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路过的怪兽杀手》 所谓活着 所谓活着不过是在水中留下倒影。 怪兽袭击后的一年,有人为了吃口饱饭而四处奔波,有人为了赎罪在拼命斗争,而有人则躲在黑影里等着被淹没。 形形色色,千疮百孔。 没人能对别人的生活方式随意指摘,只为了执念而活着的人因而也不在少数。 现在也有不少人正靠着执念活着,都一样。 墨阳城数万个角落里正滞留着无数这样的人。 穿着残破掉色的皮夹克,拼尽全力的其中一名男子倚靠着涂抹得很糟糕的水泥墙,他的气息很不稳定,有时平静有时模糊,好像随时会爆炸的天然气罐,或者是即将断电的呼吸机。 不知多长的时间内,他都挂着这副吊着一口气的样子,拼尽最后的生命力去完成晦暗中寻找转机的事业。 夜深,没人愿意经过这条阴森吓人的巷子,他便得到能不引起别人关注的机会,从而来到简易的“庇护所”门前。 全身压在门上,男子用拳头砸了两回红木制房门,久久无人回应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居住,“庇护所”里不像从前那般有人留守。他忙伸出右手摸索着左衣服口袋,浑身哆嗦着,费劲精神捏住钥匙,结果试了几次都没能开门。 他的怒气直冲颅顶,用肩膀冲撞阻挡它的房门。发霉的房门不堪重负,砰的一下张开了自己黝黑的嘴唇,迎接房子的临时主人。 房子不很大,循着街头的灯光能瞧见空空如也的内部摆设。 按亮灯管的开关后,整个房间镀了一层蓝色荧光膜。男人估摸着被褥的大概位置,一头躺倒。呼啦作响的墨绿色被褥差一寸就接不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旁边半人高的小桌子上凌乱摆放着四张相片。它们因为主人的归来而受了惊扰,其中一张如风中枯叶飘到了一堆被写画过的报纸上。 男人在迷迷糊糊中放任房门大开,忍不住疲乏而昏睡过去,直到被一阵闹铃唤醒,他还是迷迷糊糊的。 闹铃声来自于一件耳戴式器具。它披挂在男子那比常人长的多的右耳之上,仔细观察可以瞅见那是颗蓝色“扣子”。 为了睡眠安心,他把“扣子”扯了下来,放在了小桌上,因此也瞥见桌上摆着的最破烂的照片。它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使得这个男人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缓缓拾起地上与之相匹配的相片。 相片被揉折过多次,几道白痕贯穿了相片里的人物。整张脸的细节已经微微发黄,仅仅能从五官上看出照片里的是一个少年。 在卷角照片的右下角赫然写着:“三青寒屿,19,墨阳”。 男人揉动相片,自桌上摆着的碎了一大半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胡子拉碴、满面油光的脸。于是他把相片甩在了桌子上,拎起暖壶往脸盆里倒了些热水。 盥洗台边挂着其他衣帽,洗完脸眯着眼的他一不小心用八成新的黑色大衣擦了脸。 男人盯着湿了的大衣好一阵时间,才用手在衣服上反复拍打,试图擦干已经沾上的水汽。 拾掇了好一阵,他注意到了热气腾腾的水面在剧烈震荡。随后整个房间和巷子都在摇摆。 摇动的世界就如同遥远的未来送来的最后问候,如同黑云下的纸风车和空中不落的竹蜻蜓。 “是时候该上路了,survivor。”他叹了口气,把大衣往墙钩上一挂,裹着自己单薄的夹克衫踏上了不复返回的孤独之旅。 夜幕下的十二个小时,在习惯夜生活的人们的脚步中不过是一挥手的功夫。 在黎明破碎的一角,城市墨阳的桥洞下,照片中的三青寒屿被水面反射的波光唤醒。 呼吸着新一天的空气,他细数着拱洞上方的发霉砖石,庆幸醒来的世界和昨天一样, 没有人突然在身边死去,三青寒屿捋捋过长的刘海,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但愿今天又是没有怪兽的一天。”他伸个懒腰,手臂不经意间和粗糙的石头墙壁接触,刮得人生疼。 旧时期的石制多孔拱桥至今还保留着运输串通的能力,车辆驶过也没有使它有一丝一毫的松动,甚至在车轮的压制下,水泥连接的砖石之间堆砌得更加紧密了。 感叹一番物是人非后,拍掉了黑色外衣上发白的刮痕,三青寒屿纵身跃向路面。鞋帮两侧被磨掉不少的运动鞋和水泥地面结实碰撞,发出的声音带有千里外山水的回响。 沿着河水向远处高耸入云的新城市区望去,金属亮丽的光泽由表及里在晨曦中显露生机。沿途密密麻麻的旧日建筑依旧如故,褪去了色彩的石头结构在掉了漆的晖光中昭示过往熟悉的色彩。 世界在恢复原状,伤口也是,过去的小洋楼在回复人的生气,没有人的金属大厦内回荡着笑语吟吟。这便是怪兽袭击后的一年,人类所做到的一切功绩——在死去之人的荒茔上盖起新的坟墓。 然而无论是人们生活逐步恢复原先的状态,还是怪兽的活动更加温和与有迹可循,在寒屿看来和他也没啥关系。哪怕怪兽再度倾巢出动把人类趁乱夺回的领地侵占回去,世界在核污染中瓦解,他也没什么兴趣。 他又活了一年是因为他不想在杀掉两头比它大了几百几千倍的怪兽之前死掉。 遗憾的是,三青寒屿直到现在为止并没有那种撬动怪兽脚趾的力量,更不用说把两头怪兽给开膛破肚。 他每天看看熟悉的世界,只是个潦草形成的习惯。每天这个时候朝新城市那里望一眼,看看熟悉的地方和陌生的城区,以防怪兽来袭连自己住的地方曾经的模样都记不住。不为回忆,只为不追悔莫及。 三青寒屿能健康地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有一份工作。今日的工作目标是在柳阿姨的店里做服务工作,换取一点生活下去的“报酬”。 值得一提的是,旧城区的生活因为旧人的归来而逐渐仰起活力充足的翅膀。无论悲伤有多么巨大,活着的人依旧是要活下去的。他们努力地让生活恢复原状,在持久的努力过后,这片地带上生存的旧人产生了新的生态。其中能依稀辨认出与一年前类似的样貌。 习惯了群居的家伙们靠在一起取暖,活着也包含了本身的意义。 工作很简单,给柳阿姨打打下手就行。从前台小哥到后台助手,有啥干啥,有点眼力见儿就很容易混过去。除此之外,他也只需要跑一些外派,就比如说这家时有人光顾的面包店偶尔会派他出去给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病人送吃的。大家都不容易,送的东西尽管也不是很珍贵,大部分是过了销售时间才出炉的新鲜吃食,但对于往往一贫如洗的接收者,眼泪本身当不了饭吃,这些不碍事的多余物资却可以让他们多活一会儿。 街道上没有人,歪七扭八的临时搭建街道内格外安静。很多人曾在这里居住过,或者路过。 挂了一片青石瓦的对角房子里之前住的是老郭先生一家。老郭先生曾经是名老师,喜欢穿灰色的长袍,在他死于鼠疫之前喜欢在清晨读书,现在书声死了,也没有人记得起他曾吟咏过的诗篇。 事实上,没有人能记得清到底哪里曾经住过谁谁谁,因为很可能第二天应答的就是另一个家庭的人。他们或许与寒屿也只会有一面之缘,但受尽伤痛的罹难者身上都会有吸引他,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气质。 努力活着,直到死去。 寒屿送的那部分东西只有三户是本人接收的,其他人因为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没有应答。但他还是按照阿姨的吩咐坚持把食物交给了新的住客。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遗志,活下去对谁都一样。 在回店里的路上,寒屿每次都会称赞柳阿姨的爱心和能力。在这里,柴米油盐本身已经足够珍贵,精致的面包摆出来更像是安慰人的希望。购买的价格和原料一样,根本赚不到生活资本的生意需要女强人足够的能力才能运转下去。能把这作为事业坚持下去,她已然凭借这项壮举成为了寒屿目前最佩服的人。 路走到一半,空中哔唔哔唔的警铃声久违地响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是新城市里出现了巨大怪物。 催促居民前往避难所的警告在警铃声后由远而近地传来。 “根据地震台网的消息,地底怪兽齐哈尔预计将在本日中午一点零三分袭击墨阳东北角昕阳河北岸城区,请所有墨阳昕阳河北岸附近的居民立刻往就近避难所避难。重复一遍,……” 走在河堤的石垛上,驻足倾听可以分辨地面错位带来的窸窸窣窣声。齐哈尔正在附近地下移动。 沿着河岸边翘起来的地面向远方的大厦延伸而去,北岸正是金属笼罩下的新城区。 根据以往的经验,袭击完城区后,觅食结束后的怪兽会原路回到据说有米深的地下继续趴窝,所以寒屿也不着急去避难,而是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柳阿姨的“微笑面包店”。 虽然说怪兽不会直接袭击非觅食区的人,但它们造成的间接损害还是有的。也就面包店建的晚,勉强能承受住波及,附近其他的建筑要么留下了新裂痕,要么就在原来的伤口上大劈叉出新的纹路,摇摇欲坠。 “阿姨,怎么说,你还在吗?”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从后面出现的柳阿姨右手手刀在寒屿头上狠狠一砸,“你阿姨啊,死不掉。店不垮,人怎么能倒?” “啊,痛痛痛,我知道了。”寒屿摸摸自己头上积累下来的包。 “话说回来,今天这怪兽真邪门。平时不会走这条路的,今个儿咋沿着河道走了。”柳阿姨捋动从兜帽里下落的发丝,问道。 “被更强的占了道呗,打不过人家只能绕路。”寒屿总能想到一些听起来有道理的胡扯。 “那为什么往没有活人的新城区去了?”围着蓝白色头巾的柳阿姨拍了拍玻璃门,嘎吱作响的门唧一声后便不闹腾了。 “我还挺奇怪,为什么要动那么大人力物力去搞一个没有人的金属城区。”寒屿接过柳阿姨递过来的面包袋,把它抱在怀里,“而且怪兽还这么上道,偏偏往那里钻。” “是挺奇怪的……你小子别偷吃,这是我们的晚饭。” 寒屿只拿了一个小面包的手被手握鸡毛掸子的柳阿姨打退:“疼……” 一股苦涩的味道自叼在嘴里的小面包中弥散开。 “阿姨,这么好看的面包怎么味道这么怪?你是不是又试着把丢掉的粮食回收做面包了?” “啊哈哈,自己做着自己人吃嘛,也没啥关系……” “是没啥关系,可是,我们晚上吃这个,你是认真的吗?” “那你不想吃可以饿着……”阿姨正掸着柜台上的灰,不乐意地打算收回吃的。 “别别别,吃啥都行,吃啥都行,咱也不挑剔。” 为了吃口能吃的,寒屿并不计较那么多。 大致把店里整理得整整齐齐了,地面剧烈颤抖,怪兽开始活动了。 请求与交战 怪兽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开始活动。 它们做出脱离预计的行为在近段日子里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只是亲历者的耳闻目睹,电视里也经常报道和疏散命令不一样的现实。一年以后的现在,倘若听到了疏散命令,那么你就需要做好被碾死的心理准备。 攻击可能来自天空,海底,陆地,甚至还可能并不来自正在接近的那头怪兽 习惯了意外的寒屿和柳阿姨并没有往避难所跑的意思。 对寒屿来说,相比于地下人挤人的逼仄环境,地面之上反而更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倒不是说地下避难所不够坚固,事实上怪兽经过时的震动大概率不会破坏避难设施,但无论是隐藏在地下的憋屈感,还是灯光之中的不可视的恐惧都让寒屿感到厌烦。尽管他知道地下环境很难保存和留住丧气的尸体,空气中还是会弥漫本不存在于地下的血肉的味道,那股味道令人作呕,整个肺部会因此不自然地抽搐。 肉体和精神上的联合鞭笞,寒屿不喜欢这种被暗示的虚空的感受,所以自第一回在地下避难后他就再也没在避难所里躲过怪兽袭击。而不去避难,他没得选,只想呆在这儿,看着头巾和围裙扎得结结实实的柳阿姨认真地在店里忙来忙去。 她颇为淡定,每回都是这样,仿佛天塌了都会有人顶着。 也许她自己就能顶住。 沉稳,充满希望,热忱,不留下遗憾也是这家店能被大家伙知晓并记住的原因之一。 此前,无论是怎样的怪兽袭击,这家店都不曾倒下,店长也如她所宣称的那般在自由且充满力量地活动着。 店长用行动在说明什么叫“有人就有希望,有人就有再前进的资本”。 寒屿不清楚柳阿姨的勇敢从何而来,可是只要看着她在店里穿梭,他就能把握住自己的内心,拒绝心灵上会出现的一丝一毫的颤抖。 “这一回动静还挺大。”柳阿姨搬起了一袋面粉到门的另一侧。 “是啊,听声音应该是在进行没公开的某项大型军事活动,不只是反击怪兽这么简单。”那满袋的面粉相当沉,寒屿急忙近前给柳阿姨助把力。 “看不出来那些东西你都记住了,还挺聪明的嘛。” “那是,脑袋不灵光一点,当初救济款被私吞的时候我就已经活不下去了。”寒屿手托重物,但也不妨碍他一想起这件事就浑身气得发抖。 两人把面粉袋放进了由小厨房改成的仓房里。 放下了包袱,柳阿姨扭头见寒屿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递给了他一个小袋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你有证据你也很难追回属于你的东西,更何况你也只是道听途说。” “但是这笔款项消失确实是事实”寒屿接过被丝绸包裹的小袋子,“这里面是什么?看起来很精致的花纹袋子这应该是阿姨的贵重物件。” “曾经是,也没人知道,现在它已经不重要了。”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要不是我在旧物柜里把它翻出来,我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你看看需不需要,需要就送你了。” 寒屿取出了袋子里硌手的石头。 他需要这个东西吗? 罩着普通石头的外表,石头外壳却和涂了蓝色油漆的彩贝一样苯味扑鼻,它明明滑溜溜和冰块类似,握在手里却能渗出缕缕温和。 它有些普通,却也特别,但终究是普通的特别罢了。 正是这样让人觉得接受也可,拒绝无益的普通让寒屿这么选择道:“我可以留下它吗?” “小物件而已。”柳阿姨呵呵笑道,“不过怎么在你手里和油漆块一样?不会是在说你明明是个少年却油腻腻的。” 寒屿皱了皱眉:“柳阿姨,你就别损我了,我可是身负重任,满腔热血的阳光好少年。” “呵呵,那阳光好少年能不能帮我这个弱女子一个忙啊?” “帮忙?”寒屿从柳阿姨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没看出调侃的影子,反而愣了一下,“柳阿姨你这么厉害有啥需要我帮忙的?” “很多东西不看技术和能力,需要点缘分。我看你骨骼精奇,必然不会辜负我赠石的心意。”柳阿姨邪魅一笑,笑得寒屿身抱沉甸甸的纸箱,心里莫名的发慌。 随后他缓过劲来:“哇,柳阿姨,你算计我,我能不能把石头从裤袋里掏出来还给你?” 刚把掸子放下,手里空空的柳阿姨双手交叉,拒绝道:“缘分到了,在你手里变成油漆块还是金刚钻都没关系,它变了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寒屿人傻了,但手里东西没空地放,做不出反应。 趁着这功夫,柳阿姨抱住寒屿托着的纸箱,从纸箱侧面探出头,看着少年的面容请求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很多话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既然你听不懂就老老实实接住它,ok?” 少年摇摇头,女店长就往下拽着箱子。然后寒屿点了点头,柳阿姨就帮他托起重物放到了储藏室里。 “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请求?一个小忙而已。” “我有的选吗?” “没有。” “好。” 寒屿苦笑以下。毕竟这一年来,有着这家店和柳阿姨的支持,他获得了不少用以解析和对抗怪兽的技能和情报,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些帮助光心怀感激恐怕确实不够。 “那,柳阿姨,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对完成。” “这可是你说的。”柳阿姨的笑容有向狰狞前进的趋势。 “您能不能不在我面前这么显露本色啊,柳阿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懂不懂?”柳阿姨轻咳一声,“你听好了,我给你的请求。” “好。” “我的请求是杀一头神兽,它叫你往哪跑?”柳阿姨铁手一伸就拽住了想要逃跑的寒屿的衣服后领。 “您不是开玩笑?”寒屿卷了卷石头,想把刚刚答应的话收回。 “没开玩笑。你说的‘能做到的,绝对完成’,你不会要反悔?” “我是这么想的。况且这也做不到啊?” 寒屿拼命想逃但逃不掉。 “做不到,谁说的?我说你做得到就真的做得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寒屿细细回想,确实没有。 “可” 他刚想反驳就被一长串情报顶了回去:“那是一头来自地底遗迹的神兽,正式名称应该是古特立需斯库尼。” “七个字的,还是神兽。” 寒屿虽然有所畏惧,但此时心中却有澎湃的兴趣。 于是在十几分钟的分享情报后,寒屿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的,他还是被柳阿姨捉了回来。 “您要是觉得我工作偷懒大可以让我少吃一顿,而不是” “你就说接不接受。” “我” 寒屿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想起:如果这怪兽这么厉害,背景这么扎实,自己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答应了应该也没啥关系,不如答应下来,日后遇不到也就不用肉身干怪,错也不在他身上,阿姨自然没话说。 于是,三青寒屿做出了改变他一生的决定:“我答应你,柳阿姨。” “这就对了嘛,缘分天注定,反抗也没用。” 寒屿合群地笑了笑。 ”听阿姨的说法,它好像还有别的样子。” 他将石头对向昏暗中破射而出的阳光,关注点从摇晃的天花板回归到石头上。某种意义上,它那不透明的材质和渗着水渍的纹路确实像油漆块。 “有你也看不到,甭想了。”柳阿姨摇了摇头,“给你了就整好自己的就行了。” “那就谢谢您了,我好像还挺喜欢这个普通的玩意儿。” 拨弄着手里的石头,寒屿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干颜料。自己家曾经也有,现在它们已经顺着水流都不知道漂泊到了哪里。 “也当作给你的工资,你啥也不要就来帮我忙,不能白让你搭功夫不是?”柳阿姨把手上的花布结结实实地按在了被擦得发亮的烘烤机的机顶。 “不要工资是我自己要求的,阿姨你不必过意不去。”把石头归入右侧裤袋,寒屿接受了柳阿姨的好意,“我来帮你,今天晚上估计他们又要折腾一阵子,需要遮灰的地方不是还有很多吗?” “你要不说的话,倒也不用那么讲究地打扫,不过你要是想帮忙,保护好最珍贵的就行。这台烘烤机跟了我蛮多年的,要是这次坏了就怪可惜的。” “那要不把它搬走?阿姨不住在这儿。” “搬走?哪里都一样,这里远离那些奇奇怪怪的设施反而更安全。” “既然这里更安全,那你为什么不住在店里?” 柳阿姨没回答,而是直接反问寒屿道:“那你为什么不住在这儿?” “我习惯了。”寒屿苦笑道,“在失去了庇护的天空下睡觉,我才能心安理得。” “执念,你还是有那么深的执念啊。不过这么说来我也一样,习惯了住在那儿。危险是危险了点,但是那就是我的家。” 柳阿姨的家听说有一个小花园,独立的小房子充满了城里人的气息。 “有地方能回去真好啊。”寒屿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咚隆隆,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巨大的摇晃,抖震得两个人无法站住。 “怎么回事?”寒屿抓住身边的柜子,边稳住身形边说道。 散落的楼顶灰尘呛得两个人浑身难受。 “不会是战斗波及了这里?”柳阿姨讲出了她不好的预感,“快,我们快出去看看。” 两个人在震撼减弱后急忙跑了出去。出去一看不要紧,火红的天空自金属新城区延续到了店的后方不远处。 “这是齐哈尔能做到的吗?”寒屿注意到两道高耸的破坏痕迹,“伊戈尔的轨道武器都做不到这样。” “我也不知道。快看,轨迹尾端有什么东西在动!”柳阿姨仍握在手里的掸子指向了一处灰尘弥漫的地方。 在金属城区的碎片和旧城区的砖瓦埋着的废墟处,黯淡的灯光在松动的尘霾间时隐时现。血红色的人形造物撑着地面再度站起。它那结实饱满的两双手臂上加载了一圈逐次闪亮的助推器组,胸部开设的巨炮闪烁着华灯初上时的暖光。 那无疑是曾失去了踪迹的人类武器。 金属城区的爆炸还在继续,头顶飞过两架型号未知的前掠翼战机。 “这些武器都是最新款吗?以前都没见过。”寒屿往河边走了几步,方便更好地观察还在重启前进机构的人类武器。 “亏你能这么冷静。”柳阿姨几步离开建筑物,看了看自己的店叹口气道,“从外形来看,那个应该是在研制的机甲,而且是军方自研的型号wz-3。” “新机甲啊。” 高达几十米的金属人造物重新舒展了四肢。 人们在与怪兽的生死淘汰中有些进步。 “它的武器系统是什么,‘拜斯克’?”寒屿急切地问道。 “我哪里知道这些?应该是,毕竟是官方目前用的最好的火力库……” 换汤不换药。 就算体型再大,武装金属再硬,接近不到齐哈尔的核心都是白费。 “除非全力打一个点,不然根本打不穿它的护甲……这玩意就是个摆设,齐哈尔的肉甲至少有三米……” 寒屿说话的瞬间,废墟中的机甲腾空而起。 红色旗帜色包裹机甲全身,更加流畅的装甲安装线条和更多的武器挂载舱格外醒目。相比以往的火力型装甲,wz-3增加了两柄格斗近战用的充能刀。而之前说的武器系统,主要是指一直以来被安置在机甲心脏位置的“主炮”。 口径问题一直是人们心心念念的火器核心问题。从能量连络线和机械运行干涉面来看,这次的主炮确实没有修改进攻模式,还是原来的。 “快跑,柳阿姨,要出事了。”寒屿朝一脸严肃地观看战局的柳阿姨喊道,“这一回待在地面我们都会死的。” 咚咚震响,金属城区内亮起了遮天的光,奏响了最郁闷的地表敲门声。 进攻的前奏打开,腾空的机甲倏地蹿入金属围墙之内。 能量刃的蓝光亮起,爆炸的响动时有时无。 第一回的战斗直到太阳落下才降下帷幕。 黑夜破袭 如雷震怒的战斗虽然暂时平息,但军队并没有真正制伏袭击新城区的怪兽齐哈尔。 怪兽目前停止活动听说只是由于它钻入地底过深,军队暂时拿它没有办法。 为了避免灾害扩大,地面上的机甲只能保持静默并补充缺失的弹药和维修受损的机体,整备的同时等待进一步指示。潜入地底的小机器人正在逐一传送地下部分的探测图像。 从已知的信息来看,齐哈尔并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这只巨大的地下生物似乎正在挖掘着什么东西。它排出的图层自红变黄再变黑,堆起了一座不小的山包。 现场周遭拉起了警戒线,留守在墨阳城内的警察正在协助离现场较近的住户往避难所转移。他们也来提醒过尚未避难的寒屿和柳阿姨,不过两人只是毫不在意地看着警察离开而并未动作。 目送门窗外拖家带口往避难所赶去的人群,寒屿又一次体会到人们身上散发的恐惧。 面对庞然大物只能祈祷,而祈祷带来的最好的可能也只是躲开了命运的重压践踏。不仅要担心自己的生死,也需要顾虑熟悉之人的安危,没有能力的双手和想要支撑所有的肩膀极不对称。就算再怎么无懈可击,捂住眼睛地手都防不住无孔不入的黑夜。恐慌在蔓延,绝望在舞蹈。 他突发奇想,打算逆着这些想活下去的生灵的道路向目的地奔跑。 “阿姨,听说要准备自走地雷来强迫它离开地下吗?” “你个小家伙咋什么都知道?这一点我也只了解了个大概。”换上灰色正装的柳阿姨挂断电话后摆了摆手,“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过来帮我搬东西。” “这是,那台烘烤机?”寒屿有些惊讶,“阿姨你不是说店在人在吗?现在也要搬走了啊。” 听见少年的话语,柳阿姨刚从迷惑中捞出来似的提起两侧的嘴角,苦笑从她的的双颊挤向她的眉梢。 “你没事,阿姨?我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说你非要留在这才是对的。”寒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 “没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话说完,她抚摸着那台一个尖角已经被打磨得相当圆滑的烘烤机陷入沉默。 良久后,她才再度鼓起勇气正视少年。 “我怪舍不得它的,要是被砸坏了怪可惜的。”柳阿姨嘿嘿一笑,“快来帮把手,早弄完早利索。” “得嘞,来了。” 两个人成功把几乎和门一样宽的机器整出了大门。 门内是已显昏暗的柜台,门外是失去了半截护栏的河岸,不知晓姓名的灵魂刚刚渡过深海走进地下的围栏。 “这是要搬到哪里去啊。”寒屿问道。 “回我要回去的地方,我特意把车开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柳阿姨腾出了手,拿出了钥匙串显摆。 “车?我怎么没见到有什么车在门口?”他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当然不能让别人看见了。你要是能看见,大家都会争着上我的车离开这里。”柳阿姨拍了拍机器,“我要给它留够地方,很抱歉,救不了那么多人。” “这是你的自由,况且你是要回你自己的家。要是跟你一起走,避难的人们可要遭罪了。”寒屿取笑柳阿姨道。 “这一回事关重大,我推辞不了。抱歉。”柳阿姨试了试小推车,轮子在地上嘎吱作响,终于忍不住说道,“话说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我家可是很大的呦。” “谢谢你的好意,阿姨。我就不跟你去了。”寒屿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还是想在这附近逛逛,兴许还能看看军队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准备和怪兽争个高低了,我也能成为第一个见证者。” “可是你会死的。”柳阿姨想要打消寒屿的念头。 “要是机甲输了,可就不是输这一次这么简单了。”他反倒随和地笑笑,“它输了我们都逃不了,这回我要是死了也不过是晚了一年死掉罢了。放心,柳阿姨,既然这是命运的话,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看来住在天桥底下,你的想法始终如一。” “想通了一点,却也不完全明白,留在这儿或许还能找到点以前人的碎片。” “那再见了。你可别死啊,一定要活着来找我,傻孩子。”柳阿姨抱了抱寒屿,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上衣袋里。 “你就别捉弄我啦。说的好像阿姨您不回来一样,等怪兽逃跑了,我们还要见面的。”寒屿放出了自己的幻想来让阿姨安心返回,”毕竟我都答应好了,要帮您那个忙的,虽然大概率也完不成” 柳阿姨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少年的主意,只是用双手捏着寒屿的脸颊,笑道:“抱歉抱歉,这是我的坏习惯,总喜欢把再见整的很正式。” “每一次离别都当成最后一面的见证,我懂的。”被柳阿姨放开的他抬头望了望夜色渐浓,星光愈灿的天空,“阿姨快走,等会儿不好赶路。” “那我出发了。”柳阿姨一抬手,按动钥匙按钮,一辆棱角分明的高底盘轿车从一片透明中显露身形。 这辆车不是旧时代的产物,从它那六边形的反射光外观来看,它的革新技术应用领先了整个旧城区不知道多少代。 惊讶之余,寒屿帮助柳阿姨把宝贝烘烤机放到了打开的汽车后备箱里。后备箱里有一个刚好容纳烘烤机的陷入空间,他托着大家伙事儿,把它嵌入了这个空间。 严丝合缝。 “你自己多留心,一有不对赶快离开这里。”柳阿姨打开了车门。 两个人离了蛮远的距离,说话的声音仍旧清晰。 “嗯。”他朝她挥挥手。 “等我安排好就来接你,我的好助手。”柳阿姨人在车里,手在窗外晃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活下去。” “您就操心自己就行了,我的路还要自己走,不会那么快就到头的。” 话是这么说,寒屿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该走哪条路。 “那就乖乖躲到避难所里等我回来,没了我你还是不行的。” 说话声在空中消散,本就低沉的电动车长鸣声也快速远去,耳边只剩下了还有余韵的嗡嗡响动声。 灯光从天上降下,两架直升机挂载着黑色的挂舱飞入新城区的围城里。寒屿的刘海被直升机带来的旋风拎起。 他不会四处乱走,也不会原地等死,他怀抱不了仇恨,也无处可藏。他选择追逐风暴,以此来眺望黎明。于是乎,寒屿奔跑在警戒线的内侧,验证自己将要获得的结局。 因为大多数的监管者都进入了战斗区域,能留下来监督居民的警戒人员大多在人群附近。远离人堆,沿着河岸下方的通道前进的他只是夜空下一颗寒冷的孤星。没人在意到他的举动,于是他靠着几个翻滚便躲过视线进入了警戒区。 寒屿起身的第一眼便见到冲天的火光接二连三地立起。火光淹没城市天空,金属互相摩擦的嘎吱声此起彼伏。 他绕过绊水低坝,爬上视野最好的绿化坡,激烈的黑夜破袭战正式拉开了序幕,而他就是台下第一排的观众。 自走地雷炸出的典型圆柱坑密密麻麻,毫发无伤的怪兽正和机甲互相扭打在一块儿。 寒屿打心底里认为,人类的技术单就目前来说,不进行骨子里的变革是做不到消灭怪兽的。采取与怪物们刚到这个世界时一样的消耗打法迟早会把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给拼光。 然而,他还是希望机甲能带来胜利。因为在场的武装,一半以上的压制火力来自于这台未知的机器。它带来不了的胜利,人们只能寄希望于怪兽吃饱喝足自行退却才能得到。 消耗。 第二类消耗。 金属城市里没有人后,它将会进入旧城区。 柳阿姨提醒他的坏情况也将会在暗夜下成为现实,所以他也只能祈祷,祈祷自己与人类的好结局。 机甲火红的色彩几乎被怪兽黑魆魆的身体盖住,巨大的重量压得机械体火花四溅。 疯狗一般张开大嘴啃咬的齐哈尔试图吃下金属造物的头颅,但两只机械手附带的推进器正掰扯它的大嘴。机甲跟随着怪兽巨颚的动作改变出力方向和大小,顺着怪兽晃头的动作拉拽它坚硬但僵直的头部。几个掰扯过后,怪兽头部用于挖掘的尖角被拉拽着刺入地面。 红色机甲趁机顶起左脚,膝盖撑住怪兽的腹部,左手向下伸出。近战金属刀先行呼应,飞到了左手机械臂接口处。怪兽摇头划拉掉头顶尖刺上的磁电神经断触器的同时,机甲配合着收束的金属刀将刀以九十度扎向怪兽的腹部。 金属刀接收到刺出的强大出力后,在和怪兽腹部护甲结合处激烈碰撞。碰撞间,沉重的金属刀一节节崩断直到剑柄成功扎进地底怪兽齐哈尔腹部的一个大疤痕里。怪兽吃疼,身体受金属臂的推动和空中战机与直升机的轰炸而跳腾起,头顶的尖角刮掉了机甲的一层红漆。 得救了的机甲向侧面翻滚,捡起了插在地上自动关闭的能量刀。 怪兽的肉体受到了创伤但还不够,齐哈尔那奇特的生物构造直接令侧躺着的它排出了插在其腹部的断刃。 机甲内的驾驶员显然没亲眼见识过怪兽自愈的过程,错过了明明极好的追击机会,被怪兽稳住身形后,机甲的动作出现了不协调。待到怪兽再度头朝向机甲时,红色的人造物才举刀待发。 双方都知晓对方不是最佳状态,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机甲一怪兽绕着人造喷泉转起了圈圈,谁也不敢贸然先手。 终于,整个身体歪向一侧、忍耐不住的野兽首先冲向机甲。机甲且战且退,凭借着已经比怪兽强的机动性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扑击。 虽然怪兽能排出异物,封锁流血的伤口,但内伤毕竟还在,动作也就越来越迟缓。不过别小看它的恢复能力,它强健的肉体能在进食中恢复原状。因此在它的大脑里只闪烁一个目的:它需要吃掉具有高纯度能源的机甲。 地面的金属本不是它的食物来源之一,它需要带有能量的特质金属和有机物质。而齐哈尔本身不具有飞行能力,捕获不到支援战机,负责掩护的地面装甲部队也撤了出去。它根本找不到能进食的物质。 既然它发了疯似的追着wz-3,那么只要用足够的能量来拖住它,齐哈尔极有可能今天就会死在这里。当然还存在怪兽进入旧城区的最坏可能,不过目前看来不太需要在意。地底怪兽在智力方面远逊于其他类型的怪兽,被激怒的它还在没命地追逐着机甲。 对机甲扔出的能量刃不管不顾,齐哈尔横冲直撞。就这样,地面上升起的朝天发射的能量光刃网毫不意外地把它再度掀翻在地。 人们相比以前还是有点进步的,寒屿欣慰地想到。 那么今天来到这里也算不虚此行。 明天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今晚又可以睡在天桥。 正想处,地面平行晃动起来,巨大的警报声再一回响彻墨阳的天空。 “发生什么事了?” 震动消失的同时,长着细长趿拉脸,双爪聚集着钢铁光泽的第二头怪兽出现在新城区。 “怎么可能……维吉斯为什么回来了?”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一年前那个黑暗之夜破袭而来的利爪怪兽维吉斯在这里再度现身了。 红色的机甲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扳倒在地。 两大怪兽 被霍霍得差不多的墨阳东北角新城区里,红色机甲拾起还能弹出光刃的最后一把能量刀。 它那双机械臂死死咬合着能量刀的刀柄,燎动的光刃余辉模糊了两头凶兽的身形。 “小舒,主炮能量还够吗……只剩一半的话应该挡不住它们。”位于腰部的右侧驾驶员叹了口气,“我们要给它们争取时间,能重创一头就更好了。” “师傅,我们能做到吗?”左侧驾驶员操作左机械臂挡住维吉斯的第一下扑击,整个机械臂被刮下一层金属丝,“维吉斯的数据比记录要高出一倍,先布置屏障,要不然三号会先散架的。” “来不及了,基地还没建成,现在这些补给运送过来已经是极限了。” 整台机器在不均匀地震动,齐哈尔的猛烈冲撞则把机甲顶飞到城区的另一侧。驾驶室内红灯闪烁,泄露的机油和能量介质在右侧砸出的裂缝中渗出荧光。 维吉斯行动极快。红色机甲还未起身稳住身形,就被拎着脖子贴地蹭了一路,紧接着被扔掉了城区城墙的南边。齐哈尔全力冲刺,尖刺直向空中的机甲扎去。 “被扎中就完了,左手推进器还有能量吗?”右侧驾驶员问道。 “有,25。”左侧驾驶员立刻加大左臂出率,机甲在空中旋转半周。 “现在连张开屏障的机会都没了”右侧驾驶员咳嗽一声,“要拼了。” “好。” 得益于两名驾驶员精确的动作控制,齐哈尔的尖角从手和机体的空隙间穿过。 趴在地上的机甲右手召回能量刀。刀骨架插在地上,机甲借力站了起来。 “把主炮剩余的能量推到刀上,记住我教给你的——每一点能量都不能浪费。”右侧驾驶员指挥道,同时将右侧的装甲能量层的能量也调配了过去。 “您这是干什么?”左侧驾驶员把能量推过去后才发现不对劲,“不只是主炮的能量槽在启动师傅,你在用权限调动右甲护盾!失去了护盾,维吉斯的利刃能轻易地破坏金属,您……” “现在只有我们能拦住它们。”右侧驾驶员深吸一口气,“要想给增援争取时间,靠消耗是不行了……先打垮它们的气焰,重伤它们以后我们才有机会。” 说话间,机甲右手横刀而握,整台机器蹲在地上蓄势待发。齐哈尔发出嚎叫,抓住机会蹬掉几层泥土,挺起山岳般的体重,声浪穿透泥层崩起的迷烟,荡尽视线内的杂物。 维吉斯反应更快,依据机甲提刀冲向齐哈尔的起步动作判断出人类的目的是和笨重的齐哈尔同归于尽。在机甲运动的瞬间,它就绕到了机甲的身后,从腾空的机器背后扑杀下来。 齐哈尔反应比较慢,只来得及朝空中仰起头抓去。 无论怎样,在维吉斯的设想中,这台人类造物绝不可能逃出它们的魔爪。 单论计划性,维吉斯比齐哈尔聪明多了,可它还是犯下了唯一的错误—— 它低估了人类的觉悟。 对怪兽而言,同归于尽是一换一的行为,可它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类——他们口中的“同归于尽”不是说说而已,也不只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做出牺牲,其间也包括了人与怪兽、人与危机战斗后的经验以及拼死决斗后的大彻大悟。 意识到驾驶员要做什么的寒屿立刻朝更远处的低坡奔跑。 失去了左侧机动性的机甲,出率不对的刀刃,怪兽不清楚情况他还不知道吗? 在机甲左手将与齐哈尔的尖角接触的刹那,左机械臂向前精确地探去。 人造物抓住了齐哈尔伸出的身体前段,依靠自重将整个巨兽稍稍向下压动,但也只起到了阻挡齐哈尔抬头动作一秒的作用。 不过这已足够。 在维吉斯腾空向下,不能改变势头的时刻,机甲左手从抓变握,右手握住的能量刀也在这时变了轨迹。 以人类复刻的自身框架而言,机器是不可能以这种姿态扭转自己的,但是机甲装了附加推进器,使几乎变态的机械扭曲成为可能。 齐哈尔终于反应过来,仰头用尖角向机甲刺去。 右手余下推力倾泻而出,机甲成功借着怪兽仰起的角,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 能量刃擦过齐哈尔坚硬的肉甲时瞬间熄火,只等到与维吉斯亲密接触的同时,光刃才速起而出。 集中了右侧护盾和主炮能量的半透明光刃在维吉斯右肩到右腹的位置留下了巨大的伤口。刃尖穿透了维吉斯的皮甲,蓝绿色的热气腾腾的诡异液体从皮甲裂纹处喷出。 机甲wz-3出乎意料地完成了任务。 完结使命的能量刀彻底熄火,随后因为能量过载导致的结构过量老化而完全崩碎。 尽管维吉斯没想到自己成了人类突袭的目标,甚至因此受了不小的伤,因此收拢了自己的爪子,避免受害面的扩大,但它已成的攻势丝毫不减,狠狠抓下的右爪自机甲左腹打下。 能量盾支撑起将要碎裂的金属护甲,空气和金属的振动剐蹭带来刺耳的刷锅声。 利爪没能扎入左侧,但右侧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整个右侧驾驶舱被维吉斯一巴掌打碎,碎片在齐哈尔脸上散开。齐哈尔的头正向天上一拱,碎片因而向四面八方飘零。 借着扑抓的力道,凶兽维吉斯蹬着机甲逃出人造物的攻击范围。被蹬踩的机甲偏移了原本的运动轨迹,失去了防护的机甲被齐哈尔的尖角轻而易举地切下了左腿。 残破的红色机体在地上滚了三圈。 受了伤的维吉斯退到齐哈尔身后,采取了齐哈尔相同的治疗方法恢复伤势。 人造物凭借右腿的机械结构勉强撑起半身,却只能半跪在地上。 纵使人类的兵器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两头怪兽因为曾经吃了亏,在伤口稍好之前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伤痕累累的外壳上留着斑驳的红漆,如同血色的迷彩。被打掉了一半传感器的头部死死盯住两头怪兽。 失去力量的勇士无力以继,寒屿抬头凝望着wz-3。 人造的神明立于大地之上。 “现在没机会了吗?”寒屿握紧右手拳头,“wz-3这么努力了也不行吗?” “wz-1和wz-2呢?来得及吗?” 他不明白1和2为什么没来。虽然开始期待,期待独属于人的奇迹,但运送机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wz-3在这里就说明wz-1和wz-2遇到了一整天都来不了的问题。 现在也没到,估计来不了了 结局有点潦草,寒屿气得有点想骂娘。 但身旁河道上泛起的火光,宣告着夜色的凄凉,火光在动荡,本应有的燃烧和爆炸声全没了响。 就好像敲钟前的,死神的祝福时刻。 它不为何人而来,它不体恤任何生灵的悲鸣,它不在乎付出的多少,爱存在于何种奇迹之中。 它象征绝望,就如同江水变成此夜的拥虿,死寂,无眠。 既已无路可逃,那么释然就是最后的不忿。 “人类,还有机会。” 寒屿猛地转头,循着声响锁定了它的来源。 右手简易通行桥上站了一个人。 留意到寒屿的目光后,桥上的人看向他。对方左手上有一个物件光辉夺目,吸引了寒屿的注目。 那似乎是只手环。 寒屿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想要做什么,可对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力量和刚强,令寒屿心中的希望火堆继续燃烧。 以后有机会他或许会和他交流一下。 桥上的人只是瞥了寒屿一眼,随后继续凝望着战场。 正脸的这一瞥让寒屿从对方如同钢铁打造的脸上发现了怪异。 桥上的人是名男子,他的右耳出奇的长,有如驯鹿的长角。他上身穿着褐色的磨损风夹克衫,下身却披挂着较为贴身的牛仔裤。 他的装束在鲜红色的桥柱旁十分醒目。 月光的照耀下,男子左手上的佩戴物在一片光芒下露出真颜。 那的确是只手环。镯子上金属呈变形的“”状,明显的菱形凹槽嵌入其中。 虽说是只手环,但整个机构贴合在陌生人的皮肤上,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人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男子手里还有一块奇特的红色石头。寒屿想起了自己手里的“油漆块”,随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陌生男子刚要把石头插入左手手镯上那个形状差不多的空缺,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动作。石头则被他捏在手里。 顺着他的视角望去,寒屿看到了人类机甲wz-3被处刑的画面。 原本半跪着的机甲被愤怒的维吉斯抓住,双爪深深陷入金属之中。一旦失去了能量保护层,它的利爪正如左侧驾驶员所害怕的切开金属比切豆腐还容易,只消两爪就扇飞了机甲的头部和胸部。 左边一爪,机甲的头部在空中碎成数块。 右边一爪,尚有金属护层的左侧驾驶室被打飞。 驾驶舱被部分击破,舱内的内容物四溅飞溢。 瞧见了人类生物的鲜血飞洒出来,维吉斯就没去理会被打飞的其中一小块,左右爪再起,切碎了余下的机械部分。 就这样,整个阵地和它的守护者都被毁灭。 火焰触及不到的河中岛上,寒屿只能把攥紧的拳头砸在身边的树上。树干在颤抖中折断。 结束了,是坏结局。 他的坏结局,人类的坏结局。在这里的他将成为人类的第一批遇难者。 别放弃希望啊,少年。 寒屿听见了呼唤他的声音。 他朝桥上望去。 桥上男人盯着寒屿,嘴里正说着什么。 还没等寒屿听仔细,战斗机的轰鸣从他的头顶划过。 增援终于到了…… 战斗钟声 两柄剑刃割开黑夜先到,充满了能量光泽的硬拳长出如虹。 被投放下来的两台机甲给了两头正在肆意叫嚣的怪兽狠辣的反击。 被击退的两头怪兽发出震天的怒吼,脚边的金属碎屑急剧颤动。 它们的歇斯底里散发着持续不断的狂热,激活了血雾中的温度,穿梭在血污间的声浪传到寒屿的耳朵里仿佛有无数条嗜血鬣狗在他耳边嚎叫。 有了wz-1和wz-2的掩护,寒屿才能在僵持的局面下去救人。 在两台机甲与车轮战后受伤的巨兽对峙之前,一个不起眼的wz-3部件曾飞向寒屿这边。 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个部件能正正当当地把他砸个粉碎。 那是wz-3中类似豌豆荚形状的结构,寒屿比照了记忆里的机体结构图和现实物体的差异,大致推断那就是驾驶机组想要保护的其中一个驾驶舱。 “远处看那么高的机体,近处看五米长的驾驶舱也没那么大啊。” 寒屿用尽力气扒开已经稀碎的银白色保护壳,却发现整个驾驶舱被流动的彩色光环包围。他定眼细看,认出来这是驾驶舱的最后一层。 缓冲夹层的特殊辉光怪兽注意不到,但在人眼中格外明显。 寒屿借着红色的微光踩住夹层上预设的爬梯,三两步一蹬摸到了驾驶舱的顶部位置。 为了适应各种坠落条件,驾驶舱被特殊设计过,不能硬开,寒屿便从顶部位置开始,顺着雕刻的密封纹路找到本应被连接机构锁死的开关。 这个多层结构如果是完整的,从外面是打不开的,但在怪兽的攻击中,这个开关被击毁了大半。 没有护盾能量,维吉斯可以把机甲切成完全的臊子,刮开一个“衣服扣子”更不是难事,只损毁到这里看来维吉斯受的伤还挺深的。 寒屿边想边庆幸驾驶员运气还不错,攻击再深一点命可能要被熔化,而再浅一点人可能要被闷死或者煨熟。 借助一轮轮亮起的火光,寒屿还是找到了画有回旋标志的红色开关。他按动开关,在驾驶舱识别钮闪动绿光后跳回地面。 噗呲一声,像是高压锅被打开卸压的声响响起。整个驾驶舱揭开了自己的密封外壳,冒出了米饭烹熟的热气。 热气消散的同时,内部灼热的缓冲营养液先是从缝隙中向四面八方喷射,等压力卸得差不多后才通过凹槽慢慢流出驾驶舱。 液体不再流出后,寒屿近前查看情况。没能量的驾驶舱里已经断电,生命维持系统只剩下了化学营养液没有掉线。 不再黏稠的营养液仍在进行不间断的化学反应,为内部人员提供最后的保护。 尽管闷热的循环气体扩散入大气,驾驶舱内的热度还未消散,腾起的水雾自远方的星空跳入舱内空间。 能活几个?从模糊的人影来看,只有一个。 一个也行。 踏着驾驶舱表面预留的凹槽,寒屿来到能够把低强度过滤罩完全挪开的位置。他试了试动作幅度,在确保不会掉落的情况下很顺利地卸掉了过滤罩。 舱内余下的有机溶液中满是天穹流下的月光。水雾在寒冷中逐渐死去,它起先还能蹦哒一阵,不过很快便掉落在液面以下没了声息。 警示灯已经全部熄灭,黑暗中隐约能看见溶液中的荧光人形。 那是驾驶服才会发出的荧光。 借着这道光,他把还冒着热气的驾驶员捞了出来。 被击飞的机甲碎屑当然不止驾驶舱这一点儿。它们散落了一地,少量碎片甚至使靠近新城区护墙的部分旧城区陷入火海。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寒屿想要唤醒驾驶员的意识。 “别死啊……” 面罩打不开,驾驶服上的创口已经停止流血。看上去都是小伤,可对方连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受内伤了? 在旧城区,寒屿见过从废墟中爬出来,没啥伤口却吐血而死的。死者的肚子上和背上有被击打后留下的青瘀。 寒屿望着相距较远的地面,在尽力不被缓冲液沾湿衣服的情况下,抱着驾驶员跳了下去。他的落地堪称完美。洗过不几天的衣服几乎没弄脏。 他给自己打了一个满分。 就在这时,刚刚还昏得五迷三道的驾驶员双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去救师傅,他在……” “救谁?”寒屿第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仔细一想,他猜测这家伙说的应该是另一个驾驶员。 那种巨力打击下,寒屿本以为没有人能幸存下来。 能救下一个都是奇迹了。 于是,他说道:“我尽力……” 寒屿话还没说完,驾驶员又晕过去了。 得,连应付都不用了。 庆幸自己能偷懒的寒屿左右撒么着给驾驶员寻了个好的放生位置。 他不敢把驾驶员放太远,免得军方的人找不到。他又不敢放太近,要是怪兽发疯追出来,估计只能给驾驶员留个好坟堆。 想了想,寒屿卖了把力气将驾驶员挪到了废墟旁边。 这里本来是河中岛上的咖啡馆,现在只剩下了承重墙。矮墙遮住高处的视线,四周没有摇摇欲坠的建筑,还有带坡度的废墟掩体,俨然是一处很完美的埋人地点…… 啊,不是。 放在这儿,驾驶员应该就没事了。 抽身就走的寒屿忘了这家伙还抓着衣领。他一起身,驾驶员差点栽倒在地。 “真是同袍情深,我知道了。你放心,可以松手了。”他竟然扳不动驾驶员细长的手指,“那我答应你还不成?” 听到这句话,驾驶员抓得死死的手指一点点失去了钳制的力气,寒屿终于能掰扯得动它们。乘着这个机会,他摆脱了驾驶员的控制。 再次把驾驶员安排妥当后,寒屿半蹲在驾驶员面前,许下承诺:“如果我们还活着的话,我会帮你找你的师傅。至少找到他在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底气。可不管他自己相不相信,别人相不相信这都不会影响他说出自己的承诺。 他说完这段话后甚至鼻子一酸。 怪兽袭击的第一天夜里,他多么希望有人帮他,或者只是说这样的话。 如果有的话,他也不至于跪在怪兽的脚印边发傻。 “‘风与云之兽’阿芬斯托,‘地与刃之兽’维吉斯……可恶啊。”他站起身,跑到离战场最近的河边。 不出意外的话,三青寒屿应该很快能亲眼看到仇敌维吉斯死在增援的wz-1和wz-2手里。 wz-3凭借着驾驶员的战斗技巧和拼死觉悟已经重创了两头凶兽。就算怪兽有足够强大的恢复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回复元气。 而安设了新装备的两台机甲没有道理打不赢受伤严重的它们。 再加上金属城区的护墙限制了怪兽的逃窜,纵使是一直不对人类武装抱有希望的寒屿也倾向于好结局收尾的猜测。 事实并没有辜负他的猜想,如寒屿预料的一样发展着。 wz-1新配备的近战长刀结结实实地切入齐哈尔的外壳,抽出刀的瞬间,一部分绿色的怪兽组织被带离出来。 维吉斯并没有去帮助齐哈尔,而是在wz-2刚要启动火力的同时调整身形,奇特的切入角度给它成功抓开wz-2充满活力的能量盾的机会。 然而,需要固定蓄力的wz-2直立在那儿并不是为了成为怪兽的靶子,它在能量盾崩坏前抛出了成为普通金属的盾牌,新装备的五个火力点注满能量后悉数发光。 维吉斯再想加大力度也来不及了。 两架副炮同时击发。火光照亮了维吉斯瘦长的鸟喙状脸,一并点亮了wz-2头部的观测孔。 然而怪兽维吉斯行动还是极快,竟缩作一团后从炮火之间穿过。随后它灵巧的躲过了一波迎面而来的炮火。直到副炮发热冷却,维吉斯也只被一道弹丸擦伤了皮甲,挂下并不致命的伤痕。 人类的炮火尽被闪躲,维吉斯那怪异的嘴脸上露出了一道哂笑。 绽放的盛大的烟花也就在此时钉在了怪兽的这张脸上。 寒屿差点笑出来:“它还是改不了轻敌的毛病。” 原来在副炮击发的同时,携带的两台红外制导导弹发射架将所有装载的弹药倾泻而出。 维吉斯在空中被炮火和闪光覆盖。 烟雾乍起,胜局已定。 还没等寒屿高兴起来,两头凶兽眼露红光,以崭新的姿态吼开包裹着它们的尘霾。 他回忆起唯一一次怪兽变异的记录是在京城附近采集的。 记录中详细描述了“雷与铁之兽”伊格蒙特中了连环陷阱和多日轰炸才进入的特殊状态的样貌和组织器官变化。 “然后是从伤口处进化出新的组织,形成完全不同的器官……”寒屿只能眼睁睁看着怪兽在变异,在进化。 这种情况的发生,普遍认可的理论是怪兽很可能有一种保护自己的机制,在生命终结之前会做一次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它们能挣扎,人类却不行? 寒屿在亲眼目睹并相信了记录分析的结论后,顿时觉得整个世界荒谬得可笑。 怪兽真的具有这样的能力。 让它们这群家伙绝处逢生的能力。 “该死……”寒屿想做点什么,至少看起来在扭转局面。 可他只能看着,祈祷怪兽的变异在可控区间内。 维吉斯和wz-2的装甲亲密接触,放出炸响的同时,他的耳畔响起了枪声。 战斗进入了终局。 第六章 绝望之夜 电磁武器还没有普及,落后的人还在用火枪与同类博弈。 在怪兽战场的一隅,细小的火苗乍现。 靠近河岸,寒屿才把桥上的情景看了个仔细。 月光的揭示下,桥上身穿破损皮夹克的男人左手压着右臂,满脸痛苦。 新一轮的火光闪现,寒屿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身披透光迷彩,掌握击发步枪,开枪的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寒屿惊讶发呆之时,桥上男子朝他跑了过来。 “你别过来啊……我又救不了你。” 凭心而论,寒屿并不相信自己能救下这位身处枪林弹雨之中的陌生人。少年有着忘我的精神却并不希望自己死在怪兽以外的生物手里。 可这位陌生人压根不理会寒屿往后退半步的拒绝动作,几个闪转腾挪就跳下了桥梁。 从桥上跳跃到岸上的距离比二十个寒屿还要长,在那位陌生人的眼里却视若等闲,他只是往前翻滚一下就继续奔跑并且速度丝毫不减。 男人展现的惊人弹跳能力让寒屿痛彻地领悟到今天这道坎是躲不过去了。 两个人到了互相能看清彼此脸的距离后,他发现对方也只是个满脸沧桑的中年大叔。 大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人追杀啊? 寒屿在这里站了这么久,追杀大叔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把看到的人都灭口,他也受到了子弹的眷顾。好在他有所准备,反应也十分迅速,纵使子弹追的紧也毫发无损。 大叔捂着手臂在地上滚了两圈。他的右手被流弹击中,鲜血正向外渗出。 没有半点迟疑,大叔朝探出头查看情况的寒屿那边跳去。 寒屿大惊失色,心想一个字:得。 没等他再度表现,大叔已经翻滚到了他的旁边。 “敢问,您是哪路神仙?”寒屿问躺得板正的大叔道。 侧卧在小背坡上,他离大叔只有两指远。大叔自然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但并没应答,咬着下嘴唇仿佛在便秘。 死因都问不到的寒屿只能从一侧探出头,看看死神离自己有多远。 死神的裙底是他能看的?砰砰两声枪响直接给他压了回去。 “那你为什么被追杀?”寒屿换了个问题。 没有回答。 这给寒屿急的一直用右手砸地。 “我们俩怎么活下来,这你总要告诉我?你跑到我这边,就来拉个垫背的?” 他不信大叔没有反击的想法。 大叔朝他伸出张开的左掌。 啥意思?寒屿愣了一下。 不等他反应过来,大叔右手青筋暴起,被捂着的伤口开始大流量渗血。 该说不说,大叔着实是个狠人。光靠着右手自行发力,子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伤口里冒了出来。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 寒屿吓了一跳。 头部扁平的子弹啵的一下从渗血口掉了出来。 大叔收回左手,从随身裤袋里掏出一团多层的止血纱布,他在伤口上围了几圈,然后用力拉紧。 寒屿看着纱布勒紧的动作都能感受到钻心的疼。 “不痛吗?”寒屿看着纱布拉紧大叔咬紧牙关的模样,不禁佩服起他来。 “痛,但这是我要去救赎的。”大叔开腔第一句就让他印象深刻。 “救赎什么,那群袭击者还是人类?”寒屿依稀听见数个脚步声。 “我自己。” 大叔话音刚落就急起身,握住空中露出的枪口,抓住摸索过来的袭击者,径直朝其他袭击者冲去。 寒屿没那魄力和本事,只得在能探头但不会被爆头的缝隙中观察战况。 大叔左手死死攥住袭击者的右臂,右手肘顶着袭击者挡下了第一波子弹。 袭击者身上的防弹衣出现了集中的凹陷。 寒屿数了数,不考虑隐藏起来的家伙,袭击者只有七个人。 见识到大叔的勇猛,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要是大叔能打五个,他就能打倒俩。那二打七,未必不行。 问题的关键是对方手里有步枪和手枪,大叔还受了伤,他的行动能比开枪更快吗? 但我之前不是躲也过了几枪吗?寒屿的内心在拼命挣扎。 就在这名少年心里博弈之时,大叔一个箭步直插到两杆枪之间,双手齐出,硬生生拆掉了每杆枪的半个枪身。 两名袭击者身形暴露,松开步枪直去抓手枪。其他袭击者离开位置打算将大叔包围。 抓手枪的两人尚未举枪,腹部便同时被打。大叔左右开弓,两下手刀直给他们打的昏迷不醒。 其他人同时开枪,子弹却在接近大叔一定距离时一齐变轨。唯有两颗变轨不多的子弹恰好擦烂夹克衫表面,飞过大叔身边,其余的全被不可抗力应声弹开。 砰砰砰的爆响后,子弹继续走着它们无用的流程。 除了大叔外的所有人都傻了。 寒屿突然觉着是该出手帮忙的时候了,慌慌张张把最靠近他的袭击者给扳倒。 就在他夺过枪来,要给袭击者好看时,大叔吼了一句:“别开枪,不能杀人!” 可你不是也拿那个倒霉蛋当盾牌吗?那老哥挨了那么多枪,震也能震死他。 罢了。 寒屿转过枪身,用枪托把袭击者打昏。 大叔勇猛无敌,可袭击者们也不是吃素的。剩下的三个袭击者借助迷彩再次隐形。 寒屿从蛛丝马迹间推测出袭击者应该在移动,但一点脚步声也没传出来。 “身后。” 大叔一声提醒,寒屿直接把枪当烧火棍朝后面抡去。 砸到了一个硬物。 重新显出身形的袭击者踉跄退后。 趁对方立足未稳,寒屿拽出身下袭击者的手枪,握住枪管把枪甩到了面前袭击者的脸上。 枪拿稳,下手狠。 这狠狠的一下子给偷袭的袭击者砸了个天昏地暗。 另一个袭击者打死都没想到,被年轻小伙子扑倒后,自己还能承受步枪枪托的沉重关怀。 大叔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下的袭击者们。 “谢谢你了,小家伙。”大叔表达感谢。 “不用谢,大叔。”寒屿老实谦虚地回答道。 “我有这么显老吗?”他闭着干涩的嘴唇苦笑道。 “也没有,但我比较年轻,感觉叫大哥不太准确。”寒屿也是个老实人。 “年轻好啊,有着未来的希望。”就在大叔还要说下去的时候,一声炸裂的枪响伴随着金属城墙的破碎崩坏声奏响了绝望之夜的前奏。 火力强大,身形健硕的wz-2被齐哈尔顶出了金属围墙内的新城区。wz-1则被高速移动的维吉斯抛到空中,随后在其双爪的强势压制下坠落到金属城墙之上。 俯冲的战斗机在完成火力掩护的使命后,转眼就被维吉斯的高速切割切成了耀眼的焰火。 足以使怪兽嚣张的焰火。 寒屿想请教大叔能做什么时,大叔却捂着肚子,向他微笑。 那是充满了光的惨笑。 寒屿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微笑中包含着什么,但很温暖,如同这个男人腹部洞穿的创伤中,溢出的鲜红一样温暖。 血色的机甲残漆下,河面上飘浮起人与怪兽战斗的倒影,浅岸边则燃烧着一道苦涩的月下火光。 第七章 人类之师 察觉到大叔受伤的同时,寒屿的腹部传来了被大卡车迎面冲撞才能体会的剧痛。他在上衣的凹陷处取出了球形的弹丸。 一枚特制子弹的残部躺在他的手心里,他低头查看弹丸方才看见警告他不要乱动的瞄准红线。 千防万防,最难防的还是出现了。 虽说红线正指着寒屿,但他却看不清对方的位置。 大叔受伤已经倒在地上。 在仰面倒下的大叔身边,一个人影现出了原形。 对方与袭击者一样的黑色武装几乎宣告了寒屿和大叔的完败。 “我只是想收回你身上不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所以别怪我。”在大叔身上搜寻物品的袭击者向着半身鲜血闭眼不醒的大叔抱歉道。 这名袭击者相当谨慎,步枪枪口一直压在大叔身上防止出现意外,但对方找东西的动作因此也被限制住。 “在这儿吗?报告中的储物腰带……” 他们在找什么? 寒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大叔手里出现过的石头。它很特别,和自己那块“油漆石”一样具有独特的魅力。纵使是在河岸之上,他也能将桥上的它清晰分辨出来。 抱着这个念头,他快速打量大叔的身上,丝毫没发现那块石头的任何痕迹。 寒屿松了口气——虽然他不明白石头的价值,但只要不让袭击者痛快,他就高兴。 然而细细想来,为了块石头而费那么大劲,折腾那么多人,意义在哪呢?既然只是要块石头,又何苦在这里用特制子弹为难一个大叔呢? 寒屿尚未晓得利害,听着身后怪兽与机甲战斗产生的爆炸声,见识到人类之间的争斗,焦躁和愤怒却重新填满了他的心头。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一脸沧桑的大叔算什么本事?”他听得见袭击者刚刚说的话,试图动摇对方。 袭击者看向了寒屿:“你在说笑话?” 对方还特意提高了嗓门。 在袭击者分心的瞬间,本应昏迷的大叔突然睁开双眼,右手先行握住枪管用力一伸。 袭击者开火,脱膛而出的子弹都打在了地上。 大叔的左手趁机死死攥住身旁袭击者摸索东西而未收回的右手。 远处的狙击手转移枪口,一枪打在了要站起身的大叔右腿上。 “啊……”大叔忍不住叫出了声。 瞄准红线离开的刹那,寒屿意识到了机会,闪身扑向右侧。在右侧,被击倒的袭击者身上有枪,可以反击。 狙击手显然也发现了寒屿的意图,即使视线被近处的袭击者遮挡,地上倒地的袭击者的情况对方还是能看得真切的。 两枪,地上的枪支全部断作两截。 不过狙击手只见其一,未见其二。 寒屿逃出狙击视野的第一时间并没想去拿完整的步枪反击,而是直接抓住地上被大叔卸下的半截枪身,直挺挺地朝近处的袭击者冲锋。 意识到步枪夺不回来的第一时间,被大叔抓住的袭击者松开步枪,在大叔右腿中弹双手力度减弱之际,抽出了手枪。 可他没注意到,寒屿扛着打不出子弹的半截枪身朝他冲了过来。 旧时代的旧时代,折戟沉沙都是常见的,人倒在战甲里,剑刃断在空中。 当近处的袭击者看到寒屿的影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横扫的枪身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枪身再一横扫,手枪也被打落。 袭击者刚握拳打出,头顶就被增强纤维制成的枪托重重地关照了。 寒屿气不打一处来,逮住袭击者的失误直接进攻他的中路。 末了,寒屿用右手肘顶住被枪身锤得半死的袭击者,把大叔护在阴影底下,防止狙击手再下死手。 “大叔,还没死?” 这句话多少有点多余,但寒屿还是忍不住问一下。 “目前还没。” 大叔咬着牙,再次把体内的子弹逼了出来:“这回可开了个大口子。” “抱歉,让你帮我挡子弹了。”寒屿清楚,如果大叔那挡子弹的功夫没有立在他前面,第一发狙击就会要了他的命。 虽然大叔或许只是出于自卫的想法而采取的行动,但他确实护住了寒屿。 “你可能是我最后能保护的人了,说不上客气。” “大叔,你是干什么的?” “这重要吗?”大叔把自己还握着的枪递给了寒屿。 寒屿用尚空着的左手接过枪。 “我是打怪兽的无业游民。” 大叔开始大口喘气。 “你能打怪兽?”寒屿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言不惭的家伙,“似乎只有你一个人啊?” “一个人不行吗?” “也不是,我也是一个人,还以为只有我会这样。” 大叔呵呵笑着。时间流逝,他的伤口渐渐不渗血了。 寒屿松了一口气,然而大叔却突然抽出腰间袋子里被染上鲜血的石头。 噔的一声,特制子弹卡在空中,旋转停止后变成了秃头的弹丸。 寒屿受了惊吓,左手向子弹袭来的方向抬枪,随后扣下了扳机。 鲜血在不远处绽开。 狙击手的左手死命地压住右手,身上几个洞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在地上打滚。 寒屿如果不松开扳机,下一颗子弹就要待在狙击手的脑袋里了。 他双手持枪,嗖嗖几步来到狙击手面前,用枪托给了狙击手婴儿般的睡眠。 “你打枪很准嘛。”失去了所有力气的大叔再次翻身躺下。 他正仰面看着月亮在星辰之下变得模糊。 “都解决了。应该死不了。”寒屿跑回大叔身边,端详着手里的枪支,觉得瘆得慌又把枪扔掉了一边。 他累得直接坐在地上。 “我得到过某种力量的眷顾。”大叔突然开口道。 寒屿静静地坐着,听大叔讲他的故事。 “我以为我能够用这股力量复仇,向怪兽复仇。”大叔举起正止不住颤抖的左手,“我在追寻着怪兽的足迹,保护弱小的普通人。我希望我在赎罪。” “大叔犯了啥罪吗?” “没把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这便是我的罪过。犯错的代价就是失去了我之前所拥有的一切。” “是因为失去才去战斗,还是在战斗所以才失去呢?”寒屿闹不明白了。 “都有。所以这条路本来应该没有尽头。”大叔招呼寒屿到他左手边。 他的左手紧紧地抓住寒屿握过来的双手:“你总有一天会为了……” “大叔,你在吐血啊,别说了。”无力感再次掌握了寒屿的身躯。 “有点不甘心,但也到此为止了。”大叔一笑,鲜血下的牙齿和干裂的嘴唇一样白,“所以我一定要说完。” “您讲。”寒屿也颤抖起来。 明明大叔是个陌生人。 当初维吉斯和阿芬斯托大闹墨阳县中心导致他失去家人时,他都没有确实地哭过。 可共同经历了生命威胁的人在眼前快要死去时,他却泫然欲泣。 过往的惨状与现实的人将辞世叠加在一起,如同烟花雨炸裂在胸口。他单膝跪地却几欲昏倒。 “你总有一天会为了活着的人而战斗,当你有了足够保护他们的力量,把希望传递下去。” “打倒怪兽的力量?”寒屿才反应过来大叔在说什么。 就算大叔说的不是真的,他也选择相信。 “如果我坚持不下去呢?” “你不会的。”大叔那几乎耗尽气力的身体正在发光。 他将右手甩到了寒屿的左手上。 寒屿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硬物的存在。他翻手接过。 那是一颗被鲜血染色过的石头。 血红色的。 在大叔的头垂落在地之时,寒屿的左手腕传来了灼热感。 本来寄宿在大叔左手上的金属手镯到了他的手上。 砸在河里的机甲荡起层层水花。炮火声全进不了寒屿的耳朵里。 他只在想: 今天晚上,死了很多人。 第八章 人的倔强 wz-1面对近身战十分强势的怪兽维吉斯渐落下风。wz-2又被齐哈尔拦住,两相不能支援。 幸亏wz-3的驾驶员豁出命去重创了两头凶兽,不然濒死变异的两头怪兽此时已经突破临时防线和机甲阻拦而在旧城区横行霸道了。 半只脚踩在旧城区边界的粗制红砖通房,两台机甲的驾驶员将转移战场视为优先任务,并开始拼死反击。它们的出率在加大,蓝色的灯光自胸部向四肢快速奔逃。 感应到异常光信号的维吉斯用进化换取的两支新的爪子扒住wz-1的肩膀,原先的利爪朝驾驶舱刺入。 在切割wz-3的时候,它并没有见到摔碎人类以往送来的玩具会迸溅的鲜血,估计驾驶舱大概不在以前的位置,特意以自己身高对应的某个部位精确定位自认为的驾驶舱部分。 利爪刨向机甲腹部。凌厉的攻击破开了机甲的能量盾和金属表面保护层,维吉斯引以为傲的黑金色利爪将将嵌入金属内。 维吉斯对效果很满意,却发现利爪收不回来,似乎有奇怪的力场在牵引着它的肢体。 它拼命后退,带着wz-1一起退到破碎的金属墙壁尽头,一个甩身,将wz-1和金属墙壁撞在一起。 维吉斯的动作余下了慌乱。 这也正常。 wz-3的拼死打击或多或少让它对人类机甲的战斗力判断出现了怀疑,而它们出于歇斯底里的愤怒又摧毁了能进食的机会——况且以它们吃矿石的标准,已经消耗掉全部能源的残破机械应该吃起来跟水煮鸡架子一样倒胃口。 还有一点需要引起注意的特异点:维吉斯新生的爪子并不能很好地接收处于慌乱之中的怪兽的指令,这使得本来抓紧机甲双臂的爪子松了口。 wz-1受了些挫伤,好在目的达到了。机甲在挣脱不听指挥的爪子后,果断地抽出隐藏在腹部的一段金属剑柄。 金属制剑柄离开机甲装载部,一节节剑刃自机甲腹部逐级飞出。越来越长的刃以破空之势往维吉斯原本的伤口处斩去。 怪兽灵魂深处的恐惧被激活,它拔动利爪不成便疯狂抓打机甲护层。 它选择了以攻为守。人造物和大怪兽以命相搏。咚的炸响,一机甲一怪兽被烟尘覆盖。 而wz-2此时无法顾及队友的安危。齐哈尔皮糙肉厚,背部新生的甲刺还极为坚硬,迅猛冲击的架势让机动性不太好的wz-2苦不堪言。 幸好两台机甲是调整过系统并且全副武装而来的,要是像wz-3临时前来,估计想要应对经历过变异的怪兽不死也要大残。 两名驾驶员暗自庆幸。 就算肉体进行了强化,齐哈尔的攻击模式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右外装护甲和能量盾被怪兽突刺顶破的wz-2发射了绿色涂漆的副炮弹药,炮口略过一阵出膛的红光,黑烟从副炮的炮尾散入受热弯曲的空气中。 齐哈尔不仅不惧,还缩作一团,用背部迎接炮火。红黄相间的金属热流仿佛一团温度稍高的橡皮泥被小破孩粘在了齐哈尔的壳上。等到热流冷却成黑色胶泥状,怪兽身子一抖,仔细一看它的壳上连蚀刻痕迹都没有。 “d,这壳真硬。” 右边驾驶员咒骂了一通。 “计划不变,准备钻入地雷。”左边驾驶员冷静下令。 “明白。”右侧驾驶员按下了按钮。 齐哈尔已经见识过副炮的火力,所以见wz-2仍用挠痒痒的武器给它按摩,乐此不疲的龟缩身体,顶起外壳。借助副炮开火动作的掩护,钻入地雷嵌入了地面,开始隐藏自身。 齐哈尔抖了抖身体,转过身,又朝机甲冲了过来。 估摸着距离,wz-2往后退了两步。在地雷炸塌地面的瞬间,它全力加速冲击齐哈尔。 不明所以的怪兽两条后腿突然使不上力,身体朝后方倾斜,腹部露了出来。 “为刘唯大哥报仇!” 他们知道那道伤口在哪,冲撞的同时,胸口主炮充能完毕,对准伤口就是全功率输出。不同于其他已制主炮的白色光芒在寒屿的眼前闪亮。 机甲和怪兽全部消失在爆炸激起的烟雾中,战况又不明朗。 站在原地旁观战局的寒屿愈发纠结。 他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金属手镯和手里的血色石头,不明白什么是所谓的力量,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想消灭维吉斯,但不应该是以大叔给的力量为前提。大叔以生命为代价把它传给了寒屿,要是他使用了这股力量心中会过意不去。 这就好像是他害死了大叔,就如同一年前,他害死了除他以外的睡梦中的全家人。 “为什么只有我活着啊?”这么久了,他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大叔你为什么认为我不会放弃啊,我……”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既然你不想要,不如把它给我好了。”背后传出了诡异的声音。 这种声音很轻,又如同断了的琴弦被人手拉紧用最后的竹片子勾勒出降魔的大祭。 这种声音不应出现在这个世界。听完你仿佛能看见邪恶,堆积如山的邪恶。 “是你安排的袭击者?”寒屿把血色石头和自己的油漆块收在了一起,快速转身。 黑暗之中,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形。 “是我,怎么样,人很脆弱,就算是强弩之末的英雄也是如此。” 听这声音还有他那蔑视一切的话语,寒屿真想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那也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你在伤害一个人,一个同类,或者说是能和怪兽战斗的家伙。” “人是有极限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对方往前走了一步。 寒屿慢慢蹲下,准备摸枪。 月光下,寒影乍现。 对方先动的手,寒屿弯腰躲过,噌噌几步拎起地上能用的步枪,检查了下击发是否有问题,随后抬起枪口直接开火。 不出所料,子弹被几乎不可见的屏障给挡住了。 “既然你也有超越人类的力量,那你为什么不去和怪兽战斗,而是在和自己的人类同胞血拼。”寒屿不明白。 “为什么?”他问道。 “什么为什么?”寒屿怔住了。 “我有力量,和我必须与怪兽战斗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吗?我可不在乎名声,我只在乎力量的完整性。” 这一方面,寒屿确实没有认真想过。目前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是些鳞爪,他的确没完全弄清楚。 “但是,敌人就在那儿啊!”他挥手指向怪兽。 “是不是敌人,不是由你决定的。”对方把阻隔的子弹收到身边,随后以古怪的角度打了回来。 寒屿握紧了袋子里的石头。 护盾在他身前立起,子弹被悉数弹飞。 寒屿想问个明白,但影子中的家伙在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后哼道:“算你小子命大,以后再来收你。” 它打了个响指。本来只是被打昏打伤的袭击者身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等黑影完全退回到完全的黑暗中,倒地的袭击者也完全消失了。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怎么回事?” 人工林中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第二个声音传来。 “这里是警戒线内,不应该有人才对。” “我去看看,顺便在这附近找一找。” 脚步声越来越近。 寒屿拖不动大叔,只得自己往背坡跑去。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快看,是左驾驶舱的残部!” “可算找着了。” “驾驶员呢?你们谁看见了?” 寒屿离说话者也就十几步远,好在模糊的月亮已经进了云彩,用目力不容易发现他。 “报告,这里有一名身份不明的死者。” “枪伤?先带回去。” “是。” “这驾驶员能跑哪去呢?不等我们找他,他自己跑了。” “不会的,舒中校和刘大校是不会脱逃的。” “咱也不是那意思……” “报告,找到舒中校了,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那刘大校呢?” “…还没找到。” “那就快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回去没脸见司令员的面。” “是。” 他们带走了那名幸存的驾驶员,以及大叔的遗体,随后灯光沿途扫射,渐行渐远。 寒屿观察了一阵,确定没人发现他后退了回来,躺倒在背坡上。他的面前是机甲和怪兽战斗的最后一幕。 两台机甲的右侧方对着他。居于右侧的怪兽瞧它们边吼边蹭掉身上流着的血那样儿,寒屿估计它们尚有气力但已深入受伤,再度变异的可能不大。而居于左侧的机甲,它们的外装护甲已经全部掉落,内部的机械传动机构裸露了出来。 只歇息了一阵儿,双方又是你来我往一通乱战。 巨大存在之间的战斗,寒屿不知该如何提供帮助。他左手伸向月亮,手镯上的金属闪闪发光。 回忆起大叔的动作,寒屿掏出了自己的油漆块。原本凝成一团的油漆块不知何时变作了银色的石头。 寒屿惊讶未消之际,一道声响传来。 “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我这里有一个巨人战甲可借你一用,只需要你委屈一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手镯在说话。 不,是它在说话…… 第九章 幸存者 “你是谁?” “我不是‘谁’,我可是王子!” “手环里的王子?”寒屿忍不住笑道。 “我,我只是失了手被坏人关在这里面,这不能说明什么!” “行行行,你是个关在手环里的王子,然后呢?你该怎么给我对抗怪兽的力量?”寒屿半信半疑地问道。 “只要你把你身上的石头,插到这一圈金属组成的缺口里就行了,很简单?” “是很简单,就这样?” 三青寒屿想过很多种战胜怪兽的方法,可这么简单的却不曾设想过。 他回忆起了大叔在这一夜所讲过的话。 “什么救赎和坚持啊,你说这个我怎么懂呢?” 越简单的方法背后的未知也越多。成果与代价挂钩,而现在,得到的或许太多了。 “你在犹豫什么啊,把你的石头给扔进去不就好了?” 它急了。 月亮跳过高处的云,追逐太阳盛开的地方,冷色的光辉透过银色的宝石折为了五彩。 “按你说的,我把这个石头插到金属孔中,然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还是你啊,但是我们能用我的身体战斗,巨人的身体哦。” “用巨人来打倒怪兽……” 和人类制造机甲是一个道理。 “可是在大叔把你交给我之前,他才是你的主人。”寒屿提出了自己的初步疑问。 “主人?你是这么想的吗?不不不,我们可是合作关系。我帮他完成……‘赎罪’,对,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合作的话……你开出的报酬是什么?”镯子王子讲述的关系似乎比出卖灵魂要可靠的多。 “我能被放……短暂放出来,同时他要帮我送回我的故国,那里有我的同胞和家人。” “实际上大叔做到了吗?” “如你所见,他只是帮我找到了地球上的一处对应点,然后就死在了这里。” “你也用‘死’这个字眼啊……” “既然你谈到了这里,也为了让你放心,我们也做个约定好了。” 镯子里的家伙这么宣布道。 “约定?”寒屿听见了很久没听过的词。 “你帮我找故国,我借给你力量,划算?还没要求你把我放出来呢。” 镯子“王子”话音刚落,维吉斯的一条断臂就掉在了寒屿的身后,震起惊天动地的尘埃。 “他们似乎不太需要你了。” 寒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王子”坐不住了:“怎么,你想耍赖啊?那我不管,我就这条件,你爱同意不同意的。” 听镯子这么一说,寒屿笑了:“那你的实力有保证吗?” “你在质疑我的实力?我这可是人家实验室专门鉴定过的,不强,我当场把我的条件吃掉好?” “可要是你找到更强的宿主,突然倒戈了怎么办?” 手环沉默了一下:“你在想什么?你说的是人话吗?是我想害死那个大哥的吗?你当我们是神仙吗?” 它发怒了。 寒屿见它讲话严肃了,自己也认真考虑起来。 “明明之前都挡过子弹,后面也接住了狙击枪的子弹,你为什么没救下大叔?” 寒屿问出了致命的问题。 “那个大哥,韩大哥他,早就是强弩之末了,能帮你挡那半枪,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么久的日子里,你又不清楚他是怎么过来的!” 齐哈尔背上的角坠入了寒屿面前的河流中,激起连天的水花。 “算了,也不提他了。他的死你也不是没责任,你既然没能力就别插手,老实逃命不就好了?这样的话,他还能多活两天,带我回家。” “我在这里才不会逃命。”寒屿也动气了,“我是要亲眼看到维吉斯死在这里,或者我死在这里才在这儿的。” “你是个傻子?我遇到的人类怎么都这样?” 手环两句话讲出了自己的无奈。 随后,空气中凝结起覆盖光与暗的沉默。 “我的记忆不全,我只记得我叫‘幸存者’,你也可以叫我官方名字‘survivor’。” “奇特的名字。我叫三青寒屿…叫我寒屿就行。” “我们以后要合作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别老把你自己的怒火朝我发泄好吗?” 手环冷静地讲道。 “抱歉,我的问题……你说很长一段时间时间,我也没同意啊。” “你都戴上这个手环了,又拿不下来,怎么着也反悔不了。” 寒屿试了试,手环已经和他的皮肤密不可分了,张紧拳头能感觉到筋和肉与它一起运动。 “所以你说了半天,起了个约定,就只是例行通知?”寒屿哭笑不得。 “大哥把它给你可不是开玩笑,那我也不是开玩笑。” “那你还和我约定什么?” “你不把石头插进去,我出不来,你咋打怪兽啊?你不想把它们打倒吗?” 手环认为寒屿有点傻愣愣的。 “我当然想把维吉斯按在地上摩擦。你被大叔交给了我,我当然也不想让大叔失望。”寒屿同意了与手环的约定。 “那说好了,不可以反悔啊!” 手环这么焦急,寒屿实在不觉得这里面没啥道道。 “行行行,不反悔。等机甲打不过我就试试。打过了就以后再说。” 寒屿估计两头怪兽也撑不了多久,随口答应让镯子放心。 让“survivor”放心。 然而,意料之中的两大机甲终结两头凶兽罪恶的一生画面并没有出现。双方拉开距离后,wz-2把余下的弹药全打在两头怪兽身上。 新赶来的无人机掷下了能灿烂爆炸的飞弹。 被卸下变异器官的两头怪兽被烟雾遮盖。 “不会有烟无伤?” 寒屿一语成谶。 烟尘还未散尽,维吉斯以变异前的姿态杀出黑烟,径直朝wz-2扑去。 齐哈尔也退回变异前的姿态,以坚硬的身躯冲撞wz-1。 “快躲开啊。奇怪了,他们为什么不动!” 维吉斯的动作被寒屿的眼睛清楚分辨,齐哈尔贴地的冲撞在他的眼里几乎是慢动作。 “看来这回,我要出手了。” “怎么回事?”寒屿还未理解发生了什么。 “你猜猜没有进食的怪兽,它们变异多出来的质量来自哪里?” 手环卖了个关子。 寒屿思考了一阵,如有所悟地从地上弹起,跑到了河岸边。 他离机甲wz-2只有不到一百米。 “真不愧是‘怪兽’啊。”寒屿眼中大放烟花,旧城区的楼房上亮起了红色的意外之灯。 “他们为什么不动?撤出去还有机会!”寒屿不解。 “人类内部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要陪葬啦。” 手环嘲笑道。 “你说什么?” 两台机甲被打了个粉碎。 寒屿伸直左臂,握紧左拳,随后左前臂靠向胸前。 右手抓住银色石头从上而下插入到左手金属框架的缺口内。 “你们两头怪兽,给我等着!” 第十章 继以辉煌 寒屿在机甲被击破的同时,在大吼中准备变身。 可是明明把石头插进去了,烟尘之下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你没有骗我?”寒屿甩了甩左手腕上变了形但依旧光芒黯淡的手环。 它牢牢地和寒屿的左手结合,除此以外一点反应都没。 “它是声控的,我没和你说过吗?”“王子”不屑地说着。 “你什么时候讲过了?让你办事能急死人。” 说罢,寒屿又摆出动作。 “那我应该喊什么?” “我大概记得几个名字啊……等我一下。” 寒屿的脑袋里冒出来几个词。 “要不你挨个试试?” “大叔喊的啥我跟着喊不就完事了吗?”寒屿问道。 两大怪兽已经跨过了机甲残骸,进入了旧城区警戒线外的领域。 “根据总结的规律,每个人的石头和喊的都不一样……” “咳咳,那我就试试。” 寒屿右拳抵在人中上,清了清嗓子。 “三,二,一,tiga!” 没反应。 “你在喊啥?”“王子”提出质疑,“算了,下一个。” “等一下,有点羞耻啊。”寒屿突然意识到自己跟个中二病一样在这里胡乱喊叫。 “你再不快点,家都给你拆没了。” “行。”寒屿撇开了胡思乱想。 “一,gaia!” 还是没反应。 寒屿双手抱头,对着头发一顿猛搓。 “还有别的词吗,你别说让我挨个念。” “我理一理思路啊……你想到的词是同时好几个吗?” “好几个一起……怎么了吗?” 寒屿不解。 “你是第一个召唤词特别多的家伙,别人都一个两个……”“王子”如同不懂说明书的老大爷一样在这里念叨,“就是说,你们人类是真麻烦啊,其他的你像艾拉默星人……” “那你有啥好办法。”寒屿眼睁睁看着怪兽在他眼前不断前进,摧毁沿途的建筑,不断地跺脚。 “那就喊我的名字。” “你的,你叫啥?” “你一定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啊哈哈。”寒屿打算搪塞过去。 “幸存者……或者叫我官方名字‘survivor’。” “懂了。”寒屿摆出姿势,“幸存者!” 没用。 月光渐渐稀薄,岁月已经轮转。 寒屿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僵在原地。 “要不我还是直接上去啃怪兽的皮去。” 寒屿放下手臂,转过身体,放弃了挣扎。 “或许我本来就不行。” “别放弃啊,少年。” “王子”说出了和大叔一样的话。 转过身,两架战斗机被维吉斯打落了下来。 两团火球坠入了地面。 嘣嘣两声,火焰向避难所蔓延。 他远远地望见了错落的人影。 部分避难所里的人跑了出来。 “这个时候为什么往外跑……”寒屿握紧了双拳,“为什么会不行呢?” “要不你把所有的词都试试……还有机会。”“王子”也着急了,语速加快,“都念出来。你不能慌,这玩意可不是意志薄弱的人能用的。” “行。我不慌,我挨个试试。” 寒屿深吸一口气开始念词:“ultraan,愤怒,seven,烦躁,复仇,jack,战斗,ace,……” 念完最后一个,跟着怪兽足迹奔跑的寒屿还是没有实现“幸存者”的召唤。 “不行啊,果然只有大叔才行吗?我究竟该怎么做?” 寒屿陷入了一年多来从未出现过的迷茫。 他研究了这么久的怪兽不就是为了消灭它们吗?难道他的执念不够深,决心不够坚定吗? 正在满脑子乱想,游移不定的寒屿撞到了往警戒线内区域逃跑的人。 “魏叔,你怎么在这儿啊?” 寒屿撞到的正是他先前送面包时开门迎接的人。 “我也不知道,就广播里让我们跑出来,我们就跑出来了……”魏叔半张脸上凝固着血迹。 “那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塌了,我们跑到一半,整个屋顶往下沉,然后咵的一声天就塌了!”魏叔在那里比划着避难所遇难时的惨状,“全是血和灰啊,你晓得……” 魏叔哭了。 “有说哪里比较安全吗?” “新城区。现在怪兽在往墨阳驻军的方向前进,刚被破坏的新城区里的避难所还有空位,我去那里看看。”魏叔抹掉和着血的泪水。 “那您快去。” “那你呢?”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寒屿平淡地回答道。 他的内心像刚打磨完的镜子一样平静。 “那你要小心啊,我可看见了,不是人的东西在大街上……”魏叔特意凑到寒屿脸边小声地说道。 他呼出的寒气让寒屿打了个冷战。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 望着魏叔消失在阴影里,寒屿想通了一些症结。 他越是往旧城区深处走去,遇见的逃出来的人就越多。 他开始不明白起来。 他本来很明白的。 这些人在逃什么。 我为什么在往前走。 他的思绪在一顿一顿地行进中踏入了一年前的世界。 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惊醒,往床边一摸却只摸到喷出的水花。 地面下的供水管道被挤压得变形,一点点小水流激得他于寒风中清醒。 怎么了? 为什么自己的身下只有半张断口完整的木板床? 妹妹呢,爸妈呢? 他腾的一下蹿到床位,穿上鞋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了望被怪兽踩出的深坑。 深坑之下是模糊的几片碎步和血色的颜料。 和大叔身上的,和魏叔身上的都很像。 寒屿想只僵尸一样朝前摸索。 为什么人痛苦的时候不会嚎叫出来呢,就像两头怪兽一样? 在濒死的时候抽出自己的脊骨来不死,就像两头凶兽变异一样? 如果爸妈和妹妹发出了一点求救的声音,他都能听见的,他一定会在怪兽踩下那一脚前拯救他们…… 咚咚,地面在颤抖。 熟悉的地震降临了。 思维模糊,他听不见“幸存者”“王子”喊他的声音。 地震越来越严重,他几乎在一瘸一拐地蹬着崎岖的阶梯。 “我就算有力量,也做不到啊,大叔……” 寒屿看向自己的左手,左手在他的眼睛里被歪七扭八地拉长。 “哥哥,你在哪?” 他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他从黑梦中惊醒。 烧起来的火光带来令他苏醒的温暖。 眼前是一个衣服破烂的小女孩。看来她也喜欢粉色的衣服。 她的哥哥呢? 齐哈尔笨重的身躯出现在避难所a1275的上方。它毫不注意地踩了上去。 当它感觉到自己的左脚踩在坚硬的物体上时,它那巨大而笨重的身躯已经被掀翻。 12万吨的怪兽就这样被一个突然冒出的巨人踢到了半空中。 明月已经死去,旭日将要恒升,黑暗之中,继承了辉煌的人终于苏醒。 “幸存者”降临在大地之上。 第十一章 黎明之时 “哈哈哈,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是我,伟大的王子,终于能从这个xx质位转换器中解脱出来了!” “王子”带着轻蔑的笑意嚣张地呐喊道。 “哈哈哈,果然还是人类小子好骗啊,我制伏不了一个记者还制伏不了你吗?我,自由了……” 还没等它高兴多久,仰头看了看自己身体的“王子”陷入了沉思。 “我怎么还在这个xx质位转换器里啊,可是我的身体在外面……人类小子的身体在这里面,但是你人不在这里,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寒屿低头看了看变大了的左手手环。 “不是,我连人类小子都制伏不了吗?” “王子”要哭了。 “我不玩了,我要退约……” “现在可来不及了。”寒屿操纵着“幸存者”的身体,一个起身把齐哈尔顶到了另一边。 银色的战甲在没有光的夜色下仍能发出引人注目的华彩。 小女孩仰头看向面前巨大的人形生物,停止了哭泣。 “冉冉,你在哪儿?” 稚嫩的男声从街角传来。 “我在这儿,哥哥!我在这儿……” 身高几十米,但这点距离影响不到寒屿的视力和听力,他在高处把兄妹会面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先不提你为什么还在这个……是叫‘质位转换器’是?” “幸存者”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腕,放大版的质位转换器手环长在了同一个地方。 “是的,有啥问题吗?”“王子”听起来有点生气,说话声音都大了几分。 “先不提这个问题了,我很好奇,为什么喊‘survivor’就能变身啊?”寒屿一边操纵着“幸存者”双手按住冲过来的齐哈尔的头,一边问道。 “我也不清楚,按道理应该不分中英文才对。”“王子”在质位转换器里思考着。 “幸存者”架起齐哈尔,使出巨力让它摔在没看到人的城市一侧。 “这就是大叔说的力量吗?真厉害啊。” “幸存者”直接骑在齐哈尔的腹部上,右手拉到最远处,随后直直地打了下来。 一拳下去,齐哈尔用来变异的器官部分被打出一个大坑。 这是三台机甲做出的拼死贡献。 察觉到齐哈尔没有跟上,维吉斯快速返回支援齐哈尔。 “维吉斯!”把齐哈尔锤了个半死的“幸存者”背对着废墟上的火光,在黑云下的红霞里站起身。 银色的铠甲勾勒出线条分明的结构,与人类不同的肌肉组成突显出来。比例匀称的四肢,直挺挺的脊梁,支撑着一七开的头身和明亮的棱形眼睛。 右耳侧如天线般的长角越过头部的凸起,为对称的身体拓上非凡的点缀。 “有武器什么的吗,维吉斯的利爪强度我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你仔细看看,你用的这什么玩意儿?讲道理就你这初级的史无前例的形态,还跟我要武器?” “王子”逮住了发泄的机会。 “那行,用拳头一样。” “幸存者”右拳顶在左掌上,掌向前探,拳向腰伸。 维吉斯先下手为强,左爪直奔“幸存者”脖颈。它引以为傲的速度和破坏力是它一直以来敢这么做的资本。 直到今天。 “幸存者”后退一步,脖子一歪,躲过了它的爪刃。 维吉斯左脚爪抓地,转身就要回踢,被“幸存者”提腿打脚失去平衡。 怪兽对自己的敌人做出了错误的估计。 “幸存者”左手箍住维吉斯的右爪,把它拉到近前,左膝猛击维吉斯的腹部。 怪兽吃疼怒吼的同时,“幸存者”右手押紧维吉斯的脖子,左拳使劲地冲击它的伤口。 “这一拳是为我爸妈打的。” 一拳下去,维吉斯的伤口再次绽裂,绿血直流。 “这一拳是为我妹妹打的。” “幸存者”一记下勾拳,给维吉斯的腹部又捣出了一个大坑。 “这一拳是为了旧城区因你而死的人打的。” 寒屿眼中已全是怒火。 他松开握住维吉斯脖子的手,把它轻轻抛起。 维吉斯以为自己又能抓住反扑,然而一记重拳自上而下打破了它的希望。 “幸存者”对着维吉斯的脸就是一拳。为了不破坏更多的城市,他这一拳带着维吉斯面目狰狞的头砸在了几步远的地面上。 当维吉斯的头嵌入地面,“幸存者”才停手。 “你……真的是个人类少年吗?”“王子”对寒屿出色甚至恐怖的表现感到震惊。 “当你有一天失去了你曾有的一切,你也会像我这样。” 寒屿已经陷入了疯狂。 “喂喂,够了,你在干什么?” “王子”不理解人类小子拖着两只怪兽半死不活的身体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你比那个记者还要恐怖。” “谢谢夸奖。” 寒屿操纵着“幸存者”一路拖行着奄奄一息的齐哈尔和维吉斯,原路返回新城区。 他走到了wz-1和wz-2破碎的残骸边上,把怪兽扔在废墟上。 他低身摸索着一件物品。 “你在找什么?”“王子”不理解他的行为。 “人类的希望。” 寒屿从两层砖石瓦砾底下挖出了两柄和wz-3配备的相同的能量刀。 主体结构不出所料地幸免于难。 他启动了还没发挥作用就掉入废墟的能量刃。 “wz-3打出的伤口在这里对?” “幸存者”把还想挣扎的齐哈尔的头给乱拳打烂。 怪兽被翻了个个儿,寒屿右手执刃,狠狠地把齐哈尔的腹部贯穿。 在齐哈尔不再抽搐后,他死盯着和他恰好对视的维吉斯。 在怪兽的眼里,此时的“幸存者”才是真正的怪物。 比它还要快的速度,把齐哈尔防御轻松打破的巨力,坚硬的能和它对垒的肌肤与骨骼都使以“地与刃之兽”着称的地痞怪兽维吉斯深深恐惧。 自己的优势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它一蹬腿想逃跑却被追击而来的“幸存者”卸掉助力的脚爪。 在它跪在地上的刹那,寒屿左手执刀斩断了维吉斯引以为傲的利爪。 怪兽的痛苦还没有传到它的大脑,寒屿就噌噌几步来到它的面前,一刀从wz-3割出的伤口扎穿。 维吉斯无声嘶吼,应势跪地,荡起一圈圈尘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子”不解。 “伤害都是机甲打的,我也只是捡了个现成,让大家以为‘幸存者’也是军方的机甲好了。这样我的心里也过得去。” 站起身,寒屿眼前一阵恍惚。 “我这是怎么了?” “透支了,那颗石头里储存的能量不够。”“王子”小声地啧了啧舌。 看着面前新升的朝阳,寒屿叹了口气:“英雄是装完了,现在我该怎么变回去呢?” 第十二章 将走他方 旭日东升,完成任务的“幸存者”在霞光正亮的角落里自然消失。 虚惊一场的寒屿在经过怪兽破坏的河边小道上时打了个趔趄。幸好地面仍是干的,不然他身上的衣服高低得多个斤两。 失去力气的他跪倒在地,喘着粗气。 “怎么这就不行了,小老弟?”“王子”抓住机会嘲讽他道。 寒屿甩了甩左手腕:“你说的轻巧,做动作需要花的力气比想象中大的多。” “那是你不行,我看记者大哥的红色形态比你强力多了。” “王子”补刀加一。 “那没办法。”寒屿翻了个身,躺倒在一侧的平整地块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大叔的东西要好好保管才是,这是原则问题。” “行,你有原则。幸好这次的怪兽没什么杂七杂八的能力,不然,你就抱着你的原则溺死在这儿。”“王子”要是能伸出手来肯定要给寒屿的后脑壳一个巴掌。 “怪兽不强是有原因的,你也看见了。” “对对,全是人类的功劳。你自己两拳能把齐哈尔的头骨打碎,没发现吗?”“王子”毫不吝啬地夸赞起自己完美的肉体,“你用的还是不完全体,要是是我召唤的,这种强度都是小意思。” “行,你最厉害了,以后要靠你了,‘幸存者’。”寒屿对着自己左腕说话。 “‘王子’明白吗?” “好的,‘幸存者王子’。” “你得了,‘幸存者’就‘幸存者’,别再改了。鬼知道你会整出啥幺蛾子。”“幸存者”操纵着金属架内的容器槽发出显眼的提示光,“看着这儿,你不用对着转换器说话。虽然我不能使用我的身体,但神经系统并联以后和你这个人类小子直接交流还是可以做到的。” 寒屿把质位转换器依次摆在不同距离,然后喊话,听到的“幸存者”的答复声都一样清楚。 “厉害。” “切,这有啥?” 给“幸存者”一点阳光,它在红日底下都能灿烂。 “既然这样,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跟我讲讲呗?”寒屿一骨碌起身,双腿一摆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问道,“一开始你和我说的什么不完全体和不能用武器,全都和能量有关系?这个能量怎么得呢?” “幸存者”接了这个问题,却半晌不作声。 寒屿摇了摇左手腕:“你别装死。我问一句,你不会不清楚这能量咋来的?” “幸存者”傻笑,打算蒙混过关:“知道,当然知道,用了那么久了……” “说实话!”寒屿跟筛糠一样抖着左手。 “别摇了,哥。”呜噜呜噜声泡在“幸存者”的嘴巴里,“有的,有的。” 寒屿甩了一阵胳膊,酸酸的感觉也让他放下了手臂。 “你拿着石头,每天对着阳光或者月光,照明光都行,站一天就可以……” 寒屿意识到挥手似乎对“幸存者”也很奏效,于是不顾全身的酸痛开始挥动左手。 “不用一天,不用一天,你只要戴着转换器就行,它会自己吸收光能。” “这还差不多。” “你这转的我头晕,我怎么想的起来。” “切。”寒屿把左手伸出废墟遮盖的阴影。 温暖的光芒下,在足够近的距离内,金属上方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无穷符号。光线在被符号轨道截流后转入了转换器内。 “看来你的能量转化效率比记者大哥好很多,果然年轻就是好。” “我想问一下,大叔明明最后能够挡下狙击,为什么一开始的盾不能保护好他?” “我承认有我的问题,第一颗子弹的穿透力远高于我们的预期。人类对自己的同类是真狠啊……我忘了,那已经不算是人了。” “幸存者”一五一十地捋清寒屿的忧虑。 它接着说道:“最关键的,记者大哥自己身上的能量已经到了极限,全力救你的时候才爆发了最后一次。” “因为什么?” “决心。”“幸存者”陪着寒屿沿河岸走动,“如果留着这份能量来变身,也许他还能活。如果非要猜测他的决定背后的原因,那我想也只有决心了。” “他本来是想救赎某个罪过,后来做出改变,下定决心找到这份力量的答案。由这个答案确立的决心,最后得到的结果便是拯救你的行动。” “可为什么是我?答案又是什么?”寒屿右手在残破的河岸护栏上拍打着。 “那只能由你自己去找了,毕竟他也没跟我说过。” “你们有在观察我吗?” “那当然,所做之事不会完全无缘无故。” “那我就放心了。” 寒屿知道了被观察过的事实,事件当中有被认可的部分。那么他并不需要改变自己的本性,仅仅是寻找道路和答案即足矣。 他脚力很快,不过几多时便来到面包店的原址。 建筑被损毁大半,要不是记得大致位置,捡到了地上的店铺牌匾,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他一直以为店铺不会倒下的,就像人一样,结果它还是崩毁了,像人一样。 暖色调从废墟底下爬到了向阳高处,粗糙的反光给水泥和涂漆披上了砂纸般令人不敢摩挲的质感。 寒屿把破了的牌匾正正当当地立在了本应是面包店门口的位置。 他唯一的纪念也消失于此。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那和说好的一样,你帮我找我的故国好了。” “也行,大概多远?” “从这里到京城有多远?” “很远,我可没什么钱。” “放心,又不是要去那里,而且我们也只知道大致位置……” “好奇问一下,你说的大致位置是按什么标准来的?”寒屿比划了一下。 “就按你这样在地图上找……” “那算了,反正你之前不是说要退约吗?”寒屿摆摆手想要一拍两散。 “不,不,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哪有退约的道理?”“幸存者”赶忙相劝,“最大可能在子诚市,这个不准但八九不离十。” 寒屿估摸了一下:“跨了两三个市,还行,可以试试。” “那我们出发,快。” “幸存者”有些迫不及待了。 “等下,有些事还没完成,给我点时间。”寒屿眺望远处新城区的维修设施。 被维护设备包围的金属废墟里,埋藏着他的约定。 “你还有什么事?” “约定好的事。” 说罢,他就往遇见大叔的人造岛上跑去。 第十三章 人的举动 三青寒屿推测出被击碎的wz-3右侧驾驶舱大概散落的位置。 从新城区城墙结合处的最前端开始,他沿着河岸一路搜寻。在第四十三段木制扶手的附近,他找到了被挂住的驾驶服碎片。 碎片很大,自胸口部分一直到右臂都包含在内。臂章掉落了,只能从嵌入的名牌依稀辨认出拥有者大致的名字。 “刘唯。是刘唯大校!” 严格来说,三青寒屿和刘唯大校之间没啥长足的关系,也谈不上认识,只是他在翻阅的书目中读到过有关大校的记录:新时期最优秀的飞行员,拥有多次成功驱离arika军机的处置经历、多年的教官资历以及驾驶机甲原型成功阻击怪兽的经验,等等。 具备这些过人的资质,wz-3由刘唯大校驾驶也在寒屿的意料之内。 “我还想亲眼见见真人呢,可惜了。”寒屿把碎片摊在附近晾干。 在他一边晒干物件一边打捞的时候,诡异的反光捕获了他的目光。 寒屿原本以为是河面在不安静地递送太阳的秋波,可他换了好几个位置都被特殊的照明光包围着。 为了一探究竟,寒屿脱掉外衣潜入水中。 现在的昕阳河已经不是过去那条肮脏的河水了,少了人的参与,不需要治理的生态环境凭借其优异的自我恢复能力而变回未受污染的模样。人直接跳入河水也不会被里面的垃圾砸到。 他一接触水面就发现自己不太对劲。 虽说不能在水里呼吸和自由行走,但他却能够在湍急的河流中睁眼,而在地面上肉眼难见的防护盾在这里也能被水流描绘出轮廓。 当湍急的河水进入防护的范围内它们立刻变得和晒太阳的小猫一样平稳,仿佛被巨人端在碗里,立于佛像手间。 少年在水底借着划水的动作移动,憋着一股气才靠近了光源。 光源内的空间和寒屿昨天晚上打开的驾驶舱布局一致。 他初步判断刘大校的遗体大概在这儿,于是抓住驾驶舱残破的一角,想要一探究竟。 轻轻地一压,金属像a4纸一样被弯折。 力气比预想中还要大。 他干脆花了点功夫把整个驾驶舱残部拖到了岸上。 寒屿排掉部分水后想打捞刘唯大校的遗体,结果扒开叠起扭转的金属条,里面的景象惨不忍睹…… 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场景还是极具冲击力。 没有头,没有脚。 没有半截手。 难怪贴身防护的驾驶服成了碎片。 他离开驾驶舱部分,朝刘唯大校鞠了一躬。 然后继续他的约定。 原计划当天就离开墨阳前往子诚,并要在途中的青痕县逗留。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即使寒屿猜测到维吉斯当时的爪击把驾驶舱分作多截,也难以想象当时大校怀着怎样的想法忍受这毁身之痛。 他不禁想到:要是自己不出现在那里,大叔也许就能救下刘唯大校。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犯下了无意的罪过,只能一边在想,一边在捞。 一共捞了一天一夜才拼出了个人形。 驾驶舱甚至都不全。 wz-1和wz-2最后的能量经由通路传到了金属表面层。虽然破碎了但整体仍藕断丝连。 他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军方的动作。应该在他捞遗体的同时,军队把机甲碎片用运输载具拉走了。 至于它们未来怎样,寒屿也不关心,再收集它们的资料就好了。 他打捞前后没吃过东西,只是偶尔对着河面发呆。 现在看着黎明的微光,他有些累了,但还是坚持着把坟上最后的泥土给拍上。 带不回去了,连这具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他的战友们都带不回去了。 既不想被认出来,又想为大校留下点标记的寒屿望了望四周。 混合着水和泥的遗体早就腐烂于滩涂,厚重的灵魂也已消弭于远海。河边的灰鸽衔着虫子,岸边的观赏柳树才刚发芽。 他用掰下来的驾驶舱金属片给捡到的木材边角料刻字。 “你在写什么?”“幸存者”不太理解寒屿歪七扭八刻出的东西,“这玩意,是汉字,对?” “你要笑就笑好了,我也没学过雕刻。”寒屿一点一划尽力刻好。 “那你还整这一出?” “总要有人留下点能记住他们的痕迹。”寒屿本来还想刻大叔的名字,结果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大叔叫啥。 “大叔,叫啥来着?” “我一般不叫他名字,你想知道的话记住一个就好了——‘简明’,记者大哥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寒屿坐在离河岸有些距离的细石地上,打算再加把劲,转念一想,还是不刻了。 “有机会我要了解一下大叔,就先不刻他的名字了,免得给他添麻烦。” “重要的事物,必须要记住的话,记在心里就好了。”“幸存者”讲了句在理的话。 寒屿起身,把木牌插在了坟墓前:“你说的对。” “刘唯英雄之墓”。 “那我们走?别让军队再发现我们了。”“幸存者”催促道。 “行,走。” 寒屿没有再走那条过去一年踩过无数次的河道。 因为他不再是回家,而是离家远去。 沿着河岸展开搜索的制式小队在寒屿离开后不久来到了这片区域。 在高及腰部的杂草掩护下,路过的小队差一点没发现多出来的坟墓和潦草制作的墓碑。 他们先注意到了地上沉重的脚印,才顺着道儿找到了再次滑入河岸淤泥里的驾驶舱残部。 “陈队,我们发现了刘唯大校的坟墓和部分驾驶舱。” “怎么回事?” 听闻呼唤的陈队从远处的杂草中站了起来。他绕开泥地走到了小队面前,用眼睛扫视驾驶舱周边的一切。 “有人比我们快啊……这土还没完全干。去,采集点对方的信息,顺便确认一下土堆下面的情况。”陈队来到驾驶舱边上,被怪味恶心到吐,“把发现报告给总部。” 驾驶舱表面还留着怪兽的残余组织和河底青泥,陈队捏着鼻子瞅了一眼,里面的水并没有被排干净。 “算了,查一查驾驶舱水成分里的信息。”他招呼着两个正在搭建简易设备的小队成员。 他们来到了驾驶舱边。 小队成员忙活起来后,身着墨绿色军装的陈队走到了细石地边上。 地上还留着纷乱的碎屑和破损的简易工具。 甩动着细石子中埋的木条,他注意到了木条上粘着的珠状血滴。 血滴表面以横八字形运动着。 “带有能量的血……” 听见快速靠近的脚步声,他把木条随手扔在一边的草丛里,仿佛只是看见了没用的垃圾。 他一抬头,眼前出现了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舒中校,你怎么在这里?” 脚步声的主人双手支在双腿上,喘着粗气,尽力以最好的精神面对自己面前的搜查队队长: “陈队长,我师傅,他在哪儿?” 第十四章 地下的空白 “我从橘姐那儿听说,你们找到了师傅的下落,是真的吗?” “我的乖乖,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跑到这儿来啦?”陈队迎上前去,接住了快要脱力摔倒的舒楚莹中校。 “橘姐同意的,陈长官你就不用管了。” 话虽如此,舒中校还是裹紧了扣子扣错的外套。 “别叫啥‘陈长官’了,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这样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别说是司令员,就是橘代表那儿,我都没法交差。” “没事的,和怪兽肉搏我都能活下来,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可怕的了?” “行,说不过你。”陈队犟不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扣子,“好,我不拦着你。” 他挪动位置给着急看到实情的舒中校腾地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怕你承受不住。” 望向陈队背朝的方向,舒中校看见了一座土堆。 土堆前面立了块木牌,牌子上刻了几个大字。 刚来到这世间的光揭开了令人昏厥的滤镜,舒中校察觉了所见所闻间的呼应,也大概猜出了经过与结局。 “我原本以为你会受到更大的打击。”陈队歪头瞧着舒中校,“毕竟你还是第一回亲眼见到死人,不像我们都经历多少次的人……” “可是他明明一天前还好好地跟我说,地下基地建成后就退居二线,然后……” 舒中校尽量用着平静的语气说话,显然没注意到泪水已然沿着美人的眼弯弯落下。 “刘唯大校是个英雄,一开始看见这一幕我也是不相信的。”陈队领着舒中校一步步来到木牌前,“我们搜寻了各个角落,直到这儿。” 他们面前最显眼的是破损驾驶舱留下的碎片。 “陈队,通过对现场放置的制服碎片和土下物质的分析,确认了木牌标志的正确性。你看下一步应该……” 一个摘了帽子鼓捣设备的青年前来报告。 舒中校赶忙把眼泪擦去。 心中最后的侥幸还是破灭了。 “就保证现在这个状态别被破坏就行,也不知道哪个傻子给整了个坟,带都不好带。”陈队叹了口气,随后摆了摆手。 青年得到指令,向两位敬礼后返回自己的岗位。 舒中校红着眼,沉默地注视着木牌:“师傅的死是我的错,本来应该由我来操作那一刀的……” “你在说什么呢!”陈队挡住舒中校的视线,打断了她的回忆,“你的技术比你的师傅好吗?你能在那谁上谁成烈士的时候毫不迟疑地、精确无误地斩出那一刀吗?” “我……” “你师傅的经验和操作能把你保护下来,那你能让你的师傅活下来吗?” 陈队咄咄逼人的询问让舒中校陷入了悲伤外的思考。 “你说的对。”舒中校低头死死盯住曲张的双手,“我就算现在也无法忘记自己操作上的失误,也很难在能量不多的情况下迅速做出判断。我还是能力不够。” “不,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的自信心。”陈队看了看通讯器里“橘”的轰炸消息,眉头一皱,“我是想让你明白,你师傅的死不只是为了你。他斩下的那一刀很关键,要不是出了意外,一号和二号战甲绝对能处理掉两头怪兽。” “你师傅也不会愿意看见你伤心过度,胡思乱想的样子。” 安慰的话说完,陈队把自己的通讯器递向舒中校:“找你的。” 她还没做出反应,陈队就强行把通讯器塞到了她伸出的双手里。 “是橘姐……” 她轻轻晃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把通讯器扣在右耳边接通了语音通信。 “喂,橘姐……” “你小子不接我电话是?连基本通讯也不……哦,是楚莹妹妹啊,我刚刚说的话不是对你。” “我知道。” “那见到了就先回来。现场交给你陈大哥就行。你现在身上带着伤,要是出了啥闪失,我没法和司令员交代。” “嗯。” “好了,让我和你陈大哥讲话。” 舒中校一个劲儿点头。 “让我来。”陈队没听见她们在说啥,但察觉到舒中校在规律地点头,往后就只是沉默地点头后一把接过电话。 他开口说道:“你在叫我是?” “怎么和上级说话的?” “在外面给我留点面子,毕竟我都成了搜寻队的队长……” “临时搜寻队队长陈瑜,请向你的直接上级,怪兽对策局局长沈橘,报告你的最新进展。” “你……官高一级压死人,我真的……”陈队往没人处多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 “说罢。” “得,当初不该嘲笑你们俩。”陈队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子,“我们已经确认了驾驶舱残部内和土堆下遗体的身份,是刘唯大校无疑。” 在陈队和上级拉锯的过程中,舒中校走到了土堆前。强行镇定的她抚摸着木牌上的字,在胡思乱想间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 她的记忆里浮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的脸。 她曾求助他,他也答应过她要找寻她的师傅。 这个坟墓想来便是他造的。 拉警戒线的搜寻队队员本来还想驱逐踏入现场的人,发现是舒中校后停了一会儿,从另一边继续开始工作。 舒中校右手搭在木牌上,整个人跪在尘土上。 泪水把膝下的土地再次湿润,河水低落带来的落寞和河岸裸露失去的涌动也再度归来。 “……具体情况等回去以后再和您细说,可以吗,沈橘局长?”陈队敷衍了很久,总算摆脱了这个难缠的女人的训话。 “行,尽快护送楚莹妹妹回来。她要是掉了一根汗毛,唯你是问。” “啊行行行,啊是是是。” 沈橘果断挂了通讯。 “真难对付啊……”陈队有些抓狂,“你说是,舒……” 他第一时间没看到人,扭头才发现舒楚莹跪在大地上,通过渗入地下空白的泪水与曾经最敬佩的师傅链接。 “其他工作结束了,让保密组过来。” “是。” “等等,你,还有你,留下来。” 两名身材比较高大的队员被点到留下。 陈队交代完事情后来到舒中校身边,向她伸出手。 已经缓过神来的她拉住陈队的手再度站了起来。 “先回去。” “好。” 舒中校走起路来还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别是伤口裂开感染了。快,你们两个,老实护送舒中校回去。她出半点事,我唯你们是问。” “是。” “啊,好的,是!” 舒中校他们渐行渐远,逆着他们方向来的保密组身穿黑色防护服,很快来到了河边的陈队面前。 “尽量把刘唯大校的遗体保全带出来,实在不行就留在这儿,都是战友。” 陈队只交代了这一句。 河边在进行着向下的求索,在保留英雄骨骸的同时留下这场起始战争的遗物。 人与怪兽再度展开战争,这只是序幕。 “沈橘,地底怪兽已经被清除。地下基地的计划可以从墨阳开始了。” 沈橘接收到了语音通知、任命书和授权令。 在舒中校离开旧城区后,军队运输车在烟尘弹的掩护下轰隆隆地开进新城区。 地底怪兽齐哈尔挖出的通道里,今夜开始直到基地完成都将灯火通明。 心塞难平 三青寒屿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青痕县。 之前柳阿姨还在店里的时候,虽说总会在饭里“下毒”,但他终归还是能吃饱的。 而如今需要自己去觅食,前进的步伐就得中断。 幸好他找工作并不困难。毕竟谁不喜欢一个几乎不需要啥工资、干事勤快卖力、只用管饭就能立刻工作的年轻小伙子呢? 可是后来这个任务变得相当困难。 难点不多,也就一个:他几乎每干一个工作就在当天工作完成后就把饭碗给踹了。 你很能干有用吗?你很好糊弄有用吗?出来混靠的是听人话 “可恶。”他也很苦恼。 要不是“幸存者”每天在他面前念叨,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赶路。 斩杀了维吉斯以后,寒屿的目标算是完成了一半。 而另一半任务着急不得。 且不说阿芬斯托没有已知的固定栖息地,他这小短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它,就算找到了怎么对付它还是个问题。 维吉斯仰仗于它自身的机动性和破坏力而能在墨阳城内立足,官方给的纸面赋值也相当出色。 可在明眼人(三青寒屿毫不自夸)眼里它是什么货色? 光一个阿芬斯托就能把它拎到空中吊起来锤。 目前寒屿并未掌握飞行或者是超高高度的跳跃能力。 先不提打不打的过尖牙利齿的阿芬斯托。就算能把它打的屁滚尿流,人家拍拍屁股就跑了,人类战机也补不了刀。 他只能站在地上干生气。 想到这里,躺在天台水泥地上的寒屿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你说我啥时候能飞起来,‘幸存者’。” “你在做梦呢?你现在连武器库都打不开,跟我搁这讨论飞行?” “那你说能不能!” “能,这有啥难的?”“幸存者”说话顿时来劲了,“你是没见过我开着发金光的小翅膀,把那群人给砍的是落花流水……” “你哪天不吹牛我还会怀念你这么吵的日子。” “还能不能好好讲话了?是你自己要谈这个的。”“幸存者”关了麦克风,“睡觉了,有事烧纸。” “你竟然需要睡觉?” 没人应答。 没事可做的三青寒屿把玩着银色石头。它现在是半透明的,并且因为正在吸收星光和月光而变得温暖。 他想起了柳阿姨。 也不知道她到没到家。 店没了,他也走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他的右手紧紧握住石头,天底下便点起了一座巨大的火炉。他把身体裹紧,不是因为冷,而是不自觉被深入全身的暖流牵引至银色石头的旁边。 大叔给的红色石头现在还在他的拉链裤袋里,他不舍得用。 卧于天地之塌,他沉沉睡去。 而在另一边,沈橘为着地下基地的建设忙的焦头烂额。 敲了半天门的陈队直接来到她的办公桌前。 “我说你怎么没反应呢,原来在整这个。”陈队往前探了探身子,瞅了一眼沈橘桌子上散布的文件。 “怎么,你有兴趣了?”沈橘喝了口咖啡,苦涩爬到了她的脸上。 “都凉了?你是真的忙哦。”陈队接过盛咖啡杯的碟子,把它放在了自动打开的窗口里。 窗口关闭,三秒钟后热咖啡就出现在了碟子里。 “所以说,你加入我们不好吗?还能帮我打打下手。”沈橘接过咖啡杯。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 “那你是铁了心要去‘特调局’吗?” “恩师给我下的请帖,我不好推辞。” “老头子要求的,那就没办法了。”沈橘故作惋惜之态。 “看你这样子,失去了个打杂的,很不开心?” 陈队把一份比右手拇指厚的报告压在了所有文件之上。 “哪里的话。同窗友谊怎么能叫上下级呢?”沈橘边调侃边翻动报告。 她注意到报告分成了两个部分:“怎么回事?” “参与对怪兽齐哈尔和维吉斯作战的连云、华文、辛造及其他机场,在战机出击后还是被其他本地的怪兽袭击了。”陈队解释道,“同时,负责火力支援的云游、幽门基地在开机不久被以凶兽阿芬斯托为首的空中怪兽群摧毁。” “具体伤亡数字全在报告里。” 沈橘抿了口热咖啡,有些烫嘴:“……它们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啊。放心,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的。” “墨阳城的情况也相当严重,新城区完全失去功能,旧城区一半地区全毁。如果没有那个巨型生物的帮助,恐怕墨阳就算回到我们手里也要千疮百孔。” “这还只是最容易攻下的城市之一……”沈橘浏览了一遍伤亡数字和进一步建设的可行性分析,“齐哈尔和维吉斯的尸体回收工作完成了?” “是的。”陈队点点头,“怪兽回收部的报告在第一部分的第三处。” “不出意外地发现了新物质……”沈橘目光扫过一页页的报告,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是好消息,但真不想给自己加工作啊。” “另外,关于这次行动出现的意外,‘特调局’委托我和赵大仙儿调查。” “你们有什么收获?” 陈队特意走到沈橘耳边说道:“具体结论不方便明说,但你要注意了,你身边的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可靠。” “有证据吗?” “wz-1和wz-2出击前出现的控制系统错误被证明是人为的。” “什么?”沈橘猛地把咖啡杯砸在碟子上,黑褐色的咖啡沿着杯壁留下。 “不仅如此,wz-1和wz-2最后出现的失控,原因是核心电路被爆炸物切断。” “爆炸物……整备的时候没查出来,那么被安装的时间就是排查错误故障的时候了。” “是的。你猜的很准。” “别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跟它没完。”沈橘擦干手上的咖啡污渍,把字揉作一团,捏在手心里。 “这第二部分是?”她安安静静地看到了报告后半部分。 “在本次战斗后,机甲计划的正式驾驶员损失过半,特别是……”陈队犹豫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舒中校虽然伤好了,但精神状况自那以后一直不大好。最近她的康复训练,老实讲,成绩一塌糊涂。” “不是让你保证她的安全吗?” “出问题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心。”陈队评价道,“报告最后部分有比得蒙先生对她做出的评估,认为她有强烈的应激障碍,目前不适合再成为机甲的驾驶员。” “遇见这样的变故,小丫头接受不了也正常。”沈局长翻了翻后面的记录,“她师傅的死我也有责任。” 她浏览了下伤情评估后说道:“这样,让她散散心,休养一段时间。等恢复状态了,再归队。” 陈队笑道:“怪兽调查局地下基地人手够了?” “啊,你别提了,人手根本不够。”沈橘被戳到痛处,直接摊在散落的文件上,但眼睛向上瞟着,“你真的要去老头子一堆的特别事务调查局啊……” “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我的对策局局长。”陈队把要讲的内容说完了,准备退场,“你说的我会提前通知小学妹的。” “都是麻烦事儿啊。”沈橘把头埋在文件里,“慢走,不送。” 门叮的一声开启,咚的一声关上。 过了一段时间,再度振奋起来的沈局长把杯里的咖啡喝干净。 “啧,好苦!” 愿从此处 如是这般,三青寒屿还是在u型生活区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份能攒到钱的工作。 “老板,你整这么多旧书,赚不到啥钱?” 寒屿当时蹲在旧书店老板整的报刊边上搜集信息,无意间瞟见了被褪色发黄的柜子保护着的旧书。 发黄的书页和几欲脱落的标签上是模糊的书名。 “赚不到钱,几个人吃饭还是行的。” “多一个人吃饭成不成?” 手里摊放着杂志的寒屿还挺喜欢这个小角落的。 “怎么,你想在我这儿搭把手?”老板本来背朝着寒屿整理两层的书架,现在蹲下面对着寒屿。 “这么着。你要是能去城南帮我找一个人,那这事儿就成。”他伸出右手拍了拍寒屿的背。 “行。” 三青寒屿在一份草图的带领下前往青痕县南,地位相当于墨阳旧城区的昕阳村。 在被曾于青痕县城当地流窜的“山与泽之兽”卡那加尔的破坏下,连片的建筑倾倒于泥潭之中。 一路走来尽是摆不脱的泥路,翻过山包才见失去了城市骨架的聚居区。 他踩到了一截被腐蚀得卷曲的坦克炮管,记起了媒体对军事基地集体被袭的报道。 报道里出现了阿芬斯托。 寒屿不清楚地下基地的事情,因此对前几天的军事行动的目的大为在意。 和怪兽的战斗已经搁置一年,此次行动一经启动必然不会简单完结。而明面上的损失远比击杀两头怪兽的功绩大的多。 墨阳不是经济重地,不是战略枢纽,也没有大型矿区,更不是行政和军事关键。 那么他们的目的必然是墨阳地界的地下。 阿芬斯托袭击的机场和火力阵地都是地表上的。没了地底怪兽的威胁,依托地表的掩护,阿芬斯托等一批主要依靠空中优势的怪兽将失去对人类的完全压制力。 诚然,这一切是建立在人类的武装能战胜综合实力被公认为垫底的齐哈尔以及后来出现的维吉斯的基础之上。 要是那天夜里,怪兽跨过了旧城区,那么它们的信息素将会搅乱目前看似平静的怪兽之间、人与怪兽之间的抗衡关系。 无论怪兽之间的博弈结果如何,人类现有的占领地必将承受不可逆的严重损失。 寒屿那天晚上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也有半分无奈。 他站在昕阳村村口,左右望望也是无奈。 凑近来看,聚居地的环境比墨阳的旧城区还要糟糕,建筑残骸的背后都堆着团团烂泥。 人是一个没见到,扑鼻的臭味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有人吗?” 书店老板不会故意折腾他? 寒屿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没人回复。 他又高声问了几遍。 不想踩进烂泥地的寒屿纠结了很久,在厚实的草地上跺了跺脚,才决定迈出注定要洗很久的一步。 脚还没触地,只听一声大喊:“你快停下!” 寒屿一激灵退回原位,眯着眼睛看向眼前不高的几个人。 他们靠近了,寒屿才发觉是四个小孩。 呵,两男两女,配的挺好。 他们脚上破烂的鞋子底下都装了宽宽的塑料板。 走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叉着腰,把两截塑料板扔到了寒屿面前,昂首挺胸地问道:“你是来找我们村长的?” “是的。” 鞋子套进塑料板上的铁丝环里,四人中最瘦弱的小女孩见寒屿折腾半天也没把板子固定好,特意弯下腰给他拾掇完毕。 这点小事儿让小姑娘帮他,寒屿实在不好意思。 少女有些怕生,帮完寒屿的忙就退到同伴身后了。 “真的有够笨诶。”为首的小男孩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跟我来,村长让我们带你过去。” 三个小家伙簇拥着小男孩走在前,寒屿跟不会走路一样走在后面。 路过一个又一个被泥沼吞没腰身的建筑,寒屿注意到部分砖瓦底下的泥土样式很奇特。 它们不是摊开的,看起来也不像是流动能塑造出的。有环绕着一个中心土堆的,也有一小卷盖着两小团的,甚至还有大字型连成一片的。 寒屿没想那么多。 “山与泽之兽”卡那加尔听说具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出现些非常的地质现象也不足为奇。 村长的房子是用精致石材围成的,从堆叠的混乱程度来看,它应该是卡那加尔袭击后才产生的造物。 “你可以直接进去。”小男孩止住脚步,回头说道。 他们停在了前面,寒屿没注意,差点撞到女孩儿组里的短发少女。她回头瞪了一眼寒屿,不过没说什么。 害羞的女孩儿站在领路在前的男孩边上。短发女生在两人身后,死死地盯着寒屿。 还有一个头发盖住眼睛的褐色皮肤少年。 他存在感太低了,只有四个人一字排开和离得很远的时候,寒屿才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朝寒屿点了点头。 四个人送他到目的地后甚至退了几步。 寒屿不知道这四个少男少女究竟有何意图,神秘诡测的氛围在步步难移的村落里埋下了蹊跷。 他推开了村长家的门。 门内是和外面差不多的环境,但淤泥明显被清理干净。 中央的茶几边上坐了位老者。 他在斟茶。 寒屿本来还想问问要不要把塑料板收起来,村长就把茶水端到了还没进门的他面前。 “十分抱歉,根据我们的习俗,您暂时不能进去这个房间。”村长先开口了,“听说您要找郑国坤,鄙人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叫三青寒屿,算是跑腿的,是青痕县城的张店长让我来找您的。” “是为了‘怪兽执方鉴’?他还是那么念念不忘。”老村长捋着胡须笑道,“怎么样,我这茶?” “入口苦涩,但口感饱满醇正,我觉得挺好的。” 寒屿不会评茶,把能说的套话讲了一遍。 “哈哈,这就是散抓茶叶而已。” 寒屿听完都要骂人了。 那你斟茶的动作还那么慢条斯理的,看起来有模有样,搁这里诓我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别急。”老村长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我要说的是,这就是我的态度问题。无论茶叶是好茶叶还是市面上的干茶叶,我都是一样的态度。他想要拿走这本破书,也要有足够的诚意才行。” 得,做戏给我一个办事儿的看。 寒屿点点头:“行,村长您的话我一定给您带到。好?” “那不送了。” 老村长收回茶杯,把茶水倒到一边的泥土里,嘭的关上了大门。 寒屿回转过身,只见那四个少男少女还在原地瞧着他。 意识到外来人看到了他们,四个小家伙朝他招手。 也不能这么就回去。 寒屿决定和这四个孩子交个朋友,从他们身上找到事情的转机。 四个孩子 “你为什么不问问土阿公呢?” 孩子头男孩向寒屿提供了一个建议。 “土阿公是谁?”寒屿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 “就是山上的神,我们老村长很相信这个的。” 男孩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寒屿。 他就像盯着一个啥也不知道的白痴一样。 “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所以不太清楚。”寒屿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确实对“土阿公”一无所知,“那你们说的这个土地神,在哪里能找到呢?” “土阿公吃饱以后会在村子往常祭祀的地方散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老村长两天前刚把祭品给土阿公送去。”小男孩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它今天晚些时候应该就会来吃饭。” “那,祭祀的地方在哪,你们知道吗?” “就在那儿!” 小男孩指了指村庄附近的一座山峰。 “你能指得更清楚一点吗?” “就那儿!” 寒屿明白了。 “这山可有点大啊。要不,你们带我去找土阿公,可以吗?” “要我们带你一个村子外的人去,有啥好处吗?”小男孩一脸计划得逞的得意相,“老村长可说了,不能轻易带外面的人去那儿。” “会遭报应的。” 寒屿还不清楚他咋想的:“等我从青痕县城再回来给你们带好东西,可以?” 小男孩和小伙伴们对了对眼色:“行,不过要每个人都带一份啊。” “可以,没问题。”寒屿认真地敷衍四个小家伙。 他说的只是“好东西”,但没有具体说带什么。小孩子好糊弄,到时候带点糖果巧克力—— 有点贵。 找吹糖人的老爷子给吹四个糖人好了。 “那你跟着我们,别掉队。” 小男孩实现了他的目的,率领五人小队伍踏上山路。 这条路很长,绕着山腰一层层上涨,四个小孩子仿佛忘了他的存在似的叽叽喳喳,如同在进行久远年代时的郊游。 寒屿个儿是五个孩子里最高的,能看见领头的小男孩举着的树枝杈。 要不是一路泥泞,他也想找一根粗壮的树枝,在路边的杂草上拍拍打打。 最害羞的小女孩儿这会儿走在队伍最后边。三青寒屿看她摇摇晃晃的步伐,每次遇到情况都会下意识挡一下。 好在一路上无事发生。 从孩子们的反应来看,土阿公在当地人的印象里是中立温和的,至少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当然也有可能是四个小孩专心于拉寒屿入伙上山,有他这个成年人壮胆,浑不怕妖魔鬼怪。 小男孩对寒屿脚步有些慢了感到不满:“你还是个大人哩,走的这样子慢,还去找土阿公。” “我也才刚成年……再说了,你们不会在耍我,为什么一直在走没脚印的野路?” 寒屿并不是体力差,而是这山路确实崎岖。在泥泞的黄土地上还有扎脚的石块隐藏其中。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弯弯绕,左手边的土壁肮脏发黄,上个低坡无处助力还要防着冷不丁的踩空。 “我们当然也想走大路啊,可是大路在一年前就已经掉进窟窿里了。” 小男孩提起此事,咬牙切齿的。 想来是卡那加尔在地表运动的结果。 “那土阿公作为山神,就不管管吗?” “我们也很好奇,所以本来今天我,小亮,小新,小雨就是要来找土阿公的。” 小男孩很诚实,也不藏着,明摆着和寒屿交代底细:“但是老村长很相信土阿公,他一直不让我们靠近那儿。” “这个老村长没问题。”“幸存者”好久没说话,一说话吓了寒屿一跳。 “你说话他们听不见?” “你以为?结束转换时用的光学隐蔽和同你交谈使用的神经并路技术,你懂吗?” “不懂。” “切,无知的人类小子……诶,诶,别晃,哥……” “幸存者”被寒屿晃得闭上了嘴。 “老村长是个固执的家伙,会把村里大家伙整的食物送给土阿公。”小男孩挥打着树枝杈,“我们食物本来就不够,给了土阿公,我们会饿死的。” “那,土阿公给了你们庇护吗?” “你是说土阿公像老村长说的那样保护我们的村子?” 小男孩和短发女生交谈了一阵才给寒屿抛出这么个问题。 “对。” “是有。大怪物一年多没来过我们的村子了……可是我不信。”小男孩不顾短发女生的遮拦,非要让寒屿这个外乡人听听他的想法,“大怪物早就离开我们村子往东边去了,就算没有土阿公,我们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们有田。”最害羞的小女孩站在寒屿身边补充道。 “这附近有可以种的田地?”寒屿有些惊讶。 “是大怪物留下的啦。”小男孩突然低头不说了。 沉默的空当里,他背对着包括寒屿在内的四个孩子走上山路,回顾着自己的记忆而有些失神。 仅仅思考了几步距离,小男孩便转过身继续赶路。他迈出的第一步就踩在了硌脚的空底石头上。 石头直直的掉到了山脚的荒田里。 小男孩则被其他三个小孩连串着拉住。寒屿没松开害羞小女孩的手,花了点力气后把四个小家伙从悬空边际拉了回来。 “没事儿?”寒屿抬高了嗓门。 小男孩不像是第一回碰到这种事,喘气平稳后咧着嘴笑道:“嗯,谢谢你了。” 寒屿松了口气。 “你们几个告诉我祭祀地点有啥特征,我自己去就行了。有啥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他低估了少年少女的好奇心和决心。 “不。我们现在主要靠大怪物给的田地活着,如果不用再向土阿公交粮食,大家的爸爸妈妈就不用离开这儿了。” “他们,你们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寒屿问道。 队伍继续前进,来到寒屿边上的小男孩接过问题:“老村长说,他们去了城里,很远的地方。” “那你们为什么不跟着你们的爸爸妈妈一起进城呢?这里的环境太差了,你们……”寒屿不大理解选择留在这里的人的想法。 “我们走了,老村长和走不了的叔叔阿姨们会很苦的。爸爸妈妈们赚到钱了会回来看我们的。” 害羞的小女孩拽住寒屿的衣袖,柔软的声音和她的心一样。 “小雨说的没错。”小男孩应和道。 “你们都是好孩子。” 寒屿觉得和他们真心交朋友也不是不行。 “我们快到了。” 丝毫没有存在感的男生突然站住不动,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五个人走上了下坡路,坡下不远处是一个透不进光的坑洼。 坑中间盛放着还没有变化的食物。 五个人刚到没多久,窸窸窣窣的声响自飞鸟散尽的森林由远而近地走来。 “土阿公,它来了。” 找寻土阿公 “是‘山与泽之兽’卡那加尔吗?” “不是。它具体是什么,等我再观察一下。” “幸存者”和寒屿都没有分辨出深坑之上的模糊影子究竟属于哪一类怪兽。 比起齐哈尔和维吉斯的高大身躯,影子更接近人的高度。 “那就是土阿公?”寒屿问小男孩道。 “我也不清楚。”小男孩皱着眉,努力回想,“不过它对我们给的食物很感兴趣,大怪兽们可不会这样。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说不定能和它谈谈。” “你们找土阿公不是为了把它赶跑啊。” 寒屿这才意识到孩子们来的目的只是和土阿公商量。 “赶跑?你是这么想的吗?”短发女生凝视着寒屿的脸。 整的寒屿有点不好意思了:“抱歉,是我的问题。” “虽然要依靠大怪物给的田来存下食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田地和村子会再被打坏,但是只要土阿公吃的不多,我们村子还是能等到爸爸妈妈回来的。”小男孩用树枝撑住身体,下到了有他半截身子高的石块上。 他把石块插在软泥上,伸出手帮助另一个小男孩下来。短发女生接住差点滑倒的害羞小女孩。 寒屿一个蹬腿,双脚平稳着陆。 孩子们为他简洁的动作鼓掌。 第一次被一群孩子表扬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老村长相信土阿公带给村子一年多的平静。我们不知道原因,但相信村长。”短发女孩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题,“土阿公对我们有恩,要对它有礼貌,怎么会想伤害它呢?” “听听人家的话,这叫觉悟。” “幸存者”不放弃任何机会嘲讽寒屿。 “听到了。这几个孩子,呃,确实和我见过的不太一样。” 他朝短发女孩微笑道:“你们能有这种思维,很像真正的大人了。” 寒屿记起了路过村子时看到的破烂糟糕,瞥见了与墨阳城旧城区里曾出现过的苦命人相似的受难者。 精壮力往城里去,能扛下所有的恐怕只有这些尚显稚嫩的花朵了。 他们是希望。 “不过为了你们的安全,我先问下,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土阿公是头暴躁的怪兽,那该怎么办?” “在你和老村长说话的时候,我们讨论了一下,决定让你加入我们的队伍。”小男孩拍了拍胸脯。 八成是他提的主意。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找土阿公和说服老村长有啥关系吗?”寒屿举手提问。 “你向老村长要的那本书,我以前给老村长帮忙的时候看到过里面的插画。”没啥存在感的小男孩举手回答,“插画底下有‘土阿公’几个字。” 寒屿还是第一回听说年代这么久远的怪兽。 “老村长不是讨厌你,他只是被之前那个外乡人惹生气了。”害羞小女孩垂搭着手,补充道。 说的应该是张店长了…… 小女孩继续说道:“我们觉得,只要你证明自己相信那本书记录的都是真的,那老村长就会相信你。他老人家相信你了,就会把书给你。” 其余三个孩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寒屿一想,讲的也有道理,不禁露出微笑。这群孩子对能请得动他这个外乡成年人的条件理解得很透彻。 “我明白了。那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呢?” “安静。”短发女孩示意大家噤声。 五个人都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话的声音沉下后,呜噜呜噜的吞咽声逐渐响亮。短发女生和带头小男孩先探出头去观察情况。 两个孩子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脸色煞白的退了回来。 小男孩犹犹豫豫,短发女孩则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哥哥,麻烦你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寒屿挪了挪位置,从另一侧走到坡顶往下望。只见食物和食物残渣飘浮在空中,一点儿一点儿的被风和空气消化殆尽。 “透明怪兽?”他问了问“幸存者”。 “幸存者”咳嗽两声:“都说你们人类肉眼凡胎,看不到真相。透明怪兽的器官是全透明的,不可能食物进去了却看不见消失过程。” “那,我所看见的到底是什么?”说话间,食物已经缺失大半。 两声响亮的咳嗽声在空谷里游荡。 “很可能是解离了实体的灵魂体。” “鬼魂?” 寒屿溜下小坡,来到孩子们身边,不经意间把脑中疑问说了出来。 三个小孩抱在一起,只有带头小男孩仍举着树枝,瞪大眼睛观察地面。 “是,是鬼魂吗?土阿公,是恶鬼吗?”毫无存在感的少年用颤巍巍的嗓子问道。 “我,猜的。不过它既然能吃饭,应该有和我们差不多的身体。我们也许能和他谈谈。” 听到寒屿要和“鬼魂”谈谈,三个孩子又被吓到了。 “这件事交给我,你们在这儿待着别动就行。”寒屿没想到孩子们这么害怕看不见的东西。 小时候被吓得估计不轻。 “好。”最没存在感的小男孩抢先答道。 “可是,我们不是说要一起找‘土阿公’谈谈的吗?”害羞小女孩抬起头,揩着被吓出来的眼泪说道。 “但是‘土阿公’是鬼,会吃小孩的!它不会和我们谈的。”没存在感的小男孩一句话再度把三个孩子唬住了。 “那说好了,你们呆在这儿别动,行吗?我马上回来。”寒屿估量着孩子们不会乱跑,于是准备出发。 “等一下,我……”带头小男孩举起左手,“……我也去。小雨说的对,我们是来和‘土阿公’谈谈的。你们不去的话,我去。”小男孩鼓起两颊,脸憋的通红,好不容易才把想说的说完。 他撑着树枝走到寒屿面前,中途差点摔跤。 寒屿弯腰接住小男孩:“你的勇气我了解了,可是‘土阿公’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不能让你们暴露在未知的危险面前。” “我,不怕。”小男孩把树枝撇到一边,“你说了,‘土阿公’不是吃小孩的鬼。” “那你的朋友们谁来保护呢?” “他们……”小男孩看看自己的伙伴,又看看面前的寒屿,转过头看向土阿公在的方向。 小男孩似乎想了很多,看寒屿时急得眼泪快出来。 “你相信我,我会把你们的话带到。行吗,小虎?”寒屿半蹲下,和小男孩平视着说出这些话。 “好……大哥哥。” 寒屿接收到请求后立马动身,准备去瞧瞧土阿公究竟为何物。 “等,等,等一下。” 短发女孩脆亮的声音令寒屿回头。 三个脸色发青但能站出来的小孩子手挽着手。他们来到小虎的身边。 两个小女孩握住了小虎的双手:“我们,还是去和土阿公谈谈。” 最没存在感的男生低着头,附和道:“我,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小虎和寒屿体会到了他们仨的觉悟。 “大哥哥,现在能让我们一起去了吗?”小虎代表着孩子们问道。 “保护好自己。”三青寒屿会意,点了点头,“跟在我的后面就行。” 他向小虎伸出手去。 谈判失控 三青寒屿自认为能保护好孩子们。 鼓起勇气后,孩子们的眼中除了惊吓与恐惧逼出的泪水外还含着为村里人争取机会的决心。 决心愈加炽烈,寒屿愈加无法拒绝。他伸向小虎的手握住的不只是一只小男孩的手,还有小男孩身后的孩子们的手。 通往祭祀深坑的路极为陡峭,他们五个几乎是互相支撑着才能缓慢下行。 来到这么近的距离,土阿公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只不过它吞咽的动作只是停滞了一下便继续如收割机般咆哮运转。 五个人来到了被打扫干净后堆起来的碟子旁边。他们看不见土阿公,仅仅凭借着食物被撕扯的形状来推测土阿公的相貌。 “土阿公?”寒屿不清楚土阿公是否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先尝试用名字来引起它的注意。 “有什么事,人类?” 它的声音如同狐狸和狼在共同嚎叫着一句人话,音节交错难分的词汇让寒屿和“幸存者”都花了点时间理解土阿公在讲什么。 “它是在问我们找它干嘛,对?”寒屿姑且和“幸存者”确认了一下。 “你猜的没错。” 有了交流成功的开头,忍不住性子的寒屿开始在孩子们面前表现:“你就是土阿公?我们是来和你谈谈的。” “很久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土阿公的声音现在是乌鸦和麻雀的结合物,“你们想和我谈什么?” “我们……”寒屿才意识到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有礼有节地完整表述孩子们的需求。 “我们!” 小虎从寒屿身后探出头来。只是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四个孩子就都吓得瑟瑟发抖。 在他们眼里,土阿公是一团空气。他们也听不见土阿公的说话,只能听见狐狸和狼的嚎叫以及乌鸦和麻雀的的啼鸣。所以小虎只是复述了一下寒屿的话试图让土阿公明白他们的诉求和立场。 结果他们还是被看不见的“鬼魂”吓住了。 小虎的身体僵住了,没退回去,双眼紧盯着空气想要看清土阿公的全貌。 “放轻松,小虎。”寒屿左手放在小虎面前。这个动作让小男孩晃了晃头,从快斗鸡眼的紧张状态变回之前满不顾忌的样子。 小男孩点了点头。 “很可爱的孩子们,不是吗?”土阿公发出了狐狸与狼的嚎叫,“他们耕作也很卖力,是群勤劳的绵羊。” “是啊。”寒屿并没在意土阿公用的奇怪代名词,“正是这群可爱的孩子们想和你谈谈关于祭品的事儿。” “祭品,这有什么好谈的?”土阿公发出了鸡鸣和鹿啼。 “啊那个,你先别生气,我们这不是来和你商量着能不能少给你供一点,又不是不给你。”寒屿尝试以德服人。 “你们有什么能说服我的理由吗?”土阿公触须似的手触摸到了寒屿的脸颊,凉风刮过了寒屿的鬓角。 “村子里受了怪兽卡那加尔的袭击,能耕作的人都受了伤。你要是能给他们多宽限一点吃的,那劳动力恢复不就更容易了吗?你到时候吃的也能更多,不是吗?”寒屿和小男孩对了对眼色,确认自己说的没错。 “宽限?这不是它们应该做的吗,我为什么要宽限?”土阿公发出了河马的鼻鸣和金丝猴的猿啼,“卡那加尔算什么东西,它都不敢到我的地盘来。” “是是是,您比卡那加尔还厉害,村子受你保护确实该给您点贡品。可是这不是精壮力都进城了嘛……”寒屿越说越觉得土阿公用心不良,越说越觉得谈判成功的概率不大。 但还是要试一试。 “哈哈哈,精壮力进城了?谁告诉你的。”土阿公的笑声是罡风和冰流窜动的震响,“这个村子有多少人能活下来,我可比你清楚多了。这个问题,你,还有这群绵羊,可没有资本和我谈条件。” “你是用卡那加尔来威胁我们?”寒屿松开握住小男孩的右手,准备去口袋里摸索“油漆石”。 “我还不至于用它来吓唬你,小子。”土阿公发出了石头崩裂和树枝折断的细屑声音,“它就是个睡在地表的臭虫罢了。” “我倒想和你交流一下你的看法。”它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更感兴趣。 “我的看法?”寒屿惊异于土阿公奇特的问题,“你是想说你要这群人交的保护费是有你的道理的?” “理解能力很强嘛,小子。”土阿公抖动的触须状透明手臂从寒屿的鼻子尖划过。他打了个喷嚏。 “过奖了。”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受了伤的,几乎不可能再夺回以前的劳动力的病人,其实不应该活过上一年吗?” 土阿公的话令寒屿全身寒毛直立,仿佛它在说一个恐怖色彩浓郁的资本家笑话。 “他们不应该是承受你庇护的人吗?”寒屿逐渐意识到,所谓的土阿公既不是老村长眼中的神灵,也不是摧毁村庄的卡那加尔。 它是只彻头彻尾的怪兽。 “庇护?你们人类调查了我这么久,是怎么得出这么荒谬又逗人发笑的结论的?” 土阿公扭曲的声音仿佛寒屿在吃一份只撒了孜然的凉拌鼻涕虫。 “卡那加尔不敢来,我自然是这里的主宰。你想想,要是这些没用的人提前死了会怎么样?” 寒屿竟然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结果:“食物,够了。” “只让能工作的孩子、劳动力去耕种、去生产,它们消耗的少、创造的多,在它们的寿命周期里我能获得很可观的食物量。”土阿公邪恶的心露了出来,“它们离开了我也活不了多久,只以这么小的代价换来持久稳定的生活,这对它们来说是笔不错的买卖。” “以人命为代价的买卖,只有你们怪兽能心安理得地做的出来。”四道寒风掠过寒屿的脸颊,他伸出双臂护住孩子们。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讲了两个笑话呢。”土阿公的触须将要接近小男孩的时候被寒屿拦住。 “你的笑点挺低的。”寒屿并没感觉到打中什么,手腕却被透明的只能被触觉感知的物体裹住。 “我决定了。我会让孩子们活下去,但从现在起,不需要它们有什么思想,断绝他们无聊的思考就好了。”土阿公的声音在五人身边扩散,仿佛是世界在说话,“把它们和它们的后代都榨光,这些祭品算的了什么!” 寒屿在空中挥打,孩子们也尽力抗衡,却什么也打不到,也不知道在和什么对抗着。 谈判失去了控制,黑暗的心暴露在阳光之下变得肆虐而疯狂。 庇护者的神明 质位转换器在接触到实体后并未产生任何反应,寒屿大感不妙。 “你也接触不到它吗?” “幸存者”在承受寒屿摇手反击土阿公的同时给傻小子解释:“理论上可以,但原理是对消,你没那技术就和打空气没区别。” 好在土阿公被击打后会把触须似的手如空气般分散开,孩子们只觉得脸上吹过阵阵寒风而并没有受到损害。 “打的到但是伤不了,是这个意思吗?”寒屿从慌乱中冷静过来。 “是的。”土阿公在身后追击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幸存者”要大喊几声才能让寒屿听见。 “那孩子们能先逃出这个地方了。” 于是他双手聚成个喇叭状,向跑在前面的孩子们大喊道:“你们四个,往村子跑,我去引开它。” “不行。”跑在最后的小男孩边跑边挤出这两个字儿。 “有啥不行的?”寒屿不大理解。 “我们跑错路了!”最没存在感的小亮这一句话让他存在感飙升。 光顾着和身后触须拍打的土阿公斗智斗勇,寒屿压根没注意脚下的路比来时平坦多了。 他想了想,自己也不认路,要是能找到可以遮蔽土阿公视线的树林和山坡,靠着地形说不定能够摆脱它。 “这附近有没有……”寒屿话还没问完,五个人停不住的朝前跌去。 本来平坦的路面在他们脚底下瞬间碎裂,五个小家伙不受控制地朝前滚去,直摔得五个人眼冒金星。 “幸存者”跟着寒屿一起翻滚,嘴里咒骂着卡那加尔全家。 原本略向上的路径是被掏空的山的底部,改变地形状态的卡那加尔好心地把另一个山头的道路挪了过来。五个人就沿着这条路向下滚去。 寒屿奋力抓住一边树干倾侧着生长的棕褐色大树。 嘶,树干上的尖刺给寒屿扎清醒了,天昏地暗间他拔出手来,左脚抵在前面的石头上摇晃脑袋。 晕…… 寒屿和“幸存者”缓了半天才重新掌握了清醒的判断力。 四个孩子滚到了远处的草丛里,缩小成了一个巨大的黑点。他们还没从翻滚状态脱离出来。 寒屿估计了一下坡度,双脚一步一脚印慢慢地朝孩子们那里靠近。快到孩子们身边,他才发觉土阿公并没有追来,在这附近的泥沼散发着特殊的臭味。 寒屿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再闻了闻地上的泥土,差点吐了出来。空气中仿佛也带着卡那加尔久负盛名的那股如同芥末酱倒入冰箱里放了一年的椰子中产生的怪味。 如此冲鼻而浓郁的怪味说明卡那加尔并没有离开太远,甚至很有可能最近一段时间在附近活动过。 先不管身上的怪味,寒屿上前把四个孩子从草丛里扒出来,确认他们的受伤情况。 好在一路没什么阻拦,孩子们并没有磕到硬物而受伤,只是擦破的皮肤还在渗血。 寒屿这才注意到几个孩子的手远比他粗糙,磨平的初生茧子尚泛着白。用松散的杂草在地上铺盖一层,孩子们被他挨个放在地上。 等孩子们苏醒的过程中,寒屿开始思索土阿公说的话。 它的理论推出的结果无论是出发点还是结论肯定不是正确的。 寒屿结合一路滚过来的经历,不得不想土阿公提出的前提。 真的是它在庇护着这个城南村庄吗?寒屿自认为不像。虽然卡那加尔确实在周遭活动却并没有突入村庄,但也有可能并不是土阿公的功劳。一种可能就是它在狐假虎威。 为什么地底怪兽齐哈尔和维吉斯出现在金属构建的新城区而不是人类广泛聚居的旧城区呢? 由寒屿学到的知识来分析,他推测新城区里很可能有某种吸引怪兽的因素,最有可能的是信息素。 最弱小的齐哈尔和相对优势较为局限的维吉斯能占据人类武装退出的墨阳而不被其他怪兽侵扰,据说是和墨阳边界采集到的反式信息素有关。 如果是这样,企图榨取村庄的土阿公是可以被消灭的。 可如果不是这样而土阿公说的是实话,那么寒屿就要打消对付它的念头而只用取得老村长的信任即可。 “那样的话,这个村子只是被占领,孩子们被当成未来受压榨的工具,无用者被无情抛弃。”“幸存者”在寒屿打算走第二条路时替他设想了可能的未来。 “我在指望土阿公自己有人性,是吗?”寒屿的目光从四个孩子们身上掠过。他自然无法接受这个未来:“难怪它的笑点这么低。” 小虎最先从混乱中醒来。随后,三个孩子依次睁开眼睛,高兴地转着头瞧瞧活着的世界。 “我们还活着是吗,大哥哥?”害羞的女孩子小雨说着说着快哭了。 “我们都还活着。别哭,你别哭,要坚强点。”寒屿最怕小孩子哭了,尤其是女孩子。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妹妹在撒娇哭泣。 小雨揩揩泪水,用力地点点头。短发女孩小新则靠在小雨身边,默不作声。没啥存在感的小亮在女生身后缩做一团。而带头小男孩小虎此时在发神思考。 寒屿发现自己渐渐能分得清他们,渐渐和他们做了朋友。他记起来一件事情。 “小亮,你看过那本怪兽的书对?”寒屿往前走几步,让小亮避不开他的视线。 小男孩略微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做出了回答:“是,是的。就在之前。” “那你还记不记得‘土阿公’几个字旁边有没有其他描述或者插图?”寒屿想找一种折中有效的办法,想着或许古书上会有解决办法。 “书上,书上说,土阿公有好几只手,看不见,然后别人打不到它……”小亮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这个我们都见过了,我说的也没啥用对,我知道的。” “这么看来书上说的确实没错。”寒屿有些兴奋,“要是你记不起来文字,那你记不记得旁边有没有啥插图?最好是带字的插图。” “图……”小亮抱住脑袋拼命回忆,“我,我好像在‘土阿公’几个字旁边看过一张关公庙一样的图。对,是隔壁山上的土地庙,叫……” 寒屿见小亮说话卡壳了,猜到小男孩可能不认识那几个字:“那要是你再看见这几个字,你能认出它吗?” 小亮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同伴激励的眼神,大声说道:“行的,再让我看一次,我绝对绝对能分的出来!” “那就好。”寒屿找到了希望。 “大哥哥是有什么计划吗?”小虎立刻问道。 “目前没有,但到了那座山,也许会有转机。”寒屿不得不承认现在需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那座山叫啥?” “那座山就是村子边的关公山。”小亮举手示意寒屿。 “你们认得路吗?” “认识。”小虎左右瞄瞄,“不过没那个必要了。” “为什么?”寒屿还计划翻山越岭呢,听孩子们一说说不定有近路。 “这里就是关公山。”小虎朝寒屿点了点头。 不败之刃 卡那加尔拥有的超自然能力甚至能直接改造地形。它的强大远超寒屿的想象。 不过寒屿对另一点感到好奇:“这里叫关公山的话是不是这里有武圣庙啊?” “我们没见过什么武圣庙,关公山上只有一个郑家祠堂,后来也没人去祭拜了。”小亮知道的比较多,于是他抢先说道,“我猜应该没关系。” “这样啊。”寒屿有点沮丧,“那这里会有那种书上的建筑吗?” “这么说起来……我之前在这座山里追过野兔,曾经看见过奇怪的房子。”小虎拍拍脑袋,眼前一亮,“很小,不过被锁着,也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寒屿听了这话仔细思索起来。他放眼望去,卡那加尔的能力已经把关公山的大半给铲掉,余下的一半则在寒屿他们脚下,因而整座山正以侧卧的姿态在他们眼前展露身姿。 大型建筑几乎看不见,密密麻麻的杂草和枯萎树木依稀点缀于泥沼之间,犹如黑巧克力冰淇淋上随手撒的褐色糖粉。那么能解决土阿公难题的钥匙大概率在不起眼的“怪房子”中。 “你还记得路吗,小虎?”寒屿思索完毕,立刻问道。 “如果小路没被破坏的话,我应该能找到。”小虎拼命地点点头。 又要爬山路啊……寒屿扭头瞅了瞅正忙着处理膝盖擦伤的两个小姑娘。卡那加尔要是回来,地动山摇的他们几个小男生也能反应过来,让跑了一路的小女孩再走些冤枉路寒屿过意不去。 小新察觉了寒屿的想法,忍住疼痛站了起来:“我没问题的。” 小雨正吹着伤口,一听姐妹这么说了,心里囫囵个儿也清楚:“我,我也没事儿,不用担心。” 寒屿来到小虎身边,半蹲下来和他平视道:“那我们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怪房子’,带路的事情靠你了。” “嗯。”男孩又恢复了领头羊的神采,朝寒屿深深点头。 寒屿他们在小虎的带领下顺利前进,拨开了几道七扭八歪的灌木丛就找到了“怪房子”。 “就是这儿!”小亮和小虎同时兴奋地喊道。 只见“悬森匣”三个金字裱在一块横着的木匾上,匾被钉在过人高的木塔顶部一层。所谓的“怪房子”也只不过是木塔后的一个木龛。 寒屿大失所望。这么小的地方,别说是找到治土阿公的方子,就算是在这儿找一段有用的文字估计都够呛。 但他不想让激动得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们失望,于是随意地命令道:“你们去看看木龛里有没有什么文字,我查看一下木塔。女孩子们往后退退,怕里面蹦出蜘蛛啥的吓到你们。” 女孩子们怪听话的,按他说的退后挺远。两个男孩站在木龛面前疑惑不解地看着寒屿。 “我忘了你们不知道木龛是啥,就是你们面前这东西。”寒屿走上前去,抢先抓住修长的木龛门,“还是我来开,你们也离我远一点。” 话是这么说,又迷惑又好奇的小男孩们并没有退后,都想知道这木盒子里藏了什么能和土阿公谈判的法宝。 寒屿打开了木龛之门,青色的刀刃夺走了在场男孩子们的全部注意力。明明琉璃般的刀刃已经被重重锁链牢牢固定住,目光凝视越久越能看见一匹青色的野狼在旷野奔跑,它那血色的瞳孔正一步步把凝视者的眼睛剜下。 三个男孩子一同伸出手来抓住锁链拼命地拉扯。锁链太过坚固,仅凭小虎和小亮的力气根本无法扯动,更不用说把它扯断。 寒屿见一只手不行,立马换两只手用力,把将能握住的铁链奋力扯断。 在寒屿面前的锁链被扯断的瞬间,两个小男孩受了惊吓向后猛退。两个女生顶在他们身后,这才阻止了跌落的意外发生。 “你们怎么了?”小新更有力气,把小虎往前推了个踉跄。 “什么?”小虎发觉自己眼睛酸酸的,闭合不拢,“刚刚发生什么了?”他拉过小亮,快支撑不住的小雨往前一扑,差一点摔倒。 四个小孩来到了寒屿身边。这个大哥哥硬生生扯断了所有的铁链,现在正要去拿木盒子里的青色长刀。 小虎和小亮拉住寒屿的右手,小新和小雨则抓住寒屿的左手。他们用尽全力却被少年双臂传来的巨力拖拽得双脚犁地。于是实际上是寒屿和四个孩子一同拔出了青色长刀。 木塔在长刀出世的同时自塔尖向塔底顺着接缝崩裂,化作片片竹篾。 抓住寒屿右手的小男孩们被他舞刀的动作甩到小路边上。本来拽着寒屿左手的女孩子们被刀刃唬住,躲开了锋刃后跑到了小男孩们身边。 好在三青寒屿右手抽刀,在空中划了道青色的残影后就再不动作。孩子们松了口气。 “幸存者”却着急万分,在质位转换器里拼命激发神经通路,结果一点答复都没有。被困在机器里的它在寒屿打开木龛时就发现了不对劲,结果没来得及提醒就发现自己接收不到来自少年的神经讯号。 黑暗的房间中,它连敲门声都听不见。 孩子们也不清楚大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大约明白是那把青色长刀的问题,纷纷上前要把寒屿和长刀分开。他们使出了全力,四张小脸涨得通红却不能分开握住刀的五指。 分开刀和人不成,刀身突闪的青色光芒反而把四个孩子推开,孩子们和剑柄有所接触的身体部分全部变作青色的琉璃。 不知所措的小亮和小雨眼角开始泌出泪水,小新手臂上一条直到手肘伤口的青色疤痕疼得她跪在地上,只有双手仍不懈地扳动寒屿手指的小虎尚未放弃。他的双手十指已经全变成青色琉璃。 意识到不对的小新忍住疼痛想要把小虎和寒屿分开,但在她将要碰到他们俩时,两个男生全身化作青色琉璃,陷入柔软的土壤。 这一突如其来的异变彻底击垮了其余孩子们的心理防线,引得他们原地大哭起来。 照在祭祀地的阳光此时才来到了他们和琉璃像的脸上,青色的长刀于光芒中流动。 谶语叩问 三青寒屿被青色长刀吸引住后停止了思考,如同一台坏了的电台,只能听见被灌入的讯号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机器内错综复杂的线路被青芒斩断。 切开思维边界的手术刀在寒屿的脑子里游走,他只能看见如风扇般转动的青色琉璃刀刃把他记忆中的场景给切割得七零八落。他于此却感受不到任何悲伤之情,仿佛毁灭是理所应当的。 寒屿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在梦里被冻成了青色的冰棍,也不试图猜测何人动了手脚。他对此也觉得理所应当。 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寒屿感觉自己被扼住喉咙,躯干被青色的刀刃一点点切开,变成一根根干面条。自己的躯壳已然不是血与组织的混合物,揉一揉或许还能挤出苦瓜汁来。 他对于自身发生的种种变化默不作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幸存者’的召唤人,快醒醒,我是不败的战神西尔格……” “你就算叫沙福林我也不会醒的,因为这就是现实啊。”寒屿的嘴自动回答。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但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说出去成事实了,那更是不可争辩。 “你是被戾气影响了,年轻的战士,快醒醒,让我来封印‘土阿公’格特兰德……” 寒屿认为说话的理所当然是个老年人,说不定还有白色的能被脚踩到的胡须,但肯定有花白的头发和高耸到天花板的魔法帽。 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的确认说话者的头顶不是秃的呢?因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戾气,我不觉得有什么戾气,我很好,谢谢你。”他的逻辑已经顺着身体下发白的水流一块漂到了很远的地方。 可能到了光之国,也许会回寒屿的老家,或者到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某个湖泊里,要么就到南海某块礁石岛上的水涡中,总之不在他的脑子里。 “侵蚀度相当低,没道理意识这么混乱才对,要是他挂掉了那又是我的罪过了。唉,罢了罢了。” 寒屿的脑门被不明力量捏了一下。他看见了运送豆腐块的手推车撞到行人后在自顾自地震动,那块豆腐脑理所当然的是他的脑阔。 “你会死。” 老人家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寒屿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 纵使把逻辑抛弃,纵使把眼泪擦干,划过的伤口愈合得连疤痕都没有,可一旦再次触碰曾经流血断筋的裂隙,心灵的接口还是会在微息之间崩析,哪怕只是说了几个关键词而已。 “你们都会死。” 寒屿的身体稍稍下沉,发白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海水的液体正一点点爬上他的脸。液体猛兽借助表面张力在摄取着他的肉体,意图由寒屿的七窍进入他的领域。 “你会输。” 寒屿理所当然地开始在下沉的同时拼命呼吸,犹如不会游泳的鱼在海水里挣扎,或者是条油锅里的鲤鱼打算翻身裹满佐料。 他的心里有了选择。 这三句话是一句话吗? 寒屿的脸完全浸没于水中,发白的泡沫把他的身体包裹住。本来发白的水在他拼命睁眼的努力下变为灰绿色,而同样变的灰绿色的泡沫正群聚在寒屿的嘴边打算撬开他的嘴唇。 为什么他断片的脑子里会闪过两条橙红色的背鳍有着同样残缺的鱼? 要是一开始就要死了,那怎么死不都一样吗? 泡沫撬开了寒屿的嘴唇,打碎了他牢牢闭紧的牙关。他听不见老人家后面在讲啥,因为他的耳朵正在疯狂鸣叫。 寒屿在嗡鸣声中理所当然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流星的时候。 那个夜晚流星和夏日的蝉鸣声一同降临,仿佛是蟋蟀那驱赶人的虫叫在划过天际。 他问爸爸,爷爷为什么不在了。爸爸说,人都会死,我们也都会死,爷爷只是在另一个地方过着从没享受过的好日子。 那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寒屿当时并没有问这个问题。要是他问的话,爸爸一定会拿着半截笤帚追在他屁股后面对他一顿关怀。 现在他理所当然地思考起这个问题。头很痒,也许是要长脑子了。 寒屿脑子里一共就三句有用的话,排除掉出现过的两句,他理所当然地得出了唯一的答案。 “我会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被一只大手捞了出来。现在他被抛到了天上。 寒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被抛到太阳的高度上,被灼热的日冕层烤成黑褐色冰淇淋,他带上来的两块石头就是冰淇淋上的彩色糖粉…… 强烈的既视感拥挤地闯入寒屿刚长的脑子里,于是他边念着唯一记得的三句话,边伸出手去抓住那两块石头: “我会输。” “我会死。” “我们都会死。” 寒屿理所当然地抓住了未来: “我不能输,对?” 仅仅只是握住了两块石头,寒屿就从史前废物进化到了现代人类。于是他用右手给了自己狠狠一拳,从“理所当然”中苏醒。 忘记了自己还飞在空中的寒屿在沙滩上摔了个狗啃泥。青色琉璃碎屑组成的沙滩用能惊吓得环保少女连夜召开发布会的速度向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扩展自己的手脚。 随着青色琉璃的土崩瓦解,寒屿从梦中回到了现实。三个察觉到异动的少男少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他从黏住下半身的青色琉璃像中拔了出来。 寒屿提着青色长刀脱离琉璃像后,小虎身上的琉璃唧一声完全粉碎,少年倒在了前来接应的小新身上。 受尽了失去伙伴带来的惊吓和鬼怪传说引发的胡思乱想的双重折磨,三个孩子身心俱疲。小虎则如同做了个噩梦一般,看人的眼神都是模糊无光的。寒屿稍微好一点,在脱离琉璃像后盯着长刀不说话。 虽说寒屿在“理所当然”的世界里显得没有脑子,但那并不是他的现实状态,却也反映了他的思想中存在的某种状态。因而他在回味梦中三段话的意义以及自己囫囵个儿给出的答案。 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寒屿冲到了打开的木龛前。他把长刀插在地上,仔细寻找着木龛上的蛛丝马迹。 木龛上只有四个字:“不败勇士”。 寥寥数字念完,寒屿许久不解其意。于是他回过头去。 本来崩裂的木塔现如今又恢复如初。木塔背后雕刻着寒屿再熟悉不过的话语了。 它说: 真正的勇士是孤独的,他需要一直努力,一直战斗,始终保持胜利的战果,因而他也是孤独的。 寒屿看见青色长刀发光的同时,质位转换器也在发光。青色和蓝色的光遥相呼应,正如大海与礁石在冲撞得出的浪花中与对方拥抱。 怪兽土阿公 “我应该没有听错,它说它能封印土阿公。”寒屿和“幸存者”交流情报。 “封印这个词有点意思,究竟是把一个实体强行固定在某个活动范围内,还是直接消灭它的实体而保留能量体呢?”“幸存者”开始逐一分析寒屿脑中混沌的概念。 “经你这么一讲,封印的结果还是有可能得到坏结局的。”寒屿本来高昂的斗志一下子掉了一半。 “它还说了什么?”“幸存者”打算获取其他有用的信息。 它这副严肃认真的腔调就算只在脑海里生成,看起来也仍旧是分外靠谱,寒屿于是连珠炮似的把所有的梦中幻想朝“幸存者”倾倒。 “你是怎么做到说了这么多和没说一样?”“幸存者”唉声叹气,“一共只有那三句话有用?” 寒屿按“幸存者”的想法捋了一遍自己的思路,反倒觉得自己讲的很全面:“我可是全说完了。” “这不是重点。”它肯定在扶额,然后在自己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它在诅咒你。” “诅咒?我倒认为它说的没错。”寒屿摸不着头脑了。 “就是因为没错才有鬼,它在pua你,你没发现?”“幸存者”搬出了自己前不久学了但没给大叔用上的新词汇,“如果它是一把只能将实体打散的刀,完全没必要又是锁链又是诅咒的……” “跟你说是就是。你个傻小子就是啥都信,把你卖了都要给别人数钱。”“幸存者”热切地挖苦寒屿,“我跟你说,要是那刀里的投影体敢来这儿和我斗一斗,我定让它大败而归……” “哦?听说有人要和我斗斗,让我看看是谁?” “你在说话?”“幸存者”问了问寒屿。 后者闭着嘴摇了摇头。 “那就是有鬼了。”“幸存者”嘴上这么说,却默默循声找寻,把音源定位到青色长刀上,“看来鬼在那把刀上。” “鬼?我可不是鬼,只是一缕破烂的游魂罢了。”青色长刀在说话。 “不可思议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不会还在梦里?”寒屿把青色长刀拉到身前,仔细端详着光滑的刻纹。 “喏,你用它砍自己一刀就知道是不是梦了。”“幸存者”的脑门贴在转换器的窗口,瞪大了眼睛,“你既然只是游魂,那么离开了能量源后存在不了多久了?” 寒屿用地上的木头片子试了试刀刃,仅仅依靠重力就把磕在刃上的木片裁了个两断。他驳回了“幸存者”的建议。 试完刀后,青色长刀里传出了声音:“是的,游魂依附在刀身上确实存活不了太久。” 它顿了顿,青色刀光闪在寒屿脸上:“少年,你的朋友很有见识。” “谢谢你的评价。”“幸存者”嘴脸都要昂到天上去,“我只是见过真正的无机生命体,算不得有什么见识。” “所以你想说什么?”未等长刀再张嘴,“幸存者”先行讲话,“长话短说,我们都没什么时间。” 寒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自言自语,要不就对着一把刀说话。四个小孩一方面看个新奇,另一方面也在担心寒屿的精神状态。 意识到男孩女孩们异样的目光和自己神经意识里热火朝天的氛围完全不相配,寒屿终于察觉到了别人只能看见他的嘴和手在动,他脑子再怎么飞转也不会表征出来。 他的脑子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快,你们快得出个结论,我好去找土阿公解决问题。”寒屿快速加入“脑部会议”。 “土阿公,它竟然被放出来了。”青色长刀哀叹一声。 “西尔格,你认识土阿公吗?”寒屿又好奇了。 “‘西尔格’,你也可以这么叫我,我对各类语言还是略知一二的。” “别打断别人说话,让它讲完。”“幸存者”没好气地让寒屿闭嘴。少年记起自己的任务后捂住了嘴巴。 “你们现在遇到的土阿公曾经是这座山中活动的史前怪兽,在三千万年前为非作歹的时候被我和我的战友炸成了碎片。”西尔格手上做着动作的同时讲述着古老的故事,“但它的灵魂体被伊粒子能量波激活后一直盘踞在只剩下一半的青痕山中,我们用能量导柱收容了它,直到……” “直到什么?”“幸存者”和寒屿同时发问。 “直到大家都走了以后,日渐松懈的管理让它跑了出来。”说到这儿,西尔格陷入了回忆。 “那个……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寒屿不得不打断游魂用生命延续的回忆。 “哦,对,我的问题,抱歉。”西尔格哈哈大笑,“我想起了一件高兴地事情,没想到今天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三千万年前的奇迹。” “什么奇迹能延续那么久啊?”“幸存者”一直认为西尔格有精神操控寒屿的倾向,说话里还是掺了刺。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我们说回土阿公的问题。”西尔格没有继续自己的感慨,只是在尽量简短地接续故事,“在土阿公跑掉以后我们这些留下来的监管者并没能找到它。直到它控制了半个城区的留下来的人并且形成了诡异的‘土阿公教’后,我们才最终把它赶出了人类领地。” “你别告诉我,它到处游荡然后获得了战胜卡那加尔的实力并且在那座青痕山上长眠……”寒屿拼命咬住后槽牙。 “那就不叫奇迹了。”西尔格大笑道,“作为地球上最后一只没有进入沉睡状态的怪兽,我们用了很多办法也没有把受重伤的它给彻底制伏或者消灭,甚至直到我们都毁于最后的黑夜,死者的棺椁被压在群山之下,它都没死。” “那它究竟是什么?”寒屿问道。 按照西尔格的描述,土阿公的存在超越了死这个概念。 “它是某种意志的集合体,这也是我被唤醒后慢慢领悟到的。在我的肉体完全腐朽后的两千多万年后,地下的意识终端被不明力量强行激活,我才从字符状信号中得到解放。”西尔格猜到寒屿和“幸存者”要问啥,提前伸出左手打断两人发言,“我身上的能量来自于你们口中的‘天与雷之兽’塞恩比利兹,还能再聊十分钟。” “那我们就没啥时间了。”寒屿着急了。 “幸存者”拽住脑海里西尔格的胡子:“我就问你一句,封印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能把它固定在青痕山脚下。”西尔格看着“幸存者”松开双手的动作后说道,“你们都以为它具有战胜卡那加尔的实力?其实不是这样的,土阿公能赶走卡那加尔靠的是它自带的信息素。只要让我扎穿它的不定形实体就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就这么简单?那你们当初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寒屿也开始学着“幸存者”的思考方式审视问题。 西尔格刚要说的话被噎在喉中,急出泪来:“咳咳。” “等一下,你不是以神经信号的形式在地球小子的脑子里对话?”“幸存者”握了握双手,“难怪触感这么真实。” “啊哈哈,是的。”西尔格用右手食指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力一划,青色的划痕如同雕刻过的玉石才有的边棱,“我们那时放跑了土阿公,死了半城的人,这一点惩罚算什么。” 从此时开始,寒屿认识到,原来西尔格也是个赎罪者,并且还是个三千万年前的赎罪者。 赎罪的镣铐 “你是说,封印的方法是用你们的灵魂体和土阿公的实体进行对撞抵消吗?”“幸存者”从西尔格种种动作间发现了端倪。 “这是我们在长眠中想出来的办法。”西尔格嘿嘿一笑,“奇迹的巨人都消灭不了它最后的实体,我们再想完全抹去它更是不可能。因泰立艮斯建议我们变成和土阿公对立的负实体,也就是第二公粒子组成的物体,从而通过湮灭来固定它没有能量供应的灵魂体甚至直接将其一同打散。” “你说了很多没听过的东西,总而言之你就是想像反物质一样拥抱土阿公,从而让它只剩下一张硬嘴?”寒屿理了理逻辑,点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有理解。 “你也很聪明嘛,小伙子。”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不是人的人。”寒屿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这样的,失去了实体以后,灵魂体会通过这把‘破形’与地下能源库的连接而保持工作状态,信息素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西尔格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讲的差不多了。 “你觉得怎么样?”寒屿是在征求“幸存者”的意见,但他实际上已经倾向于用被称为“破形”的青色长刀来消灭土阿公。 “你们想的很全面,想了很久了?”“幸存者”并没有理会寒屿,而是直接问西尔格。 “不久,不见天日以后我们也无事可做,和因泰立艮斯反复确认计划的可行性也不失为一种意识活动。当我们为人时拯救不了的,没想到不人不鬼了竟然能实现。”西尔格会知“幸存者”的意图,在对方发话的前一刻接着说道,“另外我们完善了失去无机生命体意识的‘破形’,你们使用它的时候可以不用再顾忌被控制的人,这把刀将会自行避开伤人的部分,只会将受分割的土阿公实体击溃。” “自行避开伤人的部分”?寒屿尚未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全当作自己得到了避免误伤的警报铃。无论怎样都不用束手束脚,他更加支持西尔格的想法。 “那,你们怎么办?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一个,而是那些一并被激活的同类。”“幸存者”问道。 西尔格的瞳孔中闪烁出几十道不同颜色的光芒。被同时激活的所有游魂用着一张嘴讲着只存在细微差别的不同语言,长短不一的句子绕不开一个词汇:同意。 “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这正是我们赎罪的时刻。”西尔格穿透寒屿大脑而在其思维里呈现出的投影变得黯淡。自脚部开始,三千万年前的赎罪者化作飞扬的绿色晶花,不知是历史前未曾降临的冷雪还是积累的黑暗中数不尽的光阴,抑或是埋没者再也飘洒不了的眼泪。 “那就祝你们顺利,以及祝我们顺利。”西尔格朝寒屿和“幸存者”挥手,几十个人的不同形态叠加在西尔格的形象上,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一个勇士。到最后,寒屿和“幸存者”只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朝他们眨呀眨,随后上眼眸微微向下沉去,在刚能透过光看见未来的位置处停下。 它在微笑。他们在微笑。在意识之外的肉体握住不败之刃“破形”后,连那双好看的眼都消失了。 “那么久的时光里,他们还没有释怀吗?”寒屿抚摸着刀身,看着木塔上的文字,“这些字又是谁留下的呢?” “人类都是一样固执得很,你也是其中一个。”“幸存者”在质位转换器里向寒屿喊话,“越有感情、思想越单纯的人越不能释怀,你自己应该也明白。至于这块木头上刻的文字,我猜是曾经封印过土阿公的人留下的。” 寒屿边顺着磕磕绊绊的小山路下行,边问“幸存者”道:“‘曾经’?他们有说过这个吗?” “我猜的,如果是你,你会一开始就想到避开伤害人的攻击方式吗?” “啊,那不是我在挥刀看错人的时候能立刻停下的意思吗?”寒屿歪了歪头,疑惑不解。 “幸存者”笑得很大声,在寒屿被孩子们围起来问这问那的时候说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哥哥你没事,我看你一直自言自语……”小雨低垂着眼,紧张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我没事儿。”寒屿爽朗畅快的微笑驱散了孩子们心头上的担忧。 于是不知如何开口的其他三个小孩都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询问寒屿的状态。 不得不说,放下刀刃后寒屿还蛮喜欢目前孩子王的地位:“你们安静一下。我很好,让你们担心了。” “那你怎么突然——”小虎做起了张牙舞爪然后僵直不动的滑稽模仿。寒屿从他的神态再现里才明白自己这一段时间里的表现比想象中还要好笑。 “我啊,是得到了土地公公的帮助哦。”寒屿用第五个小孩的方式来和小虎他们交流,“土地公公说只要这把刀穿过土阿公的身体,我们就能让它和我们好好谈谈。” “但是,土阿公好可怕。它有四个爪子,像老虎一样……”小虎嗷呜一声,学得老虎有模有样的。 “可是我看见它有两个老鹰头……”小亮像是再次见到土阿公一样,害怕地捂住眼睛。 “土阿公的肚子是板栗形状的……”小新也忍不住讲出自己看到的不一样的土阿公。 “我,”小雨摇摇头,“我,应该是看错了,它,我是说土阿公,有两对母鸡翅膀……” 先不论为什么打不到的实体在某个时刻被孩子们观察到了形态,就光孩子们对土阿公身体的描述完全不一致的问题就已经用光了寒屿的脑容量。他把这个问题归结于土阿公的实体正由可随意扩散的散布状态逐步变为互相联接的整体。 实体是由伊粒子组成的。这种粒子寒屿有听柳阿姨科普过,它本质上是三种基本功能粒子混合叠加后形成的微观结构。使不可见的实体拥有具体结构的质量想必来自于村民给的祭品。 想到这儿,寒屿问了孩子们一个问题:“你们看到的土阿公,它是半透明的吗?比如很像弹珠溜溜……” 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道:“是的。” “那糟了,我们快回村子!”寒屿也不顾孩子们跟不跟得上,逆着斜坡向上奔跑。奔跑的时候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土阿公的实际目的应该是获得质量,无论是细水流长还是一次性自助,它只要能让自己吃到足够让实体扩张就行。 而谈判破裂后,土阿公已经把黑暗的心展露出来,没能追到他们而怒气冲冲的它怎么可能原路回家?用脚后跟想想,它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去村子把“没用的人”直接清理掉,顺便增加实体的质量。 寒屿满心以为拿到“破形”后要等到下次祭祀才能和土阿公作最后的谈判。完全没想到土阿公折回去的可能性。 寒屿听完西尔格的故事后和现实反复比对,背后阴森刺骨的寒意自脊髓冲向天灵。 于是他往前跑,就像那个晚上跑向将要被齐哈尔碾碎的少女一样。 他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骨子里的冷血 从残破的两层木头小楼边进入村子,村子里面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活跃的痕迹,作为门面的泥泞道路却干净了许多。 在孩子们的指引下,三青寒屿跑在最快到达村长家的道路上。一路而来,那些没有走过的街道全是大门敞开,往破败的屋子里头看去,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还是来晚了。 在寒屿沮丧之时,“幸存者”提醒他注意“破形”的反应:“这把刀越来越亮了,看来我们离土阿公很近。” “这里离村长家的石头房也很近,难道它在村长家?”寒屿的猜测得到了火光冲天的验证,他的脸上闪过燃烧的红光。 孩子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刚要追上大哥哥,结果寒屿拔腿撒丫子跑,很快就没了影子。大哥哥好像忘记了这些孩子的脚力远远不及他。不甘心的小虎拽着挪步前进的小亮爆发了惊人的毅力,和小女孩们拉开了距离。女孩子们实在是没了力气,相互扶持着慢慢走在湿滑的石砖路上。 五个人就这样分成了三批。 刚到村长家门口的寒屿便撞见了土阿公用爪子握住一个人。 “住手!” 村长被修长的鹰爪握住脖子拎了起来,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再晚一步,他就要进到土阿公那张大到不可思议程度的狼嘴里了。 土阿公听闻大喝之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已经恢复与人齐高的肉体的它眯着标志性的狐狸眼睛端详起意外之外的来客。 “哦,这不是已经跑掉的家伙嘛,你是回来当我的下酒菜的吗?”土阿公挺了挺和半球形的板栗一样的肚子,张着和狼共用的尖嘴大声笑道。 “我是来和你做最后谈判的。你只是需要足够质量的话,何必那么着急吃人呢?不如我们换个思路谈谈。”寒屿现在很像掰掉土阿公乱动的两只爪子,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要是伤了村长他就拿不到那本书了。 “你还想和我讲道理?”土阿公头顶的黑色熊猫耳摇了摇,“我没听错?” “你觉得我还有别的办法保证在这里的所有人的安全吗?” 在寒屿调动目光扫视了地上还躺着的二三十个不同程度受伤的村民后,他就已经明白冲动前来的后果。 这也怪不得寒屿,毕竟他能想到的土阿公获取质量的方式中最令他担心的就是直接进食。按照之前食物在山谷里消失的速度推测,直接生吞对于土阿公来说可能已经算细嚼慢咽了。要是土阿公信守它的教条而只针对失去劳动能力的村民,那么整个过程可能就是它一两口的事情。 土阿公以半虚幻的姿态睥睨着眼前的少年。 不清楚土阿公具体形态的寒屿通过与土阿公的初次接触来估计它的体态。他推测土阿公至少有两十个自己那么长,一旦达到了大型怪兽的层次,那么寒屿还需要把“survivor”搬出来。 然而就算到了这一步,问题实际上还是没有完全解决。别瞧寒屿自己嘴上说着差不多,潜意识里还是会怀疑所谓“中英文识别”的问题,以至于他对于自己能不能再置换出“survivor”持悲观态度。 好在土阿公目前并没有那么巨大,通过发声部位离他的距离推测来看,它只是比寒屿高半个头而已,暂时不需要“幸存者”出手。可哪怕条件比预想的好得多,寒屿还是怕土阿公一言不合先张大嘴吃两个,破坏了谈判的前提。 “你说不定有这样的选择,但你并不想用。”土阿公是个识货的怪兽,一眼看出了寒屿身上的不对劲,只是它并不清楚强烈的排斥感来自于何方,“救这些没用的人是你的仁慈和善良作祟,而这份过度狭隘的软弱之处将会让你的人生成为一团无意义的死结。” 寒屿无法理解土阿公为何变脸,直到“幸存者”再度露头他才顿悟,自己也在狐假虎威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群人都已经被吃过了?”“幸存者”冷不丁说出了一句吓人的话。 “什么意思?”寒屿闭着嘴和“幸存者”通过神经系统网络交流信息,眼睛不时瞟一眼脸朝天躺着的村民。 还未等“幸存者”进一步解释,土阿公就先一步把后续过程给展示了出来。只见它咳嗽了一下,伸出另一只鹰爪往自己喉咙底部的位置掏去。鹰爪缓慢上提,带上来一个衣服湿透得分不清破洞是原来就有的还是特意被腐蚀出来的中年大叔,土阿公把他随意地扔到了村民堆里。 “它甚至好心得连衣服都给你还了。”“幸存者”继续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寒屿百思不得其解,整个脑袋都昏涨不堪。 “你看,只要这样,什么麻烦和烦恼就都解决了。”土阿公打断了寒屿和“幸存者”的加密通话,还以为少年被自己的神技折服了,“多亏了你和那几个小屁孩来提醒我这个可能,要不然我还要为怎么回复我孔武有力的身体而发愁呢。” “还记得西尔格说,土阿公没被消灭吗?结合它不具有能被你动拳脚就打败的实体这一情况,我猜想它是某种概念产物。”“幸存者”越讲越玄乎,“而当人们为了保全希望得到的未来而凭借信仰一般的执念做出统一的行为时,他们的所作所为激发了某种概念意义的产物。” “也就是说,构成土阿公肉体的不仅仅是食物和质量,还包括了它说的‘仁慈和善良’的相反词吗?”寒屿越看土阿公越觉得它像一摊贪婪的烂泥。 “看来我们心意相通。”“幸存者”也看不惯土阿公不在乎形象的狂妄姿态,“现在让我们反击他。” 与“幸存者”对话完毕也只是眨眼功夫间发生的事儿。大致归纳好自己要讲述的内容,寒屿拾起了自己的使命:“你是要以所有人都接受你的支配为代价来换取细水长流而并非一刀切的资源?” “你们向我强调了你们那套想法的好处。我当然不会拒绝有好处的提议,你们的打算我自然不会放过。”土阿公抖动它身后的两对橙褐色鸡翅膀,说话都一颠一颠的,“所以我决定了,把所有人都吃一遍。他们的骨头和肉留下能替我干活,我也不用隔那么久时间吃一大顿,我可以分几天每天吃少一点,这下你满意了?” “姑且先不论你吃掉他们灵魂和意志的问题,很多村民已经失去了卡那加尔袭击前的劳动能力,就算你让他们去做……”寒屿已经快压不住刀了。 “让他们现在死去都没问题哦,生产劳动根本不算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寒屿这句话刚问完,只见失去了右手,左手还被绷带固定在左臂上的男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用自己的左手拧断了脖子。 “这个意思,你还不明白?” 直面土阿公,看到躺在地上的人直挺挺坐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三青寒屿第一回意识到了压榨者的可怕。 那是来自于骨子里的冷血。 面具破碎 晚到的男孩子们恰好看见了这样一幕:坐起身来的同村叔叔把他自己的头拧了个一百八十度。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么恐怖的场景,就算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他们还是劝阻不了自己的脚步,躲到了一旁的雕花木柱烂阁楼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寒屿是出离的愤怒,说出这句话时都是咬牙切齿的。 土阿公不知何时理解通透了这个人类小子带给它的压迫感来自何处,记忆中沉睡的伤痕要求它小心谨慎,而独属于怪兽的欲望之源又急切地勒令它在寒屿的警戒线周围疯狂横跳。它在引出寒屿的愤怒抑或是别的过度情绪。 与地底怪兽相反,土阿公的智慧并不比人类要差。与西尔格一同长眠并曾被唤醒的经历让失去了巨大化能力的怪兽体会到了渺小事物所能领悟到的沧海桑田,也通过对这块土地上曾发生的战争与恢复、争夺与守护的观察中学会了扩大自己食谱的能力。相比于又干又柴的纤维食物和蛋白质肉块,它对人的极端情绪更加垂涎,也清楚失去了这部分能量来源,构成它自身的某样器官就会消失,它就要再次面临失去肉身的危机。 这是不行的,土阿公绝不允许自己再被奇特的容器封装在地下或者是直接被光线打散。要是这一次失去了自由,人类恰如它所估计的那样被摧毁,那么它很可能会在干瘪的烂泥村里饿死,永世不得脱身。 只有一次机会,让器官恢复,让肉体再度完全恢复,土阿公吹动起炽热的心火,仿佛已能瞧见它自己再度睥睨生灵的姿态。 “它不对劲,你离它远一点。”“幸存者”指挥寒屿后撤。 不过少年哪里听得进去,“破形”刀刃一正,人与长刀一块朝土阿公杀去。 登登两步,寒屿以不可思议的突进速度来到了土阿公的面门前。本想放开大口迎接食物的土阿公乱了阵脚,缩回自己的血口站了起来,蹬动隐藏在大肚子下的四只小短腿极速规避。它重体落地尚未立稳,寒屿的下一刀已然斩下,可碍于土阿公板栗肚子上脂肪层的密致阻拦,“破形”并没能给它造成伤害。 眼见一刀未成,寒屿右手腕一转,左手接过刀柄,双手同时用力专把刀刃递向土阿公贴着灰色毛发的脖颈。土阿公大惊,两只鹰爪去接青色刀光,却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在它的狐狸眼睛被刀刃破碎后,寒屿已经绕到了它的身后。两只熊耳给土阿公发出警告,然而被餐桌上的烤鸭用餐叉刺瞎了眼睛的顾客已经全不能理解警告的意义。 少年出乎意料地成功斩下土阿公的狼头。 “这么弱?不应该啊。”“幸存者”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本来得意满满的土阿公竟然这么不堪一击。虽然它知道佩戴者受到石头的影响会有一定的肉体进化,但绝不可能直接消灭西尔格口中的怪兽土阿公。那么问题在哪? 别说是“幸存者”了,就算是寒屿也被自己的实力吓了一跳,可毕竟这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创造的击杀记录,他体会到的更多的是自豪感而并非疑惑。各种慢场景下的动作他都已经想好,执行的也堪称完美,唯一可以称得上美中不足的是他砍上去的手感不对。落刀还是深了,一下子斩掉了土阿公的狗头。 正想处,狼头落在地上,鲜血却并没有喷涌。 “幸存者”也不管直觉对不对,让寒屿离开土阿公身边:“傻孩子,快跑!” 它刚呐喊出声,断口处的鲜血便肆意喷出。血雨张开双手,两手一合攥住了起身逃跑的寒屿。而在断口之上,两个鹰头冒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四个小孩描述的都是准确的。”“幸存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四个孩子的描述各不相同。两个鹰头的才是土阿公的本体,那个狼头是土阿公与他们五个见面时用的马甲,寒屿傻乎乎的就被骗了。 “可恶,啊!”寒屿被缓缓合紧的血手压制得动弹不得,骨头架子都在往内部收缩。 两个鹰头实在不方便进食,土阿公便给自己的肚子上开了个嘴巴,于是血手一边捏住他一边把他往肚子上的嘴里送。等寒屿整个人栽进去后,血手才逐渐崩解。 食物入口,计划顺利,土阿公拍拍自己的肚子庆祝胜利。 小虎和小亮本来悄咪咪地挪着脚步来到了村长身边,两人一人一边驮着奄奄一息的村长就要撤退,却看到大哥哥被吞了进去,“啊”的大叫出来。 土阿公凭借着四条腿很快转过身来,伸出鹰爪钩住老村长的破衣服。孩子们不想放弃村长,也只得尽量扒住村长的衣服,不让他也进到土阿公的口里。 “这样。”土阿公的四双鹰眼冒出狡黠的亮光,爪子却来回摆弄不愿松手的男孩子们,“我也不吃你们,也不吃这个老家伙。只要你们和你们的小伙伴自愿的和我做个约定,那我就放了你们。不然,这个少年就是你们的下场。”它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什么约定?”小虎不知道土阿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听说大家能活下来,还是想听听怪兽的说法。 “只要你们接受我的统治,按时给我足够的食物,那么我就让你们活下去。” “我,同意。”一向畏畏缩缩的小亮竟然抢先一步做出了决断。 “你疯了吗?你想过受伤的周大爷、王叔叔他们了吗?我们找土阿公的是干啥的你不记得了?”小虎急了。这是万万不可以同意的,向谁低头都不能向坏人低头,这是小虎爸爸妈妈离开这里进入城里前交给他的。 “可是,可是,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小亮说着说着浑身发抖,喉咙噎住。 “那你要叛变就叛变好了,反正我绝不投降。”小虎不再看着小亮,而是和怪兽对视着。两双鹰眼的锐利目光并没能切割他的灵魂,正相反,小男孩澄澈的眼死死地将土阿公钉在消亡的冰柱之上。 土阿公不介意反抗者的出现,反抗者越多,它的食物就越充足。 “我们也不投降。” 土阿公听闻背后有人声,快速扭过鹰头,眼睛却被一阵辛辣的红雾遮住,身体止不住地摇晃。 撒了辣椒面后,两个小女孩赶忙绕开土阿公,帮着小虎和小亮驮起村长先行逃命。 然而辣椒面并不能给予土阿公实质性的打击,很快摆脱了刺激性辣椒面子纠缠的土阿公歇斯底里地冲向了没跑多远的孩子们。 它也不留手,直接用两只鹰爪抓起孩子们。四个小孩悬在空中,拼命蹬腿也无济于事。缭绕的黑灰色绝望之焰在无声燃烧,土阿公对这团火焰相当满意。 可它还没高兴多久,孙猴子就在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做出了名堂。忍受不了刀刀剧痛的它把寒屿吐了出来。 天作人等 “你可真好用,西尔格。”寒屿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兴奋地称赞发着青光的“破形”。 “你开心就好,幸亏我有准备土阿公消化液的解析物质,要不然你可要倒霉了。”在战斗中一直沉默而的西尔格回应了寒屿继续作战的决心,于他的脑海中苏醒。 它并没有像寒屿想象的那样已经光荣牺牲,他还是很高兴的。 “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被解救下来的寒屿诚心诚意地为自己的冒失向西尔格道歉。 “哎哎哎,还有我呢?没有那块石头通过质位转换器整出的盾牌,你还没治好土阿公的胃酸过多症就要成肉糜了。”“幸存者”抗议道。 “你们俩我都很感谢,这波是我大意了,没来得及闪开,下一次绝对不会……” 隔空向两人道歉的寒屿全然没注意朝他戳过来的鹰爪。 好在质位转换器的盾尚未消失,两只爪子被表面流动的盾定在了半空中。 知晓了土阿公的狡黠后,寒屿也不打算留后手,左手抓住它的爪子就是利落的一刀。 痛苦很快就将过去。腹部已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土阿公只见得孩子们避闪眼神的动作,所有突出的肢体便已被尽数斩断。 少年还不罢手,梆梆两步绕到土阿公身后钉住左脚,右腿一展猛踢它的背部。可怜见浑身冒着脓血的怪兽被这一蹬腿踢了个天昏地暗,七荤八素,翻倒在地。 纵使已然掌握胜局的方向,吸取了两次与怪兽战斗的经验后,寒屿和垂死的土阿公保持着安全距离。 怪兽到达极限所做出的疯狂挣扎马上要开始了。 相较于与齐哈尔和维吉斯战斗的城市壁垒环境,这一次没有硝烟和浓雾,也没有过多的破坏和遮挡,对于研究而言是极好的机会。因此寒屿不仅在警戒土阿公的垂死异变,也在观察记录之外的异变过程。 上一次齐哈尔和维吉斯的异变过程他完全没看清实在可惜。错过了那次机会,怪兽如何在质量不变的情况下产生新器官成了寒屿无聊消遣时一直在想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猜测越多,他越感到抓痒难耐的好奇。 土阿公虽然没能成为巨兽,它的异变作为参考价值有限,然而异变本身的机制多半是通用的,经由研究异变机制,说不定哪一天他就能找到避开异变从而终结怪兽的规律。 于是寒屿瞪大眼珠子盯紧逐渐腐烂的肉块,可土阿公渗血崩解的身体迟迟没有明显反应。 “怎么回事,这几刀还没解决它?”他摇晃着“破形”,验证切断的手感。 “不应该啊。等一下,莫非它又变回看不见的实体状态了?”“幸存者”提醒道。 “那可不好对付了。”寒屿按着额头,相当烦恼。 “用我去解决它。土阿公离开肉体可以留存的能量不多,在地面上移动消耗又大,它应该不会离开那群被夺取灵魂和意志的人。只要找到灵魂体然后把它斩杀,所有人就都能解放了。”西尔格再度从寒屿的脑海里消失。 “喂……”他再也找不到西尔格的讯息。 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长刀从雕刻精致的柄起始,到光滑无痕的身逐节地发着光。 留下残影的这道闪烁青光不只是给予寒屿继续战斗的提示,还为他驱赶不知何时爬起的丧失了判断力的村民们。与完全失去意识的僵尸不用,村民们并不会板直身体,也不会流邋遢的口水,或是癫疯痴狂。他们在做的仅仅只是拖着病体残躯向寒屿靠近。 土阿公就是想靠着寒屿留存的仁慈来压缩他的战斗空间。 如它所料,寒屿被村民们团团围住而迟迟不出手,于是土阿公得意地嘲笑道:“我创造的受控制者怎么样?只实现我定的目标,能全心全意地为我服务,他们还能创造更多的价值,保证更多人活下去。” 赌了三千万年的土阿公自信自己绝不会被寒屿瞧见,更何况在透明实体的掩护下它甚至还能用体积换面积,让少年分不清方向,做到能退能打。就比如发出这两句嘲笑之言,寒屿只觉自己置身于12层高立体声喇叭的包围之中,耳廓上开了一边一个的无死角透风洞,而土阿公正拽着他的耳朵由那两个洞灌入恶趣味十足的地狱低吟。 “除了相当难缠,已经受了伤的他们不怎么样。”被围住以后,寒屿能活动的空间也在被压缩。 就算“破形”当真能助他避免误伤,锋利的刃口也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会不小心划破村民们的喉咙,割断他们的躯体。他不能在保全不了村民安全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在重重困难的拦阻下几乎找不到适合出刀的机会,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当初在质位转换器的加持下挥拳打不到土阿公的问题。 “别逞能了,小子,你拯救不了他们。只要你低头,大家不用互相争斗,还都有饭吃,不好吗?”土阿公的声音来自于寒屿背后。 寒屿与刀刃一同回头,只见得一个瘦得比秸秆还轻,头深埋于肩胛骨之中的老爷爷边朝他走来边念念叨叨这些烦人的句子。有了头一个人的倡议,所有被控制的村民在合拢包围圈的同时都开始吟唱起这两句话,试图给他下一道紧箍咒。 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响的音波攻击扰得他心神不宁,进退两难的寒屿左手挥开似乎还留有土阿公恶臭味的空气,在即将被村民们扑倒时不得已选择了将“破形”对准迷失了灵魂的同类。 伤害他们不是寒屿的本意,刀尖向前,少年低头祈祷不会酿成罪过,祈求大叔对他的谅解。 “再不出手,你也要死在这儿,这个土阿公能侵蚀人的灵魂。” “幸存者”的话如霖雨沏茶,炽雷入湖,打醒了寒屿未能立正的心灵,暂时击碎了束缚他的意识镣铐。而一旦失去了心灵上的镣铐,人就可以全力以赴地应对危机。 正如西尔格所承诺的那样,“破形”看似锋利,但接近人体表面会迅速消散,并不会对被刀刃所向的人造成伤害。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破形”每穿过一个村民的身体,寒屿都能明显体会到逐步加深的穿透感和尽力到头的阻滞感,仿佛他直面的并不是一个个肉体,而是泥土和骨块掺杂的混合物。 失去了束缚而毫无顾忌的寒屿轻而易举地撂倒了所有在场的村民,他循声望向隐藏在黑影中的数双眼睛——那是躲开了土阿公的劫持而在它陷入颓势后过来帮忙的村民的眼睛。 寒屿本想舒展眉头让他们放心,结果仅仅是瞧了他们一眼,那些瞳孔中折射的亮光便都背过身去。他丝毫没注意到疑问所在,全把这待遇归因于村民们的误解。而实际上在土阿公和被捂住嘴拉到暗处的孩子们眼里,他就像是曾被神灵封印而如今挣脱牢笼的杀兽,与怪兽不同的一点也只不过是他手里握着刀,刀下不见血。 众人皆忌惮这手中不染血的景象,可别人也许看不清,但寒屿离得近,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时间就能观察到。虽然“破形”在大家伙眼中只是触碰了一下村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他却真切地瞧见变得薄如绢纸的刀刃散成碎块后扩散渗透入每个村民的皮肤、血液、大脑之中,直至斩断与土阿公的勾连它们才停止前进。 与被控制的人的联系都在眨眼间被斩断,见大事不妙的土阿公头也不回地拽着它伸出的几根断须加速跑路。 “西尔格,你做到了啊,我都不敢相信。”寒屿对着剑刃说话。 西尔格却没有回应他,完成了使命的刀刃在一点点消散,散出的碎花指引着寒屿找到土阿公的方向。 就在土阿公将要飞向天际的时候,刃尖出现在了它的眼前,剑柄随后钉在了它的背后。 掷出“破形”的寒屿快马加鞭赶到跌落的土阿公身边,在它尚未反抗之际,拧转刀柄,彻底捣碎了它复生的器官。 “你不是一直想要大家供奉你吗?”寒屿道,“现在你就能做到了。” “你,你不能……” “不,我可以。”寒屿往后几步蹬跳,离开了土阿公抓狂时能够到的范围。 “破形”和最后的西尔格紧紧地固定住土阿公,让它无法逃逸。刀刃已经再也拔不出来了,随着土阿公张牙舞爪地逐渐消解,刀柄也在最后化为了光的碎片。 青色的光芒被黄昏掩埋,这一日的战斗终结于走到黑暗中的村民们端着的烛光之中。 寒屿在眺望某样不可名状的事物,并没有注意到聚拢来的烛光。他泛起泪花的眼里是西尔格化为的碎片,它们在空中旋转,最后遁入地底。泥泞的地面,砖石铺就的道路,石头木头临时搭建的房子在数条光路的照耀下通透发光。青色的明亮一路小跑到了围着村庄的几座山峰的脚下,在到达终点后同时消失。 现在的土阿公尚没有真正控制村子的实力而已能控制受伤了的村民们,那它全盛时抑或是比它更强大的怪物来这里宣扬它的理念,是否村民们就失去了拯救自己的道路了呢? 大人们不敢靠近正在思考的寒屿,而小虎、小新和小雨试探了下大哥哥的反应后便小跑过来,围住了他。孩子们使他记起自己想和土阿公谈谈的原因。 天作人等,皆有予意,生死不是由别人定的,也不应为别人所定。帮助弱小,关爱病残,互相扶持,共赴难关,不应是这样吗? 寒屿伸出左手,扭动手腕,与质位转换器的金属对视。它们不发光,不闪烁,只是投射了寒屿自己的脸,他从中找到了一点大叔的影子。 下意识的,他把左手伸出,摸了摸小雨的头。 悄然入梦 战斗匆匆了结于黄昏时分,土阿公被西尔格压入了地下,至于效果如何寒屿也不大清楚。 本来躲着的村民中有不少出来查看情况,见到寒屿把自己的同村悉数杀倒,纷纷躲避。直到土阿公消失在少年的手中,他们才敢端着烛台收拾残局。被放倒的村民们在人群中逐一苏醒,原以为他们已经死去的家属们转悲为喜,哭声和笑声在黑幕下混合。 “感谢你的帮助,来要书的少年。”老村长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说话时十八个褶的嘴朝天撅着。 “村长您不用感谢我,我并没有做什么,都是西尔格的功劳。”寒屿目光略过村长,飞到了青光最后消失的方向。 “西尔格是谁,是和土阿公一样的怪兽吗?”老村长问道。 “哦对,您不知道他。他并不是怪兽。”寒屿解释道。 听了面前少年的话语,老村长并没有放下心来,继续问道:“那,他又是什么伪造的神明吗?” 被这么一问,寒屿也不明白了。 通过回想与西尔格接触时观察到的他的言行,寒屿自认为他或是说他们并不是老村长想象中的神明,于是回答道:“不,他不是伪造的神明,也会是所谓的神明。” “那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连能打退怪兽的土阿公都能被他消灭”老村长眉头皱成了花卷。他自视见多识广,更熟读那本《怪兽执方鉴》,对怪兽和它的天敌都略知一二,却唯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老村长哪能知道呢,寒屿在心中苦笑道。就算是他也是在掌握了“破形”以后才和西尔格产生了联系,倘若没有脑中“想当然世界”的经历,他也许和老村长一样见不到西尔格。 “老村长,不瞒你说,西尔格跟我们一样都是人类,只不过有一些黑科技,年龄还大一点罢了。”寒屿尽力在还原西尔格的形象。 “你说的是人类吗?是啊,人确实很神奇、”老村长听见寒屿的描述,心中的不解也释怀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的悔恨,“只有我这个傻老头才会相信怪兽的承诺。” 见识到自己曾不得不相信的怪兽神明在村子里张扬跋扈,对村民们下狠手,老村长的心里便结上了一个疙瘩。老人家清楚自己辜负了村民们的信任,边说话边敲打着拐杖,说完则是激动地不断咳嗽。 待到老村长缓过劲来,寒屿才用温和的语调安慰起老村长:“您做的并没有什么错。如果没有您和土阿公先前达成的约定,卡那加尔要是卷土重来,村子里的大家伙儿们免不了要受灭顶之灾。” “不不不,这是我的罪过,可惜我没有能力独自提供食物,只能和村子里的乡亲商量好,不然大家伙儿也不会冒着饿肚子的风险来向土阿公祈求太平。” 老村长不知为何提到了寒屿最近一直能听到的词语。 寒屿忙问他为什么,老村长这才把事件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拯救村子的少年。 想当初卡那加尔出现在这座小村子的门口时,移山累土的超自然力量被信奉当地土地神的村民们视作原始神的化身,信仰与现实高度重合并不断变化。并没能察觉所谓化身的根本性威胁,自由地进行敬拜的村民有不少在地形动变得过程中受了伤。而直到卡那加尔随意地用土壤埋掉了靠近地质变化分界线得村民后,信仰落空的人们才四下逃跑。 意识到危机近在眼前才想起躲避已经为时过晚。 就在巨山与泥岩将要覆盖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时,卡那加尔意外地停止了地形改造,巨量的泥和土失去了支配后随意地向四方散去。巨龙入地,于村民惶恐的眼神目送中离开了这片孤单的土地。 趁着村民们没有反应过来,不可见的土阿公夺过了卡那加尔的发言权,向村民们宣告自己的土地神之权能,揽过了击退卡那加尔的成果,向村民们许下了交易的承诺。病急乱投医的村民们不清楚“土阿公”这位神灵的来历,但结合卡那加尔一退,土阿公就出现的事实以及它的宣言中提到的确实性细节,他们下意识地以为所谓的土阿公是能给他们提供庇护的真实的神。 周遭的村民对显灵的真神顶礼膜拜,而对土阿公有所了解的村长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知道,所谓的庇护神只不过是古书中曾出现过的怪兽,与袭击村子的卡那加尔是同类。传说土阿公曾在两千年前复活,不久以后便被来到此地的无名剑客用一把特殊的剑封印。为了消灭它,整座古代城市都被毁灭了,可以说土阿公本质上甚至比卡那加尔还要凶恶。 与虎谋皮,与狼谋肉,它给出的承诺多半不可信。 话虽如此,老村长自己不信但不能表现出来,倘若土阿公不称意而大怒,村子又将面临血光之灾。于是他在深思熟虑后不得不和村民们一道同意了这个一年多内一直生效的交易。 随着时间的推移,连老村长内心存有的怀疑也逐渐消失,直到土阿公在吃饱喝足后露出了黑暗的心,他才明白怪兽的“好心”究竟所为何物。 “原来是这么回事。”经老村长一讲解,寒屿不仅清楚了土阿公究竟做了什么,还明白了“破形”所在地附近的木牌是由谁留下的。 “这就是西尔格对‘破形’进行完善的原因。无论是三千万年前还是两千年前由土阿公造成的巨大伤亡恐怕都是因为无法切断看不见的支配联系才不可挽回。”“幸存者”进一步的解释道。 “所以他们才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耿耿于怀吗?”寒屿看向自己的左手臂,那上面有能战胜怪兽的武器,“即使已经封印了甚至彻底击败了怪兽?” 他第一次正面认识到了大叔肩上担负着的责任。 “英雄是不败的,勇士是不败的,是这句话对?你也不用那么想。”“幸存者”嘁了一声,“我们又不是神仙,啥都能做到。别信那个死了几千年的人说的鬼话。” “嗯。”寒屿从沉思中醒来,礼貌地朝老村长笑了笑。 老人家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唠叨《怪兽执方鉴》中他最感兴趣的部分:“至于阿芬斯托这种有翅膀可以飞的类型,就算是在” “阿芬斯托?您是说阿芬斯托吗”寒屿激动地握住了老村长的手,“您知道这头怪兽吗?” “是,是的。它一年前不是出现过吗,只不过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村长叹息道,眼角余光瞧见了少年眼中求知的火焰,”难得第一回有人想听我讲故事。要是你不嫌弃,今晚就下榻鄙村,我与你细细讲讲。” 寒屿自然不会放弃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马上答应了老村长的邀请。 而在寒屿和老村长畅聊时,有几个人跪在久卧不起的受伤村民面前,一直没有起身。注意到这个情况的他问起了原因,老村长则示意他不要多说。 推辞了多次,寒屿还是拗不过老村长的坚持,在他家里吃了点山泉水泡干粮。吃啥不是吃,他也不在意,反倒担心老村长和村民们以后的饱肚子问题。老村长哈哈大笑,用他粗糙干瘪的手拍了拍盘腿坐着的寒屿的肩膀。 根据老村长的说法,村里还有从不远处的李家村借来的余粮,能撑到下一轮作物收获的日子。说法的真实性寒屿并不清楚,他只能喝下残缺木碗里的最后一口水,祈祷一切都会成真。 嘴角笑容略略消失的老村长和他讲起了此前未向寒屿解释的村民跪地不起的原因:“你拯救了我们的村子,我们都很感激你。怪兽太恶毒了,出现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 “您是说,我用‘破形’杀了人吗?怎么会,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寒屿捏紧双拳,拳头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腿上。 “这不是你造成的,是怪兽做的。为难一个尽力帮助我们的少年这种事情,我相信淳朴的乡亲们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情的。”老村长手拍在小桌子上,“更何况这也是我们自己犯的罪过。当土阿公出现在面前,我这个一村之长并不能为村民们做点什么。那些反抗怪兽的和原本受伤的乡亲们都被带了出来,被怪兽吃掉,而我们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就为了保全自己” 眼见着村长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过,寒屿忙安慰道:“您怎么会这么说呢?在那种情况下,要是不保护好自己,让土阿公再多控制一些人,也许我和西尔格就不能那么顺利解决它了。要说有错的话,还是怪我好了,是我没控制好力度” 两个认罪之人都陷入了沉默。 “害,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也别往心里去。”老村长吃过的盐比寒屿走过的路还多,先从纠结中解脱出来,“你不是很好奇阿芬斯托的故事吗,我把你要的那本书给你拿过来,你看着那本书听我讲就能知道全部了”他支撑着手起身,晃晃悠悠地去漆得惨白的书柜里找书。 在摇摆的烛光中,寒屿把粗木桌子上的一块疤痕错认成了倒地不起的那些村民。 他还是避免不了意外的发生。 他沉入自己的幻觉里过深,以至于在忽明忽暗的桌子边坐着的应该是只蝙蝠,真真假假的看不清晰。 在老村长念念叨叨地讲述着与手中书页里张开翅膀的飞兽阿芬斯托一类的怪兽的故事,寒屿恍惚间只听了一半。 夜深了,失语的村子悄然入梦。 归程于明日 第二天一大早,村子和村民都没有醒,寒屿就踏上了进城的道路。 昨天晚上和老村长促膝长谈到深夜,寒屿彻夜难眠,趁着村长没注意偷偷溜到树上,眺望着漫天星斗勉强过了一夜。兴许是习惯了这里的味道,抑或是经受住了卡那加尔领地内浓厚味道的历练,他已经能控制自己的鼻子自由地呼吸村子里的空气。这使得他在离开村子后反倒一阵呼吸急促,像吸了一大口纯氧,随后才慢慢平复,踏上早有计划的归途。 这个南边的小村子,附近也没其他人家,与无数个被孤立的小地方一样皆是罹难地。然而灾难会记得这个地方,曙光亦会在山间展露笑靥,都一样。 半日的返程,路上的春色渐渐浓郁。来时尚不分明的花草已经红的红,紫的紫,色彩从平凡朴素中脱出却带有稚嫩的美感,路旁的观赏林换掉了冬寒的马甲,绣上了去年春季的青黄色。还在建设的人工大棚有不少只搭建了竹制或钢制的骨架,几个动手早的才罩上了聚乙烯薄膜。尚未耕种的土地边杂草萌生,不屈地抵抗柏油路面和水泥牙子的压迫。 人类世界经历了挫败,但自然界却依旧正常生息,怪兽们的出现并没有打乱大多数生物的生存规律,毕竟它们只在人出现的地方作着文章。 据寒屿了解,过去的一年里,只有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中,人类群体对各大洲各大洋以及天空和地外的怪兽反击猛烈。最大的原因是怪兽的出现撼动了人类社会优先的地位。 夺回控制权和领地的战斗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光中,人们曾动用数量远超过往战争消耗总和的武器,试图以此给予怪兽们毁灭性的打击。 记录证明,人海和蜂群战术实打实地改变了人类被动接受怪兽冲击的劣势地位。但这是场战争,并且还是一场能决定人类未来方向的战争,它与人类以往进行过的战争性质相仿,唯一可以与其同类计较的不同就是战争参与者们的身份。 既然是血淋淋的战争,那么损害从来就不是碾压式的。海量的飞行器,陆地火器和空基武器在抵消怪兽冲击的同时也在摧毁人类所能居住的地面,相较于怪兽直接冲击造成的损害,初期破坏力最大、破坏范围最广的偏偏是人类自己制作的武器。他们把高能集束炸弹投向怪兽身边,城区内的建筑就将损毁大半,他们把近地攻击机和重型坦克投入作战,就有数不尽的道路和桥梁被破坏。 一味的堆积产生了相反的效果。 为了解决火力溢出而穿透击杀能力不强的问题,各方面想了多种方法,它们中的大多数至今仍在发挥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寒屿所见到的技术稍显幼稚的wz系列巨型武装战斗机甲。 关于机甲的系统性资料大多是柳阿姨口传给寒屿的。初步涉猎这个领域的少年一经酷似高达的真家伙吸引注意力便一发不可收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搜集稀奇古怪的网路资料并对机甲所使用的系统进行了不少的研究。在比较和研究尤当时预备型的机甲的优缺点时,寒屿尤其对它们共同的武装系统颇有微词。 然而再怎么不看好,这些人类自造的同级别“怪兽”还是不负众望击退了早期的辛萨拉、古达尔和因瑟兰德,并进一步把范围对抗拉锯战转化为了定点清除破袭战。可以说直到特殊能力的怪兽出现前,各式各类的预备型都为人类社会的延续做出了巨大贡献。 直到卡那加尔等一众特殊能力怪兽击溃了正面战局,声名大噪的机甲计划才成品入库,销声匿迹。缺失了正面应对的强悍武器,人类被迫转攻为守,并将提前制造但尚未完全施工的“三道梁”投入使用。一旦集合了特殊能力怪兽的集群进攻生活区,我们将依托全部力量和它们鱼死网破。 好在往后一直相安无事,大规模的人兽对战逐渐成为一个月前,或是六个月前的往事。 机甲于墨阳再现英姿也正是半年以后,此时的它们也已经换上了国内正规的涂装,装备了网传图纸中的制式武器,这使得初见新机甲的寒屿眼前一亮。不过这方面他并不是专家,也只是个爱好者,所以在墨阳城一战前他不大清楚它们的实力如何。 他也许只清楚一件事:一直隐忍的人类军队在现有局势下先行出手,不论机甲实力如何都已经没有退路。阿芬斯托以及紧紧其他盯着人类动向的空中怪兽随后也如预料般做出了回应。 到了这一步,离开城市已经一天的寒屿还以为青痕县城要被成群的怪兽炸到天上去,结果现实以其突出的美感给了他响亮的打脸。 抗震水泥镶嵌蓝色玻璃制造的厚底高尖三棱柱电信塔屹立不倒,环绕着中央集散市场的u型建设区把城市精准分割,外地人看不出原来的伤痕。分离疏散的十二条指针型逃生及避难通道深浅不一地埋设在三层地基的第二层,倾斜集中到四条国道的开端。 现有的青痕县城是在依次加高的三层地基上建设的。寒屿站着的地方在第一层,建设区则处在相邻两层地基的接缝处,集散市场和电信塔居于第三层,塔尖终日闪烁着红绿警告灯。平地起寒峰,陡峭的地形全是卡那加尔创造出的泥巴艺术品,而幸存的人类栖息于其上。 “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书店店长趿拉着破拖鞋,蹲在地上找资料,见是寒屿归来才仰头瞧了一眼。 “你说卡那加尔的领地那么恶臭,这里的人是怎么活得有模有样的?”寒屿把《怪兽执方鉴》放在店长指示的位置,看他卖力咕甬着连站起来都费劲,忙给他搭把手拉他起身。 “各有各的活法,你操心那么多干嘛。”店长几乎把全身重量拿来起身,寒屿差一点就拉不动他。 “也是。店长倒是活的通透。” “通透个啥啊,中年废物一个。”他自嘲道,坑坑洼洼的面颊止不住地震动,“说不定哪一天这家小店也要没喽。” “不至于。” 店长嘴里说着丧气话,肥胖的手却轻轻托起书页。沉浸其中的他仔仔细细地品味着文字和图画,被晾在一旁的寒屿开始数起旧书架上的藏书数目。 372本。 细数完毕,店长也从读书状态中脱离,右手在半截裤腿掉了色的裤子上蹭了蹭,然后他向寒屿伸出右手:“好,你合格了,叫我老郑就行了。” 于是,三青寒屿花了一天时间在青痕县得到了一份符合要求的双赢工作。 戈律恩海斯 寒屿得到工作三个小时后,太阳升到了最高处。 被晒干的地面卷起诡异的热浪,从第一层的店里能瞧见第三层电信塔里走动的人影。寒屿端坐在窄小的柜台里,目光紧盯着对面的马路。老板并没有交代他工作细节,只告诉他看住这些书即可,他没事可干就盯着街对面玻璃罩内的小电视瞧个热闹。 电视机里播了一小段《西游记》。86年拍摄的经典风采不减当年,如同修持端庄的半老徐娘在大秀隽美的书法,时隔愈长笔愈遒劲。 正播着的是路过火焰山的那一段。扁平如纸的荧幕里,师徒四人汗流浃背借问本地人火焰山的来历。 现在日上中天正如天下火砖般灼热,古人对天象气候的生动思索充满了朴素元素却又发人深省。 热得迷迷糊糊的寒屿拍了拍桌上用胶布固定的电池驱动小风扇。起初小扇叶卷起的凉风还能给寒屿心灵的慰藉,可没多久,热风大起,只剩下人体汗腺在发挥作用。 渐渐的,凳子变得温暖,寒屿觉着自己的屁股正在被滚烫的热水反复清洗,他站了起来,黏糊糊的小人往书店内部靠了靠。一步步的,他很快挤进了能看见书店门口全况的极限位置。 “气温不太正常啊,昨天是这个样子吗?”“幸存者”处于没有气候条件的质位转换器内好心提醒道。 躺在阴凉地,瞧着寒屿被热气折腾的坐立不安,它心里也磨不过去。 “是不太正常,但是我不想动,很热……”寒屿把铺着的包装黄纸在地上摆成整齐的一绺,在还没被热气渗透的水泥地上躺平。 “那你不喝水了?” “喝,渴了再说。”他头枕在书架上,双手压在地上尽量传递热量,“少说话就不渴了。” “你的说话和思考方式都变了啊,这么热吗?” “大概。” 寒屿本来瞪大眼睛强迫自己不要睡着,然而热浪哄哄的气氛像妈妈的手一样抚摸着他,扇叶又呼啦啦地收拢流着火的风,低声吟唱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童谣。 他抵不住睡意合眼沉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嘭得炸响,梦中的地动山摇来到了他辨别不清的现实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寒屿眼前填满了橙色和红色马赛克,定睛细看是那熊熊燃烧的火苗爬满了撞在路灯杆上的绿色出租车。 才分清黑白的少年被出租车爆炸掀起的冲击波按在了墙上。 质位转换器激发的护盾替寒屿护住了脆弱的脖颈,稳住身形后他拉开了发黄的店门,出门看个究竟。 原以为闷热躁动的空气已经足够令人心烦,沿着三道依次闪烁的白光向天上望去,三颗飞星的出现让寒屿的心沉入冰谷。 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随手翻了翻那本《怪兽执方鉴》,其中有一只怪兽就能制造眼前的景象。 “‘三日成荒,踞于北裳,以惑之乱,灭于重轨’,是戈律恩海斯。” 被标准为“神?兽”的奇特生物竟然出现在青痕这个小地方,寒屿不得不自嘲道:“这运气,要不咱去买个当期通讯彩票,也就不用工作了。” “呵,什么神不神的,不就是烫了一点的手打牛丸嘛。”“幸存者”不屑一顾的劲儿依旧十足。 它连五个字的特殊怪兽都不害怕,寒屿猜它多半在逞能:“你就吹牛,它的体表温度可以把我们都蒸发了,你能拿它有办法?” “我可能拿它没办法,但是记者大哥可以,不瞒你说,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当代后羿。” “幸存者”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并没有说谎。可一听只有大叔知道战胜之法,寒屿心中五味杂陈。 “那我们目前看来是没办法撬动它了。”右手伸进装着两块石头的裤袋摩挲,在抓住它们后寒屿叹息道。 “所以抓紧提高自己好吗?连这个家伙都打不倒,咋往子诚进发?” “我知道了,听你的,细水长流,会努力的。”寒屿抹了一把汗,“不过既然大叔能解决,你又和他混了这么久,不说解决它的事儿,眼下提个建议应该问题不大。” “建议倒是有。”它撂下这句话后久久没有出声。 三个飞星注意到了地面上跑动的疏散人群,发动了攻击。 在它松开逐渐靠拢的三个飞星后,第四个飞星露了出来。由四个火球组成的集群共同闪耀,拘束着它们的外圈彩色光环才暴露在真正的太阳之下。 第四个飞星由红变蓝,吐出了一道蓝红相间的光束。光束前端首先砸在了位于第一层的县城西北角,沿着第三避难通道向第二层切割,并成功摧毁了正西方的建设区。直到斩断了第三层电信塔的三分之二后它才停止了自己的输出,仅给战栗的人类留下弧形的黑暗残影。 第四个飞星消失以后,两架银色涂装的新型飞行器身后拖着数个光点掠过戈律恩海斯的头顶。直到三个飞星失去光亮消失后,飞行器才转了个弯朝西边飞去。 “这个方向,不会是墨阳城?” 未曾出现过的飞行器勾起了寒屿的好奇心,这份好奇直到“幸存者”再次讲话才暂时断绝:“我记起来了,戈律恩海斯本质上是十个燃烧着的火球的集合,所有阻止燃烧的措施都对它有用。” “那高压水枪也可以?” “是的,只要你用的高压水枪够猛,你甚至可以边冷却边把它打下来。”“幸存者”肯定地回答道。 “有点抽象。”寒屿笑道。 本来还忌惮怪兽高温的他听说解决办法如此简单不禁信心大增。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盲点:“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戈律恩海斯是十个火球组成的?” “对,有啥问题吗?” “可是我们只看见了三个,它开火的时候也才刚刚四个,这是怎么回事?” 被光束熔化了的金属流在不远处的道路上冷却成花花绿绿的脏抹布,寒屿看向了电信塔。塔体被熔化大半,留存下的一截戴着蜡烛花似的金属材料和无机非金属材料掺混物,在塔体指向的方位,恒星正以它自身雷打不动的规律运行在天际。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幸存者”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别急。等它再次出现说不定就有新资料和应对方法了。” “靠我们能在它下一次出现时了解得清楚吗?” “你怎么这么自信啊,我又没说办法全靠我们自己想。”“幸存者”哼了一声,“亏你那么好的视力,就没发现那两架人类新玩具?” “我看见了,怎么了吗?”寒屿不解。 “那可是全新的啊。”“幸存者”拖着长长的语调讲完这句话。 它到最后也没跟少年讲明白意欲何为。 墨阳基地 前去搜集怪兽情报的侦察机群已经飞过墨阳市边界向墨阳县城前进。 两架尖头五边形侦察机接收到两座地表指挥塔的信号指令后开始俯冲,同时位于墨阳旧城区最西边的昕阳山腰部张开一道矩形口子,欢迎远航飞行器回家。 窜入打开的入口,侦察机在逐渐解除封锁的狭长通道里开始滑行,最外侧入口闸门迅速关闭。进入到通道内,机群并没有放下起落架,而是打开了位于机体两肋和头部的特殊灯具,在红绿指示灯包围的俯角跑道内逐渐减速。 进入到直行跑道后,侦察机主机体在没有任何机械控制的情况下悬停在一定高度上,四个附行僚机悬停后在指示光标的指引下缓慢上升至通道顶部。 接机完毕,出现在青痕县城上空的怪兽的情报由驳接口转移到基地内的数据库中。 “‘烟瓷一号’转入d1机库,‘白瓷一号’转入d2机库。位于l1至l13通行线的载具请注意避让。”从中央控制室里发出的指令在整座山体里回荡。 两架侦察机先是并行漂浮在竖条堆砌的平滑轨道之上,在进入通道交错点后才分别按照不同颜色指示光标的指引转入不同位置的升降台。激活升降台的探测指令后,被蓝色荧光字幕包围着的机体由升降机匀速送入被挖空的地底。 沿着指示灯箭头信号指引的方向前进,浮空的飞行器停靠在三层金属闸门前面。大门徐徐打开自己的心扉,门内激发的牵引光束由红变绿后拉动机体入库。 机库d1和d2是并列摆放的飞行机械收容仓,它们肩并肩站立于整体结构为十字架型的墨阳地下基地的西北角。像这种围绕着十字星主体结构堆放的容纳仓有接近二百个,最为巨大的三十六个是机甲的收容仓,其余的为各式航空航天机械、地底支援机械和海下作战武装等的暂时储存地。 相较于数量稀少但体积巨大的用以收容、处置、整备的收容仓,近千个环绕辐射出的四条长臂的动力室、控制室、生活仓、试验区等各式各样的功能仓大多根据原有的地下结构安排和加建,因而形状、体积大小和分布密度各不相同甚至差距极大。 十字长臂依托的中央部位是全基地的控制部,是整个基地的信息处理中心、指令交流中心、物资运送枢纽以及能量调度中心。在它下方8000米处是能源中心,数个发电中心和供热中心团聚在这里。早在齐哈尔和维吉斯被消灭的当晚,控制部就已经落户到了地底怪兽留下的巨型巢穴内,由此辐射向四座最近最大的山峰构造运输线路,从而确立了整个地下基地的结构。 “报告局长大人,‘白瓷’和‘烟瓷’回来了。”陈队长嬉皮笑脸地敲了敲沈橘的办公桌。 “我看见了,你就不要为了刺激我来讲话了。”沈橘撅着嘴,一脸憔悴带着半分怨念地瞪着陈队长。 “是是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怎么会故意嘲笑你呢?”陈队长说的是慢调子的同情话,脸上却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藏不住的笑脸,仿佛他的笑肌和咬肌脱离了生理联系。 沈橘没再理他,认真地分析着传输的数据。 陈队长凑过来瞧了一眼。 “哎呦,你干嘛,别靠我那么近。”沈橘左手推开陈队长的脸,把数据面板挡住了。 “切,谁没有似的。”陈队长右手一摆,用自己手里的方形按钮打开了和沈橘正看着的一模一样的界面。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低头查资料。 “那陈沧大队长,你有何高见?”沈橘先开口。 全把这当成她妥协了的信号,陈队长摇了摇手,整个半透明界面瑟瑟发抖:“你个怪兽研究部部长的闭门弟子,竟然来问我了啊。既然你诚心诚意地” “这个怪兽的本体在哪?”沈橘打断了他的垃圾话,目光灼灼。 意识到不能再开玩笑了,陈队长把乖乖地趴在不远处圆桌上写报告的少年叫了过来:“一休啊,你把你之前收集到的老祖宗的玩意儿给咱最高队长复述一遍。” “陈队,我说了好几次,我不叫‘一休’。您叫我小休也行,就是别那么叫。”少年嘴里抱怨,手上翻动古书打印本的动作却不停歇,“沈局长,稍等一下,我马上就能找到古记录。” 他眼镜一抖,捧起厚厚的资料,在沈橘办公桌上轻轻展开到那一页。在沈局长目光落到十个火球居于天顶的壁画后,他用右手抿开了重叠的书页,中指卡住垂下的书页,食指展开了另一段描述。 暗淡模糊的原文件在新世界的载体上依旧发黄,而那段文字却未动分毫。 它是这样描述一个奇特现象的:“三日成荒,踞于北裳,以惑之乱,灭于重轨,料师火阳,统效于故,含汤逐离” “沈局长,注意书上对三个太阳的描述。” “确实和出现在青痕上空的三个太阳对上了。”沈局长对这个能和她一样看到两部分联系的少年提起了兴趣,“不过你先给我看那个十星怪兽,意思是这两个怪兽是同一个,而它的本体就藏在三个太阳的记录后面。” “是的,不愧是对策部的学姐,直觉很敏锐。”“一休”队员顶了顶自己的眼镜框,“我也是在研究古遗迹的机械残留物时翻书翻到这一段的。它说的正是古机械神因特立艮斯麾下的气候调节机器的原理,但是用在怪兽的描述上,这是非常可怕的。” “你是说,它成了一种自燃的突发现象?”沈局长的想法和他的有点出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陈队先是关了数据界面,嘴里喃喃重复这几句话,然后想起了什么,把第四个飞星的数据放到屏幕上:“无展,能让自然实验室的几个专家现在立刻分析一下那第四个太阳吗?” “数据入库的时候,老专家们已经在分析了,损害控制单位回收的残留物马上就能到,到时候就能完全确定它们到底是什么。不过他们都说,那第四个太阳是”休无展突然不说了。 “说啊,为什么不说了?”陈队长皱了皱眉,“啥牛鬼蛇神咱没见过?” “这个,陈队,您也许真没见过。”休无展得意地笑道,不过笑容的尽头是苦闷的。 “怪兽?” “不,是太阳。”他叹了口气,“是一颗被遗忘的没射下来的太阳。” 遗落之阳 “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呢,陈队?”休无展跑到坐下的陈队面前强调道。 过于震惊而坐在一边的陈队示意他也坐下:“我也没说你开玩笑啊?只是我也是第一回听说我们这个刚成立不久的小队伍要和自然伟力对抗。” “啊不不不,没那么复杂,再说要我们把太阳打下来也不现实。”休无展坐到陈队右手边的空位子上,“我的意思是说,它们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传递热量。” “你就说它是个会扑哧扑哧冒火的火炉不就好了吗?吓我一跳。”陈队松了口气。 “我要是这么说了就不严谨了,火炉能和气候调节机器比吗?”休无展不屑地撇撇嘴,“那可是超古代留下的技术遗产!” “行,不管它是什么超古代的大火炉,还是现代社会的巨大空调,我只想问问你们两个专家有没有什么不依靠还在造的机甲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案。”陈队长背靠在旋转座椅的椅背上,歪着头瞧沈橘的反应。 沈橘比陈队更能理解休无展的比喻后面藏着的巨大危机,所以全然没听两个大男孩的交流,自顾自地分析数据。在陈沧队长歪头看她之时,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办法是有,不过需要强机动性的配合。” “你直说要等战机改装完毕不就好了?整的这么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陈队说完摇了摇头, 他又说道:“依靠新战机的机动性用炸弹或者导弹集中摧毁第四个太阳?我觉得我们拿根木棍去捅它可能效果都是一样的。” “炸弹和其他高能武器当然不行,和太阳争辉是很愚蠢的行为。”沈局长发话了,“原本用来应对速度过快的维吉斯而设计的扩散冷冻剂已经研制完成,为了以防万一,我打算让新战机把冷冻弹药打到这个” “戈律恩海斯。”休无展小声提醒道。 “这个五个字的怪兽的身上。”沈橘本来想重复怪兽的名字,结果说不清楚,干脆用“五字怪兽”代替了神兽的名字,“另外为了保险,先用云爆弹让它窒息,叫整备组准备一下。” “云爆弹,沈局长你要做什么?”休无展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那玩意儿可不能在城区里释放的啊。下一回四个太阳很可能还会在城区内出现,我们要做好城区大战的准备。” “沈局长没那么傻,”陈队和沈橘对视了一眼,“上一回在我们头顶战斗造成的损失已经让她写了几天的报告了,因此我们肯定不会把战场拉到城市周边。” “我们要用热源吸引怪兽的注意,在运动中消耗它的能量,在合适的位置消耗它周围的空气,然后将它的表面温度降到最低甚至完全冷却,最后一击必杀。”沈局长右手捏着笔,在空中画了画示意图,“目前没有关于它的机动性的报告,所以我们要做好从一开始就和它拼速度的准备,用最新型的战机和它拼命。” “我听说xj和zj系列的改造机已经搭载了新的自主僚机系统,让机器人去做不是更好吗?”陈队建议道。 沈橘点点头:“无论是让燃烧着的太阳窒息还是将它快速冷却,中间相隔的时间不能太长,所以哪怕由僚机完成冷却弹药的发射,主机仍需要直面表面五六千度的太阳。这不是取舍的问题,而是这已经是目前的极限。” “既然有引导方案,那么让地面力量再次辅助……”陈队自己话说一半就发觉了问题,“这么说也不行,那个怪物发射光线的速度太快,它要是反扑,地面部队根本活不下来。” “所以你没有其他意见了吗?” 当沈局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大致的作战方案已经尘埃落定,陈队苦笑了一下:“那么谁去呢?” “还有谁,从你那儿挖过来的两名队员现在不正在进行飞行测试吗?他们熟悉新型机,我相信他们会成功完成任务的。”沈局长躺在靠椅上,双手按在桌面上向前一推,整个座椅转了起来,“要不你看看这里的三个人哪个会开那玩意,我让你点名让他上。” 休无展摇了摇头。 “行……我跟他们说一声。”陈队鼻孔里哈气,抿着嘴同意了。 “整个计划并不复杂。首先,我们将在青痕县附近布置四组热能照射车队,怪兽一旦出现,最近的照射车队会持续供能照射三个太阳将它们吸引到城郊预订地点。之后,由许光阳队员驾驶的高机动性xj-1和羽子墨队员驾驶的多挂载zj-1协同出击,两架主机体在锁定第四个太阳后把6枚云爆13扎到第四个太阳脸上,随后僚机发射全部冷冻弹药完成预定任务。你们,懂?” 沈局长对着三维投影地图一阵比划,画出的进攻和撤退标注在连绵的山脉间格外明晰。 “大致上懂了,不过我有个问题。”身穿蓝白相间的外套,拼命举手的单马尾少女抓住机会,赶忙站起来说道。 “羽子墨同学,你有啥问题?”沈局长手里的教鞭还杵在投影台边上。 “我也,也没啥大问题,就是想问一下,我们只用把那个火球冻成冰棍就行了?不用把它打碎?” 少女这么一问,整个司令室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休’,你怎么看?”陈队脸上的笑容快憋不住了。 “那可是不知多少代前的文明的创造物,是被遗落的文明太阳,能不摧毁尽量别给它打坏了。”休无展说着说着看到了陈队的脸,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我建议直接用转移到xj-1上的小型主炮把它打穿,反正坏了也不影响研究。”腰榜体阔的男生右手按在膝盖上,右手指着投影上标注的第四太阳的位置,“不管它是谁做的机器人,那发能量射线已经杀了很多的人,不把它尽快摧毁,只会遗留威胁。” “许队员说的也有道理。那这样,在确认冷冻以后,还是你,许队员,用xj-1后面要更换的wz-2的定型炮把第四太阳打穿,有问题吗?”陈队下达命令道。 “没问题。”许光阳拍着右臂保证道。 “那没有其他问题,就出发。”沈局长发布最后指令。 “明白。”两名飞行员朝她和陈队敬了个礼。 “活着回来。”陈队走到他们俩旁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男女飞行员笑了笑,一同跑出了司令室。 多灾多难 “你说,天上那个环是不是戈律恩海斯的杰作啊?”恢复了正常秩序后,寒屿背靠着嵌了面花镜的小书柜,望向天空发呆。 经过戈律恩海斯的折腾,所有的遮阳设施尽皆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奇怪的东西肯定是它搞的鬼。不过这类半透明的结构,如果能试试是不是海市蜃楼就好了。”“幸存者”倍感惋惜地说道,“你啥时候能找到启动转换器的技巧啊,要不现在试试,我们去给它打下来。” “我也想,可是臣妾做不到啊。”寒屿装作娇滴滴的样子,”更何况,奴家也不会飞,让小女去把它打下来不是为难哀家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幸存者”差点被他这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恶心到倒胃。 “开个玩笑嘛。”寒屿内心的激烈活动别人是瞧不见的,但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做出的羞耻动作,他还是板正了身体,清了清嗓子,“话说回来,大叔变身的时候会有这么多问题吗?” “不会,在我历任的合作者里,问题这么多的你还是头一个。”“幸存者”哀叹一声。这一声很细小,却在寒屿脑壳中回响。 “那变身不确定,怪兽够不着,天还热的冒烟,工作还啥也没干,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寒屿抽出一本放在柜台上给闲人看的杂志,摸了摸封皮,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每日新闻》。 他饶有兴致地瞅了瞅开篇的几页,也全是坏消息。 “你说军队和怪兽这么早开战图啥啊,现在可好了,又被扫平几个基地。”寒屿手指在潦草的火焰画面上叩打着,“按这样子打下去,还没等到和五字以上的怪兽大战,人类就又要回到失去主动权的阶段了。要是被只出现过一次的‘天与海之兽’黑莫翁梅尔追击,现有的对拒怪兽的前线都将沦陷。” “你这么有远见怎么不参加人类的防卫军?”“幸存者”嘿嘿一笑,笑声里憋着坏气。 “别以为你在转换器里说话我就看不见你的表情了,我猜你现在肯定很想嘲笑我的入伍评价报告不合格这件事。”寒屿拼命摇了摇左手。 “不合格?”被摇晃的五迷三道的“幸存者”抓住了这个中心词重复了一遍。 “当初把救济的钱吸收掉,我没有证据也就认了。可我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也没偏离要求,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不让我进我还不稀罕呢。”寒屿啐了口唾沫,“说什么精神状态和社会心理评价较为极端,不适合进入军营。我倒想听听他们口中的‘较为极端’是指睡天桥下还是指冒着生命危险跑去看机甲打怪兽。” “这么说来,你确实也是我见多的最另类的转换器宿主之一。”“幸存者”扭扭捏捏地说道,“我目前的评价是你很有潜力,上升空间极大。” “我全当你是在夸我了。” 两人闲聊吹牛期间,一轮青紫琉璃色的多边投影晒在了干裂的地面上。直到投影从一轮变作两轮,再折作青、蓝、白、紫齐全的三轮争辉,这才引起了寒屿的注意。 “三个光轮” 他刚走出柜台,几个匆匆走过的短袖男人就撞了他一下。 寒屿不知道撞他的有几个人,但他的胸腹部像被针扎了一样受到了尖锐物体隔着一层布的刺激。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连个孔都没留下。 撞他的几个人很快就没了影子。 兴许是拐进了某个转角,寒屿没受伤也就没在意。 戈律恩海斯在先前的那次袭击中下手过快,监控和对策部门并没能发布警报,而在灾难降临后,它又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所以预料中的警告声并没有响起。 这次三个光轮出现后,提前做好准备的青痕县县政府立即拉响了避难通知。喇叭哼哼声响彻天空,到处都是和墨阳城被齐哈尔凿窟窿前放出的广播。尚未清楚情况的市民在听到莫名的警报后才不情愿地行动起来,数不清的黑点汇成溪水流入最近的三条避难所通道,他们的疏散比旧城区的临时住民要整齐快速得多,想来应该是花时间训练过的。 近处还在建筑内的男男女女也在陆续撤离。他们中的某些人偶然间会经过寒屿的身边,脸上或多或少会带上些惶恐,但并不会害怕,表现得就像吃早饭一样,把躲避当成走个过场的龙套工作。 自寒屿发现第一个这么沉稳的避难者开始,向他靠近的避难者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这种引人兴趣的光环。他们不怕,无论是怪兽还是异常现象,对待非常事态也只当作明日才会升起的太阳。 即使不是今天的那轮,也将是明天的那轮,那么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何时的太阳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真的冷静啊。”寒屿抬头看逐渐变大的光环,“和墨阳城的老乡完全不一样。” “只怕是麻木了。”“幸存者”没好气地说道。 “他们看上去很正常啊,只不过没有一开始的害怕而已。”寒屿瞧见了一个红点在光环中生成,“哪里扯得上麻木呢?” “麻木可没有你理解的那么肤浅,或许哪一天人们习惯了和怪兽共存,到那时他们就不会再害怕自己现在的敌人了,现在的仇恨也会被一起忘掉” “不,绝不会!”寒屿断然否定道。 第二个红点出现在第一个红点的下方。 “你看看路过的车辆,看看走过你身边的人,你会让未来的人像现在这样吗?到那时必然会忘掉某些东西,你记得,可也不再会有意义了。”“幸存者”特意在几个关键词上停顿了一下,“所以我才用麻木来说,不算贬义,你也不用太在意。” “绝不能忘记,如果做过的错事因为被期望的和平到来了就被轻易原谅,那么那些死掉的人不是白死了吗?至少要把所有犯下过罪行的怪兽消灭掉,才可以和它们共存。”寒屿握住拳头横在空中。 “我要改改对你的评价了。”“幸存者”说道,“要加一条‘过于天真’才行。” “就事论事嘛,你就别换着法儿损我了。” “不过你倒提醒我了,在我的武器库里有不和戈律恩海斯近身就能消灭它的东西。我闲的没事干给它取了个名字,叫‘taubheit''。记者大哥只用过一次就没用了,印象里是一把弓。”“幸存者”努力回想着自己这个无聊命名的物件到底是啥样子。 “啥叫印象里啊。” “毕竟我又没有武器库的清单,东西太多我咋知道谁是谁。” 堵在人行道上的寒屿刚要和“幸存者”掰扯,三个太阳就再次现身于被光环局限的空中。 不同于上一回的是,在另外两个逐渐显眼的环中,六个光点正在形成。 寒屿一见到这六个光点就迅速明白了症结:“坏了。” 三个太阳现身的同时,三道红色的光线被抛到了太阳之上。 红彤彤的光柱,是人与怪兽搭建的灼热的天梯。 作战开始 热能照射车驾驶员拧动了照射灯开启的钥匙,三道热能射线精准命中三个刚出生的太阳。 “额外功率确认,热能光线与怪兽正面对接完成,能量循环纽带生成,准备牵引。”照射车驾驶员依次汇报。 “地面清理完毕,行动开始,准许牵引。”沈局长下令道。 在命令抵达的同时,三辆热能照射车起步,在三条笔直的国道上缓慢匀速地前进着。 关于怪兽是否会跟着车载小火炉移动,车辆驾驶员心中也直犯嘀咕。他们中的某些人虽说有过牵引设备和装备的经验,但牵引怪兽——还是没有具体形态和记录的怪兽,以他们的经验来说还是拿不出底气来,一旦干不好说不定第二天烈士补助里就会多出三车人。 好在三个太阳被光束照射后没有激烈反抗,慢悠悠地跟着光束的轨迹在天上游荡,就像车站门口小贩售卖的喜羊羊气球一样。 地面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墨阳地下基地内新型机的试验也宣告完成,赶鸭子上架的驾驶员已经到位。 “机器自检,飞机姿态正常,运行程序正常,引擎油路正常,cdu正常,伴飞系统稳定,可以开始同步。” 不同于五边形侦察机,尾翼上书写了编号的xj-1的机体是等腰三角形的。它在自调整姿态后自运输平台上滑出,均匀的磁力托着它缓慢转向,进入一眼望不到边的跑道尾端。 先前正是在这个地方,伴飞侦察机的无人僚机上升回收。而现在,驶入跑道的战机上方同步出现了正在发光自检着的两架僚机。当光亮消失后,羽子墨的驾驶舱内显示了“locked”的标志。 “塔台,洞幺叫。”羽子墨手中握紧操纵杆,咽了咽口水。 “请讲。” “洞幺准备就绪,请求起飞。” “跑道及外围空域已清空,可以起飞。” 悬浮着的xj-1引擎火焰正盛,在达到速度表极限后,离弦之箭只在跑道上留下一道残影。直行出库以后,体验着极高速度的快乐后,羽子墨一时间都忘了查看前行空域的情况。在避开了快速接近的不明热源后,xj-1消失在云层之中。 与xj-1一同行动的zj-1在另一条坡度更平缓的跑道上待命。 “检查完毕,一切正常,可以融合。” 作为重型机的改造型,带尖角回旋镖形的zj-1依靠着起落架固定于跑道尾端,顶部落下的伴飞僚机各自携带一个中型引擎靠近zj-1的后掠翼。在主机和僚机接触的刹那,看似稳定坚固的机翼顶层沿着某种被安排的线路流动,僚机便经过流动金属和线路的连接固定在zj-1身上。 “洞拐准备就绪,请求起飞。” “跑道及外围空域已清空,可以起飞。” 起落架固定解除后,四个引擎同时启动,经过一段长度的滑行后,重型改造型zj-1离开山体大门,从袭击而来的“尾与焰之兽”玄兹弗莱姆的眼皮底下和地面混为一体,前往青痕县。 两颗流星划过天际,人们会为此祈祷好运的降临,而白云的凋零,没有人会为它而哭泣。 寒屿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戈律恩海斯跟着三个手电筒大车往城外跑了,但猜到与军方的行动有关。本来他是不想管的,但看到其余六个光点也在朝那边移动后,他顿时坐不住了,把店门草草锁上,穿过已经空荡荡的街道往城外跑去。 出城区,沿着略有凹痕的齐整国道奔跑,寒屿如一道不可视的光芒般照亮了沥青铺就的远处的地平线。他很快便跟上了仍在匀速漫步的热能照射车。为了不被发现,他停住了脚步,与人类装备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戈律恩海斯目前表现得相当安分,除了在不断地壮大自己的体积外并没有做出逾矩的攻击动作。飘荡的热气球摇摇晃晃,空中的火焰光芒正盛,炎热的气息又在贯通大地上的人们的气管。 排斥,灼烧,毁灭,晦暗的前景出现在观察光芒的众人面前。 “这个高度,你认为我们有把握吗?”寒屿朝右手山坡处跑了几步,站在离热源较远的位置估量着胜率。 “你还在想近身作战的事情?别想了,肯定要变成灰不可。” “可是武器库什么的我在操纵的时候根本没看到过,也不能随便地变身测试,真到了正面对垒的时刻,我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寒屿尽管不想承认,但事实不会随着观念的变化而产生实质性的改变。在击败土阿公以后他甚至连锻炼的机会都没有,对战土阿公的时候用的是人类的力量,破坏虚幻化器官时用的也是“破形”的特性,可以说自从消灭了齐哈尔和维吉斯以后,他就在召唤“survivor”的道路上止步不前。 “既然武器库能在质位转换器里,而你并没有成套转换出来,那么很有可能是能量不够,能通过质位转换的质量相当有限。”“幸存者”分析道,“等你解决了变身的问题,依靠这两天储存的能量或许可以一试。” “成功率多少?” “70,极限了。” 眼前两个银灰色的光点拖曳着流动的闪光云线向戈律恩海斯极快奔袭。 “如果他们失败了,我们就试试。” “你的态度还和之前一样呢。”“幸存者”说道。 “我的态度一贯如此。” 从飞来的流星上飞下四个银点,人类的作战开始了。 作战进行 避开了可能的阻碍后,两架机翼震动的战机很快就到了战场之上。 “观测到三个太阳,正由僚机系统分析第四个太阳的位置。”许光阳报告道。 “等等,那是什么?”眼尖的羽子墨指了指雷达上看不见但肉眼可见的六个红色光点。 “报告,出现了朝战机快速接近的不明发光体,请求攻击击毁。”许光阳不问原因,请求打击。 “等一下,它们似乎也有热量反应。”休无展查看着飞行探录器传来的数据,“探查不了的表面温度,没有任何电磁回应的光学可视结构,这玩意绝对是人造界的一朵奇葩。” “我不管它是不是奇葩,你们两个怪兽专家有没有啥建议?”陈队不打算贸然攻击,但也完全插不了手,直接坐在椅子上摆弄着地球仪说道。 “不能让它们接触到热量,用冷冻剂试试。”休无展建议道。 虽然他列出了一大堆的计算式子交给计算机处理,但结果都是警告指令,完全没有有效的信息反馈回来。他把握不住,只能给出最保守的意见。 “那么用冷冻剂” “冷冻剂飞弹只有两枚容错,你确定要试试?”陈队打断沈局长的命令宣言道。 “还记得十个太阳的事情吗?也就是说,很有可能用机载火力对光点打击反而会出现更多的‘第四个太阳’。”休无展提醒道。 “那我不管,再让无人机带冷冻剂导弹去就好了,现在贸然动用两名驾驶员座舱下的冷冻剂,要是出问题了我们没有补救的机会。”陈队冷静分析道。 “那就一发,试试?”休无展也没有把握,但箭在弦上,他也清楚不立即处理,六个光点吸收热量变为太阳后就不是他们能拦得了的存在了。 “根本来不及,只能试试。”沈局长判断局势后说道,“热能照射车关机,zj-1的冷冻剂飞弹发射,确认命中状态变化后如果出现意外,立刻脱离区域。” “明白。” 两架战机的僚机还在高速接近三个太阳,打开载弹舱的zj-1已向六个光点的中央位置发射冷冻剂飞弹。热能照射车还在前进,但光束的直径迅速减小,在驶出两里地后,它们没跑出寒屿视线范围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高速加持的飞弹和摆成阶梯型的六个光点接近,空中绽放了蓝白色的冷色调烟花。 “观测,目标光点停止运动,温度在极速升高!”许光阳跟见了鬼一样大声喊道。 “别慌,是六个中的三个在升温,其他的在并没有热量反应。不,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超越休无展此前的知识边界的现象展露在漆得冰蓝的天空中上演。 六个被飞弹冷冻剂覆盖的光点中的三个在迅速自燃变大,而原本被牵引锁定的三个太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光点。 “三个太阳,九个太阳,十个太阳,天荒地裂”陈队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几个关键词。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一休’,你之前不是一脸崇拜地介绍说这几个火球是什么’超古代的气候调节机器’吗?” 本来不想听嘈杂的外行人杂谈,不过听完这句话的点拨,休无展发现了盲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把机械局对于超古代气候调节器“戈律恩海斯”的复原图投影到司令室的屏幕上:“如果说大师们的猜测和推导都是正确的,那么这九个太阳本身只是戈律恩海斯的一部分。” “九个太阳是九个指示灯和能量吸收装置。”他继续讲道,同时在投影图上飞也似地标注奇特的造型符号,“它们是互通的,也许曾经有联系机构,但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当初设计戈律恩海斯的人目的是为了解决极热气候的问题,把热量全部吸收掉,最后再释放出来。” 他在大屏幕上播放了之前四个太阳热能切割青痕县城的部分监控画面:“不知为什么,原先释放能量用的喷口变得相当不稳定就变成了第四个太阳。” “所以有啥高见?”陈队只负责开导,办法还是要由专业的给还在空中盘旋的两个驾驶员想。 “它们传递热量的方式据说是由三个环形机构器同型传递的,如果” “将这三个环击碎的话会不会能成?”许光阳盘旋久了,有点焦急地盯着逐渐变大的太阳。 “不,与此相反,切断了传递通路,已经被吸收的热量会导致吸收设备产生怎样的损坏和二次灾害是不可预知的。”休无展摇了摇头,断然否决道,“目前的方法有:坚持原定计划摧毁热量释放设备,以及,让环状传递器转动减速甚至关机。” “你说了跟没说一样,以目前的技术来说也只能选第一个了。”陈队叹了口气。 “是的,但相比于之前云爆弹窒息,冷冻弹冷却的方法,我们要多做一步。”休无展把新的模型和数据喂给了计算机,很快得到了切实的回应,“把太阳喂饱,直接召唤第四个太阳。之前不明白第四个太阳究竟是什么,所以采用了分步的渐进式思维。如果直接召唤就不需要僚机和主机依次靠近会卷动的太阳,只要把云爆弹和冷冻剂按次序扔到被定位的第四个太阳上就行了。” “定位,你是说你知道第四个太阳会出现在哪里?”沈局长很好奇。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光学摄像头和电磁信号捕捉器同步传出的一串数据在计算机下呈现了三个环形。鉴于九个太阳停止了运动,我们可以大致知道第十个太阳将会出现在” 他指了指战场态势图上标出的三个环中最靠后的一个:“这里。” “这个位置,不出意外地处于九个太阳的包围圈正中央。”陈队右手摸着下巴思索道,“主机要想安稳脱离的话,僚机应该是保不住了,说不定干扰还会很大这样,云爆弹扔出去后让‘应龙’自己去判断冷冻弹的投掷时机,将干扰的影响降到最低。” “你怎么看?”他把想法截成两段,眯着眼瞧见沈橘微微点头的反应,嘿嘿笑道。 “原定计划里提供了充满风险的冗余,既然能够让系统自己处理,那就只要做好回收僚机残骸的准备就好了。”沈橘的目光从陈队寒冷深邃的瞳孔上划过,随后落在了参与讨论的休无展身上,“切换系统的指令在我的身上,但机器没有舍身赴死的勇气,如果你们的数据有可靠的把握,那么我可以将指令打开。” 注意到了语言中浮泛的不安全的味道,休无展扭头向陈队探查答案,但被他那淡定的歪脑点头压了回去:“我们有把握。” 越过太阳 如果太阳要沉入未知的海洋,供奉它的灵魂的天地将会晦暗无光。 在研究了具体细节以后,应对怪兽的人类武装坚持着原先的计划,只不过将细枝末节更加完善罢了。 获得了系统指令密钥的两架战机在环绕三个太阳、九个光点飞行一周后,在可视距离之外冲刺过来。 标志有“怪兽对策局”独特的上指箭头的飞弹在空中抖了一个激灵,不知所踪的轨迹在九个光点的定位下贯穿了三个环的交界,远离了弹舱的云爆弹带着它那独特的火团和抽空一切气体的压力将三个环内的光点全部覆盖。而其中最明显的效果是,三个已经成型的太阳正在逐渐暗淡下来,三个环的自围绕运动也放缓了自己的步伐。 在空中炸裂的火团包含着自火红色到蓝橙色的缤纷色带,舞动的条带泛起令空气抖动的折射,天空仿佛被一分为二,像折起来的沉重的旧衣服。 在第一枚飞弹离开zj-1的腹部弹舱的时候,xj-1在前方引路,迸发的极热源吸引了为九个太阳定位热量的机械定位装置。在三个环上各有附着的菱形定位装置,它们把目光都集中到了xj-1的尾焰之上,这使得环形物的圆形截面正对着热源的方向。而随着三个环对强热量的精确定位,火焰边缘的等离子体以肉眼可见的形态和速度逃离了战机尾部。 与此同时,xj-1感受到了明显的动力不足导致的下坠,整只燕子像落叶一样向地面飘去。云爆弹爆炸落下的红彤彤的花火在空中爆闪时,xj-1重新获得动力,在高度警告系统第二次报警后成功拉升,激起地面滚滚的尘埃。尘埃卷到了寒屿的身边,但扬起的热浪裹挟着泥灰只是环抱了一阵半球形的护罩便转身离去。 他抬头只见到雾蒙蒙的蓝空,两道银色的身影交叉折返,它们与四条银色细线交织在一块,将枯燥的没有精神的天际牢牢网住,点缀上人类生活的边角料。 “倘若,我是说,不能变身的原因是我那时在纠结是否使用这股力量,那么当我想救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是否就不曾这样想了呢?” “你什么意思?”“幸存者”沉默了两秒钟才回问道,”你可别想着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你要是一失手死了,咱俩都得向这个美好的世界道别。” 这一无端的属于人类的扪心自问甚至让他怀疑寒屿是不是想变身想的走火入魔了。 “我没开玩笑。” “就是因为你没开玩笑才让我觉得很慌。” “这怪我,我刚刚描述得不准确。”冰封的寒流笼罩了九个光点的同时,三青寒屿在淡蓝色的云层投下的浅淡的浮影中说道,“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是情绪因素影响了变身,或者变身是需要某种一以贯之的信仰才能兑现的美梦?” “‘信仰’?你们竟然还在讲这么古老的词汇。”“幸存者”不屑地撇撇嘴,“这玩意儿说有可以有,说没有也可以没有。就比如说你去救一个小姑娘,你会满脑子去想什么信仰吗?行动才是答案和过程?” 两层淡蓝色的冰霜覆盖了三个环的范围,给洁白的云端餐桌盖上了绣着花边的桌布,异常安静和寒冷的气氛让他四处乱窜的思绪沿着“幸存者”所说之话找到了方向。 “对啊,那时我什么也没想,只是有一道又一道的回忆快速穿过我的大脑。”他努力地回忆着细节,“我那时脑海里没有什么关键词,全是画面如果说我有想着什么的话,就是想保护某样东西。” 保护什么呢? 问题到了这里,答案却相当模糊,就如同天外收拢而来的冰晶遗落下的水汽。 是一个小女孩吗? 寒屿的大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越想挣脱却越摸不着边际。 “别想那么多,答案应该就在眼前。”“幸存者”连接着寒屿的神经系统,处理着他潮水般的信息后长叹不已,“你不过是想杀掉怪兽报仇罢了,而在被怪兽沾满污泥的臭脚压扁之前,你还不想死,所以它响应了你的呼唤。不是因为你作死而保护你,而是回应了你的决心。” 寒屿眼前一亮。这并不是说他完全想通了症结,而是找到了某种合乎常理的理解的喜悦。 冰晶层在思想解冻的刹那骤然消解,两架战机的火力全部砸在了被冻住的第四个太阳之上。 所有的飞弹和航炮弹药在冻成紫红色大球的第四个太阳表面纷纷爆炸,安装的小型主炮也迅速开火命中目标,制造的火光掩盖了十个太阳的光辉,让侦测系统的数值反复跳跃。 确认了足够当量的武器命中目标后,zj-1和xj-1依次飞过九个光点,四个太阳的上方。 一万度的反击 观测到结冰体以完全重合的曲线解冻,第四太阳被携带的所有大杀器命中,休无展忍不住叹息道:“可惜了。要是被烧得渣子都不剩的话就不能像齐哈尔和维吉斯的尸体一样回收了。我还挺想在实验室里亲眼解析它的构造呢” 他皱着眉,连环弧线盘成的大镜片眼镜被压住眉头的手指使劲按了按,整个树脂框架都略微变形。 还不待他从感怀失落的悲哀中走出,红色的警告谱图像传染病细菌一样迅速传遍了休无展面前所有展开的页面。 “发生了什么?”陈队看不大明白手边荧幕的曲线的意义只能看向休无展。 “异常!不大可能啊,明明没有传热介质和热源了才对,为什么会这么快地升温?”休无展双手在键盘上蹦跳,不可计数的命令被输入了平台系统之内,分散的界面和分析曲线逐渐汇聚到一张图上。 在那张图上可以清晰瞧见第四个太阳周围的温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曲线的颜色从淡蓝色快速变为刺眼的亮红色,指示温度计也迅速上升到过万的数字。 “第四个太阳难道不是单纯的能量释放机构吗?”陈队大胆提出疑问。 “这方面,我正在,和师傅们研究中”不匹配的曲线和模拟对照模型令休无展的额头渗出了丝丝冷汗。 “别慌,研究者是不能轻易慌乱的。”同样在进行数据分析的沈橘安抚道。 休无展抬起头和沈局长对视,深吐一口气,双手在身前揉搓了一阵,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由线条勾勒的模型输入到识别部分。由计算机解算消除了某些结构后,肉眼可见的与三环九日相似的骨架被保留下来。 在第一块无关结构崩解时,他的眼睛中便闪起了一道亮光,而如预料般逐一瓦解的无用机构于他的眼中消失之时,瞳孔中透入的光辉便越发硕大,依旧紊乱的波形和图片混合体在此中也变得有序起来。 “陈队,你真是个天才!”休无展忍不住大声赞叹道。 “看你的反应,也就是说,在某种机制下,第四个太阳真的会变成集吸收和释放能量于一体的系统?”陈队深吸了一口气,同时为荧幕上拼命躲闪火焰袭击的战机驾驶员捏了一把汗,“那热源就显而易见了。” “是的,陈队你说的八九不离十。”休无展把泛着绿光的图谱展示在陈队面前的荧幕上,“那个不明的能量源就是我们打击它的火力。” “可是不用热能武器,仅仅依靠动能武器和冲击波我们拿它还有办法吗?”陈队左手紧紧握拳,右手按在列装器具手册展开的一页上,“卫星武器现在补给不了,留在天上的数量实在有限,用在这里估计那群老爷子也不会同意。” 陈队说的武器,休无展有所了解。那是在怪兽袭击之前就已经搭载在卫星武器库内的封装设备,内部具体是什么他略知一二但没有已解禁的资料能佐证他的想法,只清楚能被空间站监管的要么是极具毁灭性的武器要么就是不能在地面上解析的物体。结合陈队的说法,他确定了卫星中封装的应该就是地下城市内发掘的杀伤性武器。 猜想得到延展,作为研究者的休无展队员挑了挑眉毛,但很快恢复了状态:“还在改进的对撞刀口正在覆多层纤维膜,还没办法发射过来” 得到了如此结论,陈队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 冰晶层高速消解,内层玫瑰红色的核心表面荡漾着如丝绸般销魂的火焰。急剧升高的内核温度谱图在各战机驾驶舱里与火焰跳着相似的舞蹈,尽管想做些什么来阻止看起来相当糟糕的局面继续恶化,但两架战机的驾驶员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轻举妄动。 “先撤退。地面车辆先撤离,战机不是还有一枚冷冻剂吗,等车辆撤离完毕以后把它打出去。先让这几个太阳冷静冷静再说。”陈队刚从容易脑充血的躺姿中板正回来就下命令道。 接收到沈局长的肯定后,休无展切实地把目前最合适的冷冻弹爆裂位置加入到驾驶舱的指引指令中。 同时听到陈队长指令的两机分别向两侧展开,划出了对称的弧线。在尾迹云的阴影下,三辆用来牵引太阳的热能牵引车以最高的速度远离热能释放可能的范围。 当车辆出了预计范围的警戒圈后,最后的一枚冷冻剂立即被发出。在冰晶完全消解的刹那,先前尚能拉拢能量和火焰的内核剧烈颤抖,控制不住自身火气的它将冷冻剂扩散出的冰晶快速震开,一层层由浅蓝色到亮红色的波纹向整片天空弥散。 带有逐渐加强的能量的侵略性云层迅速抱住空中的飞行物,地面在劈里啪啦地闪出火光,三辆牵引车依着距离远近悉数爆炸留下的火团被第四个太阳夺了过去。 恰好脱离了云层波及范围的战机刚要复仇,两架飞机侧身都炸出了火光,在僚机的掩护下向地面沉去。 第一次坠落 被极寒包裹的第四个太阳在快速升温后扩散出了足以压制整片天空的能量波,准备撤退的人类造物受到了热能与冲击波的双重打击,抵挡不住的已经成灰,而摇摇欲坠的正俯冲而下。 能量溢裂,贴近地面的空气层在三轮大环的驱动下被卷入空中,随着波动的降临而被摔在地表。在较高处观战的三青寒屿受了这股气的波及,重重地跌倒在地。 “果然人类目前地科技想要击穿混合金属还是太勉强了。”“幸存者”说道。 “那个发射激光的太阳是金属做的?”寒屿倾斜着身子,右手支地,随后站了起来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种铝合金门窗和吃饭用的合金钢,而是来自地球外的金属渗透地球内基质物质生长出来的果实。”“幸存者”及时制止了寒屿天马行空的想象,“虽然它很珍奇,但强度就像被打磨的金镯子一样,用力击打很容易就坏的,所以应该只用作特殊探测和调节仪器的主要部件材料之一才对” “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就是说,其实这十个太阳加上那三个圆环其实是一台空调的一部分?”寒屿无端联想道。 “不完全一样,但八九不离十。” “没想到人类不仅要和怪兽抢地盘,还要与一台空调斗智斗勇,用了最新的飞机也无济于事。”望着尾部炸裂的飞行器在空中下坠留下的黑烟,少年莫名感慨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幸存者”反驳道。 “你又看出了什么?”三青寒屿很好奇。 “没想到你现在想的竟然不是去救人。” “救谁?飞的那么远,估计掉下来要成灰了,希望他们都能成功跳伞。”寒屿再次竖直左臂置于胸前,尝试着变身道。 正如他所说的,目光所及的三辆热能牵引车已经烧的面目全非,里面的人已经不晓得痛苦,而离他还有不知多少里的路,他也无法及时救赎,便立于此地,寻找变身的秘方。 结果依旧是再变身不能。 “等我能控制变身了,我一定要变身个够,让谜语人滚出地球。”反正也变身不了,三青寒屿直接左手进行举哑铃锻炼,石头也不插进去,摇晃着手臂而已。 “等你能自如变身的时候再说。你当变身是整s派对呢,说变就变你的体力和能量补给可是大问题。”“幸存者”说道。 “明白了,明白了。”寒屿敷衍着回复道。 远处并没有出现两团落叶迫降引起的爆光,只有缓缓增长的浮于天际的冷光,逸散出来的火焰远端像天宫瑶池里的寒气般飘向未曾碎裂的第四个太阳。 “该不会这群驾驶员还活着呢?”寒屿意识到了令他心底触动的事实,不过并不以为意,“既然爆炸的能量被吸走了,那他们应该不会出事儿。” “也不一定。”“幸存者”说道。 少年满以为第一次的坠落已经结束,但燎起的面纱般的火焰却不这么认为。 它先是腾起如风中舞蹈的玫瑰,随着时间的凋零碎裂成不再通透的水晶,最后停止了呼吸,被吸纳热量的装置变为了没有思想的干尸。 人类的飞翼落入了池塘,未知的造物却已然充盈了自身,变得锋芒正盛。在燃料燃尽,火苗与灼热一并消散之时,第四个太阳的内核变得几乎透明,过于炽热的亮光锥入寒屿的眼中,一股从未有过的能量汇聚于释放端口的位置,随时要喷涌而出。 不等他行动,一道连接着第四个太阳和地面的火柱斜插入不远处的泥土,把低矮的杂草和立正的高树完全燃尽,干裂的灰尘被热风撒向四面八方。 戈律恩海斯发动第一回热能射线打击的时候,寒屿并没有见到壮观景象,只是觉得热,而现在,不只是大汗淋漓的苦楚令他困乏,还有冲天而去的火柱灼烧着他的灵魂,仿佛再看一眼就会爆炸。 火柱插入地面后没一会儿,整根柱子就被不可见的巨力推动着前进,观察火柱自上而下的变化才能发觉是射出的激光束在以极快的速度抬起俯角,而轨迹的末端正通向坠落下来的两架雄鹰 明日晦暗 接天的火柱是上清宫里倒下的栋梁,正被不可见的巨人扶着精雕细琢的柱础向上举起。连通天地的光亮在缕缕波纹中激荡,曳火的烈焰荡尽了烟尘浩渺和非自然之物,现在正向着人类陌路挥出巨棒。 极具侵略性的短时热能光线掠过地表时,焦黑的土壤内部传来阵阵大地的哀鸣,跟随着冲击移动的寒屿一边奔跑一边规避着可能出现的地面塌陷以及地层震荡。人的速度自然是没有光线移动的快的,所以尚不能自由变身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柱穿过坠地的大概位置,在滚动的烟尘中停下来大口喘气。 被融化的岩石在自下而上的冷却过程中变作了灰褐色的尖刺,碎裂的地块聚作层层阶梯,梯级之上仰靠着被热能灼伤的战机残骸。依靠着近乎完美的视力,寒屿捕捉到了生还的驾驶员的情况:一男一女,还能够运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寒屿看到了他们,他们互相扶持着离开灾害区,并没有注意到他,但按照他们撤离的路线,所有人迟早会碰面。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三青寒屿目前并不打算和军方的人搭上关系,所以在确认了无人阵亡后,就不再靠前,退后几步走了没有人在的另一侧坡路。 人与人互动和拯救,戈律恩海斯在释放了第一波热量之后并没有待在原先的那片天空。当此时,远离了人类视线的破坏机器侦测到了城区内传来的热能的诱惑,犹如被花蜜吸引的蜂群般向市区快速移动。九个太阳变作零星的光点,三个圆环护送着几乎完好的“空调”系统接近城市边缘,这使得人类方发射的地基导弹被悉数拦下,多余的热量反而被第四个太阳吸收,使得它的表面隐隐闪着白光。 整座城市内的“热”以各种形式存在着,包括但不限于光能、化学能、热能、电能和机械能等。所有正在散失与交换热能的物质与过程都被十个太阳纳入眼里,运行着的电路网瞬间失去了连接,所有的地下避难所照明系统和通风系统完全瘫痪,窝在保护圈内的人群陷入了一片黑暗。在自动闸门失去备用供电的保护之后,有人在昏暗之中打开了第一道门。 透下的一束亮光足够令某个人动心而爬出去,在看不见的黑影的推动下,第一个人离开了安静的地底,想要回到没有风与动静的地面。 于是他看见了十个太阳,耀眼夺目的十个太阳。他平生没见过那么炽热的光明,当他伸出手去便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血液正在凝固,探出的前臂被以惊人的速度冻结。罡风被拉升上天的闪着白光的热流裹挟,竟能直接扯断地面上的人的身体。因而你会发现,戈律恩海斯的正体上不只是白花花的光点,还有偶尔出现的血色的斑痕。 那正是热量调节机器失控的代价,服务者变成了行刑的刽子手。 再度来到街道上的寒屿踏上了和十个太阳“戈律恩海斯”正而面对垒的道路。这条路上的指示牌被冰冻折断,沿街的店铺的玻璃窗不规则地绽裂,只依靠着粘结剂的作用而勉强不被剥离。最高层的房檐向下伸出由空气中的水汽叠成的冰碴子,在重重寒雾的包裹之下,明日沉入了晦暗之中。 与云爆弹和冷冻剂干扰后的状况大抵相似,凌空的第四个太阳汇集着光和热,向失去了火热灵魂的天空和地面释放层层能量波。倾轧的光与波纹摇晃着被冰封的城市,地表打开的裂缝将能量施舍进地下的避难设施,浑浊的被热量沾染的空气快速充斥整个地下环境,逼得不少人往地面逃跑。 而当他们拥抱新生的分辨不了东西的太阳之时,肉体很快就如黄油般熔化。 天上人间都是炼狱。 而当熟悉的光柱再度展露端倪之时,寒屿面色凝重起来。 不同于针对人类飞行器的轨迹轰击,戈律恩海斯以细长的光束割开了整个青痕县城的南北两端。整个事件发生的极快,火热的细线快速拉直,像切豆腐的刀一样从寒屿身旁经过,将整个地面掰成不均匀的两部分。在宣泄了无效的怒火后,本来只是九个不起眼的光点的九个太阳围成一个圆盘,圆面正朝着被冰粒和热焰抚摸护盾的寒屿。 ”再拖下去,它就要发射上次的那种光线了,整个城市都会被毁灭的。”“幸存者”在拼命蓄力的寒屿耳边碎碎念道。 “在努力了,但就像你看见的一样,形式主义一点用都没有。”和先前变身时如出一辙的动作和站位,三青寒屿还是没有找到能够让他变身的那道光。 就算是第四个太阳,这个发射装置正在汲取所有传输而来的能量,打算释放毁灭性的能量光束,大刀都到了寒屿的脖子上了,装置也没啥可靠的反应。 “那就只剩下一个条件了,但不会这么离谱?” 他把目光挪到了笔直放置的避难所的穹顶上。因着第一波能量射线的袭击,围绕着县城中心建立的指针形避难所在没了u形建筑群保护的情况下,逐层露出蓝白色的肌肤来,黑暗则往更深处延伸。 在避难所的裂缝之上冻结着几具人类的残骸,他们的断臂沿着纤维前进的方向被截断,拉扯得连灵魂都不完整。 而在冰层内,晦暗的天空之下,有人在求救。 “他们在向你求救,虽然可能都看不清你的脸,甚至压根只是徒劳挣扎,不管在外面的是谁都会求救而已。” “那你觉得我应该救他们吗,那些和我没有联系的人?先说一句,我不打算拯救人类。”寒屿抬头瞧着第四个太阳,它正准备向地面开炮,惹得天地通通发亮。 “你这么说话小心以后反悔。” “说不定呢,那也没关系。现在倒不如想想怎么保住这附近的那家书店。” “这么说你想通了?”“幸存者”完全没感受到寒屿有任何高明的想法,于是问道。 “没有,但我想验证下我的想法罢了。” 为了验证自己想法的三青寒屿退后几步,一个蹬腿便向戈律恩海斯正下方的避难所跑去。 “试试就逝世。你小子有时候还挺大胆的。”“幸存者”与寒屿一同面对扑面而来的光线。 这道积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能量光束推着一个光点在县城内前进,最后消失在了远处,激起了混沌的尘埃。 贯穿热忱 被能量光束推了不知多远,尽头的光点在不断变大,吸收着喷吐的能量,仿佛一个黑洞在摇甩着它吞没一切的巨口。而这个无底的黑洞却不是那么贪婪的,它在顶撞着能量光束的同时也在向外释放光亮。那份光亮起先是蓝白色的锥体光环,随后是橙红色的面包车型光锥,最后则是比通信塔还高的人形彩虹。 光束止步于县城的边缘,激起了爆炸和浑天的烟尘。 “那是什么?”羽子墨用右手蹭掉了脸颊伤口上溢出的血,问着搀扶她的许光阳。 “似乎是之前报告里提到的人形特殊生物。根据我在特调局的兄弟的可靠消息,之前在墨阳清场的时候,它就出现过。”许光阳用左手背揉了揉眼睛,“在调查的人都觉得它是某种帮助我们的外星人,但高层目前的想法则倾向于认定它为某个实验室制造出来的生化武器”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十几层楼高的巨人,哪个实验室有这种能力啊?除非是‘特猎队’的家伙,但他们一直以来不是研究超能力者的吗?” “嘘,这就不在我们考虑范围内了。况且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不过是那些人树立假想敌的借口而已,按他们这样讲,哪天报告里出现一个单人lo怪兽我都不觉得奇怪。”许光阳确人了羽子墨的队内语音已经关掉后说道。 “你的麦也关了?” “是的。在我们开始讲话之前就关掉了。” ”等会儿再说,先离开这儿。” 在许光阳连扶带拽的帮助下,他们俩找了一个背对城市的坡卧倒,十个太阳扩散的热量波在他们身后悄然而至。好在冲击被“幸存者”吸收了大半,余下的波纹只是把他们依靠的山坡摧毁后便停止前进。 “恐怖的能量,如果直接照到地面上恐怕整个青痕县城都要毁在我们手里。”见识到戈律恩海斯积攒了能量后的强大破坏力,羽子墨眼角低垂,看向地面,手则抓起地上的一抔焦土,“看来这次对飞机的改造还不彻底。” “或者说,我们还是不能缺少大机器人。”许光阳双臂支撑在地上,打开了通讯器,和基地再度建立了无声的联系。 羽子墨本来想展开一下自己的见解,但在听到“机器人”这个字眼后便默不作声。 “你们那里的干扰相当强烈,我们花了点功夫定位你们的位置,现在救援力量正起飞接近你们,请等一下。” “好的,许光阳收到。” “羽子墨收到。” 地面被戈律恩海斯激发的能量波蹂躏了两回显得光秃秃的,两人拼命寻找的掩体也于上一波冲击中解体,所以他们站在与地平线齐平的地方,仰望第二次出现在人类面前的巨人。 先前的“幸存者”是覆盖着铠甲的银色战士,而现在站立在大地之上的则是天蓝色的巨人。自头顶向下扫视可以看见棱角分明、俊朗协调的面容,异于人类的尖长竖立的右耳,流线型的护甲包裹着身躯,明显的十六块不同大小的肌肉框架,饱满充沛的力量感在线条搭配中呼之欲出。 “别站在那里耍帅了,要激发变身是没错,但你用刚充完电的形态直接硬接光束是几个意思?”“幸存者”在质位转换器中抗议道。 “不可抗力嘛”三青寒屿脸上的笑容比老树的新芽还要迫不及待地在暖风中生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明明可以用卸力的方式转移火力,你倒好,刚诞生的形态直接让你干待机了。” 正如“幸存者”描述的那样,被召唤的巨大身躯只是伸出了一只手,手臂的前端正阻挡着戈律恩海斯放肆射出的光束。要不是收集的能量相当有限,它再度发力就可以把“幸存者”铲飞。 看似巨人在毫无掩饰的大秀造型,实际上只是它全身的结构在应对着能量冲击的过程中僵化了而已,现在正在重新启动。 “我错了。”三青寒屿注意到他所处的转换空间内第一次闪着红光,“闪着红光是不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要自信。不用怀疑,就是时间不多了。接下来你只能用手里的这把‘taubheit''一招制敌。” “那要是没打中,或者没打穿怎么办?” “那就一起完蛋。” “。。。” 弯弓搭箭,蓄力上弦的动作引起了九个太阳的注意,三个圆环快速移动到戈律恩海斯倾泻能量的发射口前,隐隐可见半透明的护盾正在显现。而光束发射前的闪光已来到“幸存者”的面前。 “它似乎没有移动。” 寒屿听“幸存者”这么一说,无奈地笑笑:“我才发现好像我动不了了。拉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一轮打击,它要是动一动躲过了,那就真的要和老爸老妈天堂相见了。” “那它赌你打不穿,我们就试试看好了。” 没有光彩夺目的能量汇聚过程,也没有星辰汇集到弓弦上的夸张蓄力画面,就仅仅是一门炮在装填,一张弓上的箭在攒力,只有在击发的那一刻朴实无华才悄然落幕。 唯见得被旋转着的蓝白色光矢为箭身保驾护航,于是脱弦的不再是一杆长箭,而是破除一切邪祟与动荡的光芒和洞穿一切阻隔的人间余尘。 在咄咄逼人的能量光束的倾轧下,对峙着光束的离弦之箭显得黯淡无彩。 然而就是在光束照耀铠甲,吞没巨人的一边倒的情况下,一根细丝斩断了连绵的能量流通过了层层盾牌,贯入了戈律恩海斯的“第四个太阳”内。 于是从”第四个太阳“表面的一道不起眼的凹陷开始,整个玫瑰金色的发射装置开始一点点崩裂。盯着结果的眼神越炽热崩解得仿佛越快。 在破碎完全之前,先是寒屿、许光阳、羽子墨的注视,然后是避难所内透过逐渐熔化的冰层注视战况的避难者们的注视,接下来是远处飞来的救援直升机机组人员以及远方基地内成员的注视,参与的见证者越多,圆环凋谢、十个太阳依次炸裂的速度也越快。 于是在烟尘中见到被丁达尔效应掩护住的巨人的身躯,人们把新的热忱贯穿到了新的拯救者身上。 即使这份热诚只是顺势而为。 烟火之下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给人温暖,予人炽热。不同以往的是,在周天之下,也有着十个太阳,而它们如今已被巨人的箭矢贯穿,成为了历史。 “哒哒哒。” 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盖在了许光阳和羽子墨的影子之上,两人看着表面灰漆被刮花的飞行器沉默不语,任由连天的长风带动着衣衫扑卷。 全体机组人员和已登机的两名“怪兽对策局战斗部队(scu cb)”队员都能看见烟尘蒙蒙中的巨人。 逐渐失去空中悬浮能力的九个太阳沿着逆时针方向拥抱地面,它们原本不明显的轮廓也渐渐清晰。在雨雾遮挡下迎着阳光去看,可以发现只是光点的九个附属的太阳也是玫瑰金色的,仅仅是大小不如那个发射端而已。 被击中的发射端已经完全损毁,余下的碎屑被卷起的风带走,潜入云中,而余下的九个吸收端则是被弓箭冲击的余波震荡碎了驱动核心才失去功能。它们连同划下的轨迹一起,支撑了来自苍天的巨手。这支顶天立地的金属怪兽的大手无力地向下按去,即使曾执掌着火焰,幽灵现在也已经垂危。 “真是壮观的景象啊,巨人的力量难道是必须的吗?”羽子墨喃喃自语道。 瞧着她那副怅然若失的姿态,许光阳只偷瞄了一眼就把目光送向了巨人消失的光芒之下。即使他用猎鹰般的视力也没有发现巨大生物究竟是在哪里消失的,又是谁在操纵它。 当然操纵者是谁都无所谓,对于他而言,跟着陈沧来到这儿就已经算完成半个心愿了,探究那么多对谁都没有好处。 于是在一片废墟之上,坚硬的冰层于夕阳下消解,躲在地下的人终于脱离了封闭的黑暗而迎来了正真的黑夜。无数的黑点从裂缝中挣脱出来,从旋翼上方朝下望去,正如蚂蚁出洞,寻觅着彼此的讯息以及食物的安危。 随着备用供电系统的解冻,整座城市又重新陷入了光明之中。 “所以你看了录像后没有什么想法吗,沈局长?”陈队面前的屏幕里是万家灯火逐次点亮的画面,而在沈橘面前播放的则是对巨人的两次拍摄视频。 视频内容都不长,因为目前来说巨人出现的时间都不长,仅仅只是几个照面就把怪兽完全消灭。虽然其中有他们削弱怪兽实力的功劳,但只有切身参与者才知道他们所做的有多么微不足道。 “没有头绪。不过回答这个问题不应该是’特调局’的职责范围吗?”沈橘叉掉了整个画面,“特殊的巨大人形生物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它拥有第二种形态,以及比我们还要强大的火力关于它,你们,哦不,他们,不应该更清楚它是敌是友吗?” “这一点还没有被确定,所以即使我们需要互相信任我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和你说什么。有一点至少可以放心的是,它目前来说不是敌人。” 陈沧的一席话让沈橘看他的眼神都变化了。 她双臂支在桌子上,十指交叉叠着,下巴靠着这“拱桥”,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这么说你很懂哦?” “开玩笑,我超懂的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你可以相信我,你忠实的副队长。”陈沧走到了沈橘的桌子边上,用右手食指在桌沿敲击着,“从上一次合作到现在已经有七年的时间了,过得真快。” 他说话的功夫把红色的通讯器按钮打开了:“哈喽,我是你们的副队长,医疗班应该已经给你们上过药了?还活着吗?” “活得挺好的,只不过这次让沈局长和陈队失望了。”许光阳那磁性而又阳刚的嗓音透露出些许沮丧。 “做的不错了,毕竟是试验机。你怎么看,沈局长?”陈沧把通讯耳机递给了沈橘。 “叫我沈队,现在不是局长了。挂个虚名没啥意义。”她端坐着身子,清了清嗓,“我们现在的装备还没到位,面对这种体量的敌人,你们已经尽力了。要说有问题的话,我们对戈律恩海斯的能力判断出现失误才是最大的原因。你们辛苦了,好好休息。” “好的。”许光阳回复道。 “好”羽子墨回答的声音带着悠长的叹息,良久才惊醒般答道,“是!” “这姑娘,你们那里的?”陈沧先开口问道。 “是的,王牌驾驶员,本来是预备机甲驾驶员,不过她进的那一期刚好是机甲计划取消的时候。中间还出了点意外,现在只能来开飞机了。”沈橘用连着桌子的触控笔按压在陈沧的手臂上,逐渐加大力度,想要把碍事的手给推下去。 “原来如此,了解了。”陈沧起身,抽开了被戳的手臂。 沈橘没来得及抽回笔,整个人趴到了桌子上。 “幼稚。”陈沧笑道。 “切。”沈队左手食指搓动左眼皮扮了个鬼脸。 好巧不巧,两人正对着的自动门缓缓打开。 “陈队,沈局长,新队员她”休无展抱着一沓资料走在新队员面前进入了作战室,看到沈橘的鬼脸后直接转过身去。 “‘一休’,别以为你转过去跟个蚱蜢似的一跳一跳我们就不知道你在嘲笑我们沈队长了。”陈沧及时出言加重尴尬。 “沈队长?” 休无展愣了一下。 和他一同进来的新队员也是眉毛一挑:“沈队你不会是?” 在彼此会面的灯光之外,被点亮的风携带着音讯穿透了金属的墙壁,被浪漫的不圆之月挥洒在了空中。 此时此刻,回收戈律恩海斯残骸的机动小队正引导着六边形装置向坠落坑洞的深处进发。 因为没有击杀过怪兽的记录,所以先前在处理齐哈尔和维吉斯的残骸时,回收部队并没有注意到整具尸体留下的隐患。在回收了可利用部件之后,两个礼拜内陆续有相关人员在军医院就医。 为了排除隐患,现在的回收部队都是全副武装的机动部队。现在,在一片余烬之中,烟火被抬举到半空卸下一层层的金属晶体灰。 而那破碎的小块没有半点热量,和寒夜组成了不可分割的凝结体。烟火之下,是新的人生。 陷入沉浮 在回收部队赶到之前,三青寒屿已经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垮了一半的书店门前。 “我们没走错。”寒屿手按在墙面上,微微用力就把正在解冻的仅有数年历史的砖块给捏了个粉碎。 “要不是看到有本书在发光,我也怀疑这里不是那条熟悉的街道。”“幸存者”说道。 通过门旁墙壁垮塌出的裂缝可以看见那本发着光的书,《怪兽执方鉴》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是那本跑断腿才得到的那本书?没想到还有这种特性。”寒屿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 ”你干什么,现在往前走很危险的。”“幸存者”大声制止道。 “没事,有护盾不是吗?”寒屿已经累得脑子都转动不及,只想着把那本书拯救出来。 “你是魔怔了?且不知道这栋楼还能撑多久,失去了大部分能量的你现在连护盾都开不出来,要是房子塌了,你不死也要掉层皮。” 听不进人话的寒屿笑了笑,继续往店里钻。 跨过磕磕绊绊的内部装潢残骸,他在碎裂的玻璃橱窗中找到了被碎玻璃碴子盖了一层的旧书。 将书拿出,带着冰晶的碎屑星星点点自头顶落下,之后砸在寒屿的手上噼啪作响,掉落的余响刷掉了书本表面的一层模糊的光芒。 “这栋楼要塌了,快撤出去。”“幸存者”警告道。 “好的。” 话虽这么说,寒屿在往外跑的过程中还是跌了一跤。没等他双臂护住头,整栋大楼便以一次一层的速度迅速垮塌,在护盾光芒还没有叠起之时,人便被混合着冰晶、混凝土、钢筋的建筑残渣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里怎么回事?让两个人去看一下,别是些怪兽残余的活动机构,惹出大麻烦的话我们都要倒霉。”一位身穿黑色塑料甲、戴着黑色头盔的回收部队成员指挥道。 在他的右臂上挂着rfu cb的混合标识,上面画着的两道杠说明他是本队的队长。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两名同样黑色防护设备傍身的rfu成员,他们正用喷淋装置清理着地面残余的金属灰烬,等灰烬在化学试剂的作用下室温冻结以后会有机器人来收回。 听到队长的指令,两人没说什么,只是不大情愿地拖着设备去查看情况。 他们看不出所以然,于是本着不想招惹太多的精神,并没有用探测器复核的两人再度确认了没有怪兽残骸后便转身走离晦气的塌方现场。 还没走多远,整个废墟在激烈的摇晃身躯,发出带了静电的毛织物和刚成型的混凝土摩擦的噪音。借着灯光,回过头查看情况的两人只看到了废墟之上的一介虚影。 “那是个人,对?”左侧队员歪歪头向右侧队员确认道。 “人,能从五层楼废墟里自己钻出来吗?”右侧队员稍微仰头才能看见人影。 就在两人错愕的功夫,人影消失了,唯一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只有眼疾手快的右侧队员拍下的一张模糊照片。 而这张照片随后被传到作战室的电脑里,由陈沧接了下来。 至于已经接手队长位置的沈橘正在和新队员激动地拥抱着,没有发觉闪着蓝光的静默信息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尚部提到要派一个专家来帮助我们,没想到是学姐。”沈橘松开了和来人的怀抱,双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笑脸盈盈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我要提前结束假期来辅助你这个大能人,沈橘妹妹。”新队员回以和蔼的微笑。 要是寒屿在这间作战室里该有多好啊,他就能分辨出来这位新队员正是在墨阳城一别后许久未见的“柳阿姨”——柳焰。 ”我哪是什么能人啊,这不刚被罢免来着?”沈橘安抚着眉头苦笑道,“倒是学姐舟车劳顿到这个幽闭无聊的地方,实在是屈才了。” “也不算是。本来休假就是想换个环境,和那边保持距离,而到这边不仅能摆脱自己良心上的谴责,还能保护这些城市中的人,何乐而不为?”柳焰十指并拢,掌心互相对准按压,手臂置于在胸前。 “没有项目组长越界那件事的话,学姐应该还在子诚基地里研究怪兽基因组项目。当年那么多跨年级的学长学姊挤破头都挤不进去项目组,现在它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沈橘白嫩的细手包住柳焰的修长宽大的双手说道。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柳焰低头叹息。 沈橘微微捏着学姐略微粗糙的手,带着它们埋在了自己心前。 两个级别比较高的女孩子说着贴心话,休无展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作战室里,而应该在下面的机库中,于是时而倾听,时而看资料。当他投出的眼神被陈沧副队点点头化解时,他知道这些是他一个怪兽研究所研究员能听的部分。 “即使项目没出问题,我也会主动离开项目组的。”柳焰轻轻抽出手来,双臂一展,把沈橘抱在怀里。 沈队的耳朵能略微听见学姐的心跳。 “我学习那么多关于怪兽的知识,不是为了给它们施加不必要的折磨的。了解的越多,我越接受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出来透透气,我怕自己会被憋疯。”柳焰丝丝柔柔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感谢你这段时间给我的来信,让我有动力解决那个烂摊子,谢谢你,沈橘妹妹。” “学姐客气了。”沈橘放松自己的身体,沉入学姐的叙述中低声说道,“你一直是我的偶像。” “咳咳。” 就在学妹学姐感情升华到沉默的最高潮时,没得眼力见的陈沧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依偎在一起的遐想。 她们俩同时瞪了一眼陈沧,他呵呵微笑,扭过头去。 “陈队没别的意思,他”休无展想解释一下,话说一半,吞了回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记录资料。 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激动,沈橘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走到陈副队长边上,敲了敲他的椅背。 而柳焰径直走到了休无展边上,温柔地低身说道:“抱歉,我们刚刚太激动了,平时和陈学弟开玩笑习惯了,忘了你也在了。没照顾到你的感受,抱歉。” 休无展抬头看见垂落在他面前的褐色长发,仿佛看见了比自己大一千岁的天使。 追逐梦魇 柳焰向他道歉时,休无展才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三位都是他的前辈。 “不不不,我没事,学学姐不用道歉。”在醒悟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陈副队长投过来的眼神,“那,那个,陈副队长只是想说,沈队你有一个重要的通知。我,我说完了。” “这么回事吗?”沈橘快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把通讯给调了出来。 柳焰见休无展埋头不说话,心想也不好再打扰他,便坐在了陈副队长站着推过来的旋转椅上问道:“是局里的消息吗?” “是,但没有什么指示,只是传了一张照片让我们调查。”沈橘边确认指令边皱着眉头说道,“很奇怪,调查某项非自然事件不应该先让‘特调局’的人插手,然后再交给对策局吗?现在怎么全把第一手任务扔到我们手里?” 察觉到不对劲的她向陈沧处探寻答案,后者对此并不清楚,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估计是看我们打得不错,要给我们放权?” 沈橘仔细回想了一下目前的战绩:齐哈尔、维吉斯是报废了两架改进机甲才击败的,不过击杀者不是自己小队,甚至不是怪兽对策局;青痕县城内的作战是scu cb的第一次正式作战,太过仓促,能动用的资源有限,可即便是这样,损毁了两架战机和三辆牵引车都没能拿到戈律恩海斯的人头。 实在没道理说放权就放权。 “我的想法是,可能计划中的对怪兽反击作战已经在进行中了,而我们就是”柳焰大胆猜测道。 “马前卒,是吗?”休无展即使没完全听,也得出了大致相似的意见,“抱歉,我是不是不应该插话?” “不,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不如说说得好。”柳焰肯定他道。 这个少年于是尽力掩饰着笑容开心地做着笔记,在笔记本的边缘画了十个太阳的草图。 “这个梦魇就过不去了是吗?”沈橘投入到椅子靠背的怀抱中,脖颈顶在椅背头上,“不说现在,你就说之前一段时间,不还出现过极端宗教的血案吗?你就说现在的人有多少还会反思战斗,投入到这当中去?他们只相信压倒性的力量,至于其中有谁做过什么根本无人在意。” “那要我们这些马前卒有什么用呢?” “为了什么呢?在乎那么多干什么。”陈沧站起身,往窗口走去。 地下的基地通过人造光源提供内部的基础照明,在作战室的外边正停着用来提供放射光的第一光源。它制造的光线为陈副队长留下了一道影子,这道影子只占了这间作战室的一小部分,但它接着说道:“我们正为此而聚集在这里,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听到这句话,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向了他。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独特的故事,而是那些有着故事的人为了完成他们故事的终极而聚集在一起。看似相逢的偶然,背后都是必然的汇聚。 他转过身来,右手指向着尚不能触及的天空宣言道:“追逐被称为梦魇的家伙们,研究它们,利用它们,打败它们。为了人类,为了未来!” 休无展完全投入进去了,从座位上窜了起来叫好。 而另外的两名队员只是附和般地呼应道,只不过这时是严肃的,单纯认同说法和意见而已。她们自怪兽研究部门而来,从怪兽起源处探究答案至此,不会说消灭全体怪兽的话,但所谓的“追逐梦魇”对于她们而言是有着独特的吸引力的。 因为被汇集者的过去的故事已然为现实之神所折断,而显现成存在于现在的色彩。 “那么回归最初的问题,它们要我们调查什么?怪兽吗?”陈副队长问道。 “啊,对。”沈橘从回忆之海中探出面容,恍惚不清地回答道,“啊,不,不是。抱歉,我走神了,是一张模糊的人形照片。” 她手里的照片很快在每个人左手装配的简易手环设备上显示出来。 “这是?”陈沧把脸贴近了投射出来的影像。 “我分析应该是个人类男性,很可能只有二十岁左右。”沈橘把照片传出去后便坐回原位打字说明。 然后她发现了盲点:“等一下。看你的反应,你已经从这么模糊的照片中看出了什么?莫非你认识照片里的家伙?” “我不认识,谢谢。”陈副队长果断制止了接下去的对话,“我那个年纪要是能直接从五层楼的废墟里自己钻出来,你现在应该在实验室福尔马林染缸里见到我。” “是吗?”沈橘也没有纠结,继续询问其他队员的意见,“你们有啥想法吗?” ”没有,这摄像技术让技术科的人复原都是全损画质,我看够呛。”休无展要搭话,但被陈副队长打断了。 “嗯对。”休无展于是不继续说下去。 “我也没有想到什么。”柳焰左手三指捏着柔软的下巴,思索了一阵。 忽地她眼前一亮:“对了,回老家散心的小学妹是不是在报告的目击地点附近?说不定她会见到什么。” “也有道理,不过她现在精神状态还不大好,没必要的话我还是不想打扰她的病假生活。”沈橘否决了这个想法。 “那既然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我们还是让‘特调局’去”沈队长边打字汇报边说道。 但陈沧副队长打断了她:“等一下,这个任务没有明确期限对?毕竟只是没有危害的目击报告而已,对?” “是的。” “那么先不论他们为什么放权,但至少说明在这件事上他们更相信我们的决断,所以我建议还是,把这个任务留在‘对策局’。先别管它。” 陈沧坚定的眼神唬住了不明所以的沈橘,她接受了前者的意见:“那只要多数认同,就先申请让我们来主导调查好了。你们怎么看?” “同意。” “好的。” 于是在几乎没有印象的回忆之中,他们稀里糊涂地和一个陌生的不一般的地球人建立了联系。 未知的天空 因为“气与青岚之兽”维特希达伯劳一年前发动的覆盖性打击一直没有消散,全球地面气象自此以后都受到了不稳定气流的影响陷入了难以预测的混乱。好在气象卫星还能派上用场,针对已受损的生态系统而建立的准确得超乎寻常的模型也在完美运作,所以在信号覆盖的地方,人们还不至于成天担心头顶出现数量相当惊人的热能调节器。而在这座小村庄里则没有这么良好的便利,人们几乎是在乱纪元中寻找着活下去的道路。 然而看见绿油油的田垄,一片片的油菜地的时候,三青寒屿马上掐灭了自己心中无谓的担忧。 “虽然那条很大的龙把村子边上弄得乱七八糟,但多亏了它翻出来的这些黑黑的土,我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及时种上换季的粮食。”小雨不再是队伍的最后一个,现在的她正站在队伍的右侧,捋起垂落的发丝缓缓蹲下,将充满了生命的绿光的作物护在手里抚摸。 “在那之后,土阿公没有再来打扰你们?” 卡那加尔造成的移山填海的神迹依旧给寒屿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再看它留下的遗产,心里还是一惊,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被封印的土阿公是否还能起作用,但又不想它再度出现扰乱村民们的生活。 “它后来出现过一次。”小虎举手发言道,“不过因为西尔格大叔的阻拦,它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伤害我们。” 西尔格。 原本以为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的寒屿眼前一亮,但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平静地问道:“你们还知道西尔格吗?” “是的,西尔格大叔是个看起来严肃但是很温柔的大叔叔,他还帮我们把村子外的围栏给支了起来。”小新说道。 “他还活着就好。你们要听他的话哦,要是大土龙来了,西尔格叔叔能保护你们的安全,知道吗?”寒屿宽慰地笑道,“在见到爸爸妈妈之前,要茁壮成长哦。” 三个孩子点点头。 这时寒屿才注意到,一路而来,本来就沉默不语的小亮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怎么了,小亮,你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寒屿猜测他多半是有啥想法要和自己聊聊,但不好意思开口。 “不,我,没什么。”没想到他的第一句直接堵得寒屿哑口无言。 ”这样啊,要是你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而闷闷不乐的话,我向你道歉。” “不,不是的,我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而”他的第二句话更是让寒屿摸不着头脑,直到几位小伙伴簇拥着小亮来道歉,寒屿才恍然大悟。 “没事的,都过去了。”寒屿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会害怕是正常的啊,面对土阿公我也会害怕的,大家都一样。” “可是,我,想要抛下大家自己逃跑,那不一样。” “是啊,因为会害怕,所以才会逃避,但是那又怎样呢?”寒屿笑道,“每个人都有会害怕的事物,在面对它们时也可能会失掉勇气。但只要将心底的勇气再度拾起,担当自己的责任,破除恐惧带给自己的限制,那么就还是男子汉。你说对吗,小亮?” 小男孩起先是低眉顺眼的,因为有些心虚,眼神是躲躲闪闪的,然而听到寒屿的鼓励后,终于还是把心底的火焰燃起,向面前的稍显成熟的大哥哥表露自己的决心:“是的,我想成为男子汉,我不是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他的决心确实传递给了寒屿。 寒屿原以为是他和小伙伴闹脾气了才这么说,结果看着小亮的三个小伙伴们的表现让他大吃一惊。 “你这几天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舒服呢。”小虎抢先说道。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着小亮疑惑的目光,随后上下打量起自己的小伙伴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啊,亮。我们从来不觉得你是个胆小鬼哦。” 两个小女孩没有说话,但激动地点点头。 就连腼腆的小雨也在肯定着他,小亮心头一酸,几欲抹泪,但瞧了一眼寒屿后抽了抽鼻涕,止住了被视为软弱的泪水:“我” 四个孩子围成一圈,把寒屿围在中央,于是大孩子微笑着半蹲下来,平视着逐渐觉醒的孩子说道:“朋友之间相互了解,互相体谅,互相帮助,克服困难,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他们可是把你当作值得信任的伙伴,所以以后要更努力地回应期待哦。” “嗯。”小亮轻轻地点头,又觉得自己决心不够,加大了点头的幅度,向伙伴们,包括寒屿许诺道。 孩子们间的误会解除了,这让鲜有伙伴的寒屿第一次了解到“伙伴”的意义。 “羡慕了?”“幸存者”觉察到了少年心态的微小变化,于是见缝插针道。 “有一点,不过依照我们目前的状态,是不能有伙伴的,顶多是肤浅的合作关系。” “那当然,毕竟我们只要暴露,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告诉我们:欢迎来到夜袭队,然后打开大的无影灯给你解剖了。”“幸存者”手上模仿剪刀,嘴里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谁知道呢?我只是目前单纯没兴趣。” 寒屿趁着孩子们互动的空隙,把目光投向了隐约能看见黑色轮廓长龙怪兽。 天空因为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变得未知神秘。 风起于漓 诡异莫测的天空之上,追击人类战机的怪兽失去了目标,扑打着翅膀盘旋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了人类目前的领空。 “大哥哥,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把全部怪兽打回老家去呢?”小亮询问道。 “把它们都打跑啊我还没想过。”寒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局限了。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走出这里去见爸爸妈妈呢?” “见爸爸妈妈呢?” 起先的话是小雨问的,随后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一同呼喊道。 或许是因为身为孩子所以并不清楚其中的困难的不必要性,所以他们才能这么简单而又充满希望地把这样的话摆到寒屿面前。 他止住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自己接下来要去子诚县寻找“幸存者”认为存在的“故乡”,所以实际上应该会在那里和它分道扬镳,点到为止。以后要想打怪兽估计也只能靠加入军队。但正如目前所见的那样,打败怪兽对于人类而言还是个天方夜谭,消灭神兽更是不可想的任务。 那么答案应该是否。 可是他能完全坐视不管吗? 且不说自己还有一个要复仇的怪兽,就目前来看,人类未来要面对的不只是这些登上舞台的普通怪兽,而自己绝对没办法脱离干系。到时候一旦人与怪兽的大战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态,自己不会拯救人类,当什么无聊的救世主,但也绝对不会站在怪兽的一边为虎作伥,所以消灭怪兽们似乎成了规避不了的剧情任务。 那么也只能在一片期望的眼神中说出“是”了。 “怪兽,以后都会被赶跑的,你们也能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要相信大人。”寒屿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也许要过很久,也许可能等到庄稼都收完了我们都没办法把它们全赶跑。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明白吗?”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半真半假的话语,让小孩子们充满希望地手舞足蹈起来。 “你在欺骗小孩子。”“幸存者”冷淡地道出了现实。 “我懂的,但我也只能这么说,这么做了?我不拯救人,但需要有些人来做朋友。” 寒屿是孤独的,当身边有了有温度的人以后,这种感觉便打心底油然而生并逐渐变得壮大,他想和这些单纯的孩子打成一片,这种不可磨去的想法也许自他们相见的第一面起就已经有了。 “孩子们是未来啊,就算没有你我,这个世界一样会转,但没有这些孩子们是远远不行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于是想起了大叔曾经说过的话,于是随后询问了一下那些消失的村民最后的归宿。 是的,他们的死其实和他关系不大,更遑论责任与背负,但他确实想看看。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未来遇到的人。 他想知道所谓的赎罪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在孩子们的欢跃和寒屿的沉思中,由天上垂下的灰云组成天庭最后的一截门帘,丢下的穗花浓厚得像一团干掉的墨水,于是风暴袭来,躲闪不及的地上的人们就近寻找了个遮掩地儿,迎接着叹息的风尘。 雨越下越大,渐渐成为了弯曲盘绕着厚实土地的毒蛇,它们向人类的城市吐出信子,几乎让整个世界陷入灰白。 风起于河水泛滥的岸边,祈祷着洪水过去的人们点起了灯。 遥远的风暴 自从第一场雨来到人间,异常的气象便笼罩了整个青痕县,不清楚雨线有多长,只见得连绵的雨水自北向南洗涤了肉眼可见的天空。 豆大的雨点降落时,没有一片土地是干的,而雨点逐渐销声匿迹之时,土地也没有抖掉身上的雨水,陷入了落寞中。 “大哥哥,今天的雨还是很大啊,什么时候能停呢?”小雨问道。 寒屿因为雨天路滑,第一时间没有选择离开这个地方,而在他返回县城的途中,大规模的泥石流和塌方已尾随而至,并最后拦住了他的去路。 或许是上天的旨意,也或许是他仍想从这些孩子手中获得某种答案,于是乎他索性原路返回,回到了被雨水冲刷的小村庄中。 村子本来就不大,在黑压压的云与倾泻如开闸的洪水面前显得更加渺小。 “是啊,什么时候能停呢?”寒屿自顾自问自己道。 自从18年那场大洪水一直到现在,哪怕是气候类的最强怪兽在抢夺地盘时也未曾引发这么猛烈的雨水,可现在的势头明显已经超过了自然宣泄情绪的当量而来到了恐怖的灾害边缘。他有预感,这次的雨水将会成为人类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要是把庄稼冲坏可怎么办啊?”小亮担忧道。 他的担忧也只是点明问题,因为即使已经做好了万足的准备,做好了雨水暴发的保护工作,但照顾庄稼地大伙还是面对扑面而来的湿气而颓丧不已。 因为就连人都未必能扛住这洪水和风暴,瘦弱不动的新长出的植株又怎么能扛住如此的摧残和打击? “庄稼没了,还能再种,你们别犯傻去看情况,知道吗?”村长敲打着他手上的竹板说道。 四个孩子,一个烧面,一位村长都围在炉火边上看茶香慢慢升起。 墙边挂着的衣服和裤子上沾上了泥点,门口耷拉着的六双大小各异的黑色胶皮靴子上挂着心态各异的泥点。 “我看啊,这都是冒犯了太阳神的罪过。”老村长把茶水满上,冷不丁地说道。 “冒犯太阳神,您是说最近出现的那个太阳怪兽吗?” ”是的,十个太阳是世界的阳极,而现在不受太阳神镇压的阴极苏醒过来,向我们人类投下了灾厄。”老村长把一只茶杯推到了寒屿面前,而给孩子们准备了四只木碟。 茶水刚好铺满碟子底。 寒屿反倒不明白了。 既然被记录成怪兽的土阿公已经被证明是人类的敌人,那么同样被记录为怪兽的戈律恩海斯为什么又会被视作另一个神明?只是因为它那颇具象征意义的形象与能力吗? “但那是超古代人留下的气象调节机器而已” “超古代人?他们能创造出这样的神迹?”老村长皱纹环绕的双眼在眼窝处放大,“超古代的人也是人,人怎么能够造出太阳?就算造出来了,那他们应该也能飞出这个星球,他们又到了哪里去了呢?” 寒屿看了看孩子们,小虎领会了意思,回答道:“老村长没见过西尔格大叔。” “什么西尔格大叔?”老村长虽然老了,但耳朵却异常好使,“又有奇怪的人来村子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奇怪的人”正是创造神迹的早前人类的灵魂之一。 “村长,西尔格大叔不是什么奇怪的人,他是个温柔的叔叔。”小雨纠正道。 “我不管它是叔叔啊,还是别的什么幽灵啥的,靠近村子的外地人现在都不受欢迎了。”老村长对小女孩的发言嗤之以鼻。 “老村长这是怎么了啊?”寒屿和小虎讲起了悄悄话。 他不明白老村长一方面敬神,另一方面却又开始拒绝来客的态度是从何时转变而来的,这份态度让他坐立不安,于是他想从孩子们身上获取有用的信息。 “村长他因为之前土阿公袭击村民的事情一直在生气着,和大哥哥没关系。” 老村长和寒屿当时聊了几乎一整个晚上,原本以为老村长想通了,结果似乎他只是转变了对神和怪兽的态度。从黑暗中敬神变成了在灾难中畏神和对外界异物的排斥,这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遥远的风暴就要来了。我们可不想被别的什么人打扰,已经够麻烦的了。” 可以听见老村长说话声音是垂直落地的,在青石地板上砸出了一阵阵敲门声。 淅淅沥沥如旷世交响,余音回荡是风卷残云,陷入静谧之后,咚咚的心跳声逐渐从混合声浪中被分离出来,于是乎寒屿问道:“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再见,西尔格 当寒屿问出是谁敲门的问题时,雷声在这几日的雨幕中终于在此时拔出了它那震耳欲聋的银色利剑,门外人的答话因而模糊不清。 “是,西尔格吗?” 空气中绕开冷风冷雨而旋转着升起的湿雾压低了所有共振的声音的频率,因此只能听闻飘渺如不在世间的回答。 “是的,寒屿先生。” 他不知何时开始这么称呼寒屿起来,少年缩了缩身子,双手在身前揉搓,随后朝手心呼出了口浊气。 “门外的就是你们称呼的那个外来人?”老村长扫视了孩子们一圈,质问道。 他也许是不解气,朝着门外怒斥道:“你不是我们的客人,请最好不要进来,不然别怪我们不接待客人。” 虽然老村长没有怒发冲冠,横眉竖目的愤怒神色,但渗透出的与周围环境大不相称的气势令寒屿都想起身躲避。 “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 靠在被寒风拉扯得和门框亲密击掌的门上,西尔格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粘稠,说话的停顿也越来越长。 “让他进来,他似乎有话要和我们说。”寒屿能隐约察觉门外之人的生命讯息越来越弱,于是向老村长请求道。 虽说在他的想法里,那个西尔格已经死在了和土阿公的交锋之中,但作为“西尔格”而存在的某种人工智能产物,寒屿还是相信它仍旧存在着深刻而又清晰,于是西尔格本身或许也还活着,只是消失在了一片数据海之中。 超古代人们的灵魂浮于记忆的海之上,那时消失的灵魂体想来也只是被复制的灵魂仓库的一部分罢了,那些被冰封了千万年的粒子、信号、讯息以及人的倒影哪怕曾经消散了也肯定在地下的数据库中有备份储存着。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理,即使对方并一定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还是想和再度出现的“西尔格”对话一次。 老村长并不清楚这一点,只是怀着愤懑继续说道:“这么大的雨,给他开门我们都要淋湿不可。你们都不许开门!” 他鼻拱着胡须,一半浑浊的眼珠子挨个照了照四个孩子和一个少年:“都不许去。” 很快,敲门的声音被雨打窗棂的混响带走,门外似乎已经空无一人。 寒屿能听出这一点,老村长自然也是如此。老人家嘬了一口新茶,满足地痛饮一口以后才继续趁没人打搅的时候继续刚才的布道。 他是这么说的:“那个太阳的假神惹怒了真正的怪兽的神,于是降下了连绵不断的雨水,企图把人类消灭在汪洋大海之下。” 他那眼睛微眯,浅浅低头,时不时搓搓胡须的发言姿态着实有几分大彻大悟的样子。 如果是别人,或许寒屿还会觉得对方是个老神棍,要么就是已经在精神领域内获得疾病命名权的未知生物,然而促膝长谈良久的老村长他还是有了解的。 于是寒屿认真地去理解老村长的话。 可是就在听众还想细听端倪的时候,主讲人却闭上了口。 老村长努着嘴,喃喃道:“雨水之神啊,雨水之神啊,怪兽,又是怪兽。” 他才明白那个异样的神明再怎么高高在上,能创造如何伟丽的神迹,最终也是怪兽的一份子,而怪兽已经给这个不挺大的村子以不可承受的黑暗良久。 “快去找那个异乡人回来。”老村长猛然惊醒般颤抖着身子,摇晃着右手呼喊道。 寒屿早就在等这句话,其他孩子还没回转想法时,他就已经行动起来。 他想知道,再见之时,那个门外之人还是不是以前的“西尔格” 雨中世界 这场雨没有消退的迹象,雨中的世界如同树脂镜片起了深层的水雾般看不透彻,西尔格似乎就在前面瘸着腿,一步一步跛脚前进,但寒屿一直都追不上它。 于是少年隐约明白,村庄之外的世界不止被雨水扣押着,还在被一团诡异的云雾裹挟着。 起初他因此迷失了方向,但在听见了“幸存者”的吼声并记起它的存在后,逐渐把握住了黑暗中的前进光亮,探寻到了西尔格行走的方向。 在这大雨纷纷,水打浮石的交响中,寒屿逐渐远离了人的道路,向着还未踏足过的地界迈出光明的一脚。 “西~尔~格。”寒屿在湿滑的石壁间寻找故人的身影,边走边呼喊道。 这留着青色血迹的石路曲折向下,很难想象受了伤的西尔格是怎样在瓢泼大雨中挪着步子。 几乎是紧贴着石壁才稳步下行的寒屿踏在了血迹最后出现的位置,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西尔格的藏身之处。 使用“破形”的时候,那把立下功绩的长剑是镇压着土阿公的护身符,因而它立在那块丰碑所在之处,遮挡了西尔格的魂灵归宿。现在顺着石壁抵达最后的裂缝,俯身下看,寒屿终于是能得窥见西尔格和因特立艮斯的尊容。 内部有些黑,但有着青色血液荧光的辅助,倒也能分辨一二。 从最黑暗处指向脚底闪着荧光的地方,一排排方正的石台竖立着。借由石台表层渗出的星星点点的微光,寒屿猜测那可能是整个地下设施的大脑,是因特立艮斯给西尔格提供建议和灵魂体的工作中心。 在排排石台的十字纵横方向上对称摆放着圆柱形的管道类建筑,管道内嵌着如钟表盘似的转动着的光轮。光轮偶现光辉,移动的光点是甩动的流星锤的最远端,划动着激发光彩的云迹。 寒屿最后才把目光投回体力不支,忽地倒地的西尔格身上。他找了个能踏实前进的黑漆漆道路,绕着黑暗中反射的丝丝光亮摸索前行,几经坎坷来到了青色的荧光潭水面前。 他也没想到西尔格探下身体不是因为受了致命伤,而是在用简易制作的水瓢舀着潭水畅饮。 西尔格知道了有人来到身边,水没喝完就把瓢放到一边,左手伸进破烂的衣服内寻找着什么,同时警戒地回过头来注视着不速之客。而在它得以窥见对方的全貌时显然大吃一惊,接着又皱着眉头,眼睛看着地面,仿佛在尽力回忆着对方的身份。随后它的眼睛一亮,把左手摸到的刃形物慢慢放了回去,同时直起身子想要发出呼唤。 但它伸出手的动作和语言一同结冰,卡在了半空之中。耷拉着的手和眼神一同转动,于是它整张脸皱起来,陷入痛苦的回忆旅程。在这趟旅程里,有不少人的风景,而现在,摇曳的青松都已枯萎随风,倒伏在道路之上。 ”西尔格,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寒屿不忍心看着故人这么痛苦地进行回忆,于是自我介绍道。 “我知道你的,你是三青寒屿对,‘破形’的使用者。” 虽然西尔格的回答一板一眼,寒屿还是很高兴故人能记得他。 然而他还没高兴多久,西尔格所说的话让他内心一阵绞痛:“我读取了上一代的回忆,于是代表着他们向您表达敬意,先生。” 它说的话每个字都是人类的文字,但落到空气中却全然不是横陈在词典中的模样,模糊得就像仍在飘忽的雨水。在这雨中的世界里,呼吸都变得很冷了。 刻印的光轮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不过我们正在进行机械体的自我检修,我们相信这个过程很快就能结束。” 寒屿很关心西尔格的伤势,在确认了受伤的既是本人又并非本人以后,五味杂陈的苦涩向着他所问出的每一个文字渗透,使得回答的言语都带了不应有的灰白。西尔格本来就一副没有生气的机械声音,现在在这样的声音环绕之下,机械的骨骼越发明晰,感情却变得真挚但又掺杂了废墟杂草。 “不着急,都一样。” 机械体把瓢里余下的青色荧光水喝完后直直地站着自检,寒屿就趁着这个空挡而在列列石台间探寻信息。 粗见每个石台都是打磨过的深青色巨石而已,近看却能用眼睛抚摸着每一处精致的雕刻纹路。少年问了问自己的召唤器,结果对方并不认得花纹的含义,仅仅是猜测这些精美的花纹是某种语言的变体字。 “超古代的文字吗?” 横亘了三千万年的时光,只有还未磨灭的石头仍在闪亮。 长叹息一声,顺着纹路微微倾斜所指向的角落,寒屿推测自己应该是来到了某个大厅的正中央。所有的纹路像是水蛇般追击猎物并抵达于此,这使得站在正中央的寒屿披着不知从哪儿透下的间断了的光线而感到寸步难行,仿佛有透明的巨人一人一边压住他的肩膀。 好在目光向上,围着光线舞蹈,这份重压竟然减轻不少。 旋转,安静地旋转,他蹑手蹑脚来到一个圆形地砖边上。 这块半径有三个臂展的地砖内部是深邃黝黑的,寒屿原以为那是神圣肃穆的淡黑色,不过在”幸存者“的警告下,他才注意到投入其中的光完全消失,甚至在接近地砖前就被弯折扭曲,就像是被灼烧的黑铁丝被一只命运的钳子夹断般无声无息地陨落于黑暗深处。 “这,不是涂上的颜色啊。” 好奇心被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打断,寒屿问”幸存者“道。 “应该有个内部空间巨大的小空间”“幸存者”也不禁感叹道,“究竟是怎样的技术力才能做到在这里开辟通道的呢?” “那是不是说,超古代的人们在这里挖了一个掉进去就不知道会跑到哪里的洞吗?” “是的,你可以这么理解,而且很可能进入的时候会受到某种强力而使得进入的物体被破坏掉,我建议你不要想着去尝试穿过去。”“幸存者”用严肃而绵长的语气陈述事实和告诫。 “懂的。”寒屿哭笑不得,“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已经变成这么莽撞的人了吗?” “从你用普通形态硬接光线开始我就这么觉得了。”“幸存者”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抱歉。” 这些天在下雨,太阳光都没出来露过几次脸,石头的光彩明显暗淡了很多,“幸存者”再这么一提醒,寒屿更加明白了控制能量的释放和使用是很有必要的。 “原来你在这里,先生。” 自检完毕的西尔格机械体来到了寒屿的身边,机械嗓子把对话拉回了外部的现实。 “不用叫我‘先生’,也太生分了,叫我寒屿就好了。”少年很是无奈地纠正道。 当他和西尔格对视之时,重新补完的机械躯体吓了他一跳。 作为替代品的机械躯体不知为何戴着他的面容,倘若不是破旧的多层兽毛衣服和空空的手腕在呼喊着不同,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外星人袭击而修改了记忆的假人。如此相像的面庞都使得寒屿猜想如果打对方一拳自己是不是也会疼痛。 “你这脸是?” “不必惊慌,先生。地下设施逐步断电以后,只有这具复刻的机械代替物仍能使用,我们只是暂借了这位同伴的身躯来进行现代时间的活动。”对方躬身回应道,“我们并没有盗用您的身份信息,至于为什么会有和您如此相似的个体,数据库里并没有说明,先生。” 既然西尔格都这么说了,寒屿也不好追问,只是看着自己的脸未免让人不大适应。 “先生,您到这里是为了释代恩海斯的事情。” “那是什么?”寒屿回想了一下《怪兽执方鉴》的内容,对这个名字或者称呼并没有印象。 “释代恩海斯正是现在正在引发大面积降水和极端气候的失落机器。由于因特立艮斯正处于能量回收的状态,有两台受损机器被不知何人带走,有一台已经失去了连接信号,想必您应该是见过了。” “何止是见过了”寒屿右手挠着后脑勺,拼命搜索着词汇想避免被机器主人要求赔偿,“我那个也是事出有因,毕竟它打算把城市给毁掉” “没关系的,先生。忠实地保护现在的人类是您的使命,我们并不会介意您的干预。” 西尔格显然是会错了寒屿的意思,不过只要它不追究,少年也不打算解释那么多。 对于人类,他很早之前就丢掉了保护的心思。只不过那时候没有足够的能力,就算袖手旁观影响也不大,他的内心也不会充满愧疚,也不会异想天开。而现在拥有了不一样的力量后,他却被某种规则束缚着,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内心覆盖泛泛之辈的厌恶。 那时他还不知道所为何物。 所以并没有把种种想法下的思绪视作和自己共同存在的不可或缺的养分。 于是他只是对自己发现的思维盲点回应道:“你怎么知道戈律恩海斯是我们摧毁的呢?” “在您和破形第一次接触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并且删除了过多的描述。刚刚数据库被激活,您的身份才被再度启用,于是您被允许进入这里。” “‘被允许进入’的意思是说,这里是什么禁区吗?”寒屿好奇地问道。 “并不是的,先生。只是对于整个地下设施而言,越过了保护罩,这里会暴露于极度危险之下。而这里,先生,是地下设施的大脑,之前的人称之为‘刻印的光轮’。” 往这里走时只注意到了每个石台的细节,而当西尔格说话之时,自石台组成的圆形光环从四周向内延伸,光圈也逐渐汇聚。 西尔格的嗓音并不高亢洪亮,而这隐隐约约的呼唤使得光轮开始轮转,它仿佛正在思考的大脑一般,带动着同处于一片空间的所有事物运作,就如同被给与了灵魂刻印的机器。 释代恩海斯 刻印的光轮在寒屿面前展现了它不为所动的机械式相貌。这副面具自从它诞生开始就已经固定在了脸上,而那恐吓可怖抑或是无情无声的表现并不能使人对它敬而远之,反而使渴望知道秘密的人趋之若鹜。 根据西尔格的描述,寒屿了解到自从它们沉睡于此,有数不清的人或者生物想要进入建筑内,无一例外地把他们的生命舍弃在这里。 “你们在这里埋了‘one piece’吗?”寒屿对这群疯子的想法不大理解,“还是吃了他们大米了?” “不是,是机器,先生。”西尔格走到漆黑的地砖边上,右手抬起,两层橙色的光束盖成锥形包裹着这块空间,“以及在这空间里封印着的未销毁的武器。” 这种情况也在寒屿和“幸存者”的预想范围内。制造出来一个深不见底、改变构造的小空间除非是想一览可以双宿双飞的所谓别有洞天,要么就是用来存放禁忌物品的垃圾场。 “三千万年前的武器吗,这有多深啊……”就连锥形光束探出的光之触手也在接触到黑暗的地砖时被扯断,从外面无从知晓内部的时空。 “很深,先生,和人们互相压迫的愿望一样深。”西尔格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是比喻吗?”寒屿惊讶于机械的语言里露出了人性的温和措辞,尽管内容视人而定的沉重。 “是具体的描述,先生。”西尔格的眼珠子里光芒大盛,光下投影一层层地展现出形态各异的装置。 如果不告诉你它们的用途,寒屿甚至不会从“禁止接触”的符号中知道任何信息,反而会伸手触碰。即使只是武器,却被设计得有着诱人的魅力。 起初少年只是被一点点揭开面目的武器吸引,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层架让他感到震撼,最后是规模难以想象的“vernichtungswaffe”带来的毁灭性的绝望压迫。时隔多年,寒屿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恐惧的渗血的美。 “为什么这些武器没有被销毁,而被留在这里?这不是很危险吗?”寒屿随口问道。 “是的,先生,您说得不错。”西尔格肯定道,“危险但是安全。” “‘安全’是吗?” “是的,先生。无论这些武器曾经为了什么目的而制造出来,尚未销毁的这一批都是具有目的性的武器。这是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先生。”西尔格一本正经地用不含任何感情的语速说道。 “把剑放下就不能保护文明的安全吗?我懂了。” “是的,先生,您的理解完全正确。”西尔格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鞠躬点头。 “为了保证整个空间的防护措施的持续供能,我们调用了对其他设施进行维护的自动装置的供能门,由于缺少了守护者,导致两台受损的自然控制机器逃跑了。关于这一点,我要向您道歉,先生。” 寒屿并不接受这样的道歉。倒不是说他无法理解西尔格以大局为重的做法,而是他自认为代替不了受过灾害的人们来接受某种根本看不见也没有实际意义的道歉。然而他又不能辜负西尔格真诚的心,所以选择了沉默。 而在沉默不语的过程中,他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为了验证这种预感,三青寒屿于是问西尔格道:“你说的‘守护者’指的是?” “先生您想知道吗?我们建议您不去了解最好,这是我们的失职,不希望由您为我们制造的错误负责。”西尔格保持着躬身动作不动。 “那么‘破形’以及前一代西尔格都是‘守护者’的一部分,是吗?”寒屿抿着嘴唇,右手按在左手腕上的质位转换器上。 “是的,先生,您说的很准确。但拯救这座村庄的人类以及封印土阿公都是前代的夙愿,这是值得的,先生。” 西尔格在面前说出这句话时,寒屿的心已经凉到谷底,转念回忆起前一代的西尔格说过的话。借由前代西尔格在梦中的低语,他也是成功从沉醉的幻梦中脱出,得以窥见无边的未来。 当然,也正因此而拔出了“破形”并使得前代西尔格送命。 “先生不必自责,多亏了您关掉戈律恩海斯,不然我们也将在这地底之下陷入永恒痛苦与悔恨之中。您已经尽力了。”西尔格直起身子,向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件小物什交给寒屿,“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我们按约定是不会启动机械体的,但先生您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寒屿接过头部像鹤嘴锄一样的钥匙物件后问道:“那是当然,不过为什么要和我说?” “因为先生和其他的人类不一样,正如您所窥见的这张脸曾在我们的时代存在过,您的朋友也曾在过去存在过,它的力量远在人类之上,所以为了未来,我们需要把这座地下基地交给有能力守护这座城堡的人。” “你们说的未来,指的是释代恩海斯破坏下的未来,还是更多怪兽压迫下的未来?” 寒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曾料到西尔格会用机械与硅胶结合的面庞扭曲出一个《呐喊》一般的惊悚面容。 它是这么说的:“先生,您不会想知道的。我们现在只是为了解决释代恩海斯的问题而回到地面,其他的,先生,我相信您并不会想知道的。” 噼啪一声苍蓝色的烈闪刷地穿过整个地底,它是从裂缝中跑过来的,与其同行的还有地底最深处的罡风。 雨水并不能进入到地下,但它们渗透的流水响声正一级一级地向下爬着,像一只八爪的蜘蛛怪兽似的 “之前看你还受伤了,是为了对抗释代恩海斯而受伤的吗?”寒屿的眼神不经意间投入了漆黑无底的空间之中,仿佛他脑里的担忧也能被抽走似的。 “谢谢您的关心,先生,这没什么。”西尔格感谢道,“我们低估了释代恩海斯的失控程度,这是我们的失职,先生。” “那么,你的下一句话是,‘我们已经找到了补偿过失的方法’是吗?” “是的,先生。” “你们知道它怕什么?” 寒屿一想起自然控制机器就想起戈律恩海斯。仅仅只是个“空调”就让人类机构费尽心思,最后要不是他的长弓给力,说不定整座城都要被毁。而用来“克制”戈律恩海斯的机械必然只会在失控下变得更强。 弱点就显得至关重要。 “是的,先生。” “是什么?” “极高温,先生。极高温,您可以做到的。” 西尔格不知为何用放大的眼部摄像头盯着寒屿,眼神之锐利就像他在透过寒屿的身体敬仰着“幸存者”一样。 驱动守护之源 “极高温,你是想我手搓一个龟派气功吗?用长弓把它打下来行吗?” 寒屿听说要它用超高温打击释代恩海斯,当时整个人是震惊的。 上一次应对戈律恩海斯时,不知名军队释放的打击是主要的突破点,因为能量不够,所以长弓执箭的力度当时他自己也把握不好。好在运气站在了他这边,发射出的能量簇保护着利箭洞穿了第四个太阳。 他现在提及这项技能并不是说他有把握靠召唤出的“tubheit\"再度贯穿新的自然控制机器,只是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强技能全是靠体术和那把长弓。 倘若长风不肯渡飞箭,那么努力也不过穿梭如烟。 “‘龟派气功’是什么?” “你,不用在意这个,就斯派修姆光线听说过?”寒屿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几千万年前的人,急忙想着合适的说词。 “倒是有听说过,先生。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西尔格诚实的话语反倒让他说的话带了嘲讽的味道。 “这么常见吗?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只存在于以前的电视里,没想到真的有啊。” 寒屿已经见识过了“幸存者”,还和怪兽一对一掰头,所以并没有心口被列车猛撞的感觉,只是好奇于幻想中的事物降临时的景象。 “斯派修姆物质是真实存在的,先生。不过我们那一代的时候,它已经被用作能源,由人工智能负责操纵,所以对于它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那,你们打算让我用斯派修姆光线给释代恩海斯滋醒?”寒屿清了清嗓子后说道。 “不,当然不是,先生。” “啊?” “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斯派修姆类物质的激发强度并不比人类现在的空基轨道炮高多少,强在转化效率上,如果能找到强大的光源或许可以。” 西尔格的分析刚勾起寒屿的兴趣,结果它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把他还未脱口的言语呛了回去:“可惜的是,先生,您并不具有这样的能力。” “那,你说的是?” 寒屿的想象力有些许穷尽,于是问询起答案来。 “先生,您目前还不能完全掌握变身能力是吗?”西尔格问到了之前的点子上。 如果是之前的寒屿或许会含含糊糊地承认做不到,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抓住机会再变身一次,只不过要保护什么,他还没有想好。 “还行。难道你知道点什么?” “是的,先生,质位转换器和我们还有些渊源。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已经被遗忘了的技术会被现代人类补完。” 信息量巨大,寒屿只得边在心里赞叹,边问道自己心中的疑问:“那么激活它的条件是一定要心里想着保护某种东西吗?” “您怎么会这么想,先生?它不是某个人实现想法的工具,而是一种普世价值下的产物,您也可以把它当作特殊仪式下的科学与宗教的混合产物。“ 话说到这里,寒屿才明白了“幸存者”远非它自己口中简单的人物。 它,不会真的是某个族群的王子? “低调,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你知道我本人是很低调的别摇晃了,哥!” “幸存者”在脑海里欠揍地说话,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寒屿果然摇手整治它。 “先生,就我所知,这一类特殊仪式是需要祭祀者投入巨量的精神力量来实现的。这项一开始是极端主义宗教殉道者们的典礼仪式,最后成为研究项目之一,所以先生,只要您投入的精神力量足够,就可以启动它。”西尔格点点头说道。 “除了门槛高一点,似乎过程还挺简单的。” “是的,先生。还有一点需要提醒您,先生。一般来说,想保护别人或者某个对你很重要的事物时是能让您的精神力量达到一定程度,但先生,我们是唯物的,这类化学产物所能达到的释放过程能力有限。如果您想要随时随地利用您的力量,就尽力使自己变得坚强勇敢,或者记起你的使命,先生。” “我知道了。” “然后,先生,如果您能感受到您身体里流动着的光,那么到了必要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先生,您在面对戈律恩海斯的时候没有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说来惭愧,寒屿当时全身心投入到那杆箭矢上,并没有注意自身有什么变化,甚至在操纵“survivor”的时候整个空间内似乎也不曾有过异样。现在让他回忆细节倒也是为难他在这方面使用不多的脑细胞了。 “没有,抱歉。” “不必抱歉,先生。当然,您也不必着急,先生,到了能够使用它的时候,心灵会告诉你方向的。”西尔格右手贴在左边胸膛上,躬身祝福道。 “不是说好唯物的吗?” “思维和精神是以物质载体为基础的,所以先生,这并不相悖。” “这样啊”寒屿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翻过左手腕。 只见得左手腕上,质位转换器从长轴六边形外壳边缘向内侧收敛光芒。那是少年思索的色彩在发光,思绪也因而走到了遥远的地方,在金属嵌块间落得个囫囵形状,熠熠生辉。 地下的玄武 左手腕上的光芒正盛之时,寒屿心头千情万绪终止于复仇的节点,最后在光明绚烂的黑暗之后渐渐缓过神来。 “先生,你的面色不好,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没有,谢谢你的关心。”寒屿双手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随后笑道。 揉脸的时候,手中的钥匙传来了自手心而向外渗透发散的冰凉感,如同两块比现代人类还要历史悠久的石块在挤压着他的头颅,沉重的从过去传承而下的未知与神秘正施加着或有或无的紧张感。 但他并不需要为任何事情或任何人紧张,因为就算世界即将毁灭,他也能在“survivor”的帮助下多苟活一阵子。 “先生,您现在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您之后可以在地下基地的数据库和我们的终端进行沟通。”西尔格伸直右手臂,食指指向了身后透不出光的背景。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该怎么找到释代恩海斯的本体?现在在那团云中的不知道哪个位置藏着它的本体对,我该如何找到它?”寒屿整理了下思路,把钥匙揣进口袋后昂起头问道。 “这一点,我们暂时帮不了你,先生。正如您所见,地下基地的很多设备现在都处于待机状态,不能有效地找到它的位置。而我们迫不得已启动的机械体调查能力有限,在接近云层的山峰处被袭击后受了伤而折返,所以我们并没有得到具体信息。很抱歉,先生。”西尔格双手按在膝盖上躬身道歉道。 “那我明白了,也许不需要我们调查就能找到它的位置,如果需要的话,我自己会去调查一下。辛苦你了,西尔格。” 寒屿此时想到了一群人。他们在上一次的行动中帮助了他,这一回的巨大危机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只要跟着他们还怕找不到释代恩海斯? 不过他并没有仔细考虑过,如果特殊军队的人并没有察觉到释代恩海斯的存在,那么他只能自己去云海里大海捞针了。 希望不会。 “您过奖了,先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剩下的时间交给您了。”西尔格俯身的动作让寒屿看不到它的脸。 “怎么了吗?说的好像你也要告辞一样。” “是这样的,先生。这具机械体正在高速消耗电量,随后我们将会启动基地的发电装置进行静默发电,机械体也将被回收充能。我们将暂时不能陪伴您了,先生。” “没事。”寒屿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去地下基地的数据库这里不是吗?” “不是的,先生。这里只是负责处理的一部分,等发电系统启动后会生成新的护罩,您就可以沿着指示光标看到数据库的位置了。”西尔格再度抬起头来,此时它的眼睛里已经少了许多光彩,看来闲聊了这么久,它的电力已经撑不住了。 寒屿很想询问为什么不是无线充电的构型,但觉得现在不适合开玩笑,于是只点点头,没再说话。 机械体很快就不能运动了,眼睛里的光泽也越来越淡。 他不忍心看着如同人入仙云般的情景便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先生,下午的太阳应该快升起来了。” “那我等会儿也该回去了。” “再见,先” 正如西尔格所说的那样,机械体停止了活动以后,自动发电的装置在嗡嗡声中动摇,指引道路的光标由远及近地绽放开。一道道逐级放大的光圈向着一个中心收缩,并且一层层消散。 本来寒屿以为那只是感受不到的电圈叠加的效果,然而就在他一仰头,一回神的功夫,他就已经离开漆黑的地砖边上,来到了一簇簇透着蓝紫色光华的建筑石林前。而他一路走来遇见的大型石台已然全部消失不见。 就在寒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头顶点点星光已吸引住他的注意。那片星光正是先前陪伴着他的石台——那些仍旧在闪烁的光辉是数据穿梭而过的痕迹。 痕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最终带给黑暗中的少年以安慰身心的火焰。被这股火焰扑面的热量中,燎动的空气点燃了整片石林,世界仿佛跳回诞生之初的爆炸,而这个物质世界快速胀大的过程正被一名人类少年关注着。 不过很快这份冲击感十足的炽焰便消失在银蓝色的光芒中,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粘稠的流体。这团青蓝色的流体不知从何处而来,在火焰消失的同时落到了少年身上,并紧随少年的动作而变换起形状和改变运动方式。 无法挣脱,无法呼吸,寒屿奋力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向着光芒还存在的一角全力伸出手去,钥匙穿过流体的中心,结结实实地被某堵看不见的墙硬生生拦住前路。 寒屿有些慌了,但出于对西尔格的信任,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于是大胆地在“这就是插入钥匙的地方”这个猜想上下注。无力再向前伸展手臂的他只能扭转钥匙。 咔哒一声,以钟表上弦的音效为前导,整座地下基地犹如蛰伏困睡的玄武般清醒过来。先是石林互相呼应般高谈作响,之后是地下的笔直线条组成的通路纷纷循着光标连接到了一个升起的大圆盘上,最后是此起彼伏的荧光浮游体围绕着少年跳舞。 巨量的浮游体从四面八方升起,卷起了带有热浪的暴风,然而寒屿并不能感受到旋转的力度,只是被上下纷飞的浮游体摄住灵魂,在新形成的整座地下基地的投影中奔跑穿梭。 展现在上层的只是西尔格尚能活动的基地的一角,而只有从它的,整座半生命的机械基地内部往外去窥探它的肺部、肝脏、大脑,他才能意识到这只地下的玄武对于西尔格来说有多么重要——他将要掌握的建筑的完全体,将会是媲美神兽的人造物。 欲往彼山行 三清寒屿在地下基地内部转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底层,回到了进入地下的高山险路。 与西尔格再度分别时,下午的太阳理应升起,而到了再入人烟,冲破云遮雾绕之时,夜晚的月亮正要接替太阳的岗位,执正耀世的雨与晴。然而这时的天气已无法再将它们区分开,甚至连光与暗的边界都模糊不清,行走在春深的夜晚,犹如走在盛暑的中午。 好在此时的雾气并不十分沉重,大可以沿着来时的大致路径往回奔跑。雨水穿过云与雾,接收模糊的光影后,淋在遮挡衣服的褐色蓑衣上结了一圈暖色调的布幔。越接近村庄,被雨水极力压制但奋力挣脱束缚的光就越为盛大具体,走上村庄前的小路,寒屿甚至以为自己是舞台上为探照灯曝光的背景人物。好在作为背景的地点,这座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村庄并没有出事,只是变得更加潮湿。 原本被卡那加尔污染得遍地污泥的小村子被大雨冲刷,积起的水洼里浑浊一片,但青石地面已经若隐若现,如同刚被开采的玉石经受了初次切削打磨,澄净清冷的色彩满是拒而不离的温柔。 “村长,我回来了。”寒屿叩响了木门。 在孩子们的簇拥中,他踩过一滩之前出门时还没有的小水坑,脱掉鞋子,挂起斗笠和蓑衣,进了屋子内厅。 “怎么样,大哥哥?有没有找到让大雨停下来的方法啊?”小雨抢先问道。 她的眼神已经全被敬佩装满。 “有的,不过你们别着急。”寒屿让孩子们安静一下,随后继续说道,“让我和村长先谈谈,好吗?” “好。”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欢迎你回来,村庄的英雄。”老村长仍在悠闲地泡茶,不过从已经泡得走形的茶叶来看,他应该也在为此事担忧着,担忧到连称呼都略有改变了。 “村长您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寒屿回应道,“我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记载了怎样应对下雨的怪兽的方法。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只要解决掉这只怪兽,就能让天气回归正常,重新见到太阳。” “那样真是太好了。”刚沏好的茶水,老村长抢一步递给了寒屿。 正想解渴的少年接过杯子,端详了一下杯子的样貌,随后吹吹热气,饶有兴致地品尝起来:“是的。不过后面可能需要老村长您的帮助。” “那没问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你尽管说。”老村长也抿起一口茶水,“你有所不知,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又去看了看田里的情况,很糟糕,不瞒你。” “我知道的,下了挺久的雨了,是时候要让它结束了。”寒屿喝了一大口,发现水温比他想的高得多,烫到舌头的他呼呼吹气,“窝” 他直了直舌头继续说道:“我,需要老村长做的事情并不多,因为石头上的教诲也很简单。只需要您或者村子里的人帮我找一个最高的地方就行。” 现在的信息相当有限,寒屿希望得到更多的未获得情报,更或者能亲眼确认一下气候控制机器的释代恩海斯的控制范围或者运作表现与距离的关系。 越多的信息意味着胜算越大,他一直把这个理念作为行动的指示并遵奉至今。 “那就由我带你去,虽然我已经是把老骨头了,但说个爬山趟路,我还是可以的。”老村长和蔼地笑着。 他直起干瘪的胸膛,略微活动了一下松散的肩膀,手按在桌子上但没准备起身。他浑浊了大半的眼神中闪烁着四个瘦小身体留下的光与影。 “村长,您留在村子里,让我们带大哥哥去爬青诚山。”小虎首先请求道。 “是啊是啊,村长。让我们带大哥哥去。”小雨一双小手握住村长的右手撒娇道。 “可是你们这些小娃娃上山,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放得下心?要是你们这些小的出了什么闪失,我怎么和你们天”老村长顿了顿,身体却明显沉了下去,“你们爸爸妈妈回来我可怎么交代?” 以父母的名义发出的劝阻让孩子们的热情消散了部分,但作为领头羊的小虎摆摆头,很快便将自己的思绪从对父母的思念中拔出:“如果不把怪兽赶走的话,爸爸妈妈回来就找不到村子了,我不想让爸爸妈妈找不到这里。” 另外三个孩子,小雨、小新、小亮没说话,只是如梦方醒一般赞同地点点头。 “而且”小虎继续说道,“青诚山已经不是之前的青诚山了。村长您不知道,上山的道路现在全是大石头,我们追野兔的时候才勉强翻钻过去一次,您肯定去不了的。” 老村长上下打量了一下站起来需要坐着的他仰望的小孩子们,欣慰地说道:“是这样啊,是长大了。那行。” 他转头看向寒屿,朝着村子的英雄俯身点头:“那这些孩子就麻烦你了,呃,” “三青寒屿,村长,叫我寒屿就行。” “好的,寒屿。”老村长盯着寒屿的脸,“全都拜托你了。” 接过了勘察的重担,孩子们并没有感受到压力,反倒跃跃欲试,对即将进行的冒险感到由衷的兴奋。他们的兴奋让寒屿都不好意思再劝说女孩子们和看起来很瘦弱的小亮留下。 那就一起走。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雨中缓慢向山顶前进。 如风入浓云 如同风入浓云,夜晚的光全从太阳处得到兴衰更替,所有生物或非生物的呼吸都被倒漏斗状的黑云纳入中心,你全可以瞧见一点点声响和讯息都跑不出去的无风带是如何建立的,却不能从滴落的雨点和清新的空气中获取一星一点关于真相的留言。 “这就是气候控制机器所能做到的壮举吗?” 寒屿初入云下之地,山峦之间,袭来的舒适感差点让他忘记自己正在崎岖不定的山路费力地上行,松开肌肉拥抱大自然的他险些跌下山崖。 “看那边的大山,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的零食袋一样!”小虎指着远处寒屿根本瞧不出名字的山包向大家伙招呼道。 此时四个小孩子都停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暂时歇息,等着进一步攀登。有了余闲的他们全在那座“零食袋”上指指点点,想要丰富已经换了各种图形各种食物说明的包装袋上面的广告内容。 可在寒屿看来那不过,“零食袋”也只是山顶不知为何而被烧掉了半边的常见山峰罢了。到了这春已降临的时候,还没有在它那失去了颜色的头皮上盛开象征生机与活力的花朵,长出希望和喜悦交织的新芽反倒是它最大的特点。 而到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雨点都无法冲刷掉他们心中充沛的想象力和表达张力。 你所看见的或许只是一张土黄色油漆还未干的木头长椅,但在他们的眼里就变成了烧焦的锅底烤土豆、失败了但依旧吃起来很香的小米馒头、晒干了的萝卜条和许久未在生命中出现过的酱油加少了的红烧肉。 所见即所想,所想未可知。 走到山的半边,是望得见的零食袋卧着的情景,而到了扭转身子才能触碰到的山的另一半边,隔着云层用来抽离负面情绪的气流,周身轻盈的人只会剩下近入天庭般的严肃和清冷而不觉其他。每往前走一步,这份肃穆施加的崇敬感就会沉重一分,而到了沉重感超过了由心引发的尊崇极限,如同过于绷紧的弦忽然被释放般,整座虚拟的情绪宫殿也会悄然垮塌,只余下一片空无。 在无声的空无中,只有云先风动,天地混沌而无物不收,却分余不求,只待罪罚将至不可承受之时才以无可反击的气势倾斜怨怒。 想来天地若有心,定是江边的石狮,当它幻化成型,也就带着看门的架势朝你怒吼,你又打不得它,因为它本就石头。 “前面的路要怎么走?” 因为孩子们中途休息的时间多了,脚步也不紧快,所以走在前面的寒屿回过头问他们横在眼前的塌方要怎么绕过去。 “大哥哥走的好快。”小雨没回答问题,只是赞叹道。 小虎点点头,解释道:“本来是很难翻过去的,但是之前大怪兽——就是比土阿公还要早来到村子破坏的那个大家伙,它挪开了好几座山留了个很大的山洞,后来我们就能穿过这里到山顶去了。” “这么说你们也只穿过那个山洞一回是吗?”寒屿说道。 “大哥哥不是的,其实是两回。有一回上山找食物的时候起了雾,我们迷路了,多亏遇到了那个山洞,我们才能原路返回。”小新补充道。 “雾?和现在起的雾很像吗?” “好像是的,雾气都很重,而且是突然起的雾,从山脚往山上跑过来!”小雨张开双臂来描述雾气升起的迅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小虎一下子想不起来。 “两个多月前,准确来说是62天前,那个时候粮食和种子都很少,我们就代替不能自由行动的大人们上山挖点野菜,虽然只有一点蕨菜”小亮这时举手说道。 “这么看来释代恩海斯在土阿公来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地面附近”寒屿自言自语道。 “大哥哥你发现什么了吗?”小亮细声细气地问道。 “还不清楚,我想先去那个山洞看看。”寒屿想了很多,此时有千端万绪涌上心头,只是含糊说着接下来的计划,并没有回答孩子们的回答,“麻烦你们带路了。” “好!” 往上的通道已经被堵住,从寒屿身边走过的孩子们却脚步不停歇,一个个攀爬碎石块堆跑到了少年的视线之外。 而在寒屿自己攀爬的时候,手上的一处伤口渗出了点缀有蓝色荧光的红血,它滴落在青灰色的碎石上但没有溅落,而是立于石块的尖端上,由风带着平稳地自旋。 当他翻过这一堆碎石,眼前则是与山脊融为一体的塌方现场。低头,左手边是孩子们蹦跳的身影,更深处则是雾气也不曾侵入的那个山洞。 “大哥哥快点!” “来了!” 在山顶上 山洞乍看上去不很深,微弱的光亮从深处折射出,仿佛几步远就能连接天与地。但当寒屿深入洞穴才发现,尽管光亮可以在山洞里穿梭,但实际上并不是进入山洞的那一批光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而是洞穴里的晶体在不断地周转四面八方调集而来的光线,最后糅合出来的混合光束像舞动枪花一样照射着山洞的各个角落。 清新的空气可以自由穿梭在洞穴各处,然而四通八达如人类街巷,风来风往也只是故人相会,走过了街角就往往不是当时样子。于是清新的空气和洞穴地面裂缝渗出的潮湿浊气混作一团,不间断地更换着寒屿用来呼吸的生命气息。 因为出口的光亮相当显眼,寒屿一开始还以为沿着平板板的地面摸索着前进,很快就能触碰到那轮光芒,结果丝毫没注意和孩子们走上了一条向下的湿滑道路。直到那束指引前路的光芒几乎要消失了,他才反应过来。 于是他问道:“是走这条路吗?我怎么感觉离山顶越来越远了啊。“ “大哥哥不用担心,这条上山的道路就是这样的。到了底儿会有一级级台阶,在那里就能一步步地往上走到外面了。”小虎拍着胸脯保证道。 “一级级的台阶是?” 寒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印象里,大自然作为造物者,所有类人的结构出现在非人造的自然宫殿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几乎是忘了,先有的宏伟的自然,才有的人类现在习以为常的科技乃至社会。 “是石头。”小虎扭头看向一边略微落后的小亮说道,“你说对,小亮?” “是的,大哥哥等会儿就能见到在黑暗幽深但能够被光再度环绕着的石头。”小亮说话的同时,走在前面的两个孩子逐渐隐身在失去了光的前方。 寒屿的夜视能力不知何时得到了加强,孩子们的身形混入昏暗无边的后一秒,他们的大致轮廓并没有完全从他的眼前褪去,反而因为失去了光亮的遮掩而变得更加深刻。同时,也因为失去了光明的阻碍,那些本不起眼的黑暗中的一角才终于抬起头来。 在层层岩石的厚压之下,迎接寒屿他们的是逐层上升的荧光,有黑色的闪电,有青色的长蛇,有暗红色的雪花,凡此种种无所不有。除了为孩子们指引前进方向的荧光石头外,五步到十步左右距离会有一根结实的荧光柱子为孩子们指点攀登的空间。 实际上他们并不需要在奋力攀登上去了,因为就在寒屿伸手去够一根手臂粗的石柱时,他看到了孩子们上下走着的荧光台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三青寒屿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棱角分明,交替叠加的台阶会出现在这个山洞里。他尽可以去执拗地相信这是人造物,但仔细看着扭转身体的台阶就会发现上面一点人工痕迹都没有留下,相反的,连着天然石壁的根部相当坚固,双手扳在上级的台阶上也不会动摇它的结构。 “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吗?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寒屿学着孩子们的样子扳着高一级的台阶小碎步来到另外一部分台阶中央,紧接着便被更加不可思议的结构震惊到了。 “这石阶”“幸存者”突然冒出来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也不是说它不是天然的,只是我好像以前在某个机构里见过类似的石头和阶梯布局” “你能回忆起具体信息吗?” “不知道,就这么一提。”话说完,“幸存者”就钻回质位转换器的空间里去了,许久也没再露头。 见“幸存者”没了声息,寒屿意识到踩中了水泥地中的沼泽,掺杂在混凝土中的问题也陷入了泥沼的流体内消纳了踪迹。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重更比一重险,爬山之时当是如此,而寻踪按道,拾级而上竟大不一样。明明是一脚掌有余的石阶,因为其螺杆似的结构而咯得人脚生疼,愈往上,阶梯的整体形状愈接近半圆环,登天的祭坛石阶结构更是在压缩着肆意攀登者的耐心。 然而看孩子们再临险地的兴奋样子,他们余下的体力是寒屿离开墨阳城前从未见过的,和他们类似的孩子们往往失去了些天真活泼。是否是因为隔绝了外界环境和心境的干扰而让他们保持着孩子应有的模样呢? 寒屿好奇,但也不清楚答案。 男孩子行动快,小虎登台阶时一马当先,仿佛是在和未知的神明角力而快速登顶。最先迎接光亮的是小虎,意料之中。之后是小新,她纤细结实的躯体配合着运动细胞十足才能掌握的熟练动作让她只比小虎慢了一步到达高处。另外两个孩子则落后了不少,运动不十分擅长的他们互相帮持着,也顺利地在观察着孩子们的寒屿前上了光明之所。 云层没完全拉扯住阳光,但照在地上的光也不得不微弱了。初从黑暗的荧光下接住这繁盛的光明,寒屿只觉眩晕和漆黑,待到炫光与重影消散,山顶的绮丽风光才可尽收眼底。 倘若未到山顶,他都不会想到这最高处可以向下窥探到云上的旖旎景色。 山脚下你能看见可以吞掉一座大山的倒置漏斗,而在山顶上,诸般奇丽也只不过是脚底下的云转星盘露出的一角罢了。暗云和亮絮在云盘内外层交替游走,带动着地上的黎明在辗转腾挪,留下的万般讯息地上的人皆不见,只有山峰之上历经波折之人才有些许感悟。 于是淡看云卷云舒。 “大哥哥,你快看!” 在小雨的指尖上,星盘的正当中,躺着一个模糊不清的球体结构。 寒屿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揉了揉眼,结果球体依旧是像素不够的状态。于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存储信息量过大的自然控制机器,那是在没下雨的山上看见的。 未知的云 寒屿穿过层云浓雾遇见地下基地的时候,修完病假的许光阳和羽子墨从诊疗区回到了作战室。 刚踏入作战室的大门,他们就猛然发现原本宽敞的作战室里少了一份空间。这份被强烈气场挖出去的空间现在正由柳焰接管。 只见她右手捏着银色汤匙,搅动着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咖啡上涂的牛奶正在积极融入咖啡因溶剂中,而她的左手正在键盘上快速抽打着,面前的屏幕也随着按键的节拍明暗不一地闪烁。在图案交替呈现在电脑前的空隙,柳焰把垫着左腿的右腿撤出来,背靠在椅背上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修长的身形搭配着以黑色为底色的准制服,这名后来的队员正以盘卧着的黑龙姿态处理着手里的任务,全然没注意到两人的到来。 沈橘,现在的队长,她正在电脑前俯身料理着基地技术部门提交的维护报告、怪兽残骸现场的放射性污染和能量侵蚀报告以及在“第四个太阳”戈律恩海斯出现的青痕县又出现怪兽的侦察报告。她的右手按在鼻梁上,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椭圆形会议桌边坐着陈副队和怪兽研究者“一休”休无展。他们俩彼此离得挺远。 陈副队正在从一沓纸质的论述材料中寻找某种未知的元素,投影笔在投影屏上指指点点,圈出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是人名还是物种名的字符串。 休无展因为先前成功回收戈律恩海斯的残骸而兴奋不已,从自己的几位前辈手中获取到了只有部分形体的“第四太阳”的运作结构与原理图。本着“理论要符合实际并最终应用于实际”的基础想法,他此时正在摆弄着从后勤部申请得来的有机合金材料,试图搭建出可以被使用的设备框架。 按照他在报告书中申请的说法,这位仅仅只有23岁的年轻人正试图凭借一个能量循环框架制造出高效率的能量回收槽。在合理但尚未实现的想法下,这个复杂的结构将能够实现回收利用能量的机制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当然这将是终极梦想,事实上他目前正摸索着的是能够被飞机甚至机甲使用的光束盾。 只靠能量镶嵌而使金属具有超越原本的性能这一条路已经被证明强度不够,要是再不在现有技术上做出改进,休无展甚至开始担心起人类的未来。 对怪兽的作战一旦重启就很难正常结束,他是这么想的。这一点上,寒屿和他在这个观点上达成了一致。 那么最后他们,人类,不可避免地要依赖新出现的那份力量。 神秘的巨人,未被记录的武器,以及被目击到的特殊人类正在搅乱这个被规律和已定秩序重新支持起来的人类世界。当然,原有的纷争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转化成了犹如地下河一样的暗斗。在这个时候依靠未知的力量无异于自掘坟墓。 于是每个人都在经营着自己的项目,并没注意到两名外勤的归来。 “报告,许光阳休假完毕,正式回到原岗位!”字句铿锵,言语响亮。 “报告,羽子墨休假完毕,正式回到scu战机驾驶员岗位!”三分柔气,七分飒爽。 “欢迎回来。”沈队伸了个懒腰欢迎道。 话说完,她整个人就斜着趴在了桌子上,头垫在桌子上内嵌的触摸板上。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让回收组从rfu中抽点人出来补充实验人数,而电脑并没有回应她的想法,保护着已被记录的信息。 “沈队这是怎么了?”许光阳放下了敬礼的手,凑到了陈副队身边问道。 “沈——局长现在很忙,老忙人了。听说怪兽尸体的放射性比预期强很多,现在人家找上门了你懂的。”陈副队将手里的实体投影屏平稳地放在桌面上,悄悄地透露点情况。 “嗯嗯,好的。”许光阳边听边点头。 与此同时,他发现正对面的羽子墨也在和沈橘交头接耳、连连点头。 四人交谈之际,急促的“滴嘟滴嘟”警报声在作战室各固定作战位置上响起红光。 “啊,怎么回事?”还在脑子里搭积木,手里玩拼图的休无展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只匆匆在手写本子上画了一张简笔草图。 “是有新怪兽出现了吗?”柳阿姨抬起头来,刘海顺着重力向下抖了抖,“啊,你们好啊。” 两名战机驾驶员只是简单地回以点头。 在这段时间里,沈队已经把影像对接到了会议桌主位置偏后上方的投影大屏上。 影像是一位身穿海蓝色制服的视频通讯:“气象监测局观测到青痕县南部天空有不明规则气旋结构产生,推测可能有极端气象类型的怪兽出现。观测无人机‘子午一号’在靠近气旋时失去了信号,对策局需要各位协助调查当地的异常气象,辛苦各位了。” 与通讯一同加载出来的是“子午一号”失去信号前传来的最后一张画面。 “这是什么?”许光阳第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景色。 那是图片的正中,一个倒置的巨大墨色漏斗正在向上吸收着地面的风,而在风眼处,分不清数量也看不清具体细节的机构悬浮于墨迹之间。 它不沾染一点风尘。 离开此间 “风云卫星在这一片区域里也收不到信号吗?地面自动气象站呢?也传不过来啊”沈橘查看了气象局传来的各项数据后说道。随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柳阿姨手里的咖啡杯上。 正在兼容新信息和新要求的柳阿姨只是单手握着天鹅形的杯把但并没有啜饮,注意力则全部陷入了那一片片图形互相交错的区域。那片区域之下有较强的速度对,中气旋极其旺盛并体现出龙卷涡旋tvs特征,除此以外,针对怪兽的检测系统也在气旋覆盖的范围之外捕捉到了诡异的巨量热能反应。可以推测在异常气象带附近有未能确定身份的怪兽出现。 “两头怪兽?”柳焰喃喃自语道。 她敏锐的直觉使她联想起先前地质勘探局报告的能影响地面形态的怪兽——或者说是神兽。他们称它为卡那加尔,并大致划定了它的移动与生活范围,向青痕、子诚和望关地通报了情况。但卡那加尔自从人与怪兽的战斗不再大规模上演后就消失在了青痕县的南部山区才对。 不过既然能轻松改变地形,那么对于它而言,出现在哪里都是很合理的。这也给她提了个醒,问休无展道:“有没有能追踪高级怪兽的示踪器,一休?” “我不是一休啦,叫我休子就行。”休无展撅了撅嘴,同时在手边的手册里翻找需要的名录,“示踪器倒是有,不过柳姐姐是打算给那个气旋里的机器使用吗?那不大可能。” “机器?你怎么确定不是怪兽的?”许光阳发现了盲点,“你是想说这个异常气旋也是跟戈律恩海斯一样的自然控制机器?” “是的。”休无展大吃一惊道,“没想到许队员对它们已经这么了解了吗?” “那倒不一定,但我已经知道了个事实:超古代的人和现代人一样屁事儿多。”许光阳毫不掩饰地抱怨起给新队伍整难题的超古代人。 “也不是了,超古代人有他们的需求,因此制造了机器来满足他们的需求并使自己的社会和生态变得更好,在这一点上,现代社会的研究者们也正在完成相同的事业,可不是屁事儿多这么简单的。”休无展一字一顿地反驳道。 “是这样啊。”许光阳不置可否,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于是柳焰继续问道:“在你们的实验室里也没有示踪器的研究项目吗?” “有是有,不过还在实验阶段,因为现有的示踪器要么需要较大的体型来容纳穿孔机,要么就需要离子穿透仪,但从齐哈尔的皮肉组织分析来看,我们现在还做不到这么高级。”休无展的右手食指肚敲击着下巴,“可是如果以柳焰教授的名义或许可以申请一下。” “了解。”柳焰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直接忽略掉了后一句话,“看来现在拿它没办法,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受灾了。” 她想的正是如何跟踪消失了踪迹的卡那加尔。 “如果焰姐想要找这个气旋里的怪兽的话,后勤部和装备部最近已经把地面车辆改成陆空两用,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休无展眼前一亮说道。 “‘我们’?关于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先听沈橘沈队长的命令?”柳焰指正道,她此时已经起身走到了沈橘的桌子边上,随手把一份新打印出来的文件放在了已经被过度摩擦的触摸板上。 听闻柳焰队员的提醒,休无展对自己忘乎所以的表现低下了头:“抱歉,沈队,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兴奋了。” 羽子墨瞧见休无展低下头,侧眼盯着沈橘的反应。 而沈橘现在在干嘛呢?只见她双手枕头,背靠着座椅想着事情。好在她想到了症结之处,惊喜地站起来,而此时柳焰也正放好文件,这反而吓了沈橘一跳。 沈队长摸到文件,在第一页上扫了一眼,很快便进入状态:“没事,我了解了。” 她接着问道:“许队员和子墨想要出趟外勤吗?” “不。”羽子墨拒绝得相当干脆。 “抱歉,听说飞机的第二阶段改造已经提上日程了,机库那边安排我们过去一趟。”许光阳解释道。 羽子墨看向旁边,用很小的声音应和道。 “那么能麻烦休子队员和学姐去调查一下那个异常气象涡旋的情况吗?” 被点名的两人点头,同时敬礼回应:“没问题。” 自动门一开一闭,接受了命令的两人离开作战室,向着顶层车库赶去。 “沈队,我和羽子墨队员现在去协助中央机库待命,如果有需要可以立刻出击。”许光阳申请道。 沈橘自然是同意了,于是他们俩也相继离开。 陈沧副队长想说些什么,但抬手了却没组织好语言也只得作罢。 从地平线来 怪兽们对于天空的掌握一方面来自于其强大到能压制彼时人类空中力量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源自它们对天空的执念。在这一点上研究所内的同事们大多数是这样认为的:它们来自于天空,是地外来客到访地球的产物,天空对于它们而言就像是母亲的怀抱一样。基于这个理论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怪兽有了制空权以后并没有摧毁人类的武装:对于它们来说,摧毁机场、飞行器、人类军火库、卫星等等都只是因为它们阻碍了怪兽们”回归天空“。 阻碍它们回归本性的物体都会被摧毁。 那么回归到对自然控制机器的理解上来。它似乎来自于超古代人类制造的控制气候环境的机器,在已经发掘的地下废墟文献中有记录过它们三个“部件”的存在。之所以称之为“部件”是因为所谓的“自然控制机器”应当是台完整的中央控制器,现在所见到的戈律恩海斯是其中控制温度、湿度以及风力的三个部件之一。其本身的控制中枢,大部分机器的命令发起者“因特立艮斯”只在整体机器布置图中出现过。 它处理器类部件是石墨勾勒的,黑色如深海巨物的眼眸吸引了第一次见到古代控制机器的柳焰。 她坐在副驾驶,目光在一簇簇地底防护圈围上掠过,思考着怪兽的本质,联想到自己的所见所闻,想象自然控制机器的全貌。 “柳焰队员,我可以叫你柳焰教授吗?”休无展坐在驾驶位上,但他并没有开车,于是一边说话一边记录着自己的想法。 “可以的,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柳焰。没昵称。”因为在思考,所以柳焰直接说道。 “好的,柳焰队员。你在子诚研究院有接触过超古代遗迹和巨型控制机器的话,有听说过因特立艮斯吗?”自动驾驶平稳地将车辆开出保护圈,进入向上延伸的柏油道路后休无展左手中指顶了顶眼镜的鼻托问道。 “了解的不多。但既然你也想到了因特立艮斯,那么我们应该想的是同一个东西,它也在暗中活动着。”柳焰和休无展对视着说道,“从遗迹探索者群落跑出去的人又跑回来了。如果我的信息没有错误的话,他还投靠了正在和研究所合作的某个机构集团,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遗迹以及消失了的最强大脑‘因特立艮斯’。” “是的。国安局在盯着他们,您说的没错。”休无展目视前方,向着逐渐打开的大门中透露的亮光点了点头,“有记录表明他们曾经在击杀齐哈尔和维吉斯的战场出现过,目标未知,我想很可能是在找地下的某个建筑。只是他们没想到国安已经批准了封存多年的计划,这座地下堡垒就将建在墨阳之下。” 车子缓缓上坡,通过了与外部融为一体的自动哨塔的监测,朝东南方驶去。 “看来scu没有简单的人。”柳焰并不对休无展透露的信息做出评价,只是称赞了一番队伍成员的素养,“你不只是怪兽研究部的成员对?” “就像许光阳队员并不只是一名飞行员一样,大家都不简单,您说的很对。” “这么看来,沈橘学妹反而可能是最简单的一个人了。”柳焰打趣道。 “不,在我看来,沈队还是沈局长,不是谁说说就能撤销的。”休无展笑道,“她只是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机会罢了。在这一点上,陈沧副队也是一样的。” “那我倒没看出来,学弟不是一直都很沉默又放浪的吗?”柳焰也露出了微笑。 “对了,还有多久才能到气旋边缘?”她继续开口问道。 “大约半个小时,一路通行的话。”休无展查了查导航行程,对照了留在通讯器里的地图投影,“这个气旋结构的影响范围正在扩大,所以我们很快就能接触到被影响区域。” “如果要深入气旋中心区域,飞行燃料够吗?” “够的。就算用完,氢氧燃料电池是新装的也能保证使用。”休无展比了个ok的手势。 问完了想问的问题,见休无展开始奋笔疾书,柳焰便独自观赏风景并进一步思考先前未想明白的问题。 两人一车在无人的道路上疾驰。 他们走的这条路已经没人会来,曾经生长的高楼已经倾颓,留下了一层模糊的旧时代虚影。很多的人去了天上,而留在地上的已经聚集到了能聚集的地方,开辟成了奢望,前进需要营养,于是乎便留下了已被开拓的荒地。 这是自然的,是生存所在。当大厦内奔逃的人已经麻木到不曾窥探反击的道路,那么怪兽降临抑或是不降临都没有区别。 当然前提是人本就如此、 想到这里,柳阿姨记起自己不久前返回但没有接到的小男孩。也不能叫小男孩了,他也只比自己小了一轮罢了——也就一轮而已。 怪兽袭击向人类的地平线,掀起狂风、火焰和水浪,如果它们最终能被完全理解,那么它们带来的灾害将会被合理化——那是可怕的。那个少年的复仇心理反倒让她感到欣慰,这份欣慰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防止秦桧站起。 到了那时候,未来,无论是对哪一方都是很可怕的。 疯子充斥在地平线上。 而他们这群人,反抗者,正从地平线来。 很快,休无展和柳焰就能看见铺展的云层,越来越宽,越来越远,远到山峰都成为一点。他们戴上了头盔,准备前往气旋所在的方向。 司水之魂 “我是休无展,现在在青水村上空,这里一切正常。”休无展从车窗向下方望去。 黑灰色的叠层云像摊开的两副扑克牌,一面朝着几乎无法被视为存在的渺小人类载具,另一面朝着碧蓝而纤尘不染的天空。 他们已经进入了气旋范围,时间比预料的早得多,也意味着气旋扩大的能力比休无展估计得还要强大。 “这么快的扩散速度为什么没有风?”柳焰正在回收地面上自动气象站的数据,却被实时显示在屏幕上的湿度数据和风速数据震撼。 “你这么一说,无人机的信号似乎是在一个规律的范围内沿着某个固定轨迹移动。”休无展检查了雷达探测设备和射频检测器,看着信号点在一个很方正的圆形上奔走陷入了沉思。 “无线电、红外辐射和可见光都传不出去的强干扰系统里为什么它能这么规则啊?” “也许是因为产生的云层中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信号向上传递,而原本的干扰系统正让整个地区变得相当稳定,甚至一片祥和。”柳焰大胆猜测道。 休无展环视了车窗外开阔的视野,忽地打开了基地的通讯频道进行测试:“这里是休无展,沈队,能听得见吗?” 通讯频道里除了杂音就只剩下不明的吹口哨的声音,它平稳甚至枯燥得就像盛夏夜里趴在树干上的蝉鸣。 “证明了,云层里有什么东西把信号遮断了。难怪无人机和卫星都传不出有用的情报。”借助微波通信,休无展把情况告诉了柳焰。 “我们先离开云层范围,把消息传出去。”柳焰用头盔里的通讯器回应道。 “明白。” 休无展迅速把车辆开到柳焰边上,但她并没有上车。 “你不上来吗,柳焰队员?”休无展从驾驶室探头问道。 “云层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想知道气旋中心到底藏了什么怪兽。”柳焰扒在车窗上,把装载数据的盒子按在了副驾驶的收纳处,“没有获得关于怪兽的情报下离开这里,我们的任务并未完成。” “那很危险,还是让基地方面派其他专人来处理,我们不是正面战场的料。”休无展把收纳处封死,防止颠簸带来的损坏,“虽然这里风平浪静,但根据无人机信号的移动速度来看,那个气旋的周围风速正在不断升高,柳焰队员很可能会在接近气旋的时候被卷进去。所以你不能去,让我去。” 就在休无展想要解开安全带和柳焰交换岗位时,她阻止了休子的行动:”如果你的行动素质比一名遗迹探险家强的话,那么我就允许你下来代替我。” 他放下了解安全带的双手,身体倒在座位上:“我明白了。” 接着他扭动自己佩戴的腰部挂具,从挂具中抽出一个长度两指宽的发射器:“如果后面信号干扰加强了,用这个。” 柳焰接过打火机一样的发射器,静静听着休无展的介绍。 “三枚信号弹,每一枚的持续时间在90秒左右,摁一下开关就行。” “明白了。”柳焰摸了摸开关上的凹陷,“和之前用过的一样。” “是的。同一批。”休无展敬了个礼,“我出发了,柳焰教授。” 咻的一声,飞行车辆借助四个底部小型推进器直线上升,随后划过一道直线消失于仍在前进的云层牌桌之外。 风不动,清新的空气中捻着株株脆弱的杂草,这些重新生长的生灵在错乱堆积的泥土上左右飘摇。它们的运动来自于自身的悦动——世间或草木或野鹿或除此之外的一切生物,也包括人,在不计较失去联系、失去狂躁的风和雨的条件下,万种舒适都将顺遂。 “湿度控制机器。” 离中心越近,柳焰对司掌水分的机器感悟越深刻。尽管舒适的感觉依旧,但原本托住所有生灵的温润环境已经陷入令人敏感的潮湿。不过别的动物抖擞抖擞精神,甩动皮毛,那不安分的水渍便可消除大半,植物们反倒因这生命源泉而更加兴奋——或者从顺光舞蹈变成猝然觉醒。 而当她来到了地图上标识的山峰下,倒置的漏斗、断碎的天空令她深吸一口湿气,呛得肺部有些难受。 光从漏斗中部泻下,中央的模糊不清的核心若隐若现。 “那就是‘司水之魂’吗?” 柳焰记录下所有见到的细节,pdi上敷着一层水雾。 天上的云 雨水如帘,倾泻如注,浓云如初,风静如故。 休无展成功驾驶着飞行车辆“福里珐尔”离开了浓云覆盖的地区。在差点被追及时,他的车在云层干扰下剧烈抖动。好在他最后平安无事,甚至还在逃逸途中勉强用车背部搭载的捕摄炮回收了一部分云层物质。 着陆后休无展成功地和基地建立了联系。 “辛苦了。”画面另一边沈橘回答道,“实验室和研究室正在接收你们传递的信息,分析气旋内的物体。” “拜托了。”休无展搓了搓手,“对了,沈队长,能不能让地面微波车帮忙?” “你要干什么?”沈队长好奇地睁大眼睛问道。 “那些云能干扰通讯,但对地面传输系统没有影响,我想靠地面通讯和基地建立联系。最近改造好的两用微波车应该在车库里?” “我看一下是的,它们刚从车库检验处离开。”陈副队补充道,“你还要两用微波车,看来还想用它们来对付气旋里的东西。” “是的。气旋内部很可能是湿度控制机器,无风带的出现初步验证了我和柳焰教授的想法。”休无展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那片云是机器处理后的产物。根据车载分析器的初步检验,我猜测是形成了气凝胶类的海绵形复合材料,所以它可以屏蔽掉发射出去的所有电波。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在想能不能用微波把它点燃、烧掉”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沈橘思索了一下,和陈沧副队长确认了可行性后说道,“等出舱确认以后就让车组出发,大约三个小时后就能到你们那里。” “三个小时”休无展默默估量了三小时云层的变化和气旋扩散的范围,“能不能再快一点?柳焰教授现在应该已经接近气旋附近。三个小时,不,恐怕不到两个小时,整片南部地区都要失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不清楚湿度控制机器过度使用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一旦产生的云层完全覆盖整个地区,那么我们所有的对外手段都会被限制。” “按照这个想法,是不是说如果没有限制的话,也就是说单论扩散的云层就足以把整个人类世界笼罩在没有电磁波的绝望中吗?” “是的,这可能还是比较好的结果之一。倘若超古代的人需要三台体量与戈律恩海斯一样的自然控制机器,那么依照第四个太阳造成的损害来判断,这次的破坏只会大不会小。”休无展眉头一皱,“所以一定要尽快,我们的时间在不可预估地流失着。” “我清楚情况了。‘鸿雁’会送那两辆巨大的微波车到你那边,后面它们听你们俩指挥。”陈沧挂断了通讯,给休无展提供了强力的支持。 “我们一定完成任务。”他回应了陈沧副队长的期待。 挂断通讯后,检验系统和计算机仍在连续不断地对收集样本进行分析,一道道曲线轨迹被拟合,汇集的结果显示在云层中有大量的未知结构的极性分子,但基本元素来自于大气。心里有了大概想法后,休无展合上了电脑。 通过车载的定位系统,他正向附近的基站传送定点坐标,用点确认和干涉确认提供位置信息。准备完毕后,窗外的云已经压迫到了面前,原本安宁的风被强制扼住喉咙,停止了喘息,如同已死亡般销声匿迹。 现有的环境是污染滋生,形态各异的自然留存下的被改造后的家园,既有大自然原生的惊涛骇浪、树影森森、白雪皑皑和星河浩瀚,也有故土废墟、弹坑坟墓、钢筋石林和断壁枯冢。因为怪兽的袭击而停止的广泛的污染现在也变成了集中地的彩虹排放,人类的改造更加紧密,自然在局部崩坏得一塌糊涂,而人必须生存在这里。 在这样的土地上生长的人会怀念往日清新的风吗?现在吹到面前的片片思念是否还是过去的风霜? 于是休无展在猜想,柳焰前辈在气旋下方直面目前为止并不知道具体样子的湿度控制机器时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 微弱的钟声 柳焰在接近气旋中心的降雨区止步。雨水覆盖了村庄,漫出来的天上琼浆由排水系统进入自然界,出了这个范围则只是水乡泽国,没那么恼人。 初能看见村庄和倒置漏斗之时,柳焰只觉得空气中的水分正在给她敷上深浅合适的面膜。而当脚印踏入逐渐湿润的淤泥,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本来薄薄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集,星星点点的雨渍逐渐出现在她新穿的制服上。雨水凝集的速度之快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为自己寻找遮蔽的地方便被雨点诚挚地亲吻,陷入了短时间的混乱。 好在柳焰新穿着的制服采用的是防水的材料,所以尽管雨水的突然袭击浇灭了她继续前进的冒险兴趣,却没能真正阻碍她完成任务。她很快来到了村子附近的一处石堆附近。 这处石堆并不是零碎的石块随意堆积而成的。长条状的石台上连着断掉一半的石柱,而在柳焰右手边还有一堵没搭建好的俄罗斯方块墙体,在其上有未垮掉的混凝土平台,它正好遮住了来势汹汹的雨水,让她眼前一亮。 柳焰很快护着制服掩盖下的设备快步走到平台下方。 颓圮的废墟断壁上生长着手臂粗的枣树,在枣树的下边是断裂的骸骨以及随意散落在荒草里的碎布,柳焰从杂乱的碎屑中找到了被雨水打理干净的防水蒙布。这是块青灰色的帆布,上面留着黑色涂改笔写画的歪七扭八的文字和稀奇古怪的图案,讲述着幼稚孩童的想象力和成年父母家庭的眷恋。 她抖搂着这块帆布,待到残破的石头下杂草的水潭新长了一层才算完结。 顺着飘零的水花,目光流入向四面八方涨起的细流中,沿着泥土和杂草未完全沉溺于雨水的空隙向着低洼处涌去,似乎是受了时间的引力而向缥缈不可见的世界前进。 为了方便自己掌握,柳焰在两层泥巴前找到几节半边被锈蚀掉的铁丝,折断不能用的耷拉部分后给自己架了个台子,方便放置pdi从而记录情报。 搜集材料的过程中,柳焰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石头丛中夹杂的泥土堆尽管受尽了风吹雨打,但有着类似于骨质骸骨的成型方式,换句话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看着泥土层像是看着刑侦现场留下的绘图。为了印证自己的胡思乱想是错误的,她还冒着雨,绕着墙体搜索了几处泥层。 而了解得越多,她那能和泥土亲近的感觉就越深。她不清楚这份感情从何而来,但亲切和恐惧已经在进入此地时顺便缠上了她,似乎只要她还在此间,它们便不可摆脱。 在回到原处时,她听到了一阵微弱的钟声。它来自于地下,却不可能有这样的发声器存在于此地。 那么是怪兽吗? 当冒出这一想法的时候,柳焰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有精神类怪兽留下了能影响她思维的磁场。因为当想到了这一步,她的思维完全无法集中到对目前任务的思考上来。 钟声只存在了一阵便被雨水冲走,柳焰的思考却因此回不了头。 “大概是我想错了”她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真的也改变不了,是?” 钟声消失了,幻想也褪去了色彩。她趁着雨水小了一点,举着自制的架子为摄取信息的pdi开路。 柳焰走的这条路绕开了村子,因为不是为了探查小村子所以尽管看见了或许有人的村庄,她也没想着去打扰别人。 沿途的磕磕绊绊被雨水推平,踩着由泥泞转为湿滑的林间小路,柳焰终于接近了在远处便已初窥一斑的湿度控制机器。 她攀上一块裸露的红褐色岩石,浸泡得松软的岩石却在落腿脚踏的动作下塌掉半边,幸好她及时前倾下压身体才止住了后仰的趋势,稳稳地把自己按在地上。 柳焰松了口气,但耳边再度响起了微弱的钟声。 她抬头看,本来温顺旋转的倒置漏斗中央出现了闪电和动荡的黑云,一道蓝紫色的光柱贯通云层,直上到不知多远的天穹。 无念之风 休无展确认微波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自己所在的高坡附近,靠在座椅上发呆,结果信号在三次花屏后完全中断。 他尝试性唤醒车载的独立系统,试图借由车内安装的发信器提供坐标定位,但效果并不好,ai并没有苏醒,只是把预设的发信程序激活了而已。 他甚至下意识地启动身边的pdi,结果忘记了这个之前用习惯了的设备也在信号屏蔽的范围内,摇摇头把五边形的无外设pdi放回腰带的挂袋上。 时间指示到10点15,车窗上出现了雨点。先是豆大的,然后是溅起来的柠檬片,随后是混杂在一起的雨幕。帘幕翻下的速度很快,休无展刚打开雨刷就已经失去了清晰的雨中世界。在波动和迷离中是时而扭动时而直直垂下的微亮,如同黑夜中迎着路灯生长的玫瑰在聚成花丛。 四面车窗和挡风玻璃为雨幕占据,如同刚出炉的玻璃液包裹住整辆“福里珐尔”,温度再升高一点就能做成最松软的玻璃面包。虽然如此的想象有克苏鲁神父般的猎奇,但休无展在细想以后反倒赞同自己超越现实的奇特想法。 雾中的世界是未知生物盘踞的恶劣世界,屋外的触手魔鬼正将熟悉的灰夜拉入深渊。而这是雨中世界,是能看得清楚但却相当模糊的世界。雾气传来是冷与无法触碰的惊骇,雨水滴落是一点点压力一寸寸浸润组合而成的切肤恐惧,仿佛是变换了属性的油漆深入你的皮囊,腐蚀你的骸骨。 而在这样的雨中,物质四溢,势能横流皆是常态。如果将所见所感全部横正过来,就像手机屏幕旋转那样,顺便再给雨点加上充足的动能、化学能以及其他需要的特定数量的能量,那么是否可以借此模拟怪兽吐出的各类光线袭击而来呢? 他在感慨自己的遐想得之随意但很可能启迪一种新的防护思路,想到这儿,他那紧张的神经驱动着他的双手在实体键盘上快速拍打。一份精简的描述性文字在屏幕上行行展现。 就在休无展庆幸自己的想法有了突破性进展后,雨幕中冲天的光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方向是柳焰教授前进的方向之一,如果没有绕路的话,柳焰很可能已经到了那里。 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不会的,休无展在心里祈祷。 “呼叫” 就在他心中嘀咕之时,频道里传出了嘈杂不清的声音。 即便他并没听清楚对方的文字,但隐约知道是微波车到来的喜讯。 “喂,能听见吗?这里是scu的休无展。能听见吗!” 他按下交流键,朝着屏幕内置的麦克风吼道。 “可可以。” 几经波折,在两边通讯对接的努力下,地表微波通讯加上激光通讯同时建立。 不清楚光柱的出现是否意味着湿度控制机器陷入了失控状态,但休无展根据信号消散速度判断,很快这团云将会跨过青痕县的边界进入墨阳。 这可不行。 于是他简要地讲述了任务:“你们把车上的三模块全部打开。” “可是,休无展少尉,三模块全开的测试我们只做过一次,全功率的话设备过热导致的零件损坏我们目前还没能力修复。” “不用管,我负责。让a1,b1跟踪通讯信号和传输信号,打破云层的通讯障碍,让基地的武器能介入这里。”他冷静而清楚地讲述着不可辩驳的命令。 “明白。” “c1,c2,开始升温,准备照射。” “收到。” 两辆改造完毕的鼓包微波车打开了背上的银色金属球,内部两块巨大的方形阵列在相反旋转,内部和桃核相似的天线搜索到天上漏斗内的异样后开始自主瞄准。随着功率的升高,降落到车辆附近的雨水转瞬间便被蒸发殆尽。 预料之外的风掀起了挡风玻璃上的层层雨水,直接开了一条无雨的通路。 休无展因而自数十里外便得以窥见那光柱的本来模样。 失控如崩 “也不知道这群小家伙有没有遇到危险,上山了吗?” 老村长走到雨水还没渗透但已烂掉大半的地板边缘,从沾满灰尘和泥渍的窗户向外望。 窗户是后来层层叠叠缝补上的,左下角被撕裂但尚未崩坏,胶水粘合的痕迹顺着裂缝一路走到离玻璃大陆腹地最远的地方,右上角则用木板掺着树叶填补缺失的空间。 风和雨便在不均匀的断裂和杂乱的条条框框中曲折前进,探索着早应消失的旧时期人类遗址。 “要我说,老人家,你一开始就让村子接受我的支配不就好了吗?何必现在遭受这份罪?”说话的是浑身泛着绿光的”土阿公“。 它现在被固定在村庄范围内,暂时只能以灵魂体的形态活动。限制它突破界限的屏障正在运作使得它一身绿光,像是从油漆桶里爬出来的绿魔。 ”你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现在跟我说这些,未免太可笑了?”老村长左手搔弄着下巴颏,右手顶着腰,皱纹深陷成v字形,“况且,按照你的品性来选择神明,到时候地下的列祖列宗第一个不答应。” “你别看我现在被封印了,但就像它们只能封印我一样,我是无法被你们消灭的,所以我很可能会被释放”土阿公的嘴巴上像是糊了一层青灰色的污泥,它每说一句话,污泥就脱落一分,“我建议你最好和我说话客气一点。” “让别人客气之前最好先摆正自己的态度。”老村长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挪向被小刀划掉一角的那张小桌子上,“你在我们这儿,顶多算是戴罪的客人,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土阿公的脸凝结成了一块瓷实的红砖,那是它久违的愤怒情绪上涌的信号。 在他的思维中,自己只是败给了超古代的宿敌罢了。人类目前的技术在他千万年的目光中根本不够看的,更别说是一座小村庄,或者多加个干瘪的老头。 不过它也敢怒不敢言,毕竟现在除了“破形”那把可以“固定概念”的武器高悬于它的头顶,还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正释放着令它恐惧的威压。 土阿公并不把卡那加尔放在眼里。所谓的卡那加尔之所以没有成为人类口中的神兽,原因有很多,以土阿公几千万年的见识来看,它有信心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把玩泥巴的对方整治得服服帖帖。因而它对自己尚未了解的力量感到害怕。 不仅如此,倘若这股力量只是路过,那么土阿公也不需要顾忌。可紧绷的神经结构令他时刻警惕村子附近的威胁,说不定村子里某个混进来的人就是那股力量的来源。 在处处小心的情况下,土阿公也只能压制怒火:“那当然,成王败寇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么,你再次出现是为了什么?不可能是为了让我这个老头子来消遣你的?”老村长坐回了他那个软了一半的稻草蒲团。 “那是自然,如果没有任何变故,我也不惜得上来找你们。”土阿公脚下飘飘。 借由风的力量它在老村长面前就像抓不到玩偶的爪子一样上下移动,找不到着力的空间。 “请直说。”老村长放下了茶壶,拍了拍桌子。 “你可比我幼稚多了,老家伙。”土阿公没有实体,因而一个动作便让自己疾步来到村长面前,用它绿光狰狞的脸抵在他的额头上,“你以为那个悬在头顶的喷淋器在怪兽里算个个儿?就算它失控了,也不过是截断裂的水管。那些行走在光明里的四足怪兽,人群中未现形的孤狼,才是最可怕的。” “比如说?” “那个来自村子之外的小鬼,你不是也很排斥村子外那些不熟悉情况的家伙吗?”土阿公毫不隐讳地指名道。 “你的心思粗显得少活了几千年一样,该不会认为你的煽动还会对我们有用吗?别太小看人类啊。”老村长撑着桌子,用额头顶退土阿公。 原以为被这样呛一头,土阿公最少也是半颗红心柚染色,结果它反倒不在意地呵呵笑道。 它这么说道:“不需要煽动,我不会再对你们做这种低劣而无聊的事情。” “那就好。不然你会见识到我们人类的觉悟。”老村长端坐着,却能和飘荡的土阿公直视。 “好的好的,我了解你们人类有多么难缠和破罐子破摔了。”土阿公点点头又转过头去,“你们总想用这样恶劣的想法来对消自己的劣势,但对于我们来说,时间还长着,我们把你们扔到时间长河里都能取得绝对的胜利,所以事实上我们并不打算这么做——让你们获得绝地反击的勇气,那很可怕。” 老村长的目光向旁边闪了一会,不过很快又注视着土阿公的瞳孔。然而身为怪兽的土阿公就只是让自己的面颊互相缠绕,旋转的古怪情态则得自钉在黑色牵牛花花茎上的半分熟糖花,这份粘腻的团状物融化在古神的面具之上。 他于是从远处的雷声中听到了事物失控的崩碎声。 尽管那阵雷声很小可能还不如挥手告别的声音响亮,但在狭小的屋子里也能看见把地板破开成两半的白光。随后传来了层层雷鸣。 但上此间 无论是地上的休无展,山脚下的柳焰还是村子里留守的老村长,他们都察觉到了山顶之上的异样,然而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三青寒屿如果并未深入云的上方,不曾浏览巨大的倒置漏斗气旋之上从未停止的异变,就不会相信无风无浪的泥土与石块之上是从未太平过的“气团蒸锅”。 这时寒屿明白了洗衣机也和人手洗衣服一样,在风卷残云之间是混沌中趋于分散的均匀,将污渍和衣服分成可以被区别的两类。释代恩海斯借助倒置漏斗的吸力,或者更准确来说,因为其强大的吸引力导致形成了巨大的倒置漏斗,将云层覆盖下的某种或某一类群的物质吸引上来,在云层中间碾碎并最终借助云层的掩护向四周扩散。 云扩散得越快,物质处理得也越快,整个“蒸锅”内部就像是被放入过多食材的火锅一般,热水无法上涌,表面全是炸裂的泡沫。坐镇中心的控制机器主核却丝毫不受影响地像老式钟表指针一样咔哒咔哒地转动着表面模糊不清的结构。 风和雨以及云层下物质形成的青灰色流体碰撞到主核附近的空间后向云层散溢,从其轨迹推测,寒屿认定主核是被某种特殊的护罩保护着。 继续向山顶攀爬,已见不到雨水的身影。那“蒸锅”内的混沌仿佛吸走了云团中全部的冲动与不平衡,只在寒屿和孩子们身边留下了类似于天国之上的和谐。 三青寒屿在寻找落脚点方便更进一步地接近释代恩海斯的主核。他在踏上一块蓝灰色的岩石时想到了西尔格。因为西尔格所提到的这些被窃的机器本质上是作为自然调节的人造枢纽而被创造的,眼前人类尚能安身的“洗衣机”卷筒之外正是人造桃园般的舒适之所。 “大哥哥,这里的风好舒服哦,还有太阳公公在身边,真适合放风筝。”小雨脚踩着长出嫩草的成片泥地,在小心翼翼地跨过花花草草后她笑着说道。 “是啊,这儿很适合人们生活。”寒屿欣喜地说道。此刻他正体会到人造伟力改造的环境可以有多舒适,伸出的手摸到的都是春天,踏着的坚实土地都是刚硬的岩石上裹着春泥。 然而即便眼前景色再美好,少年也依然对背后的存在念念不忘。他曾在桥洞下同自己的噩梦进行着不间断的斗争并最终以不败的姿态傲然挺立,虽说全然是他那复仇的心在作祟,但他又全不能将痛苦所象征的“意义”丢掉或者填满,因此延及其他问题他也多半以这种态度思考着。 于是瞧见这春风这愿景,土地与草木一同繁茂,他便时刻记起山下连绵数日的雨水,转而深思,继而苦笑。倘若这自然控制机器是完美无缺的话,那么它的每一处无懈可击都意味着一个未知的范围,如果设想的是当下,此时此地,那么人类聚居地显然不再这个范围中。 孩子们并不曾想到这一点,但却因此有了孩童所能大胆揣测的梦想。 所以小新设想到:“要是村长和村子里的乡亲们能生活在这儿该多好啊。” 她的想法正是三千万年前超古代人许给自己的愿望。 现在与过去的差距却横亘其间。 寒屿自是无所谓的态度,但不忍心伤害小姑娘那纯正美好的心因而说道:“我们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解决下雨不停的问题吗?只要让下雨的怪兽乖乖听话,那么村子不用挪地方也能有这样好的天气了。” “可是真的能和怪兽和解吗?”小亮走到寒屿身边问道。 此时寒屿的眼睛已经对焦到天空。避开的目光让小亮能够仰起头来面对他。 尽管身边阳光明媚,但头顶悬着的雷光仍旧轰隆作响,仿佛在一锅馄饨中放入了一挂鞭炮。 “都到了这儿,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寒屿回应道。 “嗯。”小亮点点头并给还在前进的少年让开了道路。 “你们就在这里不要乱跑,我马上回来。”少年站在四个孩子都能瞧见的地方,转身看向他们,目光在每个孩子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 我是为了解决村子的麻烦而来到这里的,不是为了我那死去的理想和复仇的狠心,对?寒屿左手握拳,置于胸前。 “好。”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和孩子们稚嫩的嗓音一同响亮的还有身后飞机引擎传来的低沉的鸟鸣声,来自千里外的金属大鸟赶到了这片区域。 “蒸发”作战开始 和飞机引擎声的抖动一并袭来的还有滚滚热浪,灼热的气息令寒屿浑身不舒服。 他右腿迈出,转过身去,唯见得硕大的云层被打出了两个窟窿,引擎声的来源也依附在两架小巧的无人机身上得以实体化。无人机似乎并不是来给勇气可嘉的寒屿等人拍照留念的,它们很快俯冲穿过迅速合拢的窟窿,在一阵黄色的闪光后急速爬升,在距离寒屿很近的地方旱地拔葱,消失在蓝得洁白的天际。 它们应该是想获取释代恩海斯的情报。不得不说,新成立的部门在对付怪兽的事务上反应极为迅速,也正符合了寒屿对人类军队的估计。 有了对云层勘探和近距离主核实景拍摄,他们对自然控制机器的应对策略至少也要比对付戈律恩海斯时想到的要更加周全些才合理。 那么,自己是不是又可以偷懒了? 但回想着两次人类新军队的配合作战,寒屿想放弃干涉行动都做不到。 这里离山脚下的村子太近了。 上一次对戈律恩海斯的作战,人类军队并没有考虑到火力不足时的问题,行动当中能投入的资源太过有限,所以造成了戈律恩海斯失控后把收集的能量波随便地扩散,差点把冻得不轻的城市像摔掉冰棒一样嘎巴整碎。 寒屿很有把握相信,在怪兽支配了空中火力的当下,人类很可能投入的能量也是不够的,先不说护罩能否打破,就光处理掉被打出两个窟窿还在没事儿般旋转的气旋他们都需要吃很大的苦头。在这之中,微小变量的出现都能卷起风暴,热量的介入将极有可能招致未知的狂风。 村子会承受怎样的灾害? 他没法安心地下赌注。 刚刚打出两个窟窿的武器他也很在意。依照自然控制机器的原理,寒屿推测造成洞穿效果的应该是某种微波武器,没有瞬间消散完全的暖色背景是最好的证明。 无人机上的电子设备显然还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在云层之下不知道具体位置,人类军队安排了至少两个单位以上的微波武器车,从而足以同时照穿厚实的灰色云层。 地面武器吗?或许可行,不过能量递送的效率肉眼可见的能力有限。 如果能够把一整个小型核电站搬过来也许能够一炮定音。 “那怎么可能啊。”寒屿想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然后他就凭借着他超乎常人的视力窥见灰色的云层“地毯”之上快速跑过两只灰色的“蛾蠓”。 在它们抬升一定高度后,寒屿才发现那是两架先前在戈律恩海斯作战时曾出现过的飞行器的同类,但它们都拆除了垂直尾翼,像两片片技一样在云层上打着水漂。在无人机出现的地方,它们几乎贴着向上气旋的边缘扔下了两个黑点。 但不要小瞧这两个黑点,它们脱离了飞行器以后在云层上很快蘸出一个明显的斑点,随后每个黑点都以比飞行器还快的速度在云层上割开了一道足以令蓝天和大地会面的口子,就像是用剪刀绞开两层化纤布料。 两个黑点势如破竹地前进,在寒屿尚未反应之际命中了主核,发出火光冲天的爆炸。 “你们是笨蛋吗?”寒屿对着掠过自己头顶的灰色飞行器喊道。 对方当然听不见,甚至通讯里还这么说道:“命中目标。” 爆炸产生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可避免,于是乎寒屿推测存在的微波武器带着它的暖光降临到云层上,冲出数个窟窿。 残余气旋试图拉拢垮掉的云层,洞破的云朵则积蓄着破碎的力量,伺机反扑。 可湿度控制机器毕竟经过了千万年的封存,在气旋形态崩毁了以后并不能第一时间将破落重建,凋零的茶色云层向下垂落,好似火中飘出的灰絮。 此地应荒无人烟,起不了什么淋雨的波浪。但山脚下却有活人居住,那是寒屿和柳焰他们才知道的活人居住的村庄。 于是可以瞧见那些火焰中飞出的,空中沉降的灰絮在向村子方向飘去。 “都保护了些什么啊!”他现在的心情和怒吼的相原龙一样,甚至更加超脱愤怒。 “蒸发”计划进行时 观测到云层垮塌的信号后,休无展借助地面微波通讯向各单位保持作战联系。 沈橘和陈沧在基地里留守,命令传达的速度过慢,因此将现场指挥权暂时交给了柳焰和休无展。但是柳焰在进入“天鹅一号”和“天鹅二号”无人机的探索范围时并没有应答,休无展尝试用已恢复短距离通讯的pdi呼叫也得不到应答,于是请示了队长以后接下了现场临时指挥的职责。 别看他在实验室能一闷头坐一个月,但内心还是渴望着和前辈们一起和怪兽战斗。亲临现场的紧张感,火光和震动带来的超脱课本与视频的真实余韵以及新研制的设备投入战场的履带压路的声音都使得他心驰神往。 对于指挥官的职责,他仅仅只是在部门里听过不少人的事迹因而怀揣着憧憬做自己的梦想。先不论这个负责指挥的人是否穿着指挥者才有的嵌入了识别芯片的衣服,光说当时指挥调令、谈笑风生地下命令也是极为帅气的姿态。 而他仰望这般姿态的年岁已经二十有余了。 “休少尉,尖刺火箭确认命中目标,干燥剂正以预计的速度向云层外围扩散。” 来自微波车的信息令休无展很满意,这意味着代号为“蒸发”的作战已经实现了第一步。 “持续观测云层的变化情况,如果出现了异常的降温现象立刻向我汇报。”休无展指挥道。 “是,我们将根据云层的变化持续跟踪。” “喂,一休指挥,我们就没啥任务了吗?”许光阳隔着头盔问道。 “你们俩先爬升到警戒高度,等主核对气旋的控制完全失效你们再下降。记住,一定不能提前接近云层,电磁干扰太强的话你们俩会被卷进去的。”休无展冷静分析道。 在他的估计中,云层失去水汽会解除自身的聚集结构,但内部的电磁隔绝粒子并不一定会完全脱落,顺着云层一并掉下,并且最坏的情况是引发未知的磁暴,一旦磁暴出现就不是目前的设备所能承受的了的,很可能整个地区的电磁设备都会在一瞬间陷入瘫痪。 飞机是绝不能在现在失控的。 “收到。” “好的。”这一句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羽子墨说的。 两架飞机迅速爬升,在主核的护盾现形的同时脱离了自然控制机器的注视。如果凑得足够近的话你就可以发现,释代恩海斯的主核中央有一双红色的微缩摄像头,像极了吸血鬼的瞳孔。 “激光炮安装完毕,自检完成,可以自动开火。”新的频道加入了通话。 “辛苦装备保障部的大伙了。麻烦你们按照每分钟10次轰击的频率调节发射功率,我们需要更强大的火力,明白吗?”休无展边说边对着耳麦调节pdi上的数据曲线,“300千瓦试试,不过我预计要450左右,你们看着办。” “收到。我们的设备我们最清楚,现在把预发射功率调节到380千瓦。”他们果断开始考验起自己家“孩子”。 一共两辆车,四门炮死死地盯住褪下云层露出核心的湿度控制机器。银白色的炮口表面一阵红光,在红光转为黄光后,四门炮推着两道移速接近光速的能量光束冲向主核。地面能够看见天上的情况,这预示着地面上新人类的部署正逐渐暴露在释代恩海斯的面前。 光线与主核的“瞳孔”碰撞之际,所有人类的眼中都产生了一丝温柔的光明,它包裹住新人类的视野,投下了一颗颗黑色的“迷雾中的珍珠”。 自然控制机器“释代恩海斯”在“蒸发”作战中陷入失控 肆意开花的雨 休无展满以为自己对自然控制机器已经足够了解,可只是被激光炮对准照射了一下,整个湿度控制机器的主核就放弃维持余下的气旋而进入用来摆脱外部异常干扰的”防御模式“。 事实上,研究古代机械的专家普遍把抵挡外部干涉和摧毁外部干扰源一并视为”防御模式”的一部分。通过消灭干涉源、切断干涉途径、保护被干涉对象在“防御”方面能达到的效果大体相同,休无展还在怪兽研究院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所谓的“防御模式”在不同阶段开启后会有多么可怕。 温顺的风见了它都要像买了几千张彩票却只中了十块钱一样狂怒,飘零的雨见了它都要摆脱它们稚嫩的身形从而联合起来洗涤大地。当一小片树叶如刀刃般划过休无展的面颊,留下一道渗血伤口,他便不只是因为空中隆起的闪亮雷团和潇潇红雨而慨叹古代造物的神奇,通过体验浅尝辄止的痛楚祭奠落入尘世的黑色烟云与血色黏雨。 携带着电磁屏蔽粒子和疏松多孔材料的云并没有如预料般像毛毯般扑向大地,它们向上涌去,在即将吞没快速脱离的飞机之际被新生成的红雨截停,最后向无助的湿土地砸去。 黏乎乎的雨水沾染休无展的中短柔发时,他撩开略带点自然卷的刘海,用稚气未脱的面颊和挡在额头的张开的手掌来感受机器的怒火。 天上的许光阳和羽子墨尽力调整四处报错的电子装置并操纵着飞机全力脱离干扰空域。好在云层在不受主核制约后便不再扩大自身并向无辜的地面坠去,他们才得以贴着云层拉平高度,随后一个加速在警戒高度下飞向预定待命区域。 电波干扰比之前还要剧烈,甚至在某个频道上柳焰能够听到千公里外的“京城之声”,那是京城最受喜爱的播音频道之一,现在竟然能在这个僻远的地方听见,颇有他乡在故乡的感觉。 不过她上到半山腰可不是来听广播的。 柳焰在山脚下注意到在右手边有一处闪闪发亮的不明地质结构。它深处于昏暗之中,她推测那是某个山洞里的隐藏地下河,因为卡那加尔的地动能力而显露出面容来。但很快她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当你处在平原的时候,河床边的小山丘也是高昂着头的,然而到了冈底斯山脉上,那皑皑白雪才是高山常在斜阳外的证明。她于是在一处较高的踮脚处发现了地下洞窟的神秘。 里面似乎在发光,有方形的散射光,有菱形的光柱,甚至还有光点和黑暗交错的图形,在她眼里光也好似有了生命般围着新生的宿主般跳舞。 她很想去探个究竟,但任务在身,也只得在被困山腰时想办法爬过这一排排巨石。 柳焰每找到一个落脚点就要查看一下pdi,结果这个精致的小家伙完完全全地罢工了。 “早知道把卫星电脑带过来了,子网络肯定还能用,唉。”她盯着乌灰色的气旋而无可奈何。 需要仰望才能企及尖端,携带着任务的旅人试图翻过石堆,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石堆顶部一堆碎石之下还留存着一道洞窟的裂缝。一阵不均匀的震荡后,她毫不意外地掉入了向上的阶梯。 那是假装人造的自然堆砌物。 她全身心地接受了地心引力的牵挂,在近地的二十米里她一并接受了此前以及以后的命运,就如同她选择了和寒屿这个目标进行接触但断绝了与遗迹研究所的联系一样——那即是某个被她信仰的命运,而当她交出遗迹里发掘的石头时也便是她对命运的认定。 只展现过一次“光的力量”,格海姆·尼斯弗尔(heinisvoll)矿石就变作无光的“油漆块”,和那个男孩子描述的一样。但它曾显露出的力量正如出现的神秘巨人一般,超越人类的技术,眺望未知与神秘的最深处。 她最后在一阵雨声中清醒过来,肆意开花的雨洗涤了安静的大地,于是寂静变作浮云,睡民骤然惊醒。 翻手为上 柳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充满热气和雾水的氤氲气象之中。整团水汽是一座球形外壳下的城堡,她伸出右手的动作带动全身在无法控制方向的球面上滚动。 尝试了几回但无法挣脱气团的束缚后,知道自己掉不下去的柳焰索性放弃了挣扎,全身心地感受自然奇迹送来的热和风。 气浪根据体感温度被分成可感的三层。 最上层是平稳的低温层,深入其间犹如飘忽在浩渺的太空。 第二层是层流的中温层,陷入低温层后它就是托举人体的接力者,与其说它是一层非牛顿流体不如说它是一团未干的水泥,人在其中被摩擦打转,成为被自然遴选出的合格的火石。身处其中,如在灰黑的气旋上化作餐桌顶部临时摆放的转盘,盘上的菜肴是固体酒精上的羊肉火锅。 再往下就危险了,内部有湍流保护的核心,通过它,整个气团系统维持着能让柳焰上下沉浮但不会化作灰烬的状态。 要是没了其中任何一层,过高的温度会把地面烧得一干二净,潮湿的空气会让生物窒息,异常强大的风会带走每一片云彩和人类集群。文明将不复存在 合着眼睫的柳焰于黑暗中想通了自然控制机器作为超古代人类造物的威胁性,并且大胆猜想了遗迹中对于超古代文明消失原因的推测。 气浪再度达到向上加速度顶点之时,柳焰翻手为上,手背拍打着层层水雾,在被灼热的内核烫伤之前成功把自己当成炮弹发射向空中。刚睁开眼的她于万物不明的情况下如命定般伸出双手,正好扳到一节向内部凹陷的冰凉石阶,于是她拼尽全力窜动全身爬了上去。 趴在一串阶梯上,柳焰庆幸着自己劫后余生,而一片昏暗的灯光却吸引了她松垮下来的精神。双眼定睛聚焦后,她才认出那约莫是洞穴出口的光亮。 歇息完毕后,她贴着墙壁,摸索着一级级的台阶上到了能俯瞰洞穴内部的高度,也因而了解那团热气的全貌。 滚烫的喷泉在具有荧光效应的石头旁边活跃得跳动,告别偶然的到访者,就像它上次送走了一名少年和四个孩子一样。 旁边那些石头可能是透辉石?这些钙镁硅酸盐矿物意外地与人类相逢,用蓝绿色交杂的辉光彰显着命运的随机和斑斓。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出现在柳焰的面前,打断了她充满浪漫色彩的幻想,在《星空》上泼了一层邋遢的番茄酱。 于是她加快脚步追逐着人类军队的痕迹。 在这场行动中柳焰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但她仍需要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送出去,其中夹杂着她的疑虑和更长远的担忧。 而当柳焰与遮天的火光正面相撞时,她心中紧绷着的思维网络便碎成了无数块,每一块捡起来都是彷徨的记忆,放下却全都消失不见。 pdi恢复机能后,她打开通讯频道,第一时间朝频道那边喊道:“先不要开火,山脚下还有村子” 可她的讯息还没有发送出去,云层垮掉带来的电磁风暴直接敲坏了她身上的设备。 幸好没带卫星电脑,柳焰感叹道。 天上的云垮得很快,沾染了火气的灰絮向地面飘去。她回想起路过村庄附近看到的荧光绿身影,并在半塌陷的石头建筑里看到了烟气。当时自己简易搭建的棚子摇摇欲坠,她只是瞄了一眼村子的情况便继续前进。现在细想,窗口里打理过而未破碎的木框纸窗,石头里的烟水气,明显被打扫过的泥泞中独自整洁的道路,不都是“活人在此”的宣言吗? 而现在,受到惊扰的自然控制机器已经挣脱了自己“需要全身心工作”的束缚,抛展开“防御模式”的巨网,遮掩大地上的生灵。 浸过雨水的花草树木、人类村落在灰絮的包裹下成为了油锅底部的固态酒精,在风吹过的火舌里被迫燃烧。 远处四道激光束的尽头发生了响彻天际的爆炸,她知道我们的人又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 模仿戈律恩海斯身上的能源部件原理对它的同类进行打击,怎么可能成功啊! 柳焰目送着队友的战机成功脱离倒下的云层,略感绝望地坐在还没干的石子路径上。 这里曾有人来过,但那之上就是白雪皑皑的地方了,也不会再有人到这儿来了,这个即将被火焰吞没的地方。 主核睥睨大地,瞳孔对准发动袭击的人类,山顶上却传来了小孩子们的稚嫩声音。 就这样,柳焰抬头望向山顶,因而在一阵炫目的闪光后,看到了记录中再次出现的巨人。 那是她第一回近距离见到真实的巨人。 覆水难收 已经脱离了控制的自然控制机器“释代恩海斯”开始报复干扰它工作的人类。 休无展在平地之上站着,微波车传来的震鸣声和发射器过载的刺啦声也进不了他的耳朵。他和柳焰一样,在见识了自然控制机器于眼前发怒的景象后,思索起超古代事件中未被损坏的机器对于超古代人的意义。但他思绪的延伸点并不停留在对超古代文明消失匿迹的问题上,因为他也只是听说过遗迹的情况,并没有直面这个问题的机会,因此更多思考的是机器本身所具有的符号化意义。 象征着已经研发出来的改造世界级别的科技,抑或是对自然的统治力的巨大体现,难道是说它现在出现的意义是为了纠正人们的错误?想到最后一点,他反倒把自己逗笑了。 将降下的神明当作人类的审判者,自以为是地用某些生物代替另一种生物,其中的狂妄自大是毒果被细细掰碎时流出的汁水。越发沉迷其间,毒性就越深刻地钻入骨髓之中。 于是乎,他想到了这样一个事实: 倘若自然控制机器这一类遗迹发掘记录上才出现过的事物突然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而降临在地球上,从而和其他怪兽同流合污,这一件事不是偶然的,那么遗迹里超古代人的亡魂是否以此展开行动呢? 他越想越紧张,双手握拳,在战场上犯下思想抛锚的罪过,但沉入其中,仿佛在触及恶魔之门背后黑色的光亮。 然而无论地上的虫子怎么看待淋在树叶之间的雨水,这场倾盆大雨都将不可避免地落在每一个个体的头上。 无一幸免。 但,不尽相同。 于是便出现了电子设备在释代恩海斯的反击中变成一团团精美的花火,微波车由内向外膨胀最后如同崩爆米花的钢瓶一般撑裂,毁坏为盛满了黑色米花的垃圾桶。 稍远处,刚刚还精力充沛地发射激光的炮口现在已经熄火,竭尽全力隐藏自己的红外痕迹。尽管休无展掉入了自己多重想法的漩涡,嘴里的命令却能够按照记忆中已故前辈的计划有条不紊地钻出,双线操作的他成功地在释代恩海斯反击的炮火中保住了一辆激光炮战车。 参与作战的地面部队折损大半,其余负责接应的unit部门在接收命令后立刻跟随两架战机撤出了云层区域。场上还能够移动的也只有他手边半敞着驾驶位车门的“福里珐尔”,在信号恢复的第一时间另一套系统成功复位,所以它目前还能接受休无展的指挥,并充当短程接发信源。 一直保持开启状态的收信器嘟嘟报警了三次后,休无展才于烈火四溢之中回过神来,对接了来自附近的信号。 “你,是谁?”他试图主动询问对方的身份。 “我,是我。” 什么意思?休无展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全然没想到对方竟然和自己不是一个频道上的人。 “你,在这个时候进入频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看到真实。” “‘真实’,面前的还有虚假的吗?” 伴随着疑惑不解,休无展四处张望,湛蓝的天因为云层的坍塌而终于呈现在面前,除了即刻燃烧的土地,放眼望去连粒灰尘都棱角分明,而他并不能理解真实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遮掩住由上而下透过的真实的阳光,在一阵炫目的响声后,作战室屏幕上闪过的巨大化生物随即出现在他的面前。 它就像是一个放大版的人类,以人形的基础立于高山之上。 先是它巨大的头部,剑鱼鱼鳍赋予其流线形的姿态。右侧的耳朵像极了耸立的钟乳石,但却是忧郁蓝色的,在站起身时能够笔直地向天而立,在运动的时候又能贴合在脑袋上。 它的眼睛是椭圆型的发光结构,没有瞳孔的结构让它的目光得以广播大地。 它的鼻梁隐没在面容中,如同古人作工时垂下的墨线。 它的嘴巴是压扁的五芒星,中间舌头类的结构是否意味着它能够讲出人类的语言? 顺着粗皮革材质的水银白色和蓝色条纹向脖子以下看去,结实的肌肉线条在纤维材质的防护部中若隐若现,侧面身躯上点缀有多重疑似装甲的棱角分明的结构。 它的左手手腕部镶嵌有一块银色的宝石,宝石边缘却一反身体和装甲结构的配色而呈现深红色,如同血液,如同烈火。 在火焰升起的当前,它身上的光芒格外刺眼,它腰部上配置的方形结构却吸收着光芒,让它的释放的光辉在两三个眨眼动作后吸拢到装甲各处。 “你说的‘真实’,难道就是这个巨人?”休无展凑到通讯屏幕上,对着没有任何图像的画面喊道。 “不,不真实。” 对方说完这句话后并未再度理会他,甚至给他扔了一道刺耳的电波。 休无展瞪大了眼睛,趴倒在座位上。 水与火中的世界 三青寒屿不知道湿度控制机器“释代恩海斯”为什么会让大地燃烧,但他锐利的眼看到了灰絮之下火焰甚高,缭绕的烟雾挤压着刚出现的太阳光,随后留下遮蔽村子的阴影。 因此他看不清村子的受灾情况,但看得见自己的双手一张一合,仿佛不久前还紧握着“破形”,没用力却虎口生疼。 “大哥哥你看,下雨的地方怎么在着火呢?”小雨的声音在寒屿背后响起。 “我知道,是石灰?它遇到水就会发热!”小虎的声音传来。 “是‘奥运圣火’,我之前在旧电视机里见过,它能在水下传递,是真的能在水里着火!”小亮尽力解释道。 寒屿并没回应这个他也不大明白的问题,只是面朝着烟雾缭绕的大地点点头:“谁知道呢?也许你们猜的都对。” 他的右手在放有两块石头的裤袋里摸索那块油漆石。 它的棱角如雨中连排的石街,街角的转身是梦里的思绪。 他在想,要不要让孩子们看到自己的变身,抑或是跳下去,伪装成被巨人救了 ”雨好像停了,大哥哥。”小新明显往前走了几步,说话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变得清晰。 “雨也应该停了。”寒屿退后一步回应道。 在雨中燃烧的不只是云层力所不支留下的残躯碎片,还有提供能量的水分和天地间充斥的空气,于是乎新的无风带沿着狭长的山峦地形环抱着村子大致所在的地方。因此失去了家园又失去了环境的助力,雨水不再淅淅沥沥、绵绵密密,一阵混合着烧焦羽毛和橡胶车胎气味的风路过青痕山后,它已经销声匿迹。 于是在山顶,你可以观望到水中包藏着火苗,它们共同抬上一层包子刚蒸熟时独有的烟水气,也可以伸出手感受火中转动的水涟漪,它们连在一起是天上看不见的神灵遗留的神水,是打碎的玉净瓶中收集的眼泪。 水与火两类互相抵触的事物在连云彩残存的影子都要低落三分的世界中安然共存,甚至互相协助着向村子之外的领域扩展,向穿着破烂水袖的火把在黑暗的长河里独自前行。 “可是,大哥哥。雨停了,但是村子附近的土地正在燃烧,要是这样的话,庄稼还是保护不下来,甚至村子和大家都要被烧坏的。怎么办?” 小虎的喊声令寒屿惊醒。 世界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他这么想着,将银白色的油漆块拿了出来,他的右手因为石头散发能量而镀上了一层银镜膜,光滑而明亮。 太阳光投放在右手上的华彩仅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石头绽放的光明便全部来自于寒屿的眼睛。 “不会有事的。我带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寒屿右手捏着这块石头,转过身面朝孩子们问道。 “和怪兽好好谈谈,让村子不被大雨淹没,保护地里的庄稼。”小亮一一列举出来。 “现在村子离开了大雨的威胁,我们剩下的任务是什么?” “和怪兽谈话,保护庄稼!”小雨抢答道。一旁的小新和小虎举起的手刚举起便放下了。 “谢谢你们带我来到这里,这个距离我一个人去已经足够了。”寒屿笑道,同时他也在和“幸存者”进行无声的交流,“对?” “对对对,反正摔不死。”“幸存者”不屑地回应道。 “那大哥哥,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呢?”小虎急切地问道。 “是啊是啊,大哥哥还没有告诉我们要怎么和怪兽交流呢!”也许是上次和“土阿公”的近距离交流打开了孩子们心中奇特而不奇怪的开关,连腼腆的小雨也开始鼓足勇气打算与怪兽交流。 “很抱歉,本来是想让怪兽安静下来的,但是现在它被其他人激怒了,所以为了村子,我们要和它用拳头交流了。”寒屿捏着石头摇转手腕,“这就交给我,可要看好了。” 孩子们听见寒屿那自信满满的发言,注意力旋即被左右摇摆的银色石头吸引。 他们对寒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于是,在跌落的云层背景下,释代恩海斯的瞳孔聚焦到这座山的山顶,多余的能量顺着水汽铺就的道路转眼间被推送到孩子们面前。 但这条路在接触到一道光芒后便停止了移动,并消隐其中。 水与火中的世界,这道光异常得温柔。 对战第二台机器 释代恩海斯的瞳孔无法识别光芒中的目标,数不清的检索框却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巨型生物轮廓。 倘若机器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动感的记忆,那么它们会为此感到畏惧。 倘若机器有着对键入程序的畏惧之心,那么它们就会在造物主面前低下头颅。 倘若它们能够如怯懦的怪兽翅膀下生存的人那样忘记自己的生活,那么它们就不会成为火中燃烧的枪杆。 但没有如果和假设,机器最终 “机器最终还是机器啊。”寒屿握住石头,弯曲手臂,将左腕拦在胸前,直视着孩子们感慨道。 随后他把石头缓缓推进质位转换器的金属凹槽中,菱形的银色光华,六边形的金色嵌框,米粒般形状的外层保护壳在清脆的嗡嗡声中依次张开自己的怀抱。在石头插入的瞬间,寒屿似乎还听见了细微的咔嗒声,然后嵌框各部分开成六个独立的梯形片段并向前压紧,连带着保护壳也向前运动。但保护壳并没有因为前倾而变得细长,反而张开了轮廓,向两边横展。 手臂上不起眼的转换器现在就像是老式手电筒里安装六个灯泡的玻璃架子一样,固定住银色石头的光芒,通过寒屿向石头注入能量。 少年于是回味西尔格——更准确来说是“第二代西尔格”的教诲。 只要心中汹涌澎湃,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可以变身,是这个意思?寒屿高举左手,把自己从齐哈尔降临一直到和村子里的家伙们相识的经过回顾了一遍,在其中还穿插了机甲驾驶员有关的记忆。 于众人所望中,他朝着天空,冲着观察地面的释代恩海斯吼道:“survivor!”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甚至还带点小骄傲,寒屿在令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呐喊声中第一回言出法随地变身了。 巨大化的身体,转换器里的自己,漂浮在意识海洋里咕噜冒泡的“幸存者”意识,每一个条件都在宣示着近乎完美的华丽变身大功告成。 “我成了!” 于是你就能在地上看见,光芒褪去之后,神秘的巨人伸直了腰板,双手握拳,左拳朝耳右拳朝天,摆了一个很帅的姿势。紧接着它就在地面上来回蹦跶,被雨水熨得平整的绿油油地面荡不起一丝波澜。 “变个身看给你乐的,跟你说,人类小子,别高兴得太早!先把眼前的家伙解决掉再说。”“幸存者”在意识的水面上翻了个身,继续沉底。 在孩子们一片哇哦的惊叹声中,三青寒屿右手握拳,四指和手心锤脸,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轻轻侧身,左手摇晃回应着孩子们的期待。 “注意身后!”“幸存者”猛地冒出提醒寒屿道。 有了上一回直面戈律恩海斯的破坏光束的经验后,接受了“幸存者”的提示后,寒屿回身抱球,在胸前凝结了半透明的乳白色护盾。 三层颜色的火焰被阻挡在护盾之前,燎动的光彩卷动多频谱的漩涡。 “这波怎么样?”寒屿双臂用力,将面前的火焰推了回去,向“幸存者”要个评价。 “比之前聪明,不过你还记不记得释代恩海斯的功能?” “幸存者”的询问让巨人推出火焰后的动作出现了卡顿,而正是这一波卡顿使得寒屿切实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深意。 不等他对问题做出回应,明亮的橘色光辉再度来袭,于是他继续撑盾抵挡。 但这一次与火焰一同冲击护盾的还有层层水波。受释代恩海斯操纵的水汽毫不费力地穿过护盾,能够抵御光和热的固态物质拦不住温柔的水。 于是寒屿被滑稽地喷了一脸可以着火的不明溶液。 因为护盾被渗透,火焰也趁虚而入,顷刻间在巨人的身躯上猛烈滋长,使蓝白色调的它成为了无风带中最灿烂的火炬。 “好像不是很烫,怎么回事?”寒屿在烟尘缭绕中不可思议地查看自己身上无温度的火焰。 “那肯定,‘强壮型‘stark,要是连这种强度的攻击都扛不住也太捞了。”“幸存者”解释道,“当然也可能是你的脸皮太厚了。” “可是这不是你的身体吗?” 寒屿人傻了,他还是第一回见到痛骂自己的非人生物。 “你”“幸存者”陷入沉默。 “那既然它伤不到我,那我可要重拳出击了。”寒屿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释代恩海斯感受到了地面的威胁,原本透明的护盾变成了半透明的玻璃,所有的尖锐对接点闪着冷光并吸收着自天上到地下的水分。青色的水龙卷继而环绕主核做着钟摆运动。 火焰被龙卷抽走,在团状云中熄灭,连点阴影都看不见。 不可破之盾 水无常形,时无常态,因力所征,因势所成。 手腕一摆,甩掉缠在手臂上的烈焰,轻微一掸,聚焦的辐射光顺水流走,劲头正盛的三青寒屿驱动着“幸存者”一步步越过低矮的山丘,向释代恩海斯的主核奔跑,越跑越快,最后几步甚至是顶着水流贴地滑行。踩到一个和主核位置很近又比较坚实的石堆之上,它奋力蹬腿,如脱离“小戴维”的军绿色炮弹般向那连日大雨的来源、湿度控制失效的机器弹跳而去。 寒屿虽然身体方面有了巨大的改变,但对于方向、距离、细微动作的控制却更上一层楼。尚未掌握飞翔方法的他借助强力的蹬跳动作也是成功到达了企及释代恩海斯主核的高度,于是他一拳砸在琉璃球似的护盾上,激起意料之外的水花。 极小的棱角让整个护盾无限接近一个圆球。在触碰护盾前,寒屿原以为会像捶打巨大镜子一样冲撞冰山,实际却陷入泥淖,拳击棉花。 诧异错愕间,消失在护盾上的打击被主核毫不保留地返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自己尽力打出的力道,寒屿的身体像羽毛吸满了雨水的啼鸟般从空中坠落。 好在所谓的“强壮型”名副其实,落地之前全力张开了身体,扬起滚滚尘埃后并没有受多少伤。寒屿甚至没感觉到疼痛或者骨头的错位,就像踏上自行车越过了一道减速带,马上又能投入战斗。 他一开始认为是自己用力的方式不对,所以一度改变了出拳的角度和力道,加入了肘击、膝击、手刀等一众动作,但毫无例外地被原样打回。 “幸存者”的打击全部石沉大海,释代恩海斯的回击永远充分有力,将太极的化力回返接化发演绎得相当精彩。作为对立面的寒屿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个啥,你忘了西尔格的话了?”“幸存者”再度浮上水面,敲打着有些忘乎所以的少年。 “要用光线那句吗?”寒屿在扬起的阵阵灰尘中思考,“我想试试别的。如果光线本身消耗巨大,那一开始用掉的话不就跟开闸放水一样,最后的水流都能忽略不计了。” “我不管你要怎么做,就是想提醒你无论是你的体力,石头的存货或者是我的身体所保存的能量都是有限的。要是你没能速战速决,它能支配的就不只是一座小村庄了。”“幸存者”哼道。 “那既然正面击打没啥用,我就试试能不能把它打下来。” 没等“幸存者”提出质疑,寒屿就把“tubheit”搬了出来。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他左手手腕一转,长弓凝结在手中。 弯弓蓄力不费能量,消耗主要来自箭矢,寒屿控制着能量的耗散,得到了一支在身上的水浪和主核投下的水箭冲刷下光芒不散的长箭。 如奔天火,欲坠虹阳。 释代恩海斯操纵的层层水波汇聚成远超主核护盾直径的水柱,试图阻挡细如丝线的箭锋轨迹。 当箭矢的光接近主核护盾时,意识到水柱正在被洞穿的主核瞳孔分出一个死盯着箭矢尖端。于是本来形如粗大螺丝钉的水柱向四面八方铺展,再围绕着箭矢形成一个越转越快的漩涡。 “这也行?”寒屿看着漩涡形成却无可奈何。 他想到了气旋的形成。 事实也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发展,能搅碎被汇集物质的漩涡很顺利地便将箭矢吞掉,模糊了边界的主核甚至扣留了想要逸散的光。 “难道,这就是‘不可破之盾’?”“幸存者”提出疑问的时候延长了自己的腔调,“消解转移是吗?” 它的短暂迟疑让寒屿对它后来说的第一个词语理解不能。 “消解转移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在“幸存者”回答前,漩涡逆向旋转,将刚刚卷入其中的水汽变成水炮弹轰向寒屿,他下意识双臂护脸,因而在近乎无防备地情况下被一道光线击中,踉踉跄跄地倒退六步。 他对距离的把控相当精确,巨大的身躯在踩扁村庄之前停了下来,并立定。 “你这么说的话,还记得解决办法吗?”寒屿左脚向前探出一步,左手屈指,右臂收拳,摆正架势等待下一波冲击的来临。 “目前也只有西尔格的方法最有可行性。”“幸存者”说道。 它本来能直言不讳地用这句话敲打寒屿,但现在它说话的底气明显没那么足了:“但这要看你的能力了,你能做到吗?” “幸存者”不用自己直面战斗,所以提出的质疑完全是有啥说啥,但寒屿听到后,先前的激动和现在的犹豫相碰撞,令他不得不用身体挡下光线和水柱的压力,防止它们破坏村庄和旁边的山峰。 “不能也得能。”他努力摇头,过强的双重猛力使他脚下的土地沉降,开裂。 压力达到顶点后,接住了”扣杀“,寒屿交错在胸前拼命抵挡的双臂奋力向上方移走。 被熟悉的光线再度照射,他便认出来这道光就是自己刚刚发射出去的箭矢身上附带的能量,在此刻他也理解了“幸存者”未说出的原理部分。 于是他向前一步,用右手劈开了水幕。 十字射线 觉察到”幸存者“身上的能量总量和分布出现了较大波动,释代恩海斯在保持着水分的吞吐节奏时迅速向高空跑去。 “这个高度,糟糕了。”三青寒屿说道。 主核的高速上升使他有了脱身“水牢”的机会。越来越大的倾斜角虽然给保护着村子的寒屿施加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但却收拢了可能的受灾范围。而当主核消失在新形成的云层上方时,他不闪不避地顶着越来越细长的水柱,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村子里还在和“土阿公”冷眼对峙的村长提溜茶杯的手猛地颤抖,他这才发现已经不复坚实的石头小屋正和大地母亲一同在噼里啪啦的暴雨中战栗。 “发生什么事了?”老村长问道。 “村子里的异乡人和怪兽打起来了。” “土阿公”的回答简明干脆。 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刻意抹黑,老村长皱了皱眉,不懂它的意思。 “暴雨的停止,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土阿公”一字一顿地把话讲明白,“之前那位少年能够封印我,是因为有超古代人送给他的那把剑刃,用人命做成的剑刃。而现在,你应当清楚,超古代人留给他的不可能有那么巨大的家伙。” 老村长心里也清楚,它说的也是事实。 “那么” 不等他说出心中不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左右平动以及时远时近的怒涛声拉扯着脆弱的木板和石材,如同捏着一大块半干的面团。屋子和屋内的人一同颤动,而屋里无腿的绿色幽灵则不屑地上下飘忽。 “现在是对面在反击着我们的英雄少年。你应该比我清楚。”“土阿公”把落下茶壶的盖子摆了回去,流下的茶水在桌子上荡出层层波纹。 窗外传来咚咚的巨响,如天上的神兵下凡般擂鼓声声,吵闹得村长那已经陈旧的鼓膜不得安宁。他揉着自己不知何时紧成一团的眉头,嘴唇动了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略显浑浊的眼球观望着天空,仿佛窗外那块旋转着的云彩上刻印着答案。 “所以你” 一阵眩光扎在了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里,眼中的肉刺是虚假的,刺入心里的亮光却无比真实。 在这道斜着穿过云层的光线推到云端之上时,他回忆起此前不久也看到过这种光柱,不是下雨的怪兽做出来的那个——它的太过柔弱以及虚张声势,正是那道光柱让他惊骇,轻易地选择了向“土阿公”投降。 “不必多言。”“土阿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咧到了眼角笑道。 它笑得越恐怖,越瘆人,老村长的内心越平静,越能接受命运。他撑着桌面。身体却倾向一边,因为没有借力的部件,因此扑倒在蒲团边上。他想起身,但紧握着拐杖却没有力气,喘气也越来越沉。 “土阿公”嘲笑完愚蠢而又脆弱的人,便再度遁去。 正在奋战的寒屿关注不到脚边这一点点声响和异动,只是趁着漩涡顺时针正转的空当尝试性摆了几个不明意义的动作。 他发现,当他面对着释代恩海斯激发的漩涡时,如果漩涡是逆时针转动,那么它将会吐出先前吸收的物质,而如果漩涡顺时针转动了,那么它将会吸收漩涡下方的物质,所有的水分、空气、土尘都会坠入主核周围的空间中。 吸收物质的过程对于主核而言似乎必须是安静平和的,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它就那么平稳地摘取着主核附近的一阵风,一片云,最后是一缕清香,一层水雾,直到寒屿看到枣树、桃树拔地而起,他才完全领悟到所谓的“湿度控制”本质上还是水分控制。 体内汹涌的血液正从他的肌肉、他的脏器、他的骨质中汲取力量,将他高高举起,身体因而变得愈来愈轻。 于是操纵着“幸存者”的三青寒屿和无数体内蕴藏着水分的动物、植物乃至非生物的石块、土壤、泥淖一起腾空,像八音盒里旋转的金色木马般起舞,却又悠悠地随风浮升。而靠近主核后,强劲的吸引力甚至开始拉扯着他的四肢,从升空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的他本想做出双手手腕交叉的动作,却卖了力气而没有收获。 “西尔格是说,到了关键时候我就能发射出来,对?”寒屿一转原来向地面拼命游去的动作,在空中努力保持着不升起不落下的高度。 “是这么说的。”“幸存者”有些纳闷,“这一点我们不是确认了很多次了吗?” 忽然它想到什么,浮在意识之海上方的灵魂体快速翻滚,拍打起了无声息的浪花:“我跟你说,你可别犯傻” 可是寒屿哪听得见去呢?在他话说完的刹那,“幸存者”的身体就不再上下挥臂,而是顺着上升的势头一往无前地伸展手臂,张开怀抱。 主核内双瞳齐齐放大,似乎在思考这位巨人的目的和攻击方式。 但即使已经相当接近了,巨人都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于是主核解除了其中一只瞳孔的锁定,将它收回到主核表面层的深红色球形连接点中。 就在“幸存者”屏息凝视,计算着直接碰撞会把自己的宝贝的身体撕裂出多大伤口时,寒屿动手了。 因为接受着漩涡的吸引,所以他屈臂收紧的动作相当得轻松。当双臂能互相照应,寒屿却又一次停下了动作。 直到“幸存者”闭上了眼,主核的独眼失去了焦准,他才不紧不慢地将施力的左手腕搭在右手腕上,左手在内右手在外,摆好架势,冲向面庞越来越大的漩涡。 于是新形成的云层之下,被遮蔽的众人看到了一道斜着贯穿云层,贯通天地的光柱。 陨落第二台机器 寒屿和释代恩海斯交手的整个过程不过一分多钟。 当光线从“幸存者\"的左右前臂呈十字形喷出时,寒屿还顺手想了个合适的招式名字:kreuzfoeris licht。 “很中肯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会想一个更中二的。”“幸存者”看到寒屿的思维里钻出来这个词汇,松了口气笑道。 “这不是实话实说嘛。”寒屿回答道。 他指挥着“survivor”从地上砸出的深坑中爬起。 第一次发射光线的他有预想过物质流和能量流的突然释放会产生巨大的后坐力,但到了亲身体验的时候,预料中的后坐力扑面而来,他却因为还不会飞行而慌了神,最后被重力拉入气流的深海,重重地跌落地面。 寒屿落地的时候,手臂发射的光束并没有中止,这道光柱便阴差阳错地穿过主核的护盾,随后直冲云霄。他原以为已经结晶化的护盾其强度将会远超自己那锤碎齐哈尔头盖骨的拳头,结果光线触碰到护盾就像是主人抚摸自己的宠物般,“十字射线”轻易地吞噬掉主核以及它不断放大缩小的瞳孔。 主核的表面逐渐融化,闪烁着红光的瞳孔在热量流中变得越来越狰狞恐怖,释代恩海斯的主体却越来越清晰:方形的机械内核上连着两条粗大的管道,在机械内核六个面的中央对应处有杠杆连接蛋壳形结构,八个尖角上则插着黑色的金属螺柱。在高能量光束的持续摧磨下,蛋壳结构和金属螺柱也熔化殆尽,但缠绕的两条动脉般的管道却依旧坚硬,全然看不出消解的倾向。 光线的尾巴掠过了主核的每一个角落,如释代恩海斯所操纵的水流般渗透主核的每一个关节,每一个键接。寒屿站起身,就看到自己没有完全摧毁释代恩海斯的意外情况,他没有说话,只是咽了咽口水,视线随着主核移动,在空中划出一道粗浅的橙色痕迹。 好在故事的最后,云层如纠结在木棒上的般于空中结网,地面便被这样的网所笼罩。 寒屿操纵着“幸存者”前进了几步,但见到网格随着高度的降低逐渐变得透明,以至于主核都已经轻轻落地,结成的覆盖几十公顷的云网还在下坠,如同拥抱大地的白色女神拖曳的裙摆。 失去了内容物的云层中冒出几团浑浊的气泡。气泡群向着云层边缘延伸,它们的运动将原本灰色的云层逐渐替换成洁白堆积的高积云。当主核亲吻地面,云网便得到了彻底离开主核控制的机会,黏附在护盾和漩涡上的它回到了空中。 没有了云层的遮蔽,所有的通讯都已经恢复,先前连续的降雨气象也完全消失,仅剩下云淡风轻的蓝天。失去了云的庇护,漩涡的加持,主核擅长的吸纳、转化与排斥能力全部失效,现在它就是一台会计算气象模型和湿度条件变化的机械大脑罢了。 寒屿刚想抓住释代恩海斯的主核,将它回收到地下基地中,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心悸冲击全身。触电般的酥麻感令他倒退数步,瞳孔不断地重复放大缩小的过程,视野忽明忽暗,之后他所处的“幸存者”身躯内部传来清楚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同时,寒屿“灵魂体”所处的空间由健全的肉红色转化为沉闷的暗红色,并在轻重不同的鼓点上切换着暗红环境的背景深度。 “这是怎么回事?”他掩着胸口问道。 相较于被交替出现的红光干扰视线,来自于心脏的异常搏击感令他从头到脚都不舒服。明明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灵魂体”并未和身体联系在一起,一般来说应当是不会有身体上的痛苦通过无线的方式传递到他那不知身处何处的痛觉感受器里,现实却是他和巨人一同半跪在地上。 “能量够用的,那就只能是你的体力问题,或者你的大脑出了问题。”“幸存者”分析道。 “我觉得你在骂我。” “哪里,实话实说。看体力阈值的警告线——你就说对不对就完事儿了。” 透过“幸存者”的指引,寒屿瞧见了自己左手边的墙壁。那应该是面墙壁,从脚底位置一直向上挺直,它的颜色红得太深,近于黑色,所以光度微弱的空间里他甚至没注意到这堵墙,更不可能看到墙壁上金黄色标记的三条线。 “你这里面,挺大的啊。”寒屿惊叹道。 “这其实和我没啥关系,要是是记者大叔的话就没明显的限制。这些都是很古老的玩意儿了。”“幸存者”笑道,“要不是你触发了,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 “这样啊。” 寒屿触碰了墙壁后,再度接纳了把体力瞬间抽空的感觉,随后走过一道光芒万丈的阶梯,成功以隐身的姿态返回了山顶。 “看来还要多练习一下。”他半蹲在地上,自言自语道。 而确认无事打扰后,“幸存者”便下班摸鱼,没再理会它。 今天还没有过去,云层逐渐稀薄,机器却已陨落。 地上的人目睹着一眨眼中发生的事件,生出无限感慨,其中糅杂的情绪就像是释代恩海斯创造的漩涡一般,吸收着惊讶、震撼、喜悦和若有所思,嫉妒、厌恶和欣喜若狂。 雨下留声 燃烧升至高空的云彩,战斗的序幕已接近尾声。 “云朵跑回天上的家了,大哥哥真厉害。”小雨边跳边拍手叫好。 “是啊。”小亮赞同道。 小新在小虎身旁站着,嗯了一声,而本来看着寒屿在面前变身的小虎却不再如先前般激动,转而变得沉默。当他看到巨人苦痛地蹲下,双手捂着心脏,这种排遣不了的担忧在此前“土阿公”露出獠牙的时候初现,而现在变得不由自主又强烈难阻。 巨人消失的第一时间,小虎便跑向它最后走到的地方。他不知道什么是隐身技术,也不清楚什么巨人的力量和人的体力挂钩,他只是在电视机——很早之前还有电的时候才能使用的电器上看过有关巨人的故事。那个时候无论巨人还是怪兽都只不过是一篇子供向作品里的设定,它们是守护者或者毁灭者、侵略者的化身,在地球舞台上上演着互相冲撞的对手戏。 小虎当时想的是,ultraan战胜怪兽,把怪兽都统统赶跑,村子就安全了,世界就和平了,所有人都能继续实现他们未竟的理想。他直面卡那加尔和“土阿公”后,这个想法先是出现了裂痕,随后猝然崩塌。 他是小团体中的领袖人物。无论是出去玩耍,还是到地里劳动,他都是引领者和冲锋手。但在面对“土阿公”的时候,他和小亮一样心生恐惧,但身为领头羊的责任让他强行镇静下来,组织反击,最后给寒屿争取了时间。 然而刀刻下的勒痕就像丢进火堆中的木头佛像一样,从水浇灭的薪草堆中将信奉的神明拾起,那道疤痕依旧醒目,而对于尚处于敏感期的小家伙们来说,这种感觉一旦沾染,更难摆脱。于是他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伙伴队伍中的异样,却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小亮心中的恐惧。 “所以,我是个作假的男子汉吗?” 这个问题在小亮接受自己怯懦的一面后占据了小虎的内心,而到了寒屿变身时,他又明白了自己的弱小。 本来带村子里的大英雄上山,对小虎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这让他重新感觉到自己正在带领队伍向山顶进发,仿佛回到了直面“土阿公”之前的时光。上到山顶之后,一切又都改变了。 寒屿的变身既给予了他勇气和希望,又使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英雄就在身边,自己不知何时改变了自己的理想,怀疑起自己的能力了。 他也要像巨人一样为了村子挺身而出。 可巨人意外展露出的脆弱和无所适从还是让满怀希望的他捕捉到,并经过他也未曾设想过的道路而被逐级放大,这个不详的结果令他担忧起寒屿的安危。 不同于小虎之前对自己前途的迷惑,他这时所展现出来的是孩童对光芒的憧憬以及对某种自制的偶像的向往。所以当巨人的变身像故事里所讲述的那样突然解体,他制作的偶像也如风中焦化的热糖般失去形状。 风移动得过于迅速,他仅仅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就有风墙挡住了他的前路,使得他不得不在撞到某个透明的物体后停下脚步。 当小虎跌倒在地,双手被粗糙的湿滑硬土锉得生疼之时,有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受伤?”三青寒屿逐步解除了透明化,伸出手问道。 有三道目光在他着陆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和小虎撞了个满怀。 第一道目光来自一辆安装了银色外挂的越野车,它的驾驶座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正朝车呼喊着奇怪的字眼。寒屿看懂了一部分唇语,因为频率比较高他甚至还能记下来。 “巨人。” “真实。” “虚假。” 寒屿并不能理解这三个词有什么关联抑或是有何特殊含义,于是没有多加理会,开始解除第一层隐形迷彩——它是为了使覆盖物体不会和周围环境的反射光相协调而被创造的。 第二道目光来自一缕一闪而过的黑影。这道黑影给寒屿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如同一直养的黑猫失踪后再度来到家门口。他肯定在哪里见过,但已经记不清了。 第三道目光来自半山腰。他解除第二层迷彩,让保护自身的折射层退居幕后时,碎石堆附近盯着巨人的视线看向了即将着陆的他。不具有热感能力的普通人理论上是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既然有“理论上”那就会有所谓的“例外”。而如果说到例外的话,在寒屿的印象里,只有一位女性——山腰上的女人和她很像——能做到这一点。 毕竟柳阿姨在这一年里可是让他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她不能实现别人达不到的奇迹才是件怪事。lillllllll 但在这里,寒屿想破头也不会知道越野车周围燃烧着的废墟以及山腰上的人和自己认识的柳阿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他和孩子们再度相遇,这轮插曲也划上了休止符。雨后的虫声在静谧的田里响起。 寻常的夜晚 “怎么样?答应你们的事情,我是不是做到了?”寒屿从空气中走出,像以前的传统魔术般大变活人。 这一幕令还没跟上的小雨激动地蹦蹦跳跳,小亮和小新的反应比较平淡,但也能从他们发亮的笑容中看出他们内心的喜悦。 “是的,大哥哥。你做到了。”小虎点了点头。 在寒屿说话的时候,小虎围着他观察了一圈,反复确认了他并没有受伤才长出一口气。 “那是肯定的。”寒屿左手握拳,轻轻地捶击自己的胸口,“上一回和‘土阿公’讲道理的时候我就有变身的能力了,所以才让你们带路的。看到了,我就是这么靠谱的人。” “哇,大哥哥那个时候就能变成巨人了吗?听起来好酷。”小雨凑到了小虎身边,眼睛一眨一眨的冒着闪烁耀眼的星光,“那大哥哥能带我到云层边上看看吗?” “可以啊”寒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喂喂,你吹牛吹以前的没问题,别轻易向人许诺啊。”“幸存者”及时制止道。 “这有什么啊,只要再变身一次不就行了吗?”寒屿疑惑不解,问道。 “你以为变身跟日常散步一样?这一回能量充足,也就放了个叫啥来着的射线,体力就出了大问题。我跟你说,人类小子,你要是随便变身出了问题,负不起责的你知道吗?”“幸存者”极其严肃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虽然它的话在此时此刻显得危言耸听,但寒屿扪心自问也确实无法保证下一回,光线击发之时还能不能安然变回原样。所以在被“幸存者”警告以后,他接上了自己未说完的话: “可以啊但要等到我再次回来的时候。” “‘再次回来’?”小雨读取了关键词后略显沮丧,原本高昂的眼角低落下来,像新燕垂下的灰尾,“大哥哥才刚来没多久就又要回到城里去吗?” “很抱歉,小雨,有些事情回到城里我才能解决,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寒屿蹲下来,和她直视道,“不过也不是现在就走啦,还要回去向老村长报告情况呢。” “对哦!”小雨理解了,不好意思地笑道,“要赶快回去和村长说明情况呢,要不然太阳落山了,他老人家该着急了。” 小亮在旁边拼命点头。 小新则紧盯着小虎的反应。自从巨人现身,小虎的反应就大不对劲,她看出了些端倪但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直到三青寒屿解除了变身,她才用她那略显成熟的聪明头脑理解了事情的原委。 于是当小虎走在了五人队伍的正前面,挥舞着手臂带领队伍回村的时候,她默默跟在小虎的身后,队伍的“领袖”在她的世界里的分量更加实诚,更加具有男子汉的魅力。这也让她对成熟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就像是入秋结的第一个苹果,颜色愈来愈深刻,清爽的风也将跨过四季而来到面前。 见到小虎领队,寒屿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孩子们的表现。 他们还照着当初那样,一起行动,一起下山,一起带着他回到村子。 在进入村子前,寒屿发现了正在老村长房子周围游荡的“土阿公”。 没想到才多久没见,它怎么这么绿油油的。当他向前一步想和“土阿公”说话时,这个被封印的家伙360度扭头,随后邪魅一笑,跟个麻花一样消失在小虎家附近。 既然无事发生,寒屿也不多做理会,拍拍愣神的小虎,推动着孩子们继续向前走。 到了村长家里,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言语中把寒屿吹成了隐藏在人类之中的“怪兽杀手”。 “我就是个路过的普通人,或者说是‘勇士’。” 言至于此,寒屿忽地记起西尔格的话来,谈至兴头,姑且将这个名号揽在自己身上。 孩子们却不改崇拜的目光,反而将他推举成村子的“超级超级英雄”——之前“村庄英雄”称号的升级版。他接受了这个带点虚荣感的称号。 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这个称号比他曾经被授予的所有奖都更具吸引力,也更能使他体会到如饮琼浆的快乐。 在四个孩子和一个大孩子的嬉笑打闹声中,老村长保持着沉默不语,他端举着茶杯,却并不打算送出去,只悬在自己下巴边上。 一片热闹,一片祥和,互相勾兑,成了最寻常的夜晚。 又是一般长夜 孩子们的活力在灯盏快要燃完时抵达了尽头,他们恋恋不舍地依次离开老村长的石头屋子。 先是小雨扛不住睡意,在小新主动的搀扶下,迷迷糊糊地穿起短鞋,在开门迎接的星光中摇摆着右手道声晚安。 然后是小亮,他想回去收拾一些连日下雨而不得晾晒的衣服和久处潮湿而有些发霉褪色的老书,明天看天气能不能拿出来晒一晒。 最后是小虎,他郑重地和寒屿对视。 寒屿不明所以,就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讲,但猜不透面前的男孩会讲些什么,于是也没敢开口。小虎有话要讲,但话至嘴边又以为自己的想法不全面,吞回去后半响没组织好语言,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尬住。 “幸存者”见识得多了,瞧了几眼状况,大致明白了小虎的想法,在寒屿和它共用的意识之海里说道:“他大概是将你当成偶像了。作为小团队的孩子也在寻求进步呢。” 寒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吹牛都被孩子们当真了,于是看着小虎的眼神也严肃起来。他在意识之海里和漂动的“幸存者”对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应该成为我所说的人。” “多锻炼,懂?你练了一年的脑子还不如你练一个月的身体素质。”“幸存者”微微一笑,撅起的蓝色嘴唇被拉扯得发白,“就你这小身板,也难怪变身以后体力跟不上。” 寒屿刚想反驳,但很快发现它说的并没有错误,动了动嘴唇却在心底认同了它的说法:“你说的没错,我,后面会变强的。” “希望还来得及,你现在的状态面对五字怪兽几乎就是送死。”“幸存者”讲话的腔调并没有改变,却因为话题的内容而更具分量。 “明白。” “我,大哥哥,我的名字是陈虎,耳刀陈,然后是老虎的虎。”小虎想不通,索性啥也不想地讲道,“我,会成为像大哥哥一样的男子汉,保护好我的伙伴们。嗯,我也要变得更强!” 寒屿还没从“对峙”中缓过神来,点点头看着陈虎站起身,向两位长辈鞠躬告辞。 “我怎么感觉我的身份一下子就上来了。”寒屿笑着和老村长说道。 “那是自然,你拯救了两次村子,是我们的英雄。”村长把有些凉的茶水倒到一旁的淡褐色木盂中,给寒屿递了一碗热茶。 “谢谢你。”寒屿接过,吹掉热气,抿了一口,伴着苦涩的滋味说道,“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和这些孩子差不多,本质上都是些天真的家伙。” “很多事情都是人想太多导致的,小英雄不用在乎那么多。”老村长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孩子们不是还很崇拜你呢,对?” “是的,整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他们这些娃娃应当向你学习的,小英雄不必谦虚。”老村长一边笑,一边歪着身子,颤巍巍地摸索着刻痕密布的抽屉。 他最后捧着一本表面蒙灰的册子放到了茶盘边。 “这是?”寒屿问道。 “是本花名册。”老村长脸上的笑容深深凝固于嘴角。 “记录的是村里人的名字?”寒屿继续问道。 “是的。”老村长吃惊不小,手上翻开名册的动作略微停滞,“是卡那加尔来到村子前制作的,现在也不算久,但时间也不短了。” 他翻到了某一页带大头贴的部分,干瘪的右手伸出三指,从纸缝中一点点拽出一张边缘变黄的纸。 “这是?”寒屿接着问道。 “是一张准备了挺久的写名字纸。”村长把黄纸展开,摊在寒屿面前,“不瞒你说,我这把老骨头想请小英雄办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村长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就想让你帮忙在城里找一找这些人。”村长把纸张交给了寒屿。 少年的目光扫过纸张上的一个个名字,目光停在了唯一一个“陈”字开头。 “这是?”他问道。 “他就是小虎的爸爸,这些名字都是孩子们的亲人,我想拜托你进城找一找他们。”村长的皱纹压得更深了。 “您确定能找到吗?”寒屿犹豫后还是问了出来。 “但愿,也许。”村长的面容在烛火熄灭后看不太清,只知道应该是完全低垂了下去。 “我知道了,交给我。”寒屿放下纸张,拍拍胸脯承诺道。 老村长黯淡的眼睛在夜视能力大大加强的寒屿面前闪烁出不复平常的光彩。 又是一般长夜,寒屿接受了新的约定,在不知不觉中撑起了肩膀。窗外的风吹开夜里的云,众人的鼾声扶摇直上,他则和老村长笑谈着城中的一切。 美好如同焰火,花开即落。 往来阡陌 一来二去,三青寒屿对往返县城的道路已经相当熟悉,要不是他飞不起来,一溜烟的功夫准能到达目的地。 当他回到书店在的街道,眼前的情景已物是人非。原来能生出恍如隔世之感的不只有时间母亲,还有自然父亲以及开天辟地的奇迹“王大伯”。 负责处理戈律恩海斯残骸的人类军队已经离开,现场只剩下了帽子上戴有“bsi”(buro fur st?dtische standhaltung)标志的蓝衣小队。他们有的手里握着吸尘器,有的在搬运钢材和木质建材,还有的在指挥着四桨无人机进行焊接、上架、投递的工作。无数的人忙里忙外修复家园。 在这群人当中,寒屿隔老远就瞅见了用纸擦油汗的店长。 “店长!喂!”他摇摇手大喊道。 店长左右撒摸没注意到是谁在喊他,而当寒屿靠近的时候,他又弓着腰朝小胡同跑去。 肯定是看到我了! 寒屿心里虽然不爽,但没计较太多,反正店长又跑不了多远。正想处,他快步追赶,很快就在巷子口截住了盯着自己屁股后面的店长。 店长没注意面前有人,一回头被面前的身影吓了一跳。 “原来是你啊,你还活着,太好了。”店长拍拍自己肉乎乎的肚子,“我还以为听见鬼在讲话,我的神经可脆弱了,经不起折腾。” “店长是怕这个啊,那不用担心,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可是店没保住……”寒屿说起来不大好意思,当时自己如果能顺利变身,或许还能救下这家书店。 “哪里的话,那种情况下你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店长从右裤袋里掏出纸,然后擦了擦手,用擦干的手拍了拍寒屿的肩膀,“现在这个节骨眼,人命是最大的。” “对,人命是最大的。” 寒屿琢磨这句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哦不对,是两道。他记得这对兄妹,没想到被他救过一次的他们还会出现在这里。 该说是他们倒霉还是他们幸运,不出意外的话,三青寒屿已经是第二次让他们身处危机又被挺身相救。 “政府,要和怪兽正面作战了。”店长右手在左右裤袋里摸索着,终于拽出了两只掏空的裤袋,从右裤袋里找出一个橙褐色小袋,“这是你之前帮忙应得的饭钱。虽然后面可能换不了那么多吃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寒屿记起来昨晚在村长家里吃的箪食瓢饮,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肚子问题,也就没记起来这回事儿,“谢谢你,店长。” “害,哪里的话。”店长笑的时候面颊上有肉,“你能帮我拿回怪兽宝书,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再说,我也打算离开这里了,不把账目结清总觉得会愧对终生。” “您要走了啊,这看上去都快建好了。” “政府在墨阳设立了安全区,很多有油水的人都往那儿跑,安全。”店长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你有机会也可以去那里求求机会,绝对不会差的。” 政府的安全区?讲道理,寒屿根本不稀罕那地方。无论是政府军队还是人类自认为的绝对安全的地方他都不喜欢。 所有承诺一旦实现不了就是个天大的玩笑。 “我会的,你多保重啊,店长。” “会的,人在江湖,未必由己,但求个活路,自有办法。”店长憨憨地笑着。 “哦,对了,店长您认识的人多,有见过这些人吗?”寒屿从一卷草中掏出了那张写满名字的纸,“听说他们进了城,村长托付我来找找看。” “村长?哦,我了解了,是有,是有,但……你应该不知道。”店长叹了口气,“老郑不告诉你,我也不说那么多。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父母在城里都挺好的,马上也要跟我去墨阳了。” “那他们不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就启程?”寒屿问道。 “不了,都好几年了,不差这一回。”店长的眼睛里闪着飘忽的光,“那本怪兽宝书不见了,我也就不找了,让它消失在回忆里,有些东西不去探究会更好。” “这样啊。”寒屿也不知道自己懂没懂,就这么自然地回应道。 “都好,都好,没有什么不好的,有不好的也会变好的。”店长一扫脸上的阴霾嘿嘿笑道。 “我知道了。” 大概这也算找到了,再讲下去也没有意义,等老村长想说了自然也就说了。 “那再见。”店长朝寒屿点了点头,甩掉了浸满汗水的纸。 寒屿朝店长挥手告别,但大概率店长也看不见。 而当他想要去找那对兄妹时,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也终于一个人也找不见。 如旧日一梦 如同旧日的梦沉入水中,消失的故事记在褶皱的书本里,寒屿把发黄的纸张收回口袋,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游荡。 他原意是去寻找有关新成立的对抗怪兽部队的情报,想着墨阳的开放很可能就是为了新军队驻扎蓄势,所以自认为获取情报并不困难。但他没想到的是,军方所谓的“安全区”并不是以军事保障为噱头,正相反,他们的口号回归了之前的“一切为了战斗,一切为了胜利”。对于情报的保护相当严密,也许只有到达墨阳“安全区”内他才有机会——现在还要去子诚县寻找真相,恐怕不会有这一类机会了。 在一路走走问问的过程中,寒屿了解到一点独特的情况。不同于以往广播通知的形式,这一回传播情报的竟然是专人上门告知并寻求意见。政府的做法不像是想开放某个区域,正相反,他们正在将一个“安全区”试验田围起来,只等到一定数量的实验体进入以后再将它关闭。 事实似乎会比这更加光明,但寒屿并不会将他们想的更好,只会从实际出发来判断他们的虚实。倘若最后有听说“安全区”关闭的消息,那么就算他想为这些人辩护,事实的力量也会让他张不开嘴。 更何况寒屿对掌管着权力和财富的那群家伙没什么好感,在这一年里,他不仅了解了各式各样的怪兽和与其对抗的可能方法,还遇见了杂七杂八样式的人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相比于部分麻木的家伙来说更让他感到恶心,仿佛他们在和寒屿见面时身上都挂了一串掺杂了鞋底子的奶酪,脸上涂满了死尸身上刮下的油水。 想到这里,三青寒屿记起了自己亲手埋葬的机甲驾驶员。 寒屿自以为还能挺身而出的,除了他这个和怪兽有血海深仇的家伙,现在竟然还有这般能和怪兽死战到底的英雄。当孩子们称赞他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刘大校和西尔格。相较于他们的牺牲来说,他深以为自己的贡献不过是借人遗珠,自放光明罢了。然而他对于“英雄”的定义模糊不清,所以在那个嬉笑打闹的夜晚,他才会接受这个称号。 可走在街上,沿着逐层分布的建筑脉络向着底层移动,他差点踩空。 寒屿也怕这一步踩空了,自己会摔倒,会向前方不停止地滚动,摔断自己的肋骨和头颅。 “要是回去的话,还是把自己吹的牛收一收。”寒屿向“幸存者”征求意见。 “你还有这觉悟,不容易啊。”“幸存者”浮在意识之海上,像只海豹似的拍手叫好。 “我一直有在思考好吗?”寒屿不服气地挥动左手。 意识之海水波平稳,但“幸存者”却遭了大罪,它的身体在质位转换器里摇摇晃晃,被放大的眩晕感则在灵魂体内被不断放大,就像针头插入了装满奶茶的气球里疯狂搅拌,而人在翻转腾空的车辆中。 “行知道你有在,思考了。”“幸存者”话还没说完就沉了下去。 哼,寒屿对自己把握了拿捏“幸存者”的诀窍而沾沾自喜。 他很快便穿过新盖起的u形街道,越过人来人往,到达了避难所门前。新建成的避难所将直通枢纽的通道建设得更加四通八达,连接各部分的脉络比当地曾经建设过的地铁线还要密集。 “什么人?”在六边形大门附近的摄像头突然发问。 离开庇护所已不知多少日子,寒屿看着摄像头旁埋的小麦克风,回忆起墨阳老城区的简陋地下设施笑了笑:“路过的,没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避难所的大门区域。 寒屿没有理由进去一探究竟,未来很可能也不会再进去感受黑暗之中的压抑,所以到这里更像是无心之举。他双手相扣,搭在后脑勺上,脚步一转,离开了这座县城里人类的最后驻地。 离人群越远,他对自己的身份就认知得越清楚,自己过去所学所经历也越接近旧日午后的暖梦。这段时光热气腾腾,却只在玻璃窗上留下一层雾花,他想接触,可手上徒有冰冷的雨水。 那是未来在哭泣。 大地震响 离开了最近的人类聚集地——青痕县城后,三青寒屿抬头查看着太阳的状态。 昨日的一番风云激荡,今天已不复残影,仅有云影边淡淡的菠萝黄色还可以瞧见旧时机器碎裂时赠与天上地下的诡异祝福。和戈律恩海斯被击落后的情景大致相同,释代恩海斯坠落于青痕山以东,在一个晚上的功夫,整个地界就被打扫得一干二净。能达到如此效率的,寒屿目前只在bsi身上看见过。 bsi是政府委托企业联合体建立的怪兽袭击处理部门,虽说整个组织框架是军民复合体,但实际上发展没两个月,这个庞然大物就已经是寻常百姓的形状了。在这一年里,寒屿和这个几乎贯穿整个新生秩序的复合体没少打交道,很多事情的处理都需要经过它们的手获得信用和保障。 所以通过和bsi的比较,寒屿至少对新成立的军事力量的支援与清理部队有所了解。他从这支部队留下的蛛丝马迹中得到了一块块或长条形,或圆柱形的框架积木,在自己的脑海里搭建未知名字的部队的面目。 而这层面目下的小队成员此时此刻正在作战室里进行例行会议。 “‘一休’呢?从昨天回来开始就没见到他人了,不会还在机械室?”陈沧副队长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成员,除了猫在电脑后面拼命计算的柳焰外,其他人都在他可见的范围内。 “他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应该是在动力室。”许光阳回答道。 “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没去挖释代恩海斯的头骨反而去烧锅炉,稀奇稀奇。”陈沧坐在位置上,手肘顶着桌面,呵呵笑道。 “‘释代恩海斯’?这么快就确认了它的正式名字?”羽子墨边说边看向手里攥着一沓报告的沈橘。 “别问我,这帮老家伙只不过是盗用了古书的名字罢了。”沈橘眼睛在一行行报告书中跳跃,面露微笑,但嫩眼细眉的她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汇报情况快死了。” “沈队,你好难啊。”羽子墨的眼里全是同情。 “还不止这些呢,不然也不会现在收拾这些没谱的事儿。”沈橘右手按了按鼻梁,“军分区派给的机甲马上要通过地下长城送过来,之后可有的忙了。” “地下长城送机甲?”许光阳皱了皱眉,“还是头一回通过陆行交通方式送整机,不会出问题?” “怎么有种奇怪的既视感?”羽子墨左手托着下巴,双眉挑成七字形,拼命回忆。 “总之,不会发生那种经典的2887被抢的情况。”陈沧副队长心领神会地笑道。 “哦!对,就是这个!”羽子墨拍着手喊道,“陈副,你也是刚大木吗?” 陈沧挑了挑眉:“你说呢?” 就在他要回顾过往,向同好战友分享自己的平日爱好时,许光阳的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绪:“可是我们好像没有机甲驾驶员?” “对啊。我们这里确实没人能开机甲诶,你提醒我了。”陈沧先给提出问题的许队员点了个赞,随后探头向沈橘靠近问道,“上面有派新的驾驶员来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手举了一半的羽子墨把手收了回去,小声嘀咕道:“明明我也不是不行啊” “上面没有派新人。”沈橘翻开档案,把一张印着头像的a4档案递给陈沧,“实际上只是我们还有一位队员没来报到而已。” 陈副队长瞄了眼档案上的头像,心领神会地笑了:“原来如此。不过她目前不是回子诚老家休养了吗?机甲这就送过来了啊。” “听说是试作型,所以先送过来调整一下,等驾驶员到了再进行专门化改动。”沈橘叹了口气,“而且听说还送了个研究机甲的专家过来,它人已经在机械室里捣鼓了,等会儿我们俩还得去会会它。” “研究机甲的专家?不会是‘特调局’的阳半仙?”陈沧挠了挠头。 沈橘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许光阳和羽子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静静等待两位队长介绍。 “啊,对了,你们可能没听说过给自己装上半个太阳的机械疯子,阳回,他当初在‘特调局’做的实验差点把整个总局端掉,所以就算上级力保,大家还是对他敬而远之。”陈副队长摊摊手,“不过他也算是你们的前辈,要是碰到他的话,向他问声好,不是上下级的那种。” 两人听出些味道,点点头。 众人闲聊当中,一则通讯打到了作战室一级电脑里。 “又有怪兽搞破坏?”许光阳凑到了桌子前,在圆桌上标了自己名字的通讯器前紧盯着屏幕上的讯息。 沈橘接通了通讯:“这里是作战室。” “沈队长你好,这里是地质观测局,在东经117°38′24″,北纬25°42′2″处产生了规模和等级未知的异常地震。我们已经将相关数据汇总到怪兽研究所,他们推测是蛰伏了很久的怪兽开始活动了。” “蛰伏很久的怪兽?”沈橘瞪大了眼睛,“那个唯一的四字神兽,是吗?” “80以上的概率。它对我们的威胁太大,希望你们在整备完成以后立刻对地图上的相关区域进行调查。拜托了。” 随后通话结束,地图在中央投影屏上展开。 “不会?”许光阳和羽子墨异口同声地喊道。 陈沧和沈橘则眯起眼睛。 如果休无展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反而回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呼不可能。 柳焰被异常的氛围传染,停下了手里三个三维模型的调整工作,看着地图标识区域陷入了沉思。 地图上“青痕山”三个字闪烁着红光。 此去若经年 寒屿路过被戈律恩海斯烧坏的原野,翻过释代恩海斯滋润的山峦,拜访了莫名其妙得到的地下基地,向着青痕山山脚下的小村庄前进。 他翻山越岭的同时不断在心里演练接下来该怎么回应老村长和孩子们的期待。 寒屿在心中的每次演习都绕不过这样一个关卡:村长和孩子们听说寒屿找不到人首先会面露失望,然后是对他“尽力去找”这一行为进行安慰。每每触及到这一处场景,他的心里像打翻了油盐铺子般不是滋味,好几回都打算掉头转向,继续在县城里找人。 可走过的路已经在向前延伸了,自己还能够倒退吗?他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熟悉的路线,像踩路边的石垛一般悠悠晃晃地踏过积水导致的沟壑,深知往回望去便不再是往常景色,于是脚下的步调并未停歇,甚至他来到第一道山坳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上不少。 跨过青痕山附近最小的山脉“低语山”,绕过子诚河的支流“掩流”,穿过和绿油油的耕地相邻的桃树林,寒屿瞧见了意料之外的山坡。离开村子的时候他在这儿走的是下坡路,而今返回村子,他又在走下坡路,这是不是在暗示他许久未曾记起的探寻“幸存者”真实身份的道路将会充满波折,一路掉底? 他只能祈祷自己的胡乱猜想是错误的。 下山的时候寒屿满怀着疑惑和对各类问题的猜想顺着记忆的路线奔走,所以这条路是平稳无阻的,这使得此时深一脚浅一脚前进的他开始怀疑自己脑子里的地图是不是出了毛病。 “我记得是往这个方向走啊”寒屿左手拉住树干,喘着粗气,“这里还要注意岔路别走错了,可现在哪里还有岔路。” “你问我我问谁?”“幸存者”沉默了一路,终于是被寒屿的问题问烦了,才草草回应,”你刚刚不是还回头看了吗?回去的路是对的。“ “回去的路没有问题,似乎是从这里开始道路就开始变得很奇怪”寒屿想到了一个现在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可能性。 “你是怕,那个可以改造地形的怪兽卷土重来?”“幸存者”冒出意识之海的水面,嘴角挂起微笑,“应该不会那么巧。” “我也希望那是假的,可是” 寒屿在抵达了下坡路的尽头后被指压板一样的地形拦住了去路。每个泥泞的突起都和他差不多高,要说翻过去也不困难,但翻过去以后又会发现突起之间又是一个跨步以上的间距,他还需要在突起之间蹦跳。一来一回之间,他的双腿没有因为怪兽的巨力抵触和反复拉扯而变得酸痛无力,但在越过这道地形时却有种灌了铅的沉重感。 当他以为这道本来不该存在的阻碍已然过去之时,林立的石牌又给他设下难题。如果他拥有不变身就能摧毁地形的能力,那么此时此刻被折磨得不轻的他将会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碎这些过家家般的奇特阻挡物。 遗憾的是,他并没有。 于是,哪怕三青寒屿极度不情愿,甚至还有点小恼火,他也只能在一阵阵手脚交错才能渡过难关的道路上缓慢前行。他的肉体还是一年前那副肌肉有限,脂肪和蛋白一样稀缺的精瘦模样,所以在这里,纵使他有天作之能也只得像只乌龟一样不紧不慢地挪动步伐。 “你是对的。” “现在才知道?”“幸存者”听到寒屿服软的话语,眉角一挑,“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两人交谈的功夫,脚下的路便已不再崎岖难行,反倒温润和善,一马平川。 “不对,这不是去村子的道路!”寒屿蹲下,查看着平原之上如叶脉般交错散开的人行小路,“我最喜欢的小树林和双眼池塘不见了。” “这些不重要,你仔细看这些土地,是不是有点眼熟?”“幸存者”提醒道。 寒屿在伙伴的提示下凑近瞧了瞧黑色的带有黏性的土壤后思索再三,拼命回忆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土质。 “不用想了,这和小村庄里的泥巴是同一种土。”“幸存者”目光微眯,叹口气道。 “对,我就说在哪里见过。”寒屿右手拳敲左手掌心,附和道。 就在他将眼前变化想得通透的时候,他眼神里的光彩逐渐暗淡:“难道真的和你猜测的一样吗?可是不是有‘土阿公’保护村子,它不可能再靠近这里的!” “除非……”他双手握拳,“糟了,我们要赶快回去。”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躺在它身上的是带点气味的黑暗土壤,它本身没什么特色,只是从地里翻出来的混合着某种怪兽分泌物的地下土层。 现在它露出了头,并且在阳光的照射下送走了自身的大部分水分。少年便踩在干硬的土地上,在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自然变化都不可能造就的变迁的环境中,吃足力气,飞也似的奔跑。 他怕跑不过两个生物: 一个是卡那加尔, 另一个则是死神。 野兽的瞳孔 三青寒屿快马加鞭,顾不上腿脚传来的酸楚,在怪石嶙峋之中,在溪水横亘之间,在鸟兽散的静谧里深藏的吵闹之内,他的耳边响起自己急促的心跳,眼见的则是极远处景色被放大的一角。 村子看起来近在咫尺,他的脚步也未曾停歇,可在他的眼里,这一点距离自从他踏入平原以来并未改变分毫,甚至当他已经半只脚踏入第一回来村子时阻拦他的烂泥地,他都没有反应。 “幸存者”不关心寒屿的人际关系,也不晓得村子里的人对于少年而言已是怎样的存在,但隐约能明白他情绪剧烈变动的底层原因。 他想必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也许是在崩塌的废墟中,在摇摇欲坠的火场里,抑或是在狂风怒动、云雨不止的天地间。可不论是哪种情况下,哪种窘迫中,迄今为止两个生命有所交集的故事里,少年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可控范围里。 那么,就是他在第一次变身前的事情了。 是那对兄妹吗?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来着? “幸存者”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此刻也无暇去想,把握住自己总结的规律,用着它能构造的最清冷的语调,模仿着西尔格——准确来说是初代西尔格洞穿思维的声音向头脑混沌不清的寒屿传递讯息: “不要沉浸在过分幻想的绝望之中。” “不要在努力过后放弃自己的坚守。” “不要忘记勇士立于大地生生不息。” 它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套故弄玄虚的做法能不能把寒屿的思维拉回原先的轨道,只祈祷所花的功夫没有白费,毕竟它对自身能力的了解相比于寒屿知道的部分也就只多了跨越世间的经验条罢了,更何况是诡异莫测的灵魂体——超古代人似乎对这个有点研究,但他们都已经死了——了解它们的能力就像摸清自己吃饭动筷子会扯到哪根筋络一样。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哪怕它了解得再多,影响的范围再广,都不能广泛深入寒屿的大脑和沿途的神经网络,其中的原委也很简单——说到底,它也只是需要宿主变身才能获取自身实体的“幸存者”罢了。 所以它不希望寒屿出现闪失。 当寒屿的脚即将踩入粘稠的黏土上时,他疑惑地退后一步,就好像地上有一条粉紫色的斑纹大蟒。紧接着他受了惊吓般退后,差点给自己跌了个屁股墩,幸好西尔格式的语言和话语及时传到了封闭起来的心灵之中,使得他快速递出右腿,支住了自己的身形。 寒屿的距离感被唤醒。在距离感苏醒的过程中,陷入距离失常陷阱里的景象纷纷朝他的面目冲来,就像是一根碗口粗的橡皮筋拉伸到最长处后放松自我,向拽着它的另一头急速甩去。于是乎突然填塞过来的道道光影给了半梦半醒的少年一记十分响亮的耳光。 他向前的劲头止步于泥团前,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鞋子上。 这双表面磨损得看不清原本花样和细节纹路的鞋尖不知何时沾上了平原馈赠的泥土,在鞋面边缘还点缀着村子里湿土遗留的平滑的黑色印记。 寒屿顺着鞋尖指向找到了一处轻浅但在泛着光的泥土表面相当突兀的脚印。他仔细瞅了瞅鞋底,不明白自己并没有踏入村子为何会在那儿留下自己的足迹。 “你听说过卡那加尔的具体能力吗?”“幸存者”顺延着寒屿的担忧后问道。 “我也不清楚,毕竟它也只出现过两次”寒屿在大脑里翻找着自己的怪兽回忆,结果回应他的是一片几乎完整的空白。 “你不用想了,意识之海里关于它的描述基本是空的。”“幸存者”叹口气,“不清楚具体效果的话,那卡那加尔的能力很可能达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层次。” “你是说,我眼里的迷幻般的距离感并不只是我的感知出了问题,而是它能凭空影响距离?” “恐怕比你捏橡皮泥还容易。” “幸存者”的话让寒屿吸了口凉气,这阵没来由的惊骇自耳根延伸至后脊:“整个地形被它当成一块巨大的橡皮泥来操纵,甚至可以超越身体和意识的界限,我感觉我到过那里了,实际上我也踏入了村长,可它的操作让我现在脚下的土地换成了村子前的平地。是这样吗?” “不知道,太过随心所欲的能力必然存在限制,至于没有限制的所谓神兽,已经很难理解了。”“幸存者”躺平在意识之海的波浪上,让风浪带它平移。 “那……” 寒屿的疑问还未出口,他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与此同时,一束刺目的红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道目光,当寒屿直视它的时候,暗红色的血肉光彩便陷入黑暗之中,随后红光再现,内部却是深层的黑。 寒屿这才明白,那束红光的深处是怪兽的瞳孔,它正盯着他看,正在盯着比它小几百倍的蝼蚁看。他不会忘记这道目光的,那是他第一次直面神兽,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神兽身上那无比强势的威严。 人与怪兽 卡那加尔血红色的目光并没有在一个和普通”蚂蚁“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更强的蚂蚁”身上徘徊太久,当暗红色的光芒也隐去踪迹后,寒屿才从四字神兽的威严中走出,不知不觉间已出了一身冷汗。 “该说不愧是卡那加尔吗?虽然是四字命名的却有着和以往怪兽不同的气势。”他敬佩地说道。 “你们人类评价怪兽等级都这么肤浅的吗?”“幸存者”脑子里的怪兽等级划分和寒屿所想的有比较大的出入,本着尊重事实的态度嘲笑人类少年道。 “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名字而已,真的能划分怪兽’?可当我知道了这些名字背后的由来,我已经不会再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了。”寒屿讲的话句句真诚,在意识之海上甚至字字带了金边。 “这一点我倒没想过。” “没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人类的血泪史罢了。”寒屿边说边行动,也不去观察“幸存者”的反应,全当是在自言自语。 “幸存者”对这段属于人类的历史了解得并不多,只略微察觉寒屿话中的伤心颜色,所以在他寻找东西的空当中止了这个话题,沉入了意识之海的海底。 而寒屿正顾着在村子附近找破碎的木板,打算垫在湿土上,轻手轻脚地跨过去。当他终于小心翼翼,没有继续弄脏鞋子,成功进入村子后,这才发现“幸存者”已经沉默了很久,就像是突然被后台程序关掉喇叭的音乐播放器。 寒屿知道它听得见,也清楚它因为不了解个中细节才不开口,所以在踏上熟悉的青砖路后平静地带有一丝激动地说道:“根据名称字数划归怪兽的分级更像是一系列故事而不仅仅是一套分级体系,还是一层层用生命堆积出来的经验。没有这些经验的话,在怪兽袭击最为猛烈的时候,人类世界就将顶不住冲击而陷入崩溃,更不可能把希望的火种留到现在了。” “经验啊,人类兜兜转转还是要靠经验来寻找活下去的道路,一直没变。”“幸存者”讪讪笑道。 “毕竟对我们来说,关于怪兽的信息可能不比那本《怪兽鉴方录》来的多,我们对它们的了解远比它们对我们的少。”寒屿哪怕脸上愤愤,但话语里还是理性的因素占了上风,“可惜就连这一点获取怪兽信息的能力都要弱化了。” “因为被保护的人也开始丧失斗志了?他们大多不都这样嘛。””幸存者“潜入意识之海的海面下,让略微波动的海面照出悬在空中的少年之脸。 “他们不都这样的,本来。”寒屿跳跃着寻找泥泞之中不多的干净空地,“希望一次次被辜负的时候,习惯了躲避的人们有这样的反应也能理解。只不过牺牲了那么多人获得的经验沿用了那么久,在最有可能获得反击机会的时候,却错失了机会实在是可惜。” “对怪兽的反击?”“幸存者”对自己不太了解的这部分秘辛感到好奇,“我还以为人类一直是这样被怪兽压着打的。” “在空域完全被怪兽控制之前并不是这样。”寒屿说道。 如果能在机甲计划最红火的时候乘胜追击,也许现在的情景就大不一样了。 可他也清楚,这样的假设是不成立的,机甲计划折戟于最辉煌的时刻是千般因素万般原因导致的,并不能全数责怪做出决定的人类本身,但他想起来就火大,在这番自言自语中也就不吐不快了。 “如果机甲计划早一点提出,或者遴选驾驶员的时候不那么磨磨唧唧的话,如果在坚守机械城基地的战斗中‘钢刀’能早一点进场的话”寒屿越想越气,索性站在那儿念叨起来,“光是这些问题,倒也不是不能克服的,但人类大敌当前,本应该是同仇敌忾的时候,他们之间互相掣肘,这叫什么事儿你说说。” “哦?”“幸存者”本来都想潜水了,一听到人类世界的瓜,屁颠屁颠浮了上来,“发生什么事儿了?仔细说说。” “就是” 寒屿正想滔滔不绝地细数藏在他心里多年的不解,但脚底下似乎踩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硬物。他停止了无边无际的吐槽,俯下身查看脚底,只见松软的黑泥之间,一块惨白色的细长条物体卡在了鞋缝中。 从不明物体表面残留的淡红色刮蹭痕迹来看,似乎是一根细小的骨头。 卡那加尔的资料中记载了比古书记录更多的饮食习性,其中并没有提到它是肉食性的,它的菜单里大多是一些土壤和矿物,有时候会包括石脂水已经是巨大的兼容性了。那这根骨头 不会是小虎他们偷偷吃的鸡骨头? 寒屿刚想用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却突然回忆起: 之前村子里的牲畜不都让“土阿公”吃完了吗? 直面恐惧 无人注意的泥地上,失去了情报价值的骨头安静地躺在逐渐凝固的黑泥上。骨头表面点缀的淡红色痕迹一步步溶解,在硬物的平整处渲染开一层一层的嫩红色圆环,圆环边缘围绕着若隐若现的组织纤维。 寒屿越走越远,淡红色的痕迹也越来越淡,最终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骨头自上而下软化在泥土中,最后化作茶色巧克力似的长块。 “你跑步的时候有时晃手,有时候不晃,怎么回事?”随着意识之海的波浪高低起伏,“幸存者”抵挡不住翻天覆地的晕眩,在天地安宁的一刻抓住机会喊道。 寒屿一边赶路一边思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全然没有理会来自“幸存者”的微弱抗议,它的声音就像是冰山之下路过的渔船般淹没在一道道波涛之中。 整片意识之海变得越来越拥挤,灰蓝色的泡沫之上漂浮着一座座方锥形的冰山,每个冰山里都像是放了块投影屏般播放着三青寒屿脑子里闪过的带有情绪与思考的画面。 从进入村子直到迈入村子正中心的十字路口,这一段路程并不长,快步行走不过眨眼功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类小子的意识之海涨满,”幸存者“很惊讶。 因为呆在这里已有一段时间,它能清楚地感知到,这片海深得发黑,底部甚至连它都下潜不去。饶是这般,种种情绪仍旧在汹涌的波涛中像一枚枚定海神针扎入海面,伸上天空。这让接触人类典型不多的“幸存者”燃起好奇心,而这份好奇心带来的冲动让它做出了一件错事。 “幸存者”感知到了停留在不远处觅食的神兽,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却并没有善意地提醒目前慌乱占据头脑高地的寒屿,以完全的旁观者来注视事件的变化。在纵横交错的可能性中,它隐隐约约触碰到了某团丝线,在线团的尽头它看到了歪七扭八的契机,来自人类少年的契机。 四处发散的事件,随机穿过的片段,近乎无解的对抗宿命,凡此种种,随着歪七扭八的契机一起喷涌而出。它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在这纷杂混乱的海面上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宿主看见,因为那头神兽已经转过身来,目光不偏不斜地自千里之外投射向这座小村庄。 卡那加尔刚从那儿经过,埋下了食物的种子,现在不过是回过头来收集它的粮食而已。它的移动速度相当快,明明千里的距离在它急速的入地行进下以不可思议的步调极具减小,两三道呼吸间它的目光就已经抵达了这座历经风雨的小村子边。 寒屿对怪兽的感知并不敏锐,他只觉得有莫名的压力突然出现却逐渐减弱,等他来到小虎家门口时,这份压力就像不曾存在过般隐去了身形。 “怎么回事?” 站在烂了半边的雕花木门前,寒屿双手夹住脸颊,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嗡嗡的脑袋稍微镇静后问道。 一直沉默的“幸存者”等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事,可能是卡那加尔路过觅食罢了。不过你也知道,它只吃土壤和矿物,不会来这么个连人都的地方。” “那就是卡那加尔吗?就连官方记录里都只留下文字描述的神兽……”寒屿不再直视卡那加尔后,谈及它时又变回往日夸夸而谈时的平静,“这种神兽,现在的我是打不过的。” “你自己应该清楚答案的。”“幸存者”不置可否,只催促着寒屿进一步行动,“快开门。” 寒屿不知道“幸存者”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活跃又积极了,但想来可能是见到了强大的敌人而和他一同警戒周围。他的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小感动。 就在寒屿要开门时,他的耳畔却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老式收音机里的广播声:“快跑……救命……是谁……” 就像是广播里正在播放一出恐怖片的台词朗诵。没有情感,不让人害怕,却没走一步而脊背不自然地发凉。他推门的动作越大,声音越清晰。 觉察了一丝诡异的寒屿偷偷瞟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倏地一下把木门拉紧,力度之大差一点把房子拉垮。 寒屿在这一眼的光景里,只明白一件事:房子倒塌不重要,他的生命也不重要,他在这里直面了一个他一生中最大的黑暗,从此,恐惧深埋于其间。 而他来晚了一步。 卡那加尔! 第二回和卡那加尔对视,寒屿体会到的不只有威严,还有来自他心里的某种常伴而生的恐惧。 他不清楚恐惧是不是来自比自己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四字神兽,但却很清楚地了解到其中的某一部分混入了他控制不了的回忆。 那份恐惧已经深入骨髓,无法看清,也难以猜透。兴许是他忘了,但终归是他没有记起,在怪兽开始肆虐的日子的开头,他“献祭”了怎样的伤痛的贡品。 睡梦中,那是一场和初代西尔格创造的梦境相似的梦乐园,他在里面获得自己的新伙伴,觉得也许未来的期望来自未来,而不是自己眼前充满怪物的现在,也不是画满了遗憾的过去。 一段低谷,将伴随一阵高潮,一阵喧嚣,之后便是一阵清明。 现在却只有平淡的一条线。 没有呼吸,没有招式,没有能力,没有变身,穿透人身,穿透灵魂。 “喂,人类小子,别愣着了,你再怎么和它对视都没用,那家伙已经走远了。”“幸存者”的话如进潭之石,沉没却激起一阵涟漪。 “什么?”听懂了“幸存者”说的每一个字,但将它们连起来对于刚清醒的寒屿来说实在是件难事。 见到寒屿的反应,“幸存者”在意识之海海面上露出了头,它能够感受到的除了海面上的情绪冰山外,只有宿主的躯壳,其他的特别是生物的气息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村子用死寂来形容都不觉得阴森。 寒屿晃晃脑袋,强制让自己清醒后,随手推开了面前的房门。他的动作很轻,他怕推开了房门会掉落一块屋檐,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担心,因为这里的结构已经很难再砸死一个活人了。 能被摧毁的只有活着的普普通通的人罢了,去除了这个因素,它们能够造成的威胁微乎其微。 “有人吗?”寒屿问出了这个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 他蹑手蹑脚地踩在水泥地面上没被黑泥覆盖的空隙里,他的眼神在整个狭小的屋子里旋转。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阳光投不进来,月光投不进来,回头也尽是灰暗和空虚,这让他的眼睛适应了一阵才习惯了本来明亮的黑暗处。 “没人在吗?”寒屿又问了一遍。 “你不用问了,应该是没有的。”“幸存者”冷哼道。 “你怎么确定?”寒屿的话里带了些逐渐熄灭的怒火。 “你不也正看着吗?人类小子。”“幸存者”冷笑道,“怪兽的目的很简单,吃或者吃更多,就算是神兽也不例外。” “你想说什么?”寒屿扶住将要腐烂的房屋支柱,结果整个屋子开始剧烈摇摆。 少年还要再询问,结果从中心向四周崩裂的房屋不给他这个机会。它将屋内的一切摆到所有的光芒面前,这一幕就像是草民告官,将背后的尸首抬到青天大老爷面前。 可寒屿什么也看不见。 屋子里除了泥土什么都没有,如果要说有何奇怪,就只有几寸泥土的成色相比其他部分要新的多。 先前似乎要阻止他开门的含糊声音现在已经消灭自己的痕迹,遁入不知何处的地底了。 “你看到了什么?”“幸存者”试图唤醒寒屿强行关门到再度开门之间断片似的消失的记忆。 它仿佛能在拥挤的意识之海里将沉在海沟里的一块块玄武岩挖出来,即使这些没有意义的石头自诞生开始便迅速沉入不让人知道方位的黑色深夜里,它也不打算放弃收集这些被洋流强行拽起来的某种坚固情绪的结晶。 “我,什么都没看见,应该。”寒屿知道自己应该只看见了一摊泥土,就像是河边草地下面随处可见的湿润得发黑的泥土。 可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 他应该是什么也没看见的。 咚咚咚。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是它回来了,似乎是直接朝这边过来的。”“幸存者”好心提醒道,“快出去,这座建筑已经要塌了。” 寒屿犹豫了一下,但确实没看到小虎的人影,也只好退出这里。当他离开房门,整个破烂的不能容纳任何修补空间的房屋纸糊的一般坍塌了。 “去那边看看,要是卡那加尔在村长地下移动,这些结构估计就遭不住了,你想找的人也不可能活着呆在房子里面。”“幸存者”插下最后一个标记。 这样,积累了情绪的结晶玄武岩全部被它收集完毕。在这个狠狠压出的标记下,一块接一块的玄武岩悄然解体。 寒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满腔悲愤和怒火无从发泄,一边翻找着一栋栋建筑,一边在鬼魅般涌起的奇怪广播声中寻找那群孩子。 他咬着牙,控制自己的拳头,大脑一片空白,旋即又被黑暗笼罩。 当寒屿猛的拉开老村长家的大门,把木制雕花门拽了个粉碎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不是躲猫猫的游戏。 他只能寄希望于孩子们和村长不在村里,他们出去耕作了。 但寒屿那怒不可遏的神态已经将断片中的回忆和现实里悄然成土的身影呼应起来,于是他握紧拳头,跑到村里空地上,准确地捕捉卡那加尔悬在那里的目光,吼道: “卡那加尔,我x你x!” 尘归尘,土归土 断片的回忆和现实压得寒屿在吼出心中的愤怒后差点背过气去,双手按在膝盖上,脸红红地喘着粗气。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卡那加尔不是只吃土壤和矿物吗?它不应该……”寒屿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在广播般的声音即将消失的刹那,他成功地打开了村长家的门。 时间刚刚好,就好像你上班最后一个刷卡,放学关门前回家,超市折扣就在今天无意间要买的东西上。无论是巧合还是意外,你来早了它未必不会存在,但或许能带你一起变化,你来晚了就再也看不见,心里也不会有太大负担,无非是喊一句“可惜了”。 只有恰到好处的痛,才能让故事变得更加有趣,这对于“幸存者”来说,是一件如同高空走钢丝般值得高兴的事情。当然,它是没心没肺的,因为它的外表就是一层装甲,那是“stark”形态全展开时留下的保护层,坚硬的特性便来源于此。 在它的眼中,狂妄自大捉弄它的小子正在变成一个鼓满了躁动和懊悔,愤怒与暴戾的气球。它不知道自己戳动气球会不会让气球提前爆炸,但它明确的知道这个气球今天是一定会炸的。 少年的呐喊,寒屿的怒吼,在两道目光的对视中成功引爆装满着危险情绪的气球。 卡那加尔眼神本来是在自己制作的食物附近游荡,因为它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但这并不能影响到它的下一步移动。 直到少年的怒吼响彻它的骨膜,它才将血红色的瞳孔如大炮炮管般怼到寒屿的脸上。 这是卡那加尔今天,以至于有生以来第二次和寒屿对视。 在它看来,这个敢和自己对视的人类蚂蚁是长了巨型口器的火蚁,有多出的生命力和值得它自豪的攻击力但也仅限于此。 蚂蚁再强也是很容易就能被踩死的。 所以它与寒屿的对视只是出于好奇,随后便看向村子里新长成的食物。 人类,自从它们——这些据说很可能来自地底或者连通地下的遗迹的怪兽们,到达地面之时,在很大程度上被钉在他们的洞穴里成为怪兽的食物。 对于普通怪兽来说是这样,对于被称为神兽的卡那加尔来说也不例外。它们不止依赖肉体的强横,还依靠计划和技术活跃在人类,哦不,地球上现有智慧物种之前。 对于它们,人类就像它们眼前所看到的黑点一样,除了做成蚊子饼似乎没有多少用处。 唯一可惜的是,它们中的大多数目前无法飞离地球,不然的话…… “卡那加尔!” 不得不说,地球上的生物在进化后还是有很难缠的,面前这个人类就从蚂蚁进化成了会飞的嗡嗡叫的蚂蚁。 它上蹿下跳的样子让卡那加尔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千万年前。那时候它们和原本的地球主人分庭抗礼…… 可是现在,将现代人类当成敌人,这一点对于拥有比其他怪兽更高智慧的神兽是一种耻辱。本着不想打狗不成惹一身骚的态度,卡那加尔便发动自己的能力,将地形的信息拉长,随后半段长脖子潜入地底,只留下修长的面部负责观察自己留下的坐标。 当寒屿咒骂着追逐逐渐下潜的卡那加尔之时,他的脚步愈加快速,距离对方却越远。 沉默的追悼者 就算寒屿知道了孩子们消失的真相,在万籁俱寂之时,在尘归尘土归土的此刻,他也没有能够做出补救的能力。 如果寒屿是具有靠飞行就能将自己加速得足够快从而逆转时间的超人,那么他将动用自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器官来为只有一线机会的未来而呼吸,而战斗,而去拼却这条简单而普通的姓名。 如果寒屿知道自己也许是某个神明的后代抑或是某个奇迹之人的子嗣,那么他也将运用他身上所蕴藏的一切可能被视为“神的祝福”的能力来将所发生的悲剧逆行倒转。 如果寒屿能够拥有斩杀神兽的巨力,或者拥有扭转生物化为秽土这一过程的超然力量,那么他将跨越神设下的荆棘,掰掉拦路野兽的牙齿,碾碎所有虚妄者埋下的陷阱,从中寻找到可以赎罪的方法。 最坏的假设,寒屿在想,如果他还能像过去在图书楼里那样把某件露出火苗的事件当成驱动行动的根源,那么他就能在和卡那加尔对视的时候握住自己手腕上唯一的利剑,将石头插入转换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只顾着散发恶意的情绪却全然忘记如何反击。 毕竟此时,变身,借助“幸存者”的力量战斗尚未成为他的本能,三青寒屿这个在特化前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少年现在手上有的也只有一腔热血,血液在沸腾,情绪的冰山在意识之海上燃烧。 寒屿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并非有意和卡那加尔对视,只是那深红色的,如血液灌注的天然火山口般黑暗而深邃的眼神并不能让他获得理解或原谅,对方的对视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杀人凶手在家属面前手撕受害者遗体的变态病征。心不正火不灭,他握住了拳头向卡那加尔跑去。 和火蚁对视着的卡那加尔看到了少年朝它跑过来,但它依旧保持着那个神态和动作,一动也不动。这倒不是说它怕了,卡那加尔甚至无视了存在于此处的随处散播恶臭的概念型同类,当然对方也并不打算付出太多代价做什么,所以它也懒得去管前前后后的琐事儿。 和少年对峙也好,躺着不动找寻自己不知道扔在哪儿的食物也罢,凡此种种行为都不过是它的一时兴起。其中投入了它的兴趣,完全没有思考。 就好像人类很少会去思考,踩掉一个不起眼的蚁穴,蚂蚁们为什么会找不着北。愤怒,恐惧,悲哀,对于它而言都无所谓。 三千万年前的人类都奈何不了它们,现在的人类 卡那加尔似乎找到了自己最后的点心,深红色的瞳孔这才动了动,把曲折了身体的泥土卷像用筷子夹起鱼肉卷般用它那操控陆地距离的能力送到它的嘴边。 它张开橙红色的鳄鱼嘴,很快又闭上,心满意足后扫视了一遍村子,确认没有遗漏的食物后转身准备离开。 三青寒屿眼见卡那加尔不再盯着它,而是进食后,心头的愤怒更加难以遏制。他不再将怒火通过苍白的语言发泄出来,而是一门心思地加大奔跑的力度,巨大的身影在山与山,河与河之间穿梭。 他往日的平常心在不知不觉中碎裂,并在能够听见心跳的红色空间里松开了变身的限制,忘记了自己奔跑的目的,只在红色的头骨影子后全力追撵,拼尽性命要将它拦下。 眼见着寒屿的神智越来越模糊,“幸存者”跃跃欲试想要接替人类小子的操纵位置,却发现自己还是会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在寒屿意识清醒时,它还勉强能窥见墙壁的虚实,可现在它连墙壁都无法看清,更别说突破墙壁重获新生。 于是在尝试了诸多次后,“幸存者”在寒屿的体力和“survivor”的机体达到极限后接受了质位转换器的警告,强制回归转换,解除了变身。 无风自起浪 子诚县离海很近,近到你在县城最高的建筑“铁夫图书馆”七层以上的落地大玻璃窗边上坐下,向着东边望去便能够看到与天相接的海面。如果你足够幸运,遇到了捕鱼时令,或许你还能看到迎着海里的阳光出海撒网的渔民。 在闪闪波光之中,柴油泵提供动力和隆隆震鸣声的渔船连带着船上的渔夫一道融入了或碧蓝或青绿的海面。再往下就无法分辨清楚了,那需要你亲自下潜才能看个究竟。 不过别离得太远,如果往更深的地方前进,那里隐藏的怪兽会把沿途的动物吞噬。 所以…… 远离深空,远离海底,以及远离大地。 令人类远离大地的恐惧来自再度出现的卡那加尔。 这是人类第二次记录到这只四字神兽的活动。 卡那加尔的第一次出现并没有吸引公众的注意力,这倒不是说它的能力在一年前甚至更早之前不如其他多字神兽乃至怪兽,只是它展露给人类的都是些细枝末节。在远处见过它的人类不清楚它做了些什么,调查它留下的痕迹的小组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有关它的遗迹。停止在第一次记录中的事项,都是遥望它的人推测出来的。 能看见它的人远在千里之外,近得能了解它睡觉穿几层皮的人已经消失在林海。 人们推测它喜欢吃泥土和矿物,在它所经过的地方必然会有大量的泥泞地形和异常的地质活动。 卡那加尔似乎对血肉并不感兴趣,所有的报告中都未曾透露过其对生命物质的喜好,也不曾报道过它经过的地点存在血液反应。 它经过的地点有概率会遇到山崩和地形变化,除此以外,部分地面特征如青痕山、关公山、昕阳河南端会被其轻移地窜改。也正是因为它拥有的这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即使在实力认定只有四个字的条件下,仅仅凭借着它那诡异但足以震撼人心的超自然力量它就能够称得上是人类面前的一大劲敌——神兽。 虽然被称为神兽,可实际上人类并不把它们当成神明一样的存在。 相比于我们之前认为的,屈服于强权的人类最终会拜服在怪兽的巨力之下,而对它们顶礼膜拜的观点,在灾难诞生之初,人们开始认识这些怪兽之时,其中的少部分精英人士就看穿了所谓的“怪兽的真面目”,从而统领起过去任何时候都没能联合起来的旧世界,与这样的生物战斗着。 他们的眼睛也是普通人的眼睛,但他们可以丈量深远。 这点能力并不是来自某种神秘力量赠与他们的赐福,而是根植于他们过往的经历和经验。 突然而出的奇特生物,张开血盆大口然后又装作绅士贵族,其中如果只是物种之间的交流,那么这世间就将多出一幕可笑的荒唐剧。 正是因为他们对于自己的世界有着极为清醒深刻的认知,所以对于怪兽前倨后恭的做法抑或是打了撤退的诡异举动 暮落子诚 寒屿从一开始就没有跟紧卡那加尔的脚步,即便他拼尽全力奔跑,在极度愤怒的情绪下毅然决然地变身追杀,卡那加尔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甚至优哉游哉地在某处山峦附近采食了新鲜的雨水浸透的泥土。 它的速度极快,本身并未占据起步优势的寒屿为了不丢失它的踪迹而全力奔跑。但他那跨栏般奔跑的节奏在大动作追踪的脚步里越来越显露疲乏,他的体力断崖式下降,两只耳朵交替响起嗡嗡声,似乎有两只蚊子绕着他的脑袋盘旋。 在茫然与不想轻易放弃的挣扎中间,寒屿听见了“幸存者”之前的训话。 也许它是对的。 “你现在的体力根本就跟不上?” “切,好不容易积累的能量,你单手去接光线?” “喂,你的脑海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词汇啊?” 自从寒屿不听劝告,固执己见地要去追能融入地面,快速移动的卡那加尔,他就已经听不见“幸存者”本尊的身影了,变身的时候他是主导,就更难听见“幸存者”的呼唤声。 这些摇山荡海,扑面而来的话语都来自“幸存者”过往的吐槽。 “可恶,为什么,追不到啊?”寒屿指挥着“survivor”探出手去,试图抓住遁入深土的卡那加尔的尾巴。 不出意外地,他连对方的一根毛都碰不到。 因为全部气力都用在了这一抓上,失去了维稳的步调后,纵使已经是如山岳般高大的身躯,被地上的软泥地暗算后,寒屿还是不能拉住“survivor”的身体。 于是数十米高的巨人在接近城市边界的地方轰然倒下,引发层层地震。这轮震撼一直传递到城市的中心,在子诚县城最中央的城市花园里激起绿化植被与观赏喷泉内的千般巨浪。 而这道巨浪尚未驰行到人类的世界,引起震撼的巨人却在晨光中消失不见。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在村子内的生机消失的第二天,三青寒屿从青痕县南端一路向东北方向直线前进的第二天。 变身时间过了以后,先前直扑面门的疲惫和吵闹杂音带来的焦虑感从脑海深处黝黑的地方转移到了阳光面前,这使得直视了它们的寒屿仿佛被装满了大型天然气罐的大卡车迎面冲撞。没有一丝多余的能量,他靠着自己追击的本能,肌肉的记忆,拖着软成烂泥的右腿,一瘸一拐的向远处山坡之外的人类城市前进。 如果天上的卫星能够绕开光学迷彩的效果,直接观察巨人消失的方圆数公里范围内云层下的生物活动,那么观测者必然能够发现在广袤的土地上有一个越来越暗的光点在搏尽全力不让自己倒下。 这个光点来自身体还在运作,但精神状态已十分虚弱的寒屿。脆弱、彷徨、愤怒交织于意识之海的屏障上,现在的他只能从眼中凝胶状的世界中区分自己所在的是山坡还是一平到底的公路,或者一穷二白的街道。 本来一眼望去,城市就在山坡的脊梁之上,翻过了山坡,他就能简单地借助低缓的坡路顺势去往人类的聚居区,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当是晴空 太阳会在明日照常升起,沉沉睡去的少年在能折射光线的护盾中枕地而睡。上一回它这么干还是初入青痕县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只认识“幸存者”,不认识陈虎这群可爱的孩子,甚至连帮助自己的店长都不认识。 那个时候,他对于怪兽的杀心还没有那么重,当时就像是一个在日历表上记录了出游日程却迟迟找不到离开家的方法的少年。而在睡梦中,被寒雪冰冻的街道在烈日炎炎,空气如波的令人睁不开眼的光明中燃烧,仿佛冰冻住它的不是凝结的空气,而是从地低挖掘出的可燃冰。 寒屿盯着这块蓝色的长条形世界,紧张得好像下一秒整条街道会变成一条由冰与火构成的大蛇,而这条蛇吐出信子,张开巨口正面朝着它。这份感觉如此真实,寒屿仿佛正躺在表面光滑冰冷的蛇鳞上方直面着侵入眼瞳,沁入骨髓的威压,而这份威压的主人正用着玲珑通透的眼珠瞧着自己。它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来自巨蛇的气息,正相反,闪烁着渺小人类的身影的竖瞳上跳动的只有蜡烛烛焰般的一点点光彩,余下的只有深不可测的黑暗。 而那份黑暗并不来自寒屿见过的任何一种困境,它也不是透不出光亮的极致的黑,他能从这份黑暗中探求到自己所思考的问题,以及问题背后潜藏着的答案。 寒屿能清楚地分辨黑暗中散布的一千个,不对,一万个,甚至更多个更加细小的瞳孔,它们也是玲珑剔透的,旁边泛着光,里面黑暗得能吞没一切 就在他极力挣扎,想要摆脱自己伸出手然后乖乖被吞没的暗示,但却不能让自己的身体以及自己探出去的手掌改变一丝一毫,这份无计可施正在蚕食他的躯体,他很快便失去了自己右手的控制权,它就那样无力地耷拉下去。 寒屿扭动身体,极力挣脱自己浑身上下拉拽着的蛇身,直到蛇的瞳孔向四面八方扩展开,他才从一阵高过一阵的惊愕中彻底回过神来——那盯着它的一堆眼睛,数万瞳孔其实并没有看着“他”,而是在看着一只蚂蚁。 当你用镊子夹起地上的蚂蚁时,你会选择和他打一架吗?握着放大镜的你是想拍死他呢,还是把毫无特点的它扔到一边去,抑或是结合以上两者? 都有可能,但无论怎样,你的活着,抑或是死亡,都不过是巨力倾轧下的某种结果,而施暴者 “它们根本不在乎,而我却不能反击它们,是吗?” 晴空如同黄昏后的夜晚。凌晨的月光夹杂着雨水,劈头盖脸地给予少年随意的一击。 那一击不惊天不动地,刚刚好碾碎一块不大不小的土地。砖石、钢筋、混凝土、玻璃全都混成一片。而在巨大脚印附近,睡在由蛇鳞铺成的半张床边上的寒屿被漫天的冰雨冻得瑟瑟发抖。 明明天上挂着太阳,却没有一丝得光亮,明明恒星在释放光与热,而温暖他的只有自己的体温。 不远处,云层下方陡然形成一个倒置的漏斗空间,地上的一切残渣都被它吸了进去,寒屿也不例外。他拼尽全力抓住床单,却发现那是鲜血浸染的碎布,震惊与恶心的感觉来袭,他不自然松开了手,于是整个人陷入了漩涡之中。 寒屿觉得自己快死了,很快这阵漩涡就将压碎他的无知觉的右臂,孱弱的身躯,碾碎他的头骨他万念俱灰之时,一股温热感从他的右臂传来,又重又温暖的感觉令他睁开了自己梦中的双眼。 此后,世界再度来到了他的面前。 无泪之声 城市的道路四通八达,城上的太阳却进不到阴影之中,向前走向后看,这条路都见不大什么人。 没有熟悉的街道标识,没有可以借助的路牌符号,寒屿仅仅依靠自己初入子诚县的方向感来探索一两条走出高楼密林的生路。 目之所及皆是玻璃幕墙圈起的建筑,左边的街道是灰黑色金属堆成的积木房子,简单直白的线条不带一丝圆角,仿佛随意掏出一根支柱都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要锋利千万倍。而右侧的街道则由一圈圈圆润柔滑的微线条连接,每一栋房屋、每一处建筑、每一点装饰之间充满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各式各样的部件看似松散却因为这只可感觉却无法看清的“丝线”固定住彼此的位置。 寒屿皱了皱眉。这种不对称不协调的异样顺着反射的阳光走遍他可以看见的每一个角落。左边的强势刚硬的姿态和右手边的无中含有的情势彼此对立,又在寒屿前后踱步的这条“无泪路”上互相渗透,趋于融合。 他不知道其中的原理该如何解释,已经放弃思考的他在胡乱猜想了包括但不限于“风水”、“地下城”、“危险武器”等诸多可能后就将自己的感觉抛到了脑后。在他的脑子里,那片意识之海上漂浮的也早不是种种情绪的浮冰,而是一片血色的土山。血红的泥土堆积而成的山峰不是原先的冰块所能比的,于是多余的思考在这里找不到立足的一亩三分地。 幻想在沾染了血土以后逐一死去,寒屿如行尸走肉般拖着疲软的双腿,在几乎光滑的路面上朝前行进。他脚底进三步退两步,步伐飘忽,游移不定,如果他能释放他体内积累的质量,毋庸置疑的他将随风起飞,被大自然放逐到遥远的太阳之中。 那个火球居住的地方一定相当炎热,靠近的人,或者巨人,抑或是别的没有超脱星系规则的生物都会化为尘埃。 只不过寒屿举起自己沾满泥土的右手,试图挡住有些晃眼的烁光,却发现无论他用怎样的姿势,以怎样的角度都无法阻挡光线进入自己的眼球。光线的规模不大,而且忽强忽弱,但却能每时每刻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灼影。 黑色的影子似乎是一串字符。 寒屿知道自己挡不住刺目的光线,索性让双臂自然地耷拉在微微曲着的裤缝边,这条裤子也一样沾着显眼的烂泥。他一边强硬地拉扯自己布满挫伤,组织感染,伤口化脓的身躯,一边读取着黑影中依稀可辨的字迹。 “此”寒屿试图解析逐渐清楚的字形,“此路不通?” 他不知道给他留下讯息的人是谁,想干什么,他也不打算思考于是遵照对方的指示,改变了前进的轨迹,不走大路该走左侧唯一的小道。 就在眼前黑影消失的刹那,寒屿走到了小道中央,左右两侧拥挤得不方便人移动的坚墙让他喘不上气。他把右手伸出,想要靠墙休息一会儿,结果向右前方倾斜的身体却因此失去了平衡感和立足的凭借。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坠入黑魆魆的洞中。 在一阵阵水声的包围下,他呛了几口水便不再挣扎顺水前行。 没想到来到子诚县的第一天,他就被骗了。 落月楚莹 被水流带走的寒屿不受控制地漂出了很远,远到他的思维都已经跟不上他的身体。漫天飞舞的水花透着淡绿色的光,而像滚筒洗衣机里搅动的衣服般旋转着的少年任由身上的干土被清洗完毕,在一个大的滑坡后掉到了一口深潭中。 他试图浮上水面,却被不知何时安在他肩上的重压摁入水底。尝试了几遍后,失去了力气和带他上浮的湍流,寒屿自然的像投入母亲的怀抱似的沉入潭底。 然而大抵幸福与痛苦的界限不那么明显,沉溺于幸福与沉湎于苦痛都何其相似,而人往往介于其间——求升不能,求禁不行。 在两个极端都无法前进之时,寒屿落入了无风无波的潭底漩涡之中。没有人知道这个漩涡从何处而来,何时诞生,对于漩涡的不了解就如同寒屿不知晓自己会被卷到哪里,又将于何处登陆。他只知道的,或许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哪怕不如神兽般神通广大也不会在这点危险中轻易死去。 水道只在浪花遮眼的时刻显得和海一般宽阔,然而真到了与它搏击的舞台上,它就是个泄了气的皮球,而寒屿正在它坑坑洼洼的橡胶表面上尝试着扼住水流的喉咙。 他正试图实现的手段是过去以及过去的过去的经历里未曾做成的壮举——这恍如与风车角斗的愚蠢的大开大合,在混乱的思绪中就好像是将军骑马执刀行于行阵之前,三分的勇敢,两分的自信,添夹着接近五分的放纵。 既然允许存在来不及做成的事件,那么亡羊补牢的家伙还是能被原谅的 寒屿就抱持着这样的想不通但姑且可以被自己理解的想法与面前的所有可见之物展开战斗,他这般疯狂的模样是不会在乎遇到的究竟是敌人,是古怪的机械,抑或是大自然遗弃的垃圾,甚至可能只是路过的流星,引发的思绪与战斗只会终结于他的筋疲力尽。 由于之前追逐卡那加尔直至昏迷,然后又几经波折掉入冷潭之中,寒屿的身体全靠神经紧绷的大脑维持着过于激烈的动作,而当神经递质全然混乱后,他的身体先精神一步而丢盔卸甲,他所剩不多的精神也在意识之海染上了夜色后土崩瓦解。 “幸存者”意识到灯光——或者说是太阳光正在急速消失后浮上了海面。 它皱眉沉思:意识之海也复刻了地球上的海洋环境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幸存者”盯着海平面上一层层升腾起的入云夜色,感慨着赤橙色的晚霞和太阳一个色儿,默默地迎接着全盘黑暗的到来。 自从入驻这片意识之海,它就觉得这里太单调太无聊了。 寒屿的心中本来堆积着许多的砖石,但在“幸存者”进入的第一时间,海上的建筑就已走入海面之外,离它相当遥远。它越想前进,距离就越远,而到了现在,夜色降临之后,远处夜色与海水相融的地方燃起了一盏灯。 “幸存者”知道那是意识之海里应该有的月亮。这轮月亮还没有升起,而它的手边便是它未曾踏足的海上建筑。 界定事实 寒屿身后是子诚县乃至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湖泊之一——镜水湖,熙熙攘攘皆是游客,这春夏交接的时候,阳光薰得人暖洋洋的,有种刚从散发着麦芽香气的被子里起身的感觉。他们平稳地享受着几乎每个人都应该接受的令人无论何时想到都会会心一笑的悠闲时光。 年纪大的爷爷奶奶互相携手,有些还牵着一两孩童的手在平缓的甚至一点足以跌倒的坑洼都没有的道路上龟速奔跑。沿着湖边正常漫步,行人往往可以透过一层层杨柳枝条瞧见各式各样的小贩。 商机,在哪儿都有,往哪儿去的也都有。因此,在浪涛间瞧见做的恰好可以买一团,瞧见卖带着清水的蔬菜的可以去拎一捆生菜,如果你需要饮料,或许还能碰到榨豆浆和果汁的戴头巾的家伙,向他讨要一杯只消几块就能获得的充满清香的饮料。 深吸一口气,让诚挚又真实的风充满胸膛,其间夹带着湖水、柳叶、人烟、欢声戏语,所有见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都能包容其中。 没有风暴的地方,看不见黑夜降临的时刻,住在这附近的人仿佛不知疲倦地喜爱着现在的生活。 难道他们就能这样包容自己心中的仇恨,可以这么轻松地融入到幸福之中吗? 经过了沉入深渊又被抛到大地上的刺激过程后,身体和精神早已破入了极限之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寒屿已经放弃了逻辑的思考,所作所为全凭着一口气。 那股透露着狰狞和不甘的气息来自一个古老的血色城池,城上挂着人头,城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幸存者”已经看不到寒屿在意识之海留下的情绪文字,而只能看到情绪具象化后的产物。它还没见到海上的建筑却被这样的鬼门关似的墙壁拦住。它似乎认识城墙上雕刻的汉字。 “杀。” 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情绪笔画,就像是计算机打出来的标准正楷字一样,可刻痕深度和趋势却像是被利刃一点点凿出来的。 “幸存者”不大明白,仅仅只是些文字何以具有这般荡人心气的力量,但它还是知道不该碰的还是不碰为好,所以它蹑手蹑脚从城墙边上绕了过去。 “这道心防,并不长的样子?”“幸存者”叹了口气,“这是好是坏呢?” 明明阳光明媚,在寒屿注意到了但特意忽略的角落里,舒楚莹正犹豫要不要上来和他相见。 只有一面之缘的两人其实没什么稳固的关系,如果硬是要说她能和他建立对话的可能也就只有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 关于师傅的事情,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不能提及的,因为这很可能跟以后的作战计划有关。 舒楚莹在戈律恩海斯降临的时候接收到了来自高层的命令,大概意思就是让她准备好在尚未恢复健康的情况下参与之后进攻怪兽城墙的计划。她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共振钟声 这个时候,卧倒在自己构建的框架之上的寒屿并没有认出来舒楚莹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救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面具下的驾驶员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以他就算有想知道机密的心也没有回溯记忆到那个时候的能力。更何况他早已对此满不在乎。 而舒楚莹也不大清楚自己面前烂泥附身,浑身上下充满了干涸的水渍的男人是不是自己印象中救了自己的少年。 她并非对寒屿的外表和衣着有偏见,只是在这样的躯壳之下,舒楚莹别说是看清楚他的气质了,就算是叫他正脸让她看看,他都没法把自己的脸摸索干净。 寒屿瞧着和自己搭话的女孩子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的状况下,除了和大自然与人造器械亲密接触地痕迹能给与她一点小小的排斥震撼外,她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虽然给舒楚莹一副邋遢不好接近的感觉,但受到了”survivor“影响的少年身上伴随的气息却不可磨灭。 这一点就像是广袤世界下的星星,追随着大气牵扯着摩擦生火的云海向天地间最后的末日之城前行。舒楚莹在这样的气质压制下甚至觉得,倘若少年并没有抵达他应该前往的地方,那么这个世界将无药可救。 可感觉归感觉,舒楚莹也明白,就凭着透露出来的一丝一毫的气息来判定对方的虚实是不可靠的,这一点她的师傅刘想到这里,本来盯着寒屿看的少女低头沉思,她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凭栏远眺的姿势,只不过不再扭头看他,而是紧盯着河岸白石栏杆上的青苔,旁若无人地垂下自己细长的睫毛。 关于师傅的记忆纠缠着爬上她思绪的高地,记忆爬得越高,她的眼睛就越发明亮,眼睫就垂得越低沉,犹如坠入冰窟的黄昏,夜色下迷人的月。 少女具体在想什么,寒屿自认为管不着,仅凭几句话他也看不清能和现在的自己攀谈的少女究竟有何居心。 她穿着淡蓝色着身、白色镶边的连衣裙,在东风恰好经过湖面的时候微抿着嘴唇,蹙眉低睫地思考,全然不像是会和他接触的人。 此轮心觉不与地位和身份挂钩,只不过是当时明月和血泥的差异,不到血洒三千里,月照五方亭的季节,那方的花怎能开的鲜艳。 可寒屿侧过面颊,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眼眸。这时的舒楚莹并未注意到寒屿的这个动作,记忆正停留在wz-3出击前、训练刚结束的时段,那段记忆平淡得到现在痛苦都是缓慢释放的,但每次到这里都是剜心的疼。 少年没有看面相猜心思的本事,可他知道一个人的眼睛深处露出的光是很难说谎的。他对自己的目光不大了解,他很少看镜子,自一年前就不再透过镜子来看自己,而现在他却从少女的优柔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就在寒屿想进一步透过别人心中藏着的镜子查看自己的样貌究竟已经多么破败时,舒楚莹动了动,一点感情没收地看向他。 寒屿仿佛看见了春天的桃林,夏天的湖风,秋天的枫山,冬日的芦苇荡,让人亲切,给人无恙。 他看不得舒楚莹的幽怨目光,自己别过脸去,怕她看清自己的具体模样。 而在两人对视的一刻,舒楚莹将寒屿完全当成了救命恩人和恩师的结合,带着期待望向少年稚嫩的脸。她这才注意到,这个邋遢肮脏的少年似乎和她一样年纪。 陌生的光 湖边最高的山峰静环山上有一座寺院,寒屿获取的资料里对其的说明是“疑似有不明生物存在于山脉底部,并很可能位于该寺庙中并通过某一特殊介质对附近环境造成影响”,他之前翻阅到这段描述的时候还以为这是记录着打听到的坊间传闻。 但安静和交流的时光在阵阵钟声内结束,他确认了声音的来源后忽然把记录和现实联系到了一块,透过被泥土遮住视野的眼睛仔细看向静环山上立着的宝塔。 宝塔有八节,越往上塔身越细,直到那锐破云天的塔尖发出与太阳争辉的华光,他才将目光收回。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寒屿在心里问“幸存者”,目光定格在舒楚莹脸上。 “有点意思但伤不到人类,它被压在塔下。”“幸存者”浮上意识之海后笑道,“相比于你变回正常的模样,这里的故事反倒平淡很多。” “是吗?”寒屿掐断了两人的对话,把目光收回,双臂伸向湖面,整个人搭在栏杆上,“是我太敏感了吗?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可是他还是不能放下心,扭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舒楚莹,呵呵笑道:“是我多心了吗?” 随后寒屿就像看不到她一样,全身依托栏杆提携,双脚离地,眼前只有一片微风带起千卷浪的大湖。 舒楚莹被寒屿前倾着身体将要栽入河中的举动吓得不轻,联想到他刚刚说的话,她还以为他要轻生,赶忙上去拽住少年的衣角。寒屿像一根跷跷板样向下栽去,又被少女轻轻压动身体缓缓直立起来。 脚重新踩在大地上,寒屿一脸疑惑地盯着舒楚莹看,仿佛在看一个把空调师傅叫来又问他从事什么工作的老实人。 舒楚莹不清楚寒屿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住了个奇怪的家伙(“幸存者”的抗议),更不明白他忽然发呆发傻,直勾勾地瞅着她不是因为她今天没有化妆,甚至连粉底也没涂,而是因为正在想办法填满自己的心结。 当然最后一个“不知道”也适用于寒屿自己,毕竟他只觉出自身的异样,大脑莫名地清明,具体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就只有“幸存者”完全清楚,但它现在已经保持沉默了。 不就突然结束了段对话嘛,至于这么小气,说话也不再回应寒屿在心里感叹道。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啊?”寒屿用双手蹭掉自己脸上的泥土嘎嘎,听到舒楚莹莫名其妙的问题也是吃了一惊,“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啊”舒楚莹双手食指搭一起在身前晃呀晃,“我看你快掉下去,所以我还以为“ “这个啊。” 寒屿再度把自己按到栏杆上,凭借着他多年踩路边水泥柱和挂桥栏杆的经验,熟练地在头接近栏杆前扳回平搭在石栏杆上的姿势。 这个过程他以前实现不了,自从获得了质位转换器后这个动作便能轻而易举地完成,有时会成为他思考到深处时的下意识动作。 “哇。”舒楚莹被寒屿惊人的柔韧性和强大的腹部与背部肌肉群震撼到,边赞叹边鼓掌。 阴沉的太阳 塔顶发出的尖锐的光照耀了看见它的每一个人,寒屿则在和舒楚莹的近距离交谈中察觉到了来袭的陌生光芒,在光芒渗透两人之前张开了质位转换器赋予的屏障。这个屏障的范围很宽,主动激发的屏障球体出乎他意料的覆盖了他身边半径五米内的所有空间。 寒屿顾不上也无意去救一个只是有几句话交情的陌生人,对他来说,拯救,现在还不如他小时候听过的玩笑更具有现实意义。但她既然能够被屏障收容,那么说明她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吗?” 脑海里冒出来这句话,寒屿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涟漪。 谁又是命里该早死的呢? 这轮光芒一眨眼功夫便消失无踪,透明的屏障外展示出它所带来的灾害。 “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为什么屏障会“寒屿陷入了沉思。 屏障会阻挡具有攻击性的物体,大叔给他演示过并且他自己也亲身体验过,然而他自己也没想到屏障连光芒都能敌我识别的抵御,更不理解听说是镇怪的宝塔为什么会扩散具有攻击性的光亮。 “看你的表情,是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吗?”舒楚莹觉察出了寒屿微妙的感情变化。 她通过与寒屿的交流,逐渐把面前泥泞中脱身的少年和救他的恩人联系到一块。而能出现在警戒区内又能解救出她,打捞师傅驾驶舱和遗体的人不论年纪如何,自然本事不小。 他言谈之间,表情风云变幻,逃不过她的眼睛,而那隐藏其中的微末始终,则让她心生好奇。一份驾驶机甲战斗前燃起的心气再度回归。 “有,有吗?” 寒屿不认识舒楚莹,隐约猜到她大概认识他,但自己身上有不能说的秘密,所以就算她说自己是他姑奶奶他都不能和她交底。 “刚刚是不是有一阵闪光,太突然了,我也分不清是我的幻觉还是这阵光真实存在。”舒楚莹眼瞅着少年支支吾吾的样子,约莫明白他有不能言语的秘密,所以主动询问道。 “是。” “那就不是幻觉了。我和你讲啊,我家就在这附近,最近总能看到一阵诡异的闪光。” 舒楚莹的情报吸引了寒屿的注意。 “按你的话说,这闪光不是偶然吗?” “是的,就大约半个月前,这附近的山间会亮起一阵诡异的光,起先是每天中午正午时分闪烁一次,后来是白天每隔两个时辰亮一次,再往后就是不分昼夜,一个时辰一回” 寒屿边听舒楚莹介绍情况,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和先前一样的人群,估算了一下自己来到地面的时间。 “看来我是在闪光间隔里来的”寒屿大致清楚了目前的情况。 具有攻击性的闪光竟然有这么高的发光频率,可为什么附近的人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他把目光定格到了舒楚莹身上:“那你住在附近,身体上没啥不舒服?” “啊?啊,还,还好。”寒屿的话让舒楚莹猝不及防。 怎么突然扯到她身体健康上来了? 联想到之前的话题,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这阵光对人体有威胁?” 多一人的孤独 “你们这儿的太阳一直都是这副鬼样子吗?”寒屿看着酒红色的天空里镶嵌的蓝紫色火球,吹着湖边刮来的冰凉的风,问同样不清楚状况的舒楚莹。 舒楚莹饶是学习了不少关于怪兽和特殊生物的知识,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不能摸清原因。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猜测是有某种怪兽,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原因” 舒楚莹说出这句话后,对自己的可称懒散的态度大为诧异。明明这种事情无关群众应该被劝阻离开为好,但不知怎么,或许是她下意识地相信寒屿的能力,自己也无法联系上“怪兽对策局”的联络官,正想找人一起去完成发现怪兽,收集情报的冒险。 “你,找了多久?”寒屿以为面前的少女就是个怪谭爱好者,喜欢“走近科学”,随口问道。 “两天左右,我刚从父母家回来散散心,结果就碰到这件事。当地的监测部门找不到人,我就只好自己来调查了。”舒楚莹摊摊手,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自己寻找真相的标准流程。 “你找得到当地的‘怪兽对策局’的人?”寒屿抓住了一个盲点。 “‘怪兽对策局’自成立以来就不是阴影下的组织,找他们有官方的渠道,这有啥问题吗?”舒楚莹疑惑地回答道。 她看寒屿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在看一位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人。 “没,我随便问问。”寒屿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的问题。 这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变化?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舒楚莹提醒,他都快忘记“怪兽对策局”的咨询与举报电话曾经在青痕县城的大电视里滚动标识过。 很强烈的既视感从寒屿的背后脊髓直冲上天灵盖,他笃定自己更早之前搜集过类似的情报,但现在这份记忆沉入了虚妄的大海之中,完全找寻不见。 在寒屿探索自身异变的同时,舒楚莹则继续分享着自己收集的所有细枝末节。 从她的陈述中,寒屿捕捉到了与先前出现的怪兽征兆不一样的特点。 那就是除了塔顶闪光警告,其他的诸如地动山摇、广播预警系统启动、自然气象诡异变化等都未曾出现过。假如把时间延长到现在,也只能将一片祥和中的天露酒光纳入考量范围。 闪光具有攻击性,但无论是享受生活的路人还是默默调查的少女,似乎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甚至“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拥有用不完的活力”。 那么 寒屿做出了大胆的假设:闪光的攻击性是他引起的,具有攻击倾向的闪光是针对他而发射的。 “你,真的不难受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寒屿用唯一还明亮干净的眼神触碰舒楚莹时而直视时而闪躲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道。 “行。”少女点点头。 “一定要说哦。”寒屿再次强调。 舒楚莹猜测这份承诺对少年很重要,便直视寒屿的眼睛,玻璃珠似的眼里清澈倒映着少年的面庞:“有不对劲的线索,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拾级而上 “那我们就是为了完成同一个任务的同志了。”舒楚莹全然不在乎寒屿身上的泥泞和污渍,主动伸出右手,“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舒楚莹,你之前也许见过我,但是你不记得了。” 她说的全是事实。在保密条件之内,这些掩饰是必要的,此上再论真假。 寒屿和舒楚莹聊了他一个月的交流量,开始一点点相信这名少女透露的信息。但当舒楚莹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舒楚莹,原来你就是那名还活着的驾驶员” 寒屿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可当他留意到舒楚莹脸上闪过的忧伤神色,以及略微垂落的眼角,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他刚想安慰少女,却发现自己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无数引导人情绪的字眼和词句涌上心头,却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压住。 寒屿只觉脑中一顿髓液旋转,全身斜靠在历经风霜而不倒的磨石栏杆上:“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些的。” 说着说着,阴郁从舒楚莹转瞬即逝的忧伤神色中转移到了寒屿的脸上:“况且我也没资格说这些。”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正面对垒卡那加尔胜算如何,但在不间断的追逐中,他已经认识到自己连神兽的脚步都跟不上。他相信“幸存者”拥有的潜力不止光线和那把弓,而现在自己的体力也只能支撑三分钟左右的变身,可以说“survivor”的能力并没被他运用出来。 实力的不完全还不是最要命的。 寒屿右手臂压在石栏杆上,椭圆形截面的栏杆逐渐向下凹陷。 “没关系的,我只是想到了师傅,问题在于我而不是你引起的,你不用感到抱歉。”舒楚莹左手撩起垂于眼前的乌黑秀发,她玉石般的眼中光彩重现。 “那就好。” 寒屿憋了半天攒出这三个字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舒楚莹揉了揉脸颊,让自己保持微笑不动。 “我”寒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交换真心,“我的名字比较难念,三青寒屿,但其实只有三个字。” “三个字?”舒楚莹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说来话长,我妈说大仙给我推的命里有水劫,所以把‘清’字给拆开了。然后就成了这样。” “啊哈哈。”舒楚莹一时间哑口无言,“第一次听说拆姓的。” “这就更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跟你再聊。” 寒屿搓了搓双手,随后站直身体,伸出了右手:“我们是同志了。我就不问你离开岗位是干什么的了,总之” “哦,对。”舒楚莹右手一挥,啪的一下两人握了握手,“不过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在休病假。” “诶?我看你挺健康,挺正常的啊。”寒屿上下瞅瞅,一人一非人类也没看出啥不对的。 “对啊,所以我早就申请回去了,但一直没批准。最近有”舒楚莹差点说漏嘴,左手捂住嘴巴,然后才缓缓说道,“最近有点无聊,所以才来这里查查奇怪现象。” 前方无路 走过千级台阶,往上是沉默的石砌平台。整个平台的占地面积相当广大,在远处足以看见轮廓的高塔也只不过是这里的一根顶天柱子,高塔附近还有着仅比它低矮一头的石像群,在模糊的山影中完全无法将它们和树影分清。而到了近处,被黄墙褐瓦保护起来的尖顶小房子映入眼帘。 不同于高塔和石像密集分布的吵闹感,这座孤零零地躲在墙体保护之后的更年轻的建筑就像是潭水边垂钓打盹的无名老人,它立在那里,仿佛很早之前它就应该待在那儿,又久久伫立,仿佛时代久远忘记了呼吸。 推开连门闩都没有的虚掩的木门,寒屿抢先进入探一探里面的虚实 “这里,怎么看起来像台风登陆过一样?”寒屿回过头问舒楚莹。 舒楚莹爬过这千级台阶已是气喘吁吁。这倒不是她体力不行,只是从寒屿告诉她那道闪光存在未知的攻击性后,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动作都失去了往日控制的精准度,想要贯通地完成某项任务,哪怕是抬腿都会付出过去百倍的体力消耗,引起轻微多阵的头疼,令她的体力快速下滑。 在适应了缺氧和剧增的血压后,虚化的画面才从舒楚莹眼中的一堆马赛克还原为寒屿的脸。 她回答道:“听说原先的寺庙在第一轮怪兽袭击的时候就已经被摧毁了大半,卡那加尔过境后原先的废墟和子诚县城一半的建筑都发生了错位,这里留下的应该是还存在于阶梯之上的‘山门’。” “山门啊。”寒屿上下打量着这栋和孙悟空变成的带尾巴土地庙一般无二的祠堂建筑,两个圆形窗户喜感十足。 他边观察建筑边绕着祠堂转悠,舒楚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不打扰,在一旁的歪脖子楸树上倚靠着歇息。 寒屿转到祠堂的身后,碎石、砖瓦、血迹和布满裂纹的佛像一角随意地摆放在长条状的裸露地表上。 歪斜的地基像是被啃食过的蛋糕,黄姜花和文殊兰散落一地,向着四面八方努力生长。从“山门”到高塔之间都是这般景象的重现,似乎有位恶趣味的神将一处处凋零惨状复制粘贴。 眼见寒屿绕到祠堂后没了动静,舒楚莹不由得担心,于是抬腿想要跟上寒屿的步伐,却忘了身体比往日沉重,没走几步就左腿跪地,左手撑在地上,维持着身体不会倒下。但她眼前的风景越来越模糊,活动的物体在她眼中已经成了摊开的扑克牌,略微清晰的一角她只能从中看出卡牌的花色。 “喂,舒,舒楚莹是?别在这里睡着了。”寒屿本来都往高塔前进了,但留心到舒楚莹上山时的吃力感和苍白的神色,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还是回头寻找被自己落在最后的“同志”。 “你,到哪里去了?”舒楚莹起初还在奋力挣扎,尝试着让自己站起来,但被寒屿搀扶后,她的精神和力气瞬间恢复,甚至让她噌地从地上窜起来,吓了寒屿一跳。 塔下无人 没有道路不代表无法通行,它可能隐藏着等人发现,也可能正在积蓄机会待人开辟。 寒屿自从进入仅剩下一层层向外突出的石壁攀生的区域,便能通过手掌的触感和脚蹬的踏实明显感知到七层高塔之下存在的凝实之物。他猜测这便是原本助力登高用的石阶,不知道为什么被嵌入到了不可被接触的塔底。 这种融入地形的错位填塞让他有种很强的既视感——似乎卡那加尔的地形迁移能力与它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份既视感又不完全依附在这种能力的相似性上,一级级向上盘旋的石阶并非嵌入塔底就不再移动,而是不断地上下左右浮动着。 寒屿推测,一定有某种尚未知晓的力量正不间断地透过层层岩石的阻隔,在高塔的镇压下操控着级级石阶,防止整个地形的移动改变山体的垮塌。 “要是强行把石阶找出来反而会牵动整个地形的毁坏,传说镇压在下面的妖怪也不是这种能力啊?”寒屿不禁好奇道。 “这个这个我可能比你知道的更多哦。”舒楚莹举手,嘿嘿笑道。 “你知道吗?”寒屿疑惑道。 “我是本地人,获取信息的渠道比你可多多了。”舒楚莹骄傲地挺起胸脯,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那你说说。” 寒屿的反应异常的镇静和冷淡,让分享欲爆棚的舒楚莹有些失望,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认真回想自己知道的每一处细节,将已知情况和盘托出。 在她介绍相关讯息之后,寒屿不敢相信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舒楚莹所讲的情况是前所未见的。按照现在“survivor”的能力,恐怕在毁灭子诚县城之前,未知的灾害都无法得到解决。 “最好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舒楚莹双手十指合扣,闭眼祈祷道。 “但不可否认,灾害的前兆已经出现了。”寒屿无奈地感叹道。 他总结了目前已知的情报后,正一边带着舒楚莹往地面之下移动,一边思考着未来的计划。 卡那加尔毁灭青痕南部的小县城后,寒屿的大脑就一刻得不到消停,先是猛烈的头疼让他无法安静,再是思考的混沌让他无法集中探寻出路,他只能不断地在脑袋里重复已知的信息,试图拼凑出半个以上的答案并获得解决之法。 “可是还有一个前兆并没有出现,不是吗?召唤塔下巨蛇的前兆,还需要大地的”舒楚莹细数着有记录以来总结的规律。 “不会?” 舒楚莹把目光集中到了寒屿的身上。 “青痕县城南部的小村庄,青水村你听说过吗?”寒屿上下嘴唇死死贴住对方,用嗓音写出这段话。 “那个小村子不是早在卡那加尔第一次现身时就” ”好你个卡那加尔,原来是这样,原来“寒屿不再收拢自己身上的愤怒,他想明白了很多此前是那么不可思议,现在又无限合理的细节。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最近青痕县的地形出现了巨大改动,有人目击到了半潜入地底的卡那加尔。莫非地形改动来自青水村,来自卡那加尔?那”舒楚莹的嘴唇接近一个粉红色圆形。 “条件齐了,齐乎的邪门,它们,是故意的。”寒屿目光冰冷,脸色更是像饿了千年的吸血鬼一般。 隐形之蛇 “没想到塔底还有这么精美的蛇形石雕。”寒屿赞叹道。 他先一步进到了无人的通道之中,在舒楚莹摸黑探路抵达石雕前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表面异常光滑的蛇形石制物。 “这是什么?” 舒楚莹作为本地土着,一开始还不大相信这座被传成镇妖塔的普通石塔埋藏了什么本地人不知道的秘密,但在见识到了高塔下松动的地下通道门,穿过保存完好的地下通道,她也不得不思考传说的真实性。 她向来是没把老一辈传下来的故事当成可能真实存在的事实,仅仅在孩童年纪还会敷衍相信,到了中学大学,已然只在杂谈与都市传说里能窥见故事的最后一眼。 故事老了,讲故事的人也老了,讲故事的人最终死去,故事也就没了下文。 寒屿听闻本地土着妹子竟然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直接陷入了沉默。 本地人都不曾见过的遗迹,大概率和没落于世,鲜见于文献的传说相关,而第一阶段的征兆已经悉数显现,如果想要唤醒灾难的源头还需要激活沉睡的怪兽,文献记录到这一步便停止了叙述。 具体的触发条件是未知的。 寒屿背后一阵发凉。他刚刚不受控制地触碰了石雕,然后像是睡觉从床上滚下来的猫一样弹回了原位。 整个过程不过是一两秒中的动作,寒屿的大脑甚至未曾有所察觉,要不是舒楚莹的反问,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石雕传来的异样感来自何处。 “这个石雕是唤醒怪兽的关键吗?可是我们并没有进入高塔之内才对”寒屿对随意遗弃召唤魔咒的布置感到不理解。 “如果不是我们到这里来,也许不会有人看到石雕?”舒楚莹走到寒屿身边,双手背搭在后面,细细观察着蛇形石雕。 “说的也是。” 寒屿梳理了前因后果,认可了舒楚莹的说法。 “我碰了它一下,但被不知名的力量排斥。石雕到现在也没有反应,应该在石雕之内,高塔之外有某种防止妖兽脱逃的保护机制。”寒屿补充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被一团黑暗包裹的只剩下模糊轮廓的舒楚莹。 寒屿横跨两步走到舒楚莹身边,发现她的情况有些不对,急忙把她按在蛇形石雕上的手掌从手印状凹陷中拔出来。 他刚刚近距离接触石雕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道手印,而现在深黑色的五指和掌心赫然出现在表面极度光滑的长蛇身上。 舒楚莹靠在寒屿怀里,眼中有浑黑但发亮的光彩却目不斜视,对在她面前摇晃的寒屿右手毫无反应。 “这种失魂落魄的神色,是附身?”寒屿想起了西尔格。 当初初代西尔格借用他的身体时使他陷入了短暂的思维空当,寒屿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可是有一个人却见识过。 “是的,和西尔格当时的情形一致。不过”“幸存者”只把眼睛露了出来,半边身体还沉在意识之海中。 “西尔格是好人,但高塔下藏着的,未必是好妖怪。”寒屿自然能理解“幸存者”未说出的是什么。 上山容易 竖起的瞳孔见证未来的游客,嗜血的面庞不识桥下的枯骨。 隐形之蛇显形的那一刻,寒屿和舒楚莹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昏黑无光的地下,一条只见其身不见其尾的巨型蛇状物区分了光与影的边界。它亮着两点光芒的头正对着两人冲过来,它的速度快到光芒无法在视线里消失,留下一道两相重叠的荧光线条。 光芒永不消尽,宛如岁月难以发黄。 在光点变成闪亮的瞳孔前,舒楚莹啊了一声,仿佛记忆被点燃,下意识地左手抱头蹲下。她的右手紧紧攥住寒屿的左手,在全身下坠,不可遏制地颤抖之时,她施加的力气逐渐加大,在寒屿的左手腕上留下淤青。 “你们,是,什么人?” 巨蛇说话了,用的现代汉语,琢磨了一阵才磕磕巴巴地吼道。 “你是活的?” 寒屿还以为巨蛇是某种灵魂体,但它怒吼出的风还是顺着地底的缝隙轻抚他的面颊。 “我,是活的。”巨蛇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寒屿紧追不放问道。 巨蛇思考了一阵,才缓缓地回答道:“我,在补救。” 赎罪者。 寒屿在心里想到。 曾经有一本和《怪兽鉴方录》类似的古代怪兽记录文档保存于天宇市第一图书馆中,由专人交给寒屿观摩。在那时,他看过一眼关于子诚县城可能存在的怪兽记录。 “堕海于莽,天露穷荒,肆翻诸迹,以逞其因。 …… 镇销余祟,浑救幡灵。于斯于蟒,兼改徐影,勿负其心,则上下通平,往来无虞矣。”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这里吗?”寒屿想问清某些事,先将舒楚莹的异样放到一边。 “是的。” 本来气势汹汹的巨蛇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正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某个秘密。 “你,一直是一个人吗?”寒屿试探着问道。 自从巨蛇开口回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传说中的神秘妖怪归类为中立以上的生物。而根据巨蛇寥寥几字的描述来看,她的过往似乎能和文献一一对应。 文献记录中说不要触怒它的逆鳞便不会有什么差错,凭借之前的观察寒屿这才试图转移话题,获取更多的情报。 现在的他不能承担太多的风险,因为他的道路已经越走越深。 上山容易,下山艰难。 “是的,见过我的人,应该都已经死了。”巨蛇吞吐信子,眼睑低垂,目光收敛到微不可察的地步。 “你,想要回到上面的世界吗?” “上面的世界,还是不去了最好。”巨蛇的瞳孔泛起灰白,有排解不了的阴云积聚在其中。 它的回应听起来发自内心,寒屿反倒无法理解。 难道当年镇压的时候,这群金钵找错了人? “那你能把我的朋友复原吗?她似乎因为你的出现受到了某种影响。” “她,她这副样子不是我造成的。我恐怕不能帮你。”巨蛇吐出信子,竖起的瞳孔再度发光。 寒屿叹了口气,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周身冲出的冷气激起寒颤。 “现在,该我问你,你,是什么人?”巨蛇分叉的信子和寒屿的脸只有一公分的距离,寒屿甚至能完全看清信子上的褶皱。 “探秘的人。”临近危险,拼凑出故事一角的寒屿镇静下来,“有人想唤醒你,或者你们。我们是来调查的。” “难道有人还活着?这不可能,所有的文字都被处理过,当时的人都在水灾里消失了”巨蛇收回了信子,颊窝顶在寒屿的鼻骨上。 它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宝石般闪亮。 追忆无门 “既然是你求得的蛇血让你变成不老的生物,那你为什么不试试去找找他呢?” 寒屿奋力箍住巨蛇的头部,不让它再逞威风。 “不,我不能。”巨蛇疯狂地蠕动身体,整个空间的黑暗部分都快被弓起的蛇身填满了,“我记不清了,但我不能离开,我也离不开这里。” 它在说完绝望的三重短句后彻底陷入疯狂,与此同时,舒楚莹也不受控制地抓住寒屿的衣服,细长的手指向他的背部深深扎去。 巨蛇乘着寒屿分心的空当,抖动光滑的躯体,震开了钳制它的双臂。 寒屿顾忌到巨蛇并非有意袭击他们,还在尝试和它对话,但对方光滑有力的躯体拼尽全力抵抗着他的抓握,甚至无意间吐出蓝色的火球给了寒屿一点小小的震撼。 在巨蛇略显出色的火力下,寒屿右手配合着防护罩遮挡住巨蛇的攻击,侧过身想先压制住受尽精神折磨的少女,将带舒楚莹逃出地下作为第一要务。 但巨蛇先前明显是收了力的,挣脱了思维与理智的枷锁后,它的攻击由单一的击打冲撞升级为灵活游动的定点试探。 寒屿双手应对的时候,它将试探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仅剩的理智也只是注意到了少年需要保护某个普通人。而当巨蛇联系到少女的身体,释放了她心中的阴暗后,它发现少年漏洞百出。 “我不想伤害你们的。”巨蛇弓形的身体一抖,盘成了螺旋状。 它话说得低声低气的,蓄力的动作却全不马虎。 舒楚莹毕竟是普通人,在狭小的空间中承受不住巨蛇舍身的冲击,现在背身逃跑,寒屿相信自己的“同志”多半要变成这一块那一块的漫天血花。 “你,才是,第二阶段的锁吗?”寒屿的大脑高速运转,在和巨蛇交流的同时梳理着起因经过。 “我,不知道。”竖起的瞳孔不再带有慢条斯理的温柔,听到寒屿的问题就像触动了某个机关,巨蛇的吻鳞、鼻间鳞、眶鳞全部凝成一团,信子长伸,发出嘶嘶的细碎声响。 “既然你是唤醒怪兽的关键,那么我就不能让你胡来了。你想要完成的事,我会帮你完成的。”寒屿双脚一跨,全身下压,气沉下盘。下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 舒楚莹虽然依旧神志不清,但或许是死亡的威胁足够炽烈,她抓住寒屿的动作变得无力,整个人像攀爬到绝崖峭壁的登山客般紧紧依靠着最坚实的大地。 而寒屿宽广坚实的后背即是她现在所能抓住的最强大的依仗。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见,但愿你能听清我接下来的话。”除了要保护舒楚莹的安全之外,寒屿还需要考虑一件事,所以他补充道,“一出现闪光,你就往通道的方向跑,不要回头,听到吗?” 舒楚莹还未做出反应,巨蛇就率先发动进攻。它吐出长条的蓝火,闪烁的火柱和寒屿的护盾全力碰撞,粗大的身躯则裹挟着冲刺的巨力死死地扣住寒屿,让他不能移动。 趁着巨蛇的注意力都在寒屿身上,意识搅乱成浆糊的舒楚莹脱离了崖壁的怀抱,向深空坠落。 兵分两路 咚隆一声,跑在寒屿面前的舒楚莹被通道上方掉下的石块拦住去路,躲闪不及又被看不清的石头绊倒。 “还能跑吗?”寒屿问道。 他边问边用左脚刹住前冲的身体,右脚跟上左脚根,随后踏出右脚,借势转身,右手握拳狠狠砸在巨蛇的额骨上。 猛烈的冲撞和沉下巨力的拳头合扣在一块,激起的风波让整条通道都微微颤抖。好在寒屿的力气更胜一筹,巨蛇并没料到普通人类竟然有比它的肉身更为强悍的力量, 舒楚莹被拦下的位置离通道出口不远,偷偷潜入的光让寒屿能看清浑身少女身上沾满的血迹。 巨蛇与舒楚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再拖延下去,带着不知怎么染上了一身伤的舒楚莹,寒屿只能尝试短时间多次变身。 无论是多次变身还是当面变身都是相当危险的。 于是寒屿只能做出决定。他看向舒楚莹:“你还能跑起来吗?” “能。”听到寒屿的询问后,她摇晃头部,无力地吐出一个字来。 舒楚莹在灰尘弥漫,四周震荡,身上多处擦伤,早已从浑浑噩噩的梦乡中苏醒,但她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想要抬起左脚,一路狂奔,却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扭转身体。 “你在干什么?”寒屿再度打退巨蛇的冲锋后,瞧了一眼怪异扭曲的舒楚莹,皱了皱眉。 “我的身体”舒楚莹全身上下也许就嘴最利索了。 还没等她说完,巨蛇和她一样卷起身体,它想要让身体像炮弹一样发射却扯得自己头尾生疼。 两个人面面相觑,巨蛇更是疑惑不解。 “这是怎么?”巨蛇现在也只剩下半个头能正常运动,其他部位仅仅能离开原位一两毫米便自觉弹回。 “你能控制它?”寒屿大致明白了原理,虽然不明原因,但总归是件好事,“试着移动你的脚看看?” 舒楚莹不傻,也看出了端倪,尝试着把卷成麻花的身体变回原样,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本来想要松开挂住右腿的左脚,结果整个人依靠独立的右脚蹦蹦跳跳往前走。 不出所料的,身后和寒屿对峙的巨蛇橡根麻花一样向前咕勇。 要是放在户外,这样的动作能让寒屿笑三天,但在拥挤且脆弱的地下通道内,这样的行为已经让两人一蛇陷入了绝境。 “那你能把自己解开吗?”寒屿放低了要求,并初步想了一个方法。 “大概?”她试了试移动左手,但被抱住的右臂正在忽下忽上地摆动。 动作反馈到巨蛇那边就是它用右侧身体猛撞通道墙壁。 看着通道一点点出现裂痕,寒屿已经不指望舒楚莹解开“人结”了,赶忙说道:“停,别动了,站那里,对。” 舒楚莹头上掉了一层灰下来,呛得她看不清方向:“好,咳咳。” 寒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很冒险,不过为了把舒楚莹送走,他必须这么做。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不要害怕。”寒屿来到舒楚莹身边,轻声轻气地说道。 妖怪世界 舒楚莹离开塔底空间后,三青寒屿被头顶落下的巨石堆掩埋,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地下漆黑无光,不知头顶是朝阳还是落日,抑或是阴雨无情,无人可说得清。 要是没有护盾保护,此时此刻不论妖怪和古老的爱情会不会进入轮回,寒屿反正肯定已经搭上这班车了。趁着结构不再崩塌的空隙,寒屿摸索着四周,试图找到能被击碎的脆弱点。 在增强的黑暗视力下,寒屿找到一处较为宽松的土堆,正要准备大力开天,原本漆黑一片的塔下通道内忽然闪闪发亮。这道光芒闪现得过于快速,在寒屿看来就像是整个宇宙爆炸了一般,全世界都在发出刺目的微笑。 在视力增强的同时,适应光源强度变化的能力也被加强不少,寒屿眼前因为闪光导致的黑影消散得很快。 可黑影退去,光明的世界再度占领视野,寒屿却巴不得自己的视力尚未恢复。 眼前见到的条条黄鳗,中间旋转着的佛像和灯芯,没有顶部的灯火长明的塔身结构无一不在描述妖怪的故事。 和现实世界脱开联系,寒屿感觉自己的每一根寒毛都不自觉竖立了起来,这份紧张来自恐惧之外,焦虑之中,令他对这个地方极为反感。 “你,为什么在这里?”巨蛇不知刚刚躲在哪里,现在突然黑成一团冲到了寒屿面前。 当时巨蛇的吻部离寒屿的头只有两指距离,过近的距离直接让寒屿收拢右拳,左手掌化作手刀,随时准备反击。 也许是巨蛇感受到了寒屿身上瞬间释放的杀气,它自觉地摆动身体,向后方蹭了几步。 寒屿眼见巨蛇这么听话护盾也没有被动张开,明白巨蛇并没有敌意,于是开口道:“我似乎踏入了关押你的结界内,但好在舒楚莹跑出去了。” “那个女孩子?” “是的,她和当地调查怪兽的部门有关系,发现我不见了会想办法的。”寒屿说了半句真话,半句假话。 和怪兽调查局有关,又是机甲驾驶员的舒楚莹跑出去了,而巨蛇可以自由活动,说明蛇与人的联系中断了,她的行动应该只取决于她自己。 她要是记得自己的话,找当地的人来挖他或许自己还有点从外面获救的可能。 但寒屿一想起卡那加尔的事情就不自觉苦笑。 凭什么呢?凭什么相信我呢? “她很特别,我感觉和她很亲近。”巨蛇毫不避讳地说道。 “她,该不会是你的后代?”寒屿大胆猜测。 “不,怎么会呢?”巨蛇用力摇了摇头,“书生和白娘子,很有趣的传说故事,但现实可没那么理想。不然我们也不会在这里闲聊了。” “你说得对。”寒屿说话带了点不忿。 “我,被带回来,你为什么一起过来了?”巨蛇再度问道。 它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蛇眼在发光。 “我能说是一道闪光出现,然后巴拉巴拉我就在这里了吗?”寒屿实话实说。 “半句真话半句假话?”巨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