轿子里,吩咐轿夫往府里走。 萧小五高兴极了,拉着林旦的手直往大街上奔去。她很清楚去太守府的路。 “何太守就是这家潇潇斋的老板吗?”林旦被萧小五拖着走时问道。 “对,我跟老大在给老板打工干活。” 萧小五很开心,走路时都是蹦蹦跳跳着走,主路上铺就着一块块整齐的青砖,小五总是隔一块踩一块地跳。 她很少出店玩,当然要玩个尽兴。 “那你们的父母呢?”林旦又问道。 “不知道,自打记事起就是老板在照顾我们。他给我们取姓萧,就是因为这间店叫做潇潇斋。听老板说,这间店比我们年纪还大。” 闻言,林旦心下一凉,恐怕这两个孩子与自己遭遇相同,皆是无父无母之人,对萧小五的喜爱中不禁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老板待我们很好,只是时不时会查我们的功课,隔三差五还要来店里收账,要是功课没合格,或者店里账目对不上,那我们就要挨板子了。” 林旦点点头,突然又想到那萧老大一身道家童子装扮,实在是奇怪,问道:“萧老大为什么一身童子打扮?” “那个木鱼脑袋,看了篇《逍遥游》之后,便整日想着要入道,有朝一日化茧成蝶,于是求着老板给他置办了一身道服。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林旦笑问道:“那你呢?” “什么?”萧小五有些不明白林旦的意思。 “你没有什么想要走的路吗?”林旦补充道。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而后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当然是像你一样闯荡江湖咯。” 但萧小五走了一会后,又回头说道:“要是那个木鱼脑袋真能变成蝴蝶,那我也去试试。” 春风里,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姑娘自说自话,笑得格外开心。 第四十三章 兴亡百姓苦 酒桌上,菜肴简单,多是清淡饮食,少有辛辣。 众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胃口打开的熊金刚,好在何万千家底还算殷实,供一头饥肠辘辘的大熊吃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小五主动做起了给众人端茶倒酒的工作,在给林旦和何万千满满斟上一杯后,向唐荟问道:“姐姐,你要喝酒吗?这酒可香啦!” 何万千拿手中的乌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喝过?” 萧小五委屈地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低声喃喃道:“我看您和林旦不是喝得挺舒坦的嘛,这也不行呀?” 突然被问到的唐荟倒是突然想起自己回武陵城的第一日便酒后失态,被林旦戏弄了一番,这下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于是拿起桌上另一壶淡黄色的水,给自己满上一杯,还给萧小五也满上一杯。她知道这是桃汁。 萧小五高兴极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端起自己的杯子稍微呷了一口,上嘴唇还沾着一圈淡黄色的水渍,可笑极了。 不过她最后也没有给熊金刚倒酒,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很怕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敢默默地将酒壶递到他不停把食物塞嘴里的手边。萧小五想着,这么个粗汉,不至于跟我们一样喝桃汁。 推杯换盏间,何万千放下手中乌木筷子。 与先前把林旦当做御史时不同,此时的何万千短小肥胖的身材中,竟然迸发出一种别样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并非像先前一样如履薄冰,而是有一股闲庭信步之感。 林旦颇有默契地停下嘴中食物的咀嚼。若是放以前他觉不出中间有什么味儿的,但是如今他下山已有些时日了,不知不觉间也懂得与别人相处时要察言观色,而不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何万千稍微咳嗽一声后,直言问道:“想必林公子也听说过天下三重境界?” 林旦点点头,他当然听说过,但不解为何他要问自己这个。 何万千又问道:“那如今江陵城的刘刑,已经迈入人间境的境界,这事你可知道?” 那日刘刑在水榭中斩情成道,引发天地异象,同在荆安府中的林旦当然有所察觉,但他并不明确发生了何事。直到林旦被刘草百般刁难后,不堪受辱,离开江陵时与刘刑再度相见,那是才明白他已经不是初见时的他了,身上气息强大了何止百倍。后知后觉间,林旦才顿悟,刘刑这是升境了。 林旦点点头问道:“知道,不过大人为何要问此事?” 何万千哈哈一笑,心情十分愉悦,似乎又恢复到了先前把林旦当太守时的状态,两人主次关系明确。 何万千解释道:“之所以问你这些事情,是想告诉你,我们荆州多了一位人间境,这就意味着司州那帮人恐怕要坐不住了。原本除去司州和山林中的隐居之士外,其余各州有一位人间境便是顶了天了,而如今荆州有两位人间境坐镇,司州恐怕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这荆州地界里的百姓免不了又是一场浩劫。”说着,何万千摇了摇头,面色不忍。 可林旦不明白何万千为何对自己说这些。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朝廷兴亡,百姓皆苦! 林公子你虽不闻世事,但荆州之外的其余诸州,有多少寻常人家被朝廷的铁骑推倒扫平,掳劫一空!若是有一日,司州真的汇聚山上山下能人异士,带着各路兵马杀向荆州,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跟你说这些事情,是为了若是那一天真来临了,江陵城又把守不住时,你能将这两个孩子带走,我不想让他们饱受战火的荼毒。” 萧小五呷了一口杯中桃汁,略有不满地说道:“什么嘛,我跟老大能照顾好自己。” 何万千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话。 至于为什么要林旦来帮自己这个忙,以何万千的太守身份,随便招揽一个实力高深的幕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人心隔肚皮,如何能保证对方不是个心思歹毒之辈。这林旦虽然欺骗了何万千一次,但那也是何万千自己会错了意,强认林旦为御史,更何况,这一次再见面时,林旦主动点破此事,看得出来,他并非是个贪图一时富贵的小人。并且实力应该不弱……。 林旦不解地问道:“可荆州地界如此之大,就算是派出数万兵马,恐怕也难推进。” 何万千摸了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说道:“是,荆州地广,但却少城池,多百姓,论城池坚固,只有江陵城算得上是中流砥柱了,其余城池,就像我这武陵城,不过只是土鸡瓦狗之辈而已。无高手坐镇,终究是虚的。” 林旦稍有焦虑之色地看向何万千,问道:“既然大人看出来江陵城日后有此劫难,那何不通风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 何万千此时是越看林旦越觉得将两个小孩交给他可靠,虽然他并不知道林旦是否去过江陵城,城中是否有故人,但这般焦急便足以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同道之人。 何万千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江陵城中既然有两位人间境在,我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可这招并非是朝廷的阴谋,而是阳谋。破船还有三千钉,别看这些年来天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司州仍能屹立不倒。只因朝中有一人——王玄真坐镇。 这些年来,多少江湖门派因为她的一己之力,选择加入司州朝廷,甘愿做朝廷的鹰犬,其中人间境的大能之士,何止一手之数。因此,即便朝廷放时间给你,难道你能在数年间又多出来好几个人间境?我看未必。并且王玄真还大肆吸纳有潜力的人才,创办学宫,亲自教导,这些天骄们境界突飞猛进,相较之下,独独一个荆州如何能比得过?” 林旦越听越气,一拍大腿喝道:“难道天下大势皆由一人左右?” 萧小五突然举手,从座椅上蹦了起来,“我!我!我!我来回答。直接让江陵城里的高手把那个什么王玄真枭首不就好了?” 没想到何万千朝小姑娘一瞪眼,厉声呵斥道:“给我坐好,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还有,谁教你的这些事!” 按萧小五以往的性格,多半要被严父一般的何万千吓哭了,但此时她紧咬着牙,她觉得自己又没说错,那凭什么凶自己?心中满是委屈,眼角泪花都在打转了,可能是因为林旦在身侧的缘故,她不想让同为江湖侠客的林旦看见自己软弱不堪的样子,强忍着心中酸楚,脸上却早已扭曲变形,她大声喊道:“没人教我!我又没说错话!” 随后便跳下座椅,抹着还没掉下的泪儿,往外跑走了,小羊角辫蹦呀蹦。 何万千按下本准备追去的林旦,向立侍在一旁的府中下人递了个眼色,下人立马追了出去。 “小姑娘长到这个年纪就是管不住,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肯学,非要舞刀弄枪,你说万一磕着碰着了,这么水灵个姑娘要是破了相怎么办?” 何万千不禁哀叹一声,他将萧小五和萧老大安置在潇潇斋里,便是为了让他们能多少受点熏陶。 林旦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他在这么大的年纪时,也是漫山遍野的跑,也惹赵清毓生了不少气,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思念师傅了。 聊天下局势时,林旦根本是插不上话,只能附和着向何万千发问。眼下话锋既转,又突然好奇起了这两个小孩的来历。 不料唐荟听了何万千这句话后,心中顿时就不高兴了,放下手中碗筷,同样快步走了出去。 何万千指着跑走的唐荟,看着林旦,问道:“她不吃了吗?” 林旦多喝了两杯,此时已经有点上头,随口答道:“没事,随她去。” 但他随后问道:“小五姑娘和萧老大是你的孩子吗?” 何万千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再自顾自地笑了出来,“也许是云梦娘娘托我照顾的,说不准,这里面玄妙太多了,我这么多年来也没看透。” 见何万千言辞中迷雾缭绕,还把云梦泽搬了出来,林旦心下了然,知道他不想多说,那自己也就不便多问了。 两人又碰了下杯,各自饮尽杯中酒。 “我见过云梦泽。”林旦突然开口。 “什么?” “我说我见过云梦泽。” “林公子怕不是喝醉了?” “我说真的,她跟塑像长的一模一样。” 何万千停下杯中酒,震惊地看向林旦,但很快便收回眼神。 自己一向慧眼识珠,不愧是我们何家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 两人一熊在饭桌上大快朵颐。 直到林旦辞别何万千,带着恋恋不舍的熊金刚,摇摇晃晃地走下饭桌,到府门前时,看见萧小五和唐荟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台阶之上。 听到身后有动静,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是喝醉了的林旦,唐荟冷着脸,无动于衷,而萧小五则是哎呦一声,忙跑到林旦身边,稍微扶着他走,好让他不至于摔倒。 等林旦走到太守府门口时,唐荟才慢悠悠地起身,给他两人让出路来。 这时林旦突然眼中含泪,嘴里哀叹着说道:“要不还是说小姑娘好呢,不记仇。” 萧小五扬起头,兴高采烈地说道:“那当然,咱们江湖侠客,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一个——” “快意恩仇!”林旦很识相地接下话茬。 “对!”萧小五开心极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接下她心中所想之话,之前好多跟萧老大说了好多次,他都记不住,真是个木鱼脑袋。 “唉,可惜自家徒弟连扶一下师傅都不肯,小五姑娘,你说我这个师傅做得是不是太失败了?” 唐荟真想狠狠扇自己这个为长不尊的师傅,可萧小五先一步从林旦身边跳开了,摆开架势向林旦喝道:“坏旦,我不许你欺负唐姐姐,吃我一记开山拳。” 小姑娘舞着拳头甩着两个羊角辫直向林旦冲去,重重地一拳打在林旦小腹之上,林旦直往后退,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嘴里哎哟声不停。 萧小五颇为满意地看向林旦,随后朝唐荟说:“好啦,唐姐姐你去扶他。” 唐荟怎么能看不出来,林旦只是在陪小五演戏而已,这小姑娘既不会武功,又没学过术法,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更何况,林旦这演得也太浮夸了一些。 不过既然自己师傅都这样了,那自己这个做徒弟的也就当一回好徒弟。 太守府门前,三人有说有笑,有打有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何万千一脸欣慰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第四十四章 严师 回青白山的路,荒无人烟,杂草丛生,只有一些地皮土壤稀少的地方,光秃秃一长条,可以被称得上路。因此尽管青白山很高,远远地便能看见,但却人迹罕至。不过林旦三人终于是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原本何万千是不想让林旦走得如此匆忙的,好歹让他尽一番地主之谊,多款待几日,但林旦一方面归乡心切,另一面是担心万一真有江陵城的案子追到这里,岂不是连累了何万千? 于是在林旦据理力争之下,何万千终究还是让林旦当天就离开了,不过最难过的,还是扎着两根羊角辫的萧小五。 小姑娘嘟着嘴,脸上写满了不舍,一路将林旦等人送到城门口。 她望着林旦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跑出城门,朝林旦大喊道:“林旦!林旦!” 林旦听见呼喊,回过头,见萧小五直向自己招手,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跑过去,不料小姑娘只是拉着林旦说道:“林旦,你是第二个叫我女侠的人,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多来找我玩,记住了吗?” 林旦认真地想了想,自己既然能下山一次,那就有第二次,想必师傅也不会说什么的。于是他点点头,“我知道啦。” 萧小五眉开眼笑,终于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没有别的了?”林旦问道。 “没有啦。”萧小五笑着将林旦推向唐荟。 “你快走,我要回去找萧老大玩了,你别忘了我就行啦!”萧小五使劲地挥舞手臂。林旦则是背对着小五姑娘,摆了摆手。 …… 林旦抱着一沓书,唐荟也抱着一沓书,熊金刚则是怀中抱着两大坛酒,武陵城特产的地道的云梦春色,林旦想带回去给师傅好好尝尝。 在走到一大片空地时,林旦突然停下了脚步,唐荟问道:“怎么了?” 林旦环顾四周,这地的确是我下山后第一晚住的地方,可这房子怎么就不见了呢,难道自己那晚上真遇见鬼了?还是说,是像最近他看的一本叫做《聊斋》的志怪小说里面最爱写的,遇见狐狸精了? 突然他感觉自己后脑勺被敲了一下,忙回头看去,可是却空无一人,林旦不禁打了个寒颤,快步往前走去,看来这里就是有古怪,有鬼,自己还是少做停留得好。 待到三人走后,此地的蔡婆婆这才现身,向身旁那个苍颜白发,瘦高如竹的疯老头抱怨道:“怎么这孩子出去没多久就学坏了,跟你似的喜欢狐狸精。” 疯老头急了,百般辩解。 可蔡婆婆就一句话,“你就是喜欢狐狸精!” 疯老头从来都吵不过她。 武陵城到青白山的路并不难走,真正难走的是上山之路。四处都是齐腰高的杂草,还有各种断枝荆棘遍布,也是当初林旦被赵清毓赶得慌不择路,一身被挂得破破烂烂的,才走到山脚下。可当他站在山脚下仰望山顶时,突然觉得这座山没人来是有道理的,这样一座难爬的山,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闲逛,有那功夫去武陵城的东山不必这好看得多?也不知道师傅为啥不挑座好爬一点的山隐居,还得难为徒弟一步步地爬山。 好在林旦已是山川境的体格了,就算没有刻意锻炼过脚上的功夫,但不知不觉间速度已经快了许多。想当初下山之时,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才走到武陵城,可现在只需半日便到了青白山脚。 林旦深吸一口气,嗯,还是那股熟悉的青草香气,山脚的路并不陡峭,布满绿林,树下飘落一地树叶,春天正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树枝上数也数不尽的新芽含苞而立。 现在已致黄昏,落日余晖撒铺在众人身上,望着天边的金光灿灿,偶尔一朵浮云飘过,似乎余生从此过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林旦准了熊金刚可以不再以人形出现,这里没外人,不用担心会吓着百姓。 它立马便显出原形,成了一只四肢着地的巨熊,将林旦和唐荟两人还有一堆杂物,尽数甩到自己背上,由他托着走。 晃晃悠悠坐在熊背上的林旦,突然没头没脑地向唐荟问道:“你骑过马吗?” 唐荟点点头,“小时候,我爹抱着我骑过,不过那是很小的时候了,现在都记不太清了。” “我这次下山还没骑过马呢,下次我们回苗疆的时候,骑马去怎么样?” 还没等唐荟回话,只见她手指向前方,巨熊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高处,一位腰间佩剑的女子,站在暮暮霞光中,一袭白衣与身后的一抹白融为一体,似笑非笑地向下看着。 夕阳余晖依旧耀眼,怎么也看不清女子的容颜,也可能是林旦眼角含泪,模糊了双眼,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从熊背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地朝那个站在落日中的女子走去。 林旦本想给赵清毓一个久违的拥抱,但却被她一剑戳退,躲闪时,还差点一个不留神滚下山去,好在后来居上的唐荟和巨熊扶住了他。 本来林旦还想抱怨两句,可再向上看时,只剩一片白晃晃的衣角,但很快也消失不见。 林旦忙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着:“师傅,等等我呀!” 在他看不见的高处,赵清毓早已停下脚步,背过身子,冁然而笑。 青白山上草木众多,可供无数虫豸栖息,此时又值春夜,虫鸣声此起彼伏,不似在山下城中时那般寂静无声。但山上有一好处,是山下所没有的,那便是夜晚躺在山上,能够看见远空的明月近在咫尺,可惜此时已是月末,只能瞧见一丝弯曲的弧度,高悬于空中,惨淡无光,无法与群星争辉。 春风料峭,青白山上下降的冬雪还未尽数褪去,半山腰的这片空地上依稀可见雨冻残留,斑驳白雪在星光映照下,发出点点荧光。 唐荟哈欠连天,早已入了赵清毓的茅庵沉沉睡去了,巨熊则是躲进了林旦以前时不时光顾的山洞里休息。 林旦与赵清毓同坐在茅庵前,不知为何,林旦在山下时,常常思念在青白山上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但真当他回来后,与赵清毓坐在一起,秉烛夜谈时,却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赵清毓主动开口询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虽然早在林旦上山之时便已感受到他的气息,但不知为何突然回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因此特意到半山腰处等他,在看见他并无大碍后,也就安下心来,但身旁还有一个女孩?座下那只大熊似乎也不简单。 在山下时,总是以师傅的身份站在唐荟前面的林旦,此时终于能放下肩上的担子了,他噘着嘴说道:“还不是师傅你不肯教我真功夫,你不知道,我在山下谁都打不过,还好我自己头脑聪明,这才化险为夷,不然恐怕你都看不到我了。” 赵清毓腰间长剑瞬间微微出鞘,发出噌的一声,吓得林旦顿时改了口:“师傅才高八斗,武功高强,可惜徒弟我实在是愚笨懒惰,没学到真本事,在山下受人欺负,这次回来就是想重新好好学一次。” 赵清毓这才把剑收回鞘中。 “那个女孩还有狗熊又是怎么回事?”赵清毓叹了口气,看来这小子又给自己找了些麻烦事。 林旦讪笑道:“唐荟是我在山下收的徒弟,至于那只巨熊,他可不得了,是一只可以化作人形的精怪。原本在山下时,他差点把我给打死。” “嗯?”赵清毓身上瞬间一股强大气息笼罩,林旦只觉难以抵挡,就连坐在她的身旁都快坐不住了。 在山洞中休息的巨熊瞬间被一股强大气息席卷而出,原本劳累了一天的他正昏昏欲睡,但不知为何突然被一道比自己强大万分的力量控制住了身体,在空中动弹不得。 赵清毓缓缓站起身,眼中一道白光闪过,朝被自己悬在空中的巨熊伸出右手,五指微缩,与此同时,巨熊身上同样出现一道道指痕,不过却是紧紧勒在它的身上。 巨熊口中不断发出哀嚎求饶之声。 在赵清毓和林旦身后茅庵中休息的唐荟听见屋外动静,推开门,见到这震撼的一幕,紧捂住嘴,久久不能发声。 林旦忙拉住赵清毓的手,“师傅,停一下!停一下!” 赵清毓右手一撇,巨熊瞬间被摔在地上,连撑着起身都做不到。 她当然看得出这头巨熊此时已经被林旦驯服,但既然自己家徒弟都说当初差点被取走性命,那我这个做师傅的,也就让你尝尝差点被取走性命的滋味。 林旦赶忙说道:“它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也是因为它差点害了我的性命这才让我有动力努力学剑。”说着,林旦生怕赵清毓不信,还将背上悟青借给自己的长剑取下,以及那本一直放在怀中的剑谱,递给赵清毓看,“这把剑便是一个朋友借给我的,还有剑谱。” 赵清毓并未接过剑,只是随手翻看了一下剑谱,眼神中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什么朋友?这本剑谱还算说得过去,但这柄剑不过就是一般的制式用剑而已。” 林旦挠了挠头,总不能说自己在青楼里遇见的朋友,辗转一番后,总算是想好说辞:“是我在武陵城里遇见的一个奇女子,她有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朋友,是他借我的剑和剑谱。” 赵清毓眉眼之中皆是笑意,说道:“看来你这走这一趟,收获颇丰嘛。” 林旦决定岔开这个话题,虽然他很想让饱读经书的师傅鉴定一下红瑜这般女子,到底是人是妖,但要是说漏嘴,让师傅知道自己去了青楼,那一定不会饶过自己的。 “师傅,你就饶过这头熊,它能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林旦求情道。 赵清毓摇了摇头,说道:“你就是心肠太软,小时候就连下雨都要给蚂蚁窝撑把伞。堂堂八尺男儿,非但不杀伐果断,反而优柔寡断,真不知道有什么出息!” 林旦虽然被赵清毓狠狠数落一番,但他清楚,师傅既然开始骂自己了,那就意味着矛头也指向自己,巨熊也就能平安无事了。 “出来。”赵清毓背对着唐荟,但却有一道气息推着唐荟的背直往前走。 唐荟踉跄着走到两人中间。 赵清毓冷若冰霜地目视着唐荟,直看得她浑身颤抖,问道:“我不知道林旦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给我找个徒媳妇也该找个漂亮点的,你嘛,身段还可以,就是脸蛋差了点。” 赵清毓拿剔透如雪般的食指轻挑唐荟的下巴,砸了咂嘴。 这一番话下来,反倒是说得林旦尴尬不已,在一旁忙解释道:“不是的,唐荟她身世很惨的,我收她为徒也是一时冲动,并且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想帮她报仇而已。” 林旦顿时觉得赵清毓似乎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师傅相差甚远,以前的她就算是十分生气,也不过是骂几句,打都很少打自己,可现在只是听自己一句话就对巨熊大打出手,甚至要取它性命,而唐荟只是跟自己有师徒关系就被拉出来审问。 赵清毓眉头一皱,“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唐荟咽了咽口水,毫无保留地说道:“我是益州苗疆人,本来是族里的族长的女儿,但因为苗疆内乱,家破人亡,流浪在此。” 短短一句话便道尽了长达十年的苗疆内乱。 林旦先前并不知道唐荟是某个族长的女儿,只当她是苗疆中的一户普通人家,遭受战火侵扰而已,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有预谋的。 赵清毓抿了下嘴唇,她同时女子,当然知道一个人流浪在外的艰辛,此刻对唐荟不免充满好感。 “好孩子,是我误会你了,放心,要是你不想当这臭小子的徒弟,拜我为师也可以。” 唐荟连连摆手,“师祖不必如此,师傅待我也很好的。” 虽然赵清毓前后态度大反转,但唐荟仍然是诚惶诚恐,不敢觊觎更多。 “没错,回来也是想让师傅您指导一下武功,咱们好回苗疆去给荟儿报仇呀!”林旦开口说道,“或者,如果师傅你愿意下山的话,那咱们都可以不用学武了,师傅大人你一出手,那什么苗疆不都得俯首了?” 赵清毓刮了一眼林旦,没好气地说道:“少跟我贫嘴,要是想学东西,我什么时候不愿意教你了,但凡你好好学,也不至于下山后连头狗熊都打不过,还耽误了我这么可怜的一个徒孙。” 第四十五章 青白山上多热闹 夜里的闹剧很快便落幕了。尽管林旦心中还有许多话想问师傅,但似乎放在明日更合适,于是,在赵清毓的催促下,林旦留下一堆从山下带回来的杂物,先行回他自己的茅庵歇息了,而她则是与唐荟同住一间茅庵。虽然赵清毓一脸平淡地关上了门,但唐荟仍然是诚惶诚恐,久久呆立在原地。 只有那只被赵清毓重伤的巨熊,灰溜溜地爬回山洞中休养,他突然后悔起来了,觉得自己不该跟着林旦这小子,白挨一顿打不说,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茅庵中。 赵清毓半褪去衣裳,坐在床头,看向呆站在门前的唐荟,问道: “你不睡觉吗?还是嫌我?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与人同眠了,上次还是林旦小的时候……” 唐荟有些无所适从,她觉得与美若天仙的师祖同眠,自己会冒犯到她,不过既然师祖都这样说了,那就硬着头皮睡。 唐荟吹灭桌上林旦刚带回来的烛火,缓缓褪去衣物,躺在赵清毓身侧,不敢晃动丝毫…… 而赵清毓则是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盖好被子后,静静睡去。 山上的日子平淡而又惬意,每日与山风草木作伴,赏云赏水赏书中颜如玉,虽然无忧无虑,但那也仅限于从未看过繁华世界的林旦,和看惯秋月春风的赵清毓。 只短短过去一个晚上,林旦便怀念起了山下的时光。 第二天,赵清毓和林旦都起了个大早,只有唐荟还在熟睡中,赵清毓是真心疼这个孩子,要是换作林旦的话,早就被两脚踹起来了。 林旦把悟青的长剑取出,给赵清毓看。剑身上有丝丝裂痕,那便是在与刘草争斗之时,名刀雪莹在这把剑身上留下的痕迹。 虽然这把剑在赵清毓看来一文不值,但对林旦来说,意义非凡,毕竟是别人之物,无论怎么样都还是要好好保管。 林旦盯着赵清毓问道:“师傅,你看这把剑还能不能修补好?” 赵清毓叹了口气,说道:“修补不难,只是这青白山上虽然草木众多,但唯独少铁石一类,没有材料,我也拿它没办法。但是这剑身破损也不算严重,更何况只是一把制式剑,你以后不再用它就是了。” 林旦有些难为情地取下背后的玄剑,说道:“可是到现在,这把玄剑我还是拔不开,没有趁手的兵器呀。” 一脸黑线的赵清毓,没做犹豫,果断取下腰间佩剑,递到林旦手中,说道:“你以为你图谋我这把剑这么久了,我不知道?拿去!臭小子。” 欣喜若狂的林旦宝贝般地擦了擦剑鞘,随后又拔出剑身,明晃晃地散发着寒气,与青白山上的“白”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清毓提醒道:“这把剑,有名字的,叫清徐。” 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忧伤,不为人察。 此时抱着宝剑的林旦眼中只有这把剑,不过他突然问道:“这把剑是不是天下十二神兵之一呀?” 因为剑身上与料峭刀身上皆有寒气四溢,所以林旦自然想到此处。 赵清毓摇摇头,她对兵器多有研究,当然听过天下十二神兵,“你当那些神兵都是大白菜呀,随处可见,说捡就捡?” 林旦抱着剑,往屋里指了指,“我就有一把匕首是神兵之一,送给唐荟了。” “料峭?” “没错。” “你哪来的?别告诉我真是路边捡的。” “那倒不是,但这匕首可以算是别人硬塞给我的。” 赵清毓突然一阵神伤,感觉自己突然间又被这小子气得衰老了几岁,难道傻人真有傻福? 林旦将剑挂在自己腰间,心满意足地向赵清毓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是下了山之后才知道的,原来人间有三重境界的。我现在应该是山川境,师傅你是什么境界呀?” 赵清毓轻飘飘地吐出六个字,并未直接道出境界。 “青白山上,无敌。” 林旦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师傅此时是如此的仙气十足,甚至与云梦泽相比都不遑多让。 “那要是下了山呢?”林旦刨根问底,真诚地问道。 赵清毓淡淡回答道:“我也不知,应该算一品人间境,我的实力已经多年不曾长进了。” “那岂不是已经到了最高最高的境界了,那师傅你还怕什么?陪我们一起去苗疆!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什么坏人打不过了!” 赵清毓没给林旦好脸色看,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才是唐荟的师傅,要帮忙也是你帮忙,别老来麻烦你师傅我。” 林旦知道师傅虽然好讲话,但只要是她拒绝了的事情,那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赵清毓打算从书箱里翻出自己以前练过的剑谱,尽数扔给林旦,让他自己一边练去。不曾想动静稍微大了些,吵醒了睡在赵清毓床上的唐荟。 也是在此时,赵清毓发现了盖在书箱上的许多本自己从未见过的书,想来就是林旦买的,因为这书箱里的书,她早就是翻遍了的。 她将这些书挑拣出来,放在桌上,“等有空了,我给你做一个书箱,你放你自己的屋子里去。” 林旦不解,问道:“师傅,你这些旧书看不腻的吗?” 赵清毓却说,“等你看得多了便知道,书是越看越新,温故而知新。” 林旦从自己买的那堆书里挑起一本,举起来给赵清毓看,“可是这一本是《错嫁皇子我好慌》的第二部《错嫁皇帝我好慌》。” 赵清毓神色一阵变化,忙从林旦手中抢走这一本书,装进书箱里,然后当做没事人一般,让林旦将其余书都拿走了。 这时唐荟缓缓醒来,她这又是犯了春困了。 赵清毓也年轻过,自然知道她这个年纪最是容易犯困的时候,轻声问道:“醒来了?” 唐荟朦胧的眼神中,恍惚看见一袭白衣飘在自己眼前,这才想起自己此时在青白山上,猛然惊醒。再怎么说,赵清毓也是自己的师祖,虽然对自己十分亲切,但跟林旦相比,终究是多了些隔阂。 她忙起身下床,却被赵清毓伸手拦住了,说道:“你若是还没睡够,那就多休息会,既然你拜了那傻小子为师,那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放心,青白山比江湖风平浪静得多。” 昨日夜里,唐荟已经见识过赵清毓的手段,当然知道师祖这句话并非是因这里山高路险才说出,而是她高深莫测的实力。 唐荟整理了一下衣物,见林旦正在门外看着,“啊”地大叫一声,脸唰的一下透红,赵清毓见状,嫣然一笑,把门给带上了。 林旦自觉没趣,抱着书灰溜溜地跑到属于自己的茅庵前,霍霍那些永远长不高的花花草草去了。 而在房内,赵清毓戏谑地看向唐荟,好奇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傻小子有意思?” 唐荟刚消下去的脸上红晕又浮现出来,不过她连连摇头,“没有,只有男女有别而已。” “我不信这一路上就没有风餐露宿的时候,那时你们孤男寡女怎么办?”赵清毓半老的容颜下透露出一股少女好奇的神情。 唐荟害羞不已,口中连说:“请师祖不要再拿弟子开玩笑了。” 就算真有点什么,赵清毓恐怕也会鼓掌欢迎,其实她并不担心林旦品行有什么不好,在她自己长久的日夜熏陶之下,就算谈不上是什么谦谦君子,那至少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而武功嘛,交由他自己去练,只要他肯练,以他的资质,比肩自己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唯独有一点,赵清毓最担心林旦,那便是他的人生大事,以前在青白山上,赵清毓就算偶尔想起这件事也会很快忘记,可当林旦真正走过一次后,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她是有好好盘算这件事儿的。 眼前这个姑娘,虽然身材不错,可相貌实在是平平,怎么看都有些配不上我的徒弟,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是怎么想的。 唐荟一声低语,打破了赵清毓的遐思,“师祖大人,左右若是无事,唐荟便出去了。” “等等,别急呀,我答应了林旦那个小子要教你武功的,说真的,他又没本事,又胸无大志,长相嘛也一般般,你到底为什么拜他为师?”赵清毓笑着低声问道。 此时的赵清毓哪有什么师祖,或者绝顶高手的风采,宛若邻家大妈一般非得要把一段段关系刨根问底似的盘清楚才得劲。 而唐荟面对此情此景,也颇为束手无策,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城中无依无靠,碰巧见师傅背上有剑,便当他是习武之人,于是便拜师了。实不相瞒,唐荟此前拜师多次,可所拜之人皆在一日之内离奇暴毙,唯独师傅还坚持道今日。” 赵清毓哈哈大笑,什么离奇暴毙的说辞在她看来不过是借口而已,她一眼看出是这些人品行多有不端,偏偏这姑娘又是天生神力,因此灭了他们保全自己而已,看来林旦这小子起码没惹人姑娘生气。 不过她并未点明心中所想,只是肯定的回应道:“那便是你们二人有缘。” “时间不早了,我先传你本门最为重要的一本功法,《神行气御经》!” 第四十六章 天下何人配白裙? 《神行气御经》?! 唐荟曾听林旦提起过,不过林旦当时让她等到回青白山后再向师祖亲自讨教,因为他也对其中许多内容不解其意,并且开篇的三个死字,让林旦记忆犹新,不敢胡乱教给唐荟,生怕出什么差错。 “虽然这本经书出自我手,但我原本也以为这只是一门平平无奇的内功心法,但在切身实地地练过之后,方才知道,近乎通神。” 唐荟一脸迷茫地看向自有一股神韵在身的赵清毓,她没懂师祖所言之意,而后者则是带着她去往了山腰处的湖畔水榭。 亭上风动,波光粼粼,山谷间时有呼啸声传来。 水榭为赵清毓亲手所修筑,这山上的建筑器物几乎都出自她之手,但唐荟不得而知,还以为这浑然天成一般的亭阁是前人修筑后留下的。 赵清毓将那本《神行气御经》递给唐荟。书比起给林旦看时,要厚上些许,赵清毓后来又在母本之上多添了些自己的感悟和注解。 在翻开第一页后,看见单独一行赤色大字,唐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精脱者死,气脱者死,失神者死! 看见唐荟面色不停变化,赵清毓眉眼高挑,似笑非笑,颇为得意。 而与传授给林旦时不同,赵清毓并非只是将经书给唐荟,让她自行研读其中内容自己参悟,而是一点一点地讲解其中的奥秘。 可就算这是赵清毓自创的心法,但毕竟还未修炼到最深层次,因此能教导的也仅限于精与气两层。 赵清毓心神四溢,笼罩着唐荟,让她可以借由自己之眼,观天地气流之象。 “精之一途无甚说头,等境界到了,自然有所提升。因此最为关键的便是气之一道,起先练气时,需要多感受日月天地之气,而后是自然万物之气,最后才是人之气,也即你自身之气。融身于天地之中,难解难分,方如此,才称得上气之一层大成。” 说完后,赵清毓收敛心神,天地气流之景也随之消失在唐荟眼中。 而见识到万物构造奇妙的唐荟,此时已然震惊得开不了口,原来林旦此前那些神乎其技的闪避,原来都是靠这本心法吗?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修炼此道了。 虽然此前她告诉林旦,自己不愿再复仇,可那全是因为那个人实力太过高深,自己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了,但如今在看见了希望的火种后,心中那颗复仇的种子又猛然生长起来,恨不得一日便将这本心法融会贯通。 但习武之道哪里是一朝一夕便可大成的,自古以来,武夫都是靠千锤百炼才能纯熟技艺,强健体魄。便是那最不着调的修道者,也只有万中无一的神仙转世才可能朝闻道,夕成神,否则只是泯然众人矣。 唐荟继续往后翻去,很快便入了迷,久久不曾抬头。 赵清毓见唐荟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慢慢感悟这本心法后,便悄然离去。 她还答应了要给林旦做个书箱。这小子,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唉,可是离了他这段日子,孤身在这山上倒也是有些许寂寞。 心中正念叨着时,赵清毓突然想起林旦带回来的那堆杂物里似乎还有几坛酒,说起来,自己也许久未饮过酒了,正好,去看看林旦那小子练得如何,顺便再尝尝酒鲜。 正往林旦的茅庵走时,还未靠近,便远远地听见挥剑破空之声。 定睛看去,林旦大汗淋漓,在屋前空地上不停舞剑,招式刚猛,一剑胜过一剑,虽然在赵清毓看来这些剑招都是再基础不过的东西,但这可是她第二次见林旦这么勤奋。 上一次是为了离开自己,去看看江湖的样子,这一次却是为了能保护好自己的徒弟吗?赵清毓心中不免一股淡淡的忧伤油然而生。 她右手做出微握拳的姿态,朝着林旦持剑的手腕隔空一弹,一股看不见的气流瞬间击中林旦。 林旦哎呦一声,名剑清徐摔落在地,还没等他查看手腕的伤势,赵清毓便从一旁缓缓走了出来。 按理说,寻常人若是想要靠近林旦,那他必然会有所感应,但赵清毓钻研《神行气御经》可比林旦深得多,敛藏气息后,林旦便无法通过气流感知了。 “你怎么连剑也那不好,连自己的佩剑都不爱惜吗?还有,神行气御经是不是许久没练了,怎么连我都发现不了?”赵清毓冷声问道。 林旦虽未料到赵清毓会突然出现,但也正是师傅的现身,他紧皱的眉头才舒缓开来,一下就解释得通了。他还纳闷是何人打了自己的手,难不成是山下的鬼追到山上来了? 林旦擦了擦脸上的汗,收剑回鞘,凑在赵清毓身旁,贱兮兮地说道:“师傅尊驾,怎么有空来光顾弟子这破茅庵了?” 赵清毓一把推开浑身汗臭的林旦,接过他的话茬,说道:“那你就是嫌我手艺不好呗,给你建的茅庵也是破的,那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毁了,你自己再建一个好的去?” 说着,她伸手便要击向茅庵了。 好在林旦滑似的溜到赵清毓身前,拿脸接下她这一掌,只是轻飘飘地扇了他一个巴掌而已。 赵清毓故意装作恶心似的往林旦身上擦了擦手。 “好了,不多废话,我昨天就看见你抱着几坛酒回来的,忙来忙去差点忘了此物。我问你,酒呢?” 林旦哪敢隐瞒,更何况这酒本来就是打算带回来给师傅喝的。 于是他忙从屋子里搬出一坛云梦春色出来,未开过封的。 原本他以为师傅会数落他一番,像是何万千教训小五姑娘那样,不过等来的却是师傅的一句轻飘飘的话:“年轻人偶尔喝点酒也不错。” 这般温柔体贴,反倒让林旦有点不知所措。 见林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赵清毓就一直瞪着他,面无表情,直看得林旦膈应得慌。最终还是林旦先绷不住了,低声问道:“师傅,你还有什么事吗?” 赵清毓依旧是神色淡然地说道:“我在想,你在山下时都学了些什么,你是打算让师傅我就这么抱着酒坛子喝吗?” 林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忙打开门,还站在一旁伸着手让师傅先进,“屋里有碗,屋里有碗。” 他这才反应过来,师傅是想找自己喝酒聊聊天。 赵清毓单手提起酒坛便进了屋。即便林旦自己住在这间茅庵已久,屋里全是他以前生活的痕迹,但大致的格局都未作改变,与赵清毓的茅庵相差不大,因此她很快便从屋里摸出两个碗来。 林旦很识趣地打开酒封,屋子里瞬间酒香四溢,惹得赵清毓一脸陶醉。不仅如此,甚至白皙的面庞上,浅浅露出一抹红晕。林旦眼神一阵恍惚,什么叫浓妆淡抹总相宜,这便是了。红瑜、南安甚至云梦泽虽容颜极佳,但皆是锦衣玉饰,胭脂水粉妆影,无所不用其极。唯独赵清毓是素面朝天,就像白雪一般,永远纯净无瑕,再加上这一袭白裙,飘然若仙,无可挑剔。 山下流传着一句话: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所言之意便是只要女子身材匀称,在各种胭脂水粉的装饰下,总归不会太丑。而青白山上久居了二十年的赵清毓,不必说什么胭脂水粉,就算是画眉,摹眼也是无计可施。 但她偏偏又是绝世美人的模样,就算是素颜也胜过世间万千女子。 幸亏是她不愿下山,否则会惹得多少一生追求完美容颜的姑娘,在见到素颜便是人间绝顶的赵清毓后道心破碎呢? 赵清毓招呼林旦坐下。这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坐下两人便是刚刚好,若再多一人便显得有些紧促了。 两人酒碗相碰后,各自饮尽碗中佳酿。 依旧是赵清毓先开了口,不过她在喝了一口酒后,脸上红晕似乎更深了一丝,“你在山下还有什么趣事,说来让我听听。” “山下有人有山有水,有烟有火有酒,更是有无数趣事,多到弟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弟子觉得,师傅若是想看看,那便亲自下山去看看也好。并且山下风景好,虽然不一定比得过青白山,但胜在量多,花花绿绿、气象万千。” 林旦依旧是贼心不死,想哄骗师傅下山,借她之力,替唐荟报仇,这样的话就不用自己再费心费力学武了。 眼见赵清毓听着林旦的描述满脸的笑意,他还以为自己真说动了一根筋的师傅。不料赵清毓却笑着说道:“可是这些为师早就看腻了,有没有点别的?” 林旦心中却盘算起来,师傅最多也就像我这般年纪时上的山,那二十年就能看遍天下风景吗?反正他是不信的。但林旦倒也不敢直接顶撞赵清毓。 “武陵城外东山上的遍野桃花呢?还有气蒸波撼的云梦大泽呢?这些景色师傅你都看过吗?” 赵清毓又喝了一大口酒,随后沉思了一会,说道: “唔,大概是看过,记不太清了。” 无奈之下,林旦只好搬出杀手锏,“那师傅你知不知道,云梦大泽的湖神——云梦泽?” “当然,天下谁人不知?” 林旦贴近赵清毓,悄悄说道:“我见过她真身!” 赵清毓双眼微闭,闪出一道光来,提起手中酒碗,恰好遮住半张脸,“见过又如何?” “她长得很美,跟师傅你一样美,并且她还送了唐荟一道气运。” “哦。” 见师傅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知道求师傅下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练剑。随后便像丧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的瘪了下去,这酒也没心思再喝下去了,苦着脸,砸了下碗,转身欲走。 赵清毓没拦他。 可林旦还没踏出两步,又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座位上。 这对师徒之间可谓是有无数个心眼。林旦本以为师傅会挽留自己一下,没想到她如此冷情,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而赵清毓早就看出这是林旦的苦肉计,自己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上当呢? 第四十七章 善恶无界 林旦收起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默默呷了一口碗中酒,龇牙咧嘴地向赵清毓说道:“师傅,的确有一件事困惑我许久了。” 在酒气熏飘下,赵清毓双眼朦胧,露出诧异的神色,困惑林旦的事?这可比他先前说的什么绝世景色有意思多了。 因为这还是头一遭林旦承认自己有什么不懂的,对他来说,无论是武功还是诗文,只要他愿意学,那便只需要多花一点功夫就能学会。因此他从不会甘愿屈居人下,甚至向人发问在他看来都是一种耻辱。 但赵清毓所不知道的是,在山下的日子里,林旦才见识到天外有天,世间之事但只其一不知其二者数不胜数,他也向刘刑询问过剑意是如何使出的。 赵清毓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去。她久未饮酒,此时只是喝了一点头脑便有些昏沉,不过她兴致很高。 林旦将少年李木棉在村子的悲惨遭遇尽数告知了赵清毓,以及李家村中村民的各种恶行,“他们在田间炊烟时便是人畜无害,和蔼友善,可一旦坏起来,又将人活活往死路上逼!师傅,你说那些村民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林旦话语未尽,语调语腔中已满是悲伤之意,仿佛再多说一句就会立刻泣不可仰。与先前那副装受委屈,想要打动赵清毓的神情全然不同。 心思缜密细腻的赵清毓自然看得出自己这徒弟是动了真情,不过她并未直接告诉林旦答案,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他,问道:“先不论那些人是好是坏,想一想你会如何做?” “我斩去那个狗屁村长的耳朵,让他看好村子里的人,不许他们靠近李木棉的旧宅分毫!可这样也不能消解我的气愤!”林旦心中本来还有一句,我想把他们全都杀了,可却未说出口。 原本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却惹得他怒不可遏,赵清毓知道这孩子与李木棉共情了。 “那倘若你是那个李木棉呢?不会武功,孤立无援,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应该怎么办呢?”赵清毓放下酒碗,再问道。 林旦长叹一口气,唉声说道:“能逃便逃,不能逃就寻一户最坏最坏的人杀而后快。”这一说法,与李木棉当初告诉林旦和唐荟时一样,不过若真是让林旦站在李木棉的位置,未必有他那般勇气说走就走。 赵清毓先是摇摇头,再点点头,最后问道:“那你如果是村子里其中一户村民呢?” 林旦闻言一愣,他从未想过这种情况。 沉思良久后,但最后只脱口而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林旦是切身实地地站在一个村民的角度在想,若是他不管村中其他人的冷眼相对,执意与少年来往,恐怕下场只能是一同受到孤立,而这对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而言,无异于是丢西瓜捡芝麻的事。而不是这样的话,便是与那些普罗大众一般,成为无声的施暴者而已。 无论哪一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林旦心中悲苦情绪又起,只好强饮一大白,酒酿下肚,只有这样才能跳动不止的心绪平淡一点。 赵清毓按下林旦想要再度抬起酒碗的手。 她的指尖有些冰,让林旦想要解酒逃避的杂乱思绪微微冷静下来。 “并非世间所有事情都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否则你师傅我又怎么会隐居在山上二十载?” 林旦泛红的双眼看向一脸慈爱之意的赵清毓。 “可这天下之事逃脱不出两个字,乐与悲。除非隐居世外,否则不是你乐我悲就是我乐你悲,逃脱不了的。 你斩去那个村长的耳朵,那你倒是爽快了,但他就得遭受这皮肉之苦,况且若他有能力复仇,必定会找到你或者李木棉报仇血恨,到时候又是一段悲喜交替,况且那孩子不是已经逃走了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是非非皆得由他自己来解决。 他不是唐荟那孩子,不是你的徒弟,你没必要借由他的名义伤人,否则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林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傅虽然说了很多,但似乎并未回答善恶之事,不过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一种自己的判断,橘生淮北则为枳,橘生淮南则为橘。当那些村民在李木棉面前时就是恶人,而在其他人面前则是一个朴实善良的老实人而已。如果有人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未必会孤立李木棉,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在担忧别人的目光和看法,这能怪他们吗? 而关于林旦所问的善恶一事,赵清毓想了许久,最后只是告诉林旦,“江湖事江湖了,至于其他人的事,看得顺眼便是善,看不顺眼便是恶,惩凶除恶,快意恩仇,才是江湖侠客应该有的风范。” 林旦身上的汗渍已经干透了,这时屋外一阵清风吹过,扑在身上有些寒意,不过他和赵清毓两人皆是默默无语,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直到一整坛云梦春色被分喝完。 两人都有些醉意了。 这时,赵清毓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竹笛,半醉着吹响清脆萧肃之声,而后曲高调扬,似有愤懑之意借由笛声倾诉。 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日子平淡闲暇,毫无波澜,青与白在山上的仅有的地盘间你争我抢又过了一轮,此时正值青白山上的“白”横行霸道的季节。 今年的冬日很冷,山腰处排列着的三间茅庵上都披着一层厚厚的银装素裹。 这被夹在中间第三间茅庵是唐荟求林旦,林旦再去求赵清毓,好说歹说才给又做的一间房。 对天下男人来说,与赵清毓同睡,不可谓不是人间绝妙之事,但对唐荟而言,从未想过磨镜之事,并且赵清毓的身份摆着这里,是自己的师傅的师傅。那晚上睡觉,早上起床,两人或多或少都得接触,唐荟又是个顶谨慎的性格,生怕自己哪里吵着她了,况且白天还要修心法练武功,这一来二去,弄得她是疲倦不堪,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找到林旦求了一番情,才让赵清毓又修筑了一间茅庵。 但抛开这些小插曲不谈,这一年间,唐荟的收获不可谓不小,一整本气御神行经除去最后有关御神的连赵清毓自己都未曾练就的那部分,其余的已经被她练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她耗时半年有余,速度比之林旦有所不及,但也称得上十分快了,毕竟这本心法难度颇深,并非常人可以涉足窥探的。 除了这本心法外,赵清毓还特意找出一本匕首相关的古籍,上面皆是一些阴狠险辣的招数,搭配料峭可谓是恰到好处。再加上云梦泽赠给的那道气运,不知不觉间,唐荟已经摸到了冥府境的门槛了。 这些事,赵清毓看在眼里,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悲惨少女十分关爱,就像对小时候的林旦那般。 而林旦在这一年间也并未偷懒,相反,日日练剑不辍。 赵清毓所给林旦的剑谱已经被他练得滚瓜烂熟,但起初时都只流于剑招,始终不得其意,再去问赵清毓时,她只让林旦不停重复这些剑谱,一遍不够就练十遍,十遍不行就练一百遍,直到练出独属于自己的剑意为止。 可这简单重复的挥剑,看似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对林旦来说,却十分煎熬,因为这些剑谱中,无论再复杂困难的招式,对他来说,只消一眼就可以记在心中,试上一遍便能感受到其中的奥妙之处,因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动作枯燥无比。 但直到后来,林旦在百无聊赖之际,一口气将一整本剑谱的招式全舞了一遍,当他转身欲收剑之时,心中突然似有万马奔腾,不吐不快,当即一剑刺向天空浮云,远远地便能看见一整团云中出现一道破洞。他高兴万分,这正是自己苦苦追求的剑意。 剑招有穷,而剑意无穷,剑招可借势破千斤,而剑意可霸道无双灭万事不平。 从那之后,林旦便乐得练剑,他也终于理解了,学得斑驳杂乱,不如精于一点,只要一剑能开天辟地,那又何须眼花缭乱的剑招? 反倒是师傅赵清毓闲了下来,除了给林旦做了件书箱,给唐荟造了间茅庵外,其余时间仿佛依旧是自己独居在山上一样。但有所不同的便是山上有两个小家伙在时,多少有个人能说说话。 而至于那头狗熊,已经被赵清毓治的服服帖帖,更是强迫着教会他做饭做菜,好好一头成精的狗熊,竟然在青白山上当起了厨子,这要是落在其他熊族同胞耳中,非把自己笑死不可。好在这青白山还有许多野熊,闲暇时,巨熊总是找他们培养感情。 赵清毓偶尔也会恍惚,觉得这样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但等到夜深人静时,也时不时会想到,等有一天,唐荟和林旦终究是要下山的,毕竟青白山不是他们的归宿,自己恐怕就得在山上终老一辈子了。 第四十八章 先天蛊 山中一甲子,世间已千年。 当初在武陵城东山外时,唐荟还听不懂林旦这句话,但如今她乘湖上扁舟,随心所欲时,才觉得这一句话既朴实无华却又高深至极。 但赵清毓每日与她共同修行时,却察觉到唐荟常常气短神竭,不过她并未直接询问唐荟,而是悄悄翻阅书箱中的医道经书。而就是这一查之下,赵清毓察觉出一些端倪。 直至一个难得的冬日晴朗午间,唐荟与赵清毓同乘一叶扁舟,随风飘荡在腰间湖畔中。 可就当唐荟收敛心神,准备入坐时,却突然一头栽倒在船中,昏迷了过去。赵清毓忙撑船到岸边,在她身上各个穴位一通揉按之下,仍不见好转。 赵清毓只好将她带回茅庵中,在施以自己特制的清心熏香后,良久,屋内弥漫着一股淡香青烟,唐荟紧闭双眼,面露痛苦之色,嘴唇微张,悠悠有醒来的迹象。 待到暖日被浮云遮挡,日光退散,赵清毓坐在桌前,不停摩挲着两颗黑白棋子,撑着脸蛋,看向躺在床上的唐荟,追忆似水年华。完全不像一个已至中年的貌美妇人,反而像是心事重重的年轻少女。 等到唐荟完全清醒过来后,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舟中,而是躺在赵清毓的茅庵中,桌边还飘着一种异香,虽然烟雾缭绕但并不刺鼻。突然,一阵倒水声传入耳中,正是赵清毓满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山茶,端至自己面前。 唐荟轻呷一口后,赵清毓缓缓开口问道:“你这病已经有些时日了,为何不早说?” 唐荟面露难色,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突然晕倒,见当下隐瞒不住了,只好对赵清毓实话实说,“这其实不是什么病,而是我们一族中族长一脉都要种植的特有的一道蛊。在我出生之时便取出一素蛊,吞纳我的一魂一魄,藏在蛊中,称为先天蛊。等到成年后,再将这一魂一魄收回自身,回归魂魄后,全身的力量都会得到大幅提升。” 赵清毓闻言大惊失色,虽然日前她早已翻遍群书,隐约察觉到应该是唐荟的魂魄受损导致的气短神竭,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苗疆的巫蛊之术,导致失去了一魂一魄,她厉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那林旦知道吗?” 唐荟摇了摇头,她并未告诉任何人,甚至在上青白山上前,林旦都不曾知道唐荟是苗疆其中一族的族长之女。 唐荟眉眼低垂,轻声说道:“若我早说了,那师祖大人您和师傅一定不会让我再练武,我知道你们都待我很好,可是若我今生今世不能报仇雪恨,那再苟活多少年也都是无趣,是煎熬。” 赵清毓再也不像方才那般淡然,此时焦头烂额,冥思苦想,但毕竟她并不精通医术,更何况是丢失了一魂一魄这般大事。与此同时,赵清毓还想到唐荟体内的那道云梦气运,瞬间怒火中烧,一向好涵养的赵清毓脸上满是怒气。 唐荟还以为师祖大人是生自己的气,忙道歉道:“师祖大人,都是我不好,恐怕要浪费你一番苦心了。” 赵清毓一愣,随后叹了口气说道:“好孩子,我不是为你而生气,而是云梦泽那个老妖婆,以她的本事我不信她看不出来你魂魄丢失,但还是将气运给你,这无疑是加速你的陨落,还有那本神行气御经,你也暂时不要再练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赵清毓不由得再叹了口气,温柔抚摸着唐荟的头顶,国仇家恨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来承担和背负。 不过她依旧是问道:“那你的先天蛊可还安在?” 赵清毓明白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找回她的先天蛊,以苗疆之法救唐荟。 唐荟泪眼婆娑,赵清毓知道,她这是想起家人和故乡了。但似乎只有找到先天蛊才有可能治好唐荟。 “我不知道,我离开苗疆已经好几年了,逃离之时,家中已被一把火给烧尽了,并且阿爸并未告诉过我,我的先天蛊藏在何处。” 赵清毓只好先劝慰道:“放心,像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藏在极为安全的地方,等林旦回来我就让那小子带你回苗疆找先天蛊,说什么也得要给你治好。” 唐荟疑惑地看向赵清毓,“师傅去哪了?” 赵清毓吹灭快要焚尽的异香,说道:“那个臭小子偷摸着下山了,唉,看过山下的繁华后,便耐不住山上的寂寞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他下山了。” “师祖大人你为什么愿意隐居在青白山呢?” “若是可以下山,那我便亲自带你去苗疆了。可惜我的出现只会让你们更危险。”赵清毓虽如此说,但却有些犹豫,她不清楚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世人是否还记得自己,若是林旦在此便好了,逼他一把,让他快点破境,这样可以让他带唐荟去苗疆,虽然这小子天赋极高,就是不愿意用心下工夫。 即使林旦这一年来勤勤恳恳,练剑不辍,但在赵清毓看来,这还远远不是他所应该发挥出的天资,在她眼中,林旦与朝闻道,夕成仙的天之骄子别无二致。 而在武陵城,潇潇斋中,林旦正在教萧小五用剑。 他之所以偷摸着下山,一是馋那一口青白山上所没有的酒,二是想看看山下有没有什么新书,虽然练剑一事需要反复反复地练,以此来磨炼剑意,但这江湖小说还是新的好,就像是衣不如新。对林旦来说,自己怎么翻都不能向赵清毓那般从旧书里看出新的花样来。 况且自己在青白山上已经呆了快一年,实在有些腻烦了,想出来透透风。 可走着走着就走到潇潇斋来了。林旦还记着小五姑娘跟自己挥手告别时,让自己多来找她玩。 此刻没有再梳双羊角辫,而是扎着两个丸子在头上的萧小五,咬牙坚持着举起手中剑,正是赵清毓送给林旦的清徐。自打林旦到了书斋后,萧小五便缠着林旦,非要玩一下他的佩剑。 林旦好奇,难道都看得出这把剑比之前悟青借我那把好得多? 林旦将悟青的长剑放在茅庵中,并未带下山,但玄剑依旧是背在身后,从未离身。 清徐一剑,剑身不重,本就是为赵清毓量身打造的快剑,制作时,铸剑人贴心考虑到赵清毓为女性,因此特意选用的轻材。 但即便如此,萧小五举剑的手臂依旧是晃动不止。 看得出,仅仅是举剑一事,对年纪尚浅的萧小五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不过小姑娘还能咬牙坚持,这份倒是难能可贵。 终于,她再也举不动清徐,眼看剑尖要摔落在地上时,林旦手中剑鞘递出,顺势收剑归鞘。 萧小五喘着气,揉着手臂说道:“林旦,你下次带把小一点的剑来,这剑太大了。本女侠施展不开。” 林旦笑着点点头。 一旁假装看书,其实一直在偷瞟两人的萧老大冷不禁地开了口,“可是老板说过,不许你拿剑。” 正因为举不动剑而恼火的小五,见这个撒气包主动开了口,于是便走到他跟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恶狠狠地说道:“你不说我不说,老板怎么知道?” 老大语气微弱地说道:“可是……” 小五哼了一声,斜眼看向老大,问道:“你不会想要告状?嗯?” 老大不说话,而是神色紧张地往小五身后看了一眼。小五心中顿感不妙,忙回头看去,老板何万千已经站在林旦身旁,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完了,完了,怎么这么巧,老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又要被打手掌了。林旦这家伙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 萧小五心中哀叹着。 但何万千并未像往常一般教训小五,而是当着她和萧老大的面,对林旦拱手说道:“林公子,我虽然不知道你具体住在何处,但想来一定比我这武陵城更安全,现在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了,我希望你能将这两个孩子带走。” 虽然何万千十分信任林旦,当初他离开时,并未派人跟踪他,但何万千在城中到处都是眼线,自打林旦进城后,何万千便收到了消息,往潇潇斋赶了过来。 “难道是朝廷已经派人攻打荆州了?”林旦闻讯大惊,回想起一年之前,何万千曾对自己说过之事。 何万千点点头,“我在两州交界处安插有眼线,况且山上的探子也有回报,说是不日后便会起兵来犯了。时间刻不容缓呀。” “那江陵城呢?” “江陵城的眼线只会比我更多。想必早早便收到情报了。” 林旦思考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萧小五和萧老大虽然年纪尚浅,但聪慧过人,当然感受得到两个大人言语之间的紧迫感。更何况,何万千这段时间来没少给两个小家伙透露口风,时不时来叮嘱一句,以后离开潇潇斋也要每日读书练字。 因此他们心中多少有所准备。 不过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两个小家伙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萧小五拉着老板的衣袖,抽泣着说道:“老板,我们走了那你一个人怎么办?” 萧小五从来便是心中有话便说,从不拖泥带水。 何万千哈哈大笑,看来这孩子还是知道心疼自己的。 “放心。”何万千笑着摸了摸萧小五的头。 不过笑着笑着便黯然神伤,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争,会不会是荆州的浩劫。 他向江陵城的方向眺望着,心中念叨,不知道那位大人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 第四十九章 小姑娘和小童子上山 仅仅才过去半日,林旦刚下山还未好好逛一下集市,却又踏上了回青白山的路。 与下山时的惬意心情不同,此时的他心急如焚,只想赶快将这两个孩子送上山后,再去江陵城亲眼看一看情况,虽然刘草待他多有不公,但城中还有令他挂念的故人,对林旦来说,这些人都是他最开始的朋友,难能可贵,即便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心中总是放心不下。 一路上,林旦行色匆匆,脚上丝毫未作停歇,即便他并未学过什么脚上功夫,但速度仍是极快。林旦也曾问过赵清毓,有没有什么能保命的挪移之术,可却被赵清毓狠狠讥讽了一遍,“没办法咯,我这里的挪移之术最起码都要人间境才能驾驭”,赵清毓还摇了摇头,随后一脸戏谑地看向林旦:“要是你从小就认真修行,现在怎么也快人间境了。”林旦一阵无语。 起初时还好,小五和老大都勉强能跟上林旦的步伐,可没走多久就渐渐显露出体力不支的问题来。林旦心急之下,直接将两个孩子抗在肩上走。 小五一脸兴奋,她抱紧怀中的包裹,不停长嚎,像只小猴子一样。而萧老大则稳重得多,全程一言不发,只是抓紧林旦挂玄剑的背带。 虽然林旦这一年来,境界巩固后,体力上涨不少,一如神行气御经中所描写的精之一途,万物根本在于精,只有根本牢固才能稳步上升。但道路并非都是平坦大道,而多是崎岖小路,颠簸不止,因此在林旦双肩上的萧小五和萧老大被晃来晃去地走了一路,难受极了。 萧小五实在忍不住了,用力拍了拍林旦的头,说道:“林旦!你慢一点,我要被你晃晕了。” 林旦这才停下脚步,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 的确,自己未免太着急了一些,早一时晚一时又能如何,自己又不能改变战局。 萧小五瘫坐在地上,晕头转向地看向林旦,说道:“你这样很没有大侠风范,知不知道?!” 林旦抱歉地向小五说道:“抱歉。” 萧小五第一次见林旦如此着急,并且他神色落寞的样子,看得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赶忙说道:“没事,咱们走。” 仍是由林旦扛着两个小家伙走,不过他让每一步都尽可能地轻缓。只要他花心思在脚上时,其实他都能做到。 没走一会,萧小五又问林旦:“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吗?这山好偏僻哦。” 林旦摇摇头,勉强笑道:“等过了这片林子,你就能看见我师傅了,她可是个大美人哦。” 听见大美人,萧小五不禁心生好奇,对她来说,除了要做一个名动江湖的盖世女侠之外,还有一个夙愿,那便是当个惊艳绝伦的无双美人。她曾在书中读到过一句话,爱惨了,“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倒是萧老大一脸平淡地望着满脸兴奋之意的小五,没说话。不过眉眼中也透露着高兴。 又是一日黄昏时,赵清毓站在一处坡上等着林旦归来。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不只有赵清毓在等着林旦回来,还有站在她身侧,面色有些苍白的唐荟。 此刻三人皆是对彼此的位置心知肚明。 不过真当林旦带着两个孩子映入唐荟和赵清毓眼帘时,两人神色十分耐人寻味。 唐荟还好,她知道何万千曾托付林旦,若是战争爆发了,那就将两个孩子带走,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而赵清毓则是面色不善,直看得林旦脚步都有些迟疑了。 林旦轻轻将萧小五和萧老大放在地上,不怀好意地向赵清毓介绍道:“这是萧小五,这是萧老大,他们两个是武陵城里的故人托付给我的。” 萧老大不停打量着四周,先前远远看时,只觉得这座山实在是奇怪无比,上半截是皑皑白雪,而下一半则是悠悠青山,此时当真正站在山腰处时,发现雪迹到此处便陡然减少了,真是不可思议。 而萧小五可没空理这些雪呀树呀的,在看见赵清毓的第一眼后,便久久不能自拔,像是那些宵香阁中的狎客,在看见艳动八方的红瑜后,莫说是吃上一口脸上的明亮胭脂,便是闻上一闻那气若幽兰的馥郁体香,那也是延年益寿,人间乐事呀! 萧小五一把扑向赵清毓,抱住她修长白皙的大腿,此时虽然是寒冬,但赵清毓仍是一袭白裙,她早已耐得住这份严寒。 萧小五抬头看向赵清毓,满足地说道:“你就是林旦口中的大美人师傅,那按辈分来算,我就叫你姑姑!” 原本赵清毓看见林旦带着两个小孩回来后,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难不成这臭小子又要我照顾两个小孩? 可当萧小五主动扑向自己,嘴里还叫着姑姑时,赵清毓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子还是挺有趣的,并且眼眸中还闪着灵光,俊眉修眼,顾盼神飞,不似俗人。 萧老大有些怕生,缩在林旦身后,全然陌生的环境,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而抱着大腿的萧小五回头找萧老大时,却看见萧老大怯生生地躲在林旦身后,怒气冲冲地把他拉到赵清毓跟前,硬逼着他跟自己一起叫了赵清毓一声姑姑。 赵清毓看向两个孩子,相貌皆是堂堂,萧老大虽是道童模样打扮,看着有些痴呆,但却自有一股翩翩公子,机巧若神的气质内敛其中。 “你这小姑娘倒是自来熟得很,这个侄女我认了,你这个小道童倒是有点像林旦小时候,呆呆的,也不错,侄儿我也认了”,赵清毓喜形于色,但突然眼神不善地看向林旦,厉声问道:“你带两个孩子来山上干吗?” 林旦抿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将山下之事尽数告知,并说道:“师傅,小五和老大就交给你和唐荟照顾了,我想去江陵城一趟,那里我还有朋友在,实在是放心不下。” 见赵清毓面露迟疑之色,林旦知道师傅是怕自己遭遇危险,于是他又安慰道:“放心,我现在的本事足够自保了,并且我只是去看望一下故人,并非要加入到庙堂纷争之中。” 赵清毓隔空一弹指,弹在林旦额头上,力道不小,林旦额头上顿时出现一个红印。林旦虽然吃痛,但并未伸手去揉。 “才刚会走,就想飞了是。不许去!” 说完,赵清毓转身便往茅庵中走去,唐荟站在原地,等待低垂着头,脸上写满忧虑的林旦朝自己走来。萧小五和萧老大同样站在山坡之上,看向站在坡下林中的林旦。 关于唐荟缺失魂魄一事,唐荟恳求赵清毓不要告诉林旦,其实不用唐荟说,赵清毓也会斟酌几分,毕竟两人都十分了解林旦,若是让他知道了先天蛊之事,保不齐他会冲动上头,做出些傻事来。可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林旦太弱了。 林旦摸了下额头上的红印,随后越过三人,快步追到赵清毓身后,苦苦哀求道:“师傅,你就让我去,又不会怎么样的。” 他很清楚,这一次若是得不到师傅的同意,那自己绝无可能偷溜下山,只要师傅念头一动就可以拦住自己。 赵清毓突然回头看向林旦,双眼闪出一种莫名的情感,问道:“你说,既然连你都知道朝廷要打过来了,那荆州这些人岂能不知,既然如此,那他们肯定已经做好准备了,又何必你操心呢?” 林旦犟脾气上来了,“呐,师傅你都说了他们有准备,那就说明江陵城十分安全才对,我就去探望一下朋友,又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赵清毓此刻正因为唐荟之事而头疼不已,哪里还顾得上林旦的这些事情。偏偏自己又答应了唐荟,不将此事告诉林旦。 就在一师一徒各自为各自事而烦忧时,落在身后的唐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轻声对赵清毓说道:“师祖,要不你就让我和师傅一起去山下,我现在已经快到冥府境了,就差一个破境的契机了。并且也能和师傅有个照应。” 林旦一脸欣喜地看向唐荟,而赵清毓则是一脸担忧,眼神中写满了不解,但在看见唐荟虚弱却又肯定的微笑后,最终还是摆摆手,同意让两人下山了。 赵清毓两只手一边牵一个,把萧小五和萧老大带到茅庵前。 当看见一头巨熊慢慢从山洞里钻出来,没理会众人的视线,化作人形,再默默开始生火做饭时,萧小五和萧老大皆是目瞪口呆,这人的模样他们见过,是那日与林旦初见时,跟在他身后那个吓人的大汉,可从未想到竟然是一只妖怪。 萧小五缩在赵清毓身后,只露出一颗扎着两颗丸子的头,时不时探出来看一眼巨熊变成的大汉,而萧老大则是站在前面,直面着背对着众人生火做饭的他。 赵清毓见此一幕,索性挥了挥手,手腕上系着一根红色铃铛瞬间叮当作响,大汉听见响声后,瞬间浑身颤抖不止,踉跄着朝赵清毓的方向冲去。 萧老大看见一团庞然大物突然朝自己冲来,紧闭双眼,双手护在身前,怀中包裹掉落在地。 原本他以为这人定会撞向自己,已经尽全力护好自己,同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过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等到他再睁开眼时,只见赵清毓站在自己身前,手里来回抚摸着巨熊的头颅,而巨熊甚至还眯着眼睛,一脸享受。 萧小五瞪大着眼睛,手中拿着两个颜色相同的包袱,看着虚惊一场的萧老大,将平平整整的那个包袱递还给他,口中说道:“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为什么不躲开?” 萧老大接过包裹,拍了拍上面沾染的尘土,小声答道:“你不是还站在我后面嘛,我要是躲开了,那你怎么办?” 萧小五愣了一愣,随后拿手指敲了一下他的头,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本女侠像你一样笨呀?” 赵清毓领着巨熊到两个孩子面前,对他们说道:“它也算是青白山上半个管家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跟他讲就好了。”随后,赵清毓取下手腕处系着铃铛的红绳,递给萧小五,“你摇这个铃铛,只要在青白山上,无论是在哪个角落,他都能立马赶到你面前。” 萧小五如获至宝般将红绳系在手腕上,还得意洋洋地向萧老大炫耀了一番。萧老大笑着看向小五,除了艳羡之意外,还有一种满足之感。 第五十章 执子之手 荆州少雪,多是寂静冬日里的沉沉暮气。一如青白山上的绿树成荫,一年四季都是常青,但在春日里活泼灵动,生机勃勃,在夏日里沐浴阳光,静听虫鸣,在秋天时看万物成熟或凋谢,绽放生的精彩或了却生的挣扎。唯独冬天,像是被剥夺了生机一般,只有在寒冷冬风里挣扎。 林旦和唐荟打算先在山上休整一夜再下山。 而这一夜,最开心的莫过于萧小五这个小姑娘。 离开了潇潇斋后,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再像老板那样管她了,虽然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之感,可当巨熊端着烤好的一只野兔,放在她面前时,最后的忧伤也就随着烤肉的香气烟消云散了。 茅庵里地界小,赵清毓干脆让巨熊搭起篝火,今夜众人直接围炉烤肉,反而省事不少。巨熊不知疲倦地给两个小孩子烤肉夹肉。 与此同时,赵清毓找到林旦,给了他一段白绫,告诉他,若是有什么危机时,扯断这根白绫便可化险为夷。林旦双眼发光地看向赵清毓,问道:“师傅,该不会我扯断白绫,你就会像盖世英雄一样,在万众瞩目之下将我救走?” 赵清毓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道:“早就让你少看点江湖小说了。总之这东西能保你命就对了,其他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林旦砸砸嘴,“世上只有师傅好。师傅,能不能多给我几根?” 赵清毓右手暴起,林旦身形一闪,便躲在了围坐在篝火前的萧小五身后,并把她架在身前,挡住赵清毓凶狠的视线。萧小五此时嘴里一大团肉在咀嚼着,手上拎着两只兔腿,眼神中满是不知所措,可怜巴巴的样子好笑极了,赵清毓看见后也乐得消了气,放下了高抬着的手,坐在唐荟身边。 林旦从萧小五手上抢了一只兔腿,借花献佛,凑到赵清毓身边,送给师傅吃。可还没等到赵清毓接过去呢,身后的萧小五拿沾满油的小手直往林旦脸上糊,嘴里还喊着:“坏旦!姑姑打他!” 赵清毓大笑着,竟然真的给了林旦一个巴掌,不过并未带上劲。 不过这一巴掌下去,林旦都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师傅,怎么就对自己最凶最严格呢?唐荟倒是取出一条手帕,替林旦擦了擦脸。 看来至少唐荟是自己的亲徒弟。 就在这个时候,赵清毓才注意到小道童模样打扮却叫做萧老大的那个孩子,对面前的烤肉无动于衷,只是捧着手里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吸溜着。 本想询问一下是不是不合口味,萧小五察言观色,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姑姑不用管他,他要做道士的,不能吃肉。” 赵清毓点点头,随后吩咐巨熊去找点野菜来一并料理。 等不到萧老大感激赵清毓的体贴,小五先一步跑了过去,双手环抱着赵清毓,两只手却像鸡爪一般扭曲着,特意没挨着她的衣裳。她知道自己手上沾满了油,不忍心玷污心中最完美的一袭白裙。 “姑姑你太好了,太体贴了!”萧小五额头埋在她的胸口里。 赵清毓嗔怪道:“铃铛给你了,你想要什么就摇铃铛吩咐狗熊就行了。” 虽然赵清毓如此说,但小五还是有些怕那头骇人的巨熊,不过当她轻轻晃了晃手腕后,红绳在手上摩擦的感觉让她很安心。 原本以为突然换一个地方生活,自己会很不适应,但萧小五突然觉得在这山上住,似乎也并非一件坏事,不过好像还不知道姑姑的名字呢。 夜里的篝火堆噼里啪啦地嗤嗤作响,火焰在干燥的空木上跳动,火光映在赵清毓和林旦脸上,唐荟的眼中。这么一点光芒远不如太阳那般刺眼,但却同样发出了光和热,在寒冷冬夜中绽放出独属于它的光彩。 两个孩子已经睡着被送到茅庵里了。 赵清毓心中有许多话,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在山上太久,自己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空而无用,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世外高人,不过她看向林旦说道:“我知道你这个犟脾气,爱打抱不平,但战争从来都不是儿戏,若是真如你所说那般,山下人都是逃不掉的。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牵扯进庙堂之中。” 林旦听过许多次庙堂,之前何万千也曾告诉过自己,若是想要扬名江湖,必然离不开庙堂之高,可他实在不知两者有何关系,但他看见师傅疲惫的双眼后,还是决定将这个问题埋在心底,等以后自己去探寻,就不劳烦师傅了。 “师傅,还有一件事,一直以来我都忘记讲了,不知怎么的又突然想起来了。” “何事?” “师傅你听过花钿榜吗?” 赵清毓看向火光的眼神又深邃了一些,片刻后答道:“听过。” “去年的花钿榜上,有师傅你的名字。师傅,你知道这榜是何人而为吗?他是怎么知道师傅你的样貌的?” 赵清毓开怀大笑,火光在眼角丝丝皱纹上跳动,好似填满了每一处烦恼后留下的痕迹,她像是回到与唐荟一般年纪时那般娇嫩。 “王玄真。这等手笔,当世只有王玄真一人有这般本事。” 见赵清毓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林旦也就放宽了心,若是有人对赵清毓有所图谋,那他这辈子都不会饶过他。 山风很冷,即便围坐在篝火旁取暖,但林旦仍有点受不住了,他不知道师傅一年四季都是一袭白裙,是如何抵御炎夏寒冬的。他和唐荟约定好明日一早起程下山后,便回到各自的茅庵中休息去了。 赵清毓看向林旦的背影叮嘱道:“别忘了那段白绫。” 赵清毓也回了自己的茅庵,不过两个孩子的睡相并不好,四横八叉,把整张床都占据了。即便夜已深了,但赵清毓毫无睡意,坐在桌前,随手取出一本书后,点燃油灯,打算今夜就此过了…… 直到天空从深邃的黑到遮拦不住的灰时,茅庵外一阵摩挲之声传入赵清毓的耳朵,她清楚屋外站在林旦和唐荟。同时,屋外林旦和唐荟看见微弱的灯光从屋里传出,同样知道赵清毓恐怕是一夜未眠,不过此时并未贸然闯入,还有两个孩子在熟睡中。林旦隔空抱拳一番后,就带着唐荟离开了。 对林旦来说,这并非是什么生离死别,等到山下战事平息后,他自会回来。 等到天蒙蒙亮时,小五突然被一股巨力从床上扯了下来,她瞪眼一看,才看见是赵清毓抓着自己的脚,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抓了出来。她本想软软糯糯地撒个娇,蒙混过关,可是赵清毓压根不吃这一套,拿泡在热水里的毛巾,拧干后,一把糊在她的脸上,让小五瞬间清醒过来。 她心中有股预感,这就是噩梦的开始。在潇潇斋时,虽然何万千管得很严,每日都要读书练字,但至少有一点好,那就是可以睡懒觉,按他的话说就是,多睡觉长得高。 “桌上有早点,吃完出来我教你武功。” 听到武功两个字后,萧小五双眼放光,口里忙答道:“好嘞,好嘞!对了,姑姑,老大呢?他练不练武呀?” 赵清毓背对着小五,推开门,屋外寒风瞬间涌进茅庵中,萧小五顺着赵清毓手指的方向看去,萧老大正在风中稳稳扎着马步,手上还捧着一本经书。 萧小五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可寒风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又是那般真实。她穿好衣服,走到咬牙坚持的萧老大身旁,惊奇地说道:“你不是说此生绝不练武,吃肉和执子之手吗?怎么就开始练武了?” 早就瞥见小五的萧老大,见她朝自己走来,紧紧闭上双眼,不过在听见她那熟悉的声音后,还是止不住脸红心跳加快。 “你怎么突然脸红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小五看见他耳朵根都红得发紫了,担心会不会是因为他第一次练武,所以血气上涌导致满脸通红。 忙将赵清毓拖拽过来,指着一动不动的萧老大问道:“姑姑,你看他是不是练出问题来了?”还不等赵清毓回答,小五又指着萧老大说道:“你说你一个好端端的书呆子,吃饱了没事干突然练什么武功?这些都是水磨功夫,不能一下子练太猛了。” 见言语不起作用,还以为他是岔过气了,动不了,忙绕到从萧老大身后想将他抱起来。 还好赵清毓拉住了小五,否则萧老大的小圆脑袋非得烧冒烟不可。 赵清毓掩嘴轻笑道:“他起得早,看见与你同睡一张床,吓得坐立难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就告诉他,我小时候不开心就去扎马步,扎久了自然就将烦心事给忘了。” 这下不只是萧老大脸通红,萧小五的脸同样红透了,她气得直锤萧老大的后背。那老大可不像林旦一样皮糙肉厚,哪经得住小姑娘盛怒之下的一次又一次猛击。 终于,在吃不住痛下,萧老大没再继续扎马步,反手抓住了萧小五的双手,说道:“小五,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昨晚上围坐在篝火旁边的时候就睡着了。而且我都看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没事的。” 萧小五眼角泛起泪花,娇呵道:“你居然还看我?!”双手使劲晃动,可无论怎么用力,老大都会以稍大一分的力气钳住小五的双手。 萧老大忙解释道:“我没看,我是说我自己的衣服穿得好好的。” 萧小五不依不饶,“那为什么我起来的时候只穿着里面贴身的衣物?你说呀,是不是你偷偷解开的?” 萧小五伤心极了,两行热泪瞬间从眼角滑落,床上就他们两个人,那不是他解开的还能是谁?没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这种人。 萧老大也委屈呀,他还是第一次见小五哭,之前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就算老板拿最粗最粗的藤条打掌心她都没有哭过,可偏偏此时泪如梨花雨下,落在自己心中,既是漂亮无比的模样,却又是最最心疼,一时间不知所措。 好在赵清毓及时开了口,“小五,你的衣服是我脱的,这么冷的天,穿着衣服睡觉,早上起来容易着凉。” 她本来只想看看两个小孩能干些什么,却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之间关系竟然如此复杂。 赵清毓继续说道:“这还是他告诉我的,特别叮嘱我做的。” 萧小五泪眼婆娑,鼻子不停抽泣着,向萧老大问道:“真的吗?” 萧老大忙点头如捣蒜。 萧小五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萧老大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嘴笨,怕说错话又惹你误会生气。” 萧小五破涕为笑,而后又转为愤懑之色,喝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手放开,弄疼我了。” 萧老大忙撒开紧抓着萧小五手腕的双手,此时她的手腕已经通红。萧小五将手背在身后,仰着头说道:“你破戒了,而且还是一次破了两道。” 萧老大疑惑地说道:“顶多就只有不练武一道呀,而且我想明白了,要是我修道没修好的话,那也可以凭一身武艺保护你……们!” “不对!不对!”萧小五摇了摇头,扎着的两个大丸子在睡了一晚后有些炸毛,“你还抓了我的手,你还说过不执子之手的。” “执子之手不是哪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萧老大闭上嘴巴,决意不再多说一个字,就算被她撵着满山遍野的跑。 【还是喜欢写这种段段】 第五十一章 纵马赴江陵 短短两日间,林旦已经在这段下山之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三次,但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再没有路过那片诡异的空地时出现什么异常,虽然不知缘由,不过林旦揣测,应该是如今自己的武艺已经到了神鬼莫测,仙佛难挡的层次,不敢再出现冒犯自己。 身旁的唐荟看着不停傻笑的林旦,好奇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林旦咳嗽了一声,立刻收敛笑容,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自己这个师傅还是要在徒弟面前有威严才行。 不过当他使出蓄气之法,探查周围情况时,却突然发现唐荟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声势虽然浩大,但内在空虚,空中楼阁,有一股外强中干之意。 林旦关心地问道:“你还好?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唐荟也熟通神行气御经,当然知道林旦早晚能看出来自己身体上的毛病,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她不想让林旦替她操心,于是她强装镇定地说道:“没事的,也许是我马上要步入冥府境了,正是新力未生,而旧力已竭之时,所以气息有些虚弱。” 林旦点点头,虽然唐荟境界提升比自己更快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有那道云梦泽的气运在。但他依旧是有点不甘心,哪有师傅比徒弟还弱的道理? 不过在他握住清徐剑柄后,也就放宽了心,赵清毓曾告诉过他,空有境界也无大用处,还是要落在实处,就像剑修酝酿剑意一样,曾经就有一个境界不高,修为微不足道的剑修,蕴养了大半辈子的剑意,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碌碌无为一生时,他藏了大半辈子的利刃出鞘瞬间,天地倒转,一剑搬山,一剑断海,一剑开一十三州。天下土地本是一块,却硬生生被此人用剑分成大小十三州。 即便是看过不少江湖小说的林旦也从没见过这个故事,但赵清毓惟妙惟肖的描述,让林旦身临其境,不得不信。也就是在这之后,林旦才能耐下性子脚踏实地地练剑,蕴养剑意,而没有在提升境界上下工夫,甚至时不时压低境界。 不过林旦此时却觉得,要是能先把境界提上去,像唐荟一样气势逼人也不错,到时候再去练剑岂不是更快?为何总感觉师傅在骗我?思考良久后,林旦还是觉得信师傅的话,再怎么说也是亲师傅,没理由害自己。 其实赵清毓本意只是让林旦不要盲目追求境界的高低,并非让他故意压制境界的提升,林旦会错了意,不过世间事皆是福祸相依,谁能说得清谁对谁错? 这一次下山到武陵城的路,只花了不到半日的光阴。不用再照顾两个孩子的腿脚,林旦走得十分轻松,唐荟的速度比他只快不慢。 荆州地处南方,较之北凉三州暖和不少,但因为山川河流的缘故,冷飕飕的风中还夹杂着一份潮湿,无孔不入,钻进衣服里,像点点针刺一般,触摸着每一寸肌肤。好在林旦和唐荟两人都是十足的武夫,全身上下经过锤炼后,早已能抵御寻常寒冷。 进城后,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不过那些把持城门的军士却突然换了一批,不像先前那般闲散,而是一丝不苟地站在城门之前。 走在街上的唐荟突然开口说道:“师傅,你知道谁最怕冬天吗?” 林旦想了片刻,“熊。它们冬天一直都在睡觉。” 唐荟笑着摇了摇头,“是老人才对。” 林旦颇以为然地点点头。 原本林旦来这武陵城只是想与何万千交代两个孩子已经安置妥当了,可还不等两人去城中太守府,一顶四人小轿先一步挡住去路。 不用多想,除了何万千还能是何人? 何万千从轿子中走了出来,肥胖的身躯成了不小的累赘,还好轿子低矮,并未摔倒。 林旦双眼微眯,为何他能知道我回了武陵城,心中揣测着,难不成他暗中派人跟踪?可昨日自己在回去路上不停在用气探查身后的情况,也未察觉到有人在跟随。 “林公子,怎么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两个孩子呢?”何万千颤颤巍巍地问道。 “他们自然无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倒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林旦直接坦荡地问道。 何万千这才反应过来,林旦是在怀疑自己,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现在正是特殊时期,城里城外都安插有眼线,只要是往城中走的人,都会如数禀报给我。 并且如今这朝廷即将来犯的消息已经在百姓中传开来了,武陵城中人心惶惶,都缩在家中,你看这街上哪还有人敢乱晃悠。” 林旦见何万千面色真诚不似作伪,也就相信了他,但其实最令他有恃无恐的还是师傅赵清毓的实力,若他真敢冒犯青白山半点,师傅自会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何万千有些犹豫地向林旦问道: “林公子这一趟怕不是要去江陵城?” “正是。” 何万千顿时大惊失色。 待片刻面色平静后他才缓缓说道:“江陵城已经封城,禁止出入,林公子去了恐怕要扑空一场了,不如就下榻在武陵城中,每日饮酒作乐,等来年开春,战事平息,尘埃落定后再去不迟。” 林旦疑惑道:“何大人此言,难道是江陵城必胜?” 何万千叹了口气,该说这年轻人是真性情呢?还是傻愣呢?难道自己言辞中的劝阻之意还不够明确? 他只好直言相劝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让林公子避开战争中心而已。没必要非在风口浪尖时去江陵城。有消息说,不日后朝廷大军便会围困住江陵城,就算城中有中坚力量能够坚守,但若是朝廷用围堵断粮之法,那江陵城被拿下也只是迟早的事。公子,你现在实在是不必去。” 林旦皱着眉头,他倒是没想这么多,说道:“可大人你不是说过,只要江陵城告破,那荆州的广袤大地将被朝廷铁骑踏平吗?” 何万千叹息道:“话虽如此,但战争的格局岂是你我一人之力便可以左右的?真当打起来时,又有何人能独善其身?能躲开一点算一点,只要我们投降,朝廷未必会赶尽杀绝。” 何万千虽然心中希望江陵城能击退朝廷的铁骑,但身为一城之主,他不得不为满城百姓做打算,他从不招募军队便是为此,两不相帮,战争结束了下场也不会太坏。 而之所以何万千不愿林旦去江陵城,一面是因为林旦与自己关系不浅,更是将两个小家伙交给他照看,万一林旦出了什么事情,他害怕小五和老大也会出事,另一面则是因为连日来江陵城的情况的确不好,莫说是林旦,就算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何万千都会劝着将其留下。 但他哪里知道林旦就是奔着去江陵城才下的山。 林旦摆手道:“何大人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江陵城我一定会去的。城中有故人在,就算封锁了城门,也有路可以进城。”林旦相信南安不会不让自己进城。 何万千无话可说,良言难劝好死鬼。 眼见三人即将不欢而散时,城门外突然窜出一人一骑。人是黑袍裹身,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马是通体如墨,趾高气扬,鬃毛烈烈。 一路疾驰,闯过守城将士的阻拦,朝何万千直奔而来。 何万千被吓得瘫坐在地,好在林旦出了手,一拳朝前马腿轰去。马儿重心不稳,将背上黑衣人重重甩翻在地。 就在林旦正准备拔剑出鞘时,黑衣人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朝何万千扔了过去。 何万千颤颤巍巍地拾起信,看见上面写着“太守大人亲启”,还戳盖着荆安府的印章,忙叫住了林旦:“林公子剑下留人!” 可就是林旦这一愣神的功夫,黑衣人再度翻身上马,留下一句,“信已送到”后便策马奔腾,直往城外奔去。 何万千从地上站起后,并未避嫌,当着林旦和唐荟的面拆开信。 不过只消看了一眼,捏着信纸的手就颤抖不止,眼神中透露着恐惧,随后仰天长叹一声,手中油纸已经被捏成一团,紧紧攥在掌心。 林旦不免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 何万千苦笑着说道:“刘草要我去江陵城聚一聚,聊聊如何退敌。” 与此同时,荆州九郡,除了江陵城自身外,其余八郡太守皆收到了此信。各郡太守们或愤懑,或悲怆,情绪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众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林旦笑着说道:“那便一起去。” 何万千苦笑着点点头,他当然也不愿去江陵城,可此时若不去应约的话,那就是直接与江陵城闹翻脸,等到战后清算,刘氏弟兄定然饶不了自己。 与此同时,他又转念想到自己曾惹怒过三皇子,若是江陵城真的被拿下了,照朝廷的脾性,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摆明态度,就算荆州真输了,结果也不会相差太多。 仅仅是一封信,便让何万千从安稳坐着的轿椅上给拖了下来,硬是拉入战局之中。他心中当然清楚江陵城此番行为是何意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最后到底有几个郡的太守敢去江陵城一趟,何万千也猜不准。 林旦转身便往城外走去,但却被何万千给叫住了,“林公子,照你这个走法,恐怕等走到江陵城时,那里早已被朝廷大军围困住了。” “那该如何走?”林旦不解。 何万千向身旁的轿夫一阵吩咐后,轿夫便走开了。 不多时,轿夫牵着三匹血色肌肤,像是蒙着一层血汗的马匹回来了。 林旦惊喜地问道:“骑马?!” 何万千点点头:“纵马赴江陵。” 既然躲不开了,那就坦然面对,不要丢掉风骨,如是也。 令林旦没想到的是,何万千这矮小胖圆的身躯竟然能如此灵活,一个侧翻身便上了几乎与他同高的马匹。 唐荟撑着马鞍唰地一下飞起,再稳稳坐在马背上,虽谈不上潇洒至极,但也是英姿飒爽,风度翩翩。 倒是林旦看着这颇为不凡的宝马,犯起了难,他虽然想要骑马已久了,但真当这高头大马站在面前时,林旦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他还从未骑过马。 何万千见林旦迟迟不动,问道:“林公子,怎么了?是马匹不合适吗?” 坐在马上的何万千与坐在轿子里时判若两人,英姿勃发。 林旦本想实话实话,坦然面对自己从未骑过马的事实,但何万千这一问,林旦反倒起了脾气,硬着头皮,双脚一点地,从空中高高跃起,再落在马背上。但落下时似乎没掌握好力道,马儿背脊上吃痛,突然狂奔出城去,吓得林旦整个人往前趴去,紧紧抓住马儿的脖子,生怕被甩落。虽然看着惊险,但林旦还不至于因此受伤。 唐荟双脚夹紧马肚子,座下马儿紧跟着林旦,同样向前奔驰出去,她知道林旦并不会骑马,原本她以为林旦会与她同骑一匹,但没想到他如此逞强。不过若是林旦不争强好胜的话,那他也就不是林旦了。 何万千看着疾驰而出的两人两骑,不免感叹一番,年轻真好,随后驾马快步跟上两人,即便前路茫茫,但似乎就得要像有这两个年轻人这样的冲劲才行呀。果然,未来都是年轻人的。 第五十二章 进城需下马 汗血马一日千里,虽在陆地上疾驰,多有草木沟壑阻碍,但速度之快不输江上清风。 林旦爱惨了座下这匹有些脾气的好马,还特意给它取了个名字,“红鬃”。 虽然初骑它时,一扬腿狂奔数里才肯停下,但那也是自己弄疼它了,并非故意要将自己摔落。 乘马而行虽然一路上颠簸不已,坐得林旦屁股生疼,像是小时候做错了事被赵清毓拿藤条抽得屁股都没知觉了一样,但与此同时,马上的风景远胜过步行跋山涉水时,不仅有冬日里暮气沉沉的绿水青山成片地映入眼帘,也有高山流水独下银川,亮丽壮阔。 可分明都是相同的景色,为何来回之时相去甚远?林旦思考良久,最后还是在身下的红鬃身上找到了缘由。你若是问它这沿途景色美与否,恐怕只会得到与自己相反的答案。 唐荟与何万千两人后来居上,与林旦并驾齐驱。 林旦向何万千问道:“何大人,这马是从何而来的?” 似乎等这一句话已久,何万千满脸红光地说道:“这三匹汗血马可是我花了大力气培育出来的,从最桀骜不羁的野马中一代代选育出来,专供如现在般一样的危急时刻使用。” 看着何万千十分自豪的神色,林旦和唐荟看得出这些马儿的确是他的心血之作。 等到三人骑马赶到江陵城时,已是过了一日一夜。相较于当初林旦两人一熊回武陵城时足足快上几倍。尽管如此,马儿尚有余力,嘴中冒着热气,马身上浮出一层殷红似血的细汗,小步缓跑着靠近江陵城的灰黑城墙。 可还未等三人临近城门,早有一队黑甲重骑上前围困住三人。 “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江陵?”小队中为首之人走出问道。 何万千拱手道:“我是武陵太守何万千,应约来此,这二位是我的朋友。” 说完,将怀中书信递给为首的兵卒。 但即便如此,围住三人的兵卒依旧没有散开,而是撤出一人下马带着信往城中疾驰而去。 林旦座下的汗血马来回在地上摩擦脚掌,似乎是有点不太喜欢被其他马匹围住,可四周的黑马见之皆是一动不动,身上披着的厚甲早已碾平它们的天性,唯有露出的漆黑眼球,述说着身体的疲倦。 见林旦的马儿有些骚动,为首之人劝慰道:“大人稍安勿躁,我已派人禀报将军去了,稍等片刻,将军来验明真伪后自会放行。” 何万千笑着在身前空按,说道:“无妨。” 不多时,穿着一身轻雁翎甲,白面郎君模样的一人走了过来,与黑甲重骑的兵卒完全不同。 这一队兵卒们围成的包围圈立刻开出一个口子,将来者放了进来。 而此人并非他人,正是江陵城右将军,无言。 无言一露相,何万千自然立刻认了出来,而无言也对这个曾在云梦祠中算得上生死之交的太守印象颇深。 不经意间,林旦似乎觉得这人偷瞟了自己一眼,不过他并未多问什么,两人并不相识,也素未谋面。 原本何万千还想与无言打个招呼,寒暄一二。 可还没等到自己开口,只见无言先一步冷冷开口道:“下马。” 何万千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下了马,并且让林旦二人也下了马。 林旦这不下马不知道,一下马差点站不住了。在马上颠簸一夜后,林旦虽然是山川境的体格,可也快扛不住了,毕竟只是第一次骑马,其中许多技巧和省力的方式都把握不好,反观唐荟和何万千两人,像是没事人一般好好的。但林旦还是咬牙硬撑,站在唐荟身旁。 无言见来者只有三人,于是向身旁这支小队的队长挥手示意后,朝何万千说道:“跟上。” 而后转身向城中走去。 队长急不可耐地走过来,拿走何万千手中的缰绳后,又来到林旦身前。 林旦一脸急切地向何万千问道:“我们的马就这样交给他?” 队长像见着宝贝一样摸了摸马脖子,笑着对林旦说道:“放心兄弟,这些好马有我替你照顾!我姓章,叫章志七,等一切都结束后,往军队里打听我就行了。”虽然他整张脸都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所展露的笑意却无法被掩盖。 林旦看向何万千,而后者也只是默许地点点头,那他也就无话可说了,毕竟这马还是何万千的。但林旦是真喜欢这匹红鬃,这可是自己第一次骑的马。 临别前林旦还想抱一抱这匹自己心中取名为“红鬃”的马儿,但没想到却被它摆头拒绝,还亲昵地向章志七蹭了蹭。 林旦见后顿感伤心欲绝,为何我如此深情待你,而你却移情别恋?就像是小说里的那些痴情男子被钟爱的姑娘抛弃一般,林旦觉得红鬃实在是太过绝情了。 脸上不禁写满了忧伤。 唐荟靠到林旦身边,打断了他的独自哀愁,说道:“你一开始就弄痛了它,还骑了它一路,又没给他吃什么草料,它会讨厌你也是正常的。” 谎言从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即使唐荟说出了事实,林旦还是不愿相信,他始终觉得自己和红鬃之间是有感情的。 最后还是唐荟长叹一声后把自己这个丢人现眼的师傅拖走了,紧紧跟在何万千身后。 但她无奈的神色中也透露着一丝笑意,细不可查。 城中街道蔽敞,空无一人,昔日繁华杂乱的大路上,此时已干净整洁得像是无人在此居住过一样,尽管还能从各家各户紧闭的门窗中隐约听见稚童的啼哭之声,但整座城蓄势待发的意味以及呼之欲出,不仅是军士如此,连同百姓们也同样紧绷着头脑中的那根弦。 即使何万千知道无言始终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但他还是望着无言的并不宽厚的背影问道:“无言将军,为何城中不许骑马?” 无言人如其名,并不想与何万千等人多费口舌,自己要做的只是将其带到荆安府中即可。至于更多的事情,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来交代。因此一路上不管何万千如何问,无言只当做没听见一般沉默着。 何万千察觉得出,城中禁止骑马,并非是尊卑有别之举,否则不会连无言都下马而行。可他始终是想不出为何如此,直到身后的林旦和唐荟聊到两旁的房中是否有人居住时,他才恍然大悟。 禁止在城中骑马,是为了不让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让藏身在家中的百姓误以为是朝廷大军攻打进来了,而引起骚乱暴动。 而南安想得更加周到,让刘草派发给每家每户足够一月的食粮,这样,就算被围困,城中百姓也不至于饿殍满地,到时候不攻自破。 江陵城虽大,但城中主道畅通无阻,不多时,四人便到了荆安府前。 即便江陵城死气沉沉一片,但占据中心之位的荆安府依旧是恢弘大气,不可一世的模样。门口的两只白玉狮子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每一个想要进门之人。 无言将三人送至府门前,敲了敲门后便离开了。他还有他的事情需要处理,走时也未说一句话,从头到尾只说过“下马”二字。 何万千并不知道林旦和唐荟曾在江陵城中居住过些时日,比他更了解此地,还对两人说道:“待会见到刘草和刘刑两人时,千万不要出言顶撞他们二人,谁也拿不准他们的脾气,等大小事情处理完后,你们再去会见城中的故人。” 林旦轻笑道:“何大人多虑了,我所探望的故人就住在这荆安府中。” 何万千暗中吃了一惊,但心里有了底,至少不用担心两人有什么无妄之灾。 就在这时,从府中走出一位身着灰衣的下人,推开府门,将三人领进荆安府中。 一眼望去,府内格局依旧无甚变化,只是草木又一轮枯荣,枝丫上多了些杂乱无章的新芽还未被及时裁剪掉。 但三人并未如常所愿见到刘草等人,而是由府中下人将其带到一处侧房,比先前林旦所住的那间小院简陋不少。 “各位大人请在此安居一晚,待明日主人吩咐传唤。”下人轻飘飘说了一句后就转身离开了,不过他走时向林旦和唐荟多看了一眼。 何万千迟疑地问道:“林公子要探访的故人,难道正是这府宅的主人?” 林旦点点头,虽然他并不是来看刘草的,但刘刑和南安应该也算得上这府邸的主人了。 何万千心下了然,怪不得这年轻人死活要来这是非之地,原来是与刘氏兄弟关系不浅。既然如此,看来我性命无忧矣,接下来就看江陵城怎么应对朝廷的铁骑了。 一夜无话,次日。 三人在侧房中苦坐半日,直至午时,昨日那个灰衣下人才来此领三人同去议事厅。 林旦从未来过此处,他之前在荆安府中住时所去过的地方仅限于一间收藏奇玩的库房以及玄妙阁和练武场而已。 灰衣下人带着三人一路往府中深处走去。 穿过好几处装潢华丽的院房,才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狭长厅房之中。即使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但日光微弱,照不亮狭长的议事厅。最深处三把交椅分立在当中和左右两侧,只有微微烛光能够让外面的人看清坐在上面之人的脸。 第五十三章 打他的脸 站在厅外的林旦往里看去时,只见三股汹涌澎湃的气息直逼自己而来,每一道都比自己强上数倍,但他依旧面无惧色,他很清楚里面坐着的是谁。 唐荟同样感受到了厅里深处像是盘踞着三头青面獠牙般气息狂躁的野兽一样,越是寂静无声,越是能听见这三人的狂躁怒吼,这段风雨欲来的日子里,估计没少被传来的,关于朝廷动向的密探消息给弄得心烦不已。 当然,不懂武艺也不会蓄气之法的何万千只能在昏暗烛火中隐约看见刘草、刘刑还有一个素未谋面但美若天仙的女人坐在那里。 身着灰衣的下人领路至此处后弯腰弓身侧立在一旁,朝厅房里伸出右手说道:“诸位大人,请。” 这一次却是林旦走在了首位。 不知为何,林旦像是失去头脑,只剩下本能一般,直直往里走去,而唐荟则是紧跟着林旦,反倒是何万千落在了最后。 坐在最中间上位的刘草顿时看见了那张消失了一年,却突然在此地出现的令他厌恶的脸。 他大吼一声:“林旦!” 而后分座在两旁的刘刑和南安同时惊喜地喊道:“林旦?!” 这时,林旦已经行至三人跟前,站在下位,向刘刑和南安拱手抱拳后说道:“别来无恙。” 而后向主位的刘草再抱拳,恨恨说道:“别来无恙!” 本来看见林旦的脸后,刘草想起自己丢失的气运还有那柄神兵匕首就气极不已,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呛自己一下,身形未动,腰间雪莹出鞘,直朝林旦头颅飞去,虽然失去了云梦气运,但这一年来,刘草没再耽于美色,而是勤于练武,他想证明,就算只凭他自身也能登上人间境的层次。 飞刀速度极快,林旦一时反应不及,眼看刀尖即将触碰到林旦额头之时,一道火花四溅,一阵金石交错声同时传出,原来是林旦身后的唐荟,手持料峭,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这一击,而被弹飞的雪莹正好落回刘草手中。 刘草盯着唐荟手中的匕首料峭,而后注意到这个默默无闻喜欢跟在林旦身后的少女。不简单! 南安嫣然一笑,目露惊喜之色,闭上微微打开的折扇,拍了下手,赞道:“唐荟姑娘好身手!这一年来长进不少呀。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刘草收刀回鞘,向林旦怒骂道:“只敢躲在女人身后吗?废物!” 林旦这一年倒是跟着赵清毓学了不少涵养功夫,对刘草的无端辱骂充耳不闻,他心中知道,自己比他更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等到可以将刘草只手捏碎时,再骂回来也不算晚。 没想到反而是南安先听不下去了。 只见她向刘草呵斥道:“少说两句,你不还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吗?” 刘草不理睬南安,却看见林旦毫无反应,轻笑道:“果然是喜欢躲在女人后面的废物。” 南安当即站在林旦面前,怒目圆睁盯着刘草,刘草像焉了的茄子,嚣张气焰瞬间软了下来。 刘刑此时也站了起来,劝解道:“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这些无聊之事争个高低的。” 南安手腕一抖,啪的一声折扇全开,遮住半张脸,说道:“不错。” 随后两人回到了各自座位上。 此时厅里突然鸦雀无声,气氛中多了一丝尴尬,最后只有无所适从的何万千走到前面,问道:“不知三位大人传唤小官所为何事?” 坐在左边的刘刑冷声说道:“原本应该是有八位太守在此的,哼,没想到竟然只来了一个。” 何万千闻言心中难免一惊,颤巍着问道:“那其余七位?” 南安接言道:“既然他们不愿意来帮我江陵,那日后江陵城也不会放过他们。倒是你,何万千,为何孤身前来?信上所写你难道没看明白?” 何万千费尽力气,弯腰弓身道:“不是小官故意不带领军队来援,实在是武陵城中除了守城的将士外,再无一兵一卒。还望大人念在小官曾带路有功的份上,网开一面。” 刘草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先回侧房歇着去,有事儿再叫你。” 下人禀报之时,说是有来了三人,没想到竟然只有何万千一人来了。 其实无论来了几个太守,就算一个都没来也毫无关系,在刘草看来,荆州诸郡中,只有自己这江陵城算得上有战力,其余八个郡加在一块都敌不过自己,让他们来帮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这件事乃是南安主动提出的,“要想谋取天下,既要有铁蹄铮铮,同时也要后院安好。” 一年以前,刘草曾亲率大军到荆州诸郡威吓过一遍,所到之处无不颔首伺候着,但没想到真遇见朝廷反扑,万分危急之时,只有这个肥肥胖胖的何万千肯来。莫说南安不会放过他们,恐怕战争结束后,无论是非成败,刘草只要还剩一口气便绝不会让这些个口是心非的太守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何万千在五人的环视下,一步步退出了厅房,等他回过神来时,后背早已被惊出的冷汗湿透了。 而在厅房中剩余的五人,各自有着自己的心事。 林旦本想打听一下李木棉的下落,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才好。 还是暴脾气的刘草先开了口,“你小子还不赶紧滚?留在这里干吗?” 林旦装作没听见后,向刘刑问道:“刘兄可曾在城中听说过一个名叫李木棉的少年?” 刘刑摇摇头,江陵城地广人稠,想要在城中单独寻一个人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一只脚踩在座椅上,趾高气扬的刘草却突然愣住了,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应该是在哪里听见过。 这时手中折扇来回开闭的南安突然笑问道:“难不成是之前你伤了那李家村村长中的人?” 原本在下山后,林旦见武陵城中并未张贴什么悬赏告示通缉自己,何万千也从来没讲过江陵城提到过自己,而在到了江陵城后,见满城风雨欲来的模样,想必更是无人还记得起自己曾伤过人,于是也就放下心来,没想到此时突然被南安点了出来。 刘刑也忆起此事,满脸黑线,眼神不善地看向林旦。 李柳梓在江陵城每月例行的收粮官到李家村收粮之时,向他告了状,并且一层层传到了刘刑的耳中。他当时大为光火,即便是林旦,触犯了江陵城的律法也一样不能逍遥法外。但不知怎么的,原本通缉令的画像都已制好,但却被南安听到了,又从刘草处一层层传了下去,将此事作罢,就当作无事发生一样。 即便后来李柳梓见江陵城再无动静,亲自到荆安府求见刘刑一面,非要将林旦置于死地不可,但刘刑既然被刘草变相给拦住了,也算是背叛了心中的律法,自然也就再无颜面见这位村长。 只剩一只耳朵的李柳梓在荆安府外久等不见刘刑,最后只有灰溜溜地回到了村中,又回到了自己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不过他担心自己只有一只耳朵会影响自己的威严,于是又编造出一个故事,“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已经被江陵城给斩首了,之所以没有给别人看见,那是为了保住脸面,谁不知道江陵城已经十多年没人敢违法乱纪了!现在我这只耳朵可就是江陵城的脸面,我去城里这两天,他们可是给我好吃好喝的供着的,还有那细皮嫩肉比绸面摸着还滑的娘皮,一个时辰换一个,不带重样儿的都。你们也给我记住了,以后可不敢在村子里再多聊,要是让江陵城的那些大官们听见了,小心小命难保!” 这个故事倒是没听见村里有别的人说,但李柳梓自己却在村中逢人便讲,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这个故事。只是耳朵上的痛楚会让他时不时想起自己曾遭受的这一场无妄之灾。 听见南安如此说后,刘草突然想起那日刺杀自己的少年,好像正是叫李木棉。于是他心生一计,一脸戏谑地看向林旦,说道:“我倒是知道李木棉在哪里。本来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此人我还有重用,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林旦半信半疑地看向刘草,他荒诞不羁的脸上好似在说着:“我就是骗你的,你要钻我的套子吗?” 但林旦转念一想,像刘草这样的人,看着越像是假的那就越是真的,于是开口说道:“你要什么才肯告诉我他在哪?” 刘草本想说想要林旦的命,但被南安瞪了一眼后,终究还是收敛了些,说道:“我也不难为你了,只要你和你旁边那个姑娘打得过我,我就告诉你,但要是打不过嘛,哼哼,就今生今世都不准再踏入江陵城半步!” 刘刑看了刘草一眼,他虽然知道自己哥哥的实力不俗,但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女,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进步斐然,已经到随时随地可以迈入冥府境的地步了,还有林旦,按他的性子,在这一年间绝不可能懈怠武艺,想必境界上也有不小的成就。 虽然并不担心刘草会落败,但刘刑担心在这强敌环伺的当口,若是受了什么伤那可就麻烦了。 南安在看了一眼林旦后,本想靠自己一番言辞将这场争斗搪塞过去,李木棉不过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在江陵城的格局中算不上什么重要棋子,但刘草和林旦却至关重要。 但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唐荟竟然回头向林旦问道:“师傅,你敢跟我一起教训一下这个嘴巴比拳脚厉害的家伙吗?” 林旦笑着答道:“咱们打他的脸去!” 第五十四章 初次联手 刘草闻言气极反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过打他的脸。当然,也不是没有看不惯刘草的人真去挑战他的,可无一例外,全都落败了。 只见他从牙缝中挤出两字:“来呀!” 三人并未重新择地再战,而是不约而同地就地拔出各自的兵器对峙着。 有两个人间境的大能在,倒也不怕害了性命。 刘草见林旦二人久久不动,耐不下性子,手中雪莹飞快转了一圈后,双脚一点地,刀身上闪着点点白荧,直朝林旦飞去。 手持清徐的林旦面对来者丝毫不慌,紧了紧握剑的手,斜向上劈出一剑,剑身未到而剑意先至,挡住刘草势大力沉的一击。 不用多想,刘草一定是压低了境界来对付林旦的,否则就这第一刀,单凭林旦山川境的修为,压根没有任何可能接得下。 但即便刘草压低境界,想要接下这一刀,对山川境的武夫来说,也绝非易事,若是换作一年以前的林旦来,就算能接下恐怕也得重残倒地。 刘草见一刀不成,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但他反应极快,瞬间便将手中雪莹高举过头顶,再如同天降霹雳迅速落下,一刀,两刀,三刀…… 一刀比一刀力大,一刀快过一刀,并且只往同一处劈去,刀剑交错声中,刘草目露凶光,若是眼神也能杀人的话,恐怕林旦已经被杀了千百次了。 清徐剑身嗡嗡作响,在雪莹的狂劈猛砍之下依旧不落下风,反倒是林旦在正面的刀剑相碰之下,逐渐有些体力不支,胳膊被震得酸疼不已。 就在这时,一旁的唐荟正持料峭,直奔刘草后心刺去,恰巧此时正是刘草双手高举雪莹,毫无防备之际。 唐荟心中轻笑道:“得手了。” 但南安和刘刑皆是摇了摇头,若是就凭这点伎俩就想将刘草拿下的话,恐怕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以一敌二本就要时刻留意,更何况是刘草这种高手,岂能忽视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唐荟。 只见刘草面露微笑,以极快的速度挥下,砍在林旦横在身前的格挡的清徐之上。原本清徐就是轻剑,适合快攻而不适合防守,此刻在刘草重击之下,几乎快要坠落在地,同时林旦虎口被震得发麻不止,一道血痕立刻浮现,但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去查看伤势。但幸亏是向赵清毓讨要来了清徐,若还是用悟青的制式用剑,恐怕难以在刘草的雪莹的猛烈攻势下安然无恙。 而眼见即将得手的唐荟,却突然被刘草一刀劈下时所产生的无边气势给震开,即使唐荟已经到了几乎将要迈入冥府境的地步,但与刘草的差距依然十分大,可以说,若是刘草认真与唐荟对敌,只消片刻便能将其斩落,反倒是留几分力气更考究刘草的功夫。 以沉重一击,打破林旦防御,同时化解身后危机的刘草并未选择乘胜追击,趁林旦无法还手之际,继续向他发起攻势,而是将矛头转向唐荟。 但唐荟手中的料峭可不是吃素的,若雪莹真想与之硬碰硬的话,恐怕下场不会好到哪去。刘草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与砍向林旦的猛烈攻击不同,对付唐荟时,刘草将手中刀舞得飞起,伴随着刀身上的斑驳荧光,活脱脱一个潇洒公子哥模样。 只是时不时递出的一刀会给唐荟带来致命的威胁。好在唐荟不只是境界大幅提升,自身的武艺也并未落下,更为关键的是,在修行过神行气御经后,她也能向林旦那般轻松躲过几乎所有攻击。 不过唐荟受不了刘草像是戏弄自己一般的攻击,决定主动出击,娇喝一声后,反持料峭,近身刘草,同时料峭刀身上散发出的无尽寒气使得气氛中多了一丝凌冽。原本刘草想要拉开距离与其慢慢消耗着打,但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剑鸣声似乎在警告着刘草不要忘了还有一个林旦站在身后。 于是两人充分利用起车轮战的优势,前刺一下,后戳一下,绝不贪招,打完就躲,弄得刘草有些狼狈,但也只是有些狼狈而已,并未真正破防。 反倒是刘草自己,面对唐荟和林旦的轮番攻击,不由得感到些许无趣了,决定送两人一场惨败。 随后,只听得刘草大喝一声,不再压制冥府境大成的修为,浑身充满血腥的气势再次爆发出来,直冲厅房外。 唐荟似乎见到一头青面獠牙兽咆哮着。 两人心下泠然,此前的一切不过都只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是真正危机的时刻。 只见刘草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握紧雪莹刀,从下至上朝林旦隔空斜劈出一道雪白刀光。 即便从未见过此招,但林旦不甘示弱,凝聚剑意于清徐剑尖,侧身伸手一点,正好点在刀光之上,刀光瞬间停滞了下来。不过林旦面色也并不轻松,紧咬着牙坚持着举起清徐,像是萧小五初次举剑一般困难。 但第一道刀光还未消散,第二道又至,对林旦来说,接住一记刀光便是极其费劲之事,更何况还有第二道。好在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还有唐荟在一旁。 她先是一匕首破掉了困扰着林旦的第一道刀光,随后学着林旦的模样,接下第二道刀光,只不过这一次她并非想阻拦,而是与其激烈对抗。终究还是料峭更胜一筹,闪着银光的刀身似乎在炫耀着自身的不菲战绩。 刘草微微侧目,他没想到自己两道刀光竟然被唐荟毫不费劲地接了下来。 但他并不急切,这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 而后只见刘草缓缓闭上双眼,嘴角扬起一抹轻松的弧度,雪莹刀身上的斑驳白点逐渐发亮。 但还不等林旦和唐荟作何反应,刘刑立刻站起身来,南安更是急迫,直接将手中折扇扔了出去,打在刘草的手腕上。看似软弱无力的扇子却将刘草手中雪莹刀打落在地。 南安愤愤地说道:“他们两个难道是什么生死大敌?要你使出这种招数来对付?” 被南安打断的刘草知道这场决斗又将不了了之,只好捡起雪莹,收回刀鞘里,还不忘替南安拾起折扇,坐回座椅上后,将扇子递还给南安,而后用手托着脸,无聊地看向林旦二人,好像先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俗话说道,不知者无畏,林旦和唐荟并不清楚刘草这一招到底有何威力,竟然引得刘刑和南安都紧张不已。 他们已经熟悉了使用蓄气之法判断敌人的动向,但似乎刘草先前闭眼沉气时,气息并不强烈,本以为这还只是刘草的闲招,但此时被南安中途打断,两人才后知后觉,心惊不已。 南安接过扇子后,脚下生莲,快步走到林旦面前,对一脸懵的林旦和唐荟说道:“你们俩跟我来。” 林旦说道:“可是李木棉……” 还不等他说完,南安一双美目看向刘草,后者则是砸嘴说道:“问陵阜去!” 南安满意地点点头,用扇子推着林旦后背直往厅外走去。 唐荟自然是跟在林旦身后,片刻不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南安,她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像赵清毓和红瑜一般貌美的女子,并且从先前一扇子打落刘草手中刀的这一手功夫,足可见其修为高深不输赵清毓,恐怕也是人间境的地步。 唐荟虽然痴心于武功,但同样身为女子,自然也关心着容貌一事,可肌发都是父母先天赠给的,羡慕不来,只好多看看天下漂亮女子来弥补自身的缺陷。 等到三人走出厅房后,林旦突然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明,豁然开朗之感。 南安比林旦稍矮半分,此刻用空白扇面遮住半张容颜,眉眼弯弯,自然流露出令人亲近的笑意,说道:“走,我带你们去找陵阜。” 虽然林旦始终觉得南安身上透露着一股像赵清毓那般亲切的气息,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后怕,担心这会是给自己设下的陷阱,但他又转念想到自己既不是什么武功高强之人,有没有什么深厚背景,于情于理都应该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就谈不上费尽心思陷害自己了。 林旦点点头,跟在南安身后。 在走了一小段路后,三人还未出荆安府,林旦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南安姑娘,你为何屡次三番地帮我?” 南安似乎早有预料林旦会如此问一般,并未回头就立刻给出了回答:“我只是在做对的事而已,若是帮到了林公子,那你就好好谢谢我。” 这一番话说下来后,林旦反而更加云里雾里,听不明白。 但他又不想在南安面前表现出自己没听懂的样子,只好小声地问一旁的唐荟:“你听懂她说什么了吗?” 唐荟虽然也听着了,但与林旦一样,对南安所言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在沉思片刻后,对林旦说道:“我觉得她的意思是,等以后有用得着师傅的地方就会再吩咐你。” 走在前面的南安当然听见了林旦与唐荟的闲言碎语,不过并未指责一二,只是仰天叹道一句:“有因必有果,欲知后事果,今生做者是。” 原本就听不懂南安所说之话的二人,在听到她又念叨起这番佛家偈语后,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好在少年少女少烦愁,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很快就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三人已至城门口处。 南安随手招来一个把守城门的小卒,说道:“把陵阜将军请来,就说南安找他。” 小卒闻言一愣,随后情不自禁地看向南安的脸,青涩的面孔中透露出一丝激动,而后却又浮现出点点惶恐之意,忙点点头,抓紧手中长戟便跑开了。 这一年间,江陵城也发生了许多大事。 下至平头百姓,寻常兵卒,上到左右将军,诸郡太守,都知道原来江陵城中还藏着一个武功盖世的大美人,正是花钿榜上有名的南安。 兴许是在三皇子带着秦老刺杀刘刑时,南安被迫出手,露了相,于是她便不再匿身于玄妙阁中,而是大大方方地显世,让世人都知道江陵城的底蕴与手腕。 但这些事情,远在青白山上的林旦等人自然不可得知。 第五十五章 驰骋 高壮如一座小山的陵阜扛着一柄灰黑色的巨斧朝南安一行人缓缓走来。 他一张粗狂的脸上,风霜雕琢,满脸胡茬,挂着一个与其极不相符的温柔笑容。 原本陵阜对南安所知甚少,他只听说过荆安府中住着一位刘草和刘刑曾经拿命拼回来的女人,但始终是如云绕巫山般,不曾识得真面目,直至最近一年间,她才开始崭露头角,接手城中大小事务的调度安排。 但这一年来,她的名声和功绩足以抵得上自己和无言这么多年来在城中的努力,陟罚臧否虽在其一言之间,但她所赏罚之人对结果皆是心服口服,无所异议。比刘刑治理时,各项赏罚更为合理,也不像刘草管理城池时那般松散。可以说,南安既有刘刑的理性,又可以像刘草那般充满江湖侠气。 甚至使得一向对女人不感兴趣,只关心身上的肌肉劲力的陵阜,竟然不知不觉间,在心底对这个美若天仙,手腕强硬的女人暗生情愫,但这种感情在他看来更多的是信任,如同他全身上下虬扎的肌肉以及手中的巨斧一般。 陵阜行至南安跟前后,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似乎有点眼熟。 南安留意到陵阜在不停打量着林旦和唐荟,故意装作不知,开口说道:“陵阜将军,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李木棉。” 陵阜闻言一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却记不太清了,挠挠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南安。 南安补充道:“一年以前,刘草让他来城门找的你。” 陵阜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要打听这小子,他的确归我管辖,不过他如今已不叫这个名字了,约莫是一年之前,他来找到我,让我给他改个名字,说是刘草老大的主意。现在他叫李驰骋。” 站在南安身后的林旦等不及她细细问清楚,自己忙先一步问道:“那他此时身在何处?” 似乎是想到了李驰骋,陵阜憨厚一笑,说道:“我将他派出城外,去往各个村落收取财粮去了。像他这样上佳的宝剑胚子还需要多多打磨,不能随意丢弃在战场上。跟我们这样的老骨头不同,这小子虽然现在本事不咋地,但好就好在勤快,爱学,心狠!日后成就定然不输我和无言两个将军。” 自从李木棉到了陵阜手下后,他越看这个小子越喜欢,颇有将其收为义子的冲动,不过在问过无言之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这江陵城还是姓刘的,更何况李木棉是刘草派给自己的,若是贸然将其收为义子,恐怕会引来刘氏兄弟的猜忌。 但从陵阜这一番言语中,不难感受得出他对这个少年喜欢得紧。 见林旦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之意,陵阜知道这少年是在担心李驰骋身在城外会遭遇不测,于是劝慰道:“放心,我是特意将他派遣走的,江陵城会成为战场中心,世人心知肚明,这小子虽然人狠但是也惜命得很,更何况我特意叮嘱过他,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回江陵城。” 陵阜并不担心南安在场听见此言后会因为自己故意放走兵卒而惩罚自己,因为她比自己更清楚人才的培养才是江陵城命脉的延续。 不过南安还是不经意间多看了陵阜一眼,她没想到这个粗汉竟然能想得如此之深。 而始终忧心忡忡的林旦,在得到如今已改名叫做李驰骋不在城中的消息后,虽然依旧有些担心,不过在看到陵阜对这少年如此关心后,也就释然了,至少他现在活得比在李家村里时好得多。 直到此时陵阜才注意到林旦的一袭青衣,这种绸缎面料的衣物在江陵城中鲜有人家穿得起,他突然回想起,似乎眼前这个小子与一年前在城中争斗中受伤昏迷的那个年轻人。 错不了,衣服和面孔都对得上。 但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能突然与南安攀上关系,莫非是她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陵阜思考良久也没想明白。 而林旦倒是并不傻,在得知李木棉不在江陵城后,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再怎么说江陵城日后若是真被围困,自然也是凶多吉少,因此不宜久留。 于是林旦向南安抱拳拱手道:“既然故人不在城中,林旦便先行告辞了。” 南安犹豫不定,琢磨着某事,但突然想到一个关节处,醍醐灌顶一般,忙拦住林旦,说道:“林公子请留步!方才林公子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还真有一事,需要林公子帮忙打理一二。” 林旦皱眉道:“何事?” 林旦虽然好说歹说才求得赵清毓的同意,下了山来了江陵城,但并不意味着他是要与江陵城共存亡,他的初衷只是来城里看望一下故人。这故人可以是刘刑,南安,也可以是李木棉,但既然如今南安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而李驰骋也不在城中,便没有理由让自己留在江陵城中。 但此时南安突然挽留林旦,倒是让他心中生出一丝疑虑。 南安笑而不语,将其带到城中一处偏僻的院宅之前,说道:“这里是刘老太爷的住处,我想让你看护他个十天半载的。府中有下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这点林公子不必担心,只是老太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府里下人又武功低微,万一有刺客来偷袭岂不是误了大事?想必这点要求,重情重义的林公子不会推辞?若林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尘埃落定后,高官厚禄,奇珍异宝都将拱手相让,无偿赠给林公子你。” 世上俗物对林旦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早就过惯了在青白山上衣食住都靠自己双手的清苦日子。 反倒是南安口中的刘老太爷,难道说的是刘草和刘刑的爹? 林旦还真见过此人。 那日在荆安府门口,白玉狮子前,林旦曾见过一个自称是这府邸主人的老头,此时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古灵精怪的模样。 林旦原本不想在城中多待,便是怕若真是朝廷攻占了此城后,会牵连自身,甚至连累到唐荟和赵清毓身上,但南安以人情相托,一时间又不好推辞。 见林旦有所顾虑的样子,南安心中十分清楚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劝慰道:“放心林公子,就算我们真输给了朝廷,也会尽力保住全城百姓的,其中当然也包括你们和刘老太爷。否则他们两兄弟怎么会放心让老太爷搬出荆安府住在外面?” 不得不说,南安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林旦心安不少,况且她并未像对何万千说时那般,不谈战败,只讲大胜,也并对战争的走向闭口不谈。 她只是拿出人情来让林旦难堪,反倒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这招对林旦十分受用。 既然南安都将好坏利弊都讲的明明白白了,林旦只好点点头,同意了南安的请求。 就在这时,宅邸之中突然传出一个女声。 只听得她怯生生地问道:“是何人在门外喧哗?” 门内之人话音未落,南安一掌朝前挥去,宅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来。 一位身着雪白袄衣,其上绣着一枝风霜傲骨的寒梅,而满白的光洁旁还镶着艳红赤边的女子双手护住面部,吓得惊声尖叫。 林旦本能反应般前去捂住她的嘴巴,把唐荟都看呆了,面色好不精彩。 林旦后知后觉,如梦初醒般撒开手,手上沾染了不少胭脂,掌心一块殷红。 女子虽然惊吓过度,但在被林旦捂过嘴后,更是不敢大声尖叫,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一身白袄立马被地上尘土玷污。 原本她以为是口口相传的朝廷大军已经攻进城中,抢掳百姓来了,但当她定睛一看,发现了三人之中有一位容颜极佳的女子,除了在江陵城中权势滔天的南安外,还能是何人? 当即顾不得地上肮脏,倒身便要向其跪拜,但南安手中折扇一戳,林旦重心不稳,立刻向前扑去,正好接住了女子的手,两人相互扶持着。 唐荟不怀好意地看了南安一眼,她看出来是南安搞的鬼,但明明师傅能够躲过她这一戳,却好似故意没躲一般,难道师傅也是故意的?就非要摸一摸那女子的手不可? 其实这还真怪不了林旦,他不像唐荟那样,时刻留意着四周。身旁有南安站着时,就算发生什么事,她也能够挺身而出,轮不到林旦来出头。同样,若是南安要对林旦做什么不轨之事,那也绝非林旦能够抗拒的。 林旦掌心的胭脂又蹭到了女子的手上,红一块白一块。 女子眉眼微抬,正巧与林旦四目相对,脸颊唰地泛起一阵酡红,像是楚楚动人的少女初次饮酒时一般,娇俏动人。 此刻女子白皙泛红的脸上有着无限风光,一如俏寒冬日中的丝缕春光。 南安颇为满意地看向女子,而唐荟则是赌气一般将头别向他处,刻意不去看“狼狈为奸”的两人。 “公子可以放开奴家的手吗?弄疼奴家了。”女子眉眼低垂,但却时不时偷瞟林旦两眼。 第五十六章 输的人睡地上 林旦吃了唐荟一记冷眼横波。 他连忙撒开手,不知怎么的,仿佛从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起,自己的脑子就像被敲了一棍似的,不受控制。 南安朝林旦开口道:“她是负责照顾刘老太爷起居的丫鬟,叫做荠子。” 拿眼白撇见唐荟不屑的神情后,林旦茫然地点了点头。 南安又指着林旦,朝名为荠子的丫鬟说道:“这位是专门来保护你和刘老太爷的义士,林公子,身旁这位是林公子的爱徒,唐荟姑娘。从今日起,你不仅要照顾好老太爷,还要悉心照料林公子和唐荟姑娘,记住了吗?” 荠子大喘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在知晓南安这般大人物所来为何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不过面色还未立刻缓和过来,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虽然看着病恹恹的,但却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意。 这副面孔,让林旦不禁想起自己曾在江湖小说中读到过一位绝世佳人,古楚国的西子,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病心而颦,仪态动人。 西子虽为女子身,不仅有情有义,更是肩负国仇家恨,心甘情愿为所爱之人向敌国君主献出所有,包括肉身。 一双笑靥才回首,引得十万精兵尽倒戈。 林旦虽不得亲见西子,但此时荠子病恹恹的面孔却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南安贴向荠子身侧,轻声交代了几句后便快步离开了此地。 荠子理了理衣裳,抖落灰土,微微侧身,向林旦施了一个万福,对唐荟也同样如此,而后面露微笑,对林旦说道:“两位义士请先随奴家来,老爷腿脚不便,平常都躺坐床上,此刻在正房之中,二位还是先去探望一下为好。” 林旦欣然同意,但唐荟依旧是一脸不屑的样子。也不知为何,林旦看见唐荟不高兴的样子,不自觉地就想向她解释一下。 于是他对唐荟说道:“这老爷子我当初在荆安府见过,现在就是去探望一下。” 荠子回首,嫣然一笑,对林旦说道:“林公子不仅武功高强,人也很温柔呢。” 这间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左右各一间房,正中一间正房。 荠子缓缓推开正房房门,迎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两鬓霜白,眼神浑浊,与林旦记忆中的那个老头相去甚远。 荠子看见拄着拐杖的老人后,忙向里跑去,还大喊一声:“老爷!您怎么能下床呢,还没有穿好衣裳,着凉了怎么办?” 随即将他手中拐杖夺下,扶着这位已至暮年的老人重新坐回床上。 像是知道拗不过荠子一样,他双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跟随着荠子的牵引重新回到床上,背靠床头半坐着。 大床上铺着的金丝纹蟒绒被与昔日林旦在荆安府中的用度差不离。 回到床上后的老人好像才看见站在门口,遮挡住日光的林旦和唐荟两人,他不急不忙地向荠子问道:“这两位是何人?” 荠子替老人捋了捋满是褶皱的被褥,答道:“这二位是南安大人特意请来保护老爷您的。” 老人在听见南安的名字后,浑浊的双眼罕见地露出一丝光明,但随后又陷入混沌之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林旦看见躺在床上的这人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虽然容颜与记忆中的那个老头相差无几,但却气若游丝,神色衰竭。 林旦走到床头,荠子罗步微移,一只脚隔在林旦和床上老人中间。 先前南安吩咐荠子时曾对她说道:“你可以完全相信林旦和唐荟。” 但让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保护自己和老爷,荠子始终还是放心不下,心中仍然有些芥蒂。 只见林旦向老人问道:“刘老爷?您还记得我吗?去年冬天,咱们在荆安府门前见过呢!” 老人摇了摇头,这一辈子他见过的人太多了,更何况一年之别对他来说已经是再遥远不过的距离了。 荠子脸上遮掩不住忧伤,向林旦说道:“老爷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每一次寒冬都是对老爷身体的摧残。” 林旦心中了然,唐荟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好在师傅赵清毓还算不上年老,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日渐衰老,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的样子。 直到最后,老人还是没认出林旦来,荠子又将林旦和唐荟带出房间,关上门后,略带羞涩地说道:“院子里只有三间房,这该如何是好呢?” 说着她斜眼瞟向林旦,在她看来,在此地的三人中,自然是以林旦为尊,两女为卑。 不过还未等林旦开口,唐荟先一步拉着他的胳膊向右边的屋子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与师傅一间,姑娘单独一间。” 荠子澄明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难道这两人只是明面上的师徒关系,暗地里却行着那些苟且之事? 想到深处,她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潮红。 林旦叹了口气后,停下唐荟拉着自己走的脚步,朝她说道:“要不你去和荠子姑娘同住一屋?” 原本唐荟就是赌气才说的跟林旦同住一屋,她虽然读书不多,但礼义廉耻牢记于心,即便是在野外风餐露宿,披星戴月时,也都穿好了衣裳,和衣而眠。 唐荟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荠子不仅人漂亮,做饭的手艺也丝毫不差。可就是这午餐和晚餐吃下来,总是那几样菜,除了青菜萝卜就是萝卜青菜。 倒不是林旦嘴刁,而是好奇为何以刘老太爷的身份也只能吃上这种东西。 等到用过晚饭后,林旦向荠子问道:“是城中粮食短缺?为何只给刘老爷吃这些东西?” 荠子从容答道:“不久前请来过医师,说老爷就是需要多吃些粗食,对身体有好处,并且现在江陵城中各门各户都是吃这些,即便是两位刘大人也不愿厚此薄彼。” 林旦点点头。 饭后他本想在城中逛逛,可又想到自己来此是为了保护刘老爷的,若是在自己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袭岂不是误了大事?随后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盘腿静坐在床上,试着用心感受城中各式各样的气流。 突然,林旦睁开双眼,盯着房门处,紧接着,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微喘着气道:“林公子方便开门吗?” 门外之人正是荠子,与白日里的雪白衣装不同,夜里她穿着一身土灰色的厚实棉袄,纤细的双臂提着一整盆热水,气喘吁吁地等候在门前。 林旦未作迟疑,开了门,虽然听出了是荠子的声音,但见到她时依旧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居然端着这么大一盆水,说道:“辛苦你了,这么多水应该挺沉的?” 随后忙接过她手中的木盆。 即便屋外寒风四起,呼呼作响,但荠子仍旧拿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说道:“无妨,这些都是奴家分内之事。奴家看见公子屋内灯还亮着,知道公子还未休息,这才想起公子应该还未曾洗漱,倒是奴家不细心了,还望公子不要怪罪奴家。” 林旦将木盆放在床边后,看向荠子说道:“哪里,姑娘太客气了,要是我那徒弟有哪里为难你了,还请你多包容一下,她还小,不懂事。” 荠子闻言掩嘴一笑,但眼角的褶皱将笑意展露无疑,“不打紧的,唐姑娘人很好。” 说着她便往林旦屋中走来,林旦诧异地看向荠子。 “公子请坐,奴家来伺候公子洗脚。” 说着荠子跪坐在地,伸手便往林旦脚上摸去,她要替林旦脱鞋洗脚。 但林旦哪见过这等阵仗,就算是赵清毓也从来没让林旦给她洗过脚。此时林旦涨红了脸,忙缩到床的另一侧,对荠子说道:“姑娘,你这是何意?” 荠子满脸堆笑,没想到看着气度不凡的林旦竟然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说道:“奴家替公子洗脚呀!这本来就是奴家的分内之事,还请公子不要推脱,若是没伺候好公子,大人们知道了一定会处罚奴家的。” 荠子眼角含泪,似乎确有其事一般,伤心极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林旦铁石心肠,对自己连连摆手,甚至还将自己硬生生推出门外。 两人隔着一扇门,林旦大声说道:“姑娘实在太客气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姑娘去歇息,南安那边,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放心。” 而正对着林旦屋子的另一侧,霜冻暮色中,一个少女亭亭玉立,站在门前,看着这一幕。夜色给她带上一层漆黑的面纱,遮住了她的满脸笑意。 两人曾在房中打了一个赌,就赌的是林旦会不会让荠子给他洗脚。 相处了一年,唐荟十分了解林旦,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坏水,但至少他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甚至有些排斥。 而荠子则是仗着自己软磨硬泡的功夫极深,更何况自己还有一张既能春风满面,又可梨花带雨的面孔,虽然比不上南安大人那般绝世容颜,但至少比林公子这个女徒弟要好看得多。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胸前的三两肉是怎么长出来的,虽然荠子脸蛋俏美,但身材却是平平,初次见到唐荟时,便被她火辣身材深深吸引,羡慕中也带着不少嫉妒。 但此刻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门口时,没好意思再看唐荟的脸。 等荠子进了屋,唐荟扯了一床被子扔在地上,冷眼看着这个狐媚作态的女子。这就是赌注,输的人睡地上。 虽然唐荟不愿与赵清毓同睡一床,但那并不是她有什么芥蒂,而是怕自己玷污了如白雪般洁净的赵清毓,而此时她则是不想让这个初见时就十分讨厌的女人玷污自己。 第五十七章 夜雪 今夜不见星月,暮色昏沉,远处的树海随着夜风波荡起伏,死寂一般的大地上突然炸出一道冬雷,震耳欲聋,城门之上每一个身披厚甲,手持长戟的兵卒,此刻都将心悬在嗓子眼处。 城外郊野上的那一声闷雷,绝非是什么善类,可前去探查的斥候还未归来。 黯淡无光的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城门上一个年轻的小卒兴奋地挥舞双手,激动地浑身颤抖着向一旁的老兵说道:“这是我们的马!” 说着便往城墙边上走了过去,朝底下大喊:“兄弟,什么情况?” 尽管他根本看不清城门下是何等情况,但心中笃定这是江陵城的马发出的蹄声。 可身旁经验老道的老兵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倘若真是前去探查的斥候平安归来,为何不提前发送一个信号。 还没等他出口喊住前去迎接兄弟的小卒,马身上躺着的一名赤裸大汉突然暴起,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朝城墙上的小卒扔了过去。 原本还在兴奋呼喊的小卒,瞬间被黑暗中急速飞来的某个物件正中眉心,血浆爆裂,溅落一地,小卒倒下之时依旧是面带微笑的样子。 还在担心的老兵背靠城墙,一面点燃火把,示意敌人来袭,一面将小卒的尸体拖到自己身边,不停晃动他的肩膀,可再也得不到回应。分明他上一刻还在大声呼喊,甚至兴奋得想要出城去的。 片刻后,城门下传来一阵放荡狂笑之声,“哈哈哈哈!” 这骇人的笑声穿透了厚实的盔甲,直冲每一名士卒的紧绷着的心神,仿佛再过片刻,就会有人坚持不住,被这笑声给击溃。 就在这时,江陵城左将军手持一柄灰黑色巨斧从城头凌空飞下,直往笑声根源处砍去。 虽然夜色朦胧,看不清敌人所在何处,但这轻蔑的笑声,回响在旷野之上,未免有点太看不起江陵城了。 于此同时,陵阜心中很清楚,决不能让这人再嚣张下去,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兵卒抵挡不住心中的恐惧,到那时,还未战恐怕便将败下阵来。 但直至巨斧将要落下时,陵阜这才看见自己所要斩杀之人的模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上半身赤裸光洁的壮汉,肌肉虬扎,一股股似小蛇般盘踞在双臂之上的线条,以及坚硬如铜铁一般的肌肤。 最要命的,还是他那张狰狞的脸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双眼放光死死盯着自己,像是看见稀世珍宝般目露凶光。 陵阜已然心生退意,原本直直落下的巨斧,硬生生被扳了回来,护在身前,并想以此为跳板,再跳回城中去。 可这裸身男子不羁的笑声愈发刺耳骇人,陵阜的思绪也被打乱了一丝,就是这一瞬间,裸身壮汉双手嵌住巨斧,看见陵阜脸上露出的慌乱神色后,他满脸兴奋,大嘴咧开,反手将陵阜重重摔落在地。 但他并未放开巨斧,反而捏住锋刃处,双手一较劲,削铁如泥的斧刃顿时卷了口,甚至用一整块精铁打造的斧身都已弯曲。 而妄想用这柄无往不利的巨斧挡住一劫的陵阜,此时已经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对手用的是术法,或者技巧将自己击败,那他都可以接受,毕竟是自己学艺不精,但面前之人与自己所走之路完全相同,是修炼的至刚至烈的肉身,但毫无疑问,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 裸身壮汉随手扔掉毁坏的玩具一般的巨斧,一拳朝毫无防备的陵阜轰去。 陵阜双手护在身前,磨炼已久的肌肉顷刻间被轰烂,一个拳印立马浮现在他的右臂之上。 但这看似简单的一拳带来的破坏远不止如此,此刻陵阜五脏六腑剧烈跳动。这一拳过后,陵阜内脏被震得剧痛,此时几乎已是个废人了。 裸身男子看向陵阜的眼神变化了一丝,原本他以为自己一拳下去这人会立刻浑身炸裂,但没想到居然给他接了下来。 裸身男子缓缓抓起瘫坐在地的陵阜的胳膊,此时的陵阜已经不愿再挣扎,也无力再挣扎了。他心中无比明白,自己一切抵抗都是徒劳,两人之间的差距绝对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弥补的,不仅是他心中是如此想,同时他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同样述说着这一事实。 裸身壮汉兴奋地发出绝非人类能够发出的笑声,直刺陵阜的心肝脾脏,让他不得不本能地发起反击。 可只要陵阜动弹一下,裸身壮汉便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摔过头顶往地上砸去。 即便内伤外伤都已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地步,可陵阜居然连昏迷都做不到,裸身壮汉的笑声已经不停地在他的脑中回荡,让陵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反击,反击,杀,杀,杀,我要杀了你。 但此时陵阜已经被来回摔砸得面目全非。 就在陵阜彻底昏迷了过去后,无论裸身壮汉怎么叫都唤醒不了他,正准备像处理玩坏了的小玩意一样丢掉时,天空突然飘落起雪来,落在裸身男子厚实的背脊之上。 “雪?” 他伸出手,静待着一片六角分明的雪片落在掌心,但看似柔软的飘雪,每一粒落下时,六个角却仿佛锋利的刀刃,棱锥微微刺进他的血肉之中。但可能连雪花也没想到,这人的肌肤竟然坚硬如铁,压根穿透不了。 但这仅仅只是一片雪花而已。 若是今夜有月亮照明,定然能看见这场铺天盖地的雪景,在黑暗中稀稀松松地铺落在他的身上。 饶是这裸身男子钢筋铁骨,金刚不坏,但此刻沐浴在锋利似刀剑的雪景之中,身上也已被割出大大小小数道伤口。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还敢抬起头,直面这场突兀而来的雪,仿佛丝毫不惧这些雪花,对浑身上下的斑驳伤口也毫不在意。 兴许是触怒了自然的伟力,在这场雪中,裸身男子越是抬头向上,面露微笑,享受雪花给自己带来的痛楚,这场雪就下得愈加猛烈。 直至最后,落下的雪来不及融化,新降落的雪花又至,一点点地将裸身男子整个人都给掩埋在雪中,赫然成了一个雪人。 良久,雪堆再无动静。 就在这时,从城门上飞落下一位带刀男子,正是腰间挂着雪莹刀的刘草。 在他轻飘飘地落地后,一把抱起躺在雪堆旁喘着粗气动弹不得的陵阜,使出一招梯云纵,竟然能在如镜般光滑,无借力之处的城墙上如履平地。 而就在刘草正努力带陵阜脱离险境之时,雪堆突然动了一下。 刘草自然有所感应,心中清楚,若是继续抱着陵阜上墙,定然会被后来居上的那人给拖拽下来,到那时两人都走不掉了。 他只好将陵阜往上一抛,大喊一声:“小的们,接好了!”而后自己则往下方,朝着地面沉沉落去。 在布满刀锋雪花的雪人堆里,一只肌肉虬扎如百蛇缠绕的巨手赫然伸出,一把抓向在空中无处借力的刘草。 好在刘草早有预料,将雪莹刀横立在前,砍向前来的巨手。 可分明只是血肉一般的手掌,在与雪莹相碰之时,竟然发出金石交错的铿锵声。 刘草脸一黑,随后飘然落地,背靠城墙,双手持刀而立。 这个人,很棘手! 只见刘草双眼微闭,吐出一口浊气后,天空又突然开始飘落鹅毛大雪。 但雪落下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眼前之人破坏雪堆的速度。 先前伸出去的那只手,左右横扫,围困住他的雪堆瞬间被破坏殆尽,化作点点晶光,弥漫在空中,如同满天星般迷人,也使得城墙之上的众人看清了城门之下的两人。 其中当然包括刘刑和南安两人,不过他们并未轻举妄动,这倒不是他们见死不救,不肯支援林旦,而是敌人突然在夜间来袭,并且只来了一人,必须时刻警惕身后是否还有伏兵。 况且,刘草未必会输,即便对手是人间境,他也未必会输。 胜负的玄机正是出在他手中的那把雪莹刀上。 浑身是血的裸身男子,舔舐了一下手臂上的血口,随后露出兴奋的神情。 “冥府境?分明只是个冥府境的废物,居然能够弄伤我,难怪那位大人会让我小心江陵城。不过,若你只有这些稀奇古怪的花招的话……会死的!” 裸身男子突然凌空飞起,眨眼间便到了刘草面前,右手握拳在侧,不停蓄力,直到闪耀发光的地步,而后一拳猛地挥出。 只听得镫的一声,点点雪花汇聚在刘草身前,只有男子巴掌大,却恰好挡住这闪着黄光的一拳。 刘草张开双眼,嘴角带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男子右拳被雪花盾牌上的锋利小角划出一道道口子。 裸身男子并未收回右拳,而是向刘草问道:“我叫吕候,你叫什么名字?” “江陵城,刘草。” 名为吕候的男子哈哈大笑,而后右拳继续往雪花盾牌上顶去,即便已经血肉模糊,但他的脸上却从未流露出痛苦之意。 只听得他放声大笑,仰天说道:“没想到我竟然被一个小小冥府境给拖拦了这么久,实在是可笑,可笑。” 刘草目露凶光,心中杀意骤起,就算你是人间境又如何,小看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但一阵白烟从吕候惨不忍睹的右拳处传来,原来是雪花盾牌沾染上吕候的热血后,竟然开始融化,甚至没有变成水珠,而是直接化作成水烟。 更为神奇的是,他原本遍布伤痕的身体,竟然逐渐开始愈合,片刻,肌肤便与开始时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曾受过伤。 吕候转拳为掌,一把捏碎了逐渐融化的雪花盾牌,些许冰渣溅在赤裸的身上,尽数被弹落在地。 刘草脸上也再没有了之前那般有恃无恐,神色凝重。 “就让你见识一下,冥府境与人间境之间的差距。” 吕候依旧是右拳蓄力,不过这一次,他的拳头上黯淡无光,与寻常人挥出的一拳相差无几。 但当拳头挥出那一刹那,刘草心中顿时感觉到一股生死危机,当即将漫天雪花汇聚于雪莹刀身之上,此刻,雪莹刀不再只有斑驳荧光,而是亮闪闪的一片,与朴实无华的一拳相碰的那一刹那,平地卷起千层气浪,直逼得守城将士睁不开眼,体弱者几乎将要被吹飞。 刘刑紧握手中长剑,蓄势待发,一旦刘草有何危机,那便顾不得什么埋伏了。 而在爆炸中心的吕候与刘草两人,皆被这股巨力冲开来,浑身是伤,但吕候那令人厌恶的笑声,透过烟尘传到单膝下跪,右手持刀撑地,浑身麻痹的刘草耳中,他艰难地站起身来,但已经到了摇摇欲坠,风中残烛的地步。 就在吕候的笑声逐渐逼近之时,城头处又落下一人,持剑横飞,明亮剑尖,即便是在夜沉如水的黑暗中,也是一颗闪耀的明星。 吕候见势不妙,后跳一大步,身下那块空地顷刻间被轰出一块半圆弧形。 吕候放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转而大声问道:“这是什么招式?从天而降的剑法?” 刘刑一剑荡开尘埃,手腕一转,剑身锋刃处朝向吕候。 吕候舔了舔嘴唇,说道:“这才算得上对手嘛。” 刘草心中不服,还想与之一战,可没走两步,便双脚一软,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刘刑当然听见了刘草的动静,但强敌就在眼前,此时无瑕顾及昏迷的哥哥。 就在刘刑准备速战速决时,吕候身后的树海中走出一位佝偻老人。 老人咳嗽两声后说道:“吕候,跟我回去。” 吕候斜眼瞟了老人一眼,呛了一句,“老爷子,我这可是在帮你,你都一把年纪了,欺负那些妇人都力不从心,要是真打起来,我怕你会吃亏,特意来帮你先打死一两个人间境的。” 老人并未理会这吕候的闲言碎语,开口说道:“这是柳成荫的意思。” 吕候双眼一转,似乎是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现在还不足以打得过老人口中的柳成荫,于是也心生退意。 而看见敌人来了帮手后的刘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见敌人似乎并不想立马强攻,也就没再寻求南安的援助。 吕候朝刘刑说道:“这次没机会了,等下次再领教你的剑法。” 随后背身走向老人,还不忘摆了摆手,像是告别一个老故人一般,片刻后与老人一同消失在树海之中。 【后面会是一波小高潮】 第五十八章 寒冬万物灭 “他们这是何意?为何偷袭取得优势后却又不乘胜追击?”刘刑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刘草和陵阜两人,向一旁的南安问道。 若朝廷的人马真敢乘胜追击的话,南安布有后手,可以将前来的两位人间境大能一网打尽,但后来的佝偻老人居然将那个裸身男子叫了回去,使得江陵城白白损失两员大将,刘草伤势虽重,但还未到无法逆转的地步,倒是陵阜浑身的伤势,怕是时间也难以愈合。 南安在床边来回踱步,手中折扇不停敲打着掌心,思考良久后,吐出一句:“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洞察全局之人,将我的布防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就算他们占据优势,恐怕也不会轻易出击,而是以包夹围困的方式拖垮我们。毕竟现在的江陵城,就是荆州境内的一座孤城而已了。” 南安从一个雕龙纹凤的古朴木箱中取出两粒闪耀着异样光泽的灵丹,给刘草和陵阜两人分别服下,两人脸上瞬间浮现出些许光泽,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这是荆州境内最大的江湖门派——武当派前些日子送给江陵城的礼物,一满箱的回魂丹,整整九十九粒,需要武当派全山上下日夜不停地炼丹一年才能产出。原本刘草和刘刑在收到这份无比贵重的赠礼之时,高兴无比,但武当派派出的使者如实说出了,朝廷一方同样也有这样一箱回魂丹。 虽然刘草气愤不已,甚至想要将前来送礼的使者杀之后快,但却被南安和刘刑给拦住了。武当派坐山观虎斗的做派虽让人不喜,但这剑拔弩张之际,没人愿意再招惹这样一个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派。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刘刑一向平静的脸上此刻也难免浮现出急躁之色。 因为陵阜和刘草的先后失手,即使当晚月黑风高,难以看清城门之下的具体情况,但那裸身男子深入人心的笑声实实在在证明着朝廷一方占据着上风。这不仅让江陵城众将士丧失士气,并且对两军交战之时的顶端战力也是不小的折损。最令人发指的是,城外十里外布防的斥候眼线,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都联络不上了,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此刻的江陵城已然是一座孤城,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等着朝廷的刀俎来切割。 即使情况已是万分紧急,但南安仍是面色不改,不慌不忙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刘刑虽对南安这番无动于衷的神色颇有不满,但他更清楚此时绝对不是闹内讧的时候,昨夜里那两人都是人间境的境界,以人间境对人间境,自己与南安也只能将将打平,而那两位人间境高手背后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着的高手,刘刑不得而知。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朝廷的底蕴绝不止如此。 刘刑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他不过刚入人间境一年而已,论深厚,论技巧,都比不上那些成名已久之人。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此番还能不能有奇迹发生,就如同多年前与刘草一同围救南安之时那样,尽力而为后,一切结果只好由上天注定。 就在刘刑苦想对策之时,突然有兵卒来报。 “报!城外十里外有一大批军队正在安营扎寨,还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前来报信的兵卒将一张古怪的黄纸递给了刘刑。 而在刘刑眼中这只是一张空白的黄纸,其上毫无墨迹,只看了一眼便转手给了南安。 南安接过黄纸后,却看见纸上用狂草龙飞凤舞地写着:“逆反之贼,引颈受戮,安可保一方百姓平安。” 虽然内容是让江陵城投降,但南安仍是发自内心地称赞了一句:“好字!” 没想到黄纸上顷刻浮现出一张人脸,开口说道:“姑娘好眼力!” 刘刑见状大惊,忙站起身来,看向南安手中的黄纸。 南安不慌不忙地朝纸上人脸继续说道:“字是好字,可惜人不是好人,这内容也就跟着差了。” 纸上人脸不解地问道:“人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南安又说道:“以百姓作要挟者,谈之不齿。” 纸上人脸依旧不解地说道:“可你们必输,输后必死,若是单单用你们几人的性命便能挽救一方百姓,何乐而不为?” 这次南安没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念了一首诗:“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南安念完后,反倒是纸上人脸由衷赞道:“诗是好诗,但值得吗?” 南安爽朗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纵使身死心犹存。” 纸上人脸也露出笑容,留下一句“女中豪杰”后,人脸消失在纸上,字迹也随之不见,而后黄纸骤然起火,一点点地焚烧殆尽。 刘刑看着飞散的纸灰,向南安问道:“这是?” 自己看时,纸上分明空白无字,可为何南安看时却骤然浮现出一张人脸,甚至还能说话?诡异的术法神通远超出刘刑的想象。 南安直言不讳:“他应该是朝廷一方的背后之人了,竟然能以这种方式与我对话,实在是不简单呀!” 南安心中计算着时间,上一批发放的食物足够城中百姓安然度过一整个月。 刘刑紧闭嘴唇,心中生出一种脱力之感,无论是眼界还是手段,自己都远远不及南安,明明身为一个男人,但却只能隐藏在一个女人的身后,沦为一个打手。但自己也无可奈何。 随后他看向紧闭着双眼的刘草,思绪飘向远方…… 但江陵城中的诸多变故,并未传入林旦耳中,街上空无一人,甚至日常巡逻的军队都不可得见。 对林旦来说,除了平日里与唐荟聊聊天外,再无它事,甚至连初见时过分热情的荠子都对林旦冷淡了下来,不过这恐怕也是因为唐荟跟着林旦寸步不离。但其实荠子每日都需要花费许多工夫来照顾刘老太爷。 荠子曾在紫荆楼中当过一年的花魁,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即便荠子如今的容颜依旧不俗,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后来居上的那些更年轻的小姑娘呢?而那些被从紫荆楼中下放的姑娘尽数被卖进各种下贱勾栏,活得生不如死。 按她的话来说,“刘老太爷就是奴家的再生父母,若不是老爷将奴家从青楼赎回,收养进府中,恐怕奴家再多活不过一两年。” 不过林旦对她这番话确信不疑,只因荠子对刘老太爷的照顾甚至比亲生儿女还要细心体贴。 这日,林旦与唐荟正在院中对练。 在江陵城中的日子与青白山上相差不多,除了床舒服些外,几乎毫无差别。 可就在刀剑交错,两人你来我往之时,唐荟突然手脚一软,料峭受不住力,掉落在地。好在林旦此时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立马收住手中剑,并与此同时左手伸出,一把拦住了唐荟的腰,这才让她没摔倒在地。 林旦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唐荟眼神飘忽,先脱离了林旦扶着自己腰身的手,而后摸了摸鼻子说道:“没事,可能是昨日夜里没休息好。” 林旦想到两女同住一屋,的确是委屈了些,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那你白天累了就去我的屋子里歇息一下。” 唐荟点点头,收好料峭后,起身往右边林旦住的屋子走去。 其实唐荟的身体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虽然平日里还能勉强支撑,但方才林旦一剑挥来之时,自己眼前突然一黑,晕眩感骤然而至。 好在这股眩晕虽然来势不浅,但并不持久,才没被林旦看出端倪来。 此时荠子正在正房中照顾刘老太爷,突然听见她大喊一声,“老爷!” 林旦提剑背在身后,三两步推开门,只见荠子趴在床上,泪眼婆娑,床上的刘老太爷气若游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这时唐荟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与林旦一同站在门口。 林旦将剑收回鞘,对唐荟说道:“你在这里看好荠子姑娘和老爷子,我去告诉他们刘家人。” 眼见林旦双眼急切的样子,唐荟虽然有点懵,但依旧是点点头。 而后林旦健步如飞,直奔荆安府。 江陵城不小,荆安府中地形也十分复杂。林旦快步赶到荆安府后,只好停下脚步,让守门的下人带自己去找刘刑。 而此时,刘刑还在照料刘草,南安也是在刘草身边,寸步不离,在江陵城中,没有比她更好的医师了,先前建议刘老爷子多吃些粗食之人也是南安。 但突然看见有几日没见着的林旦后,两人心中皆生出一丝不妙之感。 不等刘刑和南安开口问,林旦急忙说道:“刘老爷子快不行了!” 刘刑闻言瞳孔微缩。 偏偏是这个当口,在刘草昏迷不醒的时候。 南安往前推了刘刑一把,而后低声说道:“这里有我,你快去。” 刘刑剑眉星目,怒气冲冲,三两步拔地而起,顾不得声势浩大会引起城中百姓骚乱,御剑在天,猛然腾飞至刘老爷子所在的院宅之中。 而轰隆的破空之声,早已引得唐荟的注意,她走出屋外,看向半空中腾飞而至的仙人。 但刘刑并未理睬唐荟,而是直接落在正屋之前,来不及收剑回鞘,快步走进屋内。 即便是刘刑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屋中,但依旧是来晚一步,此时的刘老爷子头偏倒向一侧,双眼微阖,嘴唇微张。 半跪在地上,上身扑在床上,早已哭成泪人儿的荠子,努力地想要闭上不停发出呜咽声的嘴唇,可下一刻心中的酸楚又不得不让她张开嘴。 “爹?!” 刘刑大喊一声,手中剑掉落在地,哐当一声,随后他又慌乱地捡起陪伴自己已久的长剑,左看右看,畏缩着坐在床尾,默默将剑收回鞘中。 唐荟此时跟了进来,在她看见靠在床头已然感受不到气息的刘老太爷时,心中了然,而刘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她心中也是十分不忍。 不知怎么的,唐荟突然回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亲眼目睹父母双亲惨死在仇人手下的模样。 突然间,唐荟察觉到房间中弥漫着一股自己前所未见的气息,携带着一股死气,不仅有寂静冬日里万物寂灭的死气,似乎还有刘老太爷生命断竭后,遗体所散发出的死气以及刘刑和荠子在看见老太爷去世后,心碎欲绝的死气。 在青白山上时,赵清毓亲自教导唐荟如何修行神行气御经前,先让她感受自然万界中的各种气息,只有熟识万物才能灵活运用,化为己用。 不过此时愈加弥漫的死气逐渐模糊了唐荟的双眼。 终于,唐荟眼前一黑,突然摔倒在地。 刘刑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唐荟,不过此时他无心照顾这个女人,面对父亲的死,他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不知所措,甚至连他的死都找不到凶手。 按理说,刘老太爷岁数已经大了,无疾而终也算得上是喜丧,但在刘刑看来,若不是朝廷要赶尽杀绝,父亲的身体状况也不会这么快急转直下,同样,若不是今年冬日严寒远胜往年,父亲又岂能熬不过这个寒冬? 刘刑怒火中烧,双手不停颤抖,全然没有注意到躺在自己脚边的唐荟此刻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第五十九章 踏遍青山后 刘刑想要大吼大叫,向无名处发泄心中的愤懑与苦悲,但他却只是坐在床尾,痴痴地看向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他不懂,为何记忆中上一刻还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已经微阖,再也无法张开。 他憎恨这个世道,而后想到了南安,若非是这个女人横插一脚,打破了江陵城在荆州的格局,那朝廷又怎么会突然攻打荆州?父亲又怎么会熬不过这个寒冬? 唰的一声,刘刑宝剑出鞘,将趴在床头,泪眼如星光闪烁的荠子吓了一大跳,忙站起身来,也就是这时,她才看见倒在刘刑脚边的唐荟,本想过去帮忙扶起,但刘刑双眼放光,目视着明亮霜雪般剑身的模样,让荠子实在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林旦再次出现在门口,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唐荟,心疼极了,忙奔过去扶起她。 无法像刘刑那般腾空而起,御剑横飞的林旦,不辞辛苦地再次赶回宅中,却没想到先一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倒地不起的徒弟,并且一旁的刘刑长剑出鞘,无动于衷,不远处的荠子也是熟视无睹的样子,这让好心报信的林旦心寒不已。 好在林旦检查了一番唐荟的身体后,发现并未有什么伤口,这才稍微放心。 他将唐荟一把抱起,回到自己房中,再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而后探查了一番唐荟的气息后,发现她气息平稳,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原本林旦想要再回正房中,向刘刑和荠子讨要一个说法,为何眼见我的徒弟倒地不起却无动于衷,但方才在房中时,自己只感受到三股气息,一股是唐荟的,一股是荠子的,最后一股是刘刑的,那刘老太爷的呢? 难道已经撒手人寰了? 林旦微微侧过的身子又回正,坐在床边,安静地守着唐荟。 林旦开始琢磨着,既然刘老太爷已死,那自己与唐荟又将何去何从? 他回想到,自己方才在荆安府中之时,南安拦下转身欲走的自己,说道:“林公子,如今江陵城已被朝廷的军队团团围住,恐怕在战争结束之前,你与唐荟姑娘想要离开已成万难之事了。” 其实林旦应承下保护刘老太爷时,便已想到此事,并且南安也曾告诉过林旦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此时听到南安亲口告知,林旦仍是吃了一惊。 无话可说的林旦,看向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昏沉睡去的刘草,向南安问道:“这家伙怎么突然昏迷不醒?” 南安并未向林旦隐瞒江陵城的失利,叹息道:“不日前,朝廷派出一支奇兵,偷袭江陵城,他和陵阜皆被来袭的敌人重伤至此,已经昏迷多日了。 朝廷的势力还是不小呀,短短几十年间,就算天下大势偏向诸十二州,朝廷衰败之势展露无疑,但破船仍有三千钉,远非单独一个荆州可以抗衡的,更何况江陵城还只是荆州中的一个孤城,除了一个毫无战力的武陵城肯伸出援手外,其余诸郡都等着看我们江陵城的笑话。 他们都弯曲腰杆,等着朝廷的铁骑在他们头上一遍又一遍踩过。” 南安虽为女子,但言语之中满是讥讽之意,丝毫不输须眉。 同时,南安谈吐间,脸上堆满笑意,并未因局势紧张,自己身处劣势而心焦气躁。 可林旦不理解,为何这大敌当前之时,南安还能是一副安然世外,悠然自得的样子,于是他向南安问道:“倘若江陵城告破,你我皆难逃一劫,为何姑娘还能如此轻松?” 南安唰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轻摇一番,扇出些许清风,吹得她那乌发止不住晃动,而后淡然说道:“干着急又有何用,心急如焚只会扰乱思绪,只有保持头脑冷静才能从容应对各种难题。” 不知为何,林旦眼前一花,突然觉得说此话时的南安,背后像是生出一对洁白羽翼一般,如同天上翱翔的飞鸟,丝毫不受羁绊与束缚,肆意玩笑人间。 但这种气势虽然如鸟上青天,鱼潜深渊,自由无比,但唯独少了一点味道,按林旦的话说,那就是人味儿。 反而是像赵清毓那般,同样是处事不惊,除了自己那次在山中迷路之外,再没见过她着急的模样。 正当林旦在脑海中比对南安与赵清毓之时,突然间,他察觉到唐荟的气息正在极速衰弱,就像生人即将老去时那般,好好的大活人不知不觉间将要气竭而短。 林旦被吓得惊慌失措,立刻调动自己体内的本源真气,想要按神行气御经中的法门,将自己的气传输至唐荟体内,暂缓燃眉之急。 虽然林旦不知为何唐荟会突发情况,但当下也无人相助,能救唐荟的,只有她的师傅。 林旦摸了摸怀中藏着的那段白绸,耳边好似又回响起赵清毓的叮嘱,随后沉下心,集中注意力于掌心上。 立刻,林旦眼前出现一座高不见顶,宽不见边的青山,正是那日在玄妙阁前悟道之时所见之山,不过此时的这座青山比起那时,高大不止数倍。 而与青白山不同的是,林旦眼前之山通体幽绿,浑然一体。 并且这座巍峨无边的大山竟然在林旦眼中越来越小。 缩小后的山所露出的天地全然是一片空白,并非丹青画卷上的留白,而是万物灭却之时的空白,一如天地初开之时,世界空荡荡的样子。 无边的巍峨青山逐渐化为一道富贵人家书房中摆弄着的山川盆景大小,安稳地落在林旦手中,似乎并不沉重,但若是外行人触碰,顷刻间便会被这万斤的重量压垮。 这乃是林旦这一年来积累的剑意所铸之山,混杂着自身的气息,仅可为己所用。 只见林旦缓慢地将右手放在唐荟的脖颈之上,原本应当放在背脊上传输效率更高,但毕竟男女有别,林旦不愿扒开唐荟的衣物,同样也是害怕在她醒来后自己解释不清。 青山所化的一道暖流顺着林旦的右手传入唐荟体内。 一瞬间,唐荟体内的气立刻充盈起来,两人皆是山川境的境界,并且林旦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气传递给唐荟,因此很快唐荟体内的气息便被补足,并且平稳了下来。 见唐荟气息平稳,面相安和,林旦知道暂时无事了,这才放开了紧贴着唐荟脖颈的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渗出的些许汗珠。 这一趟输气对林旦来说依旧消耗不小,几乎将林旦掏空了,山川虽大,但并非无边无际,并且在输送到唐荟体内之前,便已损失颇多,可林旦也无其他更好的手段。 他想着,若是师傅在此,一定会有更合适的办法治好唐荟。 而突然陷入昏迷中的唐荟,此时正身处于一片困境之中。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上一刻还在房中的唐荟,眼前一黑后,便再未见过光明。 在这片黑暗中,她已经忘却了时间和距离,她只知道自从陷入黑暗中后,自己一刻也未停下过脚步,已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了许久了。 至于走了多久,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在失去光明的指路后,唐荟不仅迷失了方向,同样丢失了温度。 四周刺骨的冰寒透过唐荟厚实的棉衣,深深扎进她的骨髓之中。 渐渐地,唐荟的腿脚直打哆嗦,虽然她看不见自己的双脚,但她知道,若是现在停下脚步,那自己就再也没有可能走出这片黑暗了。 但就在唐荟哭哭挣扎之时,突然,一束光从她正头顶上刺破这片黑暗帷幕,直直地降落在唐荟身上。 兴许是太久未见过光明,当她向上看去时,携带着温暖的明亮光束刺得她睁不开眼。 即便如此,唐荟依旧强睁着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那束光的源头。 在那拳头大的洞口之后,她隐约看见一座青山,屹立在黑暗帷幕里唯一的破洞之上。 唐荟朝那束光,那座山大声呼喊着:“我在这!” “师傅!” 她从那座青山之上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可以躲在他身后万事不顾的脸。 于是她拼了命地朝那唯一的洞口大喊,朝自己的师傅大喊,可那道口子就像越来越远一般,逐渐缩小,而露出的光芒也随之渐弱。 长久以来,始终坚强,即便流浪在外多年,也未曾掉过一滴泪的唐荟,此刻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酸楚,眼角像是被春日里带着柳絮的清风吹过后,满是泪花,蕴含着自己体温的泪花,含而未流。 她从来就是一个不想让别人替她担心的女孩,不仅是在苗疆时,父母临终之前,她满脸热泪,哭喊着自己一定会再回苗疆,并在心中暗自发誓,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流泪,以后就算遇见再大再苦的磨难,都只会将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但唯独这一次,唐荟再一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如同深陷战火之中的苗疆一般,当父母被前来赶尽杀绝的仇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时,自己却只能无奈地缩在死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黑暗降临。 第六十章 长眠冥府间 失去光芒后的唐荟,即使心力交瘁,但在眼泪流干之后,她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因为从在云梦祠中接收到那股气运开始,到在青白山上修行神行气御经后,她心中那股复仇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 但似乎仅凭一腔热血,刺不开这道厚实的黑暗帷幕。 她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正躺在林旦的床上,陷入昏迷之中,而先前之所以能看见那束光,正是林旦的手笔,用自身之气,来补足唐荟体内的空虚。 而当林旦几乎耗尽体内本源气后,才堪堪补足唐荟体内缺少的气,恢复到平常的状态。 但还没坚持片刻,林旦又察觉到唐荟体内像是有一道无底黑洞一般,吞噬着她的一切补给,渐渐地,唐荟体内又出现气竭的征兆。 可此时的林旦正值旧气尽,新气未生之际,一时间也帮不上她。 慌乱之下,林旦想到了南安,她既然将刘草救转回来,医术一定不差。更何况,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林旦别无选择,只好一把抱起唐荟,向着荆安府的方位狂奔。 令他没想到的是,唐荟竟然轻如薄纸,抱在怀中毫无感觉。 而陷入昏迷的唐荟此刻正在脑海中挣扎。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短暂停下又出发的唐荟已不记得走了有多久了,并且早已迷失了方向,这片黑暗是她见过的,最漆黑无比的,似乎一定要将人吞噬干净才肯罢休的黑暗,深沉如一潭死水。 可走着走着,唐荟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仅看不见来路与前方,甚至连自己的手脚也看不见。 而当她想要摸一摸自身时,却好似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 黑暗中,女子呆滞在原地,思考着。 我应该拿什么摸摸我的身子? 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不行,我要赶快离开才好,可我要怎么样离开? 是要迈开双腿吗? 可我的双腿又去哪了? 我想不起来了! 我应该哭吗? 可我的眼泪又去哪了? 它应该流过我的脸颊,可我连脸都感受不到了。 我想不起来了。 黑暗吞噬了唐荟最后明亮的双眼。 而大街上,林旦不停狂奔着,他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对翅膀,下一刻就出现在南安面前,因为他怀中的唐荟已经到了气息微弱地几乎察觉不到的地步了,他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一边赶路一边强行抽取体内为数不多的气,隔着衣物灌入唐荟体内。 即便能送到她体内的气,十不足一,可林旦没得选。 昏沉中的唐荟,不知过了多久,早已忘却时间的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冷风吹过,害得她冷不禁地打了个寒颤。 于是乎,沉默如一滩漆黑死水般的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眸再度睁开。 而这一次,并非是天空中出现一个漏洞,显现出光明。 而是在她的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发着光亮的圆点,冷风也从那边吹来的。 她本能似的向散发着光亮的洞口处爬去,那只是一个小孔,但对唐荟而言,却蕴含着生的希望。 顺着洞口一般的圆点映出的光,她重新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双脚,身体,以及脸庞?! 她猛然一惊,直到这时,唐荟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安然地躺在地上,双手平稳地交叉在胸前,双眼紧闭。 她惊恐地远离那道发着亮光的小孔,并且奋力地想要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拖离。 但每当她靠近躺在地上的自己的身体时,都好似有一股斥力萦绕在身体周围,只要她想要靠近,总会被弹飞开来。 而在被弹飞数次之后,唐荟也逐渐冷静下来,并且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所猜测。 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死了。 尽管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但唐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她曾在族中老人口中听说过,人死的过程中,灵魂会渐渐脱离肉体,然后便是黄泉冥府中的阴司,黑白无常两位老爷前来勾魂索命,带着死去之人的灵魂进入阴曹地府之中,审判前生的功绩后,重回六道轮回,再次转世。 突然,那一个光亮小孔之中,有一粒黑点出现,像是一粒沙一般,挡住了正中央的光芒。 而那粒沙似乎越来越大,并且正朝着唐荟的魂体极速飞来。 还好唐荟反应极快,唰得一下侧过头,一道黑色的锁链在她眼前飞过,还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金铁摩擦之声。 这好像是,钩锁? 在青白山上修炼了一年的唐荟,本能般地往怀中摸去,那里是她平时藏着料峭的地方,不过此时却空空如也,显然,即便是神兵,也不能在她的魂体中出现。 此时手无寸铁,唐荟顾不得肉身,往后几个翻滚,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古怪的光团。 但随后,唐荟见到了此生绝对忘却不了的一幕。 只见一黑一白,一矮一高,一胖一瘦的两人从光团中走出。 “白人”满脸笑容,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头戴一顶官帽,其上写着“一见生财”,嘴中不停念叨着:“阴魄”二字。 “黑人”面容凶悍,个小面黑,头顶的官帽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嘴中不停喝道:“阴魂”二字。 即便是初见,但唐荟脑海中一下子便出现了小时候曾听说过的阴曹地府中最为有名的两个阴司鬼差,黑白无常。 而好似言出法随一般,随着黑白无常嘴中不停地念叨,逐步逼近唐荟的魂体,她的身体开始四分五裂,飘散在空中。 若是有人在此目睹这一幕,定然会被手脚错乱的唐荟吓得精神失常,但四分五裂的唐荟的魂体,此时竟然觉得这一过程十分舒坦,原本肩上好似有千斤重的担子,现在荡然无存。 唐荟此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跟着这面相恐怖的黑白无常走。 但随着她的身体逐步飘落到七爷,八爷手中之后,不料他们居然面面相觑,而后又将其归还于一处,重新组合好后,又恢复了唐荟的样子。 “缺魂。” “少魄。” “不入阴司。” “游离世间。” 说罢,黑白无常转身欲走,却不料唐荟紧紧抓住两人先前扔出的黑铁锁链,跟着一同进入到那道光团之中。 对唐荟来说,就算此刻让她被黑白无常收走,都远胜过在人间苦苦挣扎,千斤担子的重量早已将一个少女的肩给压得不成样子。 而黑白无常如何不知这个缺魂少魄的少女跟着自己回了阴曹地府,不过他们并未说什么,因为像这样的游魂,无论如何都是过不了鬼门关与黄泉路的。 就在黑白无常带着唐荟的魂体穿过白光之门时,一种脱离尘世之感,如同大梦初醒般狠狠击打在她的心上。 咕咚。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但此时她已经半个身子穿过光团,眼前一亮后,看见了光团之后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流穿过一道又一道牌坊似的的大门,足足有十六道之多。 每一扇门上还盘踞着一只恶鬼,畸形的双眼盯着往深处走去的人流,垂涎欲滴的样子,恨不得将门下之人生吞活剥。 黑白无常急匆匆地将锁链上的唐荟抖落,而后转身进入下一道光团之中。 唐荟不停打量着周围,除了这一条有着十六道牌坊门似的大路外,其余地方都燃烧着骇人的黑炎,有不知好歹的人想要离开大路,可一旦触碰到黑炎,瞬间便会被烧为灰烬。 此时唐荟已经走到第一扇门前。 盘踞在第一扇门上的恶鬼是一只通体发红的长毛猩猩,张着血盆大口,吓唬着每一个将要通过这扇门的人,这就是它的职责,要想让人现出本性,必须先使其无比恐惧。 但唐荟只是呆呆地抬头看向这只骇人的巨兽,眼神中只有茫然,而毫无惧色。 她在想,这只恶鬼守在这门上有多少年了呢,岂不是比自己还要惨,永世不能超生。 猩猩用它洞察过无数人心的猩红双眼,审视了一番这个面无惧色的女孩后,目露惊恐之色,这世上除了将自己囚禁于此的阎王爷之外,还从未有第二人对自己露出恐惧之外的神情。 于是猩猩猛然跳下门,落在这个异样的女孩面前,落下时的动静不小,周围许多游魂被震飞。 只见它张开大嘴,朝着女孩肆意咆哮,用力之深,几乎将要把唐荟直接吞下,但它不能这样做,因为它看得出眼前这个千百年来第一个关心自己的少女生前并未犯过什么业障。 但唐荟依旧是面不改色,在等猩猩的咆哮结束后,细声向其问到:“若我进入轮回之后,下一次再到这鬼门关时,你还会在这里吗?” 按理说,像猩猩这样的恶鬼,经过的人魂根本不敢与其对视,更谈不上搭话,它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与人讲过话了。 但这一次似乎出现了一些意外。 猩猩咆哮道:“只要还有人活着,人间还未死尽,那我便要吞噬掉犯过过错的灵魂!” 也许是在此处炼狱呆的久了,灵智受损,眼前这只红毛猩猩压根没有意识到,人类通过阴曹地府投胎转世,来往不绝。 于是唐荟说道:“可是人能轮回转世,因此人类将永世长存,那此处岂不是活牢房?” 但红毛猩猩继续咆哮道:“我会吃掉坏人的魂魄。” 少女高兴极了,跳起来拍手道:“那你就是好的了?” 唐荟好似忘记了先前所聊的关于轮回之事。 而红毛猩猩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用阎王爷赏赐的法力之眼细查了一番她的魂魄,发现她居然丢失了一魂一魄,赶忙说道:“为何你少了一魂一魄?是在来路上丢失的吗?” 对于这个千百年来第一次关心自己的人族少女,虽然是把守第一道鬼门关的红毛猩猩,心中难免生出一些好感,尤其是知道她还在关心自己是否将要永世把守于此时。 唐荟突然像是惊醒一般,木楞地点了点头。 红毛猩猩跳回门上,它已经堵着这扇门许久了,周围盘踞了许多将要通过鬼门关之人,其中也包括唐荟。 但它将唐荟一同带上了第一道鬼门关上。 此处地势极高,常年有阴风吹刮,只有罪孽极深的恶鬼才能抵挡,每一次阴风吹过,不仅是在消磨罪孽,也是在将其度化。 红毛猩猩将唐荟护在怀中,只有这里安然无风。 唐荟疑惑地问道:“你要吃掉我吗?” 红毛猩猩低声道:“你命中少了一魂一魄,就算过了鬼门关,可下一道关卡是黄泉路,无论如何你都是过不去的,只能化作孤魂野鬼,成为彼岸花的养料。” 唐荟笑得真切,“活着的时候没能像花儿一样美丽,若是死后能与曼妙绝伦的彼岸花同眠,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红毛猩猩虽然见过不少心甘情愿去死之人,但从未有一人像这个少女一样,见过鬼门关这般炼狱之地后,还能安然走向下一关。 不过红毛猩猩惊讶道:“虽然我不了解人间女子的容颜是如何评价美丑,但我在此处见过不少死后都被万人追捧的女魂,我看你与她们也相差不远呀。” 唐荟一愣,还以为是这恶鬼在与自己说笑,但当红毛猩猩变化出一面铜镜之后,唐荟这才看见自己魂魄的容颜。 俗话说,相由心生,但唐荟缺失一魂一魄后,不仅嗜睡短命,连容颜也随之变化。 而此刻,唐荟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双颊,不可置信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不止一夜幻想过自己能拥有红瑜那般的绝世容颜,但她心中清楚,相貌之数皆失天生,更何况自己已经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哪里还能有所改变。 白皙的肌肤,恰到好处的双晕,天然去雕饰的五官,美得像一场唐荟曾日夜做着的梦。 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看向红毛猩猩,说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幻化对不对?为了让我能够安心上路。” 随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变的这张脸太漂亮啦,我生前可丑了。” 红毛猩猩矢口否决:“这就是一面普通的铜镜而已,我可没动过手脚。” “真的?”唐荟一双美目流转。 “真的!” 唐荟点了点头,随后想直接跳下门去,但被红毛猩猩一双巨手给拦住了,它喝道:“你现在倒转回去还有一线生机,何必这么急着寻死?” 不等唐荟说话,红毛猩猩将其捧在手心中,跳下鬼门关,再轻轻地将唐荟放在平坦大地之上。 ”沿着你来的路,找到那个光球就可以回去。“ 唐荟不解,一双柳梢眉微蹙,说道:”可是你为何要帮我?“ ”你不是说我是好的吗?“ 这千百年来,红毛猩猩做了无数次恶脸,吓唬过无数游魂,但此时却是它第一次露出笑容,尽管呲牙咧嘴的模样,比装凶时还要丑陋,但唐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它心中的善意。 随后沿着记忆中黑白无常带自己初入鬼门关之时的道路,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但在面临无数个光球之时,她又犯起了难。 第六十一章 谁会甘心死 死寂一般的江陵城中,有一位背着两柄长剑的年轻人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少女,一只手抬着她的脖颈,另一条手臂扛着她的大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疾驰,踏得青石砖噔噔作响。 街道两旁门窗紧闭许久,压抑颇深的家户,听见街上的动静,不知是敌是友,悄悄透开窗户,露出一丝缝隙,而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想知道到底何人敢在这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抛头露面。 但少年青涩的面孔让人心中不免一惊,更何况他还背着两把剑,想必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让人不免浮想联翩。 有人在暗处骂骂咧咧地低声说道:“不知好歹的家伙,老老实实躲在家里不就好了?非要在这个时候乱跑,要是被前来刺探的敌人注意到,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陵城之所以家门家户都缩在屋里,是因为在一年以前,刘草被朝廷派出的人间境刺客袭击后,他便整日忧心忡忡,若是和平时期那倒还好,不用担心朝廷会派人潜入江陵城,大肆杀戮百姓。但在这风雨欲来之时,若是有人潜入江陵城中,与城外虎视眈眈的朝廷大军里应外合,恐怕江陵城就凶多吉少了。而此时若是有人在空无一人的城中街道行走,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巡逻的将士们显然是认得林旦的,并未对其多加阻拦。 除去冷嘲热讽的百姓之外,还有不少心善之人忧心忡忡,在窗户缝背后看向林旦,低声叹道:“看,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呢,一动不动的,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城里如今可没有药铺还开着门呢,也不知他要去何处求医。” 身旁的小孩子牵着手,说道:“荆安府还敞开着呢。” “可荆安府哪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去得了的地方,江陵城变天了。” 以林旦的本事,想要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并非难事,但此刻的他压根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喜欢管闲事的百姓。 此时在街上狂奔的林旦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跟着赵清毓再多学一点医术,不然也不至于此时连自己的徒弟昏迷了都不知缘由。 风吹过,树叶沙沙宛若歌吟,冬日难得的阳光下,两人交织的影子在地上重叠,没有缝隙。 转眼间,林旦已经抵达了荆安府。 虽然他此时已经精疲力竭,身体内每生出一丝气,便毫无顾忌地灌输给唐荟,但对无底洞一般的唐荟来说,这无异于杯水车薪。 林旦心中十分清楚,此时必须要南安立刻出手,唐荟方才有一线生机。 来不及招呼下人开门引路,只见林旦一脚踹开大门,力道之大,连铁木所制的大门都出现了一丝裂痕。吓得门后的下人瘫坐在地,不敢直视来者的双眼。 就在这时,林旦体内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已悄然无踪影,眼前一花。 等到他的视线再清晰过来时,已经临窗坐在一把绣花椅上,眼前之人正是南安。 林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抵达的南安所在的房间,但此时见到南安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不过当他看见躺在床上的唐荟后,双膝代步,跪着走到她身旁,将手放在她的脖颈之下。 见此一幕,南安并未说话,而是走到桌边,用火炙烤一只小兽模样的镂空铜香筥,而后一阵青烟从镂空中飘荡而出,逐渐弥漫整间屋子。 见唐荟体内气息逐渐平稳下来后,林旦这才将手从她的脖颈之下抽离出来。 但他依旧是跪立的姿态,面朝着南安。 “请你救救她。”林旦低头喊道。 林旦不止一次在书上读到过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的话,但此时他并无选择,自己没有比这双膝更珍贵的东西了。 南安将歇斯底里的林旦扶了起来,依旧是坐回了临窗的那把椅子上。 那里也是熏香最浓郁的地方。 而后她缓缓说道:“放心,唐荟姑娘暂时不会有事了。虽然不知为何她突然陷入昏迷,但我关闭了她体内各处窍穴,让她暂时血气不通,虽然只能维持一会儿,但也足够了。” 当林旦一脚踹开荆安府的大门后,南安听见动静便赶了过来,原本以为是有敌人越过城门来犯,但行至门前时,才看见晕倒过去的林旦,以及被他死死抱着的唐荟。 她看出来唐荟体内的不对劲,立马用折扇的鸢尾在唐荟各路窍穴之上点了数下,关闭了血气的流通。 而南安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手,不仅救了唐荟的性命,还拯救了林旦,否则唐荟体内的无底洞将会把两人都给吞噬掉。 虽然南安替唐荟检查了身体,知晓了她体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她不理解的是,无论是体内还是体外,唐荟都不像是受过伤一般,为何会突然气短? 于是南安又问道:“唐荟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林旦面相痛苦地摇了摇头,他只能察觉到唐荟体内气息衰竭,并不知道唐荟究竟是怎么了。 先前林旦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是将手放在唐荟的脖颈之下,南安虽然好奇,不过并未这在紧要关头问出这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南安只好先安慰林旦道:“不用着急,有我在,唐荟姑娘会没事的。” 林旦点点头,此时他体内的青山正在飞速重建,他需要压榨自己的潜力,只因此时羸弱如一只小猫的唐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在这苍茫乱世之中,唐荟无依无靠,唯一的亲人只有自己这个糊里糊涂的师傅而已。 虽然林旦从小便无父无母,只有赵清毓一个师傅,但也正是如此,林旦心中对师徒这一层关系的观感颇深,比常人眼中的血缘亲人更为深沉。 但南安还是说出了唐荟的状况:“她不仅双肩上的命火已经熄灭,头顶的那一盏也摇曳不止,我虽然关上了唐荟姑娘的窍穴,不过……” 林旦苍白嘴唇微张,说道:“不过什么?” 南安直言道:“不过唐荟姑娘能否醒来,还得看她自己。” 林旦不解,难道唐荟会心甘情愿去死? 南安看见林旦脸上写满了困惑解释道:“我先前所说唐荟姑娘最后一盏命火摇曳不停,想必已经是半只脚踏入阴曹地府了,而在那之前,一定会有灵魂脱离肉身的环节,但魂体摆脱肉体束缚之时,尘世的喧嚣与烦恼便会顷刻间消失无存,因此阳寿已尽之人不由自主地会心甘情愿跟着鬼差回到地府中去。” 但看见林旦脸上满是疑惑,南安笑道:“这些都是江湖术士的话术,若是林公子不相信世上有鬼神的话,可以理解为唐荟姑娘就是失魂落魄。 精神负担不起肉身的提升,而身体达不到要求后,自然也就承载不住境界的飞升,因此才陷入昏迷之中。更何况,匕首料峭上的气运,此时应该在唐姑娘身上,这无异于一道催命剂。所以现在我也只能锁住她的全身经络穴位,阻拦血气流动,暂缓肉身的自我提升。但到底好何时才能醒转过来,我也说不准。” 林旦点点头,他并非不信鬼神之说,而是觉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太过空洞,若真求神拜佛便能挽救自己的徒弟,那即便让他长跪苦求神仙保佑也是心甘情愿。 林旦到底还是翩翩少年郎的年纪,活力十足,体内缺漏的气很快便补足,随后也恢复了精神奕奕的模样。 这时他不禁又想到师傅赵清毓,虽然自己跟随赵清毓在青白山上住了多年,也学了一些医术皮毛,识得一些草药和偏方,但他从未亲自操手过治病救人,甚至连制作成药,也只是替赵清毓研磨草木。 这倒不是林旦不愿意学,而是赵清毓并不愿教他,只是掏出草木经,以及各种医道经书给林旦,让他自学。赵清毓本身就不精于医术一途,在她实践过程中,自己心中还有许多疑难杂症,无从下手,无处解答,因此不想让自己误导林旦。 暂时放下心来后的林旦,瘫坐在绣花椅上,看着身旁不停飘出青烟的镂空小兽香筥,细闻一番后,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向南安问道:“这是什么香?” 正在努力思考对策的的南安,随口无心地答道:“这是昔日师傅教我制作的,是皇室专用,拿来宁神的香薰。” 在听到皇室专用后,林旦便打消了心中的猜测,原本他以为这香薰与赵清毓平日里爱点的香薰一样,不过师傅近二十年没下过山,怎么会皇室香薰的制法? 片刻后,南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苦着脸看向林旦,向他问道:“林公子,你方才为何将手贴在唐荟姑娘的脖颈上?” 她当然看出了这并不只是林旦关心心切,而赶去看望唐荟,其中定然有所玄机。 而林旦也并未糊弄过去,毕竟唐荟的性命还得要南安来挽救,于是他直言道:“这是师门中的一门功夫,可以暂时续一下命。”随后他指了指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但是你也看见了,续命这种事情还是太难了点。” 南安点点头,她并不会责怪林旦,问他为何不再挽留一下刘老太爷的性命,替他续一口气,因为刘老太爷死活与否对她来说毫无价值。 她只是好奇心起而已,对南安而言,天底下各式各样的修道经书,武功秘籍她或多或少都见识过,甚至大部分都熟稔于心,但林旦这一手功夫她倒是前所未见,心中不免好奇。 “林公子,你能教我这门武功吗?”南安嫣然一笑。 此言一出,倒是林旦犯起了难,这是赵清毓的独创武功,他不愿不顾师傅的意愿就流传到江湖之中,但若是自己拒绝,那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会不会一气之下不救唐荟了? 见林旦万般为难的样子,心思细腻的南安体贴善意地松了口,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林公子不必挂怀,但林公子你若能教,那便是最好,就算不教,我也会尽心尽力地救治唐荟姑娘的。” 林旦脸上藏不住情绪,长舒一口气后说道:“实在不是我不愿教,但这是师门相传的武功,我怎么能够越俎代庖,绕过师傅她老人家的意愿,将这门武功外流呢?还请南安姑娘多多包涵。”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南安撇了撇嘴,像是小女孩一般别过头置气。 第六十二章 只身入冥府 在亘古不变的时间长河中,随着河水不停冲刷河床,带着点点沙砾流逝于天边,世间的光阴岁月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而这一个冬天这注定是一个漫长难捱的冬天,也许以往的古老历史中,还有许多严冬比这个冬日酷寒更甚,但至少在这短暂的半月之中,痛苦寒冷持续不断地加剧,考验着无数生灵,尤其是对江陵城的万户百姓来说,更是折磨难熬。 混沌之初,天地被开辟出来后,自然伟力塑造出万物生灵,其中也包括人类。但可能连造物之主也未曾想到,自己在赋予万物各自独特的能力后,被赐予智慧的人类能够凌驾在其余万物之上,甚至收服其为自身的奴仆。 也就是在征服了世界之后,高层次的人类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主人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个物种竟然敢凌驾于人类之上,那便是创造自己的生物,无上之神。 于是人类群体中分出两派,一种是想要附和神意,甘愿成为神明的奴仆,一如臣服于人类的脚下的万物一般;而另一种则是想要将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神明拉下神坛,如同神明亲手塑造的世间万物一般,只能在人类的意志下苟存。 但,就像老虎被囚禁在牢笼中一样,如果不除去它的爪牙,终究是一股威胁,于是神明降下天灾神罚,不断压缩人类的生存空间,但令其所料未及的是,人类竟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顽强生存了下来。 但以人类的实力,究竟该如何与神明抗衡? 流传至今的各类修道古籍,以及世代传承的武功技艺,如同黑夜中的点点星光,指引着后世之人前进的方向。 长久以来,从人迹罕至的苍茫大地到万家灯火的十三州割据,无论是何种派别,人类都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落叶开花,愈加强大起来,甚至出现了像云梦泽这般的人物,以凡人之躯,近乎比肩神明。 但虽然有各项提升人类自身能力的经书或记忆世代流传,但似乎人类在王权的更迭交替中,忘却了人类是在与万物争斗,时刻不停地争斗。 就如同这场战争一般,朝廷为了维护王权巩固,派出军队前来讨伐荆州,完全是人类之间的内斗,并非像野兽一般为了食物和繁衍的机会,而只是为了满足内心的兽欲,比野兽更纯粹的兽性,像是被数以亿计的被人类杀死的兽灵诅咒一般,深种在人心之中。 而这场战争的中心,江陵城,荆安府中,一个少女还静躺在床上。 苍茫焦土上,唐荟站在无数个光团之前,迷茫地看向这些大小一致的光团,犯起了难,她辨别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当初来时的那个光团。 但她突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其中一个光团中飘出,直奔自己而来。 唐荟心有所感,朝着那个光团伸出手,并无阻碍后,再慢慢地步入其中,那股熟悉的黑暗又重回到唐荟眼前,但好在身后的光团依旧没有消失,替她照明道路。 就在唐荟全身回到黑暗中时,一股沉重之感突然又降临在她的肩头,不过在阴曹地府中浅走过一遭的唐荟此时已然能够坦然面对。 蓦地,唐荟俏皮地笑了笑,因为身处在黑暗之中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毫无差别。 而此时这由衷开心的笑意,配上唐荟此时白璧无瑕、螓首蛾眉的脸庞,实在是一番可人的风景。可惜在这深沉的黑暗中,无人赏识,好在唐荟也从未像红瑜和南安那般遭受万人追捧,因此心中并无落差,即便是孤芳自赏,也十分高兴。 在身后的光团照耀下,唐荟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平躺在地上的肉身,当她看向那张普通平凡的脸时,心中却是一阵窃喜,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她知道自己原本的模样比起红瑜,南安来也丝毫不输。 虽然她从未抱怨自己相貌平平,但当她跟在林旦身边后,见着的许多女子都艳丽得不可方物,甚至连小五都灵气十足,以后一定也能长成一个大美人,同为女子的唐荟难免会心中不忿。 这一次,唐荟的肉身并未再排斥她的魂体,像是躺在一张安稳的床上般,漂亮无比的唐荟与那个相貌平平的唐荟重合在一起。 突然间,唐荟像是心中被一股奇妙的感觉填满,那是一道炽热的激流,从自己的脖颈处传遍全身,让她浑身火热起来。 躺在地上的唐荟,此时猛地站了起来,她感觉自己浑身充满力量,尤其是双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仿佛一掌便能摧毁这片黑幕,看见外面的世界,但她身后那个通往阴曹地府的光团依旧没有消失。 唐荟心中明白,虽然自己不知为何捡回一条命,但终究还是少了一魂一魄,此番自己虽然再度回归肉身,但这些不过都是暂缓之计而已,只要身后的光团还在,就意味着黑白无常依旧可以随时前来勾走自己的魂魄。 但此时她完全不必考虑这些身后事,因为唐荟还有复仇之业尚未完成。 随后,只见唐荟往顶上猛地击出一掌,瞬间,远超过往的气势随着手掌的方向喷涌而出,唐荟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气势中,并不全是自己的力量,还有不少的气息十分熟悉。 好像是,师傅的气息?错不了!这就是师傅的气息,难道是师傅救了我? 唐荟心中暗自猜测,不过答案很快便将揭晓。 随着那一掌触碰到这方寸黑暗天地的边界帷幕之时,瞬间天崩地塌,光明随之显现,久未见光的唐荟被刺得不得不拿手挡住眼睛,不敢直视满世界的光芒,而先前通往阴曹地府的光团在整个世界的光芒中逐渐黯淡,藏身于其中。 而当唐荟逐渐适应亮光,放下挡住眼睛的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瘫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林旦以及他身上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同时这股气息也在自己体内流转着。 此时她心中了然,一定是师傅将他的气灌输给了自己,这才捡回一条命。 还没等她起身叫醒师傅,突然另一侧一个清晰悦耳的女声传来:“唐姑娘,你醒了。” 正是替林旦照顾唐荟的南安。 这时正准备起身的唐荟,手脚一软,哎呦一声,从床上滑落在地。 林旦被这一声喊叫惊醒,睁眼便看见了唐荟双腿侧在一边,摔坐在地上,口中一边惊呼:“你醒了!”一边忙搀扶起她,将她扶回床上,而后看向缓步走来的南安。 南安当然清楚林旦心中所想之事,手中折扇一闪,只见数道残影在林旦眼前一晃而过,原本还想偷学几招点穴之术的林旦,悻悻然地缩回身子。 而窍穴被解开的唐荟顷刻间,一股强大气息直冲天灵盖,继而透过房顶直冲天际,其中不仅有唐荟自己的气息,还混杂着林旦的气息以及在那间宅子里吸纳进体内的死气。 通体舒畅的感觉让唐荟忍不住发出一道呻吟,娇而不淫。 林旦被这股无边气势逼得直往后退,他并不知道这对唐荟来说是好是坏,于是忙拉了拉一旁南安的衣袖。 南安死死盯着这一幕,缓慢地说道:“她这是要破境了,不过这架势可不像是迈青山后踏冥府的阵仗。” 同样,城外朝廷的大军也察觉到了这股异象。 那晚的裸身男子吕候此时身着一件粗麻布衣服,勉强称得上蔽体而已,而在他面前,则是一位佝偻老人,身着紫衣蟒袍,以及一位穿着明亮白衣的男子,羽扇纶巾,摇着风,看向荆安府的方位说道:“乱世生顽石,不遇山水不矢志。” 吕候放肆狂笑道:“区区冥府境,就算再强上十倍百倍又能如何,我只手便能粉碎这些顽石。” 这些年来,有太多所谓的天才少年陨落于他之手,尤其是在王玄真创办的沉曜学宫中,近年来招收的不少来自天南地北的少年天才,仗着自己高人一等的天赋,想要越级挑战他这个看似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人间境莽夫。 但无一例外,这些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尽数夭折在吕候的手中,若是只有一身天赐的仙人根骨就想与人间境碰一碰的话,未免太看不起吕候了,谁年轻时还不是个天赋异禀的少年郎? 而老人则是面露难色,他正是那日想要刺杀刘草和刘刑两兄弟的秦姓老者,名为秦余行。 “不知道这城中又是何人在这个关头破境,偏偏气势又如此猛烈,看来绝非善类呀。” 长久的龟缩惜命,让他不得不对每一次出行都格外小心,虽然是人间境的境界,但全然不像吕候这种年轻人有魄力。 书生模样的男子笑道:“无妨,就像吕莽子说的一样,将这些顽石捏碎就行了,我倒要看看这些顽石里面到底是璞玉还是烂俗不堪。” 之所以朝廷之人能够有恃无恐,正是因为他们背后还站在一人,王玄真。 甲子出一人间境,百年难觅王玄真。 随着喷涌至天空中的强大气息逐渐衰弱,坐在床上的唐荟再度闭上双眼,不省人事,林旦忙将手放在唐荟的脖颈之下,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唐荟体内此时并非气竭,相反,是气息太过充盈,甚至将林旦的手都逼退两寸,无法触摸。 南安解释道:“唐荟姑娘刚结束晋级,此时身体虚弱,但体内血气充盈,多休息一下就无妨了,但她羸弱的身体终究是一个累赘,会让她止步不前。” 不知为何,精通医术的南安反而没有看出唐荟少了一魂一魄,反而认为是身体羸弱,无法承受境界的飞快提升,因为这种事情在她看来,实在是太不过思议了一些,而先天蛊又是苗疆中唐荟那一族族长一脉独有的蛊虫,即便是在苗疆境内也鲜有人知,更何况在大山之外的世界,对这些奇形怪状的蛊虫也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这时,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昏迷过去多日的刘草,呆呆地望着房中的三人,冷漠空洞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神色,如世外之人一般游离。 第六十三章 铁血突围 日寒昼短,昏沉暮色之下,寒风飕飕。 在得知老父已经撒手人寰的事实后,刘草出人意料的平静,他并未像林旦想象中那般大吵大闹,或者对着人畜无害的家具大打出手,而是不停地擦拭雪莹刀身,一遍又一遍。 他的面色中看不出晴雨喜怒,但浑身散发出的煞气直逼天际,冷静得可怕。 即便是擅长见微知着,体贴知心的南安也难以揣摩此时刘草心中所想。 自从昏迷起,刘草脑中就不停地在回想那一夜,那个名为吕候的裸身男子,那个近乎无敌的存在。而到现在他清醒后,依旧在思考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与其抗衡。 从小便战无不胜的刘草,即便在南安的胡搅蛮缠之下,承认自己输给了林旦,但他心中清楚,自己可以随意拿捏他。但从未有过像这次一样,面对吕候毫无还手之力,被敌人玩弄,蹂躏,按在地上摩擦,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原本他在偶然失去云梦气运后,即便知道自己天资不错,却自觉此生晋升人间境恐怕遥遥无期。 但刘草在一次偶然挥刀之时,雪莹刀身上竟然活生生掉落下点点雪花来,并且这些雪花片六支棱角分明,锋利无比,奇妙无比 因此这一年来,他将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研究这把原本是刀客楚晏的佩刀,但被刘草巧取豪夺过来的雪莹刀上。 虽然雪莹还远远达不到神兵的地步,但其中有不少的玄妙。 而后他突发奇想,最后得出这一招雪瀑。 以雪莹刀威,唤出漫天飞雪,并且每一片雪花,只要刘草用心感应,都能够操控自如。 但令他引以为豪的雪瀑,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媲美人间境的招式,竟然在面对那个名为吕候的人间境武夫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起初刘草雪瀑初次成型之时,就在南安面前摆弄了一番,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南安看后也赞叹不止,直言道,若是用的恰当,可战平寻常人间境。 可那晚前来袭击的吕候,乃是肉身成道,不靠外力外物,只凭一副肉身便可天地,以肉身入人间境,这样的敌人,在面对锋利雪花的雪瀑时,将刘草珍藏的杀手锏视若无物,并且吕候那堪称恐怖的恢复力和丝毫不惧疼痛的精神力,更是让这场雪如同真正的雪花一般柔软。 但刘草显然并未想到此处,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能对抗一位人间境高手,若是不能,江陵城告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随着刘草痊愈之后,陵阜也跟着很快便醒了过来,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沉默了许多,无论是对手下的兵卒,还是对同为将军的无言,都是如此,像是全然换了一个人般。 林旦带着唐荟离开了荆安府,回到那间故宅中,而此时刘刑与刘老太爷的尸首已然不见踪影,偌大的一间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在打扫房间。 而在荆安府中,随着刘草对着老去的亲爹尸首三叩九拜之后,落下夜幕。 饶是聪明绝顶的南安,在面对这两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时,依旧束手无策,也许只有等时间才能磨平人心中的无数伤痕。 但荆州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江陵城同样没有这么多时间了,城外朝廷的大军驻扎在十里之外,如一柄悬剑高挂在头顶,摇摇欲坠,时刻将要落下。 不只是南安心中清楚,与朝廷人马交过手的刘草更清楚。 大寒已至。 江陵城中虽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城中百姓坐吃山空的日子显然将要到头了,而城外十里的朝廷大军依然按兵不动。 一个风高月黑夜中,三人五骑带着一支百十人的小队夜中悄然出城。 领头之人正是刘草,而他的身旁则是跟着陵阜与无言两位将军。 此一行便是为了突出重围,向荆州其余诸郡寻求援助,先前派出的许多斥候皆被朝廷大军阻拦,无奈之下,刘草只好亲自带人前来突围。 座下马匹疾驰,在夜色掩盖之下,三人很快便奔至十里外朝廷的军队驻扎处,刘草一柄雪莹刀舞得飞起,面对寻常兵卒,如砍瓜切菜般,将胆敢拦在自己身前之人尽数砍成两半。 无言与陵阜自然也不遑多让,紧紧护在他的身边,盯防着无数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枪冷箭。 但此处毕竟是朝廷大营,驻扎着数不胜数的兵卒,足足有十万之数,就算是十万个馒头让刘草来啃也得啃上半天。 这支三叉戟的枪头不断刺进这堵人肉围墙上,速度逐渐放缓,如同一只脚陷入流沙中般,雪莹刀身已经被鲜血沾满荧光,但站在刘草身前的朝廷兵卒只多不少。 而后三人身后跟着的百十人的精锐小队立马扑了上来,如狼似虎一般,毫不惋惜自己的性命,只为开出一条血路来。 在临出发前,一向沉默寡言的无言向这群人讲明过,此一行就是为了突围,为了城中百姓的未来,为了荆州的未来,就算舍弃性命也是值得的。 冲在第一线的刘草,脸上已经沾染上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抬刀的胳膊也开始发酸发痛,就算雪莹刀即为锋利,但每当砍在人肉人骨之上时,那股触感极为难受。 但刘草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朝廷的人间境还未出手,就算杀死再多的兵卒也是无济于事。 只见他朝天怒吼一声,手腕猛然一抖,雪莹刀一荡,上面血渍被尽数甩落,露出明亮满白的刀身。 “吕候,胆敢出来与我一战?” 他早已做好准备迎战那晚的人间境高手。 不过此言一出,不仅是朝廷一方的兵卒皆齐齐看向刘草,就连陵阜、无言,以及身后一众伤痕累累的江陵城军士都诧异地看向刘草。 他们不解,先前的指令分明是要突围,再向荆州其余郡城寻求援助,但此时,在这紧要关头,刘草为何要主动向朝廷一方的人间境高手邀斗,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即便是并未与吕候交手过的无言此时也心感不妙,因为在陵阜重伤昏迷后,他也曾探望过陵阜,那触目惊心的伤势,让无言甚至连想象陵阜曾遭遇过何等的重创都实为不忍。 而实打实地与吕候交过手的陵阜,此刻紧低着头,手中紧握着巨斧。在南安的精妙高超的医术之下,他算得上是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那人的身影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到了连听见这个名字都会浑身颤抖的地步。 就在刘草话音刚落之际,一道身影蓦地从半空之中落下,在刘草身前砸下一个大坑,震飞四周许多兵卒,扬起一阵尘埃,遮住了他的身形。 当尘埃散去后,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从落下时砸出的深坑中缓缓走出。 即便穿了一件薄衣,但遮挡不住他那浑身的钢筋铁骨,古铜肌肤。 “有胆量,看来确实是比一般的虫子厉害点。” 来人正是吕候。 原本在刘草率队偷袭之时,吕候便已知晓,他本想以一己之力将这个没有人间境的小队摧毁殆尽,但却被那日在云梦大泽上的白衣书生给拦了下来。 吕候虽然好斗,但他从不打毫无胜算的架,在明知道自己敌不过这个白衣书生之后,他倒也心甘情愿忍气吞声。 但当他听见刘草竟然敢主动邀斗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眼中满是热火地看向白衣书生,而后者无奈地扬了扬手,示意吕候可以前去迎战。 虽然江陵城众人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但真当人间境降临眼前时,一种无力感不由得涌上心头,尤其是对陵阜来说。 他已经沉沉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来者。 “你们躲远些,接下来交给我一个人就够了。”吕候还不忘细心提醒一番周围的兵卒,虽然在他落地之时便已震飞了不少,但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只是太过心急而已。 刘草并未像那晚一般,先行使出雪瀑,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一招对吕候毫无作用,此时唯一能够相信的便是手中满白的雪莹刀。 只听得刘草低吼一声:“大言不惭!” 随后手持雪莹刀的刘草,快步奔向吕候。 吕候早就在偷袭的那晚见识过这一招,那柄通体发亮的白刀与自己一拳相碰后,所产生的猛烈爆炸将他逼退数步。 但他此时竟然不避不躲,只是摊手叹息道:“就没有新的招式吗?” 刘草闻言大为光火,猛然一刀斩向吕候的脖颈处。 一刀下去,只听得铿锵一声,擦出点点星光火花,溅在明亮的雪莹刀身之上,但更为恐怖的是,吕候的脖子被砍之处,凝聚出一块黄黑色的铜铁肌肤。 “不过这一招,我还是跟你学的。”说罢,吕候放声大笑,而刘草则是面色即为难看。 没想到刘草那晚操控漫天飞舞的雪花凝聚成一块盾牌来抵挡攻击的方式竟然被吕候给偷学了去。 而令刘草更为震惊的是,这一招不止需要巧思,更需要细腻无比的技巧来操控,但这吕候竟然这么快便能偷学去,甚至是调动身体肌肤,难度恐怖比召唤出的雪花高上数倍不止。 但刘草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够掌握自如,瞬间,只见半空中几道银辉残影击打在吕候身上,数道铿锵之声随之传出。 不出所料,每当刘草挥刀而至,吕候皆能恰到好处地抵挡住。 渐渐地,刘草心中不免慌乱起来,手上雪莹也逐渐失去章法。在这密不透气的狂舞挥打中,刘草手上功夫慢了一丝,便被吕候精准地抓住了破绽,猛地抓住雪莹刀身。 虽然其锋利刀身还是割破吕候的手掌,顿时鲜血四溢。 但吕候脸上平静如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随着他手上一发力,雪莹刀立刻脱手,从刘草手中飞出,在半空中闪出一道银弧,而后直插在地上。 同时吕候一脚踹出,直直踢在刘草胸膛之上。 刘草顿时觉得肝肠寸断,肝胆欲裂,瘫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就在吕候将要对手无寸铁的刘草痛下杀手之际,侧身处,一柄长剑飞快刺来,可吕候连看都不看,任由其刺向自己,可落点处的肌肤飞快凝聚出铜铁一般的颜色,像是命中注定般挡住了这一击。 这一剑正是由在一旁观战掠阵的无言刺出,虽然刘草并未让其余人插手,但他心中十分清楚,陵阜道心受损,再度面对这身穿粗麻布衣服的男子时,恐怕能发挥出的实力,十不足一。 这突然的一剑丝毫未改变战局,无言飞快转身,扑向被推倒在地的刘草,他原本只想先将刘草救回后再做打算。 但吕候并不喜欢有人来碍事,在大营中时,他就没少受气,此时正是他想大肆发泄一番的时候,怎么能容忍其他人来破坏。 顷刻间,摧枯拉朽的一拳朝着无言挥来,他只觉眼前一花,如斗般的拳头便要落在自己脸上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座小山的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下了这一拳。 而这道身影立刻飞出数米之远,无言当然知道这人正是陵阜,但他来不及询问陵阜状况如何,忙搀扶起刘草,往后退。 虽然刘草并未告知众人他会主动将人间境引出来,但众人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或战死,或逃出生天,因此也并未怪罪刘草。 但仅仅是众志成城又如何能挡得住吕候的步伐呢? 第六十四章 阳谋 只见吕候面带微笑,一步步靠近将刘草护在身后的无言,四周的江陵城将士皆被他那扭曲变形的笑容震慑住了。 并非是故意摆弄出来吓唬人的姿态,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虐杀敌人时露出的无比兴奋之意。 而他口中传出的,响彻山林的放荡狂笑更是如刺般扎进每一个人的心中,站在吕候正前方的无言,紧咬舌尖,涣散的眼神强行聚拢,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即便知道自己并不能拖延多少时间,但无言依旧将刘草护在身后,他心中十分清楚,就算在场的江陵城的将士都死完了,但唯独他不能死,主心骨死了,江陵城也会不攻自破。 然而吕候可管不了那么多。 在他笑声收敛的瞬间,无言像是心脏漏跳一拍似的,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步,露出身后失去意识的刘草。 即便他忙转身回救,但吕候丝毫不给机会,一巴掌将无言扇飞,原本他不想大开杀戒。因为杀死再多蝼蚁都毫无意义,想要让其断绝根源,只需要铲除巢穴之中的蚁后即可,而攻陷江陵城也是同理。 但这并不意味着,旁人可以一味挑衅。 此时刘草身前再无阻拦,就在吕候即将痛下杀手之时,刘草眼神一凛,突然间恢复了意识,拍地而起,躲开吕候的夺命一拳,随后手腕一转,雪莹刀立刻归位,回到手中,斑驳雪点的刀身再次满白,发出耀眼光芒。 “既然我还没有死,那我就还没有败!”刘草低沉地怒吼道。 这一番话不仅是对自己所说,更是传到了陵阜和无言心中,以及在场的每一位赴死之人心中。 但吕候随后而至的放荡狂笑,如同刺骨寒冰,透过厚实的衣物,紧贴上每个人的肌肤,让人止不住颤抖,不仅是江陵城的军士如此,连同朝廷大营中的兵卒同样心寒,所幸如此恐怖的家伙并未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否则恐怕毫无胜算。 “这才对嘛,要是你那么容易就死了,多无聊。” 而在不远处的一道营帐中,紫袍老者和白衣书生正冷眼观瞧着这一幕。 “吕候这小子身手不凡,没想到脑子也这么灵光,还知道打压对面的气势,令其不攻自破。你要是早点派他去攻城,恐怕这江陵城早就拿下了?”秦余行捻着自己那一串胡须笑道。 而白衣书生却是只撇了他一眼,随后像是看穿了老者心中本意一般,取出一张黄纸,再变出一根狼毫毛笔,当即泼墨写道四个大字:量力而行。 “老秦呀,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拦着吕莽子吗?”白衣书生收回笔,洋洋得意地观赏起自己的草书来。 “养寇自重呗!还能有啥?” 此言一出,两人相视一眼后,狂笑不止。 连秦余行始终佝偻着的背脊都似乎挺直了一丝。 而白衣书生则是笑得眼角带泪,直拍得桌子噔噔作响,不过他默默地将手中的黄纸揉成一团,而后掌心生出一道无名火,将其焚烧殆尽。 在两人看来只有一个勇字,丝毫不懂权谋的吕候,即使战力再高,只要高不过王玄真,那就不过是一把好使的锐利快刀而已。 而此时,这柄快刀即将插在刘草的心脏之上。 虽然刘草及时清醒过来,免遭一死,但如何对付吕候这等天大的难题始终摆着面前。 无论刘草如何催动雪莹刀,无论刘草使出何等刀法,无论刘草如何找寻吕候的破绽,在吕候打起精神认真面对他后,甚至连吕候的粗布麻衣都沾不到丝毫。 但吕候仅仅随意挥出的一拳,便如同小山般向刘草奔去。 刘草需要花十成十的功夫才能勉强接下,并且他能感受得出,吕候甚至还未用出五分气力,但自己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当刘草虎口炸裂,连退数步,还在消化吕候上一拳的力道之时,下一拳又至。 无可奈何之下,刘草只得勉强举起雪莹刀,护在身前,而后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接不下这一拳了。 良久,那摧枯拉朽的巨拳并未如期落下。 刘草缓缓睁开眼,只见吕候的拳头离自己只有寸许,但却猛然停住了,而吕候则是死死盯向江陵城的方向。 夜暮沉沉中,原本丝毫不见星火,一片漆黑的江陵城中,似乎有丝丝白线从城头突然出现,接连天际。 但当吕候定睛看去时,这才发现,这些直通天际的白线竟然是成千上万的纸鹤,在朝天空中飞去,速度极快。 而那些数不胜数的纸鹤们,皆是从站在城头的一个锦衣绣袍的女人身上飞出。 只见南安十指相扣放在胸前,闭上双眼,低垂着头,像是在虔诚祈祷某事一般,站立在城头处。 “该死!” 直到此时,吕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竟然被眼前这些蝼蚁吸引了目光,忘记了江陵城中还有两位人间境并未出手,也就让其有了出手的时间。 并且这漫天飞舞的纸鹤,显然是为了向城外通风报信,求救援助,若是真让江陵城向外求援成功,那么这些时日来的努力就全然白费了。朝廷也并非全知全能,并不清楚江陵城有何盟友,是否有人间境的帮手。 吕候本想奔去城头将这大张旗鼓的女人打落。 但他双腿微绷,脚上还未发力,背后突然出现一个紫袍佝偻老者,按住了他的肩头。 “让柳大人去,这些术法神通可不是你我能搞明白的玩意。” “麻烦的女人!”吕候叹了口气,虽然遗憾,但心中清楚秦余行所言不虚。 虽然他勇猛无比,无论敌人是使刀枪剑戟,还是用拳脚棍棒,在他面前与孩童杂耍无异,丝毫不惧。但如果对上白衣书生或者南安这种擅长使用术法神通之人,恐怕会被活活玩死。 就在吕候放松全身肌肉之时,一道白衣身影突然从众人身后窜出,直奔天际,飞向江陵城上空。 只见他抛出数张黄纸,分布在飞出的纸鹤四周,口中念念有词道:“鱼潜深渊!” 瞬间,四道黄纸之间连接出一道光线,成了一道无底之门,将疾驰而来的纸鹤尽数吞入,无一可以例外。 这时,白衣男子将要轻飘飘地落在城墙之上,在半空之上看向早已在城头等候多时的南安。 可守护在南安身旁的刘刑已经等不及这人飘落下来,直接右手提剑,左手掐了一个剑诀,护在当中,直奔正悬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白衣男子。 刘刑手中长剑绽放出异样光芒,裹挟着破碎空间之意,触之必死。 这正是他此生剑意巅峰之举,数不尽的剑意汇聚在剑身之上,来回纵横切割,甚至已经到了破碎空间的地步。 白衣男子自然也看得出这一剑极为古怪,不过他只是随手扔出一张沾满墨渍的黄纸,缓缓朝刘刑飘去,恰好盖在长剑剑尖之上,就在两者相碰的一刹那,黄纸顷刻间被无穷剑意切割得破碎开来,瞬间爆发出无数黑墨,覆盖在剑身之上,遮掩住了那股异样光芒。 但刘刑同在半空之中,退不得,只好向前刺去。 而白衣男子确确实实地挨了刘刑一剑,不过这一剑却只是在他皮肉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而已,并未像刘刑预期的那般将这人的肉身粉碎。 随着两人同时飘落到城头上后,刘刑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剑身上的黑墨,这也就意味着这柄剑,废了。 白衣男子看了看自己腰身上的口子,嘴里一阵呲溜,心中颇为不满,大声喊道:“你这把剑都被我封印了,还非要刺我一下,我又不是吕候那个糙汉,随便你怎么砍都没事,非要让我吃痛才肯安心是。” 然而刘刑魄力极大,当断即断。 随着他右手中一股劲力传出,从剑柄处开始,其下剑身节节寸断,墨渍也就随之掉落,而后刘刑低喝一声,一道无形的气状剑身立马附和在剑柄之下,即使剑身不停地在波动,看似极为不稳定,仿佛下一刻就将自动破碎,但仍然惹得白衣男子露出艳羡的目光。 “好厉害的剑!不过你的对手可不是我……” 白衣男子话音未落,一道粗壮的身影猛然跳上城头,双手还掐着两个兵卒的咽喉,随着他落下时,手一用力,兵卒立马断了气。随后他像丢弃垃圾一般,将这两个阻拦自己的江陵城兵卒扔下城墙,沉沉摔在地上。 “拿剑的,咱俩来玩玩!那边的是你哥,有点太弱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太失望。” 听吕候此时的口气,似乎刘草已经遭遇不测。 刘刑眼中先是震惊,而后转换成愤怒,沉沉嘶吼一声,沙哑而暴躁。 他并非对身前出言挑衅的吕候,而是对一旁还在默默祈祷的南安。 原本在刘草出城之前,她便向刘刑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朝廷不会派出人间境阻拦他的,到时候你只需要守在我身边即可。” 不过刘刑虽然愤怒,但此时别无选择,只有相信南安的话,江陵城的百姓才有出路。 其实南安此计乃是阳谋,抛出刘草这个人人都看得出的鱼饵,吸引朝廷一方的注意力,骗其人间境战力按兵不动,而后江陵城一方再弄出天大的动静,将人间境高手尽数吸引过来,再由刘草一方拼死突围。 但即便是南安殚精竭虑想出的计谋,面对朝廷大军,胜负仍在五五之数,毕竟对方多了一个人间境战力,这是再多冥府境都不可比拟的。 然而刘草研究出的雪瀑一招的存在让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有了转机,若是他能够抗住一位人间境,似乎突围并非不可能。并且一支只有三名冥府境的队伍,朝廷一方只可能留下最弱的一位人间境来对付。 第六十五章 拳开天地 见刘刑佁然不动,吕候率先近身,只凭一双拳开路,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直奔刘刑而去。 此时刘刑收回对南安不满的目光,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面对来势汹汹的吕候,他知道这人虽然看着虎头虎脑,有勇无谋,但战斗智慧极高,决不能小觑。 拳对剑。 优势在刘刑。 更何况刘刑此时手中之剑乃是气态无形之剑,肉眼难以观瞧,只能通过气息感应出,因此对吕候来说,劣势不小。 但吕候显然不是认怂的主儿,眼见如斗般大的拳头即将落在刘刑身上之时,只见刘刑悄然间调转剑柄,静候吕候这一拳碰在自己剑锋之上。 而跃起在半空中,一拳即将落下的刘刑,突然心头一紧,竟然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没能砸在剑上,而是落在城头墙砖之上,豁出一块缺口来,引得城墙一阵晃动,惹得还未睁开双眼的南安止不住地皱眉。 不过,既然你不愿主动赴死,那就让我送你一程罢了。 生死大敌当前,即便是武德充沛的刘刑也顾不得颜面,并非你来我往地一招一式,而是乘胜追击,置吕候于死地。 刘刑提剑便往露出背身,满是破绽的吕候身上刺去。 好在吕候反应极快,双脚点地立马与刘刑拉开距离。虽然只是一个剑柄,但他足足留出了寻常剑身两倍的距离。 一剑刺在城墙之上,顷刻间,无数道剑意交错,来回切割,将剑尖所至之处粉碎殆尽。 刘刑冷眼看向慌忙逃窜的吕候,像是见到一具尸体般冷漠。 而吕候此时些许心悸,只因刚才落空的一拳,之所以吕候突然避开刘刑,正是因为他手中突然调转方向的剑柄,让他十分不安,没想到这剑竟然威力到了如此地步。 不对,并非是剑厉害,这只是他操控气流随意组成的一把剑而已,真正厉害的是附着在剑身之上,庞大无比,深厚纯熟的剑意才对。 毕竟吕候强健肉身,不仅是在力量上无可匹敌,在速度上同样已经到了无人之境,因此刘刑剑意虽强,但如果根本触碰不到吕候的话,也就无济于事。 但刘刑如何想不到这一点? 先前一剑刺向毫无防备的吕候时,以及在半空中即使全力而出依旧能调转方向时,刘刑便已看出,若是眼前之人凭借速度优势,自己将毫无胜算。 而想要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避无可避。 白衣书生此时也起了兴致,像是老熟人一般,坐在城头,看着二人争斗,反正他身后的南安一时半会也没动静,虽然纸鹤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出,但他对自己造出的无底之门十分自信。 城头很高,夜色中寒风飕飕,当一阵猛烈飓风吹过城头之时,刘刑突然将手中剑柄往吕候脸上掷去。 不明所以的吕候,不敢硬接,向旁边一跳,即便只是一个剑柄,他也不想靠太近。 但这阵风似乎有古怪在里面,停留在城头,并未随着后来之风的推动而离开。 吕候心知不妙,翻身欲下城头。 他来此只是为打架的,并非想要送死。 但刘刑岂能让他来去自如? 只见刘刑掐着一个剑诀,左脚侧立,在这团风中如若卧海之龙般,畅通无阻,而反观吕候,虽然浑身肌肉紧绷,费尽力气,也只能艰难迈出几步而已。 刘刑以指为剑,向着举步维艰的吕候,凌空一斩,瞬间,一道偌大的口子浮现在他的脖颈之上,渗出鲜血来,随后风中的无数剑意在此时倾巢而出,直往吕候的血肉中钻。 饶是皮糙肉厚,极能忍受疼痛的吕候,此时脸上色彩极为惨淡。 而一剑还不够,既不能杀死这个百般挑衅的粗人,也无法平息刘刑心中怒火。 随后刘刑又隔空一挥,吕候双脚处血肉横飞,伤口之深,足以见骨。 吕候一个站立不稳,双膝跪倒在地。 伤口处不停有剑意侵蚀,即使吕候自愈能力极强,但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刘刑放声大笑,爽朗之声贯彻城头,让闻声之人倍感振奋。 朝廷大军还未开拨之前,南安战战兢兢的样子让刘刑也十分紧张,担心自己并非是对面浸淫人间境已久的对手,甚至会给江陵城拖后腿,毕竟在他迈入人间境后,便再没有与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地交过手。 但显然,眼前的吕候绝非自己的对手,在这处自有空间中,刘刑的战力起码上比吕候高上一个阶层,并且吕候时刻在被这团风给阻拦着步伐,自身实力严重受损。 一旁观战的白衣书生忍不住赞叹道:“南安姑娘,你这调教的功夫真不错,不过是一个下等人间境而已,竟然剑意如此深厚,甚至连形成自有空间这种深奥技法都略有雏形。” 不过南安并未理会此人,只是身上纸鹤飞出的速度加快了一丝。 再看困境中的吕候,他并未像一旁坐山观虎斗的白衣书生求援,在他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即便比自己厉害不少,但嘴里说着的之乎者也,只会碍手碍脚。 白衣书生也乐得合不拢嘴,反正吕候是死是活并不会影响局势,在场之人,他有信心以寡敌众,而吕候只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而已。 就在刘刑准备给他致命一击时,只见吕候缓缓脱下身上的粗布麻衣,随后像是解脱了某种束缚般,再度站起身来,死死看向悬在半空中的刘刑。 此时白衣书生看见吕候身上散发出的无边气势,忍不住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说道:“吕候这小子,竟然还是中等人间境?不对!是王玄真给的什么玩意吗?难怪我会看走眼!” 在听见“王玄真”三个字时,屹立不动的南安细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丝。 刘刑此时也看出了些许端倪,他先前那一剑乃是斩断了吕候双脚脚筋,按理说,无论如何他都再站不起来了,可…… 还未等刘刑想出此中缘由,裸身男子拔地暴起,飞快地一拳砸在刘刑面门之上。 刘刑来不及抵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随后像是断线的纸鸢一般,飘然落地,而这团被他强行留住的风也随之散去,剑意弥散于空中。 不等他起身,裸身男子再度跃起,飞身砸向刘刑。 好在刘刑强行翻了个身,这才堪堪躲开这一拳,否则立刻便会被砸死。 即便如此,刘刑依旧被吕候一拳震飞,在空中口吐鲜血。 此时,他脑中还在飞快思考,究竟是为何?为何他会突然变强这么多? 吕候不由分说,继续近身刘刑,好在刘刑此时头脑冷静了下来,立马唤出无数剑意护在身前。 但吕候视若无物般,右拳直冲,即便被锋利无比的剑意给刮得血肉横飞,白骨可见,但拳势丝毫未减,一拳砸在刘刑的胸口上。 刘刑顿时眼眶欲裂,痛不欲生。 这种以伤换伤的打法,天下恐怕少有能敌得过吕候之人。 “你们这种喜欢舞刀弄剑的家伙,一辈子也打不过我的,只会躲在兵器后面畏畏缩缩,殊不知我拳开天地,是何等风流?” 吕候先前的伤势在此时尽数愈合缓解。 白衣书生看出了端倪,那件粗布麻衣并非只是一件简单的衣服,恐怕其中大有玄机在。吕候脱下那件衣服后,白衣书生立马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王玄真的气息,来自那件衣服上。 而这件粗布麻衣的确是在吕候临行前,王玄真亲手赠与的,说是可以压制体内的力量,寻常时候穿上对敌,不仅可以让敌人错估实力,同时也可以花一份功夫,提升两份力量。不过这看似轻飘飘的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却好似有千斤重,天下能穿戴之人,少之又少,不过对吕候这种炼体之人来说,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在感受到刘刑即将坚持不住时,紧闭着双眼的南安不由得动摇了几分。 她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刘刑战败,自己实难以一敌二,但眼前的要紧事还差一点时间才能完成。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已经被打得不太清醒的刘刑,体内突然爆发出一股蛟龙气息,将前来想要了结他的吕候震飞开来。 而白衣书生感受到这股气息后,不自觉地从怀中取出一把黄纸,于身前列阵,神情紧绷,四处张望,寻找着某人。 南安虽闭上了眼,但笑意却在嘴角显现。 与此同时,远在江陵城深处的唐荟,突然从睡梦之中惊醒,头脑昏沉,心中却有一股引力,牵引着她向屋外走去,结果却不小心踩到了睡在地板上的荠子,惹得她一声娇叫,吵醒了别屋歇息的林旦。 他忙裹上衣物,前去查看。 但却看见衣衫不整的唐荟痴痴地望向城门口处,身后跟着不停揉搓肚子,同样衣不蔽体的荠子,嘴里骂骂咧咧。 此时荠子突然看见林旦正朝自己走过来,而自己又裸露着肌肤,忙缩回屋里,只探出一个头,偷偷看着林旦,想看看他要干嘛。 林旦不明所以,以为是唐荟又出什么状况了,忙将手放在她的脖颈上,想要仔细探查一番情况,但却被她突然捉住右手,攥在两手心中,双眼朦胧地看向自己,说道:“师傅,陪我去城门口一趟好吗?” 恍惚间,林旦突然觉得唐荟好似换了一副容颜,不再是先前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而是一张自己前所未见,绝无仅有的倾世美颜,一股恰到好处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过林旦很快便抽回了手,说道:“好,不过你先回去穿好衣服,我等你。” 第六十六章 蛟龙出海 而此时,远空月黯星稀,本就昏暗无光的城头,不知从何处忽然飘出一阵雾霭,迅速占满城头,烟气沆砀,深不见人。 即使是人间境的吕候,早已并非肉体凡胎,眼力极为不俗,但仍然无法看穿这层雾气,白衣书生也是如此。 见势不妙,白衣书生立马抛出一张黄纸,口中喊道:“千山收宿霭,一气蔼金行。散!” 言出法随一般,黄纸飘飞于半空之中,发出阵阵金光。 在金光照耀之下,城头上这层雾霭逐渐开始消散,露出藏身其中的一个古怪身影。 云淡风轻过后,白衣书生环顾四周,在仔细探查一番后,并未找到心中那个让其终生难忘,万分迷人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人的踪迹。 高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白衣书生长舒一口气,心中不停安慰着自己。 也对,以她的境界,怎么会随便参与到这样的战争之中。倒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不少古怪。 良久,直到雾气消失殆尽,这才显露出那个身影的全貌。 一人一龙,背靠城墙而站。 随即,一道清远幽深的龙吟声从刘刑身旁发出,划破天际,飘进吕候和白衣书生的耳中。 错不了,这就是云梦泽的手笔! 白衣书生面露难色,带着些许叹惋地说道:“桃花落,佳人身姿绰,可曾想,却种别处郭。” 同样,这声龙鸣也飘进了城中,但随着距离拉远拉长,等到落进千家万户之时,已经十分微弱,熟睡中的人们只当是春日中的蚊蝇在耳旁振动翼翅。 但正一路向城门口奔去的林旦与唐荟二人,却是从这一声前所未闻的古怪之声中,听出些熟悉之感来。 “是她?!”林旦惊呼。 身体里同样存有一道云梦气运的唐荟感触更深,点点头说道:“没错,就是云梦大人的气息。在城头。” 说罢,两人加快脚步往城门口赶。 唐荟体内的气运牵引着自己不自觉地往城门口奔去,而林旦当然不愿让唐荟孤身犯险,即便云梦泽待两人不错,但林旦始终觉得彼此之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若是让唐荟一人前去,他放心不下。 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先前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飞的吕候此刻死死盯着刘刑,尤其是缠绕在他身上的那条墨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迫使吕候不自觉地心生退意。 不过两人都并未轻举妄动。 而这条墨龙,通体青黑色,身披一层鳞次栉比的厚铠,分不清是本就有的血肉之外的龙鳞还是在体外幻化出的一身宝甲。 同时,两根粗壮似有生命般的龙须飘荡于空中,一对黄金竖瞳死死盯着吕候。 墨龙口中不停吐着烟气,想要遮蔽自身,但却在天空上的那张黄纸发出的阵阵金光照耀之下,十不存一。 墨龙缠绕着的刘刑,此时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在龙身环绕遮掩之下,脸上竟然出现些许红润,同时沾染上不少真龙气息。 吕候看得透彻,他虽然不知道这墨龙是从何而来,为何要帮刘刑恢复伤势,但他此时正在兴头上,浑身劲力无处发泄,任何东西,只要胆敢阻拦在自己面前,他都绝不会放过。 并且,墨龙散发出的气息虽然强大而诡异,但并不意味着吕候就并非敌手,他心中十分清楚,天底下能压过自己一头之人,屈指可数,眼前的一人一龙显然不在其列。 炼体武夫本就极难走到大道深处,因为万般困难都只能依靠自身肉体的坚韧,稍不注意便会半路夭折,万劫不复,而这样的大道给每一个勇者的回报同样深厚。 从不依靠任何兵器,只凭一双拳走到如今足以睥睨天下的地步的吕候,即便是境界修为上高出不少的白衣书生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正面击溃他的肉身,更何况是与其同等修为的刘刑。 就算你多一条龙又如何?今日便让我吕候,屠龙! 吕候体内气势急剧上升,属于人间境的道力贯穿全身,浑身肌肤如铜铁一般黝黑,坚不可摧,但双臂之上的虬扎肌肉还在不断增长,最终到了一个令人见之胆寒的地步。 上身健壮如一座钢铁小山般,气势逼人,仿佛一拳砸下去足以天崩地裂一般。 “这就是我的全盛之姿!来!” 吕候全身血液极速加热,不停口吐白烟,上身庞大,充满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速度会慢下来……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先前吕候所站之处空无一人,而墨龙之上突然出现吕候的身影,举着钢铁一般的巨拳,身影遮住仅有的丝丝月光,墨龙的身姿隐藏在暗影之中。 墨龙灵智不俗,知道对方来势凶猛,不可力敌,于是带着刘刑侧身一偏,躲开了此拳。 但一人一龙所在的城墙便遭了殃,“一声不吭”地挨了一拳。 顿时,绵延全城的城墙止不住地晃动起来,似乎这一拳动摇了城墙根基。 而深夜中酣然入睡的城中百姓们,半数之多都被这阵摇晃惊醒,甚至震动的余波传入城中,惹得百姓家中锅碗瓢盆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时间,瓷器破碎声,以及吵闹打骂之声在城中此起彼伏。 吕候缓缓站起身,先前被砸之处,此时已然成了一个大坑,落下不少砖石到城门之下。但与此同时,吕候右手已经白骨森森,血肉模糊,指骨可见。 不过下一刻,他手上的伤势开始自动恢复,不多时便完好如初。 打空一拳的吕候脸上写满了不爽,他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只会逃避的懦夫。 有朝一日,他会将身后那个白衣书生踩在脚下,然后向那个女人述说自己的伟力,让她知道她并未看错人。 “喜欢逃?那我便让你逃无可逃!” 吕候的全盛之姿并非一拳就结束。 不过吕候的下一拳,并未直接朝向刘刑轰去,反而是砸在城墙之上,一拳接着一拳,丝毫不顾拳头上传来的伤痛,拳伤甚至比恢复的速度更快。 刘刑不明所以,他不懂为何吕候会突然发疯似的往地上猛锤,甚至不惜弄伤自己。 但随着城墙止不住地摇晃时,刘刑心中生出一个骇人的想法:难道他想以一人之力,将这绵延千里的城墙轰倒? 不等他多想,仅仅稍微休息了片刻,手脚又复原的吕候继续一拳又一拳地砸向地面。 无论如何,刘刑都不能再让吕候继续下去。 城墙一旦崩溃,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白费了。 随着他心意微动,环绕自己的墨龙顷刻间冲向高举铁拳的吕候,原本清亮透明的龙吟声,此时近乎野兽般咆哮着,横冲直撞。 但吕候似乎等待这一刻许久了。 在墨龙冲向自己的当口,铁拳立马调转方向,猛然击打在墨龙龙首之上,虽然未能一拳击溃龙首上的鳞甲,但心中对其实力大概有了预估。 随后吕候双手紧抓住龙首上飘然的龙须,双臂一擒,将偌大的龙首夹在身下,使其动弹不得。 刘刑见状心惊,他没想到吕候竟然力大至此,并且速度极快,连云梦气运化成的墨龙都能徒手擒拿住。 然而吕候到底还是低估了墨龙之威。 只听得墨龙一声绝命嘶吼过后,身形骤然变大数十倍,顷刻间便脱离了吕候的束缚,在空中盘旋腾飞数圈之后,再度降落在城头之上。 墨龙的威严此时才真正显现。 当那双黄金竖瞳摆在吕候面前之时,一股属于云梦大泽的气息猛然爆发开来,无数古老的龙族之声从墨龙口中的咆哮之声发出,如同一条条剔骨短刀,深深扎进吕候体内。 饶是能够忍受各种苦痛的吕候,此刻也不得不在这万刀割肉的痛苦之下,弯弓屈膝,最后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前半生所经历过的苦痛,与在历经千年之久的云梦大泽中的蛟龙所见所感相比,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连同一旁撒手旁观的白衣书生都不得不时刻准备出手相助,再怎么说吕候也是朝廷一方的一员大将,若是在此地折损陨落,恐怕那个女人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但他心中却忽地生出一丝疑惑,云梦大泽就算再大再深,终究只是一处大湖而已,如何能孕育出蛟龙? 并且这龙族之声,似乎已经传承了千百年之久,白衣书生不相信云梦大泽能够有养育蛟龙的环境,其中定有古怪。 墨龙屈居在城墙之上并不好受,猛然腾飞在云雾之上。 还未等到白衣书生出手,只见趴在地上的吕候双手撑地,掌下灰砖所制成的城墙地板一块块地破碎,但终究还是撑起了这个此时头脑疲惫不堪的男人。 “自从我见到那位大人之后,还从未遭受过这样惨烈的打击。” 吕候仰天看向变大之后的墨龙,盘踞于云烟之间,露出的一对黄金眸,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仅仅是墨龙的一声咆哮,自己便已抵挡不住,更不用提打倒它了。 但如果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完成不了,又如何能对得起她的知遇之恩? 白衣书生扔出一道黄纸,立于吕候身前,大声喊道:“退下!” 他已经看出吕候此时道心受损,不宜再战,更何况,白衣书生原本就打算以一敌二,吕候横插一脚,虽然他并未多说什么,但终归是扰乱了自己的计划。让其不得不再重新考虑局势。 然而低垂着头的吕候,此时脑中不停闪过些许画面。 阴雨沉沉的泥泞破巷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女人,头戴一顶白纱斗笠,不顾污泥染上裙摆,将一个被石头砸破头,血流不止的瘦弱少年护在身后,让他免遭同伴的毒手。 等到少年的同伴自知讨不到便宜离开后,女人蹲下,平视着少年,向他问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雨水不停冲刷着少年的额头,但鲜血依旧止不住地流淌,直到少年脚下刚踩出的水坑已经被染红,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们抢了我的馒头。” 隔着一层白纱,少年却似乎依旧看见头纱之内的女人眉眼上的笑意,不知为何,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女人问道。 “我看见了你的眉毛和眼睛在笑,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少年答道。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女人站起身向少年伸出手。 少年将满是污泥的手放在水坑里粗浅地洗了洗,而后向女人伸出,但还未触碰到女人的手,他便发现自己的手并未如他所愿般洗净,反而在血水池中将手给染红了。 但女人丝毫没有嫌弃,一把握住了少年的手,牵引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以后叫我要用尊称,用“您”,记住了吗?”女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雨滴扑落在泥地上,淅淅沥沥,女人背对着少年,声音清浅。 但少年听得真切,猛地点头,十分高兴地答道:“您!” 第六十七章 死而后生 吕候捏碎漂浮在身前的黄纸,目光坚毅地看向刘刑。 随着刘刑手指挥动,墨龙从天际落下,身躯庞大,卷动风云,但灵活自如,力道掌握得极好,下颌在城墙头上剐蹭,直奔吕候冲去。 吕候不避不躲,上身肌肉紧绷,双手抵住墨龙龙首,不肯让其再前进一步。 而后双拳猛然向下一砸,再顺势翻身骑上墨龙脖颈之上,一拳一拳地砸在厚实的鳞甲之上。 每一拳吕候都像舍掉双手不要似的拼尽全力,一拳下去,墨龙毫发无伤,但自己却鲜血四溢,不过他眼神坚毅,丝毫察觉不到双手传来的痛苦一样。 双手沾满自己鲜血的吕候,此时拳上毫无章法可言,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除掉这条传说中的生物。 终于,在砸了数十拳后,吕候双拳以一种怪异的弧度扭曲着,但终于是破开了墨龙坚硬的鳞甲,黑青色的鳞片之下,同样是殷红色的血肉。 墨龙吃痛,趾爪处立马浮现出数团焰云,攀爬而上,直冲天际,吕候双腿紧夹,抓住龙身上栉比的鳞片。 但随着墨龙极速穿梭在云层之中时,浮云上的雨水润湿了龙身,双手本就扭曲变形的吕候,此时再也抓不住变得光滑无比的鳞片。 并且极高的高空上,高速风力如利刃般,在吕候身上留下一时间磨灭不掉的痕迹,迫使吕候不得不撒手,从天空摔落。 墨龙可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害自己吃痛的吕候。 更何况是在天空之上。 只见墨龙龙尾横扫,一片浮云瞬间被打散,化作点点雨滴稀里哗啦地落下,淋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的吕候身上。 下一刻,墨龙趾爪微缩,一道金黄闪电立马劈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不动。 风雨雷电,听从龙之意志! 直到雷电的轰鸣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传到每个人心中之时,时间继续流动。 这道闪电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吕候。 原本在极速坠落的吕候,此时被闪电硬生生停留在了半空中。 这道雷电并非只存在了一瞬,而是持续不断地摧毁着吕候的身体。 按照墨龙的意志,这道雷电一直会持续到将吕候彻底粉碎成灰才会停止。 白衣书生手中攥着一沓黄纸,时刻准备出手,但随后又将黄纸收回。 只见被闪电缠绕的吕候,浑身发黑,不停冒着白烟,一动不动。 但闪电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天空中某处落下。 城头之上的刘刑冷眼看着这一幕。 存在于他体内的云梦气运还能幻化成龙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虽然从冥府境到人间境时,这道气运提供了不小的助力,但他从未想过竟然还能在人间境时直接幻化成形,成为一个不小的助力。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恢复自己的伤势,那个白衣男子还未真正动手。 先前吕候打在刘刑身上的几拳,可是拳拳到肉,若非是刘刑人间境的体格不俗,恐怕已经成为拳下亡魂了。 但令刘刑惊讶地是,过了许久,天空中的闪电还在持续,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吕候的肉身已经强悍到这种地步了吗? 刘刑不由得心中大惊。 而白衣书生浅笑着自顾自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破茧成蝶了。” 金黄闪电中,浑身肌肤被烤的炭黑一般的吕候,胳膊突然动了动,上面的炭黑肌肤逐渐破碎,不过这清脆微弱的破碎声混杂在雷电轰鸣中,无人可闻。 突然,云层之上的墨龙突然一声嘶鸣,回荡于江陵城之上。 刘刑顺着看过去,只见金黄闪电中的黑块骤然破碎,一个白皙身子的吕候再度出现。 并且吕候此时身上散发着一股无边的气势,强过先前全盛姿态数倍。 而后,他握拳向上一击,不断降落的闪电,瞬间倒流回溯。 好在墨龙躲闪及时,并未被倒回来的闪电击中。 不过吕候并非善罢甘休之辈,一道清风自他脚下升起,托举着一丝不挂,壮硕无比的身躯飞快靠近墨龙藏身之所。 刘刑看得焦急,吕候竟然能在万钧雷霆之下不死,并且以此为契机破开小境界。 攻守之势异也! 随着刘刑心意微动,墨龙一声嘶吼爆发开来,其中蕴含着刘刑多年来修炼出的无数剑意,化作一柄柄利剑,齐刷刷地朝吕候冲去。 然而吕候丝毫不闪避,任由这些剑影浮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是侧握在腰身处的重拳不断蓄力,等待着近身墨龙的那一刻的爆发。 见雷电无效,剑意难敌,墨龙本能地退缩到云巅之上,催动着这些天上湖泊挡在自己身前。 吕候脚下清风依旧在,原本他是不愿借助这些天地之力的,在他看来,只有骨肉发肤才是能够绝对信任的武器,但在被万钧雷霆麻痹之时,他回想到那位大人曾告诉过自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么就让我们以天地之力为器具,戏弄天地!” 当吕候一头扎在云层中时,好似到了一座湖泊深处,四周暗黑无光,只有无边无际的水挤满了空间,窒息的感觉接踵而至。 但吕候仅仅是左手一挥,云层即刻破裂开来,他的目标只有云巅处的墨龙而已,区区浮云岂敢阻拦? 随着吕候的飞速跟进,墨龙自乱阵脚,它原本只是一股没有自我意识的气运而已,只是在刘刑步入人间境后,逐渐有了一些野兽的本能。 此时步步紧逼的吕候气势滔天,墨龙心中慌乱,竟然不敢直面体型比自己小上百倍的人类,反而缩小身体,往云层中钻去,希冀能躲过一劫。 站在城墙头上的刘刑,见此一幕,忙催动心神,想要召回墨龙,无论怎么样,这吕候都是他的敌人。 清风渐缓,庞然大物一般的墨龙突然消失不见,吕候一时找不到目标,而四周都是一团团的浮云,想要大海捞针实在有点难为人。 不过吕候并未心乱急躁,只见他飞到墨龙先前所在的云巅,朝着底下的组合起来像是一头巨鲸的云团湖泊,缓缓挥动右臂,递出无上之拳,但仅仅是挥出一拳而已,甚至不如先前挥手消散云层来得潇洒。 但白衣书生不禁拍手称绝道:“让拳头再飞一会儿。” 就是这看似普普通通,毫无威势的一拳,在过了一会后,一个拳印突然出现在巨鲸之上,而后拳印加深,顷刻间贯穿这些云团。 高空之上一切事物都荡然无存,万里无云,天空瞬间明朗,露出数万星辰,琳琅满目,炫彩烂漫。 不过刘刑现在可没有闲心观赏满是明珠的夜空。 恢复到先前缠绕在刘刑身上时大小的墨龙此时暴露在空中。 先前吕候的无上之拳波及不仅荡清了天空,同样波及到藏身于其中的墨龙。 此时墨龙摇摇晃晃地飞在空中,想要回到刘刑身边。 吕候瞬间便锁定了空中的墨龙,脚下清风速度加快,极速赶往墨龙身边,同时右拳再度蓄力,一样的招式,无上之拳,但这一次如果轰在江陵城的城墙之上,恐怕下场不比天上庞然巨鲸好到哪去。 眼见属于自己的墨龙危在旦夕,刘刑顾不得凶险,同样一阵清风吹拂,将他托举起来,奔向空中的墨龙。 即使吕候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与墨龙只相距数尺之远,但双向奔赴的刘刑显然更快一筹。 不知怎么的,刘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握住我!” 随后他如同被夺舍一般,右手朝着墨龙龙首一拍,整个墨色龙身瞬间化作点点墨光,弥散于空中。 不过这些墨光并未如同先前刘刑强行留住的那阵冬风中的充斥的剑意那般,随着刘刑的意志涣散,从而气走风动,淡然于天地之中,而是逐渐凝聚成一个光团,闪耀在漫天星空之下,并回到刘刑手中。 紧接着,这个光团逐渐被打磨成一柄剑的模样。 当刘刑右手握住这团光芒长剑之时,瞬间,附着在剑身上的光芒破碎,露出其内漆黑如墨的剑身,开刃处霜寒如冬冰,即便寒夜无月,依旧射出一道耀眼冷光,这是来自千百年前,大湖深处长久以来,始终漆黑冰冷的力量,其威势甚至可以媲美天上繁星。 吕候虽然不知这又是什么术法神通,不过此时的他所向披靡,无论何人,只要敢站在他的面前,阻拦他,此刻都会被他一拳粉碎未来。 既然墨龙变成了一柄剑,吕候决定将刘刑连同这柄剑一同摧毁。 刘刑看向手中剑,脑海中丢失的意识瞬间归位,重新掌控身体的滋味让其十分不好受,尤其是从剑柄处传到脑海中的无数意识,不仅讲述着云梦大泽深处千百年来发生过的故事,同时无数的技巧招式,练功练气的绝世法门,在这一瞬间涌入他的脑中。 但吕候已经逼近跟前,此时可不是一个慢慢消化脑海中无数知识的好时机。 先前刘刑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此时再度出现,“挥舞我!” 而站在刘刑面前,即将挥出蓄力已久的右拳的吕候,口中轻轻念道:“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此生都再难精进一步,可造化弄人,命运还是站在我这边! 那么就请你,去死!” 吕候一招无上之拳,胜过先前两倍不止,朝着刘刑猛地轰去,一股毁灭的气息充斥着刘刑四周。 本就手慌脚乱的刘刑,面对这足以破城的一拳,此时只好不顾一切地从下往上挥舞出一剑。 拳对剑! 第六十八章 纸鹤 当墨龙化身的黑剑与拳意深远的无上之拳相碰之时,一股骇人的气浪瞬间产生,爆发,在两端一拳一剑夹杂之下,凝聚成一颗火球模样的气团,不停在波动,火球所闪耀出的红光,照得城头明亮如昼。 但随着火球中蕴含的毁灭气息愈演愈烈,吕候与刘刑两人见势不妙想要从中抽身离开,以免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但却突然发现自己被这个火球深深牵引着,只有不断向前一条路可走。 两人所发挥出的力量远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照理说,像吕候和刘刑这样在人间境已有些时日的高手,不到山穷水尽时,出招定然会留几分力,才能够及时收手,以免误伤他人,也是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 但刚步入中等人间境的吕候,在领悟了无上之拳的拳意奥妙后,一心一意皆是想着破敌制胜,丝毫没有考虑过留几分力道,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而刘刑同样如此,在墨龙剑的引导下挥出的一剑,其中不止蕴含着云梦大泽气运,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刘刑体内抽取剑意,灌输到剑身之上,对抗着无上之拳。 高悬于空中,僵持不下的两人,心知肚明:先退步者,死路一条,唯有碾过面前之人的尸体才能踏出一条活路。 两人皆怒吼嘶鸣着,辨别不出口中所言,火光映在两人脸上,烈火在眼眸中燃烧。 在感受到刘刑的身影即将先吕候一步被那股气浪淹没时,闭眼祈祷的南安率先坐不住了,双眼一睁,射出一道冷厉寒光来。 下一瞬,南安已至刘刑身边。 这并非是她使出的什么瞬身法,而只是速度快到了极致,肉眼已经难辨。 而几乎与她同时动身,同时抵达的,还有一旁伺机而动,看似随意,其实时刻观察着南安的白衣书生。 不过两人赶到此处并不是为了帮助自己一方摧毁对手,而是在两败俱伤之前,将这场浩劫化解。 南安落身于火球之下,手腕一抖,折扇立马打开来,随着扇面挥舞,一阵清风吹出,火球似的气浪立刻被向上扇飞。 白衣书生再度闪身消失,而后出现到火球之上,身前飘出一张空白黄纸,将这道缓缓向上吹来的火球气浪包裹吞噬,最终在纸上留下点点墨迹后,消失不见。 两人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却像多年老友般默契十足,南安一动,白衣书生立马心领神会,做出回应。 而两人这一招一式后,对彼此心中的忌惮更深,自己所想都能被完全预料清楚。 白衣书生本想收好这张装有毁灭气息的黄纸,留存到日后定有大用,但南安手腕再度翻转,挥出的扇风势头极强,将他手中的黄纸直接吹落,而后又有一阵风动,将飘落半空中的黄纸粉碎成点点纸屑,再也无法复原。黄纸上的墨渍随着纸屑落下。 南安微笑着看向白衣书生,而后者也只能无奈苦笑,本想稍微藏私也被看得一清二楚。 而身处中心的刘刑与吕候两人此时皆是暗自心惊,方才气浪产生之时,其威力还不足以摧毁一位人间境高手的肉体,都随着两人继续加力,到两人都无法收手之时,其中蕴含的那股滔天的毁灭气息足以摧毁脚下的这片大地。 即便是自忖肉体无敌的吕候,面对这道气浪时也不敢退一步海阔天空。 而刘刑更是有着无法后退的理由,一旦让步,不止是他自身会身死道消,顷刻毙命,刘刑身后的江陵城,还居住着千门万户,数以十万计的百姓,都会因为自己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好在南安和白衣书生及时察觉到了拳与剑中间爆发出的气浪,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顾不得其他,出手化解了这场浩劫危难。 南安带着刘刑先一步回到城头上,而白衣书生和吕候则是悬在城外空中,俯视着两人。 白衣书生轻声笑道:“南安姑娘为何不继续放你那纸鹤了?你这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纸鹤,在通风报信上可谓是绝佳之选呀。” 南安爽朗一笑,她当然听得出白衣书生言辞中的嘲讽之意,不过她白皙容颜上并无愠色,反而轻展折扇,素手摇风,半遮朱唇,只露出仿佛能够洞穿人心的明亮眼眸珠子。 “柳公子造的这扇门,倒是有几分来头,虽然本事不大,但居然冥冥之中和公子的心胸有些相像,一样的狭隘。” 白衣书生涵养极高,并未因南安三言两语而恼怒,反倒是琢磨起她为何知晓自己的姓氏。 不过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时,只听得南安一声娇呵,一只体型远超先前小而快的纸鹤蓦地从她手中折扇扇面中飞出。 这只大型的纸鹤虽然比不上变大后的墨龙那般巨大,但远超高悬于空中的无底之门的大小。 而就在白衣书生愣神的这一刹那,巨型纸鹤振翅高飞,一声清冷孤高的鹤唳回响于天地之间,远处天边甚至野鹤群飞,不断有回应传来,似乎都在为这只鹤王欢呼鼓舞。 可怜城中的百姓此时皆是战战兢兢,先前的地动天摇,还有龙鸣之声,以及此时的一声鹤唳,让其如临大敌,各家各户皆是手持棍棒躲在门后,若是城门告破,彼时自己能做的也就是让那些土匪一般的兵卒尝尝这些门栓、擀面杖的厉害罢了。 等到白衣书生回过神来时,纸鹤已然逼近那扇无底之门,硬生生地撞了上去,在一阵爆破声响后,浑身沾满墨渍的纸鹤继续朝着天上飞去,丝毫不做停歇。 此时,除非白衣书生使出逃离云梦泽时所用的挪移之术,否则绝无可能再追上直冲天际的纸鹤。 但他显然不会这么做,为了一只不明所以的纸鹤,当然犯不着花许多代价,毕竟此时荆州境内其余人间境不是山上隐居,两不相帮之人,就是投靠在朝廷一方,肯支持江陵城的人少之又少,而若没有人间境的援驰,臭鱼烂虾来再多也是无用。 并且看眼下的局面,朝廷一方可谓是占据优势。 纸鹤消失在远空,融入万千繁星的夜幕之中,成为了其中毫不显眼的一颗。 白衣书生叹道:“南安姑娘,在下劝你还是趁早投降,眼下局势,你心中自然比在下更清楚。人世黄泉只一遭,见几而作是英豪。” 南安丝毫不理睬白衣书生的说辞,同样回敬一句诗道:“由来秉节世无双,独守孤城死不降。柳公子莫不是瞧不上我女子之身,便认为我好欺侮?” 吕候听闻此话反倒先一步待不住了,紧握铁拳,直奔向南安,嘶吼道:“那便让我瞧瞧你这女子的本事如何?” 刘刑手中墨龙剑剑光一闪,本想替南安挡下这一拳,方才他在墨龙残存的意志中领悟了这柄剑的威力,此时他有把握能够抗衡比自己修为高上些许的吕候。 但南安却摆了摆手,示意刘刑稍安勿躁。 只见南安面对穷凶极恶,气势逼人的吕候,不慌不忙,只一挥扇,清风瞬间席卷吕候的身体,让其无法再停留空中,坠落到城墙之下。 白衣书生双眼微眯,他没想到自己先前还是轻看了这个四年前逃脱追捕的朝廷命犯。 一手控风之术已然臻至化境。 将吕候脚下风撤走后,南安再度看向白衣书生,眼角满是笑意,自是一番风情可人模样,若是在勾栏池林中,绝对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并且无人可与之争辉。 但这样的眼神落在白衣书生心中却是不怀好意。 下一刻,托举着白衣书生的清风瞬间消失,好在他有所预料,先一步扔出一张其上写有:“鸿雁长飞光不度”的黄纸,附着在身上,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如同吕候那般重重摔落到城墙之下,风度尽失。 人间境之所以能够冯虚御风,正是因为可以更为清晰地感知自然万物之灵,并且化为己用,因此人间境或多或少都需要借助风的力量来使自己如同展翅之鸟般在天空翱翔。 而吕候这样存粹的武夫,只是偶尔依靠风之力让其追逐敌人,并不精通如何使用风的力量,正因如此,若是让吕候来对付南安,先不提境界修为上已经差距不小,恐怕南安一手控风之术使出,吕候连南安的衣角都摸不到,更不用说打败或者限制南安了。 眼下,既然坐镇江陵城的主心骨南安都已出手,白衣书生此时也无不出手的理由。 只见他取出一张黄纸,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句,缭乱狂放,不着规矩,唯独其中有三个标点,工整无比,虽与字迹格格不入,但混入文章之中却又显得格外有才气。 白衣书生拎着纸张一角,轻轻一抖,那三个标点瞬间消失于纸上,取而代之的是浮在他手指处的三颗水滴。 出招之前,白衣书生还不忘提醒道:“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南安姑娘,我这招可不好接,小心了!” 第六十九章 胭脂下酒 白衣书生话音刚落,指尖处一颗水滴瞬间迸发,如同一支破云矢,极速冲向南安。 这一次,南安并未阻拦身旁手持墨龙剑,跃跃欲试的刘刑。 刘刑眼尖手稳,一把墨龙剑向下横劈,将飞来的水滴一剑两半。 他并未选择用剑身格挡,虽然他并不担心手中这柄剑会被区区一颗水滴射穿,但终究还是不愿让其遭受一丁点伤害。 然而当水滴被分成两半之时与剑刃相碰的那一刹那,墨龙剑身突然开始闪烁晃动,传递到刘刑手中时,竟然是故友重逢般的欣喜,但很快便安稳下来,这等异常并未影响刘刑,他浑身的剑意瞬间占据墨龙剑身,有惊无险地接下第一颗水滴。 还不等他细思墨龙剑为何会如此时,第二颗,第三颗接踵而至。 刘刑浑身剑意瞬间爆发,再汇聚到墨龙剑身之上,飞快地在空中挥舞出一道十字,安稳地将水滴斩落。 然而水滴并未直接掉落在地上,反而是被墨龙剑身给吸收殆尽。 不只是刘刑、南安看见了这一幕,远处了白衣书生也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这样,这墨龙是云梦大泽的产物。 白衣书生肯定了心中所想。 刘刑此时虽然不知那水滴是何来头,不过墨龙剑似乎在吸收了三颗水滴后,并无大碍,甚至剑身上闪耀的黑光反而更加油亮,有益无害。 只有南安面露疑惑之色,眉头紧缩,白衣书生的身份她心中隐隐有猜测,但并不明确,先前称呼他为柳公子本意是想试探一番他的口风而已,没想到白衣书生丝毫未露出破绽,像是大方承认了自己的确姓柳一般,这倒让南安琢磨起这书生究竟是谁。 不等南安细思,只见白衣书生取出狼毫毛笔,在黄纸文章中先前空缺的几道标点处填上几笔,形意俱与先前别无二致,依旧是一篇巧夺天工的文章,但唯独少了一份水滴作结尾的灵动神态。 不过他脸上并未露出遗憾之色,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刘刑手中墨龙剑剑光一闪,身子瞬间拔地而起,他不会再给眼前这个白衣书生出手的机会了,他心中十分清楚,对付这种善用术法神通的敌人只有以快致胜才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当他正持剑刺向白衣书生之时,身下一道残影突然显现,速度更快,眼看将要抓住刘刑的腰身时,刘刑只好先行自保,调转剑尖,直往身下刺去。 但随着铮的一声传出,这一剑非但没能奏效,反而被这道身影抓住了剑身。 而这道身影也并非他人,正是被南安抽走脚下清风,无法再凭虚御空的吕候。 但对吕候来说,就算无法再凭空飞行,但仅仅是跃上城头,并非难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吕候,刘刑有些重心不稳,快速抽剑回身,飞回城头之上,手腕一抖,荡落青黑剑身上的斑驳血迹。 吕候在被刘刑摔落之时,五指插入光滑如镜的城墙上,借力而起,同样跃至城头,朝着刘刑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下一瞬,吕候闪身到刘刑跟前,与其扭打在一处,不过此时双方都已逐渐适应自己突飞猛进的实力,收着几分力道,并未舍生忘死地全力出手,否则又会像先前那般掌控不了局势,自身难保。 与此同时,城外十里处,江陵城的军士死的死,伤的伤,百来位精锐兵卒十不足一,尽数被俘虏回营,连同刘刑、无言和陵阜三位冥府境的高手,皆陷入昏厥之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战场之上的尸体也被朝廷的兵卒就地埋葬。 在这片满是血腥味儿的旷野之地上,此时只剩一位老态龙钟的紫袍老者,佝偻着背,费劲地站立着望向江陵城头的一举一动,无人敢问他在看些什么。 原本刘草并未毫无机会抗衡秦余行,但他此前已被吕候重伤,实力不到全盛时期的一半,因此,在人间境的压制之下,自然是兵败如山倒,此时已然昏迷倒地。 不过秦余行并未对这三位头领动杀心,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 城头之上,一柄玉骨苍青白宣纸扇面缓缓展开,遮住了那张绝世容颜的微启的朱唇,但稍缩的双眉,仍展露出些许焦急之色,不过,若是细细看,定然能从那双秋水眸子中读出一些坦然自若的味道来。 那是藏在内心深处,只能透过瞳孔窥视的自信,绝非是空城唬人,虚张声势的拖延之计,而是有恃无恐,等待着来人一步步深处自己算谋之中的暗自欣喜。 但不可一世的白衣书生此时显然并未读出其中意味,笑着对南安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南安姑娘,眼下只有你我在此,打打杀杀有失风范,何不来一场文斗?也算及时行乐了。” “哦?敢问公子有何高见妙招,让我这乡野愚昧女子也开开眼界。”南安施了个媚眼。 若是放在俗世女子身上便会令人觉得是庸脂俗粉故作姿态,但眼前之人可是有着倾世容颜的南安,媚眼抛出之际,仿佛点亮了这张精致无双的脸庞,一如画龙点睛之笔,妙不可言。 白衣书生取出一张黄纸,从其中变化出一坛酒来,“我有酒!你一杯我一杯,就比比谁先醉,如何?” 白衣书生将酒坛远远地抛给南安,其上并未附带任何暗劲后招,仅仅是想与南安共饮罢了。 南安稳稳接住酒坛,抱在怀中,不过她并未立即开封饮酒,而是戏谑地看向白衣书生,问道:“这酒水不会也是墨汁变的?” 白衣书生嬉笑着弯腰拱手道:“可不敢胡说,以姑娘的才艳绝绝,岂能不知“妙手文章换酒钱”的道理? 像我这般风流倜傥的文人骚客,可以愧对天地,愧对祖师,愧对文武学圣,可以对着勾栏里面数不尽的名花艳草写下无数虚情假意,难以启齿的诗词句子,也不可能拿假酒来糊弄人,更何况是南安姑娘你这般绝世大美人儿!” 南安闻言嫣然一笑,随后打开酒封,没有酒碗,于是她单手拎起酒坛,直往玉唇小嘴中送便是,泼洒出的点点酒星溅在衣物之上,也染上了这坛佳酿酣醇的馥香。 而后南安毫不顾忌地拿衣袖擦净下颌处四溢的酒水,豪情干云。片刻后,南安脸上浮现出两团酡红,却又是一副朦胧艳丽的滋味。 随后将响叮当的酒坛扔回到白衣书生手中。 白衣书生环视酒坛口,随即叹惋道:“可惜,没能染上姑娘半抹胭脂,若是有些许胭脂配酒,那才是当之无愧的人间绝味。可惜呀可惜!” 南安从怀中取出一个绣花红盒,里面存有一张沾满胭脂的殷红纸折。 待到她在嘴上含了一口后,朝着白衣书生嫣然一笑,指着自己朱唇上的胭脂说道:“胭脂在这儿呢,你敢来尝尝吗?” 补过妆的南安,双唇轻弹,即便是在耀眼的满天繁星之下,丝毫不输颜色,尤其是在昏沉的夜色中,明艳的一抹红唇,格外引人注目。 白衣书生仰头便往嘴里灌酒,咕噜咕噜直接将剩下的半坛酒喝了个干净,随后又从黄纸中取出一坛酒,依旧是扔给南安,不过这一次他特意用手指在嘴唇上抹了抹,而后不怀好意地看向南安。 南安看这个白衣书生气质不凡,仙气飘飘,本以为只是嘴上花花,心里想做个风流浪子而已,没想到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是个实打实的色胚。 但她脸上笑容未断,轻轻接过酒坛后,红唇紧贴着酒坛,留下一抹胭脂馥郁香气。 白衣书生死死盯着那一点朱红,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 然而南安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便让这色胚书生占自己便宜,手中酒坛抬起后就再未放下。 直到酒坛离开嘴唇,再无一滴酒从坛中洒落后,只听得啪的一声,南安随手将酒坛摔落在地,并且手上暗暗使了劲力,落在地上的酒坛摔得粉碎,连一块完整的碎片都难寻得。 白衣书生失魂落魄地盯向那堆已经成为碎片的酒坛,望眼欲穿,而后看向南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埋怨,好似在说:为何你如此不解风情?就连这浅浅的一口胭脂都不愿让我尝一下味道。 但酒坛已经被粉碎,成了一堆飞灰,再也无法挽回。 白衣书生再度从黄纸中变出一坛酒,一饮而尽后,同样摔向地面,而后再从另一张黄纸中搬出一坛足足有人高的酒坛出来,亲自搬到南安的身边,放下后说道:“再来呀!南安姑娘。” 南安心中清楚这色胚是故意想要自己难堪,不过她并未着急,淡然说了一句,“我可喝不下了,你瞧我的脸,是不是已经红透了?” 白衣书生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能好好接近南安的机会,可还不等他头凑过去,南安立马用折扇挡住了脸面,只有能在有些透光的扇面后隐约看见南安粉嫩红润的脸颊。 吃瘪了的白衣书生干脆后退几步,与南安拉开了些距离,说道:“既然姑娘你主动认输了,那总得有点惩罚!” 南安轻笑道:“公子想要如何呢?” 白衣书生却只说:“你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南安故作不解地摇了摇头,说道:“总不能只是馋我这口胭脂?” 白衣书生点点头,笑道:“若是姑娘还想做些其他的快活事,小生也乐意奉陪。” 南安轻摇折扇,一阵清风拂过满红的脸面,带走了些许酒气。 南安轻声说道:“就是不知道公子能否吃得消了。” 第七十章 山鬼惶惶 兴许的确是有些醉意了,南安背靠在城墙之上,双手撑着平整的城边,仰望着万里无云,漫天璀璨的星空,脸上酡红浮现,双眼中透露出些许浑浊,即便穿着厚实的衣物,依旧能看得出她身姿绰约,前凸后翘。 而南安时不时吐出的一口雾气,夹杂着馥郁酒香,凸显出一种异样的风味儿,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见者便会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如同夜晚中的飞虫,总是止不住地追寻闪耀着光芒,破开黑暗的烛火。 白衣书生若有其事地扶了扶自己的腰,再晃身看了看南安的腰身,答道:“应该还行,能撑得住。” 却不料南安只是继续仰望着天空中的粒粒星辰,并未搭理白衣书生。 天上的点点星光真美呀!可却没有一颗是属于我的! 南安遗憾地收回眸子,水光一闪中,满目星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袭白衣,正蹑手蹑脚地朝自己走来。 等到白衣书生想要逐步靠近南安之时,身前突然一道疾风呼啸而过,来势迅猛,猝不及防。 风中夹杂着百道异样的气息,似刀似剑,在风力的吹动之下锋利无比,甚至割下了书生白衣的一角。 不过白衣书生并未因此灰心丧气,而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口中念着一道避风诀。 瞬间,黄纸像是充满灵气一般,自动漂浮于身前,替白衣书生挡住风中的刀剑气息,开出一条坦途来。 仅仅是吹扫落叶般的风力在白衣书生面前的确是有些不够看。 白衣书生放声笑道:“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愿赌服输可是江湖中的金科铁律,比什么狗屁皇帝定下的规矩更加颠扑不破。姑娘如何能反悔呢?” 风声渐响,白衣书生的话语虽然并不高昂,但却实实在在地穿透疾风,送入南安耳中。 南安顺着风声轻笑道:“你过来便是了。” 白衣书生仗着有黄纸在前,避风诀在身侧环绕,有恃无恐,缓步往南安所倚靠着的城墙走去。 南安挽起耳边青丝,明艳动人,直看得白衣书生眼馋心痒,脚下步伐止不住加快。 就在他分神动摇之际,南安突然挥舞手中折扇,朝白衣书生用力扇动,片刻过后,狂风大作,风中刀剑气息加剧百倍。 即便有黄纸依旧抵挡在前,但在这阵风的吹动下,白衣书生寸步难行。 甚至连他脚下的地砖都被这阵风给吹得破碎开来。 白衣书生暗自心悸,这哪里是什么狂风,若不是自己在抵挡,恐怕连这城墙都会坚持不住。 风中夹杂着无数刀枪剑戟形意,猛烈地轰击着白衣书生身前的黄纸。 眼见身前黄纸摇摇欲坠,即将坚持不住,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模样,白衣书生连忙后退,眨眼间便离南安足足有百丈之远,直到这里,风力才渐渐消散。 见白衣书生远离后,南安这才收回折扇。 与此同时,白衣书生身前御风用的黄纸软趴趴地落下,再无先前那般灵性,白衣书生心疼地将其收回怀中。 南安远远地朝白衣书生喊道:“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莫不是嫌我人老珠黄,容颜衰败,配不上公子不成?” 白衣书生一顿无语,没想到自己竟然先吃了一顿瘪。 打不过云梦泽还有说头,毕竟只要她在云梦大泽时,修为近乎天人,可要是连一个小小的江陵城南安都收拾不了的话,恐怕那个女人不会再给自己好脸色看了。 不过白衣书生此时并不心急,江陵城中两位刘姓城主要么被紧紧拖住,要么已经战败,眼下只有南安这一只待宰羔羊而已。 但如何才能破开南安这阵身前风的确是个难题。 一时间,白衣书生盘腿悬空于江陵城外,不停揉搓着头发,冥思苦想着。 随着暴躁如雷的狂风逐渐停息,南安浑身的酒气也随之消散殆尽,一对秋水眸子重新恢复明亮,看向远处的白衣书生。 突然,白衣书生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取出狼毫毛笔,在纸上泼墨挥毫写道:鲲鹏无常翼垂天,九万里天风无眠。 随后兴奋地将这张墨迹还未干透的黄纸列阵于身前,重回城墙之上。 南安远远地也看见了这句诗,不过她从未在书上读到过,但既然这白衣书生如此兴奋,定然是找到了破解狂风之法。 但她仍然是挥动扇子,一模一样的狂风再度出现。 这一次,白衣书生身前的黄纸并未如先前那般一味地抵抗,而是在纸上浮现出一只身形似巨鲸般模样的大鱼,但却又长着一双鹏鸟大翅。 这只大鱼顽强抵抗着狂风,以一对巨翅尽数挡住风中的各种兵器形意,而后扇动翅膀,与南安扇出的狂风对抗着,步步紧逼。 而白衣书生则是在黄纸的护佑之下,行走自若,甚至还时不时跳两步来挑衅南安。 南安却不慌不忙,她早已预料到白衣男子能够破解自己的狂风,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召唤出鲲鹏,一种活在远古的终北之北的溟海中的传说生物。 经书有云:天池有鱼,其广数千里,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但后世者只在书上听闻,却无人亲眼见过,甚至有好事者远赴溟海,穷极一生都未曾寻见。 南安顺着狂风高声笑道:“公子这只鲲鹏,比之溟海中的鲲鹏,可谓是云泥之别,不会公子也只有这般大小?” 南安的爽朗之声,顺着狂风的吹动,飘向四面八方。 白衣书生不言不语,只是微笑不曾停止,在他看来,南安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眼下这些话语,就当是她在了解自己之前的打情骂俏,说不定等日后在床头聊起此时此刻,还是一番美谈。 这边白衣书生畅享美好未来之时,南安早已想出对策,既然你唤出了鲲鹏来,那自己也就有样学样,用你曾用过的招式。 只见南安双手徐徐张开,在身前交叉舞动,一道虚空之门骤然打开,出现在白衣书生跟前,与此同时,另一道门在远处半空中同时打开。 白衣书生躲闪不及,一步踏入虚空之中,但下一秒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原来是南安将白衣书生用黄纸列成的无上之门偷学了过来,不过她手中并无像黄纸那般媒介,只好将来门与去门开在一处,只是她将去门置于来门之后,因此白衣书生只能不停地在这一段路中来回走动。 若是白衣书生无法破解此门,便是终身都不能靠近南安。 到了南安和白衣书生这等境界,任何招式,只要能用修为强行铸成,便能马上被复刻偷学。 白衣书生笑道:“姑娘怕不是忘了你教过一遍如何破解此门?” 说罢,他催动黄纸,纸上鲲鹏瞬间放大数十倍,逐渐有了真正鲲鹏的气势,虽然远远达不到身长千里那般恢宏大气,但其似鱼又似鹏的身形本就霸气,在身形变大后,丝毫不输刘刑体内的那条墨龙。 但这一次白衣书生的妄想却落了空,随着鲲鹏身形逐渐变大,虚空之门同样跟着变大。 南安所造出的这扇门并不像那白衣书生用四张黄纸制成的无上之门,造成之时,大小已经定好,无法改动,而是随着南安的心意以及所灌注的修为多少而定。 白衣书生不信南安的修为会高过自己,于是便拼命往黄纸之中灌入修为,鲲鹏的身形骤然增长,瞬间便已超过体型变大后的墨龙。 可还未等白衣书生高兴片刻,只见南安此时已经不在城墙之上,而是出现在城外半空之中,并且正极力放大虚空之门。 白衣书生忙催动鲲鹏往南安身前的虚空之门冲去,但随着南安一声娇喝,虚空之门顿时增大数十倍不止。 与此同时,南安额头浮现出许多汗珠,看得出她也是在全力而为,将此门维持到最大,让鲲鹏无法将其冲毁。 两人皆在此道上较起了劲来。 一边的鲲鹏越来越大,另一边的虚空之门同样如此。 但随着一丝破裂之声传出,鲲鹏的身躯逐渐化作闪耀着白光的碎片,消散在空中。失去庇护的白衣书生立刻如一张白纸般被狂风刮走。 终究还是南安略胜一筹,毕竟承载鲲鹏身躯的仅仅是一张黄纸而已,就算用料非凡,做工考究,但依然不可能复刻出远古时期九千里身躯的鲲鹏模样。 两人的斗法也在黄纸的破碎中结束。 南安喘着粗气,慢慢收回双手,关上虚空之门,她已经许久未像今夜一般施展修为,手上功夫生疏了不少。 远处的白衣书生此时也并不好受,身体内像是被抽空一般,需要暂时歇一口气,并且身上露出大大小小数道伤口,皆是在狂风吹拂下,被风中的刀剑形意伤到了皮肉。 不得不说,虽然南安与白衣书生两人境界修为上比刘刑与吕候两人高上不少,各种招式威力也远胜二人,但并未像两人那般一出手便是全力尽出,因为只需试探一番便可知道彼此强弱,又苦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南安稍作休息之时,浑身是伤的白衣书生却突然飘然而至,对着她说道:“这一次就算作我输了,可一胜一负,还有第三回合,不知姑娘准备好没有?” 南安伸手抹去额头汗珠,说道:“你要战,便作战,扭扭捏捏却似小女子作态。” 这一次,白衣书生并未再取出黄纸,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卷泛黄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在身前铺展开来。 而展开的瞬间,一道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充斥着各种情愫,有悲凉有喜悦,但更多的还是一股无可奈何的宿命之感。 白衣书生口中缓缓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瞬间,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的苍茫女子突然出现,环顾四周,茫然不安。 南安细心察觉到,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并未像鲲鹏那般站在竹简之上,而是游离于竹简之外,好似并不受竹简的约束。 第七十一章 风流子却是痴情郎 白衣书生取出一只七孔横笛,迎风吹奏。 笛声清冷绵延,悬而不绝,动心伤情悲恸之意淋漓尽致。 他不仅诗书才情极高,连同君子六艺都十分擅长,他本就是一位想要博取功名的俗世书生而已,不过是在这乱世中,不得已学了一身本事防身。 竹简中化身而出的女人一改先前迷茫无助之色,而是像追忆起往事般眼角含泪,看向白衣书生,嘴角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最终闭上了嘴。 远处的南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一幕,竹简女人窈窕身段上散发出的古老气息,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够拥有的。 但竹简女人那副含睇宜笑的容貌,却又是人类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破绽。 白衣书生停下笛声,口中念道:“君思我兮然疑作。” 分明只有短短七个字,但白衣书生却说得凄惨哀凉,其言语中的忧愁之意九转回肠,竹简女人闻声立马向白衣书生飞奔而去,像是想要安慰他一般环抱着,但她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却率先冒出泪儿,止不住地从脸颊落下。 而后白衣书生继续吹响横笛,一改先前的忧伤曲调,转而吹出一曲高昂之歌,眉宇之间也多了些欢快之意。 奇怪的是,竹简女人周围竟然出现了一只赤豹,一只花狸,以及一辆扎着彩旗的辛夷木车。 随着白衣书生调转指尖,一道细长的唳声突然从横笛腔管中传出,直奔远处的南安。 同时,先前环抱着他的竹简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恐怖尖叫,快速朝南安飞去。 即便有些猝不及防,但南安极快地反应了过来,一堵透明风墙即刻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女人突然袭来的一击。 可还不等南安稍作停歇,女人双手伸出尖锐的指甲,刺进风墙之中,再用力往两边一豁,风墙瞬间被割裂开来,豁出一道口子。 南安故技重施,双手掐诀,再度唤出先前困住白衣书生的虚空之门,希冀这一招能暂时滞留住女人的步伐,好思考对敌之策。 但随着白衣书生的笛声逐渐遍布南安四周,加之竹简中的那个女人速度极快,并未像黄纸上出现的鲲鹏那般笨重,轻易地便绕过虚空之门,到了南安身前。 南安侧过头躲开女人的利爪,知晓无法拖延后她便只好从容应战。 只见南安将折扇收回,紧握手中,对着身前的女人上下不断来回戳点,同时她身法极好,完全避开了女人狂挥乱抓。 白衣书生似乎也未料到女人会突然发难,朝南安飞去,擅自攻击,忙吹响横笛,将女人唤回。 就在女人准备收手回飞之时,一阵爆体之声从空中传来,随即烟尘散开,南安忙转身后退,头也不回地轻摇折扇,仿佛女人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随着烟尘散去,女人毫发无伤,并且极快回到白衣书生身边,疑惑地看向南安,她不解,为何这个女人竟然能在自己的攻击之下安然无恙。 南安倒是显得淡定了许多,扇开爆炸时扬起的灰烬,看向女人,心中已经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人。 先前南安上下翻点女人身上时,点的都是各个关键穴位,并且在最后留下一团风素引爆,但女人竟然能毫发无伤,手脚活动自如。 白衣书生停下笛声,口中念道:“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女人轻轻飘回白衣书生身边,安稳地坐在竹简之上,温柔地看向他,仿佛想要听他说出更多的话。 与此同时,白衣书生也看向女人,眼神逐渐迷离,仿佛看见了过往的时光…… 那是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面容姣好的女郎,在夏日毒辣的阳光下行走着。 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掉书袋的书生,手中紧握着纸笔,紧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她那婀娜的身段,不禁想入非非。 突然,女郎回过头恶狠狠地看向书生,问道:“你还跟着我干吗?” 书生本以为女郎是要教训自己偷看她,忙铺好黄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刚写完一句:若有人兮山之阿。 还不等他着思第二句时,女郎凑了过来,一把抢过他的狼毫毛笔。 并且她还故意鼓鼻子弄眼地威胁道:“你要是再跟过来,我就把这支笔给拧断,你信不信?” 原本还在偷瞧女郎生气时容颜的书生,眼见自己最珍爱的毛笔马上要一分为二了,忙求饶道:“我信!我信!你先把笔还我。” 她不依不饶道:“不行,你先对天发誓!从此以后不再跟着我了,否则……否则就让你笔上再无墨水,此生再写不出佳句。” 她很了解这个书生,要是让他没办法写诗写文,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书生无奈,只好点头称是,毕竟自己的命根子还握在她的手中。 女郎还回狼毫毛笔后,只给书生留下一个背影,再也没回过头。 书生很守信用地呆坐在原地,只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先前胡写的那一句“若有人兮山之阿”后再补了一句:“被薜荔兮带女萝”。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随着夏蝉一轮轮地鸣叫又陷入寂灭之中,书生再也没等到女郎的归来。 两人曾一同去了很多地方,游玩过无数山水,但女郎突然说她要离开了。 他只知道她是去了巫山。 等不到女郎回来,于是书生便踏上前往巫山之路,他要将女郎从那座巫山找回来,活要见人,死了的话……那就让天下人陪葬!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在心中打消,毕竟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好,若是你死了,那我就洋洋洒洒写下一篇祭文,再洒在巫山云雾之间,再与你共赴黄泉,也算不枉此生了。 书生如此想着,踏上了前往巫山的道路。 但命运往往最会玩弄人心,就连生死之数都是如此,绝不肯留个定数。 等书生到了巫山之后,远远地便望见山头上矗立着一人,正是这些日夜里令他魂牵梦绕,思而不得的女郎。 然而她此时的模样已经不再是当初离开时那般,任性调皮,活泼可爱。 而是浑身散发出一股古老的气息,寂寞清秋冷。 书生不可置信地呼喊她的名字,可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当他失魂落魄般想到某物时,满怀愤恨地喊出“山鬼”二字,那人蓦然回首。 云巅之上,女郎回眸。 但书生眼中早已被泪水模糊。 “人类?汝应当称呼我为山神!”女郎模样的山鬼微启双唇,玄妙之音响彻云巅,但却只有书生一人能够听见,栖息在树尖的鸟儿依旧在酣睡,并未被惊醒。 “山鬼!山鬼!山鬼!你把她藏到哪去了?”书生双眼中燃烧着无尽火焰,仿佛要将这座云雨巫山燃尽一般。 他此时全然猜到发生了什么。 但随着一道威压落在书生肩头,逼迫着他瞬间跪倒在地,而后匍匐,直到五体投地,威压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强。 “这才是人类面对我等应该有的姿态,汝太傲慢了!”女郎模样的山鬼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威压瞬间消失。 书生不甘心地撑起身子,将怀中所有布满字迹的黄纸尽数取出,抛洒在空中,一瞬之间,万千山河,百般精怪突然现身,朝着女郎飞去。 “这些都是我跟你一起游过的山水风景,见过的奇异生物,你给我睁眼看看,好吗?” 书生无力地嘶吼着,他当然知晓女郎到何处去了,但他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 只见女郎挥动双手,将这些黄纸拨开,看向书生。 随后,一道本该调皮可爱的声音,此时恐惧颤抖着发出,“你能在这巫山上,再给我写一首诗吗?一首就好。快一点!” 书生猛然抬头望去,庄严肃穆的女郎此刻又回到了从前那副刁蛮任性的笑容,正是他在每晚都在梦中看见的笑容,只是她那颤抖不已的嘴角,使得她的笑容僵硬无比。 书生不停擦拭着眼泪,可却始终止不住泪流,他索性让温热的泪儿肆意滑落。 正当他取出那只狼毫毛笔,准备在那张写有“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的黄纸上续写之时,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玄音:“有情人何苦至此?”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锦衣华服,头戴柔纱遮住脸面的女人突然凭空出现,站在书生身旁。 只见她取出一套泛黄的竹简,轻拍书生的右肩,说道:“写在竹简上,可保万年不毁。” 书生诧异地看向这位头戴面纱的女人,“前辈?” 不料她只是说了一句:“天地如此不仁,连有情人也不放过,我不过是帮你一把而已,快写。” 书生立马往竹简上誊录开头那两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就在此时,一旁的山鬼突然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 书生看着女郎痛苦的样子心疼不已,忙停下手中笔。 头戴面纱的女人喝道:“快写!不然她就白白受苦了!” 书生虽不知缘由,但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听从这看着像是世外高人一般的女人的话。 随后,在山鬼痛苦挣扎的神情中,书生笔下游走大龙,肆意挥洒笔墨,极尽平生所学,着成一篇《山鬼》。 就在他落笔的那一瞬,头戴面纱的女人开口问道:“写好了?” “落笔即无悔。” 只见她双手掐指,口中念念有词,眼前已经停止挣扎的山鬼竟然活生生地变成一阵烟,落入竹简之中,成了一个“玄”字赤红印章模样,轻轻点在文末。 “我将她锁在了这竹简文章之中,虽然人神两个命格还未分离,但至少神格不再能够吞噬人格,至于后续如何将你心上人分离出来,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头戴面纱的女人还不忘将释放出山鬼的口诀告知书生。 书生虽猜到是这巫山山鬼想要占据女郎的身体,但自己却无计可施,没想到被这突然出现的高人轻易破解。 在做完这一切后,头戴面纱的女人本打想就此离开,却不料书生突然跪在地上,对其三叩九拜,说道:“前辈待我如再造之恩,此后甘愿立侍前辈左右,听后差遣吩咐!” 女人叹息道:“可我并不会人格分离之法,就算你再讨好我也是无用,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书生摇摇头,说道:“天地虽大,可若是失去她,那我便再无容身之所,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都会拼尽全力挽救她!” 书生虽然救人心切,但头脑仍然理智,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位高人绝不可能只是路过此处而已,定然有所谋划,那也就肯定有解救女郎的办法。 即便是隔着面纱,却仍能看出女人脸上堆满笑意地说道:“罢了,既然你情深至此,那我也就救人就到底,你随我走。” 第七十二章 疾风之体! 在白衣书生停下动作与竹简上的女人深情对视,一动不动之时,南安决定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南安虽然不懂这竹简召唤出的女人究竟是何等来头,会什么使出招数,但以南安的性子,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见招拆招并不是她的风格。 只见南安折扇离手缓缓飘出,立于身前悬空不动,而后她双手合十,闭目垂头,口中轻声念着某种法诀。 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眸时,身前的折扇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另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两个南安左右掌互相贴在一块,紧紧相连,随后一阵疾风从下至上猛然窜出。 衣襟,头发瞬间被这道疾风向上吹起,身体像是被针刺一般颤抖着,与此同时,在两个南安四目相对之时,原本漆黑深邃的瞳孔刹那间变成淡淡的青绿之色,似有一股疾风蕴含其中。 甚至连两人的发色都略微改变,与眼睛一样,也转变为青绿色,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这便是南安的独门绝技——疾风之体,将血肉之躯与连绵不断的风相结合,以加强各种招式的威力,并且召唤出另一个自己后,便可使用出更多的招数。 眼见白衣书生还未缓过神来,两个南安并肩而立,一起掐诀念咒。 站在左边的南安伸出右手与右侧的南安的左手合在一起,一团极不稳定的风素在两掌心之中孕育而生。 随着两个南安目视的方向,这团风素飞快奔向白衣书生。 在一路飞向白衣书生的路上,这团风素将周遭的空间都撕裂开来,露出点点黑暗深邃的空间外的夜幕,不过这些空点在风素经过之后,很快便被修补好。 传闻人世间便是由许多大小不同的空间组成,一层套着一层,就如同被关在盒子里的蚂蚁一般,不过并未有人求证过此事,因为无论是武夫还是修士,想要撕开自身所处的这层空间,难胜登天。 南安这一招,名为风绞。 在递出的那一团风素中,夹杂着来自两个南安体内,不同源的修为,因此在彼此之间不停地想要相互融合之时,却又因本源的不同而相互排斥。 就是在这一合一离之间,连带着触碰到的所有事物都被粉碎,就连空间也无法幸免于难。 就在这团风素即将落在白衣书生身上之时,一阵白烟从竹简女人身上飘出,回到竹简之中。 而后,随着风素落下,一阵爆破之声传出,声势滔天,连城头之上打得难舍难分的刘刑与吕候两人都被吸引了注意。 不过两人在短暂的注视后,又重新打斗起来,他们心中都什么清楚,这一场战役的结果,就落在那两人的神仙斗法之上了。 南安对自己这一招十分自信,她并不认为连空间都能略微撕开的风绞会对这白衣书生无效,就算不能直接取其性命,但至少也会让其心怀顾忌。 毕竟这一招甚至需要她以玉骨折扇为媒介之物,召唤出分身来才能使出。 但随着金光一闪,爆炸后产生的烟尘立马被荡清。 随之露出的一幕,让古井无波的南安都不得不紧皱眉头。 只见女人安稳地坐在竹简之上,手伸向前方,一堵金色光幕出现在手掌之上,将风素完好无损地接下,甚至在一点点地吞噬那团风素。 而站在她身后的白衣书生,此时完全收敛起了先前的吊儿郎当,以及竹简女人刚出现时的那般深情模样,而是一脸严肃地看向南安。 竹简女人此时眼中眸子也已化为耀眼金色,坐在竹简之上,悬空摇晃着一对裸足,左手托着脸蛋,意兴阑珊地看向眼前的敌人。 见一招不成,南安马上转换招式。 随着左侧的南安将左手伸向空中,右侧的南安同样如此,不过是伸出右手,而非左手。 瞬间,两手掌上一团青绿色的风团出现,随着手臂逐渐向中间靠拢,两堵坚不可摧的风墙顷刻间浮现在白衣书生和竹简女人两侧。 做完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而已。 不等身处两堵风墙之间的两人作何反应,一个南安闪身离开。 而另一个南安则是站在两堵风墙中间,双手环抱在一处,蓄势待发,等到先行离开的那个南安到了千里之外后,缓缓将双手推出。 一道胜过先前百倍的暴风从南安身前吹出,在两侧风墙的围堵之下,风势远胜先前在城头吹动之时。 穿堂风! 可现在的风力还远远没到南安的预期,只好继续往怀中的风素灌注修为。 渐渐地,南安额头渗出些许汗珠,不过在此时她的疾风之体上,很快便掉落在地,并未在脸上停留片刻。 随着南安不停加大修为,那对眼眸中青绿色加剧,而暴风的风速更甚。 但处于风墙之中的两人,只有在最初南安发动招式之时,被暴风吹动数丈,但随着竹简女人再度举起右手,金色光幕出现后,她身后的区域,平淡无风,甚至连白衣书生的衣角都吹不起来。 无论多么猛烈的暴风,都无法突破这一道金光屏障。 不过南安脸上并未显露焦急之色,似乎还有后手。 城外众人大战之时,城内百姓早已听到外面动静,躁动不已。 没人能在龙鸣鹤唳之下还能安然熟睡。 而南安早就安排好军士呆在城内,负责安抚好每家每户,千万不能让其趁乱作恶,否则前线还未攻下,后院先起火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并且寻常的兵卒在人间境的大能的天人交战中,能起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但江陵城中的主干道上,有两个显然不是寻常百姓的人正在夜色中往城门处赶去,正是林旦与唐荟二人。 可还不等这师徒二人到城门口,早有巡逻的士卒将其拦下。 而这支巡逻小队的领头之人,并非他人,正是那日何万千带着两人到江陵城时,收去三人马匹的章志七。 林旦记性极好,尤其是记人的脸面姓名,他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不过来人却似乎并未看出林旦和唐荟两人是谁。 林旦客客气气地问道:“章大哥,我们此一行是去城头,为何将我们拦下?” 章志七此时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那日在城头的少年,“原来是你!” 林旦点点头。 章志七继续说道:“今晚恐怕会有一场恶战,我们都是按照南安大人的吩咐,呆在城中安抚百姓。 先前夜色深沉,没看清你的脸,实在抱歉!” 林旦摆了摆手,当务之急可不是在这儿和他掰扯,赶往城头看看情况才是要紧之事。 让林旦安稳地在城里等待结果绝对不是他的作风,并且一旁的唐荟也是心急如焚,毕竟在城墙之上出现了与她体内本源的气息,她无法视而不见。 林旦带着唐荟侧过身子便想离开,但却被章志七一把拦住,低声问道:“你可知城门之上都是什么人在争斗?” 林旦不耐烦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为何纠缠着我不放?” 章志七高呼:“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去送死,那处战场可不是我们这些武功低微的人能染指的。” 随后他想到某事又继续絮叨道:“当然,这不是我怕死,而是南安大人吩咐我们留在城中,千万不要出城,或者登上城头……” 不等他说完,林旦便打断了他:“我并未江陵城的兵卒,也不是城中百姓,如何去不得城头,再说了,就算你们三位城主大人一齐上,也未必杀得了我!” 章志七本想再劝阻两句,但却被林旦再度打断,说道:“放心,我们只是去观摩一番,等我回来再找你要我的红鬃!” 说罢,林旦霸气地甩落章志七的手臂,带着唐荟扬长而去。 望着林旦的背影,章志七不禁感叹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那红鬃马儿了。” 没了兵卒的阻拦,林旦与唐荟一路畅通无阻,直往城门之上奔去。 可就当他们即将登上城头之时,一道拳风突然吹出,好在林旦时刻提防察觉着周围,有所预料,提前躲过这一劫,否则恐怕只是这一点拳风都会害了他的性命。 还不等林旦细看,一声冷笑传出:“想不到你江陵城之人,打不过只会叫帮手,放心,我吕候向来擅长以一敌多,就算你来再多人都没用!” 说罢,一道山形残影从吕候拳中奔出,直往林旦处飞去。 山不向你走来,你便向山奔去。山若向你走来,那便赶快逃命! 林旦想要翻身躲避,可自己的速度完全躲不开这座突然出现,并且朝着自己飞来的小山,况且就算自己躲开了,身后的唐荟又怎么办? 就在他取出清徐剑,想要勉强护在身前之时,唐荟手持料峭,与林旦并肩而立。 她不能让师傅一人承担起这座山。 就在这师徒两人同心共计之时,一道残影从眼前飞过,随后万千剑意赶到,将这山形切割成灰,弥散于空中。 “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来者正是与吕候不停缠斗的刘刑。 林旦与唐荟十分惊喜地喊出了“刘刑”二字。 站在远处的吕候放声笑道:“原来是来了两个拖油瓶,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拿他们的性命要挟你的,我吕候可不是那种阴险小人。” 虽然吕候如此说道,但刘刑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此处危险万分,你们快进城里去!”刘刑头也不回地喝道。 虽然他有墨龙剑在手,但毕竟比吕候低了一个小境界,只能勉强拖住他,不让其插手南安那一处战场而已,无法再分心照顾两人。 而唐荟在登上城头之时,便双眼死死盯着刘刑手中的墨龙剑,无法自拔。 在登上城门便被突如其来的小山袭击后,林旦不免心生退意。 的确,以自己的微末功夫,留在此处也不过是江陵城的破绽而已。 于是拉着唐荟的胳膊,便想转身回退。 但唐荟却一动不动,并不想要马上离开。 “师傅,你看刘刑手里的剑,那上面全是云梦大泽气运的味道,我想再看一看。” 唐荟鬼使神差地说出的这一句话,让林旦不得不停下脚步。 在他看来,徒弟若是想要学东西,那做师傅的不管再怎么艰难都要满足才行,就像赵清毓抚养林旦长大时一样。 而后唐荟聚精会神地看着与吕候不停颤抖的刘刑,尤其是看向那把墨龙剑,她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但还在内心深处,离呼之欲出的地步还远得很,不过她只看了一眼后,视线便无法再离开那柄墨龙剑。 林旦则是提着清徐,守护在唐荟身旁。 察觉到两人并未离开的刘刑,此时也不再刻意引开吕候,以让两个被他波及。 既然你们不愿听劝,那也别怪我照顾不周了。刘刑心中如此想着。 吕候很守信用地收敛着自己的拳意,并且将战场搬到了半空之中,不会波及到后来的两人。 在他看来,这两人就是连自己皮毛都伤不了的弱者,丝毫不为惧,但他不愿让刘刑因此分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合适的对手了。 第七十三章 调虎离山 随着暴风愈演愈烈,在无孔不入的风之力下,连竹简女人手前的金光屏障都开始动摇,破碎之意不言于表。 还在苦苦支撑的南安,即使自身的疾风之体逐渐变得虚幻,但在看见有一丝破开敌人防御的希望后,继续加大修为注入。 可看见南安眼中露出些许光明,憧憬着胜利之时,竹简女人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细不可查的弧度。 随后她将托举着脸的左手一同放于身前,顿时,金光大作,原先动摇不止的屏障瞬间变得坚固无比,牢不可破。 见此一幕,南安气极,索性收手,停止再向暴风中注入修为,怀中的风团瞬间破裂开来。 与此同时,穿堂风逐渐消散停止,只有两侧的风墙依旧存在。 彼消此涨之间,竹简女人突然发难,朝着南安一弹指,一道无形的威压化作利箭,从指尖弹出,瞬间射穿南安的腰腹。 可奇怪的是,即便是肚子上被射了个对穿,一个透明窟窿立马显现,但却丝毫不见血迹,并且伤口处很快便复原,完好如初。 竹简女人咦了一声,随后三道威压弹指而出,与先前一样,一丝不差地击穿南安的身体,但片刻过后,除了外面的衣物多了三个窟窿外,其余皆毫发无损。 见自己的招式不起作用,竹简女人便没再发起攻击,毕竟自己与眼前的女人无冤无仇,自己只不过是听从身后之人的安排调遣而已,犯不着劳神费心。 白衣书生此时也在细细观察南安身上的端倪。 从那衣物破洞中露出的肌肤看去,分明与常人无异,可为何表现出的恢复力甚至比肉体入境的吕候还要强上几分,甚至一点血迹都未曾看见。 随后白衣书生令竹简女人将威压施展到极致,并非凝聚到一点,而是整个面从上往下将南安覆盖。 可这一过程并不顺利,南安还维持在疾风之体的状态下,从下至上的无名清风不停对抗着来自竹简女人的威压。 就在此时,竹简女人正面也开始施展威压。 当足以粉碎山峦的威压即将落在南安面门之上时,突然,原本完好的肉身化作丝丝清风,在如掌般的威压之下四散开来,待到威压过去后,又重组回原来的身体。 南安甚至不忘将衣物留住,以免自己衣不裹体的模样被人看了去。 可这一手变形重组的功夫,让白衣书生开始摸不着头脑了。 他曾游遍过天下十三州,领略过无数风景,同时也暗中考量过各门各家的招数,但从未见过像南安这般诡异的路数。 就在此时,南安也想到了对付竹简女人那一手金光屏障的办法。 只见南安双手在身前舞动,赫然是先前召唤出虚空之门的手势。 白衣书生不解,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毕竟还未想到对付南安的办法,同时也对竹简女人的金光屏障十分自信。 可令他疑惑的是,这一次却只有一扇门在身后出现。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南安赫然出手,召唤出一扇一模一样的虚空之门。 两门连通千里! 原本没有媒介的南安竟然想到令分身前去千里之外充当媒介。 见白衣书生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显然他已经料到了这点。 南安眉眼带笑,说道:“就算你看出端倪也是无用,这是阳谋,你躲不开的。” 随后南安口中蓄气,向前用力一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安同样如此,但却是朝着虚空之门吐气。 两道寂灭之风同时吹响白衣书生! 这风乃是取自南安的生命本源,触碰后便要与南安比拼一下生命之力,颇有一番同归于尽的宿命之感。 但南安绝对不是一个动不动就要搏命的人! 这一招背后,还有疾风之体在护佑。 之所以先前竹简女子的攻击对南安都没有效用,正是因为在疾风之体的帮助下,南安可以与分身之间互换肉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每一次威压之箭射向南安时,她只需要将腹部的肉体换给分身即可。 因此,这道寂灭之风也是如此,不管哪一个南安的寂灭之风先行触碰到白衣书生,只要将肉身转换到另一个南安身上即可。 到时候便是分身与其换命而已。 白衣书生低垂着头,沉思着。 身前的竹简女人似乎有些着急,倒不是她害怕这两股风,而是因为自己顶多能撑住一面,而另一侧就需要白衣书生自己抵挡,若是让她强行挡住两面的攻击,恐怕最后一面都守不住。 终于,在这寂灭之风即将触碰到白衣书生之时,他突然命令竹简女人挡住来自虚空之门一侧的风,并直直地往门中冲去。 好在南安反应极快,在白衣书生进门后的一瞬间,便收回双手,虚空之门骤然消散。 而寂灭之风则是回到了南安体内,毕竟每一次使用都需要消耗生命本源,实在不能浪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安,此时正被白衣书生单手掐住脖子。 白衣书生轻声笑道:“你就是本体?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虚空之门反而是为我所开。” 可随着他手上力道加重,只听得咔嚓一声,南安脖颈断裂,头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他虽是怜花惜玉之人,但先前不过是觉得南安本事低微,不足以与自己争锋,与其玩玩再破城也不迟,不过随着她抖露出的这几手招式,阴险狠辣无比,若非他有山鬼的神格相助,恐怕现在也是凶多吉少。 眼下也只好快刀斩乱麻才行,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了。 但随之出现的一幕,却令白衣书生火冒三丈,三尸神暴跳。 只见已经断了气的南安突然变成一柄被折断的玉骨折扇,落在地上,尤其是那啪嚓的声音,落在白衣书生耳中,好似在嘲笑自己一般。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她的当。 可偏偏白衣书生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连回江陵城的路都不知,若想赶回去,还需耗费好一些时间。 除非花大代价使出挪移之术。 江陵城外,还保持着疾风之体的南安,看着眼前的两堵厚实的风墙,其中的白衣书生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连气息都感受不到。 而后她青绿色的眼眸中,有一团白光一闪而过,她知道,那个书生已经干掉了自己的分身,此时身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才是。 那么自己现在应该先处理掉朝廷大军的其余人间境,就算以那诡异女人的金光屏障,也不可能挡得住自己和刘刑的联手攻势。 想到此处,南安飞快奔向城头处正在与刘刑缠斗的吕候。 眨眼间便已到了。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风绞逐渐成型,虽然比不上先前与分身联手之时那般威力,但也足够让吕候喝上一壶了。 还没等到她靠近吕候,却突然看见了缩在墙边的林旦与唐荟二人,不由得愣了一愣,全然没有料到这两人会出现在此。 可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南安身前凭空出现漫天黄纸散落,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正是白衣书生。 南安反应极快,直接朝他使出风绞。 一团青绿色的风团席卷身前的成堆黄纸,但随着金光一闪,风绞像是被吞噬一般,了然无踪影,反倒是黄纸逐渐聚拢在一处,缓缓落在去而复返的白衣书生手中。 站在他身后的竹简女人缓缓收回玉手。 白衣书生气喘吁吁地说道:“南安姑娘本事可真多,竟然把我耍得团团转。” 南安没想到自己还未对吕候动手,他竟然便如此迅速地赶了回来。 南安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若是单凭速度,世上极少有人能快过自己的疾风之体。那么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挪移之法了。可这类术法神通,皆需要消耗大量修为,想必白衣书生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南安在细思了一番后,决定铤而走险,直接正面击溃白衣书生,一了百了。 只见她口中蓄气,向前一吐,寂灭之风大作,颇有一番与白衣书生同死的意味。 可随着金光屏障将这道寂灭之风挡住后,南安这才知道自己算错了一件事,那便是白衣书生身后的这个竹简女人,其实力不像鲲鹏一样,受他的修为桎梏,似乎独立其外,依靠的是她本身的力量。 不等南安再思考对策,一股威压在竹简女人指尖化作利箭飞出,还是射向南安的肚腹之处,甚至还是那个窟窿。 但这一次结果却大相径庭,随着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传出,一道口子在腹部破开,虽然并未贯穿,但依旧是伤得不轻。 竹简女人看向南安的伤口,一对金色眸子流转。 白衣书生眼神一凛,说道:“原来如此,是那具分身替你承担了伤害吗?” 南安并未言语,只是强忍着伤痛,头颅低垂,但一对柳叶眉,一双秋水眸依旧死死盯着白衣书生。 他继续说道:“如今你还有什么招数呢?” “咳咳,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哪还有什么办法?” 南安趁着说话的当口,突然挥手,一道疾风化作的利刃斩向白衣书生,可却被竹简女人毫不费劲地接下。 紧接着又是数道威压利箭射向南安。 白衣书生轻声叹道:“可惜!姑娘实力不够,就算机关算尽又能如何?” 惋惜之意不言于表,其中却似乎不止是在说南安,更像是在说自己。 而南安此时,在威压利箭的攻击之下,早已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更要命的是,她双眼中的青绿色逐渐退散,先前黑白分明的眼睛又隐隐浮现,即将要退出疾风之体的状态。 她心中十分清楚,只要失去疾风之体,恐怕身体上的伤势瞬间便会击溃自己的意志,到那时,不止是自己的性命难保,多年来的谋划,梦中的大业都将毁于一旦。 但南安此时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个问题,不吐不快。 “咳咳,她是神吗?那个坐在竹简上的女人。为什么怎么打都打不穿她的屏障?” 第七十四章 满目星辰 无论如何,南安绝不相信有人能接下自己的寂灭之风,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就算这是最不合理的解释。 只见白衣书生点了点头。 南安释怀地笑了。 争强好胜的南安此生绝不愿输给他人,若是输给神仙的话,那也就算了。 南安缓缓闭上疲倦的双眼,晶莹的眼泪瞬间从脸颊处滑落。 自从与白衣书生针锋相对以来,她已不知道多久未曾闭上过眼睛,一双明媚动人的秋水眸子,此刻已经如同干涸的枯井般,空洞无神。 更何况在进入疾风之体的状态后,双眼之中皆有疾风旋转,难受至极。 白衣书生见此情形,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卷空白竹简来。 这是一套带着些许青涩,只有角落边逐渐泛点熟黄之色的竹简。 随着白衣书生将竹简附灵后,竹简自动飘向双眼紧闭,不再挣扎,一心赴死的南安。 可就在这时,只听得不远处城头上一声嘶吼传来,“住手!” 而比声音更快的,则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正是刘刑手中的墨龙剑,直往白衣书生后心飞去。 但还没等这柄漆黑长剑触碰到白衣书生,竹简上的女人早已抬手挡住了这柄飞剑。 在金光屏障阻挡之下,却连铿锵一声都未发出,却发出阵阵哀鸣。 原来在墨龙剑触碰到这道金光之时,自剑尖始,墨龙剑竟然在逐渐融化。 随着墨龙剑发出一阵光芒,剑身竟然重回了墨龙的样子,并且龙首之上遍布血迹,看来受伤不浅。 刘刑飞奔而来,一掌拍在墨龙身上,将其收回体内,并且低声喃喃道:“辛苦你了。” 虽然墨龙的出现十分出乎刘刑的意料,但不得不说,若是没有云梦泽的这道气运,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身首异处,奔赴冥府了,因此他也对这条墨龙十分感激。 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刘刑再多加思考,他知道,只要南安一死,便再无人能挡住朝廷的大军,江陵城乃至荆州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可他不知道的是,南安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却连那道金光屏障都破不开。 刘刑朝着南安大喊道:“南安!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只要你还没死,就给我把眼睛睁……” 还不等刘刑话喊完,他身后的吕候立马赶到,一拳逼退想要解救南安的刘刑。 吕候拳头上带着崩山断海的拳意。 刘刑此时手中没有墨龙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硬接下这一拳,只好避开。 于是他急忙向前飞去,直奔飘向南安的竹简。 吕候气极,原本两人在城头上打得难解难分,吕候不断借刘刑的剑意磨炼自身境界,同时也对这个对手心中生出一丝敬意,毕竟能以低自己一个小境界的修为与自己抗衡,实在不易。 但吕候没想到刘刑却突然发狠,丝毫不避自己的拳招,拼着受伤都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吕候在破除瓶颈后,对更高的境界充满憧憬,自然不愿与刘刑换命。 可刘刑竟然直接闪身离开,一副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模样,让吕候愤怒不已,因此吕候拳上带着十分拳意,非要将刘刑一拳打死不可。 此时吕候突然发现自己脚下清风再度出现,立马越过城头,踏在半空之中,极速追赶刘刑。 就在刘刑即将触碰到竹简之时,吕候一把将其拉了回来,并一拳揍在他的脸上,可刘刑早已泪流满面,丝毫没有抵抗这一拳。 吕候一愣,拳上劲力也收敛了几分,但依旧将刘刑打得头破血流。 吕候看着这个明明有与自己一战之力的家伙,竟然因为局势的改变而失去战意,自觉没趣,将其随意扔在城头,骂骂咧咧地说道:“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知道必输后竟然连打都不敢打了!” 看出刘刑毫无战意后,吕候也就没下死手,他并非是大发善心,而是嫌取了这样的人命只会脏了自己的拳头。 就在这时,先前还在城外十里处统领朝廷大军的紫袍老者秦余行,此时单手领着刘草的衣襟,缓缓朝城门走来。 只见秦老对着天上的白衣书生问道:“此时破城?” 未等白衣书生作答,南安双眼猛然睁开,其中还存有淡淡的青绿色并未完全褪去。 随着她剥葱指一点,飘向她的竹简瞬间被一阵风吹落,并且上面遍布大小割痕。 白衣书生十分宝贝地将竹简收回怀中,细细查看一番后,发现并未有裂痕,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事情发生转机,秦余行立马后退了几步。 可还没等他再退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吕候已经从城头落下,砸出个不小的坑来,随后站在紫袍老者身旁,按住他的肩头。 “老秦,你说这娘们咋这么能打?” 紫袍老者本打算明哲保身的幻想立马被破碎,只好无奈地叹息道:“哪个娘们不能打?” 不料此言一出,吕候双眼冒火,手上力道加重,像是要将这老人的肩膀粉碎一般。 吕候低沉着喉咙说道:“我觉得你老人家应该不是在冒犯那位大人?” 秦余行肩膀一缩,一边摆脱吕候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一边解释道:“我怎么可能敢拿那位大人说笑?” 吕候这才缓缓撤掉手上积蓄的拳意,若是这紫袍老者敢说一个是字的话,那他定要让其尝尝自己这中等人间境的铁拳威力。 而在城头之上,此时已经只剩下林旦、唐荟两人,以及一个昏迷不醒的刘刑。 林旦蹑手蹑脚地朝刘刑靠过去,想要看一看他的伤势。 唐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自从墨龙剑被刘刑收回身体中后,云梦气息便逐渐微弱,唐荟也想要看看这气运到底是何种情况。 但当两人看见刘刑触目惊心的伤势时,不免心头一颤。 好在刘刑虽然伤势极为严重,但微弱的气息依旧存在,绵延不绝。 同时,刘刑体内的云梦气息在感受到唐荟体内的气运后,激动不已,一条小型墨龙又从他的体内飘出,趴在刘刑的身体之上,替他恢复着伤势。 空中,疾风乱舞之处。 白衣书生叹息道:“姑娘何苦继续挣扎呢?放心,寄存于这竹简之中,比白白死去更有价值。” 南安像是强颜欢笑一般,哽咽着说道:“我还没死,尘埃还没落定,你凭什么让我放弃?” 白衣书生看向南安的眼眸,说道:“也罢,年纪轻轻就到了这等高的境界,姑娘也应该有自己的傲气才对。” 随后他继续说道:“不过小生也有自己的难处,还请姑娘谅解一番。” 不等南安作何反应,白衣书生心念一动,竹简上的女人双腿交叉,右手一挥,一道金光闪耀之下,南安浑身肌肤像是被烈日灼烧一般,呲呲作响。 南安在这道金光百般折磨之下,依然努力地掐指念咒,一道比起初不知弱多少倍的清风吹出,轻轻打在白衣书生的脸上,但却毫无威力,只能微微吹动他的发梢而已,甚至竹简女人都未用金光屏障阻挡。 站在地上的秦余行瞧见这一幕,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看来这号称江陵城的最强人间境也不过如此,只有嘴上功夫不弱于人而已,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值一提了。 这一次,白衣书生手持先前那道竹简,亲自到了南安身前。 而竹简上被南安的疾风切割出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 金光也在此时消散。 南安在痛苦的折磨之下早已失去了意识,并且浑身的肌肤褶皱得不成样子,显然是被金光照晒至此。 就在金光完全退散的瞬间,南安突然往地上掉落而去。 好在白衣书生早就有所预料,先行一步接住了南安的躯体。 正当他想要将南安收入竹简中时,突然看见南安眼眸中闪过一束光,猛然回头。 只见夜幕之上数不尽的漫天繁星中,突然有那么一颗闪耀无比,并且逐渐变大,仿佛在向地面冲来。 不对!就是在朝自己冲来! 不等白衣书生吩咐,竹简女人先一步抬起手,无坚不摧的金色屏障立马出现。 下一刻,一只白色巨大纸鹤突然摔落在金光屏障之上。 竹简女人胳膊一弯,但屏障依旧坚挺。 并且纸鹤落在屏障之上,底下逐渐消融。 白衣书生回头看向南安,问道:“难道这就是姑娘的后手?未免有些太瞧不起我了?” 言语之中甚至带着些许愠色,在他看来,南安不应如此轻易地就被击败。 但一声娇呵从白衣书生身后传来,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喂,你这女人赶紧给我闪开,不然本小姐的剑可要不客气了!” 不等白衣书生回头细看,一柄九环钢刀绕过金光屏障,直挺挺地朝他斩来,不过这点力道在他眼中,只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只一挥手,便将来人以及钢刀弹开,往地上摔去。 白衣书生并未对这偷袭自己的人多加理会,而是死死盯着残缺纸鹤上站着的几人,低声问道:“南安姑娘,这才是你的后手吗?” 气若游丝地南安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攻守之势异也……” 说罢便晕倒过去,不省人事。 白衣书生将南安放在凭空漂浮的竹简之上,并未着急将其吸入竹简之中。 第七十五章 神兵天降 地上的烟尘散去后,赫然显出一个年轻汉子的身影,正是一年以前在江陵城荆安府中,向刘草发起挑战却被刘刑打败,收服进玄妙阁中的楚晏。 吕候与秦余行并未理会被击落在地的楚晏。 不过只是一个冥府境而已,还远入不了两人的眼,尤其是吕候,就算站着让他砍都砍不动。 就在这时,楚晏也看见了昏迷在地的刘草,以及身旁站着的两个神色怪异之人。 不难想象,这两人一定也是朝廷的军马。 不过楚晏虽然是前来江陵城支援的,但他并未见人就上,他还是很拎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并未轻举妄动。 天上的事,还得交给天上的人来解决。 此时还有四人站在纸鹤之上。 两男两女,除了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汉子外,其余三人都是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但岁数轻可不意味着修为低微。 白衣书生能感受到这四人身上都散发着不俗的气息,并且其中一些人的面孔,他并不陌生,他曾在游历诸州之时见过。 只见一位玉面生花的娇俏女子喝道:“喂!你这家伙赶快授首投降,否则等本小姐的剑落在你脖子上再求饶可就晚了。” 说罢,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女手中挂着一柄蓝色流苏的长剑微微出鞘,发出铮铮之声,清脆悦耳,与其甜美的嗓音互相融合后,竟然让人生出一种如痴如醉之感。 但离她最近的一位剑眉星目,满脸正气的男子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其不要多说话了,强敌当前,还是不要过分挑衅。 女子十分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很听话地闭上了嘴,没再多说。 纸鹤上另一侧同样站立着一男一女,只是明显比左侧的两人显得沧桑不少,并且两人之间的间隙稍远,不像左侧的两人那般亲密。 站在前面的汉子,身披一件银灰色狼皮大衣,浑身散发着无边霸气,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而银灰色狼皮大衣上还挂着一颗带有碧绿眼珠子的狼头。 这颗碧绿眼珠发出深邃的绿光,直看得人心寒不已,也不知这眼珠究竟是白狼身前便有的,还是缝制衣物之时用宝珠缝补上去的。 但这汉子脸上却挂满了愁容,仿佛来对此地一点都不乐意 站在这汉子身后的那位女子,即便汉子的身躯十分宽厚雄伟,但依旧遮挡不住女子的容颜。 一副清冷的面孔下,看似空灵的眼眸之中却闪烁着一股温暖的光芒,像是冬日严寒中稀稀疏疏地下着暖雪一般满怀暖意。 若是放在平常时候,白衣书生定然会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嘴上花花不着调,心中想入非非。 但此刻可没有余裕时光供白衣书生遐想万千,四人虎视眈眈,剑拔弩张地看向白衣书生,即便是他再狂妄不可一世,也看得出其中利害。 南安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公子不会怪罪我找寻援手?” 说罢,南安便沉沉昏沉倒去,不省人事。 原本她就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保持着清醒,在看见纸鹤带着援军赶到后,心中悬而未落的巨石已经平稳落地,因此浑身伤势爆发,不免昏厥了过去。 站在地上看戏的吕候与秦余行两人,见事情出现转机,立马腾空而起,站在白衣书生身侧,悬于半空之中。 不过吕候依旧紧捏着秦余行的肩膀,不肯撒手,否则下一刻紫袍老者恐怕就会不知溜到何处。 白衣书生看向竹简上紧闭双眼的南安,摇头叹息道:“本来是不怪的,可姑娘你为何不多找些女子来与我作伴?这一大一小两朵金花芳泽可满足不了我。” 听闻此言,两女脸上皆浮现出一阵羞红,却是一道靓丽风景。 站在纸鹤左侧的少女,一步跨出,跳下纸鹤,带穗长剑已然出鞘,护于身前,随着她心念一动,万千剑意浮现环绕在身侧。 少女故作凶狠地说道:“你完了!” 只见她调转剑尖,万千剑影归于一处,组成一柄巨剑,向白衣书生劈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竹简女人迅速抬手,立马金光显现,随后只听闻噔的一声,巨剑被金光屏障牢牢挡住,并未有半分剑意能透过这道屏障,伤害到白衣书生。 少女不禁疑惑地看向这个坐在白衣书生身旁一道竹简之上,毫不起眼的女人,她没想到这人竟然能只手挡住自己的巨剑。 虽说少女并未使出全力,但这女人接下巨剑的样子实在太过轻松了一点。 “还没完呢!”站在纸鹤右侧的女人突然说道。 只见她一脚踏空,随后遁入虚无之中消失不见,而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白衣书生身后。 女人朝着白衣书生向前一吹,一道风霜猛地飘出。 在察觉到这股奇风之中蕴含着时间之力后,吕候与秦余行不敢硬接,只好向一旁避开。 并且此时竹简女人正在拦截少女的巨剑,分身乏术,不便相助白衣书生。 于是他只好将南安拥入怀中,用她身下的那卷青涩竹简挡住这道风霜,想要靠这竹简吞噬之力将其直接收为己用。 就在两者接触之时,竹简上的青绿之色逐渐消散,渐渐转化为熟黄之色。 好在最终竹简还是将这道风霜化为文字,记录在一片片竹简之上。 但白衣书生还是心下吃惊,若是这道风霜再来一次,恐怕就连竹简都会被粉碎成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女人风霜吹尽后,似乎有些后力不足,忙与白衣书生拉开距离,并未继续追击。 到这时,不仅是白衣书生对这些人的实力有所感观,同样的,两女见自己最为熟稔得意的招式竟然对其都不起作用,不免也心生忌惮。 站在地上的楚晏大声喊道:“大家一起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双拳难敌四手!” 他清楚地看见南安被那白衣书生拥入怀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啖其肉。 话虽如此,但众人还是十分小心,毕竟从白衣书生抖露的这两手防守招式来看,他绝不是不是易于之辈,谁也不想先出手当炮灰。 楚晏看着天上的四人无动于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对翅膀,亲手将南安救出。 楚晏只好朝着纸鹤上的狼皮大汉喊道:“胥卿叔叔,先把那个女子解救出来!” 声音传到半空之中时,已经十分微弱,但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城墙之上的林旦与唐荟二人也听见了楚晏的声音。 林旦和唐荟将刘刑的伤势进行简单处理后,便缩在城墙之后,仔细看着不远处半空中的众人,心中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随意在空中翱翔就好了。 他突然想到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心中始终觉得写这首诗的人绝对修为境界不高,否则看尽长安花又怎么会还要骑马? 唐荟双眼空洞地望向远处的漆黑林海,突然摇了摇林旦的胳膊,指向远处,说道:“师傅!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火光?” 林旦顺着唐荟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一阵火光浮动,并且在火光之中,似乎有一人正朝着此处飞奔而来。 半空中僵持不下的众人,同样看见了这朝着此处飞来的人影。 不过众人的悲喜并不相同,朝廷绝不可能派出援军前来,尤其是在白衣书生刚愎自用,养寇自重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分自己一杯羹? 而被楚晏一番话弄得进退两难的楚胥卿,在看见人影的极速赶来之后,不免心中稍宽,但仍是对自己这个侄子颇为不满。 站在地面上的楚晏当然也看见了这道身影,并且认出了此人是谁,毕竟在场之人皆是他亲自前往诸郡拉拢的。 “诸位,姜子川晚来了一步,还请见谅。”一位英俊潇洒,容颜并不沧桑,但两鬓已然斑白的中年男子身披一件火红披风,傲立风中,朝众人一一拱手,风度不凡。 剑柄挂着蓝色剑穗的少女,颇为甜美地朝披风男子笑着说道:“不晚不晚,我们也是刚到!” 自称为姜子川的披风男子回笑道:“双祁姑娘善解人意,在下不胜感激。” 听见夸奖自己的话后,少女羞红了脸,比先前白衣书生羞辱时红得更深,低着头轻声说道:“哪有什么善解人意?” 少女此时的扭捏姿态与先前喝骂白衣书生时的英姿飒爽判若两人。 不过她突然想到某事,忙指着纸鹤左侧的男子,向姜子川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哥哥,李独咎。” 随后重回纸鹤之上,拉着男子的胳膊,害羞地指向空中的披风男子,说道:“他叫姜子川,是苗疆中人,很厉害的!” 李独咎不禁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与一个苗疆之人扯上关系的?还这么熟。” 李双祁并未直接明言,而是缩在李独咎的身后,不敢直视姜子川的眼睛。 姜子川颇有礼貌地对李独咎说道:“久闻独咎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神采飞扬。” 李独咎摇头叹息道:“不过是勉强活着而已,哪有什么大名?哪有什么神采?” 而在城头之上的唐荟,当然也听见了空中众人的言语,当她听见那个披风男子自称是姜子川时,浑身颤抖不止。 林旦忙安抚道:“怎么了?是身体哪不舒服吗?” 唐荟激动地眼含热泪,哽咽着说道:“是他!他……就是他杀了我阿爹阿妈!我要报仇!” 说着唐荟便欲起身,但却被林旦给死死按住。 他很清楚,半空之中全是人间境的高手,若是此时挑明关系,唐荟只会十死无生,无奈之下,只好死死将唐荟抱在怀中。 她的热泪已经染湿了林旦的衣襟。 林旦只好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等有朝一日,师傅一定跟你一起报仇雪恨!” 林旦看着唐荟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更要自己的徒弟好好活着,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第七十六章 狼拳 白衣书生可忍受不了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就算自己中了南安的计策,被拖延到了人间境的援军赶来,但他依旧丝毫不服软。 只听得白衣书生开口问道:“诸位不远万里赶赴江陵城,难道就是为了行那叛逆谋反之事不成?” 姜子川接过白衣书生的话柄,说道:“想必阁下从未亲身感受过人间炼狱是何模样?否则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白衣书生不解地问道:“你阻拦朝廷大军,忤逆皇帝的意志,难道不是谋反?” 姜子川轻声笑道:“腐儒书生,枉修得一身修为。我且问你,路有饿殍冻死骨,难道是百姓故意不吃饭,而不是朝廷连年的增税所致?而不是那些皇族重臣的私欲无穷大所致?” 白衣书生心中顿感无语,频频摇头叹息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只不过是鼠目寸光而已。懒得跟你们多废话,看招!” 说罢,白衣书生手中一道黄纸朝天空扔出,在临近最高点时,黄纸爆裂开来,瞬间绽放出绚丽光彩,照亮夜空,不过随着纸灰散落,光芒也逐渐消失,黯淡夜幕重新笼罩大地。 与此同时,城外十里处漆黑林海中,一道道整齐的马蹄声响传出,直往江陵城开拔而来。 这正是白衣书生提前留给朝廷大军的信号。 姜子川有样学样,将身后披风扔出,同样在空中爆裂开来,如同一个火球再度照明夜空。 远处的林海之后,火光四起,一杆写着“苗”字的旌旗高高立起,正是姜子川从益州苗疆带来的兵马。 但两军之间距离尚远,朝廷的大军并未理会身后突然冒出的人群,继续朝江陵城奔去。 此时的朝廷大军虽然并无统帅,但仍是整齐有序,并未慌乱。 而在半空之中,白衣书生同样悍然出手。 随着他心念一动,一道不分敌我的威压经由竹简女人之手降落,重重压在众人肩头。 被压得直不起腰的姜子川神色不善地看向竹简女人,问道:“这是什么招数?” 而后者并不想理会姜子川,竹简女人只是目露金光朝姜子川看了一眼,他便浑身颤抖不止,并且压在他身上的威压重了数倍,将其硬生生地将其压落在地。 与此同时,其余众人顿时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吕候有心帮忙,但白衣书生并未吩咐,他也不敢轻举乱动。 先前他贸然出手,替白衣书生抗住刘刑的攻势就已经打乱了他的布局,虽然白衣书生口上未说,但吕候与刘刑缠斗之时,白衣书生看他的眼神中,已经将话都说尽了。 白衣书生朝二人摆了摆手,说道:“这用不着你们,你们率军去攻城。” 说罢,他还将昏迷不醒的南安扔给吕候,说道:“把她带着看好了,别弄死就行。” 吕候安稳地接过南安,同时也放开了捏住秦余行肩膀的手。 站在地面上的楚晏清清楚楚地看见昏迷不醒的南安被扔来扔去,气愤至极。 而吕候恰好此时扛着南安缓缓降落地面,楚晏也顾不得敌强我弱,提起九环钢刀便向他斩去。 站在纸鹤上的楚胥卿见此一幕,也顾不得许多,跳下纸鹤直奔楚晏而去,落下时的烈烈寒风吹得白狼皮衣上的狼毛直立。 若是楚晏死在了荆州,那自己将再难在北凉立足。 好在终究还是楚胥卿脚下清风快过楚晏手中钢刀一步,在他靠近吕候之前便死死按住了他。 被按着头的楚晏红着眼叫喊道:“快救人呀!救人!” 他怒视着自己这个人间境的叔叔,眼神中的愤懑,不解以及最深处的蔑视被楚胥卿尽收眼底。 楚胥卿长叹一口气后,点了点头,同意照他的吩咐去救人。 但他想到自己这一生未免太可笑了些,不由得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楚胥卿本是楚家家族中安排下来负责保护这个冥府境侄子的安危的人间境高手。 在凉、并、幽合称的北凉三州境内,以楚晏冥府境的实力足以横行霸道,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声势滔天的楚家为其撑腰。 若是楚晏想要做个喜欢欺男霸女,骑马赏花之类的纨绔世子自然是轻轻松松,但他偏偏觉得北凉太小,想要游历天下十三州,挑战天下高手,这样才算得上无悔人生。 于是楚晏在带走了宝刀雪莹后,悄悄离开了北凉。 当楚家发现楚晏消失不见后,第一时间竟然不分缘由地将楚胥卿给严刑拷打了一番,认为是他以大欺小,将自己的侄子残害。 而他们的理由竟然是楚胥卿嫉妒楚晏的天人之姿,因此心中不忿就残忍杀害掉了楚晏。 不过这等荒诞的说辞很快便被楚晏离开时留下的各种痕迹给打破。 可无论如何,楚胥卿未看护好楚晏的事实都磨灭不掉,身为楚晏背后的影子就应该时刻不离地跟在身后才对。 因此楚胥卿在楚家被指指点点地过了整整半年。 虽然如此,但楚胥卿并未觉得有甚不妥,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如同草原上一同狩猎,一同生活的狼群中那头始终不合群的孤狼。 楚胥卿当然是希望楚晏能死在北凉之外的,这样自己也能够无疾而终。 可在半年后楚晏又重新回到北凉,楚胥卿的奢望也随之破灭。 但此时的楚晏却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像从前那般争强好胜,而是长大成熟了许多。 甚至向家中长辈提出带上楚胥卿再度出走北凉,前往天下各处拉拢高手,颇有一番谋划天下的志气。 楚家上下对这个天之骄子也颇为看好。 楚胥卿也同样如此,但却是对他这一次不忘带上自己而有所感。 但在出了北凉后,楚胥卿才知道,楚晏做的这些事情,仅仅是为了博取一个女人的欢心,为了她的野望而已。 楚胥卿怒其不争,但他在家族之中空有一身修为而已,甚至只是一个天资极好的小辈的影子,说话没有丝毫分量。 即便是他已经迈入人间境的范畴,但对偌大的北凉楚家来说,一个已至中年的下等人间境,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弃子罢了,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呵护这些有潜力的幼苗成长而已。 可让他更为困惑的是,这么一个本该是风流浪子的纨绔子弟,竟然会对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根脚来历不明的女人心生情愫。 这对一个从未感受过女人温柔乡的孤狼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因此此时,楚胥卿看着楚晏红肿着的双眼,也不再抗拒这位少主的命令,朝着吕候疾驰而去,与此同时一匹奔狼突然幻化于身下,驮着楚胥卿飞速前行。 眼见楚胥卿即将追上吕候之时,他座下的奔狼速度继续加快,朝着身前的吕候张出血盆大口,想要狠狠咬去。 但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吕候反身一拳砸在虚幻的狼头之上。 瞬间,狼头被砸得脑浆迸裂,不过很快便化为点点碎片四散开来,整匹奔狼消散于空中。 楚胥卿右手握拳,一只张着獠牙的狼头模样的拳意覆盖其上,直奔吕候的头挥去。 吕候并未以拳对拳,硬悍楚胥卿的狼拳,而是淡定地以掌相对,将楚胥卿的狼拳一把握住,随着吕候稳稳握住他的拳头,其拳上的拳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楚胥卿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自己成名依旧的狼拳竟然被一握破之。 吕候随意甩开他的手,说道:“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你,等你变得更强一些再来找我。” 对过一拳后,楚胥卿心中清楚自己并非他的对手,但他的目标并不是打败吕候。 楚胥卿双眼死死盯着吕候,心中想到,若是仅仅将他肩上的女子救下来,自己应该能做得到。 随后他双拳散发出拳意,朝着吕候狂舞挥打。 吕候一只手扛着南安,只一只手应付楚胥卿的狼拳。 单拳难敌双手,吕候只好连连躲闪,但楚胥卿的狼拳似乎颇为古怪,不多时身上便挂了彩。 原本吕候并未对这些伤势太过在意,他对自己身体的恢复力颇为自信,就连刘刑的锋利剑意都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可随着吕候身上遍布血迹,他渐渐发现这些伤口始终无法愈合,而在流出不少血后,吕候逐渐有些体力不支。 他所不知,楚胥卿的狼拳并非只是简单的化形为己用,狼首上锐利的狼齿不仅能破开钢铁肌肤,其所造成的伤口之上,皆会留下些许拳意,迫使伤口无法愈合。 但也正是楚胥卿这种绵软阴狠的进攻方式,让其在以彪悍着称的北凉遭受了不少冷眼。 原本在看见吕候浑身遍布小伤口,血流不止后,楚胥卿渐渐放下心来,不管眼前的敌人如何强大,只要步入自己的圈套便不足为惧。 可是随后出现的一幕,却令楚胥卿呆滞在原地。 只见吕候浑身气势猛然爆发,浑身的血渍溅在楚胥卿的脸上,与此同时,一副崭新的躯体出现在他眼前,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吕候缓缓说道:“打够了吗?那该我了!” 说罢,楚胥卿仿佛看见一尊冥府阎罗正朝自己走来,下一瞬,足以崩山断海的一拳便已落在他的眼前。 还未等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楚胥卿的头颅之上,他的心弦便已崩裂,目光呆滞,不避不躲,仿佛在等死一般,等着这一拳落下。 可吕候及时收回拳力,并未真正落下。 他不愿杀这种毫无战意之人。 于是,吕候扛着南安继续往树海走去,同时,他发现秦余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不过他并未多加理会此事林 第七十七章 解救南安 楚晏看见拥有人间境实力的楚胥卿在面对吕候之时竟然被一拳吓破了胆,毫无还手之力,心中不免暗自吃惊,虽然楚胥卿的实力在偌大的楚家之中并不起眼,但好歹也是一位人间境的高手,游走江湖绝对不会吃亏,竟然会折损于此处。 难道人间境中的小层次之间实力差距也如此之大? 此时楚晏虽然还是想要前去追赶吕候,寻回南安,但他理智尚存,知道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前去,只会是十死无生。 难道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掳走吗? 楚晏死死握着手中的九环钢刀,用力至极,手掌上甚至渗出些许血痕。可他不过是一个冥府境而已,面对人间境实在是无可奈何,即便怒气滔天也毫无作用。 楚晏朝着天上众人怒吼道:“何人能助我解救南安?在下定有重谢!” 见无人应答,楚晏心中虽然有所预料,但仍是极为不忿。 这些楚晏踏遍江湖庙堂拉拢的,所谓的盟友无一例外,之所以同意援助荆州江陵城,皆是因他曾许诺过众人,解救江陵城之围后每人都能得到北凉楚家的一个无事居士的席位。 无奈之下,楚晏只好咬咬牙,继续加码道:“我用楚家一个食碌居士的席位做交换!谁能助我救下南安姑娘?” 此言一出,半空中原本还在观望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撇了一眼楚晏,甚至连白衣书生也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原来这位是北凉楚家的子弟,怪不得能拉拢到这么多高手! 北凉楚家,在各朝各代更迭罔替之中,不断积累自身底蕴,以至于现在几乎与司州朝廷有分庭抗礼之势,连有王玄真坐镇的朝廷都不得不以安抚的手段暂时稳住北凉三州,不敢正面与其撕破脸皮。 “张黛山前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只见那位双眼空灵的女子,双手向上一撑,将竹简女子放出的威压暂时弹开,而后踏入虚空,下一瞬便出现在吕候身前。 但半空中的众人肩头威压又平添了几分。 而吕候面对着这位自称为张黛山的女子,紧皱眉头。 他并非畏惧这位从未交过手的女子,而是她与那南安一样,皆是善用术法神通之人,自己十分难对付,面对这样的敌人当然是能避则避。 就在吕候不知是该打还是该走之时,白衣书生一道空谷之音回荡在耳边:“把南安给她,先回林海与秦余行一同统率大军为重。” 于是吕候便随意地将南安扔给张黛山,而后飞速向林海奔去。 当张黛山兵不血刃地将南安送回到楚晏手中时,终于缓和过来心神的楚胥卿苦笑着看向这一幕,心中想到,为何上天待我如此不公?这女子与我同境,若是与那汉子打起来定然也占不到上风,可为何偏偏她能不战而胜?而我却只能尝这苦果? 楚晏没有理会自己这个失魂落魄的叔叔,反而是大喜过望,忙将南安拥入怀中,即便她现在昏迷不醒,浑身是伤,但南安的容颜依旧,正是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那张脸。 张黛山虽然不喜楚晏这番轻薄女子的行为,但忍耐住心中不喜,翘眉颔首道:“楚公子,食碌居士一事……” 正在兴头上的楚晏大手一挥,说道:“放心,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你们把这天上的白衣书生摆平了,解了江陵城之难,我许诺过的一切事情都会做到。” 张黛山答道:“公子真性情,不远万里前来解救爱人,实在是可歌可泣,黛山便先走一步继续替公子排忧解难了。” 说罢,张黛山再度回到半空之中,与白衣书生对峙。 而其余众人皆是懊恼不已,他们当然也看见了楚胥卿与吕候之间的争斗,自觉吕候绝不是易于之辈,故而不敢轻易接下这份差事,可不曾想他竟然拱手相让,让张黛山白捡了一个食碌居士的名头。 “诸位是不是觉得必胜我了?”白衣书生轻笑道,他从众人神色之中早已看出端倪。 本就因白捡的便宜被别人抢先而不爽的姜子川先行出手,一道烈焰划破夜空,往白衣书生处悍然冲去。 烈焰过往之地,空间斑驳浮动极不稳定。 而这一次,依旧是竹简女人的金光屏障在护佑着他。 但这烈焰似乎不同寻常,在进势受阻后,竟然主动调转方向,向其身后蔓延而去。 无奈之下,竹简女人只好将屏障四面八方地撑起,可这烈焰持续不断地在屏障上燃烧迫使她一时间也无法撤掉这扇屏障。 躲在城头上的林旦,紧紧捂住唐荟的双眼,不让她看见这个叫做姜子川的家伙,怕唐荟会冲动上头。 而林旦自己却死死盯着他,心中暗自记下他的脸以及他所使的招式。 他并未想太多,做师傅的嘛,替徒弟排忧解难是应该的。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身处火焰中心的白衣书生似乎透过金光屏障看了自己一眼。 林旦立马缩回了头,他可不想暴露在众人的眼中,毕竟现在的自己还不足以与之争锋。 随着烈焰的灼烧,姜子川大声喊道:“大家一起出手,击碎他的防御!”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称霸一方的绝顶高手,当然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当即迅猛出手,各种刀光剑影,风霜火焰从四方直奔金光屏障而来。 此时的众人只需要将各自的活力往正中的半圆处轰击便是了。 果不其然,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声传出,金光一闪后,屏障猛然崩溃。 可下一幕却让众人都傻了眼,屏障中竟然空无一人。 而后高空之上一道玄妙之音传来:“诸位不过尔尔,但小生还是送诸位一份礼物!” 说话之人正是白衣书生,不过他此时确实孤身一人,身边的竹简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正当姜子川等人想要追上白衣书生时,只见后者右手虚空一握,下一瞬,一位青衣少年突然出现,被紧紧抓住脖子,拼命挣扎着。 第七十八章 从龙之臣 而在地上的南安正好此时悠悠醒来,靠在楚晏的脑侧看见了高空中的这一幕,忍不住惊呼出声。 楚晏环抱着南安腰肢的双手忙松开来,低声说道:“我不是有意要抱你的……” 南安摇了摇头,但其目光并未在楚晏身上停留片刻,直直地看向看中被白衣书生抓住的林旦。 姜子川等人不解白衣书生何意,更是不知这青衣少年是何许人,为何突然被将书生抓在手中? 只听得白衣书生缓缓说道:“这个少年就是我要送你们的礼物,记住他的脸,他可是最能要朝廷性命的从龙之臣,得之者可得天下!” 姜子川闻言立马双眼放光,不管这白衣书生所言是真是假,总之这突然出现的少年绝对来历匪浅。 而李双祁李独咎两人则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对白衣书生口中所说的什么从龙之臣丝毫不感兴趣。 两人本是青州一处普通人家的两兄妹而已,只不过在这乱世之中,越是有本事越难以逃离纷争的战火。 不仅是青州的各郡太守想要将这同为人间境的两兄妹招入麾下,周边各州暗自看中这两人的野心勃勃之士不在少数,更不用说山上的那些大门大派们,都想要这样一对同气连枝、武功盖世的兄妹来让自己的门派在江湖中立足。 不过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然厌倦这些明争暗夺之事,恰巧此时楚晏前来拜访两人。 当听到他愿意给出楚家的无事居士的席位后,心中自然也蠢蠢欲动,毕竟那可是北凉楚家,足以与朝廷抗衡的氏族,其给出的承诺当然也是千金难改。 而张黛山则是犹豫了一番后,挺身上前,似乎也有意争夺林旦。 她来历不明,除了楚晏之外无人知晓她的身世,因此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不过既然想要夺下林旦,那也是有心谋划江山之人。 姜子川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白衣书生看见四人中只有两人有想要争夺的反应,不免有些失落,但他还是继续说道:“不过这少年是死是活,就看你们有多快了……” 说罢,只见他手指一较劲,眼见林旦的咽喉马上要被折断之时,姜子川先张黛山一步,飞身上前,一柄火纹钢刀从手中窜出,直往上斩去,想要迫使白衣书生收手,否则定要让他尝尝断臂之痛。 白衣书生如他所料般松开了掐着林旦脖子的手臂,飞快地收了回来。 而林旦此时终于能顺畅呼吸了,大口地喘着气。 但却好似忘了自己还在半空中,沉沉地往下跌去。 好在张黛山及时接住了他,并缓缓降落地面,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林旦落入白衣书生手中。 还喘着粗气的林旦,眼神迷离,误将眼前之人看成了赵清毓,忙抱过去,伤心地说道:“师傅,那个坐在竹简上的女人好恐怖,一下子就把我给拉到天上去了!” 听闻此言,张黛山突然回想起白衣书生身旁的竹简女人的确不见踪影,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不好!” 张黛山刚说完这两个字,只感觉身后有什么尖锐之物顶着自己的腰脊,仿佛下一刻便要穿透自己的身体。 一张妖异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轻声说道:“别动,把他交给我。” 林旦此时已然清醒,看出自己抱着的人并非是赵清毓,而贴在她脸庞的还是那个竹简女人,顿时吓得手忙脚乱,可却忘了自己还在半空中,一个不留神便踏出张黛山替其安置的清风,摔落下去。 好在竹简女人化作金光闪烁,下一刻便瞬移到林旦身旁,一把将其捞了起来。 林旦并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要把自己扔来扔去的,在城头上时,自己分明只露出一对眼睛悄悄看着天上的形势,可下一刻就被人掐着脖子拎在空中。 高处,姜子川顾不得林旦了,他用火纹钢刀指着白衣书生问道:“别耍花招了,你做这些不都是为了削减我们的战力吗?你这点小伎俩我早就看破了!” 听闻此言,白衣书生拍手称赞道:“苗疆姜子川,做领袖有勇有谋,为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然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姜子川高呼道:“大家同心协力,先将这书生斩杀,到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李独咎和李双祁自然没有意见,他们本就是奔着解救江陵城之围来的。 张黛山在见识过竹简女人的鬼魅功法后,自然也不敢独自行动。 就这样,四人以合围之势,将白衣书生围困当中。 此时的白衣书生也是眉头高高皱起,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局。 但随后他想到一招,召唤竹简女人回到身旁,同时也带回了林旦。 姜子川等人不解这白衣书生还想拿这青衣少年作何文章,但姜子川认定这只是白衣书生拉来挡刀的一个普通人而已,于是呼喊道:“我们一起动手,他手中的少年也是朝廷中人,我们一并斩杀!” 说罢,虽然李氏兄妹有所犹豫,但看见姜子川以及张黛山以及蓄势待发后,也不得不积蓄力量,准备打出致命一击。 而在中心处的白衣书生,着急忙慌地对林旦说道:“少年,你有什么后手就快用出来,不然我们就要被活活轰死了!” 不过他右手藏在怀中,紧紧掐着一沓黄纸,必要时候只能以大挪移术逃走了。 林旦当然也看得见四周蓄势待发的四人,但他一个区区山川境,连冥府境都能随意拿捏,更不用说抵挡人间境的攻势了。 此时,不仅是天上的白衣书生满怀期待地看向林旦,连虚弱地靠在楚晏怀中的南安也是如此。 她心中想到,就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不同。 可姜子川等人不会给你那么多犹豫的时间。 “放!” 姜子川率先吼道。 随后,一道足以焚炼玄铁的炎火柱自姜子川的火纹钢刀向白衣书生激射而去,而另一侧则是高举着的巨剑往白衣书生处落去,巨剑外携带着一层层的海浪涌动,一柔一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最后则是张黛山吹出的一道风霜,等待着三人攻破防御后,以风霜上的时光之力致白衣书生于死地。 竹简女人再度撑起金光屏障,不过这一次当她向四面八方都支撑起来时,屏障上的金光明显有些稀薄。 当炎柱,巨剑,海浪落在屏障之上时,开裂之声再度传来,仿佛下一刻护佑着白衣书生以及林旦的屏障就要碎裂开来。 白衣书生再次向林旦喊道:“快!有什么法子快用出来!” 无奈之下,林旦只好用剑意汇聚在手掌之上,揉碎怀中的一尺白绫。 可即便如此,事情也未发生任何转机,金光屏障几近破碎,白衣书生抓住林旦的肩头拼命摇晃。 下一瞬,就在金光屏障破碎的瞬间,白衣书生只好催动手中黄纸,并将竹简女人收回怀中。 而林旦将清徐置于身前,玄剑置于身后,希望这两把剑能替自己抵挡几分攻势。 第七十九章 再见赵清毓 慌乱之中,林旦只觉身前突然闪出一道身影,清徐剑突然出鞘,而在传出一阵铿锵之声后,四周的攻势竟然被一扫而空。 无论是熔毁一切的炎柱还是披着海浪而来的巨剑,眼前之人竟然仅凭一把清徐便通通接下,甚至身后的林旦以及白衣书生毫发无伤。 清徐剑身发出兴奋的嗡鸣之声,但很快便被一双纤纤玉手按住,平息了下来。 林旦不禁向前看去,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于眼前,但这道身影在眼中逐渐波动荡漾。 林旦揉了揉双眼,将噙着泪水的眼睛抹干净后,发现师傅赵清毓已经回头了,还盯着自己在看。 死里逃生的林旦心中本有万般委屈难诉衷肠,但当赵清毓回头看向自己时,却好似什么话都被挤在喉咙口,都想要脱口而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有两行热泪先一步留下。 赵清毓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傻徒弟,早就让你不要来趟这浑水,这下知道江湖险恶,人心厉害了!” 林旦不停地点头,天地虽大,但对林旦来说,只有在师傅身边时心中才能安稳无比。 此时张黛山吹出的风霜恰好赶到,其上蕴含着的时光之力十分凶险,林旦惊呼:“师傅小心!” 但赵清毓身为绝顶高手岂能不知其中厉害,侧身一剑格挡住这道风霜,甚至以自身之气将其团团围住,原封不动地吹了回去。 张黛山连忙躲开,这一招连她自己都接不下,一旦触碰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花容月貌变为人老珠黄的模样。 赵清毓一弹剑身,嗡鸣之声不绝于耳,似在警告众人,并且一道气浪从清徐剑上弹开,于众人身侧荡漾。 而后只听得她缓缓开口道:“不管你们是何人,姓甚名谁,心中有何谋划,从今往后休想打我这徒弟的主意,否则,下场有如此地!” 说罢,赵清毓翻身一剑隔空劈向地面,原本规整的大地之上,顿时被劈出一道巨大深邃的裂缝出来,骇人无比。 只见大地上出现的裂缝中喷散出许多烟尘,而赵清毓又一剑下去,瞬间烟清尘淡,除了这道裂缝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姜子川等人皆被吓得愣在原地,倒不是说他们做不到这种事,只是赵清毓如此轻易地潇洒一剑便能开天辟地,再一剑荡清尘埃,实力定然远超自己。 对这些常年称霸一方的人间境高手而言,突然冒出一个实力超群的人外之人,当然会感到心中不畅。 白衣书生双眼放光地看着这位劈开虚空前来解救林旦的女人,无论是身影还是容貌,皆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传奇女子对应得上。 他不禁想到,若是这少年的师傅是她的话,那一切都好说了。 于是白衣书生当即心生退意,不打算再与江陵城以及这堆江陵城的援手缠斗,比起区区一座城池,那个女人显然重要得多。 可随即赵清毓调转剑尖,指向林旦身后的白衣书生,“年轻人,我劝你惜命!” 白衣书生忙点头称是。 远在城墙之下的南安同样察觉出一些端倪,她总觉得这位修为顶天的女人自己曾在某处见过,但却死活记不起来。 不过,若是林旦有一位上等甚至巅峰人间境的师傅的话,那么自己先前推演出的天命之人是他也就再合理不过了。 一剑开地,震慑四方宵小。 赵清毓见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再理会众人,回身拉着林旦凌空而行。 此地不宜久留。 眨眼间的功夫两人便已离开江陵城极远。 赵清毓孤身犯险境前来解救林旦本就是十分冒险之事,更何况还有朝廷的人马在,她担心若是有人将自己认出,恐怕后患无穷。 因此赵清毓并未带着林旦直接飞回青白山,毕竟山上还有两个孩子,她不想让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被卷入大人们的纷争之中。 顶着呼啸的寒风,赵清毓已经行出千八百里,而这仅仅过了一小会儿而已,即便比不上南安的疾风之体,但这等速度也是极快,寻常的人间境怕是连一段路都跟不上。 直到赵清毓察觉到身后无人后才悠悠地停了下来。 这倒不是她累了,而是想要好好教训一番林旦。 “你自己说,怎么就被扯到战场中心去了?” 林旦挠了挠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呀,就一个气息十分古怪的女人冒着金光,唰地一下就把我带到天上去了。” 赵清毓并未将林旦所言看作是糊弄自己编造的话,而是在听到金光之后认真思考了起来。 随后她忧心忡忡地缓缓开口道:“我赶到时,也看见了一抹金光,那股气息绝对不是人类所有的,难道其中有神仙插手?那可就麻烦大了!” 林旦好奇问道:“什么神仙?难道世间真有神仙?” 赵清毓拿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林旦的额头,说道:“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对你没好处,只会惹上一身麻烦。” 林旦突然想到某事,着急地说道:“师傅,唐荟还在江陵城头呢!” 赵清毓一拍脑门,自己着急解救徒弟,竟然忘了还有徒弟的徒弟。 不过她并未立马动身,而是盘腿坐下,并未直接坐在地上,而是浮空而坐。 “我需要缓一缓,先前为了救你,强行使出挪移之术,这才赶到你的身边。” 赵清毓虽然面色平静,但话语中的虚弱感此时才显现出来。 林旦虽然感觉赵清毓的气息依旧强大无比,但他料想得到,四位人间境联手的攻势岂是那么容易便能化解的?更何况她为了立威,一剑辟地的壮举想必也十分消耗体力。 他心中暗自下定决心,等待会带回唐荟后,自己绝对不会再好高骛远,一定安安心心地呆在师傅身边。 而在江陵城外,在场的姜子川等人,看见脚下这片大地上突兀的一道裂痕,心中胆寒不已。 尤其是姜子川和张黛山两人。 看来那白衣书生先前所说的青衣少年是从龙之臣一事竟然属实。 姜子川不禁想到,若是能将那白裙飘飘的女人收入麾下,为我苗疆添一份顶尖战力,攻打天下之时岂不是胜算又大上几分? 不过如今林旦已经被带走,自己是追悔莫及呀! 于是他决定将怒火发泄到白衣书生身上。 姜子川率先拦住想要退走的白衣书生,向着众人呼喊道:“诸位快来,切莫放虎归山!” 而此时李独咎和李双祁两兄妹还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先前突然出现的那个女人的身份。 虽然李双祁的外号是劈波逐浪,但平心而论,她可做不到随意一剑便能有辟地这般威力。 在听到姜子川的呼喊之后,两人只好近身前去,毕竟替江陵城解围才是自己来此地的目的。 第八十章 二选一 张黛山、李独咎和李双祁立马围了上来,将白衣书生再度围困住,不肯让其逃脱。 此时,南安也拖着伤残的身躯飞往天上,与姜子川等人一同围住白衣书生。 只听得白衣书生轻笑道:“南安姑娘这是想以多欺少吗?” 南安勉强笑着回应道:“咱们这边除开三位女子外,就只有两位人间境,你若是不服,把你们朝廷的人间境再喊来一位不就打平了?” 白衣书生拍手称赞道:“南安姑娘果真是好口才,小生服气了。” 不过他继续说道:“但倘若我以多欺少,姑娘又如何应对呢?” 南安不解其意,只见白衣书生撒出漫天的黄纸,口中念念有诀。 一旁的姜子川担心他是在拖延时间,好以挪移之术逃离,忙挥舞手中火纹钢刀,一条火龙随着刀身的挪动而腾飞,向着这漫天黄纸飞去。 但南安心中清楚,先前自己与其交手之时,他已经用过一次挪移之术,短时间内无法再使用,否则满身人间境的修为恐怕难以保住。 可随着一只巨手将这火龙如同虫豸一般捏死之后,接下来的一幕让南安心脏狂跳不止,而四周的众人同样是眉头高皱,面色极不稳定。 尤其是当一张巨大的面孔穿过浮云显现出之时。 姜子川等人忙退回城墙之上。 楚胥卿带着楚晏一同回到城门,而南安则是没有忘记带上躺在地上昏迷着还未醒来的刘草。 众人此时皆退回到城门之上,隔空远望着兵临城下的三百黑衣人,以及那个神形痴呆,但却力大无比皮糙肉厚的巨人。 南安趁机将被吕候一拳揍得头破血流的刘刑搀扶起来,并从怀中取出武当派赠与的灵丹,自己服下后,再给刘刑和刘草一人喂了一颗。 缩在角落的唐荟,面带愠色地看向南安问道:“我师傅呢?” 南安直言不讳道:“有人将其救走了。” 她本想再问一句为何不一道将你救走,但在看见少女逐渐冰寒的双眸后,终究是没有再开这个口。 远处的林海中,举着火把的军马逐渐占满漆黑的林海,俨然是姜子川所带来的苗疆兵马在后拦截,而此时朝廷的军队已然逼近城门口。 与此同时,天空中数百道黑影闪出,在朝廷大军之前极速狂奔,个个都气息不凡。 而先前突然出现的巨人在此刻跪倒匍匐在地,一位头戴白纱的女人缓缓从天空降落,落在巨人的背脊之上。 未等这位来历不明的女人先开口,站在巨人身侧,渺小如沧海中的一粒白粟的白衣书生率先开口,朝着南安放声笑道:“南安姑娘,如今我众你寡,你又将如何应对?” 南安给出并未答复,而是紧紧盯着那位看不见面目的女人。 只听得头戴白纱的女人缓缓开口道:“柳成荫,你退下。” 白衣书生一脸愁色地看向女人,满是怨气地说道:“您一来就把我身份暴露了!” 女人轻笑道:“暴露姓名又有何妨?难不成你还怕这群人报复你不成?” 两人虽然并未大声言语,但城头上的众多人间境高手已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南安面色不善地说道:“能随意吩咐柳成荫的人?那这女人恐怕是……” 还不等南安说完,头戴白纱的女人一个闪身,立马从巨人的背脊之上消失不见,下一刻竟然出现在 只见头戴白纱的女人突然消失不见,而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缓缓开口说道:“我就是王玄真,如何?” 南安惊慌失措,掌心一阵疾风卷起,顺手朝王玄真扔去。 但看似凶猛的疾风在触碰到女人头纱的瞬间,所有劲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些被南安劲力裹挟着的真实存在的风轻轻地晃动王玄真的面纱。 众人见状皆发自本能地出手,想要逼退这个自称王玄真的女人。 但女人仅仅一挥手,便将众人的攻击全部挡了下来,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一般。 女人飘往南安身前,指尖轻轻挑着她下颌,开口说道:“条件我早已开好了,只要你和刘刑自尽,我便不再追究江陵城带头造反的罪责,否则这城中之人无一例外都逃不过一死。 可没想到你的聪明才智超乎我的猜测,竟然还能从天南地北拉拢如此多的盟军,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说着,女人环视周围之人,目露满意之色,继续说道:“能坚持到我亲自来也算得上你的本事了。所以我现在改变条件,只要你或者刘刑,二选其一自尽,我便放过江陵城,如何?” 南安侧过头看向虚弱无比的刘刑,未作半分犹豫,一道疾风化作的利刃瞬间穿透他的胸膛。 事发突然,刘刑丝毫没有预料,结结实实地挨了南安致命的一击。 刘刑单膝跪倒在地,口中鲜血止不住地冒出,而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南安。 眼神中既有不解、怨恨的神情,但随后却浮现出一股解脱之意,并且他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缓,到后来,脸上原本的扭曲形状竟然逐渐变为释怀的微笑。 但刘刑的身体还是在逐渐冰冷,直到气息断绝,彻底没有挽救的可能。 到死他都未曾问过一声,为何南安要突然对自己动手,因为他心中明白,这江陵城早就不姓刘,而改姓南了。 但他死前最后一刻,努力地用手指向刘草。 在场众人心中一阵胆寒,他们才看出这位女子之身的南安的本性,不仅美貌无双,修为高深,为人更是心狠手辣,竟然直接鸠占鹊巢,将刘刑杀害。 唯有楚晏还是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南安,无法自拔。 王玄真拍了拍手,玄妙之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既然你们已经做出选择,那我也应当遵守诺言。不过你们都记住了,这样的造反之事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说着她好像是有意地看了楚晏一眼,继续说道:“就算是北凉楚家也是如此,只要我王玄真还在这世上,朝廷便倒不了,你们也翻不了天!” 说罢,王玄真回到匍匐着的巨人身上,任由其将自己带往远方。 不过,当她看见地上出现的那道裂缝之时,在那朦胧的白纱之下,一双娟娟蛾眉不由得皱起,一旁的白衣书生柳成荫有所察觉,本想告知王玄真先前发生的一切。 可还未等他说出口,王玄真先一步开口道:“难道是失踪多年的赵家之女?” 柳成荫双眼放光,殷勤笑道:“大人见微知着,推演古今的功力真是日渐高升呀!竟然从这一道没有任何线索的裂缝中就能判断出是赵家之女所为!” 王玄真并未因为柳成荫的吹捧有任何波动,平静地说道:“那你就先不必跟着我回司州了,你先去追寻赵家女的下落。” 柳成荫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他不停地搓着手,像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一般。 王玄真当然看得出柳成荫是在为何事犹豫,于是她开口说道:“神格与人格分离的术法我还在思索中,不过有这帮天骄相助,离实现出来,最多不过十年” 柳成荫苦涩一笑,“十年,还要等十年之久吗?” 王玄真少有的,用安慰的口吻对柳成荫说道:“十年不过眨眼一瞬罢了,这等逆天之术,研制成时定然会引来天降怒火,若是不交由这群天骄来做,仅凭你我二人,恐怕身死道消也难消解上天的怨恨呀!” 柳成荫看向走在前方的三百黑衣人,想到他们都将为自己而死,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惋惜之感,只恨他们死得还不够快。 第八十一章 屠宰 这突然蹿出的三百黑衣人,并非一开始就随着朝廷大军前来,而是在王玄真不知以何等通天术法从司州学宫中一并带来此地援助的。 不过在看见王玄真决定打道回府之时,黑衣人群中顿时嘈杂起来,抱怨声四起。 “本以为能过来打打架呢,结果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你懂个屁!这叫做兵不血刃!先生大才之士仅凭三寸口舌就可以平定叛乱,哪用得着舞刀弄枪的?” “我又没让先生亲自动手,我来替先生攻占这座城池就好了。” “得了,你看见那城头上站着的人没,那些人可都是实打实的人间境,你一个区区冥府境连人家一根手指!” “你等着,明年今日要是我还没有到人间境,你把我姓倒转过来写行不行?” “可你不是姓王吗?” …… 黑衣人群中的嘈杂声还在继续着,但随着王玄真平静地传出一声:“肃静”。 整个三百人的队伍瞬间安静了下来,从原先的散乱无章变得井然有序。 这群深居于司州学宫之中的天之骄子,心比天高自不用多说,更何况这三百人听说自家先生要去荆州教训人后,特地向她求情来此的,因此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股火想要发泄。 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敢不听从王玄真的话。 “放心,待会儿会让你们发泄的。” 王玄真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俯瞰着万物。 江陵城上,南安望着逐渐远去的朝廷军队不免心中稍安,就算刘刑身死,但江陵城的气运还未断绝。 此时姜子川早已不在此地,而是火速飞往林海之中,那里还驻扎着自己带来的苗疆兵马。 张黛山撇了一眼刘刑的尸首,而后飞快收回眼神,向楚晏拱手抱拳道:“楚公子,如今江陵城之围已解,先前答应的……” 楚晏从怀中掏出四块刻有“楚”字的褐色无事牌,解开上面捆在一处的绳头,分别递给张黛山、李独咎和李双祁一人一块。 不知这三人哪来的默契,齐齐抱拳道:“多谢楚公子。” 楚晏将剩下的那块无事牌重新收在怀中后,朝着南安一步步走去,似乎与张黛山等人一样,想讨要一些好处。 但始终目视着前方的南安,眼中闪烁着的火光突然一阵摇曳。 只听得她平静地说了一声:“你们看。” 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林海中的火光竟然在摇曳之中逐渐熄灭,森林又重回到一片漆黑之中。 李双祁紧捂着嘴看着这一幕,一阵恶心感直往喉咙上涌。 身为人间境的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林海之上弥漫着一股滔天般的血腥煞气,其中还有数不尽的人在哀嚎吼叫。 而在林海中的姜子川此时头上青筋暴起,紧攥着手中的火纹钢刀,瞪眼看着这群黑衣人尽情屠戮着自己从家乡不远万里带来的兵马,但自己却无能为力,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之前,王玄真对着想要统率兵马退开,给朝廷大军让出一条道路的姜子川说道:“停。这些人我要了。” 姜子川虽然不明其意,但他怎么可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放弃自己辛苦多年攒起来的基业?就算她是当世第一人也不行! 可当姜子川的手臂再次微微抬起之时,一股生死危机感突然席卷他的心头,迫使他不得不侧身闪躲。 而在他闪避的瞬间,一道细长的口子出现在他的脸上,鲜血止不住地直向外涌去。 躲开一劫的姜子川一动不敢动,生怕再触怒到王玄真,从而带来杀身之祸。 但随后,随着王玄真一声“去”,三百黑衣人手持刀剑利刃,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冲向如待宰羔羊一般的苗疆军队。 王玄真似乎将此处当做了自己供这些狼崽练习捕食的场所。 偶尔从黑袍之下露出的稚嫩面孔与手上沾染的鲜血极为不符,但那些年轻面孔的眼眸中却透露着因杀戮而带来的兴奋之感。 身为一方领袖,姜子川怎么能不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可他看着自己辛苦拼凑起的军队被一群黑衣人屠戮殆尽之时,他心中又如何不能不忿? 过了许久,等到天蒙蒙亮之时,姜子川才强颜欢笑地回到城头之上。 不知天高地厚的楚晏,在看见众人的黯淡面色后,决定要鼓舞一下士气,愤愤地说道:“难道我们就非得要被这王玄真给压一辈子吗?” 楚胥卿苦笑着说道:“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只听说过当世第一人这个名头,今日所见才知道,莫说是当世,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她如今的实力,恐怕就是做那传说故事中最不可闻的摘仙人也丝毫不为过。” 其余众人皆点头称是,尤其是姜子川。 众人与王玄真之间的差距绝不只是在上等人间境与下等人间境之间,仿佛已经高到另一个层次去了,也就是绝不可能以量来弥补。 楚晏看向南安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南安疲倦的双眼忽然闪出一道亮光来,说道:“柳成荫不是说过林旦是从龙之臣,得之可得天下吗?” 张黛山接言道:“可天下如此之大,哪里去寻他的踪影?况且救走他那女子实力也不容小觑。” 一旁的李双祁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那书生明知道林旦是从龙之臣,还要放走他,而不是直接将其击杀?” 南安轻笑道:“若是如此的话,王玄真都亲自到江陵城来了,我们这一帮人还能有一个活口?” “对啊!这是为何?若我是王玄真,定会将想要造反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李独咎拉了拉自家妹妹的手臂,他知道她向来都是直言不讳,此刻担心她口无遮挡,为自己树敌,因此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张黛山摇摇头,叹息道:“若是有人能猜到她心中所想,那玄机无限的外号也就太名不副实了。 不过这天上地下,就没有王玄真所去不了的地方,她愿意支持朝廷,朝廷便倒不了台。可她为何要支持朝廷呢?” 这时南安轻声说道:“游戏人生。她曾说过想要试一试自己能否凭借一己之力挽救这衰败的朝廷。” 听闻此言,众人瞬间便变了脸色,虽然不知南安此言从何得知,但细细想过后,却觉得的确是如此才配得上王玄真的非凡气态和她那一身深不见底的修为。 第八十二章 再回江陵城 林旦看着这骤然放大数十倍的清徐剑,双眼放光,看向赵清毓,问道:“师傅,你这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能将剑身放大?” 此时的清徐剑足够林旦与赵清毓两人盘坐在上面,甚至再多加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赵清毓脸色有些苍白,没好气地刮了林旦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小子身处险境,为师也不敢久呆,一心想着先带你脱离险境,却把唐荟忘在了城里。唉。” 林旦反倒是安慰起了赵清毓,说道:“放心,她应该还躲在城头上,没什么危险,只是……” 赵清毓看林旦犹豫不定的样子,连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群前来帮江陵城的人中,有一人从苗疆来的,而且据唐荟所说,那人正是杀害她父母双亲的仇人。”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这个师祖替她报仇!” 赵清毓目露凶光,一把将林旦拉到清徐剑上,腾空而起,极速飞往江陵城。 飞剑之上并不像先前赵清毓拎着林旦御风而行之时那般疾风呼啸,几乎无法呼吸,相反,在飞剑的剑身之上似乎与平地无异,安静无风。 虽然这御剑之术在速度上比不过御风而行,但却可以供赵清毓在其上稍作休息。 林旦看出赵清毓的脸色有些苍白,于是忧心忡忡地问道:“师傅,你怎么这么虚弱?是哪里受伤了吗?” 赵清毓心中一阵暖流流过,没想到这个傻小子还知道担心自己,但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之感传出。 赵清毓摇摇头,故意白了林旦一眼,说道:“要不是你非要下山探望故人,然后又身处险境,我也不至于使出挪移术从青白山赶过来救你。” 林旦虽然并未听说过什么挪移术,但他听得出师傅使出这一招代价定然不小,于是他乖巧地坐在赵清毓身侧,轻声细语地说道:“师傅,等咱们找回唐荟后,你就叫我这御剑之术好不好?” 赵清毓点点头,随后木愣地往江陵城的方向看去,心中暗自希望此行不要出事才好。 想到此处,赵清毓盘腿开始打坐,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如初,又重回到先前冰山丽人的模样。 夜幕逐渐退散,天空中的鱼肚白缓缓显现,一道道朝霞在远空浮出,如同一座五彩斑斓的虹桥一样延伸至天际。 这样的日出美景就算是在平地上看也是十分迷人,更何况此时正在半空中飞行的林旦。 如此壮丽震撼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久不能忘怀。 当飞剑停在城头上空之时,林旦先行一步,直接从飞剑上跳落城头。 可他左顾右盼,城头上始终空无一人,甚至他用气感应都未曾感应到有活人的气息。 赵清毓收回清徐剑,一把插进林旦腰侧的剑鞘之中。 就在这时,林旦与赵清毓同时向城头右侧看去,一位轻摇着折扇的女子缓步登上城头。 林旦忙追赶过去,开口问道:“南安姑娘,你可曾见过唐荟?就是那个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少女!” 南安目视远方逐渐升起的霞光,平静地答道:“见过。” “那她现在在哪里?” 南安面不改色地说道:“她已经被姜子川带回苗疆了。” 此言一出,林旦心中顿时如雷霆霹雳轰鸣一般,嗡的一声在脑中炸裂开来,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原地来回踱步,直到赵清毓伸手按住他的肩头,这才安定下来。 赵清毓不慌不忙地开口问道:“姑娘是何人?” 南安轻笑道:“林公子不都称呼我为南安了吗?倒是前辈您,是赵……” 未等南安说完,赵清毓闪身到她身侧,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一处,以指为剑,紧紧抵在南安的咽喉之处,只要她再多说一个字,自己下一刻便能让其身首异处。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即使好不容易保住的一条命此时被人捏在手中,但南安并未因此而慌张,依旧不卑不亢地说道:“前辈身份显贵,天下英雄谁人不识?又岂会只有我一人看了出来?” 就在赵清毓想要再问之时,远处一袭白衣突然显现,朝着城墙上的几分飘来。 “南安姑娘果真口舌功夫了得,一句话不仅夸了赵前辈,还把小生也连带着赞了一番。” 原来柳成荫并未远离,而是在王玄真带着学宫子弟以及朝廷大军走后一直蹲伏在江陵城外。 柳成荫并未贸然飞往城头,而是朝着赵清毓隔空拱手行礼道:“承蒙赵前辈先前出手搭救小生。” 赵清毓没想到自己短暂现身片刻便被识破了身份,低沉着嗓音对南安说道:“把唐荟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见南安并未言语,赵清毓手指处微微用力,南安脖颈处瞬间鲜血四溢。 这时柳成荫忙叫喊道:“赵前辈手下留情!冤有头,债有主,那唐荟姑娘的确是与南安姑娘无关,你就算将她碎尸万段也搜不出来呀!” 赵清毓双脚微点地,眨眼间便到了柳成荫身后,同样是以指为剑,架在他的脖子之上,双眼微眯,问道:“那就是与你有关咯?” 此时的柳成荫丝毫没有先前力战群雄那般豪气,忙向赵清毓求饶道:“前辈冤枉呀!我不过一介书生而已,怎么会干这种强掳的买卖勾当!” 赵清毓深吸一口气,挥动手指,眼见即将破皮见肉之时,柳成荫手中黄纸纷飞,瞬间化形到一旁,躲过了赵清毓的斩首一击。 余惊未定的柳成荫大口大口喘着气,并且缓缓远离着赵清毓,大声喊道:“赵前辈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小生都说了不知道了。” 赵清毓目中空洞无人,放声说道:“既然与你们都无关联,那将你们全杀了也无所谓?” 柳成荫连忙说道:“前辈稍安勿躁,您阔别赵家已经二十年之久了,难道您不想回家里看一看吗?” 赵清毓冷眼相对,右手微握,林旦腰间的清徐剑立马出鞘,自动飞到她的手中,“若你嫌自己舌头太长,我倒是可以帮你解脱一下。” 第八十三章 分别 柳成荫当然不肯白白遭受这无妄之灾,连忙退到南安身后,颇有一番将其拉下水的意味,而南安则是不依不饶地退后,躲在柳成荫身后。 分明半刻钟前还在争生死的两人,此刻现在却好像认识许久一般的老友一样嬉戏打闹着。 赵清毓心境澄明,绝非昏庸之人,心中清楚就算此时杀掉这两个人也是无济于事,凭他们的本事,自己的行踪恐怕早已泄露无疑了。 于是赵清毓想要带着林旦直接向西飞往益州,无论如何,先将唐荟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相信唐荟是被掳去了苗疆,并不只是因为南安所言,更因为她心中清楚。只有在苗疆找回先天蛊,唐荟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就在赵清毓准备疾驰益州之时,一袭白衣飘飘再度挡在眼前,只见柳成荫开口说道:“前辈且慢,我家大人想请前辈回司州叙一叙旧,不知前辈能否抽身?” 赵清毓双眼一横,说道:“我要是不呢?” “前辈若是执意不肯赏脸,凭借晚辈的这点微末道行当然是拦不住的,但我要是留不住前辈,那天下无敌的主人就要把我的脸给揍开花儿了。” 虽然柳成荫言语中尽是在仰视赵清毓,但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于表,赵清毓不得不停下脚步好生琢磨一番,尽管赵清毓隐居青白山多年,但她也听说过王玄真的大名。 而林旦此时也是全然失去了主意,自己区区一个山川境,莫说人间境了,就连冥府境都能稳压自己一头,哪里能左右别人的意愿? 赵清毓看着不知所措的林旦,想到被掳走的唐荟,忍不住一声叹息道:“时也!命也!” 她心中自然是希望能将唐荟先救出来,但她也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万一再惹怒了朝廷,恐怕不止是唐荟,身为自己徒弟的林旦也将遭受牵连。 赵清毓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的徒孙被掳去了苗疆,待我将她解救出来后再随你回司州。” 柳成荫虽在不停摇头,但脸上却挂着一抹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说道:“主人说了,再见到前辈您时便立即请回司州与家人一聚。至于唐荟姑娘嘛,主人也有吩咐,她说:‘自己的徒弟当然要自己救’,请林旦公子亲自去一趟苗疆即可。” 赵清毓不解地问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赵清毓知道王玄真以谋算着称,既然她如此说定然有她的道理。 柳成荫点点头,“小生岂敢假借主人之口乱点江山?” 赵清毓并非害怕王玄真的一身修为,就算自己身死道消也无妨,世间繁华她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看遍,而世间清冷在这二十年间也已尝过,这一生算是无憾了。 只是自己还是放心不下这傻徒弟,早知今日,当初在山上时就不该一味地宠溺,挨自己的打骂总好过挨别人的刀剑穿心。 林旦听闻到柳成荫说请师傅回司州与家人一聚时,不禁疑惑地看向赵清毓,问道:“师傅,既然你还有家人,为何要与其分别二十年之久呢?” 赵清毓眼中带泪地摸了摸如今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林旦的头,说道:“我是你的师傅,那你也是我的家人。” 想到自己回了司州后,恐怕此生再难与林旦相见,眼中的泪水再也停留不住,滑落在双颊之上。 不过此时寒风飒飒,赵清毓脸上的热泪很快便被风吹散,只剩下两行泪痕挂在脸上,讲述着她心中的忧愁。 柳成荫不合时宜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前辈随我一同上路。” 赵清毓想起某事,指着柳成荫说道:“我要你留一道保命符给我的徒儿,这样我才能放心他独自一人去苗疆。” 柳成荫拍手赞道:“放心,我家主人连这一点都早已料到了。” 说罢,柳成荫从怀中取出一条玉石吊坠,远远地抛给赵清毓。虽然赵清毓嘴上松了口,但保不齐就会给自己来一下,柳成荫可不想白白给她出气。 赵清毓在接过这条玉石吊坠后,手轻抚着其中串联着的玉石,感受得到上面蕴含着不小的传送之力,心中稍定,亲手将其戴在林旦的脖子上。 “师傅没办法陪你去苗疆了,但你记住,一旦遇见危险将这吊坠上的玉石捏碎就能脱险。” 林旦有些哽咽,他也悔恨自己没能早点学成赵清毓的技艺,以至于如今成了赵清毓的软肋。 站在江陵城头上眺望日出,远远地便能看见天际处那半个红彤彤的圆日在不停向上浮动。即便冬寒还未退去,但这半轮圆日注定今天会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而城中战战兢兢了半夜的百姓们,在城中兵卒奔走相告之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推门而出,重见这许久未曾见过的蓝天白云,甚至连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空气此刻都觉得格外清新。 江陵城中欢呼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敲锣打鼓唱着曲儿的,擦着胭脂穿着花衣舞姿翩翩的,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尤其是那些个沉寂了半月的酒店勾栏,都在此时敞开了嗓门,大声吆喝着。 整座城池都在百姓的兴奋鼓舞中重新活了过来。 唯独在江陵城正中的荆安府中,有一位浑身麻痹僵硬的男子,耷拉着脑袋,默默地盯着身前的一具残缺不全的死尸,眼神中满是落寞与遗憾,与城中高涨的气氛格格不入。 刘草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这具自家弟弟残缺不全的尸体,尤其是他心脏处破开的一个大洞,尽管南安已经用秘法使其不再向外流血,但那伤口处血肉经脉尽显的模样实在是骇人无比。 昨日夜里刘草就已醒转过来,只是那紫袍老人所用的乃是雷法,虽然他手下留情并未直接将刘草轰成碎渣,但残留在刘草身上的如同小蛇一般的余电时刻不停地在噬咬着他的身体。 但肉体上的疼痛他早已能够忍受,可心里上的疼痛却始终如同一根刺般扎在刘草的每一寸肌肤之上,使他一闭眼便是弟弟刘刑的脸。 昨日刘草刚醒来之时,坐在他身旁的南安便告诉他,是朝廷的人将刘刑杀害的。 可刘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朝廷只杀了刘刑,而没有对自己动手,若是嫌自己太弱的话,又为何将陵阜与无言两人带走不见了,甚至连尸首都未曾见到过。 第八十四章 火红烈马 林旦怀抱着手中的清徐,站在城门之下,四顾茫然,身旁停靠着自己从武陵城骑来的红鬃。 赵清毓已经随着白衣书生柳成荫离开了,而林旦也不得不孤身一人去苗疆找寻唐荟,尽管他知道唐荟的身份不浅,姜子川不会轻易杀她,但林旦一刻也等不了。 据南安所说,那姜子川应该有中等人间境的修为,只能智取不可力敌,但林旦心中已经做好了与唐荟一同赴死的准备了。 他也不是傻子,从赵清毓走时的惨淡神情便已看出,她这一走,恐怕再见就是万难了,而唯一留下的就只有胸前的一串玉石吊坠和怀中的清徐剑。 就在林旦准备上马离开江陵城之时,正巧此时一位轻甲少年郎率领着一支队伍纵马赶到城门之下。 林旦仰头望去,但日光刺眼,他没能看清少年的模样。 但高高在上的少年在细细看了这位神情怪异的抱剑人后,却突然翻身下马,双手紧紧抓住林旦的胳膊。 神情有些呆滞的林旦,双手突然被来人抓住,一下子回过神来,刚想要反抗,但在看清来人的容貌后,却停了下来。 “林旦大哥!”轻甲少年神色激动地喊道。 “李……李木棉?你是李木棉?!”林旦惊呼出声。 “林旦大哥,我如今已经不叫李木棉了,陵阜将军替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李驰骋了。”轻甲少年有些兴奋地对林旦说道。 林旦点点头,看他如今的神情,早已不像在李家村中时那般畏畏缩缩,视所有人都为敌人。 但林旦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当初他下山之时便是为了来江陵城探望李子棉,而此时得知李木棉已经改名叫做李驰骋后,心中却仿佛若有所失一般。 见林旦未说话,李驰骋先开口问道:“林旦大哥,唐荟姐呢?她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 林旦听闻此言,神色更是黯淡,甚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好在李驰骋转过话头,一边拉着林旦往城中走去,一边说道:“林旦大哥,当初多谢了你和唐荟姐,若不是你们让我大胆走出村子,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如此风光,不仅当了一支小队的队长,以后更是有希望成为像陵阜将军那样的人。” 林旦虽然心中想要为他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但林旦此时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并且林旦双脚杵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 李驰骋回头看向林旦笑着说道:“怎么了林旦大哥?就让我请你喝杯酒!我现在也有些小钱了,就算请大哥你去城里最贵最豪的紫荆楼也不在话下。” 林旦强挤出一抹笑容对李驰骋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做,不得不先行一步。” 李驰骋脸上一抹坏笑,再度劝说道:“正好唐荟姐现在不在身边,正好可以放松放松嘛。” 林旦取下李驰骋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好那够了。” 李驰骋看林旦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虽有不快,但在江陵城的这些日子,他也学会了如何压制自己心中的情绪。 不过李驰骋的双眼眼神还是逐渐从先前的自豪与玩味转换成阴狠险恶,只不过林旦此时丝毫没有防备。 李驰骋说道:“大哥,你知道我当上这小队队长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林旦摇摇头,虽然他不想再与李驰骋纠缠,但此刻也不想打断他的话,只是默默地听他说话。 李驰骋继续说道:“我带着这一大帮弟兄回了李家村,本来我是想好好给那群人看看,我现在出息了不是什么晦气,而是福气,我还给他们带了好多城里才有的玩意。” 李驰骋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吗?我悄悄回到村子里面后,先回了一趟家,结果家里的墙壁上竟然被这群人写满了“晦气”两个字。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刻在人骨子里的,绝对不是一句话就能改变。” 林旦心中一股不妙之感油然而生,突然开口问道:“然后呢?” 李驰骋脸上狰狞狂笑道:“我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屠了,用他们的血涂在家中的墙壁之上。他们不是嫌我晦气吗?既然如此,那就用他们的血来冲冲我的晦气。” 林旦闻言一阵胆寒,心中虽然对这种事情感到不好,不过对于李驰骋的所作所为,他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他虽为人师,但却不喜欢说教。 “林旦大哥,你和唐荟姐不一样,并未像村子里的人那样看不上我,甚至还给了我盘缠,所以我是真心想要请大哥你喝一杯。” 林旦见状也再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了,于是说道:“唐荟被抓去苗疆了,此一行我便是要去苗疆解救她。” 李驰骋闻言脸上依旧风平浪静,似乎早已有所预料一般。 “那你还在等什么?多捱一刻,唐荟姐不就多一分危险吗?既然有路要走那便大胆地走下去就好了。” 李驰骋将那日唐荟对自己所说的话再对林旦说了一遍,他在看见林旦的状态十分不对劲,而唐荟又不在身边后,自然而然地便猜出了一定是唐荟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并未想到唐荟竟然被掳去苗疆,跨度如此之远,绝不是自己一个小队队长能帮得上什么忙的。 林旦将怀中的清徐挂在腰侧,随后又紧了紧背在背后的玄剑,下定决心一般对李驰骋说道:“你说得对,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林旦翻身骑上红鬃,抚摸着它那粗犷的火红鬃毛,林旦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 就在林旦骑着马刚踱出几步后,突然又停了下来,看向李驰骋问道:“杀人是什么感觉?” 李驰骋青涩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容,说道:“没什么,就跟砍瓜切菜没什么两样。你得记住你杀的都不是人,而是不该继续存活在这世上的畜生而已。” “明白了。” 林旦拍了拍红鬃的脖颈,孤身一人纵马向林海走去。 而红鬃似乎兴致高昂,扬首疾蹄,不多时便已奔出数里之远。 少年一道火红染,从此林海失颜色。 【第一卷就此结束了。】 第一章 旧壶装新酒 黄昏中,在通往苗疆的官道上,一人一马被余晖拉长了身影,与四周的树木交错,融为一体。 这人背着两柄剑,腰间挂着一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黄皮葫芦,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这马一身火红肌肤绚丽无比,但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劳累,使得马颈上的鬃毛已经变得稀稀疏疏,有些丑陋了。 一人一马就像逃荒的难民一般。 “红鬃,你说咱还有多久才能到苗疆?我要是有师傅那般本事就好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不至于苦了你了。”一身破烂青衣的林旦有气无力道。 身旁神色尽失的红鬃喘着粗气,但焦躁不安的马蹄却没停过,仿佛还有力气,能一直走下去。 “红鬃呀,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再托我一截。”林旦双手抓住红鬃的脖子,想要翻身上马,但却被红鬃扬起前蹄摔落在地。 被摔在地上的林旦索性在原地躺了下来,揭开破黄皮葫芦,想要喝口酒,但里面的酒水早就被他给喝光了,只有里面残留的一两滴落在他的舌尖,林旦丝毫没嫌弃地发出舒坦的声音。 可下一刻他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毕竟路还没走完,不管再远再难,自己都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就是不知道这酒葫芦什么时候能再装满? 从上一个村子出来之前,林旦特意去卖酒的铺子想要买点酒带在身上,可自己却囊中羞涩,所有家当都放在唐荟身上的,自己离开江陵城之前也忘了向南安讨要一些。 没辙,林旦也知道这种小村子做点买卖不容易,自己再白吃白喝也说不过去,只好把红鬃当给店家,这才换来了这只破黄皮葫芦和一葫芦的酒水,虽然是农家自酿,但在山里生活惯了的林旦一点都不挑。 可令林旦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天一夜,红鬃竟然又自行跟了上来,除了脖子上的鬃毛少了些分量外,其余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从那以后,红鬃就再也没有让林旦骑过自己了。 看着红鬃闹脾气的模样,林旦不免想到唐荟,悲从中来。 自己何尝不是把唐荟一个人落在城头? 每每想到这里,林旦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但他还从没抽过自己。 抽自己除了能让脸皮痛一阵,还能干啥?能让唐荟平安回来不?林旦这些事情一向看得很清。 就在林旦埋头走路之时,身旁的红鬃突然一声嘶鸣,弄出不小的动静,四周刚准备歇息的鸟儿被惊得四散逃离。 林旦刚想教训一下这个脾气古怪又不懂事的马匹,抬头却看见一处挂着“酒”字旗的摊子,大喜过望。 不过他连着走了好几天的路,实在是精疲力尽了,闻着酒香,深一步浅一步地朝酒摊走去,他双手环抱着红鬃,闭上眼睛,一脸的陶醉。 林旦甚至忘了自己身无分文,找了一条空着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趴在桌上,朝着漆黑的店里喊道:“老板,上酒!” 红鬃十分熟练地找到了屋侧放置的马槽,刚好槽中还有不少草料,于是它便舒舒服服地大快朵颐起来。 林旦望着红鬃吃起东西来了,突然觉得自己肚中一阵饥饿,刚准备招手让店家再拿些吃的来,但他猛然想到自己此时身无分文,又没力气又饿,就算是吃了俏食恐怕都逃不远。 原本准备打烊的店小二听见有人的声音后,便端着酒快步迎了出来,可他一看林旦的装束,脸上瞬间就变了色,他在这官道上做买卖,虽然这些年来生意不太景气,但一双眼早就练了出来,这位爷可不像是能掏出酒钱的样子。 不过店小二见日色昏沉,这人又背着两柄剑,没敢直接赶人,而是放下酒坛后,端着皮笑肉不笑的脸说道:“我们这的招牌剑仙酿可是一坛要三十钱,不知客人要几坛?” 林旦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酒价钱比那武陵春色不知便宜多少,若是唐荟在身边,见到如此便宜的酒,那还不得喝个痛快? 可惜此时自己口袋里是分文没有呀! 林旦向店小二招手悄声说道:“你看我那匹马值多少钱,你就给我上多少钱的酒肉来。” “卖马?”店小二扯开了嗓门,一脸鄙夷地看向林旦。 要知道,这可是在官道旁开的酒家,而在这官道之上最不能少的就是马,更何况林旦一身破破烂烂的,谁知道他这马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万一以后被原主人招上门来,那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林旦连忙将捂住店小二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了,万一让红鬃听见自己要卖他,那就惨了,它那马蹄可不像是吃素能长出来的。 店小二还以为这人想要谋财害命,愈发挣扎得厉害。 最后终究还是让正在撒欢吃草料的红鬃察觉到了动静,它一看林旦的神色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扬起马蹄便往林旦身上落去。 没办法,林旦只好推开店小二,自己再侧身躲开。 接下这一马蹄虽然对林旦来说丝毫不在话下,但这马脾气古怪得很,你要是还手它就更起劲了。 现在这红鬃就像是林旦的祖宗一样,打又舍不得打,丢又丢不掉,只好自己摊着。 可没曾想,红鬃这一马蹄下去,竟然将先前林旦所坐之处的座椅板凳被踩了个稀巴烂。 店小二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来,慌忙往屋里奔去,生怕下一刻这背着两把剑的人就要致自己于死地了。 林旦无奈地抚摸着红鬃的头,想要牵着它先走一步,毕竟如果要他赔偿这些桌椅板凳的损失的话,那他就更走不掉了。 不过林旦走前还不忘将店小二留下的那坛酒装进葫芦里,虽然这坛名为剑仙酿的酒也在红鬃的马蹄之下摔破了,但在残瓦碎片里还有不少香醇的酒水,林旦一点都没浪费,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滴都倒进葫芦里。 不得不说,这剑仙酿酒香四溢,并不像上个村子里买来的只能勉强称之为酒的农家粗酿,反而像武陵春色一般,有股别样的韵味在其中。 就在林旦装满葫芦后,转身欲走之时,突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 林旦有所感应,并未踏出性命攸关的这一步,飞剑直插进地面,离林旦仅有寸余。 【新的一卷。】 第二章 人无横财不富 一位满脸胡茬的锦绣男子在长虹落下后,顺着长剑划出的光轨缓缓飘下,全身躺在剑柄之上,微闭双眼,像是在酣睡一般,好不风流! 林旦装作没看见此人,牵着红鬃便想绕过这一人一剑。 不料男子突然起身,横剑拦住林旦,说道:“本想给你一个台阶下,没想到这么不识趣。” 林旦挠了挠头,问道:“你是?” 这时先前逃进屋里的店小二再度走了出来,耀武扬威道:“这可是我家家主,方圆百里唯一一个剑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沐阳大人! 小贼,这些桌椅板凳,还有那一壶酒你还是乖乖赔偿。你要是赔不起的话,可别怪我家主人刀剑无眼了!” 林旦心中觉得有些古怪,眼前这男子分明与自己境界相当,只是山川境而已,为何能突然从天上落下? 陈沐阳看林旦若有所思的神情,还以为他是怕了自己,于是变本加厉道:“识相的就把全身上下的钱财都留下,身旁那匹红马也给我乖乖交出来,否则,大爷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风流剑仙!” 林旦看着他那与相貌极不相符的青涩嗓音,试探着说道:“若我是不给呢?” 陈沐阳将手中剑护在身前,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口中若有其事般念着某种咒语,而后剑身上下光芒大作。 陈沐阳厉声喝道:“你是给钱,还是待我取了你的性命再夺走你的财物,你自己选。” 林旦不信自己感受到的他那浑身山川境的气息是假的,右手立马从背上剑鞘中抽出清徐,与之对峙。 趁着剑身上的光芒突然加剧数倍,直晃得林旦睁不开眼,陈沐阳先声夺人,一剑朝林旦直直地刺去。 可他不知的是,林旦仅凭气息流动便能感知万物,更何况是战斗中时感知敌人的动向。 林旦用清徐巧妙荡开此剑,反手抖落陈沐阳手中的光剑,待到剑离手后,光芒逐渐消失不见。 未等陈沐阳使出下一招,清徐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时店小二慌了神,忙喊道:“少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误把少侠当作寻常的草寇流氓,这是一场误会呀!” 林旦并未理会店小二,清徐剑愈加贴近陈沐阳的脖子。 直到脖子处渗出血迹,陈沐阳这才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林旦猛地将气息四散开去,在确定周围再无伏兵后,这才收剑回鞘。 “我的确砸了你家的东西,不过看在你威胁我的份上,这件事就两清了。”林旦头别向别处说道。 而战战兢兢的陈沐阳还在擦拭着脖子上的血迹,虽然只有一道细小的口子,但却血流不止。 “大侠说是就是,是我们有眼无珠,有眼无珠!”陈沐阳此时只想送走这尊煞神,哪还敢要什么赔偿。 林旦翻身上马,这一次有外人在场,红鬃很给林旦面子,迈着小碎步便离开了这处酒摊。 可还没等半刻,店小二和陈沐阳还未将被砸烂的桌椅板凳收拾好,林旦却又牵着马回到了这里。 店小二先一步凑了过去,接过林旦手中的缰绳,问道:“不知大侠还有何吩咐?” 林旦拍了拍红鬃的肚子,说道:“马无夜草不肥。这马呀……” 店小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忙开口说道:“大侠,我们这好多年都没有什么客人来往了,没有什么横财,平日里都只能靠自家种的一些东西过活,比那寻常农家都不如。大侠不如另寻出路?” 林旦疑惑地说道:“那米饭总有?” 陈沐阳插嘴道:“米饭管够。” 店小二一脸无奈地看向陈沐阳,颇有一番怪罪之意。 林旦又说道:“我先说好,我身上可是分文没有,你们要是向我讨要饭钱我也变不出来。” 店小二闻言愣了一愣,忍不住问道:“大侠,敢情你不是来打劫的?” 林旦同样一愣,犹豫片刻后答道:“吃白食倒也算得上是打劫。” 店小二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了下来,将马牵至马槽后,再将缰绳系在柱上,而后回头向林旦问道:“不知大侠想吃点什么?” 林旦疑惑地说道:“你先前不是说你们这儿只有些自己种的菜吗?那便随便上点好了,记得米饭管够。” 店小二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进了屋中。 林旦取下腰间的破黄皮葫芦,轻嗅了一嗅,一股馥郁酒香立马飘进鼻中,还未尝上一尝,便已有半分醉意在心中了。 不过林旦并未饮下此酒,而是收好后挂回腰间,毕竟自己现在就在这酒摊上,何必喝葫芦里的酒。 林旦看向一旁正在往脖颈处的伤口上摸着某种药粉的陈沐阳,好奇地问道:“你先前是如何突然从天上落下的?还有那发光的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沐阳本想装作没听见躲过去,但当他双眼忍不住地往林旦那边瞟时,突然两人四目相对,陈沐阳只觉得林旦目光灼灼,好像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一般。 “我能不说吗?” “不能。” 陈沐阳将药粉均匀地擦在伤口上后,缓缓开口道:“你知道苗疆吗?” 林旦点点头,不明白为何他要突然提起苗疆,虽然此处已经是益州境内,但即便如此,苗疆还在益州的深处,身在外围的益州人也与其他人一样,只是听说过并未真正去过苗疆。 陈沐阳拿手指碰了碰伤口发现没再流血后,叹了口气道:“要不还是不说了?” 林旦晃了晃肩头,背上清徐剑发出响声,“你说呢?” 陈沐阳脖子处的伤口仿佛又裂开了一丝。 “那你得保密。” “没问题。” 陈沐阳顿了顿,故作玄虚地探过身子说道:“我其实是苗疆中人,从天上落下和发光的剑都是靠的蛊虫之力。” 见林旦满脸写满好奇二字,陈沐阳故作叹息道:“可惜,如今我不得不背井离乡,到这么一处偏僻地方,只有靠手中寥寥无几的蛊虫来吓唬来往经过的客人。”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第一章 旧壶装新酒 黄昏中,在通往苗疆的官道上,一人一马被余晖拉长了身影,与四周的树木交错,融为一体。 这人背着两柄剑,腰间挂着一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黄皮葫芦,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这马一身火红肌肤绚丽无比,但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劳累,使得马颈上的鬃毛已经变得稀稀疏疏,有些丑陋了。 一人一马就像逃荒的难民一般。 “红鬃,你说咱还有多久才能到苗疆?我要是有师傅那般本事就好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不至于苦了你了。”一身破烂青衣的林旦有气无力道。 身旁神色尽失的红鬃喘着粗气,但焦躁不安的马蹄却没停过,仿佛还有力气,能一直走下去。 “红鬃呀,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再托我一截。”林旦双手抓住红鬃的脖子,想要翻身上马,但却被红鬃扬起前蹄摔落在地。 被摔在地上的林旦索性在原地躺了下来,揭开破黄皮葫芦,想要喝口酒,但里面的酒水早就被他给喝光了,只有里面残留的一两滴落在他的舌尖,林旦丝毫没嫌弃地发出舒坦的声音。 可下一刻他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毕竟路还没走完,不管再远再难,自己都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就是不知道这酒葫芦什么时候能再装满? 从上一个村子出来之前,林旦特意去卖酒的铺子想要买点酒带在身上,可自己却囊中羞涩,所有家当都放在唐荟身上的,自己离开江陵城之前也忘了向南安讨要一些。 没辙,林旦也知道这种小村子做点买卖不容易,自己再白吃白喝也说不过去,只好把红鬃当给店家,这才换来了这只破黄皮葫芦和一葫芦的酒水,虽然是农家自酿,但在山里生活惯了的林旦一点都不挑。 可令林旦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天一夜,红鬃竟然又自行跟了上来,除了脖子上的鬃毛少了些分量外,其余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从那以后,红鬃就再也没有让林旦骑过自己了。 看着红鬃闹脾气的模样,林旦不免想到唐荟,悲从中来。 自己何尝不是把唐荟一个人落在城头? 每每想到这里,林旦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巴子。 但他还从没抽过自己。 抽自己除了能让脸皮痛一阵,还能干啥?能让唐荟平安回来不?林旦这些事情一向看得很清。 就在林旦埋头走路之时,身旁的红鬃突然一声嘶鸣,弄出不小的动静,四周刚准备歇息的鸟儿被惊得四散逃离。 林旦刚想教训一下这个脾气古怪又不懂事的马匹,抬头却看见一处挂着“酒”字旗的摊子,大喜过望。 不过他连着走了好几天的路,实在是精疲力尽了,闻着酒香,深一步浅一步地朝酒摊走去,他双手环抱着红鬃,闭上眼睛,一脸的陶醉。 林旦甚至忘了自己身无分文,找了一条空着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趴在桌上,朝着漆黑的店里喊道:“老板,上酒!” 红鬃十分熟练地找到了屋侧放置的马槽,刚好槽中还有不少草料,于是它便舒舒服服地大快朵颐起来。 林旦望着红鬃吃起东西来了,突然觉得自己肚中一阵饥饿,刚准备招手让店家再拿些吃的来,但他猛然想到自己此时身无分文,又没力气又饿,就是吃了俏食恐怕都逃不远。 原本准备打烊的店小二听见有人的声音后,便端着酒快步迎了出来,可他一看林旦的装束,脸上瞬间就变了色,他在这官道上做买卖,虽然这些年来生意不太景气,但一双眼早就练了出来,这位爷可不像是能掏出酒钱的样子。 不过店小二见日色昏沉,这人又背着两柄剑,没敢直接赶人,而是放下酒坛后,端着皮笑肉不笑的脸说道:“我们这的招牌剑仙酿可是一坛要三十钱,不知客人要几坛?” 林旦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酒价钱比那武陵春色不知便宜多少,若是唐荟在身边,见到如此便宜的酒,那还不得喝个痛快? 可惜此时自己口袋里是分文没有呀! 林旦向店小二招手悄声说道:“你看我那匹马值多少钱,你就给我上多少钱的酒肉来。” “卖马?”店小二扯开了嗓门,一脸鄙夷地看向林旦。 要知道,这可是在官道旁开的酒家,而在这官道之上最不能少的就是马,更何况林旦一身破破烂烂的,谁知道他这马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万一以后被原主人招上门来,那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林旦连忙将捂住店小二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了,万一让红鬃听见自己要卖他,那就惨了,它那马蹄可不像是吃素能长出来的。 店小二还以为这人想要谋财害命,愈发挣扎得厉害。 最后终究还是让正在撒欢吃草料的红鬃察觉到了动静,它一看林旦的神色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扬起马蹄便往林旦身上落去。 没办法,林旦只好推开店小二,自己再侧身躲开。 接下这一马蹄虽然对林旦来说丝毫不在话下,但这马脾气古怪得很,你要是还手它就更起劲了。 现在这红鬃就像是林旦的祖宗一样,打又舍不得打,丢又丢不掉,只好自己摊着。 可没曾想,红鬃这一马蹄下去,竟然将先前林旦所坐之处的座椅板凳被踩了个稀巴烂。 店小二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来,慌忙往屋里奔去,生怕下一刻这背着两把剑的人就要致自己于死地了。 林旦无奈地抚摸着红鬃的头,想要牵着它先走一步,毕竟如果要他赔偿这些桌椅板凳的损失的话,那他就更走不掉了。 不过林旦走前还不忘将店小二留下的那坛酒装进葫芦里,虽然这坛名为剑仙酿的酒也在红鬃的马蹄之下摔破了,但在残瓦碎片里还有不少香醇的酒水,林旦一点都没浪费,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滴都倒进葫芦里。 不得不说,这剑仙酿酒香四溢,并不像上个村子里买来的只能勉强称之为酒的农家粗酿,反而像武陵春色一般,有股别样的韵味在其中。 就在林旦装满葫芦后,转身欲走之时,突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 林旦有所感应,并未踏出性命攸关的这一步,飞剑直插进地面,离林旦仅有寸余。 第二章 人无横财不富 一位满脸胡茬的锦绣男子在剑气长虹落下后,顺着长剑划出的光轨缓缓飘下,全身躺在剑柄之上,微闭双眼,像是在酣睡一般,好不风流! 林旦装作没看见此人,牵着红鬃便想绕过这一人一剑。 不料男子突然起身,横剑拦住林旦,说道:“本想给你一个台阶下,没想到这么不识趣。” 林旦挠了挠头,问道:“你是?” 这时先前逃进屋里的店小二再度走了出来,耀武扬威道:“这可是我家家主,方圆百里唯一一个剑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沐阳大人! 小贼,这些桌椅板凳,还有那一壶酒你还是乖乖赔偿。你要是赔不起的话,可别怪我家主人刀剑无眼了!” 林旦心中觉得有些古怪,眼前这男子分明与自己境界相当,只是山川境而已,为何能突然从天上落下? 陈沐阳看林旦若有所思的神情,还以为他是怕了自己,于是变本加厉道:“识相的就把全身上下的钱财都留下,身旁那匹红马也给我乖乖交出来,否则,大爷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风流剑仙!” 林旦看着他那与相貌极不相符的青涩嗓音,试探着说道:“若我是不给呢?” 陈沐阳将手中剑护在身前,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口中若有其事般念着某种咒语,而后剑身上下光芒大作。 陈沐阳厉声喝道:“你是给钱,还是待我取了你的性命再夺走你的财物,你自己选。” 林旦不信自己感受到的他那浑身山川境的气息是假的,右手立马从背上剑鞘中抽出清徐,与之对峙。 趁着剑身上的光芒突然加剧数倍,直晃得林旦睁不开眼,陈沐阳先声夺人,一剑朝林旦直直地刺去。 可他不知的是,林旦仅凭气息流动便能感知万物,更何况是战斗中时感知敌人的动向。 林旦用清徐巧妙荡开此剑,反手抖落陈沐阳手中的光剑,待到剑离手后,光芒逐渐消失不见。 未等陈沐阳使出下一招,清徐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时店小二慌了神,忙喊道:“少侠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误把少侠当作寻常的草寇流氓,这是一场误会呀!” 林旦并未理会店小二,清徐剑愈加贴近陈沐阳的脖子。 直到脖子处渗出血迹,陈沐阳这才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林旦猛地将气息四散开去,在确定周围再无伏兵后,这才收剑回鞘。 “我的确砸了你家的东西,不过看在你威胁我的份上,这件事就两清了。”林旦头别向别处说道。 而战战兢兢的陈沐阳还在擦拭着脖子上的血迹,虽然只有一道细小的口子,但却血流不止。 “大侠说是就是,是我们有眼无珠,有眼无珠!”陈沐阳此时只想送走这尊煞神,哪还敢要什么赔偿。 林旦翻身上马,这一次有外人在场,红鬃很给林旦面子,迈着小碎步便离开了这处酒摊。 可还没等半刻,店小二和陈沐阳还未将被砸烂的桌椅板凳收拾好,林旦却又牵着马回到了这里。 店小二先一步凑了过去,接过林旦手中的缰绳,问道:“不知大侠还有何吩咐?” 林旦拍了拍红鬃的肚子,说道:“马无夜草不肥。这马呀……” 店小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忙开口说道:“大侠,我们这好多年都没有什么客人来往了,没有什么横财,平日里都只能靠自家种的一些东西过活,比那寻常农家都不如。大侠不如另寻出路?” 林旦疑惑地说道:“那米饭总有?” 陈沐阳插嘴道:“米饭管够。” 店小二一脸无奈地看向陈沐阳,颇有一番怪罪之意。 林旦又说道:“我先说好,我身上可是分文没有,你们要是向我讨要饭钱我也变不出来。” 店小二闻言愣了一愣,忍不住问道:“大侠,敢情你不是来打劫的?” 林旦同样一愣,犹豫片刻后答道:“吃白食倒也算得上是打劫。” 店小二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放了下来,将马牵至马槽后,再将缰绳系在柱上,而后回头向林旦问道:“不知大侠想吃点什么?” 林旦疑惑地说道:“你先前不是说你们这儿只有些自己种的菜吗?那便随便上点好了,记得米饭管够。” 店小二恍然大悟般一拍脑门,进了屋中。 林旦取下腰间的破黄皮葫芦,轻嗅了一嗅,一股馥郁酒香立马飘进鼻中,还未尝上一尝,便已有半分醉意在心中了。 不过林旦并未饮下此酒,而是收好后挂回腰间,毕竟自己现在就在这酒摊上,何必喝葫芦里的酒。 林旦看向一旁正在往脖颈处的伤口上摸着某种药粉的陈沐阳,好奇地问道:“你先前是如何突然从天上落下的?还有那发光的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沐阳本想装作没听见躲过去,但当他双眼忍不住地往林旦那边瞟时,突然两人四目相对,陈沐阳只觉得林旦目光灼灼,好像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一般。 “我能不说吗?” “不能。” 陈沐阳将药粉均匀地擦在伤口上后,缓缓开口道:“你知道苗疆吗?” 林旦点点头,不明白为何他要突然提起苗疆,虽然此处已经是益州境内,但即便如此,苗疆还在益州的深处,身在外围的益州人也与其他人一样,只是听说过并未真正去过苗疆。 陈沐阳拿手指碰了碰伤口发现没再流血后,叹了口气道:“要不还是不说了?” 林旦晃了晃肩头,背上清徐剑发出响声,“你说呢?” 陈沐阳脖子处的伤口仿佛又裂开了一丝。 “那你得保密。” “没问题。” 陈沐阳顿了顿,故作玄虚地探过身子说道:“我其实是苗疆中人,从天上落下和发光的剑都是靠的蛊虫之力。” 见林旦满脸写满好奇二字,陈沐阳故作叹息道:“可惜,如今我不得不背井离乡,到这么一处偏僻地方,只有靠手中寥寥无几的蛊虫来吓唬来往经过的客人。” 【先前错发至第一卷中了】 第三章 剑仙酿 陈沐阳此时也抛出心中的问题:“大侠你难道就不怕我那绽放着光芒的剑吗?”这一招他可不曾一次试过,除了在遇见林旦之时吃了瘪,其余时候都无一例外成功唬到了来往的客人。 林旦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说道:“假的终究是假的,总会有被识破的那一天,我不过是运气好看穿了而已。” 陈沐阳点点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也懂,只是不到把戏被看穿的那一刻没人愿意收手。 而林旦看向陈沐阳脖颈伤口处的药粉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先前说你是苗疆中人,可你又为何要离开呢?” 陈沐阳面色有些勉强,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更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就在这时,店小二端着一盘酒菜到两人面前,嘴中说道:“大侠,这可是咱们这儿的特色美食。” 先前他从屋中走出来时,突然看见两人凑在一块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结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哪还有先前威胁来威胁去那般紧张? 林旦往盘中看去,只见一堆被烧得黑黄的虫子被摆放在盘中,林旦咽了咽口水,指着这盘菜说道:“这能吃?” 尽管他在山上住了二十年,但在吃这一方面,青白山上物资颇丰,他还从来没有山穷水尽到要吃虫子的地步。 林旦将这碟菜往陈沐阳的方向推了推,“算了,还是你们吃。” 说罢,他将店小二连带着端上来的酒水给自己倒了一整碗,不得不说,这酒的确是香醇可口。 陈沐阳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本以为店小二这一打岔,林旦便不会再问有关苗疆之事。 可没想到林旦浅呷一口剑仙酿后,又继续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何要离开苗疆呢?” 陈沐阳看得出这人十分较真,自己肯定是躲不开了,只好实打实地说道:“我们家本来是苗疆三个大族中的一支,但其中一个大族吞并了其余二族,于是我逃荒至此。” 林旦面露了然之色,说道:“姜子川?” “你也听过他的姓名?”陈沐阳大惊失色。 林旦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何止是听过,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陈沐阳不解,“难道你也是苗疆之人,与那姜子川有血海深仇?” 林旦又呷了一口碗中酒,摇头道:“我有一个徒弟是苗疆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前些日子竟然被姜子川给掳回了苗疆。” 陈沐阳心中暗自琢磨着,按理说这姜子川绝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对自己这种逃出苗疆之人都当作苗疆余孽对待,从不手软,可听他说言,为何只将其徒弟掳回苗疆而非杀之后快? 于是陈沐阳开口问道:“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林旦。” 陈沐阳从未听说过“林旦”这个名字。 “不知大侠爱徒姓甚名谁?” “她叫唐荟。” 不料此言一出,陈沐阳握筷子的手瞬间松软,筷子啪啦掉在地上。 林旦冷眼看着这一场变故,不明白陈沐阳是何意,为何如此紧张? 可就在林旦站起身之时,突然眼前一花,头脑昏沉无比,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片刻后,林旦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嘴角流涎,不省人事。 店小二掏出一柄尖刀,正欲将这不知江湖深浅的年轻人来个开膛破肚之时,陈沐阳却拦下了他。 “等等!你没听见他说他的徒弟叫唐荟吗?那是唐家独女的名字!”陈沐阳拾起掉落地上的筷子说道。 店小二却不以为然,说道:“主人,你不看看如今什么世道?苗疆哪还有什么三大族?就算他是谁的师傅今天都难逃一死,否则等他醒来,你我二人下场就不好看了。” 陈沐阳有些迟疑,先前与林旦一番交谈之时,他能看出林旦绝非喜好杀戮之人,更何况他这一行是要去苗疆解救自己的徒弟,那也就免不了与姜子川交恶,这样的人你说他没有后手,没人相信。 就在店小二尖刀欲刺下之时,一柄剑出现,弹开了这柄尖刀。 而持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沐阳。 见自家主人执意要放过林旦,店小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屋里走去,一面走,还不忘一面向陈沐阳说道:“主人,既然你不肯杀他,那咱们就收拾收拾行李先离开这躲一阵子。” 陈沐阳看向昏迷不醒的林旦,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自己药翻了他,却又不肯除掉他,也不知是心里哪根弦被触动了? 就在陈沐阳转身欲走之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抓住了他的胳膊。 陈沐阳冷汗直流,不敢回头看,口中直喊说道:“大侠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们这样苟延残喘之人一般见识了。” 早已看出酒水中大有问题的林旦,在吞酒入腹之时,每次都只饮下少量的酒,并且用气将之包裹住,并未直接饮下,而是在倒下后再从嘴角流出。 “为何要谋害我?”林旦手上使劲,陈沐阳顿时感觉自己左臂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大侠明鉴,我们是怕大侠喜怒无常,稍有不慎便将我二人屠宰,因此才出此下策,想要先下手为强。不过大侠你也看见了,我在摸清大侠的性情后,知道您绝非不明事理的土匪流氓,也就阻止了杀害大侠的举动。” 这一番话倒的确是陈沐阳的肺腑之言。 林旦手上力道一松,陈沐阳瞬间向前踉跄了几步,好在他也是武夫,因此并未摔倒,只是样子有些狼狈不堪。 林旦一脚踢翻凳子,说道:“给我上两坛没下药的酒来!” 陈沐阳哪敢不从,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看见店小二靠在墙壁上瑟瑟发抖,陈沐阳也并未怪罪他的擅作主张,提起两坛没开过封的剑仙酿便出了门。 “大侠,这两坛酒都未曾开过封,你看这泥封全都完好无损。”陈沐阳赔笑道。 林旦点点头,问道:“这酒叫做剑仙酿,那便是你酿的了?” 陈沐阳不敢接下剑仙这个称谓,只好说道:“的确是我酿的,不过也称不上什么剑仙酿便是了。” 林旦却说道:“一曲流觞荡青丝,一剑青莲行者痴。我倒觉得这名字不错,配得上这酒。” 第四章 脸皮 说罢,林旦将两坛酒抱在怀中,转身便去牵还在马槽中大口吃着草料的红鬃。 陈沐阳忙问道:“大侠是要去苗疆吗?” 林旦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不然呢?” “就让我跟你一道去,我知道哪条路最快!”陈沐阳有些激动地说道。 林旦闻言转过身看向陈沐阳,并未说话。 而店小二此时拉住陈沐阳的肩膀,悄声说道:“主人你还回去干吗?那里早就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陈沐阳却心意已决般说道:“我在这官道旁摆这酒摊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难道我要在这待一辈子吗?” 店小二声泪俱下道:“可主人你要是回苗疆的话恐怕再想出来便是万难了。” 他没将心中藏着的那个死字说出口,但两人都已是心知肚明。 陈沐阳紧咬嘴唇,一字接着一字地从嘴中吐出:“就算死又何妨?好过在这儿活受煎熬,我不想像那些人一般,背井离乡只为心头舒坦半分。” 林旦虽然不明白两人在具体在说何事,不过心中大抵明白此时陈沐阳的心情,当初唐荟在青白山上时,道出自己一族族长之女身份时的肝肠寸断还历历在目。 林旦松开捆在柱子上的缰绳,拍了拍红鬃的屁股,对着陈沐阳说道,“你若要与我一同走,那便带路。” 陈沐阳甚至连行李都不收拾了,将剑挂在腰间后,再紧了紧怀中装着的大小盒子,对着店小二道别道:“我知道你不愿再回苗疆,若你想要离开这里,随时走便是了,天高任鸟飞,你也不必为我所累。” 尽管心中有万般不舍,但店小二最后还是没有再挽留自家主人半分。 林旦牵着红鬃走在前面,陈沐阳快步赶上。 天边泛起一抹昏沉的暗黄之色,如同天地玄黄倒转一般,但林旦这几日来早已看遍了这番景色,已然见怪不怪了。 陈沐阳低声问道:“敢问林旦大侠如今是什么境界?” 林旦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巅峰山川境。” 听闻此言,陈沐阳突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向林旦。 林旦疑惑地回头望向陈沐阳,“怎么了?” 陈沐阳搓了搓脸,犹豫一下后还是选择跟了上去,自己走都走了,总不能拉下脸皮再回酒摊。 陈沐阳凑到林旦身旁,说道:“没什么,大侠你知道那姜子川是什么境界吗?” “人间境。” 当初在城墙上看过姜子川招式的林旦,虽然自身境界不高,不过能浮在天上,想必至少也得是人间境才行。 陈沐阳张大了嘴,宛若见到神人一般,惊讶地看向林旦,说道:“大侠,你既然知道他是人间境,怎么还敢去触他的霉头?” 林旦会心一笑,说道:“我不过孤身一人而已,前一十九年都是在山上度过,唯一的亲人便是我的师傅,可她如今不得不离开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命再相见。 下山后的一年里,唯一的徒弟唐荟就成了我最亲的人了,若她死了,我不过就是一孤魂野鬼在这天地间而已,死与生又有何异?” 陈沐阳没想到林旦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但却心思如此细腻,颇有少年老成的意味。 林旦眯眼笑着看向陈沐阳,问道:“那你哪?你又为何要跟着我一起回苗疆?” 陈沐阳见既然林旦都已经毫无保留,对自己说出心中想法后,决定也不再向林旦隐瞒。 只见陈沐阳的手缓缓从下颌处开始摸索,找到某处皱纹后,用力揭下贴在脸上的一层皮,原先满嘴胡茬的脸此时光洁无比。 林旦一愣,随后吓了一大跳,喝道:“何方妖魔鬼怪在此!?” 陈沐阳手中拎着刚揭下的脸皮,满脸通红地说道:“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这张脸皮是我用来唬人的。” 听见陈沐阳的声音还是像之前一样,林旦这才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看见他本来的白嫩脸皮后,林旦忍不住捧腹大笑,直在地上来回打滚,笑到眼泪都止不住留下了。 陈沐阳一顿气,抄起手里的脸皮便往林旦身上扔去。 “喂,笑够了没!” 自从知道唐荟被姜子川掳走后,林旦已经许久未像此刻这般开怀大笑过了。 在察觉出陈沐阳动了真火后,林旦也不再戏弄他了,拾起他扔过来的脸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再给他递还了过去。 陈沐阳没好气的说道:“你是不知道,这官道来往路上人多眼杂,万一被人认出来我的身份,再上报给姜子川的话,恐怕你也见不到我了。” 林旦收回先前的嬉戏打闹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琢磨了一会,说道:“好主意,下次我也弄几张人皮面具,这样我师傅和唐荟就能正大光明地行走江湖了。” 陈沐阳不以为然地说道:“大侠,这人皮面具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我这一张还是家里流传下来的,就连我也不知道家中长辈用的什么法子做的。” 林旦却没把陈沐阳的话听进去,“既然做得出第一副面具,那就肯定也做得出第二副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苗疆才是。” 陈沐阳重新带回那张脸皮,林旦注意到这张脸皮似乎并非是死物,而是像有生命力一般,与真正脸皮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 林旦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即打消了让赵清毓和唐荟也戴上这副面具的想法,同时也对自己刚刚摸了这脸皮一下感到恶心不已。 林旦忍不住问道:“戴着不会不舒服吗?” 正等着脸皮自动贴合肌肤的陈沐阳十分自然地说道:“不会啊,你想试试吗?” 林旦连忙摆了摆手,拒绝了陈沐阳的好意,而后岔开话题说道:“你先前不是说有去苗疆的捷径吗?” 陈沐阳点点头,“从官道直行一百里后,有一处小道可以拐进去,再沿着小路走我们便可以直达苗疆对外唯一的一座城池,绵虎城。除此之外,你若是沿着官道直行,恐怕还要消耗几天几夜才能到绵虎城。” 第五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在穿过一道遍布荆棘的幽径后,一座天险城池赫然出现在林旦和陈沐阳二人眼前。 除了脚下一条直通眼前城池的道路外,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暗谷,以及更远处耸立的高山。 林旦踢了一块石子下去,过了许久都未听见有回音传来,林旦咽了咽口水,身旁的红鬃也有些许不安,低沉嘶鸣着。 沿着古朴的城墙看去,只见城墙根处与下方的天险峭壁连成一块,而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暗谷。 陈沐阳指着城池顶上那块字迹有些黯淡的牌匾说道:“看,这就是绵虎城。” 林旦应声看了过去,一块缠绕着些许荆棘藤蔓的牌匾高挂在上面,牌匾之上用似乎是用某种兽血写成的“绵虎城”三个大字。 这字迹不像江陵城那般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而是十分工整,端庄肃穆,再配上身旁两侧深不见底的暗谷,颇有一种独占其道,举世无双的大气。 林旦看着仿佛是生长在此的这座城池,不由得感叹道:“我这下才知道什么叫鬼斧神工。” 陈沐阳点头同意道:“原先听家中长辈说过,这绵虎城本来就是这万千大山中的一座,是用人力硬生生地将其挖空,才修筑成了这座城池。” 这时林旦突然想起赵清毓曾对自己说过,人定胜天之类的话,仿佛这绵虎城便是人类战胜上天的一处印证。 陈沐阳继续说道:“家中长辈还说了,我们苗疆生活在这大山之中,原本难以见到外面的世界,自然也不会有想要凿山的想法,可是后来突然有一位大能在云游之时,见到这十万大山中有苗疆这么一处地方竟然还有人类居住。 而在那位高人了解了苗疆的风土人情后,觉得这么好的地方实在不应该不被外人所知,于是传授给了我们的先辈各种道法武功。因此也有人说这绵虎城并非是普通工匠的手笔,而是那大能高人使出的神仙术法所致。 不过众说纷纭,谁又说得清楚呢?反正这座城池自打我记事起就已经在这好多年了。” 听着陈沐阳的口述,林旦心中生出一片向往之情,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那番实力,到时候把青白山也变成一座城池,来来往往的,多热闹。 不过他转念想到,先不提自己能不能救出唐荟,就算救了出来,师傅能不能从苗疆平安归来也说不准,到那时再热闹又有什么用? 陈沐阳伸手在林旦眼前晃了晃,说道:“想什么呢?咱们快进城去。” 自从陈沐阳揭下过一次脸皮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之前的尊卑有别逐渐转化成了像是好友一般。 林旦回过神来,牵着红鬃便往城门之下走去。 不过林旦留意到城门之上也缠绕着一些荆棘,看来这门极少被使用,否则若是像江陵城或者武陵城那样门庭若市的话,恐怕都不用专门派人清理,不小心的剐蹭便能将这些藤蔓给扯下来。 陈沐阳先轻轻推开这扇半掩着的城门,不料里面压根没有任何兵卒把守。 不仅如此,城中街道似乎也是空无一人,整座城空空荡荡的。 见此一幕,林旦迅速闭上双眼,并将自身的气散开,探查这城中的境况。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些紧闭着的门户后分明还有人在居住,可为何无一人在街上走动呢? 陈沐阳也是十分不解,他上一次来这绵虎城之时,城里城外还十分热闹,虽然城墙外面的山壁上也是遍布藤蔓,但却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林旦将缰绳交给陈沐阳,而后走到一户人家门前,轻轻拍了拍门,说道:“有人在吗?” 他虽然清楚里面躲着一位佝偻老人,但他并未直言,害怕会吓到里面的老人。 过了许久,林旦见屋内没有丝毫回应,于是又拍了拍木门,说道:“我们是去苗疆途经此处,想要讨碗水喝而已,没有恶意。” 可他没想到此言一出,四面八方躲在屋里的人皆探出一双眼睛朝自己看了过来。 陈沐阳此时也察觉出四周的不对劲,连忙向四面八方看过去,他没想到整个街道都空荡无人的绵虎城里,竟然还藏匿着这么多百姓。 可林旦所问的这户人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就在林旦打算放弃时,屋内突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年轻人,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如今的苗疆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在得到回应后,林旦继续追问道:“老人家能否详细告知?” 突然,一只眼睛从门缝之中露出,在盯着林旦看了片刻后又退了回去,先前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传出:“年轻人,你若是执意想去苗疆的话,往里走便是了。” 林旦不解为何这一次这老人家不再阻拦自己了,不过自己除了向下走去之外,也别无它法。 可随着林旦牵着红鬃和陈沐阳往绵虎城深处走去时,前来窥探两人的目光越来越多,甚至有大胆者光明正大地走出屋子看向两人的背影,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眼神中透露出的都是贪婪之意。 并且林旦察觉得出这些人大多都是年迈之人,不仅行动不便,连气息都有些衰弱。 绵虎城在外看时极为壮观,但正在走在其中时才会发现这座城池并不大,只有一条主干道连通前后,铺路所用的石块都是苗疆特有的大而圆的鹅卵石,走在上面十分畅快。 不多时林旦二人便到了城尾处,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里竟然又身着藤甲的士兵看守。 陈沐阳先一步凑了上去,眯眼笑着说道:“军爷们好,咱们两个想从此路回苗疆,还望几位大人行个方便。” 不料几位把守城门的士兵当做充耳未闻般一动不动,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偏离一丝,死死望向远处。 陈沐阳一愣,就在此时,一位腰圆体肥的汉子,穿戴着精铁盔甲从门后走了出来。 只见汉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着陈沐阳说道:“你要进苗疆?” 陈沐阳点点头,心中想到,看来这位才是管事的主儿。 汉子伸出三根指头,而后又偏头看向陈沐阳身后的林旦,以及林旦身旁的红鬃,思考片刻后,将双手十个指头一同伸出,“两人一匹马,一百两银子。” “什么!?” “过路费,一百两银子,没有就滚!” 第六章 猜字 陈沐阳颠了颠自己的口袋,他虽然带了些散碎银两,但可远远够不上一百两的数目。 他闪身回到林旦身旁,还不等他开口问,林旦便直言道:“别想了,我连你一壶酒酿的钱都给不出,怎么会有钱付这过路费?” 陈沐阳眉头一皱,无奈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等我卖酒卖到一百两银子再来?” 林旦目光不善地看向那位正在抓痒挠腮,与一旁站得笔挺的士兵格格不入的汉子,悄声说道:“我看不如强攻过去,反正都是要找姜子川的,何必大费周章?” 陈沐阳连忙将林旦拉开,捂着额头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是想要去苗疆送死,我可不是!以你现在的境界,想要对付人间境的姜子川简直是痴人说梦。” 之所以他并未像之前那般客气,正是因为这两日赶路相处下来,他发现林旦并不是一个喜好杀戮的人,对他说话他也能听得进去。 林旦却从陈沐阳的话中听出别的意味来,心中带着一丝窃喜,问道:“依你所言,我与姜子川交手还有胜算?” 陈沐阳摊手说道:“跨了整整两个境界,就算神仙来了恐怕都没办法让你打得过姜子川”,陈沐阳拿大拇指一擦鼻头,继续说道:“不过你要是能到冥府境的话,我倒是有办法能让你的功力突飞猛进,至于能不能比肩人间境,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林旦大喜过望,忙问道:“什么办法?” 陈沐阳将食指放在嘴唇之上,“嘘!” “等咱们俩进了苗疆再谈此事,否则就算有办法也用不上。” 林旦眼中刚升起的喜悦瞬间又被忧愁冲淡,叹息道:“我们到哪去凑这么大一笔钱呢?” 陈沐阳脑袋一转,心中已有计策,“城中不是还有那么多老头老太太嘛,就算一人出一两也够我们过去的了。” 林旦按住陈沐阳的手,双眉一皱,问道:“难不成你想对那些手无寸铁的老人下手?” 陈沐阳甩开林旦的手,背过身子说道:“哪用得着打打杀杀的,再说了,要是他们里面跳出来个高手,咱们岂不是连逃都逃不掉了?” “那如何能说服他们借钱?” “借?谁说要借了?” 林旦不解地摇了摇头,“既不抢,又不借,难道是要我去偷?” 陈沐阳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此言差矣呀,林兄,小弟还有一手纵横江湖,天下无敌的功夫,可以让他们乖乖地交出钱来。” 见林旦还是没听明白的样子,陈沐阳索性直接拉着他走回到他开始敲的那户人家门口。 陈沐阳敲了敲门,大声喊道:“老人家,我这里有几两碎银,不知道你想不想要?” 这次未等片刻,屋内便传来回应,“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古道热肠了,你将钱放在门口就是了,我自己来取。” 陈沐阳特意将怀中所有银两都装在一个小袋子中,来回晃动,碎银来回碰撞,发出叮叮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屋内的老妇人立刻便打开了紧闭着的门,朝着陈沐阳手中的钱袋伸手抓去。 不料陈沐阳却突然收回了拎着钱袋的手,“这钱的确可以给你,不过想让老人家你陪我玩个游戏才行。” 陈沐阳笑着说道:“游戏很简单,老人家你随便背着我在地上写个字就行,要是我没猜出来你写的是什么,那这钱袋你拿走便是,不过我要是凑巧猜到了,就请你赔我一两银子如何?” 老妇人有些犹豫,但又听见陈沐阳手中钱袋叮当作响,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她不相信这年轻人有什么本事能够猜到自己心里所想的。 为保万无一失,老妇人甚至从屋中拿出纸笔,并悄悄在上面写了一个“一”字,而后对着陈沐阳说道:“那我就开始了。” “随意。”陈沐阳转过身去,特意不去看老人,但脸上的自信之色却始终未淡去过。 老人缓慢动笔,在原先的“一”上又竖着添了一笔,成了一个“十”字,为了避免这年轻人有什么手段能看出自己写的字,特意在旁边隔空虚写了另一个字。 “我写好了。”老人将纸紧紧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 这时陈沐阳回过身,但脸上却是另一副表情,有些为难又有些犹豫。 老人见状心喜不已,猜测定然是这年轻人本想靠些小手段来骗自己的钱,可他想不到自己可比他机灵多了。 陈沐阳脸上表情越来越扭曲,不停地抓自己的头发,抽自己巴掌。 最后甚至对着林旦说道:“算了,咱们就这十几两银子,有跟没有都差不多,就当送这老人家了。” 林旦虽然不解,不过仍然是点点头,此言不虚。 老人家强掩住心中喜悦,催促道:“年轻人快点猜,若实在猜不到,说个一二三也不是不行。” 陈沐阳眼中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揉了揉被自己扇得红肿的脸,像是豁出去一般,闭眼说道:“十!横竖十!” 说完后他便立即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里面,不敢再看老妇人的脸。 而林旦则是看着这位老妇人的脸色从喜悦的红润逐渐转化为被惊吓后的苍白,面色极为难看。 “你……你是怎么猜到的!?”老妇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深埋着头的陈沐阳,手中的纸团滑落在地。 听闻此言,陈沐阳缓缓抬起头看向老妇人,问道:“我猜对了?” 陈沐阳惊喜万分地转头看向林旦,兴奋地想要冲过去抱住他,但却被林旦一把给推开了。 不过陈沐阳丝毫未因这种小事在意,回头笑着对着老妇人说道:“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刚刚听你说猜个一二三,就想到了两个横竖不同的一合在一起便成了‘十’。” 陈沐阳拾起老妇人掉落的纸团,打开后发现果然是一个“十”字。 见老妇人想要躲回家中,陈沐阳将钱袋又拿出来晃了晃,说道:“老人家可不要食言哦,我那位朋友背上的两柄长剑可是尝过不少鲜血的滋味的,他生平最恨不守约定的人了。” 第七章 一人一两 陈沐阳满心欢喜地将老妇人这一两银子装进钱袋之中,与自己本来就有的十多两银子混在一起。 正当他准备去敲下一处人家的门时,林旦突然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字?” 陈沐阳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故意大声答道:“我怎么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字?当然是蒙的了!” 林旦此时也看不懂陈沐阳心中所想,难不成他想凭运气一户户地赌下去?直到赢到一百两再收手? 林旦来不及细问,陈沐阳早已闪身到下一户人家门前。 还不等他敲门,一个老头已经推开门拿着一两银子走了出来,将银子掷在陈沐阳脚边。 “别废话了,直接开始,你转过身去,我在自己手上写。” 陈沐阳很爽快地转过身去。 在等待片刻后,老头一声“猜”传出,陈沐阳立马回头。 他将先前在那老妇人处,痛苦挣扎的神情又在这老头面前重演了一遍后,随口便蒙对了老头手上写着的字。 陈沐阳惊喜万分地拾起老头早就扔在地上的一两银子,等到小心地吹落上面沾染的灰尘后,再转进钱袋之中。 老头在陈沐阳低头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的脖颈处看。 林旦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神色玩味,虽然不知道陈沐阳用的什么办法能够看穿这些人的内心,但似乎这个办法还不错,不用动手也能凑够银子。 短短时间内便已经赚了二两银子,照这个势头下去,陈沐阳迟早能凑齐一百两银子。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伎俩只能骗一次两次,再多了人家就算没看出来门道也不会傻傻地给你送钱。 就在陈沐阳一边思考新的对策,一边转身欲走之时,输了钱的老头突然拉住了他,环顾四周后悄声问道:“你是执石族一脉的?” 陈沐阳脸上毫无表情,但脚却退了半步,“什么执石族?我从没去过苗疆,哪知道执石族?” 听闻此言,老头也不再纠缠陈沐阳,而是朝着四面八方大声喊道:“都出来。” 陈沐阳瞬间变了脸色,凑到林旦身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原本藏匿在家中的诸多百姓都走出门来,手中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些许银两。 林旦看着这一幕,心中大为震撼。 先前那个老头此时开口说道:“我们不信你运气能那么好,每一次都猜得对。有本事你一个一个地把我们全赢个遍!” 林旦发觉身旁的陈沐阳浑身发抖,额头上直冒冷汗,问道:“你没事?” 陈沐阳捏了捏钱袋子,深吸一口气后又浅浅吐了出来,反复多次后,终于不再发抖。 “我没事,既然他们愿意送钱给我们,那就等我把这些钱都赢回来。” 说罢他便起身前往下一户人家处,不出所料地又一次猜对了,拿走了那位老人家手里的一两银子。 虽然她手里足足拿了五两,但陈沐阳自觉理亏,只敢取走先前承诺的一两银子。 即便是每人只有一两,可架不住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后来都有人等不及陈沐阳去敲门,直接人一齐围住他,让他猜自己心中所想,无一例外的全都猜对了。 短短半天功夫,陈沐阳便已凑齐百两银子。 当他在林旦眼前拎着钱袋子晃来晃去时,那副嘴翘到鼻子那去了的,得意扬扬的嘴脸,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林旦都快看不下去,想要抽他一巴掌了。 两人怀揣着忐忑心情再度向城尾走去时,林旦问道:“你不觉得这些人看你的眼神不对吗?” 陈沐阳将手中钱袋抛来抛去,丝毫不在意林旦的话,随口答道:“要是我输了钱,我看赢家的眼神也不对,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旦摇摇头,不以为然,但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必胜的?” 陈沐阳见四下无人,故作悬疑地向林旦勾了勾手,贴着耳朵小心翼翼地说道:“蛊虫。” “可我见你后来直接猜他们心中所想之字,这也能靠那玩意儿?” 陈沐阳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们之中应该有不少都是我的族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出来的,但除了第一个人外,后面的的确确都是给我送钱的,不管我说什么都会对。” 随后他又想到那老头问自己是不是执石族一脉的族人,顿时黯然神伤脸上毫无光彩。 林旦虽然未曾经历过这种家族之事,但大致懂得其中的意味,只不过他没想到蛊虫竟然还有如此妙用。 不过眼见即将抵达城尾关卡处,也就没再多问这蛊虫是如何做到识字的。 面对着哈欠打个不停的汉子,陈沐阳小心地将钱袋口子打开递了过去,“大人,你过下目。” 汉子似乎对这袋钱没多大兴趣,挥手便让身旁的士卒拿过去清点数目了。 陈沐阳本想再拍两句马屁,可看见汉子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也就没再节外生枝。 士卒很快清点完了数目,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一百两银子。 汉子随口说道:“进了苗疆记得要安分点,不管老少,只要你们伤了里面任何一个人,那便是与整个苗疆为敌。” 不过汉子在说这番话时,双眼丝毫未偏地盯着林旦,尤其是他背后的两柄剑。 陈沐阳带着林旦点头称是。 而把守此地的士卒将这扇城门推开一丝,只能勉强让两人进去而已,好在陈沐阳请求之下,士卒再将门推开了些许,体型健硕的红鬃这才得以进来。 林旦睁眼看向眼前的豁然出现的一切,只觉得新奇无比。 尤其是那崎岖蜿蜒的道路,沿着石壁才有浅浅的寸余落脚之处,与现在脚下这条出城之路想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偶尔还能看见有人贴着大山在那羊肠小道上摸索前行。 看来不只是这座绵虎城鬼斧神工,就连苗疆中随意一条道路都是天险地巧才得出的。 就在林旦苦恼如何将红鬃带过去之时,陈沐阳就已经踏出数步之远。 “你等等,我的马怎么走那山路?” 陈沐阳想起某事般一拍脑门,回头凑到林旦身旁,说道:“放心,咱们不走这险峻山路,你尽管跟着我走就对了。” 第八章 你有天险,我有小路 陈沐阳并未带着林旦沿着山壁峭崖走,而是在通往峭壁小道的路旁找到一处不那么陡峭的斜坡,甚至连红鬃都能勉强蹭着这石坡下去。 不过林旦看着下面遍布荆棘的道路,不禁心中一寒,问道:“你确定这条路能走?” 陈沐阳将剑拔出,指着远方贴着峭壁的小道,晃了晃:“难不成你觉得这马能走那条路?” 林旦眉眼收敛,有些怒气地说道:“我师傅教过我,不要用问句回答问句。” 陈沐阳没理会林旦,转身小心朝着这道缓坡走去,用长剑护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开路在前,“你跟那匹马跟在我身后,别离太远了,这下面的路错综复杂,我担心你会迷路。” 林旦将套着红鬃的缰绳死死系在手腕上,跟在陈沐阳身后。 不得不说,陈沐阳手中那柄剑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锋利无比,所触碰到的荆棘皆被清理干净,给身后的林旦和红鬃留出一条宽敞大道来。 可饶是如此,红鬃的身躯还是被割出许多血口,不过它并未挣扎,十分有灵性地跟着林旦缓缓下落。 过了好一会儿,林旦见陈沐阳满头大汗,但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咱们还要这样走多久?” 他看见红鬃的身躯已经被残留的荆棘藤蔓给弄得不成样子了,心疼不已,同时也是害怕它中途支撑不住。 陈沐阳头也不回地说道:“应该快到了,不过下去之后还要走一段路。” 林旦好奇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哪?已经进苗疆了吗?” 陈沐阳脚步逐渐放缓,拿手背擦了擦汗,而后继续挥舞着手中剑说道:“过了绵虎城就已经进了苗疆了,只不过我想先回家看一看,并且只有那里才有能帮你短暂提升修为的蛊虫。” 林旦心下了然,既然他是苗疆人,自然比自己更加熟悉道路,已经那些种类千奇百怪的蛊虫,于是安心跟着陈沐阳继续下落。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林旦终于见到了平地,此时他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砂石磨得不成样子。 而他还算是好的了,毕竟被陈沐阳和红鬃夹杂中间,不仅有人在前披荆斩棘开路,还有一匹马在后面替自己挡住滑落的砂石碎屑。 陈沐阳在平稳落地后,手臂已经酸痛得抬不起来,甚至连收剑回鞘都做不到。 而红鬃同样如此,四只马蹄已经被磨损得十分厉害,一时间跪坐在地上歇息。 林旦望向前方还是布满荆棘的道路,摇了摇头,摸了摸久久未碰过的玄剑后,拔出清徐,对着陈沐阳说道:“前面我来开路,你在后面指路就行了。” 陈沐阳看向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只好点点头,“要不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我看你的马也不太行了。” 红鬃似乎听懂了陈沐阳的话,有点不服气地倔强地想要站起身来,可后马蹄脚掌处被磨损得缺失了一块,站起身来时突然一阵踉跄,差点摔倒。 林旦忙将红鬃按在地上,一边抚摸着它的长毛脖颈,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 一向倔脾气的红鬃嚼了嚼嘴,吐出一团热气,像是勉强同意的林旦的话。 瘫坐在地的陈沐阳看向这怪脾气的一人一马,不禁感叹道:“你这马还真是怪脾气,像女人似的。” 林旦眉头一皱,十分不解,“女人?它怎么就像女人了?” 陈沐阳一脸坏笑,“难不成你这个年纪还没碰过女人?” 林旦脸上浮现出两团羞红,反驳道:“你年纪也不比我大,怎么说着好像比我还经历得多一样?” 陈沐阳眼中闪出一道光芒,向林旦摆了摆手,“想当初我也是一族中的风光人物,多少漂亮少女眼巴巴地凑过来讨好我。” 林旦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不好,对人要专一才行,宁缺毋滥的道理你听说过吗?” “当然听过,只是男女情愫之中的那些事奥妙无穷,每一个陌生的女人就像一片未游历过的江湖一样,充满吸引力。” 陈沐阳突然想到某事,一拍脑袋,惊呼道:“难怪你一心想要救那唐荟,莫不是你们师徒之间竟然生出那等不伦之情?” 林旦急得将清徐直接架在陈沐阳脖颈之旁,喝道:“呸!你再乱说我便将你这颗头割下来。我跟唐荟只是师徒关系而已,绝无其他感情掺杂其中。” 陈沐阳连忙求饶,用手轻轻捏住清徐剑身,往外甩开,“也是,虽然我从未见过那唐荟的容貌,不过从小便听说过执浪族族长的女儿生来便相貌平平,与其父母的俊朗容貌相差甚远。” 林旦将清徐收回身前,细细回想,仿佛唐荟的容貌的确与红瑜和南安二人相差甚远。 就在这时陈沐阳又说道:“不过也说不好是不是他们那一族有什么用以改换容颜的家传蛊虫。每一族都有自己的秘密。” 说到这里,陈沐阳又想起了当初三族鼎立之时,自己那些风光无限的日子,与现在的窘迫衰败的惨状相去甚远,不由得摇了摇头。 休息片刻后,红鬃先行站了起来,尽管脚下还是有些许不平稳,不过它还是勉强能够行走。 红鬃朝着还坐在地上的陈沐阳发出阵阵嘶鸣,似在催促其赶快动身。 拗不过一匹马的陈沐阳缓缓站起身来,即便四肢传出无穷无尽的空虚酸痛之感,但他不想被区区一匹马给看不起。 林旦则是有样学样,走在最前面,手中一柄清徐开路,不过他并不是像陈沐阳那般,依靠剑身本来的锋利破开荆棘,而是用自身的剑意包裹在剑身上,用以护住清徐,这毕竟是师傅留给自己的东西,当然得好好珍惜才是。 就在林旦用剑意开路之时,他留意到自身的剑意竟然在这披荆斩棘之中不断磨练,甚至只是走出短短数百尺,自身剑意已然又比先前精炼了几分。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修为久不见涨,便是因为学成之后,几乎从未与人交过手,导致技巧无用,剑意虚浮。 看来这片荆棘藤蔓之路倒是成了自己的对手。 第九章 青石城 日色逐渐昏暗,即便如今已到了冬寒渐退,春暖花开之时,但身处群山环绕之中的苗疆,气候仍是有些许寒冷,尤其是到了黄昏之时,日月交替,寒意更甚。 不过林旦丝毫并未绝对四周寒冷,只因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兴奋气息。 他已经将眼前数不尽的荆棘藤蔓当做自己最强大的对手,不停地上下翻舞手中清徐,并非是像陈沐阳那般只是将剑当做开路的工具,而是持续不断地在磨炼自己。 跟在身后的陈沐阳忍不住问道:“林旦,你都挥舞了一天的剑了,不累吗?” 林旦回头看向陈沐阳,潇洒一笑,“抱元守一,剑意盈身,化天地之气为己用,再以万法回释天地,自然不会累。” 陈沐阳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曾经身份尊贵,自然也听说过许多武功秘诀,但无一像林旦此时口中所说的一般,既细致入微,小到人体精气神又恢宏大气,气势磅礴,大到天地灵气,那可是人间境才能勉强触及的境界。 不过林旦见陈沐阳惊讶万分的模样,随即尴尬一笑,立马解释道:“其实这些话都是我从师傅写就的秘籍上看来的,我也不太知道其中奥妙,并非融会贯通。” 陈沐阳这才收回惊讶得张大的嘴角。 两人都是山川境的境界,他可不觉得彼此之间的差距能如此之大。 林旦转身指向远方隐隐约约出现的城池一角,问道:“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陈沐阳点点头,“那是我们执石族曾经的一个下属城池,叫做青石城。” “可为何这通往青石城的路布满荆棘,难不成这座城池已经荒废许久了?”林旦不解地问道。 他所见过的城池,不管是四通八达的武陵城还是只有一条通路的江陵城和绵虎城,至少大路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陈沐阳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可不是大路,而是通往青石城的一条小路而已。姜子川已经带着执蛊一族将整个苗疆都统一了,城池之中当然少不了执蛊族的看守,到时候万一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林旦点点头,继续往前开路。 待到夜幕深沉之时,两人一马终于临近青石城边。 陈沐阳急忙拦住正准备砍掉最后一点荆棘的林旦,说道:“等等!” 林旦停下手中清徐,不解地看向陈沐阳。 后者悄声说道:“这里临近青石城,砍伐荆棘声音太大,咱们将这些藤蔓拨开通过就行了。” 林旦闻言虽然并未放在心上,但瞧见陈沐阳一脸严肃的模样,还是将清徐收回鞘中,小心翼翼地撩开交错杂乱的藤蔓。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后一路以来开辟出的道路,竟然又重回了荆棘藤蔓遍布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有被人砍伐过的模样。 陈沐阳见林旦一脸呆滞地望向身后,无奈地说道:“总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有人从这条路走过来的,你在前面开路,我就在后面把两旁的藤蔓又搬了过来。” 林旦双眼放光,一脸欣喜地看向陈沐阳,“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细心,竟然连这种事都想到了。” 陈沐阳一脸骄傲,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表扬过了,“那可不,想当初我逃离苗疆的时候才不过十来岁,硬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躲开无数高手的追捕,要知道,那个时候……。” 眼见陈沐阳即将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时,不想听他长篇大论的林旦,忙催促道:“快把红鬃牵过去。” 被突然打断话语的陈沐阳并未生气,而是抱着红鬃的脖颈,像是硬拖着它往前走一般。 虽然红鬃十分不舒服,想要挣扎,但陈沐阳好歹也是一个山川境的武夫,对付一头马还是绰绰有余的,两只手紧紧钳住红鬃的马嘴,让其发不出声音,而后快步通过林旦撑开的藤蔓之路。 林旦放下沉重粗壮的藤蔓,气喘吁吁地看向陈沐阳,问道:“现在呢?我们怎么进城?总不能从城门口大摇大摆地进城。” 陈沐阳并未理会林旦的话,而是伸手向城墙上不断摸索着。 片刻后,只听闻咔嚓一声,陈沐阳缓缓从城墙之上取下一块松动的青砖,并从露出的洞口中摸出一条腕口粗的麻绳。 “林旦,快来帮帮我,帮我拉将这条绳子拉出来。” 林旦与陈沐阳齐手抓住这条比寻常绳索足足粗了一大圈的麻绳,手臂一较劲,一长条麻绳随之被拔出。 于此同时,一个咔嚓声传出,而后则是一阵刺啦声打破夜色的宁静,先前两人站着的那块地上原来是一整块砖石,此时在绳索的牵引之下被拖开。 可这突然闹出的天大动静,吓得陈沐阳双手紧紧捏着绳头,靠在墙壁之上,不敢动弹,同时连忙招呼林旦也与自己一样贴着墙壁不要晃动。 甚至连红鬃也十分自觉地模仿着两人。 可等了许久,四周也没传出任何动静,陈沐阳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前去查看先前打开的地洞。 林旦戏谑地说道:“我看这城里的守卫也不太行呀,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看一眼。” 陈沐阳翻了个白眼,“你就别贫嘴了,还是先想想你的马怎么过去。” 林旦探了探这露出的口子深浅,显然对高壮的红鬃来说实在是太过低矮,就算让他躺着也进不去。 无奈之下,林旦只好安抚着红鬃的脖颈,轻声说道:“好红鬃,要不你就在这儿等我们,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回来。” 红鬃此时也不再无故发脾气,只是咬着捆着自己的缰绳。 林旦心领神会,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是想要我把这缰绳去掉吗?” 红鬃发出轻声的嘶鸣声,林旦并非解开缰绳,而是拔出清徐,直接一剑斩断缰绳,决意以后再也不以缰绳束缚红鬃。 红鬃自然也看懂了林旦的意思,轻快地欢跳起来。 陈沐阳一脸无奈地看向这一人一马,轻声呼唤着林旦:“快来!” 第十章 满目疮痍 林旦蹭了满身的灰,好在这城墙并不厚,两人很快便顺利地钻到了另一边。 陈沐阳急忙抖落身上的灰土,还不忘替林旦拍了拍后背,他可不想因为身上的灰土被人发掘出端倪导致前功尽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沐阳见林旦大摇大摆地往街上走去,连忙将他给拉了回来,毕竟自己已经多年未曾回过苗疆,不知道如今城中的形势,若是姜子川将青石城当做肉城的话,自己这两人未免就太惹眼了些。 “当务之急就是先去把所需要的蛊虫取出,其他的等以后再议。别忘了跟着我。”陈沐阳低声说着。 说罢,陈沐阳借着浮云遮住皎洁月色的片刻,俯身穿梭在小巷之中。 可等他回头望去之时,却发现林旦还是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丝毫不在意被别人发现似的,直看得陈沐阳心急如焚。 “喂!快过来啊,你在干吗?”陈沐阳不明白林旦为何敢如此大胆。 林旦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一边走着一边眉头飞皱,说道:“这分明是一座空城,别说人了,连寻常牲口都没有一只。” 陈沐阳一愣,随后还是赶紧朝林旦招了招手,示意其先走到暗处来。 “你是如何知道这城中无人的?”尽管陈沐阳不知林旦是怎么知道的,但心中信了八分,毕竟他那不俗的身手可是实打实的,恐怕师承之中有不少奥妙。 林旦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个嘛,是师门传下来的武功,不便细讲,但是这青石城的的确确是一座空城。” 陈沐阳眉眼低垂,思索一番后,说道:“空无一人更好,免得有被发现的风险,那咱们走。” 这时浮云被清风吹开,皎洁月色重新显露,银辉洒在城中大小街道之上,敞明透亮,陈沐阳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从黑暗之中踏出了脚步,走在大街之上。 “按理说,苗疆虽然地广,但能居住的平坦宽敞之地并不多,因此每一寸土地都十分重要,姜子川为何将青石城弃置不用呢?”陈沐阳一边走着一边喃喃道。 他在探查了几户人家之后,发现家中蛛网遍布,这才完全相信了林旦所言,同时看向他的眼神之中也多了几分异样色彩。 林旦突然接言道:“会不会是姜子川灭了其余两族后,苗疆人手不够,这些多余的城池也就用不上了?” 陈沐阳被突然开口的林旦吓了一大跳,待到他回过神来后才缓缓解释道:“并非如此,当初姜子川之所以要攻打其余两族,既是为了统一苗疆,也是为了搜刮其余两族的特有蛊虫,用来壮大自身,所以并未赶尽杀绝,只要愿意归顺他的人便能免遭一死。” 林旦突然想到那日在江陵城头之时,看见远方林海中的星星火光,以及从那边飞来的姜子川,心中有所猜测,于是开口问道:“会不会是姜子川将军队人马都囤积在苗疆之外?” “难怪前些时候我在官道旁看见许多人马经过,还以为朝廷的人马又有何动向。”陈沐阳如梦初醒一般恍然大悟道。 想到这里,陈沐阳彻底放下心来,大步走在青石城熟悉的街道之上。 可四周遍布着残破不堪的房屋,甚至还有许多房子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如同炭黑。 往日中的繁华种种浮现在陈沐阳心上,尽管这些街道算不上太宽敞,但昔日的人声嘈杂以及各家各户的烟火气如同跳动的生命一般,支撑着一座城池。 当陈沐阳再度睁眼看去时,心中的繁华景象与眼前的衰败残破一一重合,他不得不认清现实,叹了一口气后,加快脚步往城中走去。 “你不是说青石城只是你们执石族下属的一座城池吗?难道这里还藏着什么神奇蛊虫?”紧紧跟在身后的林旦疑惑地问道。 陈沐阳不着痕迹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咳嗽一声后说道:“我爹早就料到有灭族的这一天,提前将蛊虫分成多份,一部分放在明面上的庙堂之中,而更多的则是藏在各个城池里面。”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旦,双眼倒眸之中全是林旦的脸,说道:“这个秘密可是我们一族里面最大的密宗,只在族长之间代代耳口相传,我也是在我爹临死之前才知道的。” 苗疆三族之所以并未像司州朝廷那样逐渐走向衰败,正是因为族长的位置并非世袭罔替,而是有能者居之,只不过为父者定然会多关心自己的孩子,各种隐秘蛊虫,稀世功法都备好了,因此一族之中少有同辈人能比得过族长之子。 林旦不解为何陈沐阳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陈沐阳继续说道:“虽然如今执石族已经不在了,但蛊虫还在,这个秘密也不只有我知道,你也知道了,我要你保证今生今世不告诉别人关于藏有蛊虫的事情。” 林旦没好气地说道:“可我既不是苗疆中人,又不懂蛊虫如何使用,就算拿了这些蛊虫又有何用?” “万一你突然倒戈投向姜子川,再拿我执石族的秘密与唐荟做交换,那我岂不是成了一族的罪人?”陈沐阳眼中闪露出一丝寒光,就算此时死在林旦的剑下,也好过等到日后眼睁睁看见蛊虫被夺走。 “那我要如何发誓你才肯相信?”林旦虽然觉得陈沐阳的突发奇想合情合理,但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快。 陈沐阳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你那么宝贝你的徒弟,那你就以唐荟立誓,就说:‘要是我暴露了执石族蛊虫的秘密,唐荟便不得好死。’” 听闻此言,林旦瞬间变了脸色,浑身散出愠气,吓得陈沐阳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我可以以自己的性命立誓,但绝不能牵扯到唐荟身上,我是她的师傅,难道有什么麻烦还得要她来替自己挡刀吗?”林旦愤愤地说道。 相处过几日下来,陈沐阳本以为林旦脾气极好,毕竟当初自己拦路抢劫他,他都未曾发过火,但这一刻被林旦无边气势抵住脑门之时,陈沐阳这才明白林旦就是一只收敛着爪牙的猛虎,决不能逆其毛发。 第十一章 密宗蛊虫 陈沐阳终究还是让步了,没再强求林旦立什么誓言,不过他心中清楚,自己与林旦之间这么一闹之后,无论如何两人心中都会有一层隔阂,再也破解不开了。 但他看见林旦方才在提及唐荟时目露凶光的神情,绝不似作伪,因此也并不太担心他会杀鸡取卵,背叛自己。 林旦倒是不像陈沐阳那般心思细腻,并未过多理会陈沐阳,他所想的只有将唐荟从姜子川手中救出来而已。 青石城不大,陈沐阳与林旦二人用不了许久便停在了一栋残破不堪的旧木屋前。 陈沐阳走在前面,轻轻推开有些破裂的木门,尽管他胳膊上并未使劲,但木门仍旧发出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 不过林旦两人并不在意,这城中空无一人的情况已经属实了。 明月清辉照不进这间残破木屋中,陈沐阳将长剑拔出,而后从他的胳膊上缓缓爬出无数散发着荧光的虫豸,遍布在长剑之上,不多时便点亮的整间屋子。 林旦环顾四周,发觉这间屋子中各种桌椅板凳的样式都与他在荆州中见到的不同,各种竹编交织在一处,看上去十分结实,不过上面已经遍布了蛛网,似乎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到过此地了。 陈沐阳用手指擦了擦木桌上的灰尘,看见这些陈年旧物,心中凄凉无比,尽管他也曾只来过此处几次,但记忆中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熟悉无比。 不过他很快便收拾起心情,若是一味地沉浸在悲伤之中也是无济于事。 林旦留意到书桌之上留有一只鸢凤碧玉钗,但也与其他物件一样,蒙受着深深一层灰尘。 他正伸手去拿起时,却突然被陈沐阳拦住,惊呼道:“这只钗子!这只钗子是我阿娘的钗子!” “阿娘?” “错不了,一定是我阿娘的钗子!她最喜欢的就是鸢凤,几乎所有首饰都带着这种奇鸟。”陈沐阳的双眼此刻已经散出一层朦胧雾气。 陈沐阳哽咽一阵后,擦亮钗子,看了好一阵后,自顾自地说道:“可阿娘的首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应该从未来过青石城才对啊。” 林旦看见陈沐阳突然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不已,知道他定然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过他自己从未有过母爱的关怀,所以难以与其共情,只好轻抚陈沐阳的背脊。 陈沐阳吸了吸气,止住哽咽后,双眼依旧紧紧盯着这只钗子,不过他很快便将钗子收到怀中,对着林旦说道:“我们走。” 他缓身蹲伏在只剩一块木板的旧床旁,伸手在床底一阵摸索,终于他触碰到一块略微突起的石砖,不过离得太远,只好招呼林旦一块来将这张床给搬开。 林旦只轻轻一抬手便将木床拔地而起,抖落下满屋子的灰尘,惹得陈沐阳一阵咳嗽。 不过林旦看向陈沐阳,疑惑地说道:“你真是山川境吗?怎么会连这么轻的一张床都搬不动?” 还在挥手驱散脸前灰尘的陈沐阳,咳嗽着说道:“你管我!我们一族都是动脑子的,练那死劲没用。” 陈沐阳将剑插入那块略微翘起的石砖缝隙之中,手上缓缓使劲,他可不想劲用大了把自己剑给折了。 眼见过了许久都没有丝毫动静,林旦取下背后的玄剑说道:“要不我用这柄剑来试试?” “那你手上功夫记得轻点,别把剑给折了。”陈沐阳还不忘提醒林旦两句。 他可不知道林旦巴不得这把剑能出点什么意外,以赵清毓的通天实力都无法撼动这柄玄剑分毫,更不用说自己这小小劲力了。 林旦高举未出鞘的玄剑,并非是向砖缝中插去,而是直击这块石砖。 只听得咔嚓一声,石砖顷刻间断裂为两半。 林旦忙擦去剑鞘上沾染的粉尘,但似乎却完好无损,与先前别无二样,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情。 陈沐阳忙取出这两块碎石,随之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根粗壮的绳子。 无奈,陈沐阳自己力小,他只得再喊林旦来拔这麻绳。 林旦一边双手使劲扯着麻绳,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这些机关都是怎么设计的,怎么都是牵绳子,就没有点新花样吗?” “你懂什么,这叫一招鲜吃遍天,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也用不上。”陈沐阳双手也抓住绳子,费劲地向外拖拽着说道。 林旦仔细一想,倒也觉得陈沐阳此番话的确有道理,就像自己只会使剑一般,并不想再学其他的武艺。 随着轰隆一声传出,两人将绳子完全牵出,而身前石砖组成的地面竟然是一整块石板,在这绳索的牵引之下被硬生生地拖开,露出一道漆黑的洞口出来。 陈沐阳将手放在洞口处的台阶上,先前遍布在剑身上的荧光虫豸此时顺着他的胳膊往里爬去。 随着光芒逐渐点亮洞口中的天地,陈沐阳小心翼翼地随之钻了进去,而林旦紧跟其后。 林旦没想到这下面空间并不狭小,即便摆放着好几列木架依旧显得宽敞,并且四周墙壁采用看上去品质极佳的青绿石砖堆砌而成,冬暖夏凉。 陈沐阳的目光在这一排排的木架上流连反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干嘛好。 林旦走到陈沐阳身旁,轻轻触碰了货架上陈列着的一个白色的小坛子,不料他这一碰,坛子瞬间开始不停振动。 片刻后,一只雪白肥圆的蛊虫突然从坛子上探出头来,看向林旦。 尽管通体雪白的肉身上只有两个漆黑小点,但林旦十分确定那就是它的眼睛,直直地在看向自己。 瞧见这一幕,陈沐阳神情中有些激动,兴奋地将那只白色坛子从木架上拿下,塞到林旦手中,悄声说道:“这可是能提升肉体精力的蛊虫,在苗疆中也绝对是十分罕见的蛊虫,是我们执石族的至宝。” 林旦听闻此言也是双眼放光,师傅赵清毓书写就的《神行气御经》曾说过,精是万物之根本,但却十分难提升,没想到竟然还能通过蛊虫来改进肉体精力,看来这苗疆蛊虫的确是妙用多多。 第十二章 蛊虫有毒 见陈沐阳毫不犹豫地将这蛊虫塞给自己,林旦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感激之情。 他所不知道的是,虽然陈沐阳也是执石族一脉,但却对族中那些只会锻炼肉体的家伙不同,他觉得这样的修行实在是太累了,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动脑子。 “可这蛊虫要怎么样使用呢?”林旦看着这肥肥嫩嫩的肉虫,忍不住向陈沐阳问道。 若是让他一口吞下的话,那林旦情愿不要这白捡来的提升精力的妙物了。 陈沐阳沉思片刻后说道:“蛊虫千奇百怪,我也只听说过这蛊虫的用处和名字而已,这蛊虫叫做白肉豸,但如何使用我也并不清楚。” “那你的那些蛊虫都是怎么用的呢?”林旦想要类比一下陈沐阳自己的蛊虫来找出些许相似之处。 可陈沐阳却只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所不知,这蛊虫虽然妙用多多,但却恶心不已,就算让它们寄生在体表之外就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了,更不用说还有些蛊虫需要服用,让其寄生在身体之中。” 林旦没想到陈沐阳身为苗疆之人,竟然与自己想法相同,看向这只名为白肉豸的大白肉虫,眼中满是嫌弃。 可白肉豸似乎有些黏上林旦了,努力挪动肥硕壮实的身躯,想要爬出这只坛子,到林旦手上去。 但随着林旦飞快地将坛子放回木架之上,白肉豸的期望也落了空,只剩下两个小黑点的双眼收拢在一块,似乎是在表现自己的委屈。 落在陈沐阳眼中自然是看不出这蛊虫的神情,可林旦却十分真切地察觉出白肉豸的气息。 蛊虫本就是汇聚着天地灵气之物,其一举一动更是能牵扯出许多气息流动,因此林旦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捧起这只白色坛子,白肉豸这才冷静下来,两颗小黑点骤然向两边散开。 不过随后陈沐阳一声惊呼,林旦抱着装有白肉豸的坛子凑了过去,只见一只通体青黑的精瘦蛊虫匍匐在他的手背之上。 “这又是什么蛊虫?”林旦好奇问道。 陈沐阳十分宝贝地看向这只蛊虫,答道:“我看着这只蛊虫的颜色和形状,应该就是执石族的镇族之宝——九麒搬山蛊。” 陈沐阳继续向林旦解释:“我也只是从我爹那听说过,传闻这只蛊虫只有在苗疆出现灭顶之灾时才能使用,否则就算强行催动它也只能被其吞噬肉身,化为己用。” “竟然还有这么奇特的蛊虫?可它如何能得知苗疆是否陷入生死危机呢?”林旦虽然对这蛊虫感到十分好奇,但同时也不理解这陷入沉睡的蛊虫如何感知外界的情况,又是否有足够的灵智判断。 陈沐阳摇摇头,“我也并不清楚,可就连执石族遭受灭族之灾时,也未曾见它出现帮助过我们,说不定这个传说只是为了警醒后人不能太依靠蛊虫的力量而已。” 虽然陈沐阳如此说道,但另一只手依旧在这九麒搬山蛊上来回轻轻抚摸着,看上去十分宝贝这只小蛊虫。 “不过,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这只蛊虫交给姜子川,就算真到了苗疆灭亡的那一天,对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也没什么两样了。” 林旦见陈沐阳又一脸黯然神伤的模样,好心安慰道:“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还好好活着,将来也可以再重新统领执石族呀。” 陈沐阳轻笑道:“若复兴宗族一事只是动动嘴这般简单就好了。” 面对陈沐阳的冷笑,林旦并未做理会,他本来就只是随口说道而已。 倒是林旦怀中的白肉豸不知何时,竟然从坛子中爬了出来,到了林旦的手背之上。 它那细小而密集的小脚,如同一只毛刷一般,来林旦手背之上来回蹭,不过并不像寻常毛虫那般还会留下黏糊糊的溶液,因此林旦也并未将其抓回去。 陈沐阳将手背上的九麒搬山蛊重新装回木架上的一个小盒子中,毕竟他也不知该如何妥善保管这只蛊虫,还是让其原模原样地呆在盒子里为好。 林旦看向手背上活力满满的白肉豸,忍不住问道:“这些蛊虫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平日里也无人看管照料,靠什么吃喝呢?” 陈沐阳带着林旦走向最深处的一列木架,在最高处取下一只碧绿玉管,其中赫然栖息着一只蛊虫,而这蛊虫几乎与这两头通畅的玉质小管融为一体,单凭肉眼并不容易看出。 “按我爹交代给我的说法,这片空间中的蛊虫之所以能安然栖息,全靠这只生玉蛊散发出的气息,尽管蛊虫的养料都不大相同,但却对这生玉蛊的气息都毫不排斥。” 林旦也的确从这碧玉小虫的身体之上感受到一股深厚的生机。 陈沐阳放下这只生玉蛊,开口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能帮你短时间内提高修为的蛊虫才行。” “呃,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林旦眉头紧皱,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可当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周围之时,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陈沐阳忙将林旦扶到墙边坐下,不停掐着他的人中,可却始终不见林旦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而后他低头发现林旦右手手背上还在攀爬蠕动的白肉豸,突然想到,林旦并非苗疆中人,从小没有接触过这些毒物。 而只要是蛊虫,或多或少都带有毒性,对于陈沐阳这种从小便生活在苗疆中的人来说,只要不是专精于毒之一途的毒蛊,寻常蛊虫身上的微弱毒性对其毫无威胁,可林旦就遭不住蛊虫攀爬时留下的毒性了。 陈沐阳先是将白肉豸重新抓回白色坛子中,恶狠狠地凶道:“都怪你非要去爬他的手,这下好了,把你认定的主人都给弄晕倒了。” 白肉豸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在坛子中蜷缩成一团,不再蠕动分毫。 而陈沐阳还得想办法替林旦解毒,这蛊虫之毒说不好会弄出人命的。 第十三章 冷清 好在这白肉豸通体呈乳白之色,毒性并不剧烈,因此林旦只是暂时晕倒,并无性命之忧。 陈沐阳将林旦安置在墙边后便继续在木架上翻找有用的蛊虫。 可他没想到这里的蛊虫虽然都是密宗蛊虫,但其中自己认识的并不多,并且也翻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能够帮助宿主提升修为的那只蛊虫。 等他失落地回到林旦身旁时,却突然发现他还陷入在昏迷的状态中,并且呼吸逐渐微弱,仿佛下一刻就将气息断绝。 陈沐阳立马慌了神,好在生玉蛊旁边便摆放着另一只碧玉色的蛊虫,名为散气蛊。 陈沐阳一眼便认出了这只蛊虫,与生玉蛊一样,都是治愈系的蛊虫,只不过一个是为其它蛊虫提供生机,而散气蛊则是为宿主治疗其它蛊虫所携带的毒性。 当他将散气蛊放在林旦的鼻前后,手腕轻轻晃动,一阵清香从玉管中飘出,钻入林旦的鼻腔之中。 片刻后,林旦虽然还未醒转过来,但气息已经逐渐平稳,再无性命之忧。 陈沐阳小心翼翼地将散气蛊收到怀中,行走在苗疆大地之上,若是没有这样一只解毒用的蛊虫,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一番收拾过后,陈沐阳将这处密室中自己能用得到的蛊虫都收在了身上,见林旦还未醒来,只好费劲地将他从密室中拖拽出来,并且重新掩埋好洞口处的石砖,吱呀吱呀地将木床拖回原处。 同时他还不忘掩盖痕迹,拖拽木床时在地上留下的灰尘印痕,以及地上的各种脚印。 在做完这一切后,陈沐阳将林旦背出小屋,坐在门前台阶之上,取出怀中的那只鸢凤碧玉钗,在月光之下细细打量起来。 鸢凤的翅膀有些许残破了,不过陈沐阳依旧是一眼认出了这一只钗子就是自己阿娘平日里戴的那一只。 在陈沐阳的记忆中,阿娘总是戴着这只钗子,尽管他爹看见上面的鸢凤翅膀残破后提出要给她换一只,但她总是会笑着拒绝。 两个人总是会为这些小事吵个不停,但阿娘曾经在私下悄悄告诉过陈沐阳,她并不是为了给家里省钱才不肯换新的,其实因为这只钗子是他爹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一族之长,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年轻人而已。 望着这只钗子,念及往事,陈沐阳再忍不住心中酸楚,泪水从眼角滑落。 明月夜,识旧物念故人,潸然泪下。 不知何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拍了拍陈沐阳的肩膀。 陈沐阳心中哐当一声巨响,大吃一惊,忙跳起身来,可看见却是林旦在自己身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林旦笑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陈沐阳耳根一红,但不肯承认:“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怎么会哭?” 不过随后他嘴中都嘟囔了一句:“不过是屋子里面灰尘太多了,迷了眼睛而已。” 林旦将白色坛子抱在怀中晃了晃,看向陈沐阳说道:“我先前晕倒就是这家伙搞的鬼?” 陈沐阳点点头:“任何蛊虫体表之上都带有毒素,从蛊虫的颜色上便能分辨出来,颜色越深毒性便越强烈,这白肉豸的毒性已经算得上很小了,只不过因为你是苗疆之外的人,想必也从未接触过什么毒物,因此才会被这只白肉豸给毒倒。” 林旦看向坛子中蜷缩在一团的白肉豸,没想到这么小一只肉虫竟然能将自己毒翻,看来这苗疆蛊虫果然不容小觑。 “那我岂不是用不了蛊虫了?”林旦突然开口问道,这样一只乳白色的蛊虫都能将自己毒晕,更不用说其他能够提升能力的蛊虫了。 陈沐阳从怀中拿出那只散气蛊,说道:“既然你已经被白肉豸毒过一次,那么以后再碰到比它毒性更弱的蛊虫之时身体再也不会有任何不适,而且就算再次中毒,只要有这只散气蛊在,无论是何种剧毒都能够很快化解。” 说罢,陈沐阳便将散气蛊收回怀中,他不放心将这珍贵的蛊虫交给林旦。 林旦也并未在意此事,倒是伸出手指在坛子里挑逗起白肉豸来,指尖在它肥厚的身体上来回磨蹭。 白肉豸也随之舒展了身躯,露出两个小黑点来。 见林旦对这只蛊虫十分感兴趣,甚至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陈沐阳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虽然这间密室里有不少珍贵的蛊虫,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那只。” 听闻此言,林旦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头也不抬地问道:“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呢?” 陈沐阳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再逗那只肉虫了,当务之急有两件事。” 林旦像是做错事般收回手指,看向陈沐阳的眼睛。 “哪两件事?” “一是你要先跨入冥府境的境界,否则就算我们找到那只传奇蛊虫也是毫无作用,反而怀璧其罪。”陈沐阳指着林旦的鼻子说道。 林旦揉了揉脸颊,升境一事其实他早已摸到门槛,可当初在青白山上之时,他刻意压制境界用以磨炼剑意,而如今他再想要破境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若只是要他迈入冥府境,并不算难,可他始终觉得自己那样升上去的境界太过虚浮,并不踏实。 陈沐阳抬头看向明月,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更为凶险,既然青石城中的密室没有那只传奇蛊虫,那就一定藏在执石族昔日的主城——乌石城之中。” “那我们直接去,破境一事说不定在路上走着便破了呢?” 陈沐阳摇了摇头,“乌石城毕竟是执石族昔日的主城,绝不可能与这青石城一样空无一人,如今苗疆的形势太不对劲了,不管是绵虎城中住着的一大群老人,城尾处收钱放人进苗疆的官吏,还是这空空荡荡的青石城,苗疆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不对劲的气味。” “不对劲的气味?”林旦疑惑地问道。 “我记忆中的苗疆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冷清过。” 第十四章 明月寄相思 不过林旦二人并没有其他选择,只好起身奔赴昔日执石族的主城——乌石城。 这次两人一马沿着青石城的墙壁绕到了大路之上,并未再选择走布满荆棘的小路。 按陈沐阳的话说便是:“乌石城离此地稍远,走小路不仅费劲耗时,并且城中万一有人把守的话,被逮住就百口莫辩了,还不如直接走大路,装作来苗疆中探望风土人情的客人。” 林旦觉得陈沐阳此言有理,他更熟悉苗疆的地形以及风土人情,自然比自己考虑得更加周到。 然而陈沐阳没走两步便不停晃头,仿佛下一刻便要晕倒在地了,他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未曾休息过来,更何况这一路走来不仅提心吊胆,并且费了不少劲,因此此时早已累得不行了。 而林旦的身体明显比陈沐阳更加健壮,这点疲劳落在他身上只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并且林旦先前被白肉豸的毒素晕倒之时也算歇息了一会儿。 红鬃看见陈沐阳昏昏欲睡的模样,突然停下脚步,用头不停蹭着陈沐阳的胸膛,不知为何,它突然对陈沐阳亲昵了起来。 “红鬃这是想让你坐在他身上休息一会。”林旦见陈沐阳一脸不解的样子解释道。 见识过这匹马的古怪脾气的陈沐阳,虽然此时拿不准红鬃想要干嘛,不过他实在是太累了,已经没有脑力再去考虑这些事情,三两步便跨在马背之上,随后更是直接躺了下去。 红鬃的马背十分宽敞,虽然有些颠簸,但对劳累万分的陈沐阳来说已经算得上十分舒坦了,很快便步入了梦乡。 林旦走在红鬃前面,明月映人,步下游魂,更何况圆月易相思,林旦不禁想起了唐荟,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又境况如何? 他并不像陈沐阳那般时不时摩挲那只鸢凤钗子来思念故人,林旦口中很少提及唐荟,但心中依旧是十分牵挂。 在这些个难捱的明月夜中,世上相思之人何其多?林旦看向明月,心中想着明月是否正照耀着自己思念之人…… 青石城外的道路,虽然并不像绵虎城后那般山峭小路,但也算不上太宽敞,并且四周起伏跌宕的山势十分凶险。 而林旦走在这条道路之上,看向两旁毫不重复却又难分彼此的风景,不禁感叹,这苗疆真是一处神奇之地,在群山环抱之中,却又能开凿出能够居住的地方来,甚至还培育出了蛊虫这样奇妙的生物。 正当林旦的心思随着月光洒向远处之时,他怀中突然窜出一团点有两个小黑点的白色肉虫。 两个小黑点先是望了望四周,再看向林旦的脸,随后与林旦相同,看向远空处的明月。 不过因为这白肉豸的动作缓慢,林旦并未察觉自己怀中的蛊虫有何异常。 一人一马连着走了一整夜,直至日出群鸟鸣,云清空月淡之时,陈沐阳才在马背之上悠悠转转醒了过来。 看见还在不停走着的林旦和红鬃,心中有些愧疚,但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下了马背,在另一侧走着。 “现在离乌石城还有多远?”林旦眉头皱着问道。 昨夜走了一夜,在翻越过数个山坡后,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一处新的山坡,尽管景色有些许不同,但重复的山坡已经让林旦厌倦不已。 陈沐阳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按理说,从青石城到乌石城约莫要走两天两夜才行。” 听闻此言,林旦瞬间泄了气,饥饿和疲倦立马席卷全身。 陈沐阳接着说道:“要不你们暂且在这儿歇息一会儿,我去摘点果子来吃?” 林旦一屁股坐在地上,显然是同意了陈沐阳的话,并且取下一坛红鬃腰间挂着的剑仙酿。 陈沐阳立马向路外走去,苗疆中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特植物,其中不少孕育着汁多肉美的果实,但却需要谨慎辨别,万一吃到藏有剧毒的果实那可就玩完了。 而坐在地上的林旦,抱着酒坛,突然想起这酒的名字,忍俊不禁。 不过虽然陈沐阳绝对称不上什么剑仙,但他酿出来的酒却味道十分醇厚,想来这酒里面应该也有蛊虫的一份功劳。 就在他抱着剑仙酿浅浅喝了一口后,藏在林旦怀中的白肉豸突然探出头来,两颗小黑点紧紧盯着林旦手中的酒坛。 “你也想要喝酒吗?”林旦好奇问道。 白肉豸继续从林旦手臂上逐渐往酒坛处缓慢爬去。 在被白肉豸毒过一次后,不知为何,林旦像是打开了心中那扇充满芥蒂的门,再也不觉得这乳白肉虫十分恶心,相反,甚至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之处。 林旦见它还在不停地往酒坛处爬,也是担心它直接掉进去,毁掉一坛酒,于是用手指沾了沾酒水,再在白肉豸身前晃来晃去。 没想到白肉豸突然加快速度,一口咬住了林旦的手指,看似人畜无害的肉虫,竟然长着一副锋利的内齿,将林旦的手指割破,流出丝丝鲜血。 林旦吃痛,连忙甩开白肉豸,但它的内齿却像是紧紧嵌在林旦手指处的血肉中一般,越是挣扎,白肉豸咬得便越深。 无奈之下林旦只好伸手去掰白肉豸的牙齿,见另外一只巨手袭来,白肉豸很快便收回牙齿,不再撕咬林旦的手指。 林旦抽回手指后,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上并未有任何的伤口,方才流出的鲜血此刻也丝毫不见,仿佛是自己眼花了一般。 而此时趴在林旦胳膊上的白肉豸像是有些虚弱一样,有气无力地想要爬回林旦的怀中。 林旦此时不敢再将这突然发狠咬自己一口的蛊虫再放在怀中,将百足无力的白肉豸抖落在地上,等着陈沐阳回来再做判断。 而林旦足足等了好半天才等到用外衣捧着一大包果子的陈沐阳回来。 还不等一脸喜悦的陈沐阳告诉林旦自己找到了哪些美味的果实,林旦先跳起身来,手指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肉豸,问道:“这蛊虫为何突然咬了我一口?” 第十五章 蛊虫契约 陈沐阳看见这一幕,大吃一惊,怀中的果子也随之散落一地。 不明情况的红鬃趁机叼了几个青青绿绿的果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陈沐阳连忙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肉豸一把抓起来细细查看,却发现那两颗小黑点一动不动,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乱子,但他却留意到底下的百足还在轻微挪动,知道白肉豸只是虚弱,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林旦略带怒气地说道:“这肉虫想要喝酒,我就拿手指蘸了一点,没想到它居然还长得有牙齿,狠狠咬了我一口。” 陈沐阳将白肉豸塞回林旦的手中,一脸严肃地说道:“白肉豸这是在主动和你签订契约。” “契约?”林旦一脸不解地接过陈沐阳塞过来的白肉豸。 陈沐阳继续说道:“没错,蛊虫乃是苗疆中最为神奇的造物,不仅可以直接外用在身上,还有一种可以让两人融为一体,发挥更大功效的方式,那就是契约。 不过想要签订契约必须得需要宿主和蛊虫都保持在同一心情之下,想必是方才这白肉豸咬疼了你,所以使得签订契约的过程被迫中断。” 林旦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桩天大的机缘,懊悔不已。 “可为何白肉豸现在这么虚弱?”林旦看着躺在自己掌心之中,奄奄一息的白肉豸。 陈沐阳解释道:“因为是蛊虫主动发起签订契约,而契约又签订失败,因此它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噬,如果是人类主动签订契约,失败后下场也会如此。古往今来,想要通过签约蛊虫一步登天,最后却暴毙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陈沐阳在说这番话时,双眼看向白肉豸,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忧伤之感。你情我不愿的事,世间可太多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凭山川境的修为应该还不至于威胁到白肉豸的性命,过一段时间它应该自己就会好了。”陈沐阳看见林旦忧心忡忡的脸色提醒道。 林旦将白肉豸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眼下只有等它恢复体力后再尝试能否再签订契约了,毕竟在面对姜子川那样的人间境大能前,无论怎么样准备都不为过。 在被白肉豸折腾了一番后,林旦只感觉浑身疲惫,就着陈沐阳采来的各种果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眺望远山,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你知道姜子川为什么要攻占其余两族吗?”陈沐阳咬了一口脆果,看向远处,突然开口问道。 林旦虽然看过许多江湖画本,但却始终想不出姜子川身为苗疆人为何要残害手足,不过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矮胖肥圆的身影,略带迟疑地答道:“姜子川想要苗疆上下同心齐力,将来谋划一份大业?” 陈沐阳点点头:“以前我也不懂,就算我爹总是跟我讲苗疆地处天险,少外患多内忧,我也只当他是在杞人忧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临得这么快。不过若我并非执石族族长之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苗疆人的话,姜子川这番造福一方人民的作为说不定还真是苗疆中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可这苗疆的山水也十分秀丽,丝毫不输外界呀,而且苗疆里面不也有大大小小的城池可以居住吗?”林旦不解地问道。 在他看来,姜子川动荡苗疆,不只是动摇了其余两族族长的位置,底下的苗疆百姓当然也少不了饱受战火纷争。 陈沐阳随手扔掉吃剩下的果核,擦了擦手后说着:“可苗疆终究只有这么大,虽然与外界一样,都在天下之中,却很难离开,这难道不是一副枷锁?凭什么苗疆之人生来就要遭受这番折磨?” 陈沐阳越说越激动,最后站起身子,极目远眺。 林旦无言以对,只好盖上酒封,将散落一地的果子归拢一番后,拍了拍红鬃的屁股,说道:“走,赶路要紧。” 接下来的两天里,这穿梭在苗疆大山之中的两人白昼赶路,星夜休息,林旦则趁机在陈沐阳和红鬃休息之时,不停地修炼神行气御经中的内容,他所会的心法仅此一本而已,而他又无处寻找对手磨炼剑意,想要早点迈入冥府境的境界,只有靠师傅赵清毓编写的这本心法了。 虽然修行乃是水磨功夫,但林旦能察觉得出,自己离破境之日越来越近,一定能在见到姜子川之前迈入冥府境。 随着道路逐渐变得开阔,四周绵延起伏的山坡逐渐平缓,林旦知道,翻过眼前最后一道山坡后便能抵达乌石城了,尽管眼前山坡还在,但已经能够远远望见乌石城高耸的城墙之角了。 陈沐阳拦住兴奋不止的林旦,说道:“待会进城之后,你不要多说话,一切事情我来安排,我怕你露出破绽来。” 林旦点点头,这种小事他并不在意,只是因为离再见到唐荟更进一步感到兴奋而已。 陈沐阳又看了看红鬃,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虽然苗疆中也有人骑马,但终归还是马匹稀少,更何况是这样一匹体壮膘肥,通体火红的马匹,实在是太过惹眼,可如今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将红鬃抛弃在这荒郊野岭,于是他叹了口气后,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这乌石城比青石城气派不少,不仅四周城墙高铸,并且周围环境也不像青石城那样遍布荆棘藤蔓。 而在城门口处不出陈沐阳所料,果然有兵士站岗把守,陈沐阳走在林旦和红鬃的前面,面对守城兵卒的询问,陈沐阳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们是来苗疆游玩的旅客,早就听闻苗疆风土人情天下一绝,前几日赏过这片天地的风土后,这几日想要再看看这处灵地的人情。” 守门的兵卒也并未故意刁难,只是多看了两人身后的红鬃两眼,不禁夸赞道:“这么好的马在苗疆可真是少见,小心看管别弄丢了。” “军爷好眼力,我们一定好生看管。” 两人得偿所愿,无比顺利地进入了这乌石城中。 第十六章 城门客栈 城中道路皆是用青石板铺就而成,一整块接着一整块,虽然这些石板并不小,但每一块之间的大小近乎相同,十分难得。 而从大路拐进小巷后,脚下的青石板路则变成了细碎的石子路,即便地势有起有伏,但细碎的石子路总能细致完美地贴合上去,虽然有些杂乱不堪,但比那成块的石板更加适用。 陈沐阳踏在这自己曾经居住过十余年的熟悉的街道上,心中感慨万千,在看见四周来往的路人后,更是忍不住想要抬手遮挡住自己的脸,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戴着一张谁也认不出的脸皮。 不过他很快便缓过心神,收敛住了自己激荡的情绪。 “咱们先找一家客栈住着,先看看城中的布防,以及夜里是否有宵禁巡逻再做打算。”陈沐阳悄声对林旦说道。 林旦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小瞧了陈沐阳,尤其是在进了苗疆之后,不再像在官道旁酒摊里那样畏手畏脚,反倒是有勇有谋起来。 尽管乌石城数年之前遭受过执蛊族的战火侵扰,但城中还是有许多执石族的族人居住,城中的大多店铺也都还开着门。 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好好活着便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目的,哪还敢奢望更多。 这乌石城虽然是一族的主城,但城中客栈却仅仅只有两座而已,只因这苗疆之地地处险境,因此极少有人能够不远万里,翻过群山来到苗疆,再来到乌石城,因此在城中做开客栈的行当并不挣钱。 而这为数不多的两家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两家客栈甚至连招牌都没有,只是一家开在城门入口处,而另一家开在城尾处,因此城中百姓也就将这两家客栈一家叫做城门客栈,另一家叫做城尾客栈。 陈沐阳就近带着林旦到了城门客栈下榻,不仅因为这里离城门更近,一旦出事方便逃走,更是因为此处能够远远眺望到乌石城中藏有蛊虫的密室。 而那藏有蛊虫的密室就在曾经的执石族族长大厅之中。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想要在姜子川的眼皮子底下将蛊虫藏好,还必须要一点特殊的手段才行,那就是蛊虫的力量。 族长大厅的密室,必须要陈沐阳的鲜血淋在上面才能打开,出此之外再无他法。就算姜子川能够探查出蛊虫藏在何处,但若是强行轰开密室之门,只会将门后的蛊虫一并杀灭。 城门客栈的老板已经不再是陈沐阳记忆中的那个长着一卷白胡子,总是笑得和蔼可亲的那个老头子了,相反,站在柜台前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青年男子。 “老板,我二位想要在此住几天,这是银两,门外那匹红马你得给我看好了。”陈沐阳并未过多留意这个男子,只当自己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站在柜台前打量四周。 老板一边吆喝着店小二出去牵马,一边将陈沐阳扔过来的钱袋一把抓在手中,并直接当着客人的面数点起来。 当数清楚后,老板满脸堆笑地向陈沐阳问道:“不知二位想要住多久?” 陈沐阳手托着下颚,思索片刻后说道:“约莫天,你就给我往多了算,钱不会差你的。” 可陈沐阳这番豪气的说辞换来的却是客栈老板一脸的不好意思。 “客官,您这给的钱恐怕不太够天的住宿。”老板小声地直言不讳道。 而这一番话则是惹得陈沐阳极为光火,以前那个老头子还在的时候,莫说差钱,就算不给钱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顶多下来后记个账,等下次一并结了便是,哪有当众打人脸的事儿? 不过陈沐阳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执石族族长的儿子,甚至现在连自己是苗疆人都不敢直言,生怕被人问出根脚来。 “罢了,这些钱够住几天的?”陈沐阳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压住心中怒火。 客栈老板也并未因陈沐阳的突然生气而害怕,伸出食指说道:“一天,再附赠你一夜好了。” 陈沐阳抬腿没好气道:“还不带路?” 老板立马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将林旦二人往二楼引去。 一边走,客栈老板一边说道:“客官应该是初到苗疆,按往日的规矩来说,客官给出的钱财足够在这儿住上整整七天,可碰巧遇上当地的官爷要增加赋税,而且这一增还不得了,足足比以往翻了好几倍,所以我这小客栈也不得不涨价呀。” 陈沐阳听完客栈老板的解释后,心中怒火这才逐渐平息。 “可他为何要增加这么多的税收呢?”林旦开口问道。 陈沐阳虽然叮嘱过林旦不要开口说话,但林旦压根没有听进去。 “这可就众说纷纭了,有说是那管乌石城的官爷又纳了几房小妾,花销太大,想从这赋税里面克扣出多点油水的,也有说他在坊间赌博输了大债,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他头上的姜子川带着执蛊族的族人打了败仗,族人几乎一个不剩,现在发放抚恤金都发不起了。”客栈老板只当做开玩笑一般将这些日头来听说过的风料一并道出。 而看见林旦两人面面相觑,客栈老板又忙说道:“那些都已经是苗疆的老黄历了,您二位初入苗疆不知道就算了,不必深究,否则会引火烧身的。” 在进了客栈中空闲的房间后,客栈老板出了门,而陈沐阳口中喃喃道:“老黄历……执石族才被灭不过几年而已便已成了老黄历了吗?” 随后陈沐阳不禁连连苦笑。 林旦则是趴在窗户上,向外面街道上来往的人流看去,却发现他们身上大多穿着蓝色的衣物,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亮眼,而他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破烂青衣,不禁也想要搞一套来穿穿,不过那也得等到将唐荟救出来后再说了,自己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进入冥府境才是。 第十七章 姜流枫 林旦与陈沐阳换了一套衣装走在大街上闲逛,先前那身破烂青衣已经被林旦仔细地收了起来。 当两人看似随意地往乌石城深处走去时,却发现城中心处竟然矗立着一座塑像,观其容貌似乎正是姜子川。 陈沐阳低垂着头时不时瞟两眼,攥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地朝着这座塑像来往绕了好几圈,但最后紧攥着的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而林旦则是站在塑像前,目不斜视,细细将这张脸与记忆中姜子川的脸不断比对,甚至脑海中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才能打败他了。 过了良久,两人还是绕开了这座塑像,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城中深处走去。 可还不等两人靠近族长大厅,早有一男子从气派十足的大厅中走了出来。 陈沐阳忙将林旦拉到一旁,装作没看见的路人般回头避让。 但很快陈沐阳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只是自己与林旦如此,周围的路人以及小摊贩皆对这个从大厅中走出来的男子避之不及。 而男子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了,手中赫然抖露出一根长鞭,啪的一声打在地上,吓得周围人皆抖了一抖。 “既然看见老子出来了,你们这些杂碎还不赶快把这月的供奉交上来?”男子对着四周的人群颐指气使道。 陈沐阳一边安抚着身旁的一位老人,一边悄声问道:“这是何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道:“他是执蛊族派下来的人,我们可惹不起。” 男子见众人都毫无反应,正准备继续威逼恐吓之时,突然察觉到了老人这边的动静,决定先拿他开刀,于是手中长鞭立马出手,霹雳裂石的一击已然临近老人的头颅。 若是这一击结结实实地落在老人身上的话,绝对会脑浆迸裂,命丧当场。 陈沐阳见飞来的鞭子,犹豫刹那后,脚下不禁往后缩了半步。 眼见鞭子即将落下,众人皆是紧闭双眼,不忍看见自己的同胞受人残害。 但下一刻,长鞭与头颅相撞的声音却并未如期而至,陈沐阳睁眼看去,只见一身蓝衣站在身前,手持一柄被长鞭紧紧缠绕的玄剑。 男子双手发力,想要将长鞭收回,但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这位持剑之人的手臂。 于是男子出口威胁道:“你若再不放开那便是罪加一等,你的亲族好友都会因为你而遭受牢狱之灾,还不快放开!” 不料林旦充耳未闻,反而手上用劲,一把将长鞭从男子手中扯了出来,笑道:“既然我不愿放开,那你放手不就行了?” “好!既然你要自找苦吃,那也别怪我下手太重。”男子轻飘飘地落下这句话后,转身回了族长大厅。 这时被林旦救下的老人忙开口说道:“你快逃,那人可是姜子川一族的人,更是与他同姓,叫做姜流枫,在这乌石城作威作福惯了的,杀人不眨眼啊。” “放心,我可不怕他。”林旦早已探查过了他的气息,发觉其最多不过山川境而已,同境之中的敌人对林旦来说可是一剂大补药,求之不得。 林旦细不可查地向外拔了拔玄剑,却发现还是无法撼动一丝,但他还是想要用这柄剑来退敌。 只见陈沐阳脸上透露出些许焦虑之色,贴着林旦耳朵说道:“无论打不打得过,见势不对我们就快退,可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大谋。” 还不等林旦答复,姜流枫便提着一柄系着红绳的大刀从族长大厅中走了出来,提刀指向林旦:“小子,报上名来,你应该不是这儿的人,我在乌石城可没见过你。” 陈沐阳拉了拉林旦的衣角,林旦心领神会,答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司州旦林是也。” 陈沐阳脸上一片黑线,林旦编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只是把姓名调转过来,到时候岂不是一眼便会被人看穿? 姜流枫琢磨片刻,司州之人?难不成是朝廷有什么动静不成?应该不会,就算有动静也不至于主动寻衅滋事。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林旦同样举起玄剑,与姜流枫的大刀正面相对,气势上丝毫不输。 姜流枫放肆笑道:“你随便抓个人问就知道了,不过死人就不用问了。” 说罢,姜流枫脚尖轻点,眨眼间已经逼至林旦跟前,轮刀向下斩出半轮圆月。 不料林旦早已有所防备,只是轻轻一个侧身便躲过了这一击,并且将手中的未出鞘的玄剑直接砸向姜流枫的头顶。 不像林旦那般灵动的姜流枫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然而仅仅这样远不能重伤一个同境之人,姜流枫任由血流在脸上,双眼死死盯着林旦,说道:“未免有些太小瞧我了,凭一把未出鞘的剑就想置我于死地?” 正当他说话之时,头顶的伤口飞快地愈合着,林旦知道,这定然是他身上寄生着的蛊虫的力量,但除了这疗伤的蛊虫之外,还有什么呢? 见林旦并不说话,姜流枫再次舞动大刀,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并非只有一道圆月,而是同时三道圆月将林旦夹在中间,迫使他不得不出手。 可林旦依旧只凭未出鞘的玄剑御敌。 这三道刀影圆月并非同时而至,虽然间隔极短,但林旦依旧能察觉出其中细微的不同,姜流枫定然是借蛊虫之力才能瞬间提升速度,但这一切都躲不过林旦的气息探查。 只见林旦仿佛在三轮圆月中起舞一般,飞快扭动身体,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躲开了这看似毫无破绽的一击。 这时姜流枫也看出了眼前之人绝对不简单,竟然能游刃有余地躲开自己在神速蛊加持下的三发圆月刀影,不过若是让其避无可避,他又如何应对呢? 姜流枫趁着林旦呼吸的间隙,出其不意,一刀斩向另一侧的老人。 林旦与之距离尚远,手中玄剑解救不及,忙惊呼道:“小心!” 可老人显然是被这迎头而来的一刀给吓着了,同时四周之人皆拼命躲闪,陈沐阳面露难色,但双臂却直直垂在两旁,无动于衷。 第十八章 起死回生 无奈之下,林旦左手瞬间掐了一道剑指,同时调动全身气息汇集于指上,再向姜流枫即将落下的大刀凌空一点。 顷刻间,时间仿佛暂停了一般,林旦只觉得身体内的气息在飞快地被手指处吞噬,一股脱力之感从四肢传来,同时,一道无形之剑朝着大刀飞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姜流枫手中的大刀被无形之剑弹开,偏离了老人头颅几分,砍在地上落了空。 并且姜流枫被林旦这凌空一指震得虎口流血,双臂发麻,看向林旦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 然而林旦偶然使出这凌空一指后,自身也十分不好受,体内空虚无比,真气荡然无存,甚至连玄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互相都有忌惮,但此处毕竟是乌石城,城里城外都有姜流枫的兵马,因此姜流枫将手指勾成环,放在嘴上使劲一吹,一道破空哨声立马回荡在山间。 片刻后,城中青石板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一群腰挂长刀的兵卒应着姜流枫的哨声赶来。 顺着他手指向林旦,这群兵卒已然手持钢刀将林旦团团围住。 身在一旁毫不起眼的陈沐阳,暗中握了握腰间的长剑剑柄,已经时刻准备好从群兵之中救出林旦了,毕竟自己与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林旦被抓住,万一在执蛊族的招打之下泄露了身份,恐怕到时候自己也难逃一劫。 喘着粗气的林旦,胸口大起大伏,但右手却紧握着玄剑,并且双眼只死死盯着群兵之外的姜流枫。 “一齐上,将此人拿下!”姜流枫朝兵卒喊道。 众兵卒一齐而上,数柄钢刀朝着正中的林旦落下。 可林旦只是将玄剑顶在头上,便以一己之力荡开众人的围攻,与此同时,林旦体内已经再次生出新气来,随着玄剑的挥舞,真气荡开,将围困自己的兵卒冲散。 林旦再次举起玄剑,指向姜流枫,喝道:“胆敢与我一战?” 姜流枫此时也发起了狠,他看出林旦的胳膊止不住的在颤抖,显然连剑都快抬不起来了,更不用说交战了,虽然他先前那一指威力极大,并且还能隔空而至,但自己体内寄宿着的蛊虫可不是吃素的。 于是姜流枫双手握刀,小步助跑,直奔林旦而来,约莫四五步后,手脚骤然发力,飘扬红绳的铜铁大刀从腰侧处斜砍而至。 林旦心中已然将这人当做了自己的磨剑石,明知不可力敌但却依旧提剑在腰侧,与之对冲,若非如此,自己的修为实在是难以精进。 “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谁更胜一筹!”姜流枫目露凶光,大声吼道。 与此同时,姜流枫不断催动体内的巨力蛊,双手瞬间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流转的刀身上划出一道墨黑般的刀影。 陈沐阳见势不妙,忙混杂在人群之中趁乱喊了一声:“停!” 可已经杀红眼的两人此时哪还能停手,况且各自的刀剑已经出手,未曾见血,更是没有停手的道理。 当姜流枫的大刀与林旦的玄剑相碰之时,飞溅的火星刺得众人睁不开眼,但这样的状态仅仅持续了一瞬,下一刻,林旦的双手像是狂风中断了线的纸鸢一般,被姜流枫的巨力瞬间打飞。 甚至林旦连人带剑一同飞了出去。 陈沐阳见势不妙,立马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想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趁姜流枫不注意再把林旦救出来。 可姜流枫岂是放虎归山之人,朝着被自己打飞的林旦不依不饶地追了过去。 而倒地的林旦艰难地爬了起来,突然喉咙一阵甜味传来,咳嗽一下后,一口鲜血止不住地喷出。 等到林旦再抬起头时,姜流枫的大刀已经架在了林旦的脖颈之上了。 “说,你为何来此?”姜流枫开口问道。 林旦苍白的脸上笑了笑,嘴中不停蠕动,发出微弱之声。 姜流枫用刀身拍了拍林旦的脸,不屑地说道:“你不会还想骗我靠近你,让你吐我一脸血?哈哈哈哈,我看你是江湖画本看多了。” 林旦不甘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没想到自己这小小伎俩竟然也被看穿了。 林旦双手撑地,艰难地想要站起身来。 姜流枫并未阻拦林旦,在他看来,林旦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不足挂齿。 陈沐阳躲在暗处,正冷眼看着这一幕,他自觉自己并非姜流枫的对手,更不用说能从他手中将林旦救出来,可眼下也放不下心直接抛弃林旦离开。 林旦忍着双臂传来的剧痛,抱着玄剑勉强坐起身来,看见姜流枫眼中逐渐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等我喘口气再……再告诉你。” 姜流枫当然还没傻到等林旦恢复体力再与自己大战一场,于是立马派人将林旦双手双脚捆住,想要带回族长大厅后再慢慢审问。 不过还不等兵卒动手,坐在地上的林旦突然发难,双脚猛地蹬向身前的姜流枫,可却被姜流枫手中的大刀给完全挡住,丝毫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林旦双脚踢出后,立马使出一招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此时的林旦仿佛身体完好如初一般,不仅面色逐渐红润,甚至动作比先前更加流畅。 只见林旦反手从身后抽出清徐,护在身前,与姜流枫再度对峙起来。 姜流枫看见林旦突然“起死回生”的一幕,心中也起了兴致,料定他体内定然也寄生着某种能够疗伤的蛊虫。但只会疗伤还远远不够,自己有巨力蛊和神速蛊在身,即便只能短暂催动,但那也已经足够了。 于是姜流枫招呼周围的兵卒退散开来,他要自己再会一会这个打不死的家伙。 林旦将玄剑收回背上,拿手背擦干净嘴角残留的血迹,轻笑着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我喘这几口气。” 姜流枫同样笑出了声,“说着好像你再来一次就能打得过我了一样,哈哈哈哈。” “再来过下招就知道了。”林旦右手舞了一个剑花,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第十九章 我需要一个更强的对手 原本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陈沐阳,正打算暗中退走之时,却突然看见林旦再度站起身来,并且换了一把剑与姜流枫对峙,似乎事情还有转机,还未到山穷水复之路。 “旦林,我会让你尝尝来自苗刀的威力的。”姜流枫喝道。 与此同时,林旦察觉到有一道气自姜流枫的头顶落下,直贯全身,使得姜流枫的身躯瞬间轻盈了不少。 林旦恍然大悟,看向自己的双臂,同样有一道气息萦绕其上。 原来如此吗? 苗疆蛊虫之所以能够加持宿主肉体,正是因为蛊虫能够散发出一股气息,夹杂在宿主本真气息之中,并且融为一体,化为己用。 正当林旦琢磨蛊虫之时,姜流枫的大刀已经逼至林旦眼前,可林旦此时竟然不避不躲,只是淡然伸出两指,便将迅猛袭来的大刀给死死夹住,无论姜流枫如何使劲挣扎,都晃不开林旦的双指。 林旦察觉到双指之上同样萦绕着一股气息,心中不免暗叹,难怪那么多人挤破头都想要争抢这些蛊虫,今日亲身试过后,才觉得其中蕴含的力量的确可以让人一飞冲天啊。 姜流枫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力气,分明先前在自己一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但此时却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姜流枫只好拼命催动体内的巨力蛊,但林旦却恰好此时松开双指,用力往后仰的姜流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如让我给你尝尝司州长剑的威力?”林旦手指轻弹剑身,清徐发出一道清亮的嗡鸣之声,透亮清明。 姜流枫脸色涨得通红,在深吸一口气后,拼尽全力催动体内所有蛊虫,输人不输阵,他可不想自己当众被打脸。 林旦察觉到姜流枫此时体内的气息正在不停膨胀,甚至隐隐有逼近山川境顶点的架势。 但林旦脸上此刻并无惧色,反而等着姜流枫缓慢蓄势,直到他浑身气息达到顶点,也就是他将体内寄生的蛊虫全部催动之时,那便是姜流枫最强的姿态。 林旦需要一个更强的对手。 原来先前林旦被姜流枫突然加强的力气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之时,不经意间看见怀中缓缓蠕动的白肉豸,心有所念,任由其贴在自己的肌肤之上,并在心中不停呼应。 与此同时,恢复过来精力的白肉豸再一次咬了林旦一口,不过这一次却是咬在了林旦的肚子上,尽管疼得要命,但林旦还是强忍着没发出动静,甚至还不停地想要在姜流枫面前拖延时间。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契约签订成功的刹那,林旦恍惚间好像看见白肉豸化作一个光团飞入自己体内,而自己的身体顿时气满盈灌,白肉豸体内蕴含着的气息不仅填满了林旦体内的空缺,多出来的气息更是萦绕在林旦的双臂之上,为其带来近乎无穷的力气。 等待良久后,林旦察觉出姜流枫的气息仿佛已经到了顶点,再难提升分毫,知道接下来就是动手的时刻了,于是也调动着自己体内的气息,时刻准备着。 “准备好了吗?我可是需要一个更强的对手。”林旦一脸轻松地笑道。 只听见姜流枫喘着粗气说道:“既然你不再保留,那我也应当拼尽全力才对。” 他此时话里话外再无先前那般傲慢,显然是将林旦当做自己的对手看待。 林旦之所以收回玄剑,正是因为他在受到白肉豸的加持之后,发觉依然无法撼动玄剑,于是便只好收起玄剑,毕竟眼前的姜流枫也并非易于之辈,若是一着不慎,恐怕将会满盘皆输,甚至有性命之忧。 陈沐阳此时也看出林旦身上的不同之处,有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由此他对林旦信心十足,十分相信他能够打败姜流枫。 可在打败姜流枫之后,还有满城的苗疆兵卒需要对付,陈沐阳不禁开始琢磨起来自己该如何处理后续的事情。 姜流枫轻吐出一口气,还不等气息断绝,已经闪身至林旦身前,陈沐阳只觉眼前一花,姜流枫便消失不见了,而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林旦身后。 陈沐阳下意识般刚想出口提醒,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紧捂住嘴。 只见林旦反手一剑荡开姜流枫的大刀,再顺势砍向他的手腕,迫使其不得不刀离手。 姜流枫在大刀离手之后,并未退缩,反而继续催动起蛊虫来,一道势大力沉的重拳挥向林旦面门。 在他的设想中,自己这一拳林旦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足以能够将他打个头破血流。 不料林旦张开手便将姜流枫的拳头牢牢包裹住了,如同先前姜流枫挥出的大刀被林旦双指夹住一般,死活收不回来。 姜流枫顾不得林旦手中长剑锋利,拳脚并用,齐齐往林旦身上招呼过去,只为将被林旦抓住的右手收回来。 但无论他使出的拳脚如何快如雷霆,却始终无法触及到林旦半分,林旦的身躯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硬是避开了姜流枫的所有攻击。 而此时姜流枫拳脚全然落空之后,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心中感到一阵后怕,已生退意,但无论如何自己的右手都抽不回来。 林旦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还是不够强。” “旦林,就算你打得过我,可这里是乌石城,这里是苗疆,你逃不掉的。你现在放开我,我还能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姜流枫忙对着林旦说道,想要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使林旦放过自己。 可这向来无往不利的招数却在林旦面前吃了瘪。 林旦轻笑着摇头道:“若我告诉你,我来苗疆便是为了将这里闹个底朝天呢?” 姜流枫闻言一愣,片刻后大声笑道:“我在苗疆之中不过只是一个草包而已,不然也不会沦落到看守这边陲小城。就你这样的能耐,还想要将苗疆闹个底朝天,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林旦脸上并未因姜流枫此言而显露愠色,但手上劲力却不断加剧。 起初姜流枫还能够强颜欢笑,但很快,随着一阵爆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响声从林旦手中传出,姜流枫脸上逐渐扭曲。 “停!停!停!我服了,我服了!”姜流枫忍受不住自己右手几乎要被林旦捏碎般的疼痛之感,忙求饶道。 不仅是因为手腕折断的痛楚不停传来,自己体内的疗伤之蛊也在不停地修复,但却又马上被折断,在这往复之间,姜流枫所感受的痛苦远胜寻常断手之痛。 林旦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可今日若我不出手,那个老人岂不是将会被你活活打死?” 姜流枫此时也是为了保住自己这只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以后再也不会出手伤人了,我保证。” 第二十章 团团包围 “既然如此,那我看你这只手也没什么必要留着了,不如让我帮你消去这份孽障。”林旦冷脸说道,他当然不会听信姜流枫的一面之词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说着林旦手上劲力加剧,颇有一番将其右手废掉的意味。 但陈沐阳却突然从暗处跳了出来,闯过包围住两人的兵卒,站在林旦身旁,悄声说道:“废了他的话,咱们可就与姜子川不死不休了。” 林旦闻言有些生气,一把将陈沐阳推开,不仅仅是因为他竟然还未看清眼前的形势,更是因为先前他竟然对即将遭受无妄之灾的老人无动于衷。 “我们自打进了苗疆以后,就再没有退路了。”林旦眼神坚定地看向陈沐阳。 原本脸色黯淡的陈沐阳,在看见林旦坚毅的神采后,心中的无数阻碍瞬间畅通无阻,点了点头后飞速奔往族长大厅。 既然没有退路,那便放手一搏。 姜流枫龇牙咧嘴地问道:“你们到底来苗疆想要干吗?” 尽管手上的疼痛逼得姜流枫快要直不起腰来了,但他依旧想要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人,来苗疆到底是所为何? “不过是拿回被姜子川夺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林旦云淡风轻地说道。 同时手上劲力加剧,只听得咔嚓一声,姜流枫的右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手腕处发红发紫,姜流枫额头上渗出无数汗珠,直接晕倒过去。 林旦随手丢下已经姜流枫已经被废掉的右手,环视周围的兵卒,说道:“若是你们也像他这般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话,下场不会比他好看。” 说罢,林旦同样往族长大厅奔去。 周围的兵卒这才敢围上来将姜流枫带到一旁,远离百姓的视线。 而在族长大厅之中,陈沐阳早已将此处翻了个遍,但依旧没能找到父亲留下的密室开关。 林旦看见眼前杂乱的房间,以及满头大汗的陈沐阳,一下便清楚发生了何事,于是他缓缓闭上双眼,用心感受四周隐藏着的蛊虫气息。 在与白肉豸签订契约后,林旦所修行的神行气御经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异变,原先他极难感受到沉睡着的收敛着气息的蛊虫,但此时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只蛊虫的气息。 “奇怪,只有这里藏有一只蛊虫。”林旦走到一堵墙前,轻轻摸了摸墙壁。 陈沐阳虽然在经历过绵虎城和青石城后,对林旦这一手师门功夫深信不疑,但他同样相信父亲在临死前告诉自己的秘密,毕竟他没有任何理由骗自己。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执蛊族发现了族长大厅中的密室蛊虫,若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再无翻盘的可能了。 林旦将手掌贴在墙壁之上,五指指尖微微用力,砖石垒成墙壁像是柔软的沙包一般,瞬间被捏出五个指印来,而后林旦猛地向外一扯,墙壁破开一个大洞出来,露出其中的孔洞。 一只通体墨黑的蛊虫安静地躺在里面,气息微弱,一动不动。 林旦正欲伸手去抓之时,这只蛊虫却突然散发出一阵黑烟,将林旦整个人都吞噬了。 陈沐阳见状连忙将怀中的散气蛊取出,并朝着林旦上下挥舞。 这种浓度的黑烟一定蕴含着剧毒,以林旦的身子恐怕遭不住蛊毒的侵蚀。 果不其然,在黑烟的笼罩之下,林旦双腿逐渐瘫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而黑烟还是不停的笼罩着林旦。 好在散气蛊逐渐散发出白烟,与这黑烟相互抵消,而失去后继之力的黑烟逐渐被白烟吞噬殆尽。 见不再有黑烟散出后,陈沐阳也是宝贵地将散气蛊收回怀中,摇了摇林旦的肩膀,但却不见他有任何回应。 只见林旦眼、耳、鼻、口皆紧闭着,显然是在黑烟爆发出的一瞬间便进入了屏气凝神的状态,没有让蛊毒侵蚀身体半分。只不过若是毒性过强,哪怕是沾染在皮肤之上也会身中剧毒。 然而林旦的面色红润,皮肤嫩滑,丝毫没有中毒的样子,可无论陈沐阳如何叫林旦,他都毫无反应。 最要命的还是此处是族长大厅,姜流枫迟早会带着人追赶过来,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陈沐阳只好伸手去抓那只墨黑蛊虫,但指尖还未触碰到蛊虫肉身之时,突然一只手从下方伸出,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再难寸进半分。 “这只蛊虫很危险。”林旦皱着眉头说道。 陈沐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旦,仿佛他比自己更懂蛊虫一般。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林旦在能够探查蛊虫气息之后便对各种蛊虫瞬间便能了如指掌,甚至比浸淫在蛊虫一道上许久的老人还要厉害上几分。 先前他在触碰到这只墨黑蛊虫之时便察觉出其体内蕴含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于是主动封闭了五官,避免有毒气渗入体内,无法根治,但林旦毕竟对蛊虫所知甚少,不知道蛊毒强到一定程度后便可腐蚀肌肤,再直接渗入血肉之中。 好在陈沐阳即使掏出了散气蛊替林旦解毒,否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此处真的只有这一只蛊虫?”陈沐阳不甘心地问道。 林旦点点头,若是连他都察觉不到的话,恐怕将这间大厅打通也再难翻出另一只蛊虫。 “可这蛊虫分明只是一只散气蛊的变种而已,除了能释放毒烟之外再无用处了。”陈沐阳遗憾地说道。 他心中不免想到,若是无法找到想要的那只蛊虫的话,眼下之际便只有赶紧逃离苗疆才是上策。 林旦将先前装白肉豸的那只小白坛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黑散气蛊装在里面,看向陈沐阳说道:“咱们先离开这儿。” 陈沐阳重重地点了点头,难得有一次自己心中想法能跟林旦对上。 不料林旦接下来却说道:“你带着这蛊虫先走。” “那你?”陈沐阳不解地问道,心中却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林旦晃了晃手腕,取下玄剑握在手中,说道:“外面已经被团团包围了,我替你开出一条路来,你将红鬃骑走,想必那家伙现在应该也能接受你了。” 陈沐阳此时被林旦这番仿佛交代后事一样的语气弄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眼下也再无良策。 “那咱们青石城再见,我一定会找到蛊虫的。”陈沐阳双眼逐渐变得坚毅起来。 第二十一章 送君出城 林旦再度端详了一番手中的玄剑,分明与寻常长剑别无二致,可为何却始终无法出鞘? 即便他在白肉豸的加持之下,双臂充满力气,但依旧无法拔出丝毫剑鞘,只能稍微撼动剑柄而已。 但若是让他全力抽出玄剑,倒也并不是做不到,在青白山上以及在荆安府中时,他都曾拔出过分毫,只不过强行拔剑所带来的后患也同样极大,眼下身处敌人包围之中,林旦可冒不起这个风险。 不过这剑拔不出来也有拔不出来的好处,当一根烧火棍来使反倒不用担心会害人性命了。 等陈沐阳两人走出门外时,早已有一大群乌石城兵卒将族长大厅团团围住。 林旦快步走在陈沐阳身前,以一股无上的气势睥睨四周兵卒,喝道:“退开,否则别怪我手中长剑无情。” 兵卒们看见姜流枫的惨状后,心中虽然十分害怕,四肢颤抖不停,但依旧围着两人,紧握着手中苗刀。 “既然如此,那只好让你们吃点苦头了。”林旦一边拉开阵势一边说道。 随即,林旦三两步踏出,手中长剑如龙,与身前阻拦的兵卒手中的苗刀碰撞在一起,只听得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兵卒手中的兵器已经被林旦尽数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陈沐阳找准时机,飞快从林旦身后窜出,直往林旦开辟出的缺口处逃走。 而更多的苗疆兵卒从城中各个道路中汇来,阻拦着陈沐阳的去路。 却不料林旦直接踏上一个士兵的肩膀,在空中闪转腾挪,玄剑也随之打落无数把兵器,落地之前便将堵住路的兵卒们尽数逼开。 陈沐阳怀抱着白色坛子一路狂奔。 可这毕竟是在城中深处,源源不断的兵卒从四面八方袭来,更要命的是,城门口竟然已经被关上了。 眼看着即将走投无路之时,一道闪耀的红色却突然从人群中窜出,随之而来的则是一声兴奋激动的嘶鸣声,响彻天际。 陈沐阳大喜过望,脚尖轻点地,直接高高跃起,而后顺利地落在红鬃的背脊之上。 原本红鬃还想要将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林旦给救出来,但陈沐阳焦急地说道:“快走,他说他自己来应对。” 可红鬃依旧是仰着头看向林旦,并且脚下不停地朝林旦处狂奔。 陈沐阳脸上写满了焦急,若是等城门完全关闭,那就再没有逃离的可能了。 “红鬃,你先走,我会来找你的。”林旦温和的嗓音传出,红鬃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在凝望了林旦片刻后便调转马蹄,直往城门处奔驰而去。 尽管苗疆中万物皆有灵,但从未有过像红鬃这般体型健硕的马匹,尤其是那一双足以裂石断金的马蹄,踏着材质称得上柔软的青石板路上时,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并且将两旁想要围困的兵卒都给整开了几分。 饶是如此,红鬃身上依旧多了不少刀伤,鲜血顺着伤口处长流不止,好在四只马蹄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因此它是越跑越欢,越跑越快,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来始终未能疾驰,所受到的委屈在此刻尽情释放出来。 终于,在红鬃的一路狂飙之下,一人一马在城门完全关闭之前,赶到了城门口,陈沐阳一剑刺在正在关闭城门的兵卒的心口之上,而后任由红鬃将城门撞开,回头望了一眼林旦后,向城外小路逃走了。 红鬃身后跟着的许多兵卒原本还想要出城去追赶这一人一马,但不知何时,林旦早已出现在此,堵住了兵卒们想要前去抓捕的大门。 他看向倒在一旁血泊中的一位兵卒,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们快把他带下去救治一下,说不定还能活。” 倒还真有胆大的兵卒听信了林旦之言,快步上前将这位守城兵卒从血泊中拖拽了出来,并让队伍之中拥有疗伤蛊虫的人替他修复伤口。 尽管大门就在身后打开着,但林旦并不打算就此退去,他不仅要替陈沐阳离开争取足够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若是没了这些兵卒,恐怕自己也就没了迈入冥府境的契机了。 就算这群乌石城的兵卒大多都只是寻常武夫,甚至连青山的容貌都不得窥见,但却胜在量多,如同先前林旦砍伐藤蔓一般。 若是姜流枫能再出来与自己多打几场就好了,林旦心中止不住叹息道。 随后林旦缓步走往人群中走去,丝毫不惧敌方人多势众。 而苗疆兵卒们也并不敢轻举妄动,随着林旦向城中走去,一个小圈逐渐在林旦身旁形成。 终于,林旦在察觉到自己身前身后皆围满了人后,渐渐停下了脚步,双手怀抱玄剑,闭上双眼,似乎在养神一般。 可即便如此,众兵卒依旧不敢贸然对林旦动手。 就在这无比紧张的时刻,不知是何人突然大喊了一句:“砍!” 离林旦最近的一圈兵卒神情紧张到了极点,头冒虚汗,双眼一闭便不管不顾地将手中苗刀朝林旦处落下。 可却只听见哐当几声,数柄苗刀瞬间飞上了天,而后林旦左手凝聚出深厚剑意,呼唤着清徐。 清徐凭空从林旦身后飞出,将空中的数把苗刀顷刻斩断成数段。 林旦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看见这一幕,眉眼带笑,但心中却又觉得始终有些地方欠缺了一点。 而围住林旦的兵卒在此时也在身后之人的推攘之下,一个个红了眼,就算苗刀没了,但拳脚依旧往林旦身上挥去。 但随着玄剑上下翻飞,这些兵卒也被尽数打翻在地,虽然身上并无伤口,但被玄剑力大势沉的击打在身上也十分疼痛。 不过很快便又有一圈人围了上来,林旦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察觉出萦绕在自己双臂上的气息正在逐渐衰弱,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疑问,难不成蛊虫在融入身体之后还能够退出? 林旦只好省着力气,不再强行用剑意操控清徐,而是直接左手拿着清徐,右手握着未出鞘的玄剑。 第二十二章 再战姜流枫 在打倒了将近百个苗疆兵卒之后,林旦逐渐发觉自己双臂开始酸痛发麻,但他能察觉出自己身后还有一大片乌泱泱的气息,如同一柄悬剑架在自己头顶。 若是此时自己失去反击之力的话,恐怕会直接被这群兵卒给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林旦察觉出萦绕在双臂上的白肉豸的气息竟然衰弱起来了,难怪自己会觉得双臂发麻。 直到现在,林旦才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自夸自大,若是直接与陈沐阳一同逃离乌石城的话,倒也不失为一道良策。即便自己的境界有所精进,但若是因此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什么用处了,眼下还是应该先想想该如何应对这数量庞大的乌石城兵卒。 可就在林旦思考如何该脱身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稠密的人群中快步走来。 “旦林!你在我的乌石城弄出这么大的乱子还想逃?”姜流枫的声音透过人群传到林旦耳旁。 林旦看着缓步走来的姜流枫,眼中满是疑惑,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出姜流枫身上的气息与先前有所不同,但却又分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不过在看见姜流枫的到来后,林旦心中倒是生出一计来,若是将姜流枫再次击溃的话,想必这些兵卒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便能轻松逃离此地了。 于是林旦故意开口挑衅道:“既然你还不死心,那就让我再打败你一次。” 林旦将左右手的清徐与玄剑交换后,冷眼看向姜流枫,同时将此时白肉豸仅存的一些气息全部调动至右臂之上,想要一击打败姜流枫。 但提着大刀的姜流枫此时却突然一个闪身,只剩下一道残影留在原地,真身早已飞在林旦头顶之上。 不知为何,林旦神情一阵恍惚,面对姜流枫的攻击毫无反应,而是仔细地看向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之间仿佛在说:“去死。” 林旦猛然回过神来,然而刀锋将至,林旦躲闪不及,只好将玄剑抗在肩上,硬扛下这一刀。 虽然玄剑本身坚不可摧,但在姜流枫大刀力压之下,将林旦的左肩硬生生压出一道血痕来。 更要命的是,白肉豸竟然在此时脱离融合的状态,重新出现在林旦的怀中,林旦右臂之上萦绕着的气息荡然无存。 而姜流枫可不会像林旦一样,放虎归山,面对曾经战胜过自己的敌人,为了取胜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并且要用他的鲜血来洗礼过去的惨败。 于是还不等林旦有所反应,姜流枫的右拳已经临近林旦的面门。 林旦双眼瞳孔瞬间收缩,但他的手臂却如同本能般抬起,光寒清冷的清徐剑尖抵拢在姜流枫的喉咙处,只要他再寸进半分便会被剑尖刺破喉咙。 可令林旦没想到的是,面对自己的清徐,姜流枫竟然熟视无睹,拳头毫无停滞地轰向林旦的面门。 瞬间,林旦的身子抵着数个兵卒倒飞出去,好在林旦运气不错,并未直接倒栽在苗刀之上,而是落在兵卒的身躯之上,暂且保住了一条命。 但这一拳的冲力之大,即便林旦瘫坐在地良久,但头脑依旧眩晕,眼前模糊一片。 四周的兵卒自觉地给姜流枫让出一条路来。 而林旦头脑昏沉之时,也察觉出了姜流枫在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 “你,你为什么……”此时林旦连说话都有些勉强。 姜流枫笑着说道:“就算你是外乡人,并非苗疆人,想必也听说过蛊虫。” 他三两步跨到林旦身前,一把抓起林旦的衣领,继续说道:“能让我有时间催动蛊虫便是你犯的最大的错。” 说罢,姜流枫伸出五指盖住林旦的脸,想要直接将林旦的头颅粉碎,他自己便是因为林旦的疏忽大意而能够重新站在这里,当然不会重蹈覆辙再放林旦一马。 只听得哐当两声,无计可施的林旦缓缓放下手中的两柄剑,清徐与玄剑同时掉落在地。 而后林旦双手紧抓住姜流枫的小臂,想要挣脱开来。 但此时林旦的状态大不如平常时候,根本无法将自己从姜流枫的手掌中挣脱出来,更何况姜流枫此时一心想要将林旦置于死地。 随着姜流枫五指继续使劲,疼痛感猛然传向林旦脑中,强行将林旦从晕眩的状态中拽出,眼前的世界逐渐明亮清晰起来。 “人的头骨可还真硬。”姜流枫咧嘴笑道。 林旦痛苦地嘶吼着,如同一只野兽一般,但在姜流枫的残忍无情之前却毫无作用。 林旦急忙向衣物之内摸去,将挂在脖子上的那串项链拉了出来。 上面穿着大大小小三颗玉质般晶莹剔透的石子,林旦指尖发力,将右侧的那一颗石子猛然捏碎。 就在林旦粉碎石子的瞬间,一道恐怕无比的传送之力出现在林旦身后。 透过指缝,林旦看见姜流枫眼中透露出一股恐惧的神情,如同见到什么洪荒猛兽一般。 而后林旦身后的传送之力不断吸引着林旦的身躯,吓得姜流枫果断放手,他可不想被这突然出现的时空乱流给搅碎身体。 就在姜流枫放手的那一刻,林旦被身后璀璨星河般的空洞给吸了进去,而后这道空洞又骤然关上了。 偌大的乌石城中,只剩下一把清徐,一把玄剑安静地躺在地上,以及一群不明情况的兵卒。 姜流枫看向遗留在地上的两把剑,眉头飞骤,脸上满是凝重。 看来这人真的是司州之人,否则以他的实力如何能够驾驭挪移传送之力,定然是家中有高人,专门为其特制的宝物,看来这人来头还不小,此事应该尽快向上禀报才行。 于是姜流枫命令兵卒四散退开,并下令手下不准透露有关今日之事的任何细节,尤其是最后林旦不翼而飞的这一幕。 而他自己则是将两把剑小心地收了起来,想要亲自带去给姜子川,说不定还能领一份大功。 第二十三章 白肉豸 “噗……” 林旦只觉喉头一甜,随即一口鲜血喷出。 还来不及检查周遭的环境,林旦便直接晕倒在地。 四周阴风阵阵,吹得树海沙沙作响,不过随着风休住后,林中重回死寂。 而林旦就这样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直到夜幕降临,林旦体内的气息逐渐复原,而此时白肉豸从林旦的衣物中缓慢蠕动着爬了出来。 白肉豸顶上的两颗小黑点朝天上看了看,但只能看见一片茂密的树叶,在这黯淡的树下,通体乳白,似乎在隐隐散发出荧光,照亮着林旦。 突然,白肉豸朝着林旦的脖颈处狠咬了一口。 一道刺痛感瞬间传入林旦脑海之中。 “呃……啊!” 林旦猛然抬手往脖颈处拍去,将攀附在林旦脖颈上的白肉豸一巴掌给扇飞了,在昏暗的林海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 而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林旦,看见飞出去的一道白光,心中顿感不妙,连忙追了过去。 好在这片地方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枯树叶,因此白肉豸摔在地上并未出什么大事,只不过两个小黑点止不住地来回转。 林旦轻轻地将白肉豸碰在手心,环顾四周,皆是望不到头的茂密树林。 而此时他两肩空空,只剩下清徐的剑鞘还背在身后,林旦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串玉石吊坠,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没有这串吊坠,恐怕我早已命丧当场了,不过此时我浑身上下只剩一只白肉豸,我又该怎么做呢?” 林旦望向天空,希冀从交错的斑驳树叶中看到一点点月色,那会让他想起师傅的容颜。 只不过人倒霉时连喝凉水都会塞牙缝,今夜注定是个无月之夜。 林旦随意选定一个方向后便直接往前走去。 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浑身上下酸痛不已,看来强行使用这挪移传送之术需要的代价也不小啊。 没走两步林旦便不得不靠着大树歇息一会。 白肉豸突然在林旦手中开始蠕动起来,林旦顺着看过去,眼中透露着的满是歉意,但一股失落之感同样随之传出。 他本以为自己在融合白肉豸后,便能够在山川境中再无敌手,但却没想到那姜流枫竟然能够全面压制自己。 林旦用力地锤了一下身后依靠着的大树,树身晃动不止,树叶似乎在述说自己的不满一般,不停地沙沙作响。 躺在林旦掌心中的白肉豸拿头蹭了蹭林旦的手指,它在与林旦契约后便能或多或少察觉到林旦的心情。 而林旦同样如此,知道白肉豸此时是在安慰自己。 “小白,我没事,只是恨自己太弱了而已,连一个区区姜流枫都打不过,更不用说姜子川了。”林旦低垂着头说道。 白肉豸的两颗小黑点聚拢在一处,看向林旦,而后轻轻地咬了一口林旦的中指。 “你是想要再次跟我融合吗?没用的,那些是你的力量,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就算再强大过不了多久便会退出融合。” 然而白肉豸又咬了一口林旦的指头,无奈之下,林旦只好同意了白肉豸与自己再度融合。 白肉豸化作一团白光,迅速从林旦指尖的伤口处钻进他的身体中。 而后林旦双眼瞳孔突然收缩,在他的脑海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不就是输了一场嘛,有什么好灰心丧气的,只要你还活着不就还有机会再赢回来吗?”白肉豸的声音并不是人声,但在林旦脑海中却能听得懂它的语言。 “你是小白?”林旦小心地问道。 “小白?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还挺好听的。” 林旦心中生出一丝希望,问道:“上一次我跟你为什么会突然退出融合的状态?” 白肉豸不紧不慢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这副肉身实在是太过羸弱了,无论如何都打不过那个人的,所以我也只好退出融合,免得一尸两命了。” 林旦有些不甘心,“可明明我跟他都是山川境,难道差距竟如此之大?” 白肉豸有些吃惊,“山川境?那人可是实打实的冥府境,你能在他手下过几招已经很不错了,若你的肉体也能达到冥府境的地步,我倒是能给你输送更多的力量。” 听闻此言,林旦起初有些不敢置信,但随后回想起他在姜流枫身上探查出的气息的确有些不太对劲,可他要是冥府境的话,岂不是实力还不如唐荟? 也对,唐荟有云梦气运的加持,修为自然不会低。 想到这里,林旦心中的结不免解开了不少,可忧愁又随之而来,自己何时能够踏入冥府境呢? “破境一事说难也不算难,在蛊虫的帮助下,你也能像那人一样很快便破境。”白肉豸突然开口说道。 林旦惊讶地问道:“难不成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全都知道?” 白肉豸发出“嗯~”的一声。 “其实融合后我也能够一直呆在你的身体里面,不过你要变得更强才行呀。” “那能够助我破境的蛊虫在哪里?”林旦连忙追问道。 “这个嘛,我呆在密室里面实在是太久了,六百年一粟,沧海换桑田,这些事情如今哪还说得准,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苗疆中肯定是有这样的蛊虫,再说了,你们修炼之人不都讲究机缘巧合四个字吗?那就干脆等好了。” 林旦摇了摇头,尽管他此时头脑中一片乱麻,仿佛自己眼前有数座大山,不仅挡住了去路,更是挡住了视线,让林旦看不清眼前之路,但他依旧是先迈出了脚下的一步。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个不知方位的地方才行。 无论是救人还是取剑。 好在白肉豸重新回到林旦体内后,他身体中的气瞬间充盈,并且带动着浑身上下的经脉也随之通畅,林旦这才能健步如飞,否则像刚才一样,走一步歇三步的话,恐怕这辈子也走不出这片林海。 此时的林旦与白天全盛之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此时双手空空荡荡,不仅将玄剑掉落,连师傅赠送的清徐也一并落在乌石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