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之九思》 司藤+伪装者1 王朝末年,气运衰微。 西南边陲,有人看见白昼流星从天而降,只是下落的地方林深茂密,人迹罕至,也就没有人去一探究竟。 唯有一个青年道士,本就向着那里走去,只是他低垂着眉眼,一脸苦大仇深,踽踽独行,没有抬头看一眼风景的念头。 所以也就不知道,当他站在大树下的时候,那从天而降的东西就在他的头顶上。 穿越时空乱流,罡风碎体,即便有鸿蒙珠护体,九思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万八千丈的宏伟躯体被撕碎又挤压的细小到不忍直视。 更遑论,离开了鸿蒙世界后,鸿蒙珠内的鸿蒙之气顷刻消散,珠子连连降级,直到突破此方屏障时,九思已经能感觉到那几乎是颗废珠子了。 当然,比珠子更废的,是她。 原本就生的晚,还没弄清楚自己有什么天赋技能,就赶上了盘古以力正道,要开天辟地。 连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砍掉了八条命,如今这剩下的一条也已经奄奄一息。 九思挂在树枝上,首尾悬垂在那里,动也动不得,唉声叹气的看着自己现在的身躯,想哭。 费力的扭头看了一眼,看见连树上缠着的白藤都比自己粗壮些,更想哭了。 可即便这样,还是想活。 她拼掉了八条命,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就是为了要活下去。 又扭头看了看,很好,树上有个鸟巢。 有鸟巢就有鸟,有鸟就有蛋。既然要活,还是先吃点东西补补身体。 全身都疼,尾巴费劲巴拉的努力的勾着树枝,想要把身体缠上去。 ‘啊,又失败了。’ 九思不甘的看了眼鸟巢,距离有些远。 ‘算了,不吃了。’ 鸟巢挺大,说不得里面的鸟比自己现在体型都大,万一被只凡鸟吃了,太没面子了。 好歹她也是上古神魔。 虽然自我调节了一番,但九思心里还是盘算着,等她修养好了,动弹起来没那么疼了,就去吃个鸟补补身体。 修养间,九思忽然感觉一股陌生的能量被注入到自己体内,修复着她寸寸断裂的骨骼,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一定对自己有好处,便极力的吸收着。 并向着那能量传来的地方掉落下去。 她悬挂的这棵树是棵擎天大树。 她原本挂在树顶的某枝树梢,被层层树叶挡着也看不清那能量来自树下的什么东西。 等她看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化形了,并且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那个拿着一颗珠子的小道士身上。 悲催的是,她现在的身体实在脆弱,高空坠落让她头晕眼花。 涌了口血出来便晕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时,后腰枕在小道士的脑袋上,扶着腰起身。 仰头看了看高度,又看了眼那小道士,嬉笑一声:“倒是命大。”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那还没断气,却断了胳膊腿的小道士。 从他紧握的手里抠出那颗已经没有能量的珠子,默默记下样子。 转头看向擎天树的方向。 树下站这个人形小女孩儿,正懵懵懂懂的看着她。 九思走过去,挑着眉捏了捏她的脸。 “小白藤?你倒是好运道,居然也化形了。化形了就不算是素的了?嘿嘿,你这样的小妖,我一口能吃好几个。啊呜~” 九思张着嘴凑近小白藤,张牙舞爪的。 小白藤软软糯糯的,被掐了脸,有些疼,又怕九思真的把她吃掉。全身都僵硬了,红着眼眶却也不动不挣扎,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一点,仿佛她还是那棵缠在树上的植物,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的任人欺负。 这倒是让九思不好意思起来了,直起身子,手指在小白藤的眼下蹭了蹭。 “别哭了,再哭真的吃了你!哎哎哎逗你玩儿的。不吃你。就你这样的小妖,吃了也不补身体。” 小白藤止了眼泪,仍旧懵懵懂懂的看着她。 九思自己诞生也没多久,不能指望她会带孩子,见小白藤不哭了。也不管了。 内视了一眼体内的珠子,好么,一点能量都没有了,连光都不会发了,就那么悬浮在她的识海里,黑黢黢的,又丑又废。 手一扬,两指宽的水柱在地面上冲击出一道细窄的水沟。 生无可恋的张嘴喷了口火,好家伙,凡火。 九思抱头蹲在地上,眼泪流不出来,但伤心是真的伤心。 生来九命,有着万八千丈伟岸身躯,身负烧天异火,能引四海之水的时候,都被人砍的毫无还手能力。 现在又细又短,只会浇花生火的她,肯定活不久了。 就在九思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时候,扭头一看,小白藤蹲在她的身边,懵懂乖巧的看着她。见耷拉着嘴角要哭不哭的样子,还伸手开了朵花递给她。 九思皱着眉,看看花,看看小白藤,嫌弃又无奈。 “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呵,我可是堂堂上古神魔,九命大蛇!上古神魔听说过吗?” 小白藤歪头看她,认认真真,似乎真的在思考。 九思谈了她一个脑瓜崩,仰面躺在地上。 “我跟你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一个才化形的小白藤,哪里会知道什么上古神魔。何况我现在也不是神魔了。” 小白藤学着九思的样子,躺在地上。只是她才化形不久,还有些本能不好控制,摸摸蹭蹭着便挨到了九思的身上,又伸出小手小脚准备搂住缠上。 九思诞生没多久便被追杀,从来没跟人这么亲近过,很是不习惯。正要抬手推她,便听小白藤软软糯糯的喊她。 “大蛇。” 九思推人的手便停了下来,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叹了口气,任由她搂着自己。 “哎,我现在也不是大蛇了。” 她伸手比了比长度,又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个极小的圈。 “我现在就这么点大,还没你的藤粗。盘古要是在,不用开天斧,吹口气我就死了。哎不过如果我当初就这么点大,盘古大概是看不见我的。哈哈哈你知道吗?他的眼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好丑他就是个傻大个!” 小白藤一脸赞同的点头,颇有几分同仇敌忾。 九思见状十分满意。 摸摸她的头,又捏了捏她的小肉脸。 “以后你就叫我九思。你也该取个名字,林子里那么多小白藤,你跟它们总是不一样的。” 小白藤歪着头,天真懵懂,片刻咧着一嘴小白牙,十分高兴的样子。 “九思叫我司藤。” 司藤+伪装者2 那颗珠子的能量让九思成功的化了形,但她还是心心念念自己原本那伟岸的身躯。 便考虑着多吃点东西补补身子。 九思摩拳擦掌着准备上树掏鸟窝,却被司藤抱着大腿动弹不得。 低头看一眼一脸不忍的小丫头,顿时明悟。 指了指鸟窝。 “因为生活在同一棵树上,所以你不想让我吃它?” 司藤还不怎么会说话,见九思明白她的想法,连连点头,表示她就是这个意思。 九思觉得好笑。 “你个小白藤倒是跟只鸟交上朋友了。嗯,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换只鸟来吃。你没有别的小朋友了?” 九思一脸苦恼,要是满林子的鸟都是小白藤朋友,那她就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对小白藤心软的问题了。 司藤咧着嘴摇头,天真烂漫的样子,让九思又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林中自有许许多多的鸟兽,但雨林树多茂密,九思那两指宽的小水柱在这里毫无杀伤力。 火虽是凡火,但九思也本能的知道,在林子里放火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而且小司藤怕火怕的厉害。 九思现在的真身细小的可怜,若用真身去狩猎,指不定谁是猎物。但用人形又不怎么灵敏。 便教唆着小司藤去用藤条帮她抓鸟。 小司藤天赋异禀,才刚化形便十分聪慧。 不仅听得懂人话,几乎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九思想让她做什么,且做的很好。很快就能控制着藤条如臂指使,指哪儿打哪。 一蛇一藤,越跑越远,抓鸟抓的不亦乐乎。 完全忘了那个被九思砸晕过去的丘山丘山。 以至于当丘山把一道禁锢符打在九思背上的时候,两人完全没有准备。 符咒的威力让九思猝不及防下跌倒在地。 让她感动的是,小司藤在面对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把她推出去,而是挡在了她的面前,严阵以待一脸奶凶的等着伤人的丘山。 一条脆弱的小白藤,还没她当初蛇杏子上的经脉粗,居然也想保护她。 九思的原身成形于先天息壤之上,自生来便有三丈长九尺宽,此后更是一天一丈的日益高大威猛起来,不知多少岁月,等她开智时,身形已有万八千丈。 她的邻居是一颗空心杨柳树。 空心杨柳树早她许久开了灵智,成了掌握空间法则的扬眉老祖。 九思开智的晚,但鸿蒙之中岁月无垠,在同一个地方待得久了也真心把那空心杨柳树当作自己人,意外得了鸿蒙珠后,便仗着真身强悍卷了扬眉的本体一起逃避盘古的追杀。 谁知那小老头进了无尽空间缝隙后,居然嫌她本体太大,怕引起盘古的注意,就把她推了出去。 以至于九思在时空乱流中忍受痛苦的时候都认真的想过,她们做蛇的果然跟没心肝的植物处不到一起去。 “居然是条异变的蛇。也好,多个苅族孽畜也能助我早日踏入悬门正宗。” 九思本体是蛇,确属畜牲,但‘孽畜’两个字配着那丘山轻蔑怨毒的眼神,显然就不是什么好词。 九思伸手扯下后背的符纸,团了扔在地上,瞪着那丘山在他惊异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攥着他的前襟,把人拉了一个踉跄。 “你骂我!?” 丘山虽然诧异九思中了他的束缚咒还能动弹,并且轻松的将符咒撕下。但他将九思认作刚化形的苅族,对她多有轻视,自然不屑解释。 一手用尽想要拨开九思,另一只手已经举起法剑狠戾的向着九思刺去,想要一举将她制住,驯服。 甚至已经想好若是这蛇不好驯服,就按照原计划让那看起来好控制些的白藤将她吞噬掉。毕竟他最初的目的就是异化白藤,控制白藤,供自己驱使,去杀戮苅族,证明自己的实力。 如今虽然意外多异化了一条蛇。 但他自信一条刚异化的蛇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真的动起手来,他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他预想的那样。 拨开九思的手纹丝不动,巨剑刺下去的那只手还被握住捏到了扭曲。 “额啊” 一声难以抑制的痛呼。 法剑再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啊!” 待丘山再回神,身子已经顺着胳膊被人甩了出去。 丘山按着脱臼撕裂的臂膀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看向九思,惊疑中带着不可察觉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就算是蛇,但刚异化的苅族怎么可能如此凶悍?’ 丘山那一瞬间心里的万般思量没人知道。 九思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最恨人拿兵器对着我!盘古也就忍了,你个凡人居然也敢在我面前叫嚣。若不是你那珠子于我有益,我欠你一份因果。就你刚才的动作,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此番你对我动了杀念,我饶你一命,因果已了。有多远滚多远!下次再对我用兵刃,就把你撕碎!” 丘山的师父死得早,又是意外去世,没有留下多少传承,丘山自然也没有太大的本事。 否则也不会剑走偏锋,想要培育亲手异化的苅族来提升实力。 他虽然对九思有所轻视,但也知道自己刚才已经用尽十分手段。 他清楚自己不是九思的对手。 虽然刚才见过九思和司藤一起玩闹的画面。 但在他的心里苅族一向残酷冷漠,对待同族未必有什么善心。 便挣扎着起身,指着司藤。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这白藤是我一手异化而来,你要交给我。” 九思气笑了。 对着丘山喷了一口火,控制着将将把人烧了个秃,一脸黑灰又不至于烧死烧伤的程度。 “小小凡人,也敢做我的主?听不懂人话?滚!” 九思的眼神逐渐冷漠狠戾。 她毕竟是上古魔神,在鸿蒙世界神魔、妖兽之间互相杀伐才是常态。她虽一开智就被盘古追杀,没有什么机会参与鸿蒙世界的竞争,但骨子里也着实不是什么软弱良善之辈。 对司藤温和,不过是觉得她脆弱的可怜,又毫无威胁。 而之所以没有对丘山直接下杀手,也不过是因为其实因果未了。 杀他会遭反噬。 九思境界跌的厉害,根本不敢跟此方天道硬抗。 之前化形时砸晕丘山就已经让她昏眩许久。 如果不管不顾的把人杀了,怕是会回复成之前动弹不得的小蛇样子。 能以人形存在,就算是只有浇花烧火的能力,也好过当条一指粗细经脉寸断、动弹不得的小蛇。 好在丘山还算惜命,见九思起了杀心,不甘的看了眼躲在九思身后扯着她衣角的司藤便强撑着逃走。 司藤+伪装者3 赶跑了丘山,九思松了一口气。 当下便软绵绵的坐到了地上,瘫在司藤小小的身躯上。 别看她刚才对着丘山的时候好像一副实力碾压的样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色厉内荏。 她开智的晚,未成大道,自然受制于天道。 又因逆天而行,逃离鸿蒙世界,更受因果限制。 她的神魔之躯早已在时空乱流中被消磨殆尽,突破此方天道的时候更是因为这里早已是末法时代而被天道压制的成了寻常凡蛇。 高空坠落让她筋骨寸裂。 如果不是借助了丘山带来的那颗珠子里的能量,多半是要挂在那棵树上挂到死的。 所以她欠下丘山的因果远比她刚才轻描淡写所说的那样大得多。 可以说要是丘山再强硬一些,再拼命一点,她就会因为因果反噬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极有可能就真的要沦为丘山手下的傀儡。 “还好把他吓跑了。” 司藤被九思瘫软的样子吓坏了,抚又扶不住她。 在司藤的丛林生存经验里看,动物虚弱的瘫在地上动不了就离死不远了。生怕九思倒在地上就这么死了,便两只手化出无数藤条将她撑着站住。 “九思九思”司藤焦急的呼唤着九思的名字。 九思勉强的晃了晃手腕,轻触着小白藤。 “别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是接下来得靠你照顾我了。” “我照顾你!” 司藤坚定的保证。 一脸担忧的看着半死不活的九思,想了想又说。 “我去给你抓鸟吃,你要快点好起来。” 九思大笑几声,连连说好。 “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带着我找个地方躲一躲,万一那小道士回来,你可打不过他。” 司藤虽然是本土生物,但她现在才刚化形,除了这片丛林,她跟九思一样都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少了解,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悬门,什么术法。 只是九思和丘山动手的时候,司藤能感觉到丘山身上传来的那种让她厌恶又恐惧的力量,和那种力量对她的压制。 所以一听九思说要躲一躲,便二话不说的用藤条卷着九思去找隐蔽的山洞。 也好在她们跑的快,所以没有落到半路折返想要暗中观察的丘山手中。 丘山回到原地,发现不见二人踪迹,懊恼之余更加愤恨苅族。 九眼天珠难得,只那一颗便害的他师门覆灭。 当初决心用九眼天珠来异化苅族提升实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复兴师门。 如今九眼天珠用掉了,但异化出来的苅族却不受他控制,这让丘山比受了重伤更加难过,激愤之下,连吐好几口血。 虽然这次计划失败了,但却也让他看到了九眼天珠所异化的苅族的实力,以至于他不仅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准备再找一颗天珠。 “下一次,我不会再让这孽畜逃脱。” 另一边,司藤带着九思逃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又用藤条将洞口堵了个结结实实。 山洞没有别的气口,洞口被堵之后,洞内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寂静。 九思无奈。 “倒也不用堵得那么严实。” 司藤也想起刚刚答应要给九思抓鸟,这洞口一堵,她也不好出去,便一脸懊恼着又要把洞口上的藤条扒开。 “司藤,先别忙了。拖着我走了那么远,你也累了。先坐下歇歇。” 九思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 山洞里虽然黑,但她们一个蛇一个藤,视力到不怎么受影响。 司藤乖乖巧巧的走到九思身边坐下,手脚便化成藤,本能的缠了上去。 “九思,你不要死。” 丘山以为九思也是他所异化的苅族,但司藤知道,九思跟她其实并不一样。 虽然不是同族,但司藤也能感觉到九思身上的生气越来越弱。 就像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草木枯萎,严冬过后,许多花花草草只留下一具残躯就再也没有了生机。 九思能都感觉到司藤的担心,便依偎在藤条上蹭了蹭,笑着安抚她。 “不用担心,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的。哎,就是好饿我生来到现在,还一口东西都没吃过呢。” 九思插科打诨,不想让司藤的注意力停留在她那越来越弱的生命力上。 “我去帮你抓鸟。”司藤异常认真,说着就要起身。 九思点头。 “嗯,抓大的。不过要等晚一点再说。那个小道士不知道走了没有。” “他走了。” 司藤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软软开口。 九思愣了一下。 “你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 “嗯,藤曼能到达的地方,我都能看见。” 九思‘咦’了一声,不由诧异。黑暗中目光视线转向司藤,好一会儿才笑开。 “原来如此。” 先前她还以为那小道士是拿着珠子随便找个东西来异化,碰巧了才造就了司藤、也便宜了她。没成想现在细细一看,这小白藤居然颇具气运。 在司藤的身上自带着一种和珠子里相似的能量。 那种能量类似鸿蒙世界里的鸿蒙之气,虽然效用差了好几层,但也能助万物演化修炼。 司藤体内就自带着这样的能量。 可以说,即便是没有小道士用珠子里的能量来助力。这小白藤在林子里再吸收个百八十年的日月精华,也能自然的化形。 与其说是小道士找到了司藤,倒不如说小道士得来的那颗珠子中的能量和小白藤互相吸引,才造就了这一番际遇。 先天气运加上后天的助力,才让让司藤自异化成人后就得天独厚。小小一棵藤曼就有蔓延千里感知触及的能力。 这样的能力,九思也只有还在鸿蒙世界的时候才能做到。 如今她神识受困,所见不过就是目之所及。 “什么原来如此?” 司藤一脸好奇的看着九思。 九思知道在这样一个严重受限的世界,拥有这样能力的司藤也算是受此方世界所钟爱。 只是天道之下,机遇和危机往往都是并存的。 就如在她原本的世界,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算是伴生法宝也会被夺。 而一些弱却特殊的存在也时常会被强者禁锢奴役,充作坐骑或食物。 九思也立刻想到,如果没有她突破屏障来到这里,打跑了那个小道士。 依着司藤刚化形时这懵懵懂懂的状态,恐怕定会被那道士抓走。 想那道士即便是被她打到了,看着她们的眼神都带着怨毒和轻视,司藤落在他的手上怕是得不到好。 这般想着,九思立时就有了一种危机感。 “小司藤,这个世界似乎也不怎么友好。你可要好好修炼啊。我就靠你护着了。” “唉?嗯!嗯嗯。” 司藤迷惑一瞬,当即又认认真真可可爱爱的应下,并把藤条缠的九思更严实了些,恨不能将她裹成一个蛋,以表示自己要保护好九思的决心。 司藤+伪装者4 秋后的风,欢愉且哀伤。吹过时,带来了吃不完的果子,染黄了丛林,也带走了林子里许多的生命。 一些化作了尘土,一些奔向更暖和的地方。 九思瘫在一截倒在地上的巨大惊雷木上晒着太阳。 “九思!九思!不好了!树树没了!” 司藤小胳膊小腿跑得飞快,一脸慌张的扑向九思。 九思只觉得自己挨了重重一下便习惯性的搂住,抱着那重物一起跌在了厚厚的落叶堆里。 吹开被扬起后盖在脸上的枯叶,九思懒懒的张开眼。 “又有村民来砍树了?” 九思和司藤化形后在这片林子里也生活了大半年了,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会过来。 这半年里,她们远远的看见过上山来打猎的猎人、采药的山民、砍柴的樵夫,虽然没有再见过像小道士那样会术法,能对她们造成一定伤害的人。但也算是对这个世界不再一无所知了。 九思甚至还带着司藤到就近的村庄里遥遥的参观了一下凡人是怎么生活的。 司藤对凡人的生活没有太大兴趣,九思也觉得无趣,两人便依旧还是在山里生活。 半年来,九思大多数时候都在琢磨怎么在这个世界吸收日益淡薄的日月精华来修炼。毕竟她如今的躯体衰败的一批。 不好好修炼怕是只能再活十几年。她费劲心机突破重重屏障可不是只为了多活这十几年。 而且司藤自化形后便是四五岁凡间孩童的模样,她性子乖巧长得精致玲珑又爱笑,九思和她相处的越久,就越想要给她留些安生立命的本事。 于是自己修炼之余,也连带着司藤十分刻苦。 只是司藤初初化形,长出了腿,能到处跑,又有些孩童心性,喜在山间玩闹。 九思便许她在修炼之余,每日能自由活动上两个时辰。 只是秋后天气渐冷,九思的身子便越发不能动弹,几乎到了连日常打坐都不能坚持的地步。她琢磨着是这里太冷了,她要被迫冬眠了。 本就不知还有多久能活,一次冬眠又要浪费好几个月,九思自然不想。几日前便和司藤商量着跟着迁徙的飞鸟一起去更暖和的地方。 司藤这两天便到处的跟她的小花小树小鸟小兔子朋友们告别。 因为本体是藤,最喜欢缠在树上去高处晒太阳,所以司藤很不喜欢常来砍树的樵夫。几个月前,山下村子里有人家盖新房子,砍了好几棵她的小树朋友,让她很是生气了好几天。 要不是九思拦着,她都想要去砍回来了。 这次见她这般神态,便以为又有人来砍树了。 “不是不是小树,是擎天树,擎天树不见了,连个树墩子都没留下。鸟窝也没了,小鸟也没了” 司藤慌张又难过。往常那些小树虽然被砍了她也很难过,但总归还有个树墩子,用九思教她的术法,过上一段时间小树朋友就能重新长出来。可这次擎天树居然连树墩子都没留下来。 要不是相信九思能有办法,她都要哭出来了。 “擎天树?就是那棵擎天树?树墩子都没留下?!” 这片林子里能被司藤叫擎天树的就只有当初九思挂过的那棵树。 司藤自生来便在那棵树下,后来也是一直攀附着它生存。 直到半年多前司藤异化九思化形,两人为了躲避小道士的回马枪跑去了丛林的另一头,这才跟擎天树分开。 这次准备离开,司藤便想着最后一天去跟她的擎天树朋友还有那棵树上的小鸟朋友好好的道个别。 九思强撑这酸软的身体从落叶堆里爬起来,准备在离开前去一探究竟。 毕竟能被叫做擎天树,可见那棵树的体型巨大,在这片林子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周围的村民有什么样的能力,能砍多大的树,九思也基本清楚。 即便是及其周围所有村镇的人一起将树砍到了,那动静也必定不小。即便她们在丛林的另一头也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何况司藤说连树墩子都没留下。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樵夫砍树,会连树墩子都一起挖走的。 “就是那棵擎天树,我本来是要去跟他告别的,但是那里现在变成了一片空地。我没有记错地方,九思,擎天树为什么会不见,它也长腿跑了吗?” 九思抱起司藤。 “你先带我去看看。” “好。” 司藤应了一声,下一瞬,藤曼飞射到树梢,带起九思快速的飞荡在丛林中。 跨越了大半个丛林,两人落在司藤的出生之地。 果然如她所说,空荡荡一片,连个树墩子都没留下。 唯一能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一棵擎天巨树的就是那已经被落叶和雨水、淤泥填充几乎要变成沼泽的深坑。 九思将手按在地上,感受着地表的能量。 司藤很聪明,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之前九思就曾说过那个小道士的目的,也推测那个道士一旦再次找到珠子,肯定还会故技重施。不由的担心。 “是他来过吗?他把擎天树带走了?” 九思收回手,对着司藤摇了摇头,又捡了根树枝在坑里搅了搅,扔在一旁。 “近期没有能量波动,而且看这坑里落叶和其他东西的腐烂情况,应该形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恐怕是在我们走了之后没多久,擎天树就异化化形了。” “你是说擎天树也是那天因为那棵珠子异化的?” 九思点头。 “那天树上的你和我都化形了,如今擎天树也化形离开,恐怕当时也在树上的你的那个小鸟朋友应该也是一样的机遇。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去了哪里,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小道士带走了。” 司藤急得直跺脚。 “九思,那个人好凶,他会打他们吗?九思,我们去救他们?” 擎天树和那只鸟如何,九思是不在意的。只是看司藤这么着急,少不得是要陪她走一趟。免得她学艺不精,又天真单纯,落入那人手中。 “嗯,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们毕竟是因为同一颗珠子化形的,只要距离足够近,我就能感应到那股能量。你也可以试着用我教你的办法去感应,你的藤曼所及范围更广,总能找到人的。 当日那颗珠子中的能量你我吸收了大半,擎天树和鸟朋友即便能化形恐怕能力也不会太强。如果不是被那人抓走,他们应该也不会跑太远。” 司藤+伪装者5 擎天树化形后消失,无非是两种结果。 自己离开,或是被小道士抓走了。 司藤也是关心则乱,一下子没有想到。如今被九思提醒了一下,便立刻放出藤曼去探查附近的情况。 九思在沼泽旁找了棵树软趴趴的倚着。风不知吹过几轮,秋后稀疏的枝桠之上,日光渐渐散去,月上梢头。 司藤脸上忽然一喜,又露出怪异的表情,只一会儿藤曼便从四面八方快速的收拢回来。 九思的视线从月亮转到司藤身上。 “找到了?” “嗯。”司藤瘪瘪嘴,点了下头。 “看来没有危险了。” “哼。”司藤叉着腰,人小鬼大。“不仅没有危险,还好得很。” “哦?” “我们这一族异化之后女型天生就比男型要强很多。只是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生子,能力就会越来越弱,血脉也会越来越淡。擎天树本就只化了个男型,居然还跟人成亲生子了。 好好一棵能活千百年的树不做,生什么孩子?这下好了,以后就只有几十年的命了。” 司藤一副孩童摸样,做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摸样,实在可爱。 九思扑哧一笑,对着司藤招招手。 司藤小跑着过来,扑进她的怀里,紧紧的搂着她。 司藤是植物所化,本性是崇尚自然的。抬首是天,低头是地,风霜雨露,日月精华,想开花就开花,想不开花就不开花。 春华秋实,发芽败落,生命在她眼里本没有太大感触。 但是她遇见了九思,她知道她有多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九思从来没有对司藤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 所以司藤知道,九思只有最多十几年的寿命了。 九思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但是擎天树却简简单单的就放弃了漫长的生命,只为了跟一个凡人生一个孩子。 她不明白。 九思搂着司藤,安抚了轻拍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对我而言活下去最重要,但或许对擎天树来说跟一个凡人成婚生子就已经足够快乐了。司藤,以后你也会有觉得很重要的事情。”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就很重要。我们一起抓鸟很快乐,一起晒太阳也很快乐。” 九思笑笑,没有反驳。 “擎天树找到了,那你的小鸟朋友呢?” 司藤嘟了下嘴,“我问了周围的花花草草,它比擎天树化形的要早一点,见那人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找我们,就被吓回原形飞走了。现在估计也去南边的,以前每年冬天他也会去南边过冬的。 哼,我不要找他们玩了。他们太不讲意气了。哼,他们都不找我!” 司藤狠狠跺了几下脚。 九思大笑几声,促狭的看着她。 “真的不找了?” 司藤低着头,脚尖在落叶堆里一踢一踢。 “不找不找” 九思知道司藤只是一时不能接受长长久久一起生活的朋友居然在化形后,没有一个想起她,想来找她的。但是她总会明白,他们刚化形的时候都是懵懂的,尤其是擎天树这样原本没有灵智的植物,初初化形之后甚至连恐惧、害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产生,又怎么会想起自己还是树时候的好朋友。 但司藤豁达聪慧,九思知道她很快就会想清楚。也就没有刻意去点拨。 不过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小鸟朋友一时找不到也就算了。擎天树对司藤的意义却更重一些,如果这次走了没有去亲自看一眼,这小家伙醒过神来之后估计会很后悔。 便故作懊恼道:“啊?可是我想要去看一看呢,我还没见过人和树生下的宝宝呢,也不知道会是树苗还是种子?” 司藤仰着头眼睛越来越大,一脸惊愕疑惑,最后竟化作欣喜,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拉着九思。 “如果擎天树生下种子,我可以把它带回来种起来吗?!擎天树的孩子也能长的很高很高?” “啊?也许可是种子长成大树要很久?”九思的思路瞬间被司藤带歪,两个人都没有考虑到,一个人和已经异化成人的苅族是不会生下种子的。 九思的淡定分析和司藤的跃跃欲试在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假想面前显得有些幼稚可笑。 失去了一棵树,司藤兴致勃勃的准备去收获一颗种子,也顾不上之前内心的小别扭了,轻车熟路的放出藤曼卷起九思往之前感应道擎天树的地方赶去。 桃源村里,天色已晚,家家闭户。 小司藤拉着九思将其中一户的大门敲的砰砰作响。 九思软软的倚在门边毫不走心的劝着。 “司藤,他们应该已经睡了,我们明天天亮了再来。” “没睡没睡,我都听见声音了,擎天树正抱着那个人啊啊嗯嗯的叫呢。” 小白藤自是什么都不懂,九思倒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所以才劝着不要打扰。但也不怎么走心,毕竟在鸿蒙世界,也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九思也就是单纯的觉得拿颗种子不急在一时,别耽误人家办事。 “可是村里这些人太阳一下山,关了门就算是在休息了。你也知道的。打扰人家休息总不太好。擎天树反正是长在这户人家了,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我” 九思正要说自己快站不住了,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于是倚在门上的人就这么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眼看就要趴在地上了,司藤飞快的伸出藤曼将人卷了起来。 门内的青年倒吸一口凉气,快速迈出一步,转身将门掩上,扭过头来和司藤面面相觑。 “藤?” 司藤见他认出自己,当下便收回藤曼放开九思,兴奋一跳就挂在青年的脖子上,青年习惯性的将他托抱住。 “擎天树,我来找你要种子!” 门内传来年轻女子疑惑的声音。 “阿树,是谁在敲门啊?” 青年也就是擎天树所化的阿树听见门内的声音,也来不及跟司藤叙旧。双手叉着司藤将人举起,细细的检查了确定乱七八糟的藤曼都已经收起来了,便冲着没里面回道。 “桃花,是我妹妹来找我了。” “妹妹?” “妹妹?” 司藤+伪装者6 “妹妹?” “妹妹?” 两声疑惑的反问从门里门外传来。 就像九思和司藤能通过那珠子的能量感应到擎天树的身份,擎天树也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她们俩是什么变的。 尤其是司藤,在异化之前,司藤便是攀附着他而生,他看着司藤发芽长大,他们沐浴着同一片阳光受过一样的雨露恩泽,彼此之间最是熟悉不过。 “不要吓着她。她不知道这世间有苅族。有什么想知道的我明天再告诉你们。” 眼看着屋里的人就要打开门,擎天树匆匆忙交代了一句,将司藤放在地上便转身温和又担忧的走向门内捧着肚子一脸好奇的少妇,将她扶住。 “桃花,你怎么起来了?” “我听见好像有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因为全身无力而倚在门上,又因为门猝不及防被打开而不慎跌倒的‘重物’九思,刚从地上爬起来,手肘搭着又重新回到身边的司藤的肩上。 听着这句,尴尬的抬头看向桃花。 落在桃花眼里,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大的看着十七八岁纤瘦柔弱的连站都站不稳。小的似乎不足五岁,天真懵懂却乖巧的站在大的那个身边,用自己尚小的身躯支撑着姐姐。两人都穿着单薄,和她初见擎天树时所见的一样一身白麻布衣,怎么看都是一副走投无路、柔弱无助的样子。 顿时便软了她的心肠。 桃花本就热情单纯又善良,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捡蘑菇的时候在山里看见孤身一人似乎失去记忆懵懂无知的擎天树,觉得他可怜就将人带回了家。 如今见了九思和司藤,更觉可怜,又听擎天树之前说是妹妹,心里也不知是脑补了什么画面,一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撇开擎天树的手便上前帮扶着九思,一脸心疼。 “大妹子,可怜见的。我们这村子落在深山,偏远又荒僻,你们一路找过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先别说这么多了,阿树,你去把东边间的屋子收拾一下,先让俩妹子屋里歇着喝口水再说。” 村里的房子布局简单,一个院子圈着,养了几只鸡几只鸭,三间黄泥木梁的房子。 正中是主人房,亮着微光,显然是擎天树和桃花刚才出来的那间。 西边一间通了烟囱,门口堆着柴火。明显是厨房。 东边一间关着门。是夫妻俩给未来孩子准备的房间。 孩子还没出生,东边间里除了一张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擎天树自然知道司藤和九思也不需要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毕竟一个藤一个蛇,找个地方盘一盘就行了。 但是架不住桃花实在太热情好客,擎天树被催着回房间拿了床新做的棉被,又被指着去厨房拿了一碟原本桃花因为自己怀孕后容易饿而备着的饼,拎了一壶热水。 又体贴她们走了一路山路,什么也不问,拉着擎天树回了房,连说让她们先休息一晚养养精神,明天睡醒了再叙旧。 热情的九思二人招架不住,两脸懵逼。 眼睁睁的坐在铺好的床上,看着桃花笑盈盈的带上门。 九思倒是随遇而安,摸了摸软乎的大棉被便将自己裹了进去躺在床上,顺手还把愣在一旁的司藤给挖了进来搂着。 拍拍头。 “擎天树的的能力不强,但他媳妇看着是个好人,你也不用担心了。藤不是给他揣怀里了吗?躺着等。一会儿再想想怎么串供,别把人家给吓着了。” “我才不担心他。” 司藤嘴硬心软,倒也乖乖的和九思卷在棉被里等着擎天树那边的消息。 司藤在修炼之后,是可以分散自己的藤丝到别人身上用来收集消息的。刚才擎天树说了不要吓到桃花之后,他们眼神交会间,司藤就答应了擎天树,并把一缕藤丝留在擎天树身上,用来感知他的想法。 九思还是第一次盖着棉被睡觉,只觉得身子没那么冷了,又昏昏欲睡。 忽然司藤搂的她紧了些,两人五感共享,下一秒果然听见了擎天树那边传来的心声。 “藤?蛇?” “我现在叫司藤。”司藤的声音软萌乖巧带着傲娇,毕竟九思说了她跟林子里其他千千万万的藤是不一样的。 “我叫九思。” 擎天树的声音憨厚老实,九思听着都能感觉到他在那边重重的点了头。 “嗯,司藤,九思。你们没有被人抓走真的太好了。之前丘山去抓你们的时候我还没化形,后来听白金回去找过你们,但是都没有找到,我们还以为你们被他害了。对不起,我们太弱了,不敢跟丘山对上。” 这是擎天树在解释他们为什么他们事后没有再回到那片林子里。毕竟他们几个当中,司藤的能力是最强的,如果司藤都被害了,那他们对上丘山就只有死路一条。 司藤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再生他们没有回去找她的气。 “白金?”司藤疑惑的心声。 “白金就是在我树冠上筑巢的那只白羽鹰,他也异化了。他离开林子后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两个月前他来找过我一次。就是他跟我说了丘山的身份。 丘山就是那天用九眼天珠把我们强行异化的人,他是悬门中人。白金说悬门的人专杀我们这些异化的苅族。” “我们在林子里活得好好的,是他非得过来异化我们,异化以后又想杀我?哼,他凭什么!?九思,我们当初就不应该那么放过他。” 司藤愤愤不平,已经忘记当时看见丘山时那本能的恐惧了,只记得对方被九思打得狼狈逃窜。也不觉得这所谓悬门中人有多厉害。 九思的注意力则被擎天树所说的九眼天珠所吸引。 “白金有没有说过九眼天珠是什么来历?丘山手上还有没有这九眼天珠?” 擎天树便给九思解惑。 “据白金调查还有我的一些模糊记忆,我们苅族能够异变多少都跟九眼天珠有些关系。九眼天珠是一种天外飞石,其中含有巨大的能量,能够促使物种进化,帮助苅族提前异变。而且只要出现过九眼天珠的地方早晚都会出现苅族。 丘山之前用的那颗是光绪十九年从天外落在我们所在的那片林子里的。那颗珠子后来被丘山的师父取走” 擎天树顿了下,又道。 “我记得小白藤就是那一年发芽的。按照人族的算法,司藤今年十七岁啦。” 这下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世间藤曼千千万,丘山偏偏要选择到这西南的深山老林里选中了司藤。应该就是从他师傅那里得知了那颗九眼天珠和小白藤的渊源。 司藤+伪装者7 擎天树说完司藤发芽的年份,又继续给她们说起丘山的事情。 “悬门中人以猎杀苅族为己任,修炼有成的悬门中人还能够对苅族有所感应。丘山似乎对苅族仇恨很深,只要遇见不管好坏都一概都要杀死。所以白金也不敢离丘山太近。只远远的跟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司藤的踪迹也就离开了。 你们如果要离开林子,记得一定要避开悬门。” “哼,他要杀我,我就不能杀他吗?我凭什么要躲着她们。” 司藤一听丘山滥杀苅族,不管好坏都不肯放过,气的藤蔓疯涨,恨不能丘山就在眼前,用藤杀将他搅碎。 擎天树忙劝。 “你不要冲动,我跟你说就是为了让你小心这些他们。如今悬门昌盛,丘山的实力在他们中甚至只能算得上是一般,可就算是这样也远不是我们可以轻松应付的。他手中的惊雷可是专门克制苅族的。 而且杀了一个丘山还有千千万的悬门中人,自古以来暴露在人前的苅族都没有生存太久。这个世界上终究是人族比苅族要多得多。 司藤,苅族只要避开悬门的那些人,也能在人世活得很好,没必要跟他们你死我活的。” 司藤不过是一时气愤,又想起那日丘山看着她们时那高高在上的眼神。 这半年她也知道当初丘山骂她们的那句‘孽畜’是句很难听的脏话。又知道他原本那无耻的打算。所以听见丘山还滥杀苅族,心里对这个人的印象坏极了。 但她也听劝,没打算为了个丘山就真将自己摆在整个悬门的对面。 只是心里暗自决心好好修炼,一旦真的再遇到丘山,定不叫他好看。 “知道了知道了。” 九思一直沉默着,忽然来了一句。 “当初丘山用九眼天珠异化司藤,就是为了控制她。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我观丘山那人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在我们这里受了挫,但一定会想办法在找一个苅族来控制,达到目的。 已经异化的苅族能力强的不好控制,能力弱的怕是丘山也看不上。最有可能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用九眼天珠异化一个。 我需要九眼天珠的能量来恢复生机。” 擎天树是看着司藤长大的,所以关心她的安慰,劝她不要跟悬门为敌。 但九思他是真的不熟。 只是因为秉性善良,劝了句。 “很危险的。” “活着本来就很危险,哪儿能因为危险就不活了。没有九眼天珠的能量,我很快就会死的。” 擎天树沉默。 他选择和人类一起生活,生下孩子慢慢老去。但是并不代表他一定要别人也跟他一样,短暂的活着。而且他刚才看着九思真的很虚弱。心想着她没有九眼天珠或许连慢慢变老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没有多话。 司藤则紧紧缠着九思,十分坚定。 “我帮你!九思,你不会死得,我一定会帮你的。我虽然不知道哪里还有九眼天珠,但既然丘山一定还会再找一颗九眼天珠,我们就跟着他。到时候我们抢他的!” 九思心中感动。 她和司藤之间,除了司藤刚化形的时候,她帮着她躲过了丘山的控制,之后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司藤在照顾她这个日益虚弱的累赘。 如今明明知道靠近丘山这样的悬门中人会很危险,但司藤还是主动说出要帮她。 这让原本经历过扬眉背叛之后觉得和植物没办法处到一起去的九思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心想‘就算是花花草草也不都是像扬眉一样没有心的。’ 也有一瞬想着,为了不牵连司藤,她们就这么在山林里一起活到她死也挺好的。 聊完了丘山的事情,虽然九思和司藤天一亮就要走。 但擎天树是决定了要跟桃花白头偕老的。 所以关于九思和白藤,甚至他自己的来历都是要给人家一个交代的。 桃花嫁给擎天树以后虽然两个人搬到了新盖的房子里独住。但桃花的父母还在,村子里乡亲也有不少。 之前擎天树化形后懵懵懂懂的被桃花带回来,关于尘世的事情一概不通,村外的游医见他虽然懵懂但是不傻,便断定他是受了伤失去了记忆。 后来在村子里生活的久了,渐渐通晓了人事。又听白金说人很怕苅族,将苅族视为妖怪。 他那时已经和桃花生了情,不想桃花怕他,就默认了村里人和桃花‘推测’的关于他的身世。 只是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他又是个‘失忆’的。自然别人怎么说,他怎么认。 可现在忽然多了两个妹妹,而且擎天树又在桃花面前表现出过认识她们的样子,还情急下一口说了‘妹妹’这个身份。 那就需要圆个谎了。 只是不管是九思、司藤还是擎天树都没有什么说谎的经验。 擎天树又特别在意桃花的看法。 讨论了一下,总觉得怎么说都不怎么禁得起推敲。 最后还是九思拍板决定顺着桃花之前的脑洞,就说擎天树是家乡遭了难,逃难的时候遭难失忆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至于九思和司藤就说是邻居家的妹妹,他看见人隐约有点印象,但是更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而她们之所以会经过这里,是受擎天树的家人临终所托,来找找他,看看他过的好不好。 如今看见人了,知道他娶妻生子过的很好,她们还要去投奔亲戚,所以不能久留。 至于这种说法经不经得起推敲? 抱歉,天一亮九思她们就要走了。 从此天南地北的,这桃源村的人也未必能在遇见她们。 别人就算有疑虑,总不能问擎天树一个‘失忆’的。 商量了一番,串了供后,司藤又问擎天树要桃花肚子里的那个‘种子’。 不过得知那‘种子’不会埋在地里就能生根发芽长成大树,而只是个出生后会哭会闹的人类婴儿时,司藤果断的放弃了要‘种子’的想法。 第二天天一亮,九思按着串好的台词跟桃花匆匆交代了一番之后,便借口赶路,匆匆离开。 怕说多漏洞多,九思就连桃花说要回娘家借牛来驼她们一程都给拒绝了,生怕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醒来后围过来。问的多了,给还要在这里生活的擎天树带来麻烦。 事实证明,她们的决定是对的。 知道擎天树有‘亲戚’上门的时候,村里人围着问了好久。 只是无奈擎天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两个亲戚又早早的赶路离开了。问不出什么便就此作罢。 九思和司藤走后,擎天树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 几个月后他的孩子出生,为了孩子不会没名没姓,他给自己取了秦姓,仍叫着桃花给他取的阿树的名字。 司藤+伪装者8 匆匆离开桃源村,九思和司藤便朝着更南边更温暖的地方赶去,准备等九思先挨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其他。 都没有想过之后回因为战乱,跟擎天树的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 陆地上的最南边的一个码头渔村。 九思懒洋洋的瘫在一块稍显平整的礁石上晒太阳,司藤在海边玩了一会儿水,兴冲冲的跑过来趴在礁石便喊九思。 “九思你不下泡泡水吗?这里的水跟山里的水、天上的雨都不一样,这水是咸的!” 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海风,即便是身体不再出现强制冬眠的状态,九思也很享受这样躺着晒太阳的快乐。 下去泡水?不存在的,她又不是水蛇。 “海水就是咸的。” 司藤也习惯了九思的懒散,见她不下来也不勉强,自顾自的感慨着。 “浩海无垠,九思,这两天我试了一下,藤曼入水后能蔓延的更远了,这一路上的那些大江大河,只要我放出藤曼就能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到了这里,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的释放,都触摸不到尽头。真的是无边无际。 九思,你说海的那一边会是天吗?” “海的那边是陆地啊。四海舆图上不是画了吗?都说叫你多看书了。” 小姑娘怀揣着浪漫的愁思被一本正经的回答和催促着读书彻底打散。 “啊,又来了又来了。我好端端的一棵藤,你为什么总是要催着我去看人族的书呢?我又不去考状元。” 九思侧过身,胳膊支在礁石上撑着头,另一只手指着远方海面上响彻着‘呜呜’声的大船。 “你看那个。” “黄毛人的大船,怎么了?” “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苅族,全力之下尚且不能达到海的那一边。但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族没有法力却创造出了这样的东西,从海的那一边过来了。 这样的炮舰装载着足以夷平这个地方的武器,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控制着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人族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人远远不止有悬师。” “那等天气暖了,找到了九眼天珠,我们就回山里去。” “司藤,人族并非都像桃源村里的人那样。现在我们还尚可以在山林中自在生活,但这几个月在途中的经历,让我总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会扩张的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寿命,总会有要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 你必须要会学他们的知识,了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到九思说起寿命,司藤有些伤感,自从她研究出藤杀,并且在九思的同意下将藤丝种进她的身体里之后,她才知道九思的身体衰败到什么程度。 她几乎不像一个能够化形的强大苅族,反倒更像是那些路上见过的体弱多病的人族。 没有九眼天珠,她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但偏偏现在她们又不能轻举妄动。 九思没有刚化形的时候强大了,而她也还没成长到能够独自对抗悬师。 司藤爬上礁石,扑到九思怀里,拦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心口,闷闷的。 “你好好养身体,我会好好看书,学着怎么跟人打交道,找到九眼天珠给你续命。到时候,我们就回山里去,我还给你抓鸟吃,好不好?” “嗯。” 九思欣慰一笑,轻抚着司藤的头发,将她搂进怀里。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九思的身体情况也几乎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她们离开了那个渔村,正是踏上了寻找九眼天珠的旅途。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民国十六年三月二十四,英美军舰炮击金陵城。当地军阀见守城无望,便准备渡江撤离。城里的一些和流氓乘机进行抢劫。城中一时混乱不堪,民不聊生。、 丘山收到消息,撤走的军阀收藏着一颗九眼天珠,根据罗盘指引,他确定那颗九眼天珠仍在城中,便趁乱进城摸进了军阀府邸。 九眼天珠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颗有着奇艺纹路的石头,灰扑扑的原没有珠宝玉石看起来绚丽夺目,因此在外行人看来并不珍贵。 也因此那个军阀逃走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带走那颗随意摆放在多宝阁上装着九眼天珠的木盒。 东西放的足够显眼,有了指引自然也很容易就被找到。 丘山打开木盒,确定了盒中就是他找寻多年的九眼天珠,还没来得及兴奋,就异变忽生。 带着尖刺的藤曼如同子弹版飞射过来,闪躲间,手中的木盒便被长藤卷走落在了门外的一个少女手中。 少女抢了东西犹不足,仰着下巴一脸挑衅的笑看着对方。 “多谢啦,老头。” 足够礼貌也足够讽刺。 “又是你们!” 丘山其实年纪不大,到现在也才不到四十。 但这十几年,太多的不如意令他早生华发,看起来十分沧桑。 他立誓杀尽天下苅族,但这十几年却被司藤和九思这两个苅族阴魂不散的跟着,处处受制。除非是一些成名已久罪大恶极的苅族,这两人不会出现。单反是他遇到一个初初化形还没作恶的苅族,想要将对方驯化为自己所用的时候,这两人就会出现,乱他的好事。 而且每被她们救下一个苅族,她们就会将自己的用意告知对方,让逃走的苅族警惕他。 弄得他在苅族中声名恶毒也就算了,就连悬门中的一些人都对他的行事有了些不赞成的看法。 以至于他想要将师门引入悬门正统的梦想依旧遥遥无期。 如今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九眼天珠,一切似乎有了希望的时候,这两个苅族又出现了。还抢走了他的东西。 丘山只觉得自己血压一阵上升,怒气冲天。 却又忽然笑了一下。 “这些年你们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就是为了这颗九眼天珠?九眼天珠虽然可以异化苅族,但是那条蛇气数已尽,你就算是抢走了这棵九眼天珠,也没有办法救她。” “你胡说什么?!” 司藤抢到九眼天珠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她虽然不全相信丘山的话,但也有些慌了。连忙转身去看九思。 九思从司藤身后走去,淡淡的看了一眼丘山。 司藤+伪装者9 丘山的话让司藤顿时乱了心神,因为那也正是她所担心的。 明明已经开春,但是九思那恍若随时要冬眠般的症状却丝毫没有好转。如果不是抱着九眼天珠或许对九思有帮助,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背着九思出门。 司藤的慌乱被丘山看在眼里,手中法剑虽然背在身后,却暗自蓄力准备引下惊雷一举灭杀司藤。 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干扰司藤的注意力,却见九思推门而入,从司藤身后走来,淡漠的瞥了他一眼。轻蔑地好像她还是那个当年轻易就能将他压制的毫无还手能力的状态。 但多年交手,司藤和九思坏了他不少事情,他也对二人不是毫无了解。 司藤的确如他预料中的一样天赋卓绝,即便没有像他原本打算的那样吞噬同族增加实力,也仅凭自身的能力就在这短短十几年里从苅族中脱颖而出。 更是踩着他,不仅在苅族中声望颇高。 甚至因为她出道十余年从未造孽,又在天性善良对某些落难的人群颇为关照,以至于就连悬门都对她们二人行走在人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比于司藤在行业内的大名鼎鼎,九思安静的如同一个被司藤关照的影子。 许多和司藤打过交道的悬门中人和苅族都不知道,她们中其实九思才是做主导的那个。只有丘山这个最初看着她们异化的人才从和她们的多次交手中窥测出一二。 同时,丘山也在一次交手中才发现九思不仅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越发强大到不可控制,还被司藤下意识的护着,从不出手。 于是不仅是司藤和九思总是跟着他碍事,丘山也开始暗度陈仓着反追踪调差。 最后被他发现每到秋后冬来,九思的身体情况就会坏到几乎不能动弹。最近几年更是越发严重,哪怕到了温暖如春的南边海岛上,九思也几乎都是龟缩在家。 只有那段时间她们才会完全没有心思给他捣乱,只一心一意的在更暖和的地方给九思调养身子。 九眼天珠能够异化苅族提升苅族的能力,所以丘山很快便推测出她们跟着自己就是为了找到九眼天珠的下落。 这一颗九眼天珠他其实早就知道在哪里了。只是为了不让司藤他们得到,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来取。 这一次来取,他也做好了两手准备。 金陵城动乱,是进入军阀府邸拿走天珠的最好时机,同时他得到消息,司藤和九思还在南边。如果她们没能赶来最好,他拿了天珠就会尽快做出安排。 退一步说,即便她们发现他要取天珠,那以所知的九思的状态也定然不能跟过来。 丘山自觉单独对上司藤还有几分胜算。 尤其是这两年他修为越发精进,有了能够引动惊雷这种对苅族极具杀伤克制的招数。 司藤如他所料的单枪匹马的来了,并被他三言两语乱了心神。 但他没想到,九思也来了。 不过想到九思的身体状况,丘山心里又定了定。 同时不做犹豫,举剑引下一道惊雷便朝着司藤毫不留情的挥去。 司藤的身后,九思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半点不慌。 “不要慌乱,专心应对,我没事。” 司藤又气又担心,来不及解释自己单独行动,也没时间质问九思为什么不顾自己的状态非要过来。 丘山引下惊雷的瞬间,司藤把九眼天珠丢给九思的瞬间便放出万千藤曼制成巨盾将自己和九思护了个严严实实。 下一瞬,一条毫无杀伤力的水柱便将准备引下第二道惊雷的丘山泼了个满怀,水流从丘山的身上涓涓而下,很快便湿了整个厅堂,很有一种水漫金山的感觉。 九思不慌不乱。 丘山却被即将引下的惊雷电的险些握不住法剑。 “雷电同属,水能导电,道长要是想跟我们同归于尽,尽管继续。何况金陵城已经乱了,联军的战机盘旋上空,随时会扔下弹药。到时候我们能逃,你可未必。不如彼此放过,先出城去。” 丘山对九思的提醒不屑一顾,他和九思都知道,惊雷之下,只要司藤先转身,就是将后背将破绽暴露给他,到时候司藤不死也要重伤。 九思想要司藤毫发无损的离开,便只能用水制衡丘山,让他不敢出手。 但丘山却没有被她威胁住。 九思那绵软无力与当初比起毫无杀伤的的水柱,已经让他肯定九思对他已经再难造成威胁,否则也不会在二打一的情况下和他多费口舌。 多年来一直处于下风的状态和寻找多年的九眼天珠被夺已经让丘山疯魔,振兴师门的念头也被他暂时抛掷脑后。 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已经全然不顾,一心只想这样要将当年这两个由他异化的苅族灭杀。 “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今日也要替天行道,亲手灭杀你们这两个苅族孽障!” 执起法剑,一道更粗威力更强的惊雷应运而生。 司藤不知道为什么同样都是被丘山异化,她对丘山下手没事,但九思却跟丘山有所谓因果。但她知道丘山不能因九思而死,否则九思只会更快出事。 这也是多年她们和丘山多次交手,明明经常处于上风,却不得不放丘山一码的原因。 丘山想跟她们同归于尽,但显然司藤和九思都不想。 “想跟我们同归于尽,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司藤怒喝一声,数十条藤蔓从四面八方生出,试图缠住丘山的同时,也再次缠出巨盾挡在九思面前,护着九思一步步后退。 九思见丘山执念生心魔,知道好言好语已经劝不动他。 但近来她虽然身体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可体内那颗死寂已久的鸿蒙珠却有了异变,丝丝微弱的白光缠绕其上,不得其入。 九思能够感觉到白光进入鸿蒙珠内,就是她继续活下去的契机。 刚才她劝了丘山一句,便感觉到有白光顺利进入鸿蒙珠。 想到这些年在凡间看到的那些关于‘因果’‘功德’之类的书,九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抱着试验的心态,九思站稳之后对着丘山再次开口。 “如今生逢乱世,我们苅族千百年来被悬门压制,避世不出情有可原。但你是人,生于此国此地,身怀能力却不思报国。如今悬门正统中不少门派都派了弟子出山救世。 你一心想要振兴师门被悬门正统认可,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值得被认可的事情。 不管你因为什么对苅族多有偏见,但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是人杀人多,还是苅族害人多? 丘山,道家讲究因果报应,小恩小怨和天下大义如何取舍,望你好自为之。” 几乎语毕,九思便感觉到那些缠绕在鸿蒙珠外的白光在瞬间便全部被珠子吸收。 手中那九眼天珠内的能量也被珠子强行吸收。 瞬间,九思识海中感应到了那颗珠子如今的作用,轮回。 九思立刻明白她的一线生机出现了,趁着丘山因为她那番话而分神的机会,扣着司藤的肩膀往后退。 司藤和她多年默契,几乎她一动,司藤配合着卷起她就跑。 司藤+伪装者10 “九思,九思,你怎么样?” 司藤一只手攀在出城的火车上,另一只手搂着身子逐渐僵硬的九思,焦急的追问着。 九思正在感应和控制识海内降级后重新焕发生机的轮回珠,没有办法回应司藤。 司藤拖着九思进了一间空车厢,反锁上门,感应着九思体内的藤杀。 而藤杀却没有给她带来好消息。 先是九思的腿控制不住的化成了蛇尾,蛇鳞也一点点的逐渐向着脸上蔓延。任由司藤如何向九思体内输入力量,都不能缓解一二。 “九思,你醒醒,九思对了,九眼天珠,九眼天珠” 司藤强自镇定下来,颤抖着手从九思手中拿下木盒,打开。 一握上九眼天珠,司藤就知道那颗珠子里面已经没有能量了。九眼天珠已经被吸收,但九思的肉身却仍旧在急剧恶化。 露出原身的蛇尾在一点点消散,一切都在告诉司藤,她留不住九思了。但司藤并不放弃,孤注一掷般的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输到九思的身上。 识海内,九思看着轮回珠上显现出一位少女的身影,少女的生平在轮回珠上快速的闪过,还没待看清楚,便戛然而止。 轮回珠认主,九思几乎立刻就明白,她的生机就应在轮回珠内这少女的身上。 那痛苦的经历,戛然而止的生命,死前的绝望。 让这个灵魂在知道一生的时候就放弃了轮回。 天数有定,但又万一。 而九思的一线生机就是去弥补这万一,替这个人活下去。 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感觉到司藤几乎要拼上自己的不顾一切,九思来不及再去研究轮回珠,便立刻从识海中醒来。 “司藤。” 九思握住司藤还在施法的手,阻止她孤注一掷几乎要损毁自己根基的对她抢救。 “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你说过的,木主生机,我一定能救你的” 九思也感觉到自己这肉身正在消散,自然明白司藤那完全不顾及自身的拼命挽留。 十几年相依为命,她陪着她长大,教她修炼,和她一起学着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亦师亦友也是姐妹,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你听我说,我已经找到我的一线生机了。只是要舍去这具肉身,虽然会在哪里重生,我还不清楚。但是司藤,我一定还会再活过来的。 只要我还记得,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凡间生活,等我走后,你就回山里去,等太平了再出来” 九思彻地化作蛇身,渐渐变的细小,如同她刚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一样。 “记得?你会忘记我吗?九思你会重生成什么?苅族还是人类?是男是女,我去找你。你忘了,我就去找你!九思,九思!” 蛇身的九思已经不能回答司藤任何问题了。眼睁睁的看着捧在手里的蛇渐渐消散,最后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司藤不知道在车厢里呆坐了多久,直到列车停靠,开始报站,她才缓缓起身,随着人群下车。 ‘长远勿见,我佬想念侬个’ ‘侬掰嘎身体好口伐?’ ‘勿要送得个,吾自家走。’ 站台内,接人的送人的,操持着地方的口音寒暄着。 站台外,雨滴滴答答的下着。 司藤走入人群也渐渐消失在人群。 明家大院外,十六岁的汪曼春扑在铁门外,拍打着哭得泣不成声,祈求着恋人的姐姐不要再打她心爱的人,哀求着能见恋人一面,等来的却是铁门打开后对方将那件她给明楼买的衬衣带着血迹和鞭痕被扔在她面前。 “啊不要,不要,大姐,求求你,让我见见师哥,求求你” 无助又惊恐的抱着那件血衣,汪曼春的心里闪过无数让人绝望的画面。 汪曼春扑跪在地上抱着血衣,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着明镜的裤腿,乞怜着哀求。 “大姐,求你,让我见见师哥,求你。” 明镜退后一步,甩开那只纤弱无助的手,一脸厌恶愤恨。 “你叔父为了我明家家产,不顾两家世交,投靠日本人害死我父亲、母亲。父亲留下遗命,我明家与你汪家三代不结亲,结盟,结友邻。明楼与你私下相恋,本就是大错!如今就连你叔父派人谋杀我们姐弟,又害了一条人命,他都企图瞒着你。 此事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知道了,就绝不会同意你们再在一起。汪曼春,你走,只要有我一日,你永远也进不了我明家的大门。” 明镜说完,转身就走。 汪曼春还沉浸在乍然知道叔父害死明家父母又派人刺杀明楼的惊天消息中,头脑发懵,完全不能接受。 等她反应过来,再追上去,想要跟明镜解释,铁门又已经重重关上。 她大声呼喊着,撕心裂肺的哭诉着自己不知道。 明镜依然越走越远。 不停的拍打着大门,呼喊着明楼的名字,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回应,至少让她知道他还平安。 然而偌大的明家大院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给她一个答复。 “师哥,师哥大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让我见见师哥。” 雨一直不停,汪曼春也一直坚持的拍打着明家的大门,声音渐渐嘶哑,头脑昏昏沉沉,直到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低头茫然的看着手中的血衣,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拿着这么一个东西。 汪曼春伸手擦去那模糊了双眼的泪水和雨水,才渐渐看清。 哦,这是上个月师哥23岁生日的时候,她用自己攒下的生活费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脑中渐渐清明,终于理清了刚才从明镜口中听到了一个怎么样的消息。 她汪曼春出身名门望族,却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大。 叔父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却对她也没有过多关爱。 锦衣玉食,却也无人过问关心。 她人生中的希望和光明都来自于三年前拜在叔父门下又和汪家是世交的明家大少爷明楼。 明楼年长她七岁,是圈内有名的有为青年。文质彬彬又风趣幽默,很有耐心的教她功课,带着她玩,给她买礼物,哄她开心。 让她从孤独自闭到活泼开朗。 十五岁,她从女中毕业,明楼带着她去了上海最好的餐厅,看完电影后,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她当然愿意。 只是明楼说她年纪还小,担心叔父不同意,所以对于两个人的关系要暂时保密。她便小心翼翼的藏起这份甜蜜。 她从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不好的结局,毕竟他们两情相悦,门当户对。 只等她过了今年的生日,满了16周岁,到了法定结婚的年龄,她就要披上嫁衣嫁给她的师哥的。 但大姐说了什么? 叔父怎么会杀了明家伯父伯母? 师哥是叔父的得意门生,他怎么会派人刺杀他? 司藤+伪装者11 ‘汪家和明家是世交,叔父怎么会杀了明家伯父伯母?’ ‘师哥是叔父的得意门生,他怎么会派人刺杀他?’ 这两个问题一直在汪曼春的脑海里徘徊。其实早就有答案了。明镜说了,为了明家的家产。但是汪曼春还是不肯相信。明家有钱,但汪家也是从前清时便显贵的名门望族,汪家从来都不缺钱。汪曼春也不相信,叔父会为了钱而杀人,那是她从来都没有缺过的东西。 至于明镜说叔父投靠日本人,这在汪曼春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她早就知道叔父和几个日本人交情很好。 他们常来汪家,师哥也见过。 时下流行出国留学,上海高门大户去日本留学的少爷小姐更实际不计其数。 叔父早年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自然有一些交好的日本朋友,都是朋友,自然要互相帮助。叔父也曾说过要安排她去日本留学的。但她想早些嫁给师哥,所以拒绝了。 可现在明镜说叔父和日本人一起害死了师哥的父母。 她虽然天真,一心只有师哥,但是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雨已经停了,但脸上还是湿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担心师哥的安危,也清楚的对他们的未来第一次感到彻骨的绝望。 明家大院内亮起了灯。 汪曼春就那么紧紧的抱着那件带着鞭痕和血迹的衬衣静静的蜷缩在墙角默默流泪。 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直到明家大院内的灯一盏盏的熄灭。 汪曼春才缓缓起身,怔怔的看着二楼左手边的第二个窗户。 她知道那是明楼的书房。 十三岁的时候,明家伯父和伯母还在,只是身体不好,早早退休。明镜虽然管着明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但也还是个爱笑爱闹、和蔼可亲的大姐姐。 明楼第一次带她回明家给她补课,就坐在那个房间的窗前。 明镜原本在楼下客厅弹钢琴,明楼趴在栏杆上喊她不要吵着小妹妹学习。 明镜不耐烦的回了句知道了,却好像怕她听见那语气会多想,又小心翼翼的端了盘水果上来试探。 见她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还上前摸着她的头,说她真是乖巧。 开着玩笑说,要不是年纪太小,哄回家做弟媳妇正合适。 气得明楼拿书丢她,两姐弟打打闹闹的在走廊里跑来跑去。 书房旁边左手第一间是明楼的房间,她在那里睡过午觉。 那是考女中的前一天,临阵磨枪,结果起的太早,没看一会儿书她就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明楼就就近把她抱回自己房间,拿着本书坐在床头守了她两个多小时。 考上女中后,为了感谢明楼,她亲手绣了一块手帕送给他。 明楼笑着说舍不得用,要裱起来保存。没过几天就真的用个相框把手帕裱起来放在床头。 站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 汪曼春选了个隐秘的位置,踏过围墙边的玫瑰荆棘,一点一点的从四周寻找可以踮脚的东西,努力的将自己挂上了墙头。 往里看,两米多的高度让她头晕目眩,便干脆闭上眼仍由自己坠落。 脚扭了一直,尾骨也碰的生疼,但缓一缓还能站起来。 汪曼春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走到那个窗下,小洋楼的墙壁并不光滑,每层楼之间因为排水还有管道暴露在外,身手敏捷一点,爬上爬下不是难事。 但对于身娇体弱的汪家大小姐来说却十分不容易。 为了抓紧管道,抠着墙缝借力,指甲从中断掉,血流不止也不敢松手,还要再继续往上爬的时候借机狠狠的擦掉血液,以免再抓东西的时候沾血手滑。 膝盖被粗糙的墙壁磨破了皮,终于全身僵硬到没有知觉的攀附在了那个窗口。 轻敲了一下。 屋内是虚弱又警觉的低声喝问。 “谁?!” 汪曼春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住了一样,又疼又酸,她用轻道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回答。 “师哥。” 窗帘猛然拉开,明楼隔着玻璃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伤痕累累可怜兮兮的全身都在抖动着却牢牢抓着窗台边缘的汪曼春。 来不及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飞快的打开窗户,将那娇小的颤抖着的人连拉带拽的抱进屋里。 汪曼春脚被拉着猛然扑进明楼怀里,感觉到手上的濡湿,想到那件血衣,从明楼的怀里退了出来,怔怔的看着他,从头到脚。两只手就那么虚抬在明楼的胳膊旁,想要碰一碰,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明楼穿着一身单薄的丝质睡衣,为了把汪曼春抱进来,用了力,身上的鞭伤本就没有愈合,此时更是细细密密的不停渗出血液,直将那件衣服又染了个透红。 汪曼春的米色碎花洋裙裙摆沾着泥水,两条腿上被玫瑰荆棘划的伤痕累累,爬墙时掉了一只鞋。原本半扎着齐腰长发的蝴蝶结发圈早已经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手还不停的颤抖着滴着血。 两人看着彼此默默流泪。 明楼终于忍不住将人抱进怀里。什么国仇家恨在那一瞬间他都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他怜惜眼前的这个姑娘,见不得她变成这样。 汪曼春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无声哭泣,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哥,大姐说的是真的吗?叔父他害死了伯父伯母?” 汪曼春感觉到明楼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很快从肩膀一侧能感觉到他点了头。 那一瞬汪曼春只觉得天旋地转,压抑着哭到头顶发麻,她抱着明楼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师哥,你跟我走?我不要汪家了,你也不要明家了,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以出国,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师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曼春?!” 明楼推开汪曼春,惊诧的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又似乎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师哥?” 被推开的一瞬间,汪曼春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还是祈求的看着明楼,希望他能为他们的未来做出妥协。 “我明家现在只有我和大姐了,我不能抛下大姐。”明楼艰难的说。 “大姐有她的未婚夫,她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 “大姐退婚了。” “什么?” “大姐是为了我,为了明家,所以我绝不能抛下她。曼春” 司藤+伪装者12 汪曼春失魂落魄的点着头,哀怨的质问。 “是啊,大姐牺牲了自己的未来,你不能抛下她,所以就要抛下我,抛弃我们的未来吗?” 明楼看着汪曼春的脆弱,心痛的无以复加,想要再抱抱她,给她安慰给她温暖,又怕伤她更深,只能死死的攥紧拳头,说出狠心的话。 “我送你回去。你还小,忘了我,还有美好的未来。” 汪曼春仰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明楼,似乎不理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忘了你?” “嗯,忘了我。” 汪曼春摇摇头,迷茫又脆弱。 “忘掉?” 汪曼春就像是一个失了智的傻子,重复着明楼的话。 明楼的情绪似到了极限,再也不敢看她,转过身向着衣柜走去。 汪曼春的视线跟着他一点点抬起,看着他的背影,也看见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床头柜,原本被珍而重之的摆在那里的相框已经不见了。 她抬着头看着明楼,刻进心里和从今以后抽筋断骨般的将这个渗透自己生活的人一点点剔除的两种选择不停的在她的脑海里变换。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明楼拿着外套给她披上。 汪曼春点点头,精神恍惚。 “嗯,我是该回去了” 她转身扒着窗户就要往下跳,吓得明楼飞扑着过去将人抱住,恐惧惊吓的控制不住的喊了出来。 “曼春,曼春,你不要这样,你别吓我。” 这一声太响,吵醒了楼上的明镜,她小跑着下来,把门敲得砰砰作响。 “明楼,开门!谁在里面,是不是汪曼春?你给我开门,你忘了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明台的母亲是怎么死得吗?!你给我开门!” 明楼只顾着查看汪曼春的精神状态,不去理会明镜在门外逐渐暴躁的谩骂。 直到汪曼春神思清明,似乎迟钝的刚刚才发现自己其实可以不用原路返回。 她再次看向明楼。 “师哥,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寻一个答案。” “你问。” “不管我今天来不来,你都会抛弃我,对吗?如果我没有来,你是不是连忘记你这样的交代都不会给我?” “曼春,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 汪曼春摇着头,清醒又绝望。 “师哥,明楼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你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坚定的和我在一起。伯父留下那样的遗言,你却因为喜欢而跟我在一起,在一起又不公开,其实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段感情会有未来? 就算明家姐姐没有退婚,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我很庆幸自己今天来了,否则我恐怕会抱着虚妄的爱情永远等你。 谢谢你曾带我走出阴霾。 明楼,我们分手。” 汪曼春压抑着说完,挺起腰背,将那件外套脱下,递还给明楼,不管他接不接,径直松了手。 转身打开房门,对着怒火冲天的明镜虔诚的鞠了个躬。 “对不起,明大小姐,打扰你休息了,我来只是想要问一个答案。现在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明先生了。伯父伯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明镜想好了开门后要怎么教训明楼,怎么羞辱谩骂恬不知耻还要纠缠明楼的汪曼春,但是她没有想到汪曼春会是这么一副惨烈的样子站在她的面前,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汪曼春虽然乖巧,但却是个菟丝子一样只知道痴缠着自己弟弟的小丫头。 她曾对这小姑娘心怀善意,但如今更恨汪家的每一个人,包括这个即便无辜的汪曼春。 但她这样虔诚的说对不起,说再也不会纠缠明楼。让她一时不敢相信这是刚才在明家大门外淋着雨跪在地上也要哭求着见明楼一面的汪曼春。 于是那只原本开门后见到她,想要甩她一巴掌的手不知不觉的就放了下来。 最终只能冷着脸警告。 “既然汪小姐已经想明白了,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今天的话。” 汪曼春对着明镜低下了头。 “我汪曼春保证不会再纠缠明先生,以后明先生出生寿辰满师,成亲生子满月,发财开张,寿终正寝都与我无关。” 汪曼春说完擦着明镜的肩,出门下楼,没有再回头看明楼一眼。 明楼喊着汪曼春的名字,想要冲上去跟她解释,他是爱她的,他从来没有将她叔父做下的恶加诸到她身上。但他被明镜死死拉住。 “明楼,汪曼春她就算再好,明家跟汪家也是生死仇敌。隔着父母和明台母亲三条人命,你追上去就真能心安理得的跟她在一起吗? 难得她一个从前只知道情爱的小姑娘都想通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明楼,你也该长大了。以后就不要再见了,我让阿诚买了机票,明天一早你就跟他一起出国去!” 明镜说完,反锁上门,自己拉了椅子就坐在明楼的房间里,守着他寸步不离,直到第二天将人亲自送上飞机。 汪曼春打起精神走出明家大门,便开始恍恍惚惚的在路上晃荡。 她不想回到汪家,叔父害死了明家伯父伯母,让她跟明楼再也没有可能。她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叔父,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在汪家长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十指不沾阳春水,叔父虽然不关心她,但依着汪家的底蕴,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吃过任何物质上的苦。 今天和明楼分开是她人生迄今遇到的最大的挫折了,这爬墙爬楼受了的伤也是最重的伤了。 心里的痛渐渐麻痹,身上的痛却苏醒过来,细细密密的传来。 汪曼春走进弄巷,找了个门梁台阶坐下,捧着自己的手轻轻的吹气。 一边流泪一边安慰自己不疼。 “呵。” 一声轻笑,穿着皮鞋的青年站在汪曼春的面前,递出一条手帕。 “你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受了伤光吹气有什么用?吹气要是能治伤就用不着医生了。” 汪曼春羞恼着抬头去看,青年剑眉星目、浓眉大眼,长得倒是一副正派摸样,可惜嘴上不好,说话让人生气,她情绪不好,低头不想理人。 对方却不依不饶的上前,握着手帕的手都快要怼到她脸上了。 汪曼春啪的一下将人家的手拍开,气势汹汹的瞪着他,满脸的不耐烦。 青年也是个有脾气的,收起手帕,也收起了笑容,抱着臂,冷冷道。 “娇纵无礼,不识好人心。让开。” “凭什么让我让开,我先来的!”汪曼春大吼,似乎要将今天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边吼一边哭,哭着哭着还要打嗝。 青年被她这一哭顿时乱了手脚,连退了好几步,无辜又无奈的指着汪曼春身后的门。 “那是我家。” 司藤+伪装者13 “你家?嗝” 汪曼春扭头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门,终究没有说出你凭什么证明那是你家的无脑话来,尴尬的往旁边挪了挪。 努力傲娇却只能龇牙咧嘴的一瘸一拐的往旁边那个巷子走去,准备远离这让她尴尬的气氛。 青年拿出钥匙,开了门,很快又拎着个药箱追了出来。 “哎,小丫头,等一下。” 汪曼春扭头看了一眼,并不准备理他,毕竟太尴尬了。 但对方却三两步追上,拦在她面前。举了举药箱。 “我是医生,医者仁心,哪儿有见到患者不治的道理。你这种一时跟家里闹了别扭就离家出走暂时不想回家的大小姐我见得多了。伤口先处理一下。这种天气,又淋了雨,外伤感染可大可小,处理不及时发炎生脓,截肢都是有可能的。” 汪曼春看着自己已经肿的硕大的脚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截肢的可能,倒吸一口凉气。 青年一笑,把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这是我的拖鞋,有点大,你将就着穿,总比光只脚好。” 汪曼春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 刚才无缘无故冲着人家发火已经是情绪上头了,现在对方一番好意,看着又不像图谋不轨,她也就接受了这番好意,脱了另一只鞋,换上那硕大的拖鞋。 青年指了下巷子里唯一被路灯照着的那户人家门口。 “坐那儿上药,看得清楚些。周围住户也多,万一你觉得我不安好心,还能喊救命。” “其实你不用这么说的,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青年愣了下,接着一笑。 “小姑娘家家的,真好骗。我承认自己不是坏人,但你也不能这么随便的轻信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走,还能走?” 汪曼春点点头,及拉着拖鞋,一步一掉的慢慢挪动着。 青年终于看不下去她的磨蹭,一拍脑门,仰天长叹一声,将药箱递给她,往她身前半蹲着。 “十几步的路,你要蠕动到天亮去。上来上来,我背你过去。” 汪曼春的脚疼是真疼,脚底也破了皮。 失魂落魄的时候走了那么远都不觉得,现在清醒过来了,真是一步路都像美人鱼踩在刀尖上一样。 所以也不矫情,说了句谢谢便向那背上趴去。 “不用客气,哎呦,吼,这么轻?!咳咳,松松手大小姐,勒死人了。” 青年高估了汪曼春的重量,起身时用了几分力,却没想到背上的姑娘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于是一个起猛了,踉跄了半步。 吓得汪曼春本能的收紧了手臂,一个不小心就锁了喉。 连忙松了手,用最凶的语气说了最怂的话。 “你行不行啊?!吓死我了。” 行不行? 额,男人不能说不行,可跟着小丫头片子说这个似乎也不合适。于是青年赌气般的小跑了几步,到了地方,反手拦腰将人转到面前,就这么托着她的腰在半空颠了两下,才稳稳的将人放在台阶上。 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刚才是真的没预料到她那么轻,而不是自己体力不行背不动,所以才踉跄。 汪曼春显然理解到了他的用意,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一把年纪,还那么幼稚。” 青年被气了个倒仰,练练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跟小丫头片子置气。 自我调节了一番,蹲下打开药箱,故作恶狠狠的冲着汪曼春道。 “伸手!” 汪曼春已经拿捏住了这个心理年龄没有几岁,嘴硬心软的人,一点也不怕他。 施施然的就把手伸了出去,就像是平时出去做指甲一样,还微微翘着兰花指。 果然对方没有挟私报复,一脸严肃,手上却轻柔的跟云一样给她擦拭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手指胳膊腿脚,还有脸和脖子,碘酒碘伏用了好几瓶,止血消炎的药也开了好些,纱布用了好几卷,将药箱里的储备用了大半,又到了两粒消炎药递给她,让她用葡萄糖送服。 弄好一切,汪曼春也着实是裹得跟个木乃伊一样了。 青年收了药箱,坐在她身边一臂远的地方,动了动脖子,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 “伤口也处理好了,考虑没考虑好?要不要回家?” “。。。” 汪曼春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上沉默。 “一个女孩子家大半夜的在外面可不安全,我看你也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要是气消了想开了,我送你回去。” “。。。” 还是不说话。 “哎,你总不能赖上我,我家就我一个男的,我跟你说,你跟我回去可不安全。” “可你不是好人吗?” 这回轮到青年翻白眼了。 “你是哪家的无知少女?居然敢这么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姿色,要是遇上个黑心的,把你卖到那种地方,能卖好几十个大洋。你可真敢相信人心。” “啊?你怎么知道能卖几十个大洋?你卖过?”汪曼春这倒是警醒了一点,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 看着青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信不信的,你让我试试看?” 汪曼春虽然生活简单,性子单纯,但也不傻。知道青年是想吓唬她,让她回家去。她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手无寸铁身无分文,在外面活不下去。 虽然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叔父,但是形势比人强,哀叹一声,还是要回家。 做好了决定,也有心情开玩笑了。抬着下巴颏子,觑着眼,一脸傲娇。 “你要是送我回家,能赚到的可不止几十个大洋。” 青年一挑眉,笑着配合。 “呦,那这么大笔赏钱,小的可不能错过。说,是哪家的大小姐,小的这就送你回去。” “谢谢。” 玩笑开过了,汪曼春也诚恳道谢。 青年快去快回的将药箱送回家,便回来背着汪曼春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就像是为了证明汪曼春真的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青年一路上背着人走来,轻松的像在散步,直到看见汪曼春指着家门的方向,说快到了的时候。 青年才将人放下,一顿做作的扶腰捶肩,连连摆手。 “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了,一步都走不动了。就这几步路了,劳驾大小姐自己费点力,挪回去。” 汪曼春看了眼汪家大门,感受了下自己脚底的疼痛,衡量了一下能力,张了张嘴,还是没让对方真把自己背进家门去。 “等我伤好了,再亲自上门去谢谢你。” 青年摆摆手,毫不在意。 “举手之劳,后会有期。” 司藤+伪装者14 汪曼春回到汪家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叔父,就听家里的下人说汪芙蕖陪这几个日本人去了金陵,近几天内不会回来。 汪曼春松了口气,神色莫名的被女仆搀扶着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养了几日,外伤在家庭医生的照看下结了痂,扭到的脚腕也消了肿,可以慢慢的自如走动。 这天,汪芙蕖听说了明家的事情,打了电话回来,干巴巴的安慰了两句。汪曼春便顺便跟他说起准备回苏州老家待一段时间,散散心。 汪芙蕖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下来,只是交代她早日振作,话里话外还是准备送她去日本留学。 汪曼春没有应下,只说等从苏州回来后再说。 挂断电话,汪曼春趴在沙发上愣愣出神。 四天前,明家安排明楼和明诚出了国。虽然早就理智的知道那天之后,她跟明楼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但当他真的走了,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汪曼春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汪家的管家七婶是看着汪曼春长大的,见她这样十分心疼。 “大小姐,今天天气好,李医生说你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要闷在家里了,出去走走。” 汪曼春闷闷的摇头,打不起精神。 “不知道去哪里。”从前她出门都是去找明楼,或者去办跟明楼有关的事情,但现在明楼走了,她真的一时想不到自己出去还能做什么。 七婶叹了口气,汪曼春和明楼谈恋爱的事情,汪芙蕖之前是不知道的,但七婶却有所察觉,因此也更清楚汪曼春在这段感情中投入了多少。 也更怕她总是这样一个人闷着,钻了牛角尖。 “听阿珍说,百货商场这两天上了不少新来的进口货,我让阿福准备车,大小姐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汪曼春还是摇头,她没有心情购物,但是看着七婶那担忧的样子,她也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颓废了。想到之前送她回来的那位医生,汪曼春吩咐了一句。 “让福伯准备车,七婶,你去帮我支一百块大洋,算了,前阵子叔父不是从日本人那里倒了一些阿司匹林回来吗? 你让人拿一箱过来,放我车上。” 七婶一边扶着汪曼春回房间换衣服,一边问。毕竟,这个年代药物珍贵,尤其是像阿司匹林这样的药物,可是战略物资,管控产品。汪芙蕖虽然不会阻止汪曼春动用,但事后肯定会过问一声。 “阿司匹林?大小姐要那东西做什么?” 汪曼春也知道七婶问是为了给汪芙蕖交代,就解释了一句。 “前日子送我回来的人是位医生,我之前答应了要报答他的。我看他也不像缺钱的,真送钱倒是自降身份,既然是医生,药物总是需要的。” 七婶点了点头,看了眼楼下的佣人,自有人去安排。 汪曼春换好衣服,坐上车出了门,没一会儿就到了那天的巷子口。 “医生先生!” 也是巧了,车刚停下,那青年医生也正拎着医药箱从大路上上往巷子口走,汪曼春探头喊了一声,对方便停下脚步,转身向她看来。 “脚不疼了?能出门了?大小姐来故地重游了。” 他熟捻的就像是见到了经年的老友,自然的打了招呼,就开起了玩笑。 汪曼春哼了一声,翻着白眼下了车,下巴抬得高高的。 “托你的福,不用截肢了,这不就想起答应给你的报酬了。” 青年便夸张的搓着手做出一副贪财的样子。 “那可发财了。” 汪曼春被他逗得拿手指着他直笑。 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让福伯打开后备箱。 自己伸手抢过医生手上得医药箱,指着后备箱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东西趁着呢,别累着福伯,你自己去搬。亲自搬,绝对值得你劳累这一趟。” 汪曼春说完自己,提着医药箱先往巷子口走去。 医生一脸无奈,心中哀叹,自己真是欠了这小丫头的。 后备箱里放着一个一尺见方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外面用彩纸包着,还扎了个粉色的蝴蝶结,医生更加无奈,心道也不知道那小丫头买了什么东西来谢自己。 上手一端,不轻,但也完全没有想象的重。搬上东西走进巷子,汪曼春已经等在他家门口。 掏钥匙开门,放下东西。 汪曼春看着看着有些空旷,但干净还带着消毒水味儿的客厅,点了点头,自来熟的拉了张椅子坐下。制止了医生想要给她倒茶招呼的动作,指着大礼盒。 “先拆礼物。” 医生一笑,没抱什么期待,但真的撕了彩纸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却让他不由惊愕的看向汪曼春。 “阿司匹林,你把这人当谢礼?你知不知道这么一箱阿司匹林在市面上值多少钱?你拿这东西出来,家里大人知道吗?” 汪曼春漫不经心的笑笑。 “你那天送我回去也看见我家了,事后就没有打听打听那是哪家的宅子?” “。。。。。。” 他自然打听过,也差不多知道她那天发生了什么,当时还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对这个失意的小姑娘不管不问,否则那种状态下,一个小姑娘三更半夜的在外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如今见着这小姑娘倒是比那天精神了许多,心思精明,完全没有当日那懵懂天真的样子。 不由得让人想要探究,她到底 汪曼春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这屋子格局奇怪,门朝小巷,厅堂宽阔,但开窗的地方窗却骤然变窄,以至于开一个门不合适,就只开了个窗,朝着另一边可以通车的街市。 “这东西珍贵,但汪家想要也不难拿到,你是做医生的,给你了也算是去向清白。那天我心情其实不好,所以也没细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医院上班的?” “哈,东西是好东西,我确实需要,就不推辞了。我叫钱秋潮,陆军医院外科。毕竟是医生,我就不邀请你去医院看我了,不过你要是有需要,看在这一箱药的份上,我一定给你优先安排。” 钱秋潮一笑,咧着一口大白牙,不过下一瞬,汪曼春的话就让他的笑顿时不自然了些。 “外科医生啊?难怪你那天身上有这么重的血腥味儿。” 司藤+伪装者15 钱秋潮因为汪曼春的一句话而提起了心弦,但对方却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说完那句话就嫌弃他家无趣,说自己要去逛街了。 他不能确定汪曼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个小姑娘时而天真,时而狡黠,尤其是她的身份又如此敏感。 汪曼春一走,钱秋潮就跟了上去。 整整一个下午,她就真的只是逛逛街,喝喝咖啡。 汪曼春漫无目的又悠闲自在,因为伤没好利索,走的又慢,停下后就东看看西看看。可苦了钱秋潮,跟也不好跟太近,躲又不好躲。好不容易看着她进了家门,钱秋潮默默的决定把这个任务甩给行动组。 就像是那天把精力都消耗完了,之后几天,汪曼春就一步门也没出过,就连汪家的电话也没有响过,除了打了个电话到陆军医院问了句有没有一个叫钱秋潮的外科医生,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再也没有别的行动。 完全就是一个又宅又少交际的闺阁少女。 直到钱秋潮接到任务离开上海,行动组那边也没有找出汪曼春有别于闺阁少女的任何异样。于是守在汪家大宅外的人便悄无声息的撤离了。 汪曼春对钱秋潮派跟跟踪她甚至监听了汪家电话的事情并不知道,在家待了几天,脚腕彻底恢复后,她便开着车独自去了苏州。 汪家老宅里,留守的佣人接到七婶的吩咐,早已经给汪曼春收拾好了房间,除了在厨房里看火的人,所有人都出来守在大宅的外面等待着小主人的归来。 车子缓缓开着,汪曼春在一座紧闭着大门的中式大宅外停了车。 那是明家的祖宅。 明家虽然还有旁支,但祖宅这里是明楼一脉的产业,明楼出国,明镜一人在上海打理明家的产业,苏州老家这边就难免没有人照应。 明家父母离世后,明家姐弟已经有两年没回过苏州了。幽深的大院,门口的大门上挂着残破的灯笼,显得有些凄凉。 这些日子,汪曼春对明楼始终有怨,觉得他既然不能坚定的跟她在一起,那当初就不应该来招惹她。但到了这里,看着明家的老宅,她想起他们刚确定关系正情浓的时候,明楼曾说过等将来带她一起回苏州老家祭祖,带她看看他小时候爬过的柿子树。 又觉得当日自己的话说得太狠了,他其实也是想过他们的未来的 这样想着又有些释然,终究是有缘无份。 汪曼春开着车回了汪家老宅。 苏州老宅这边其实只有她婴儿时期的房间,后来父母双亡,她被叔父带去上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次回来,幼时住过的婴儿房自然不好住了。 她毕竟是这里正经的主人家,佣人们也不敢让她去睡客房,留在这里的管事便做主给她收拾了她父母原本的卧室。 卧室的床头还摆着他们一家的全家福,小小的她被父母一起托在手上,扭着头伸着手想要抓妈妈的头发,让新手父母险些托不住她,吓得爸爸瞳孔放大手忙脚乱。 小小得姑娘稀疏的头发上裹着当时流行得蕾丝头巾,调皮捣蛋,憨态可掬。 汪曼春抱着照片入睡,过了一个这段时间来最安稳得夜晚。 大概是休息得好了,她得精神也越来越好。 再也不用人催,每天自觉得出门溜达,拿着相机东拍拍西拍拍。有时候还带着画板开车去城外得山上采风画画。 画好一副便去古玩店找装裱师父给裱起来挂在老宅得各处,增添生气。 这日从古玩店里出来却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对汪曼春来说,钱秋潮虽然有趣,但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注定只是过客。他帮过她,她也送了重礼报答,两人得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以后在上海的路上就算遇见了,汪曼春也未必会主动打招呼。 但偏偏在苏州,他们相识的地方之外,这就显得有些缘分。而钱秋潮现在的现在的状态也着实算不上好。 后背肩胛处中了一枪,还被一群拿着枪的人光明正大的追杀。 这不得不让汪曼春联想到某些事情,某些人,某种身份。 她离开上海的第二天,上海街头出现了大批冒充工人的青帮武装分子,突然向分驻各处的工人纠察队发动了袭击。反动军队借机以调解“工人内讧”为名,强行收缴了纠察队员的枪械。 据说那天清晨起,上海工人得知纠察队被缴械,纷纷发动罢工和游行示威,表示强烈抗议。 等她到苏州的第二天中午,七婶惊魂未定的给她打电话说,那天示威队伍行至宝山路时,埋伏在弄堂里的反动军队突然开枪扫射,当场打死100多人,打伤无数,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宝山路血案”。之后几天光是报纸上报道的就有300多上海工人被杀,500多人被捕,5000多人失踪。 汪曼春虽然之前一直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但他叔父交友广阔,上海汪家时常举办就会,各路人马的制服和习惯着装,汪曼春还是知道一二的。 追认的一方确定了是谁,被追的也就几乎能推断出身份了。 汪曼春不准备给自己惹麻烦,车子一个后退,便准备绕过那帮人换条路回家。 但偏偏钱秋潮在胡同里七绕八绕,东跑西跑的不知道怎么着就扑到了她的车前盖上。 汪曼春一拍方向盘,知道自己这是要被碰瓷了。 偏偏她还不能不管了,倒车,后面路窄、技术不行、车开不快,那群人追过来后保不齐要被当成同党。 往前冲倒是快,但是要从个大活人身上碾过去,还是个多少有点认识的人,汪曼春又下不了手。 便干脆当机立断,快速推开副驾驶的门。 “上车!” 钱秋潮听见熟悉的声音,虽然惊讶于怎么会在这里遇见汪曼春,但形势紧急来不及多想,便顺势上了车,拉上车门。 汪曼春一脚油门,把车开得飞快,向着城外开去,除了一声汽鸣,连个车屁股都没让后面的人看见。 司藤+伪装者16 苏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城中有车的人更是查一查就知道有哪些,汪曼春不敢冒险带着钱秋潮回到汪家大宅,便干脆直接带人去了她平时在城外山上采风时歇脚的小木屋。 闲事管了半茬,接着就很无情了。 为了洗脱嫌疑,把人扔在小木屋后,也不管对方还在受伤流血。汪曼春擦干净车上的血迹,便施施然开着车回到了汪家。 也好在她开着车回来了。 当天晚上,官方的人便挨家挨户的搜查受伤逃犯,检查登记车辆。 汪家的车好好的停在院子里。 管家的用汪芙蕖的身份跟领队套了交情,又跟汪曼春请示了一下,便客客气气的将人请了进来搜查。 汪家做的客气坦荡,领队的自然也要给面子,象征性的搜查了一番后,便低头哈腰的跟汪曼春说打扰了,还让她给她叔父带好。 第二天汪曼春照例带着画板外出采风,城门口遇见那领队,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 下午回城还好心情的送了对方一副自己今天的作品。 车子一路开进院子,停在侧门边的仓库门口。 汪家老宅如今虽然就住了她这么一个小主子,但曾经人丁兴旺时也是热闹非凡,大宅几进几出,假山池子回廊竹林应有尽有,存放东西的仓库也有好几处。 汪曼春选得这个是存放大型家具的,位置偏僻,少有人来。为了搬东西方便,还特意开了一个方便家具进出的门。 汪曼春打开后备箱,里面的人便自动滚了下来。 一声闷哼,自己挣扎着起来,还有心情开玩笑。 “啧啧,大小姐这车技我可真是命大。” “醒着就好,我可拖不动你。赶紧进来,你这身份,多一个人看见都是麻烦。” 汪曼春开了仓库门。 “咳咳咳。” 不常有人来,自然也不常有人收拾,若非汪曼春这次回来,管事的开了这里搬了几件家具出去摆在她的房里,所以草草的收拾了一下,恐怕这屋的灰尘还要更大些。 钱秋潮扶着肩,踉踉跄跄的跟进来,把自己扔在了一张空置的拔步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汪曼春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型医药箱,放在床边。 “我回来前七婶跟阿琴嫂说过我身上有伤,所以阿琴嫂提前准备了些常用的药物,你自己看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 钱秋潮掀开药箱,伸手扒拉了几下,点了点头。 “你这阿琴嫂是个细心的,内服消炎退烧,外服止血祛疤的准备的齐全。不过我后背的子弹要尽快取出来,你找把刀,拿些烈酒,还有棉线和针。” 汪曼春想了下除了手术刀还有什么样的刀能取子弹,便去书房拿来了她父亲生前收藏的七宝匕首。又回房拿了绣蓬上的白色棉线和绣花针。 七宝匕首看着花里胡哨,但很锋利,削铁如泥。 东西拿回来了,汪曼春和钱秋潮却面面相觑,陷入僵局。 伤在背后,钱秋潮自己够不着,汪曼春没有动刀子的经验,血刺呼啦的很是嫌弃,再加上过了一晚,伤后有些化脓,更加不忍直视。 汪曼春拒绝直视。 钱秋潮却耍了赖皮,算准了汪曼春不会见死不救,也敢于把这条命就这么交到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手上。 自己麻利的脱了衣服,团着往嘴里一塞,举着酒瓶给自己粗粗的消了个毒就趴在床上,那么眼巴巴的看着汪曼春。 汪曼春胆子不小,但拿着刀在一个活人身上割下去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做。 拒绝无效后,她只能忍着恶心和恐惧,强自镇定的握着匕首向着腐肉划去。 没有麻药,钱秋潮疼得浑身冒汗,肌肉僵硬,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刀便偏了一寸,划过旁边完好的皮肉。 匕首过于锋利,以至于一刀下去,皮开肉绽,血就流了汪曼春一手,吓得她扔了匕首,连连后退。 “唔” 钱秋潮闷哼一声,自己取下塞在嘴里的衣角,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虚弱的转向汪曼春。 “你你做的很好比我第一次动刀的时候勇敢的多。不要怕,我且死不了。记住手要稳,动作要快取出子弹就缝合。你是大家小姐,会绣花?记得给我缝的平整一些。” 汪曼春见他疼成这样还有心情安慰自己,更加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掉,强自平复心绪。 重新给刀消毒后,握着刀的手便平稳了很多。 一块块剔除腐肉,隔开弹口,另一只手用镊子稳稳的夹起子弹扔在地上。接着缝合洒药,一气呵成,将止血的纱布按在洒了药的伤口上后,汪曼春终于忍不住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钱秋潮早已疼得晕了过去。 汪曼春坐在床边,坐的腿都麻了,感觉到纱布已经不再往外渗血,才松了一口气。按照钱秋潮之前的交代,给他喂了消炎药。 精神的高度集中之后带来的是极度的疲惫,汪曼春趴在床边无知无觉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些,仿佛休息了很久,但看着手表,其实也才过去了半小时。 临着晚饭的点,知道七婶很快就会去房间找她,汪曼春便锁上仓库的门,直接去了餐厅。 司藤+伪装者17 “又是黄豆蹄花汤,坐月子都没有这么喝的,哎。” 钱秋潮从食盒里端出汤锅,打开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不由抱怨。 汪曼春斜了他一眼,帮着从下面那层端出饭菜。 “阿琴嫂说了,喝这个有利于伤口愈合。为了你伤好快些,特意从阿琴嫂儿媳妇的月子餐里匀出来的。赶紧喝,吃完了收拾了,我下午还要出门呢。” 之前就说过,阿琴嫂是个十分细心面面俱到的人。汪曼春藏了个大活人在家里,瞒她一两天容易,但时间一久难免露馅儿。 钱秋潮到汪家的第三天早上,出门给钱秋潮单独买饭的汪曼春便被阿琴嫂在仓库旁的侧门堵了个正着。 阿琴嫂是汪曼春父母留下的人,对汪曼春比对汪芙蕖忠诚的多,听汪曼春说那是她的朋友,便不多问,还主动帮她隐瞒起来。 钱秋潮的伤口需要饮食清淡,又要利于恢复。 正好阿琴嫂的儿媳生了孩子正在坐月子,她便每天将月子餐多做一点,也省了汪曼春每日出门去外面订餐。 “坐月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钱秋潮叹了口气,认命的喝起了汤。 喝了两口实在腻住了,又抬头跟汪曼春聊天。 “下午出门去练枪?” “嗯。” 钱秋潮做完手术那天脱了衣服,也没避讳的把枪就直接放在床头,醒来后见汪曼春拿着枪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便提出教她用枪,说女孩子在乱世之中有个自保的本事也好。 只是他伤口还没恢复,外面风声又还没有消下去,便只给汪曼春讲了下用枪的要领,便让她拿着枪和子弹自己去外面联系。 “练得怎么样了?” “你这枪后坐力有点大,多打几枪就容易手腕疼,活动靶还差些准头,十次总有一两次打不准。” 汪曼春完全不知道她半自学的状态下才练习这么短的时间,打成这样是什么样的成绩。因此说得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懊恼。 钱秋潮倒吸一口气,看着汪曼春就像是看怪物,啧啧几声后,不确定的问。 “活动靶是打不准,不是打不中?” “瞄准了,但是手抖,总有一两枪没能命中红心。” 钱秋潮闭眼仰头。 “啊,我如今算是知道被天才碾压是什么滋味了。当年我在军校时,可是出了名的天赋好,各项成绩都在同级中遥遥领先。 但我刚学枪的时候也没你这样,上手就能打成这样的。你以前真的没有学过?” 汪曼春一摊手。 “没有,我之前连抢要拉保险上膛都不知道。” 钱秋潮当然知道汪曼春在这之前是真的完全没有基础,但正是这样就更让他惋惜。他犹豫了许多天,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有这样的天赋,真的不应该养在闺阁,整日蹉跎岁月。然后听从家里的安排到了年纪再找个人嫁了,每天在后宅忙着柴米油盐,这会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汪曼春没有说,这就是她以前想要的生活。嫁给明楼,生两个孩子,然后围着他柴米油盐酱醋茶,琐碎温馨的过一辈子。但现在她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做什么,或许就照着叔父的安排,出国留学两年,回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给汪家联姻。 但这真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她确定自己喜欢那种拿着枪,射中靶心的感觉。那让她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意气风发。 “曼春,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否则你不会主动的想要学枪。我的身份你都知道。如今民族危亡之际,你不该辜负你的天赋。人总要有尊严的活下去,如今国人想要尊严,就只能拿起武器,把列强,把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家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探索着走过崎岖的路,坚定不移的革命,勇往奋进以赴之、断头流血以从之、瘅精瘁力以成之,才能重造中华,还子孙后代一个和平的有尊严的国度民族兴旺,匹夫有责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已成为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 钱秋潮对着汪曼春从人的尊严讲到家国情怀,全方位的给汪曼春上了一通社会观价值观人生观的课程,甚至还讲了他所推崇的共产主义。 听得汪曼春从漫不经心,到迷茫,从一愣一愣,到跟着热血沸腾。 “人民?” “是,人民,是各个阶层的人民们。不仅是工人和农民,还有富商、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也包括爱国的民族资产阶级,甚至包括一部分爱国的王公贵族。” 钱秋潮看着汪曼春,说起他的理想,他的主义,他第一次在汪曼春的面前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目光坚定而认真。 两人对坐在桌子的两边,不仅是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也专注。 两人忘记了时间,说到蹄花汤都凝固成冻,说到天降擦黑,阿琴嫂来送晚餐了,两人才相视一笑,停止了交谈。 汪曼春出门接过新的食盒,放到桌上。 “我很认同你刚才说的观点,也渴望着能做些什么。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叔父和日本人十分交好,如今还在陪着几个日本人去金陵开会,像我这样的,你们也接纳吗?你们敢接纳吗?” 钱秋潮起身立正,冲着汪曼春伸出手。 “汪曼春同志,我可以在此向你表态,我刚才所说的人民,也包括你在内。你是你,你叔父是你叔父,即便有一日你叔父背弃了国家,但只要你有坚定的革命信念,组织上就会给予你完全的信任。 汪曼春同志,你愿意舍身忘死,坚定革命吗?” 汪曼春也伸出了手,和钱秋潮紧紧的握在一起。 “为理想,为尊严,为和平,我必坚定革命,视死如生。” 引领着一个懵懂却有才华的青年走向理想走向革命,这让钱秋潮激动的双手紧握着汪曼春,仿佛要牢牢抓紧她,又像在在再次确定她的信念。 汪曼春能感觉到他双手的颤抖,和自己内心的激荡。 这一刻,她过去十六年人生道路上的迷雾终于被驱散,她开始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司藤+伪装者18 汪曼春和钱秋潮就这么站了许久,最后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这才各自坐下,一起共用了晚餐。 “子弹快要用完了?” “嗯,除了预留下来的那些,还有六枚。” 钱秋潮点了点头,和他心里估算的差不多,汪曼春毕竟是新手,他对那把枪很熟悉,所以也大致知道汪曼春每天练习的上限是多少。 “雨花桥旁边的古玩店,你跟掌柜的说要三斤柴禾,他就知道该给你什么了。” “那家古玩店?那居然是个黑市?我经常去那里裱画。”汪曼春有些惊讶。 钱秋潮笑了笑,压低声音凑近了给她解释。 “难怪那天你会开车经过那里。那家店其实是个流水摊,掌柜的经常换人,你不常回苏州,所以不知道。不过那位置始终是做同一个买卖,黑白两道都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去点了。 不过客人出了店,他们就不会管了,所以你再去的话,还是要小心。” “子弹叫柴禾,那枪呢?” “呵呵,你准备买枪?那里的枪大多来路不正,货也未必好,你用着也是个麻烦,我走之前给你寻一把适合你的。” 汪曼春放下碗筷。 “你要准备走了?回上海吗?” 钱秋潮也吃的差不多了,便自觉的收拾起碗筷。 “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能再窝着坐月子了。组织在上海那边的人被抓的不少,为了保存力量,已经决定暂时全面撤出了。” “可你是在医院有正式身份的,如果长时间不回去,这个身份不就彻地暴露了吗?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危险?” 钱秋潮欣赏的看着汪曼春,毫不吝啬的夸奖。 “你真的很敏锐,很有潜质。只要稍加培训,一定能成为最好的特工。 上海那边你不用担心,这次国党那边急功近利的人太多,光报纸报道失踪的人口就有数千,谁敢说这几千人就都是何况我可是陆军医院的外科精英,领导亲自去bj聘请的人才。 这次离开上海也是借着回乡探亲的由头,而且我是在那之前走得。到时候回去也能借着这次混乱拖延。毕竟我一个医生,上海兵荒马乱的我不敢回去也很正常。”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呢,现在就先好好的学本事,等我觉得你能出师了,你再考虑做什么的问题。” 之后几天,汪曼春都跟着钱秋潮从他那里学习各种技能。 有时在家,有时出门。 摩斯密码,发电报的手法,如何在路上辨别各种人的身份,甚至开锁。 汪曼春就像干涸的海绵,以极快的速度吸收着钱秋潮所教导的一切。 直到汪芙蕖的电话打来。 汪曼春挂断电话,去了仓库。 “叔父打电话来,决定送我去日本留学,态度很坚定。还说交代了他在日本的一个同窗师妹关照我。” 钱秋潮蹙眉沉思。 这几天汪曼春将他所能够教的基本都掌握了,更多的东西需要他去后方接受专业的培训。他和汪曼春已经说好,明天就一起离开苏州。以汪曼春的天资,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够学成归来,到时候以她的身份,回到上海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没想到,汪芙蕖今天居然来了电话,还十分急切的催促汪曼春出国留学。 从长远看,汪曼春现在显然不能明显的忤逆汪芙蕖的决定。 “你怎么看?” 钱秋潮知道汪曼春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并不着急着帮她做出决定,而是选择闻讯她的意见。 “据我所知,叔父的那个师妹现在在日本那边是个不大不小的军官。之前我们也分析过,日本狼子野心,国党那边又少作为,两边恐怕早晚会有一战。 到时候我们需要有人渗透其中。 叔父既然已经帮我搭上了那条线,我又怎么能白白浪费机会。” 钱秋潮也是这个意思。 “你最多还能争取多少时间?” 这是在问汪曼春能去后方的时间,虽然汪曼春的志愿和他的推荐都已经上传组织,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在汪曼春正式执行任务之前,还是要去后方接受教育和考验。 毕竟汪曼春这一走,再回来恐怕身份就更复杂了,到时候更不会有机会脱离大众的视线。 “学校那边是九月份开学,在那之前除了提前学习语言和适应环境,我在国内大概还能逗留一个半月。” 钱秋潮沉思片刻。 “足够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国党动作频频,围剿时有发生,组织那边最近被打散,活动地点并不固定,钱秋潮和汪曼春用了两天才和那边的人碰上头。 不同于钱秋潮寓教于乐的轻松教学方式,组织上对汪曼春在考验过后十分重视,因此对她的训练也格外严格。 短短二十八天,各方人马齐上阵,恨不能倾尽所学,汪曼春也学的费劲忘食。 离开时,汪曼春几乎脱胎换骨,信念也更加坚定。 钱秋潮已经回到上海,重回岗位,并且成了汪曼春的预备单线联络人。 毕竟以汪曼春的情况,恐怕近几年都不会回到国内。 而她发挥作用的时机也在未来。 因此钱秋潮也同样潜伏了下来,不再参与活动,静待汪曼春回归。 八月初,汪芙蕖亲自将汪曼春送到日本。 正如汪曼春和钱秋潮之前说起时所推测的那样,留学期间除了学校的课业以外,汪芙蕖更多的是想让她跟在他学妹南田洋子身边学习,以拉近汪家和日本人的关系。 而这位南田洋子正是日本间谍组织的成员,在她身边接受培养的中国学生并不只有汪曼春一人,这些人全都是日方培养的日后刺回中方的尖刀。 汪曼春按着先前和组织那边的策略,适当藏拙,但比其他人优秀一点,把握着尺度做南田洋子身边的第一人,将其他人不着痕迹的打压下去。 温水煮青蛙,做足水磨工夫,让南田洋子对她信任有加,甚至正是将她收为弟子,带着她出入日方军官聚会的各种场合。 南田洋子的看重,也让汪曼春迟迟找不到回国的最佳时机。 直到 司藤+伪装者19 淞沪会战后,上海沦陷,战火荼毒过后的城市遍地狼藉,原本繁华的街市一片萧条。 一九三八年三月上海,寒潮未退,大雪纷飞又带走了一批生命。 汪曼春从车上下来,随手将一袋面包丢在跪地乞讨的孩童面前,头也不回的疾步向吴淞江边的一个公共花园走去。 这公园是一八六八年,当时殖民上海的英国人在原吴淞江和黄浦江交汇处的滩涂上建起了一座欧式花园。 有大草坪和林荫道,名曰“public park”,中文名译为“公共花园”、“公花园”或“外国花园”。这是上海滩上的第一座“公园”,其最初仅供周边银行的洋人中午散步、休闲之用,还有面江长凳可以小坐。 汪曼春找了个四面空旷的长椅坐下。 她一身军装,寻常人也不敢靠近,周围安静的可怕。 钱秋潮来的时候,汪曼春正闭目假寐。 听见脚步声,立刻警觉的张开眼睛。 “曼春,多年不见了。你向来谨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在电报里说的,让你冒险亲自出来见我?” “上海如今局势动荡,日本人难以掌控局势,准备在上海扶持伪政府。” 钱秋潮点头。 “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军统和中统都有不少高层叛变,要来伪政府任职。” “不仅这样,日本特高课准备另外在上海扶持一个日本上海特工部,专门用以压制上海抗日舆论,捕杀抗日爱国人士。” “这,那你……”钱秋潮立刻想到了汪曼春。当年汪曼春在日本留学便一直跟在南田洋子身边,后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汪曼春也跟着日军回到国内,在日军军中效力。 这几年她殚精竭虑,既要传递情报又不能引起日方任何怀疑。 好多次汪曼春都是极限反杀,靠着甩锅和计谋洗脱嫌疑,才保全了自身并且还依旧受南田洋子信任。 如今南田洋子在上海特高课任职,汪曼春依旧是她手下的得力干将。日方既然要在上海建立伪政府特工组织,那么必然会安插自己的亲信。 汪曼春就是日方最好的选择。 “是,你猜的没错。我已经入职上海特工部情报科,丁默村压了我的职级,选了从军统那边投靠过来的梁仲春主管行动处做我的上司。” 钱秋潮当然知道汪曼春职级被压的原因。汪曼春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不管是情报还是行动方面都是顶尖人才。只是因为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即便情报工作做的再好,但到了行动上都难免会因为被''猪队友''连累而产生“失误”。 所以在日方和伪汪这边看来,汪曼春这人能力足够,运气差了些。 有时候运气也是被算在实力当中的。 也因此汪曼春这几年一直处于又被重用,又被轻视的尴尬境地。 “你一直做的很好。组织这边对你的贡献多次给予肯定。这些年你辛苦了。” 汪曼春捏捏鼻梁,笑笑。 “你不用安慰我。我不在乎自己在这边被打压,毕竟我又不是真的对他们忠心耿耿,只要能对组织有贡献就好。 何况有梁仲春这个上司在,必要时刻还能拉出来背黑锅。 不过,职位低了,我能接触到的消息也就相对少一些。 离开特高课后,南田洋子那边的很多事情恐怕也不会再跟我说了。 为了能够接触核心,去了那边后,少不得要手段凌厉些。” 钱秋潮担心汪曼春在重大的压力下走偏,不由劝慰。 “一切还是要以你的安全为前提。你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所以一旦你做的太过偏激,很可能会有更多不知情的人对你进行暗杀。 曼春,你要知道只有你在那个位置上,才能源源不断的给我们提供帮助。” 汪曼春知道钱秋潮在担心什么,但她有自己的考量,因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从怀中取出资料递给钱秋潮。 “对了,年初南市人头案的嫌疑人已经确定了,这是他的背景和资料。法租界巡捕房那边受日本人制约,迟迟没有行动,清除任务还是要有你们来做。” 南市人头案是日方为了压制上海民众抗日情绪而刻意制造的恐怖事件。2、3月中,上海连续出现的人头案和人手案。哪些抗日人士和无辜被害者被杀后,他们的断臂残肢被人送到各个闹事和各大报社书局,用以恐吓民众、制造恐怖氛围。 上海一时人心惶惶。 钱秋潮粗略看了一眼便将资料收起。 汪曼春起身,临走前又说了最后一条消息。 “今天晚上特工部这边会秘密处决一批抓捕的爱国人士,其中有两个我们的人,我会申请亲自动手。按着老规矩,所有尸首会在三点左右运到郊外乱葬岗。” 自汪曼春回到上海进入特高课起,她就竭力于拯救被抓捕的爱国人士,尤其是己方成员。 但不管是落在特高课或者是如今的特工部手里,除非叛变,否则不可能活着离开。 汪曼春为了救人便承担起了‘杀人’的任务,时常申请亲自处决犯人。 也因此,汪曼春弑杀的名声在上海各大地下组织里都十分出名。 这也是钱秋潮阻止汪曼春行动更加激进的原因。毕竟现在在上海想要杀她的各方人士真的是太多了。 “好,知道了。你一切小心。” 汪曼春准备离开,忽然又转身问钱秋潮。 “之前我向组织申请,派人假意刺杀我叔父,让他死遁的事情,组织上有回复了吗?” 钱秋潮有些为难。 汪曼春也知道他的为难。汪芙蕖是实打实的汉奸,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她的叔父,是她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加之这几年他年岁渐长,对着汪曼春多了几分温情。便让汪曼春不想眼睁睁得看他早年死于非命。 “汪先生身份特殊,组织那边还在商议。” 汪曼春点了点头,“我明白。那边已经答应伪政府成立后,就让叔父担任经济司的司长。我听叔父的口风,似乎想要让明楼回来帮他。 经济司的副司长,也是伪政府的高官了。如果组织那边有安排,我可以改变叔父的想法。” 这就是在暗示钱秋潮,如果组织那边有合适的人选潜入伪政府高层,她可以帮忙让‘自己人’取代明楼。 钱秋潮心里一顿,面色丝毫不变。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上海的经济还是要尽快恢复的好。” 司藤+伪装者20 次年年初,上海特工部正式搬迁至沪西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对外简称七十六号。 七十六号情报处办公室内。 “军用密码本泄露,梁处长和特高课南田课长下令严查,行动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七十六号内部进行全面搜查” 汪曼春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听着手下汇报工作,并翻看着她送来的最新情报和各方消息,抬手制止了她的汇报,将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拿在手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司藤?一个新近投共的人而已,你为什么特意将她的名字标出来?她有什么问题吗?” 汪曼春抬头看向站在她对面那容貌秀丽的下属于曼丽。对方低着头,恭敬中带着几分紧张,压低声音先是中规中矩的说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司藤此人来历神秘,手下有一帮能人异士,原本是湘军谭派的人,后来谭派归入中央军系,这人也被收揽到了重庆。 关于她的消息很少,但是她的名字几次出现都是在一些国军获胜的消息里。 去年年底,就有消息传出她和国军的某个高层起了很大的冲突,一怒之下带着她的人叛逃。 最近再收到消息就是她到了延安。” “哦,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国军军中作风额,这几年叛逃到这边的人不少,弃暗投明的人也不少,值得你专门说一嘴吗?” 汪曼春看着于曼丽,知道定然不只是这么简单。毕竟一个简单的投奔者绝对不值得于曼丽这样特殊的对待,除非她有问题。 “汪处长,之前你帮我抱了于大哥的仇,我跟你说过我的身世。在遇见于大哥之前,我是被一位神秘的女子从青楼那些人手下救下来的。” 汪曼春眉眼一挑,心有了然,手指在司藤的案卷上点了点。 当年她被南田洋子派往湖南收集备战资料,师范学校里遇见了刚刚听见兄长死讯的于曼丽。当时只觉得那个几乎崩溃却还发了狠的说要报仇的小姑娘有些意思,便派人多关注了几分。 然后便看着她怎么样一步步抽丝剥茧的找到原本干了那一票就准备金盆洗手的匪徒,知道了她准备用美人计诱杀仇人的计划。 因为欣赏,所以汪曼春不希望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在仇恨中沉沦,便主动帮她把她的仇人抓了过来,给她亲手报仇的机会。 于曼丽手刃仇人,但却依然忧郁压抑,整天浑浑噩噩。 当时汪曼春在湖南的任务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必须离开。 她没有耐心去照顾小姑娘的情绪,只是觉得她是个人才,又和当初刚刚失恋毫无人生目标的自己一样,便干脆把人打包丢给了钱秋潮。 钱秋潮也发现了于曼丽的才华,便将人送去后方培养。 直到去年年底,学成后的于曼丽身份一变去了伪政府应征成了秘书。 然后在今年年初七十六号成立的时候,被汪曼春以自己身边人手不足为由,将人调到了自己的手下。 “是她救了你?” 于曼丽点了点头,从文件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汪曼春。 “当日她行色匆匆经过那里,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因为被青楼派出抓我的人冒犯,所以出手教训了那些人,也让我借着机会逃了出来。 她身手十分了得。我刚得知,组织那边似乎有意重用她,她现在在培训处任职。” 汪曼春看着照片,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最后便只归结于美人不同却有相通之处。将这事情抛开出去。 而于曼丽最后的那句话才是重点。 “她见过你,现在还有机会接触到资料档案。又是从那边来的。如果是真心也就罢了,如果是假意,你就危险了。” 至于汪曼春自己,她加入的早,身份又是绝密,资料档案什么的早就不在档案室里放着了。 “我会报告上级,把你的资料抽出来,你安心。至于其他的,我们也要相信组织,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不会让这个司藤接触到核心的。” “是。我也希望是我多想了。司藤小姐对我有恩,我是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志同道合的同志。” 汪曼春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汪司长邀约明楼回国任政府经济司副司长一职的事情,明楼方面已经做出肯定回复,答应入职。三日后,明楼将经香港返回上海。 另外,组织那边对于您之前的请求已经予以批复。 明楼返沪,政府那边为表示重视一定会举办接风酒会。行动就定在那天。之后汪司长会被我们的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上海这边形式没有明了之前,汪先生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汪曼春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让汪芙蕖离开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尽快促成的事情,不仅是为了亲情,也是为了她自己。 汪芙蕖在日本人身边多待一日,对于汪曼春在伪政府的职业生涯自然是有利的,但对于她的未来却有极大的恶劣影响。 汪曼春坚信革命终将成功。 从前她对汪芙蕖的所作所为无能为力,现在因为隐藏的身份也不能对汪芙蕖进行劝诫,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也为了防止汪芙蕖做出更多的卖国行为,汪曼春必须让他‘死’。 而且汪曼春将汪芙蕖交到组织手上,改造之余,也是将自己的软肋委托给对方。 七十六号成立,上海的格局必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许多事情她不能再因为汪芙蕖而受制于人。 “好,我知道了。军用密码本泄露事关重大,一定要有所交代,电讯处的人是保不住了,你去安排。” “是。”于曼丽接到任务,立刻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汪曼春的手指关节在桌面无意识的扣着,陷入沉思。 汪曼春一直知道组织在上海这边一直都是多线任务。 今年年初起,陆军医院被日方全面控制,钱秋潮的行动越发受制,所以组织上才另外派了于曼丽到她身边,专门负责通讯,并且在必要时刻替她掩护。 除了以她为中心的这组以潜伏为主,只传消息不行动的一组。 还有另外一批多组进行各项行动的人。 在钱秋潮出事之前,两边一直都是平行活动,互不干涉。 钱秋潮如今行动不便,但汪曼春这边时有发生的营救行动不能因此废止,所以组织那边便让另外一组人配合她行动。 双方的配合依旧是单向联系,她知道对方的联络方式,对方联系不到她,也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一个‘曼陀罗’的代号。 而她则根据联络方式顺藤摸瓜,已经将另一组人的情况大致摸清。 也知道除了在上海一直负责行动的这些人以外,组织还将在上海空降一个代号级别很高的负责人‘眼镜蛇’。 司藤+伪装者21 “眼镜蛇?明楼” 汪曼春低声呢喃。 ‘眼镜蛇’这个代号在上海已经预热了一段时间,最早出现就是在汪曼春向钱秋潮透露汪芙蕖计划邀请明楼返沪出任经济司副司长之后。 汪曼春掌握着两边的消息渠道,早已推测出‘眼镜蛇’之前并没有真正的出现在上海。 再加之组织那边对于她想让汪芙蕖‘死遁’的事情一直压着不动,让汪曼春猜测组织上对汪芙蕖另有安排。 直到现在,汪芙蕖顺利促成明楼出任伪政府高官,汪芙蕖也终于能够‘功成身退’,一切串联在一起,事情便瞬间豁然开朗。 明楼是‘自己人’,或者说他至少有着一重自己人的身份。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于曼丽行色匆匆,将一个胶卷递给她。 “汪处长,电讯处档案室发现偷拍的密码本胶卷。” 汪曼春起身,边走边吩咐。 “抓人。” 话音一落,脚步声、枪声四下而起,很快电讯处的六人便被全部抓捕。 刑讯室内,汪曼春坐在木制椅子上,按着太阳穴平复心绪。哀求声、痛呼声入耳,刺激着她的神经,蠢蠢欲动的跳动着嗜血的欲望。 日本人素来残暴,若不是坚定的革命信念,汪曼春根本没有办法从当初南田洋子的训练下坚持下来。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在日复一日的血腥、隐忍中,她的精神还是受到了影响,变得越来越漠视生命。 电讯处有内奸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有组织另外安排的自己人,也有重庆那边的人。当初军用密码本泄露,本就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容易暴露。 如今事发,消息已经在特高课那边挂上了号,就必须要解决。且事关重大,要动就必须要是个大动作,否则她这个情报处的处长必定会被怀疑。 毕竟通讯组受她直属管辖,而且她身边有南田洋子的人,这一次她不能轻举妄动。 能一步步走到七十六号内部的,不管是自己人还是重庆那边的都必定是个硬骨头,汪曼春暗自祈祷着这些人中的潜伏者嘴巴能硬一些,但不遂人愿,审讯者很快带着喜色禀告。 “汪处长,有人招了,重庆的。” 汪曼春心下咯噔,看来上海要乱,心里快速盘算着要怎么解决,下一刻立即下定了决心。 走进去片刻,便带着怒色出来。 而里面刚刚审出的转变者已经昏死了过去。 “全都处决了。” “汪处长,这” 汪曼春抬手就是一巴掌。 “蠢货,是真的转变者还是软骨头经不住打随便攀咬你都看不出来吗?” 汪曼春眼刀一转,对方把腰弯的更低。没办法,汪曼春嗜血嗜杀的名头太响,落到她手里的人不管是不是曾经十分亲近的同事,都无一生还。审讯者丝毫没有怀疑汪曼春会说谎包庇。只觉得自己手段还不够,生怕汪曼春继续迁怒。 “审不出来就是没用,既然活着没用,那就死着用。南田课长那边我会去交代,你不必多问。” 汪曼春起身,于曼丽立刻会意,让人把通讯组的六人全都提了出来,前往处决犯人的地方。 途中,汪曼春和于曼丽一车,于曼丽一边开车一边低声询问。 “曼春姐,老规矩?” 老规矩就是汪曼春动手,将自己人开枪打成假死状态,再由钱秋潮将人救回去安置。 “不,都杀了。” “曼春姐?”于曼丽会问,显然是知道这里面有自己人,所以没有想到汪曼春这次会反常。 汪曼春一脸疲惫,但还是给她解释了一番。 “之前密码本泄露,我们的人和重庆的人都在上海进行了大规模的刺杀,近来陆军医院人满为患,日方对医院和医院内部人员把控更紧。秋潮出不来,另一组人上次转移险些出了岔子,差点被梁仲春看见让已经‘死’了的人。他们行动太过粗糙,经常行事不做掩饰。 其他的也就算了,能完成任务就好。但这种明摆着会让我暴露的事情,我是实在不敢再动用他们了。” “那次的事情也是个意外,原本是趁夜让人坐船离开的,他们也没想到梁仲春那天会因为走私而出现在那个码头。” “哎,秋潮经手的时候从来没有出过意外。 而且这也是个契机,趁着这次造成上海地下情报混乱,我们可以假装撤出上海,给新人腾地方。一个行动组绝不能有两个上线,平行工作,互不干涉才是彼此的保全之道。 最重要的是,转变者是真的,虽然是重庆那边的,但他在电讯科已久,难保知道些别的。只有这一批都死了才能保住大局。” 于曼丽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容不得一丝错漏,也就不再替那组人多解释。 毕竟她有时候对此也很无奈,有完成任务后不小心露了脸下次还大摇大摆的到处走的同事,为了给他们清扫尾巴,于曼丽也很是心累。 只是每一个己方地下组织的成员培养出来都不容易,只要不可挽回,不管是她还是汪曼春都会从旁掩护。 第二天一早,汪曼春便主动去了特高课找了南田洋子。 “报告课长,我发现电讯处有人秘密拍摄了军用密码本。” 南田洋子面色严肃,带着怒气。 “重庆分子面对新政府成员的暗杀一分钟都没有停止过,共产党的情报网在上海搜集了大量军事和经济情报。现在就连你们七十六号侦听处也混入了双方的情报人员,你告诉我,哪里还是安全的地方?” 汪曼春只能安抚她。 “南田课长,我想您保证,从今以后七十六号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电讯处的六名组员,昨天晚上已经被全部枪决了。” 南田洋子讶异,怀疑的眼神落在汪曼春的身上。 “全杀了?我听说他们中间有一个转变者。” 汪曼春正视者她,神色淡定。 “没有转变者。” “你什么意思?” 汪曼春顺着解释,并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制造一个冒充的转变者,为我所用。” “怎么讲?” “对外宣称此人已经叛变,这个重要位置上的人叛变,一方面会引发国共双方情报方面的混乱,有人会因此撤出上海。另一方面,我想利用这个转变者,假装搜捕抗日分子,引发他们的锄奸行动,一旦他们动手,就是我收网的时候。” 汪曼春说完,南田洋子的怀疑再次化为了欣赏。 “好主意。” 南田洋子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到汪曼春的面前,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认识吗?” 司藤+伪装者22 汪曼春看着桌上的照片,适时的露出怀念的神色。 虽然当年她和明楼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这么多年过去,汪曼春对明楼的感情也早已淡去,甚至可以说消失。 但她知道南田洋子在明楼返沪之前将这张照片放到她面前,必定有她的用意。也知道她必定已经调查过她和明楼从前的关系。 明楼是汪芙蕖引荐,加之汪曼春私下推断出明楼可能的身份,所以她绝对不能在南田洋子面前表现出对明楼的不善。 毕竟被南田洋子挑唆着去对付明楼,倒不如让她误会,从而让她去接近明楼。这样一来,许多事情,汪曼春也就不用再事必躬亲了。 多一个掩护的,必要时刻还能用来背黑锅,何乐而不为。 “是我师哥,还有他的管家阿诚。” 南田洋子见汪曼春一脸怀念又落寞的神情,心下确定了自己的调查,不面对汪曼春生了一分轻视。在她看来,汪曼春多年以来孤身一人,必定是对老情人念念不忘,觉得她沉溺旧爱没有出息,不过想到明楼之后的身份,又觉得汪曼春可以利用,笑得真诚了些。 “你觉得他们关系如何?” “铜墙铁壁。” “那你和明楼先生,还有什么关系?” 汪曼春知道南田洋子的打算,她对明楼的身份有所猜测,况且明楼到底是汪芙蕖引荐回来的,所以她不能因当初的那段感情而表现出明楼的怨怼,以免破坏了组织上的安排。但也不想和明楼走得太白让人利用。 思量再三,汪曼春半真半假似哀似怨,用一副勉强的表情说着她和明楼的关系。 “只是少年懵懂,后来各奔前程,也就清醒了。” 汪曼春的回答让南田洋子会心一笑,这倒是和她调查到的差不多。 当年汪曼春和明楼的恋爱关系本就隐秘,就连汪芙蕖都是事后才知道两人似乎生情。毕竟汪家和明家都是体面的人家,如果当年汪曼春痴缠不休,或许明镜还不会顾及,甚至会以此羞辱汪家的脸面。 但当年汪曼春惨淡离开,那样伤心欲绝却又体面的退场的样子,让明镜也有一瞬动容。 加之后来汪曼春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彻底的消失在了明楼的生活中。 因此在送走明楼之后,明家对外并没有透露过当年事情的始末。 只有两家亲近的人家,见过汪曼春和明楼曾经青梅竹马,举止亲昵,却忽然被各自送出国的举动,在八卦时点出了一两分旖旎。 所以南田样子的调查便也止于如此,青梅竹马却有缘无份。 何况汪曼春这些年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对方有没有跟明楼联系过,她还是清楚的。但既然她现在要利用汪曼春来拉拢明楼这个新政府的官员,当然不希望汪曼春因为当年无疾而终的感情而刻意疏远明楼。 “你们毕竟是师兄妹,又都是为了新政府效力,以后还是要多多来往才是。” 汪曼春适时凝眉,做出一副为难但却因为忠诚而不会拒绝的样子,勉强一笑。 “是,属下定会和明长官一样,竭诚为新政府效力。” 南田洋子满意万分。 “新政府的办公大楼已经建成,今天你既然来了,就顺便去看看。回去后,你刚才说得那个计划也可以动起来了。” “是。” 汪曼春恭敬应下,走出南田洋子办公室的瞬间面色变得冷漠,于曼丽站在外面等她,见状安静的跟在身后。 新政府的办公大楼气势恢宏,旧址那边的员工也都陆续搬了过来,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手头的工作。 汪曼春知道,南田洋子让她来参观,就是为了给她们这样效忠于大日本帝国的‘走狗’信心,让他们知道,跟着他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 汪曼春面无表情的一个个部门看下来,途径的每个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或客气或恭敬的和她打招呼,直到经过一个人时,那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偏着身子正和身边的人说小话。 “绝密消息,华兴港股一个星期之内必定大跌,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手上要是有就赶紧抛掉。” 听得人大概经常从她这里得到类似的消息,丝毫没有怀疑,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问。 “又是你从私人电台偷听到的?” “怎么能说是偷听?消息就在那里,只看人能不能把握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谢谢你的提醒,下次请你吃饭。” 汪曼春停下脚步,安静的看着两人表演。 周围的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是汪曼春多疑,毕竟七十六号侦听组刚刚被她连根拔起,正是无人可用的时候,就偏偏有一个电讯人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说不是刻意引起她的注意,她是不会相信的。 不过侦听组现在也却是缺人,她这个情报处处长也不能当个光杆司令。 有人上赶着想帮她干活儿,她自然不会拒绝。 便如对方所愿的停下脚步,漫不经心的看着‘表演者’。 “你懂侦听?” 那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慌乱的转身立正给汪曼春回复。 “汪处长!回汪处长,卑职任职于市政府侦听小组。” 私下监听经济司绝密消息,这样的事在新政府可大可小。上面的人得了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常态,但如果计较,那就是个不小的罪名。 汪曼春知道七十六号电讯处侦听组的位置事关重大,各方势力都想在这个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她当然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所以在处决了原侦听组的那六个人之后,她就立刻提拔了自己手下的人快速恢复工作。 只是她毕竟怀有异心,为了给此次上海情报混乱中的自己人一点清扫时间,所以提拔的人都能力平平,难当大任。 可即便如此,侦听组也是组员齐备,别人再想安插人进来,就要走别的渠道,比如说现在这样。 让她‘意外’发现可用之才。 该争取的时间汪曼春已经给组织的人争取过了,现在为了自己在七十六号的威信,她不能让侦听组一直碌碌无为。 能监听到经济司的频道,就已经说明了那人的能力高于自己拉来凑数的那些人,不管她是哪一方的,都是汪曼春现阶段可以用的。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朱徽茵。” “嗯,收拾一下,下午到七十六号侦听组报道。” 汪曼春说完看了于曼丽一眼,便直接离开。于曼丽点了下头,对着朱徽茵公式化的一笑。 “朱小姐,我陪你去办离职手续。” 司藤+伪装者23 朱徽茵果然能力出众,上午离职,下午跟着于曼丽到侦听组入职,短短三个小时便上手工作,和新组员们配合着让电讯科的机器设备快速恢复了整成运转。按着这个节奏下去,估计很快就能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次日,蒙蒙烟雨。 汪曼春准时上班,坐在老位置上听于曼丽汇报今日工作。 “嗯。昨天让你查朱徽茵的来历,有线索了吗?” 于曼丽拿出一叠资料递到汪曼春面前。 “明面上,家世简单,来历清白。父母是北平富商,冀北大战之前,全家迁移到上海,朱徽茵也到了震旦大学入学,是女子文理学院第一届学生,因为成绩优异被学校老师推荐,提前毕业入职新政府。我到他们学校查问过,档案清晰,学校里还有许多和朱徽茵同届的学生对她印象深刻。” “哦?明面上啊那暗地里呢?” “书面调查没有更多结果了。朱徽茵一家本就是慌忙逃亡来的上海,北平陷落以后她原本就读过的学校也遭受了轰炸,许多档案遗失。朱徽茵的相关资料也只有三年前曾在华光女毕业时在校门口的一张合照。” “华光女中?这么优秀,很难不引人注意啊。” 汪曼春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 于曼丽一副赞同的样子点头。 “可不是,军统可不会放过这样优秀的人才,从华光女中到震旦大学,从北平到上海,这朱徽茵可有一年的时间空缺呢。这段时间,足够军统培养一名优秀的特工了。” “确定是军统的人了?” 于曼丽却抿着嘴,得意的摇着头笑。 汪曼春无奈的拿手指点她。 “不好好工作,就扣你工资。” 于曼丽讨好一笑,“嘻嘻,曼春姐,扣工资不要紧,只要不扣零花钱,就都好说。” 毕竟汪曼春出手阔绰,给她的零花钱可比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秘书的工资多的多。 汪曼春翻白眼。 “那还卖关子?” 于曼丽轻咳一声,认真工作。 “昨天我去电讯处看过了,她的手法虽然刻意掩饰过,但还是有军统电讯训练班的影子。不过昨天我下班后回家收到一条有趣的电文。 青瓷的那条线,通知的是夜莺已经到位。” 汪曼春慵懒的坐在沙发上,拿手支着脸颊,眉眼一抬,了然一笑,“果真是个人才。” 青瓷这个代号是一年前随着眼镜蛇一起浮出水面的,在确定了明楼的身份之后,青瓷是谁也就很清楚了。 朱徽茵一入职七十六号,夜莺就到位了。 这不久说明了,朱徽茵是明楼安插进七十六号的人。 一个有军统影子却和共党一路的人,反推一下,明楼的另一重身份也就明了了。 汪曼春感叹了一句后,不由嗤笑,于曼丽显然和她共频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七十六号可真是卧虎藏龙,我现在都有些同情梁处长了,只有他认真干活,一心贪财。” “促狭。” 于曼丽笑了一阵,又继续汇报。 “南田洋子不仅让你接触明楼,还派了原田熊二秘密调查明楼,并且在近期计划调遣原田熊二回到上海主持经济司,制衡明楼。” 汪曼春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明楼不会让他回来碍事的,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他们应该今天就要回来了?” “是,中午十一点的飞机,经香港返沪。原田熊二也在香港。” 汪曼春抬手看了眼手表。 “十一点的飞机,那快到了啊。” “是,新政府那边已经派人去接了。” 于曼丽话音刚落,汪曼春办公室的电话便响了起来。她自觉的上前接起电话。 “你好,七十六号情报处办公室。”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我找汪曼春,汪处长。”顿了半秒,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明楼。” 于曼丽对着汪曼春无声的张了张嘴,一脸兴味。 ‘明~楼~’ 汪曼春白了她一眼,接过电话,于曼丽狡黠一笑,蹑手蹑脚的走出办公室,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喂。” 电话那边短暂的安静后,沉稳的男声带着丝丝情愫,只简单的两个字似乎被他念出了绵绵情意。 “曼春。是我,我回来了。” “嗯。” 汪曼春的冷淡让明楼没有想象到,但想到这么多年她就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自己,又觉得情理之中。只是他已经回来了,又入职了新政府,以后必然会和汪曼春多有接触。 明楼早已不是当年遇事只想逃避的少年了,他清楚自己的目的,也知道不能和汪曼春就这么生疏下去,调整了情绪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已经到七十六号门口了,正是入职前,我想要见见你。” “好。”汪曼春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楼,让她一下子很热络的和曾经抛弃她的前任谈笑风生,她还做不到这么没皮没脸。 但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着妥协。 明楼已经率先迈出看似友好的一步,她就不能冷脸以待。 汪曼春走出办公室,于曼丽贴心的递了把伞过来,她已经从同事那里知道,接明楼的车几分钟前到了七十六号的门口。 汪曼春撑着伞一步步走出七十六号,心里想着自己当年说过的话。 ‘以后明先生出生寿辰满师,成亲生子满月,发财开张,寿终正寝都与我无关’ 汪曼春只觉得当年说过的话就像是如今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只觉得脸疼,她现在不仅得笑呵呵的去见他,还得开开心心的参加对方升官发财的迎接会,说不得一会儿还得陪他去谢师,毕竟是汪芙蕖引荐他回来的。 以后还得做很长时间的同事,不管是双方的那一重身份,再想毫无关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汪曼春站定抬起伞,看向那人,便看见他扔下了自己手中的伞,大步流星的走来,将她拥进怀里。 “曼春。” 那一瞬,汪曼春发现自己平静了多年的心狠狠的快速的跳动了两下。 但也只是那一瞬,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师哥,欢迎你回来。” 明楼察觉到了汪曼春的冷淡,松开了怀抱,扶着她的双臂,认真的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了一样。 “我给你写过信。”明楼在问她为什么没有回信。 “我出国了。”汪曼春敷衍的给了一个答案,明楼当然也感觉到了敷衍,以汪家的能力,汪曼春想要联系他,就算是在日本也能通信无阻。 但他也只能接受这个敷衍的答案。 “你受苦了。”明楼暗示他在心疼当年那个风花雪月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如今不得不过上打打杀杀的日子。 汪曼春嘴角微扬,笑得真诚到虚假。 “师哥说笑了,我只会让别人受苦。” 明楼一噎,也知道眼前得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年依赖着他,为了见他以免不顾一切得汪曼春了。 他自然得转移了话题,提出陪汪曼春回家,顺便拜访汪芙蕖。 汪曼春心道一声,果然。 司藤+伪装者24 当日的见面完全没有明楼想象中的温情,加上回到上海后听到的一切关于汪曼春的消息都是带着血色的。 这让他感叹汪曼春入了歧途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面对明诚的旁敲侧击,高高在上的说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明楼虽然意外于汪曼春的冷淡,却也能更加坚定的为了心中大义去心安理得的利用汪曼春。 汪曼春客气又疏离的和明楼保持着师兄妹的关系,对于他的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害不到她且有利于组织任务的前提下,顺水推舟。 毕竟明楼的手段实在是高,回来后不仅因为原田熊二已死而顺利当上经济司的二把手,还被周佛海看重,空降特务委员会,成了汪曼春顶头上司的上司。 之后没两天,汪芙蕖被‘枪杀’,明楼再次升职。 这升职速度,美国的火箭都没他快。 沪南第六区打浦桥的一间小诊所内,苏医生给黎叔开了药后,两人便沟通起了工作。 “‘曼陀罗’同志还是没有回应吗?”黎叔面露担忧。 苏医生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曼陀罗同志的最后一条消息说,如果他失去联系,就让我们全员静默,不要受七十六号后续行动的任何干扰,静待新上级的联络。” 黎叔是共党上海地下组织的老成员了,在上海有十几年的抗战经验。当初因为国共合作关系破裂,他们的人因为‘大清扫’损失惨重,他也不得不暂时撤离上海。经历的事情多了他也越发沉稳。 据他所知‘曼陀罗’是组织潜伏在敌人内部的一枚极深的钉子,多年来为组织提供了许多重大情报。甚至许多情报都是地方的绝密文件。 只是之前曼陀罗这条线一直都是钱秋潮同志单线联系,直到今年,钱秋潮因为行动受阻,许多事情不能及时处理。组织上才让他们开始配合曼陀罗同志的工作。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组织上在上海还有一条埋伏的这么深的线。 曼陀罗行事十分谨慎,虽然有过几次合作,但他对对方的身份依旧一无所知,甚至连苏医生按着电报追踪都查不到对方的电台。联络他们的方式也是千变万化,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他也只能从几次救援行动中,推断出对方可能是七十六号的高层,但他刚刚得出这个结论,七十六号便有了这次大动作。 苏医生忧心忡忡的说完曼陀罗留下的最后一条消息,不由得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 “七十六号那边放出消息这次从他们侦听组内部抓到了一个‘转变者’,会不会?” 黎叔坚定的摇了摇头,“曼陀罗同志不可能叛变!否则我们现在都不会好好的坐在这里。” 苏医生连忙否认。 “我知道曼陀罗同志没有叛变,毕竟他跟我们联系从来都不只是单一的靠电报或者报纸。我还记得那次营救行动的具体计划忽然出现在你送去干洗的大衣口袋里。 还有那次我们紧急缺药的时候,诊所里出现的医用物资。 这一切无一不是在说明曼陀罗同志对我们的身份行踪了如指掌,如果他叛变了不仅我们早就该被抓了,就连组织在上海的整个地下情报网恐怕都要被连根拔起。 我担心的是,那个‘转变者’是不是会有关于曼陀罗同志身份的线索。或者说,曼陀罗同志会不会是被这次七十六号的行动给牵连了,我听说七十六号侦听组大换血了。 原先的成员,除了一个‘转变者’,全都下落不明,恐怕是已经遇难了。” 苏医生说到遇难二字,心情沉重。 黎叔反复思量着曼陀罗留下的最后一条消息,过了片刻才下了定论。 “曼陀罗同志潜伏已久,又时常能传来重要讯息,还能配合营救行动,我相信他在敌营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也一定有自保的能力。 当务之急,是要先按照曼陀罗同志的安排,让我们的人先静默下来,不要受七十六号行动的影响,保存实力,等待眼镜蛇同志的通知。” “嗯,我会尽快通知其他人。保持静默。” 另一边,汪曼春气势汹汹的闯进梁仲春的办公室。 “梁处长!是你放了我要处置的人?” 梁仲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恼怒不已,拍着桌子怒斥。 “汪曼春,你一向目中无人,我都忍你了,但你不要忘了,我是七十六号行动处的处长,是你的上司,请你对我放尊重一点!” “把人交出来。” 汪曼春怒视着他,上前两步,梁仲春不由后仰,想到她一贯的作风,语气不由弱了几分。 “汪处长,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过刚易折,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何况大家都是同僚” “呵,训练营是为新政府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灯红酒绿任意寻乐的场所。在训练营仗着自己是训练部部长侄子的身份侮辱女兵,这样的人也配称作同僚,梁处长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汪处长慎言!” 梁仲春制止了汪曼春的话,又开始打起怀柔牌。 “汪处长,我知道你是因为同是女人,所以难免物伤其类,说话冲动了些,我不怪你。此事段次长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汪处长就不要再多管了。 倒是抓捕上海地下党的任务,汪处长进行到哪一步了? 周委员长计划在和平大会开展之前,先在海军俱乐部举办一场新上海和平舞会,到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汪曼春看梁仲春的态度,就知道那人已经不在他的手中,所以也不浪费时间,说了一句‘我自有安排’便离开了梁仲春的办公室。 “汪处长?”于曼丽等在外面。 “人已经被转移了,你安顿好那个女兵的家属,别的事情自会有人处置。”当事女兵不堪受辱,已经当场自尽,自尽前打伤了那畜牲的一条胳膊,汪曼春怕段次长那边会找女兵家属的麻烦,所以才让于曼丽安排人离开。 而汪曼春之所以因为此事不惜和梁仲春对上,不仅是因为都是女人物伤其类,还因为那个女兵和后来在训练营中被牵连的几个人里有她培养的人。 “是。” 两人边说,边走回汪曼春的办公室。 “叔父的事情,就定在今天,迟则生变。和平舞会举办在即,到时候新政府官员都会到场,人多事杂,我怕有人趁乱动手。” “好,组织那边特意从总部那里调派了人手过来,此事不会动用上海这边的人,以免暴露。” 不是汪曼春不相信这边的人,而是因为汪芙蕖身份特殊,一旦他‘死遁’的事情暴露,到时候不仅是这边参与行动的人会对汪曼春的身份有所猜测,还会引起日本人对汪曼春的怀疑。 所以由总部那边的人动手,事成之后直接离开,顺便将汪芙蕖控制起来,这对他对组织以及对汪曼春后续的工作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司藤+伪装者25 “点上人手,出去抓人。” 毕竟跟南田洋子说了要制造混乱浑水摸鱼,怎么能毫无行动。 “调哪几组?” 汪曼春冷笑。 “你想让谁死,就让谁去。” 于曼丽笑得眉眼弯弯。 “明白。梁处长的那个小舅子不是一直说曼春姐不带他出去,是不给他立功的机会么。今天就给他这个机会。” “不要太明显,让他主动来闹。” “好的。” 那个二世祖,能力不大,野心不小,仗着自己的姐夫是梁仲春,动不动就对汪曼春这边的行动指手画脚,还对于曼丽起了色心。于曼丽早就想收拾他了,接了任务就喜滋滋的下楼安排。 不过是点人的时候给了那人一个鄙夷的眼神,就激得他拿自己姐夫出来压人,非要参加行动。 于曼丽心里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面上做出一副被压迫的样子,勉强答应下来。 十五分钟后,汪曼春带队,带着那个冒充的转变者,领着七十六号的一群小走狗招摇过市,做出一副大肆抓捕地下组织成员的样子。 借着和梁仲春小舅子的口角争执,不经意的把队伍打散。 汪曼春和于曼丽不经意的换了把枪,把落单的人逐个解决。 然后制造出一副遇到敌袭的样子。 梁仲春的那个小舅子自然也被轻松的解决掉。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做戏,没想到己方居然出了个猪队友,见到声势浩大,又有枪声,便以为自己暴露了,竟然当众拿着枪当街冲了上来,准备打死那个转变者。 原以为自己早就给黎叔留下消息,让自己人静默。这次就算有人出来,多半也是重庆那边的人。 不过即便是那边的人,在现在这个时候也都是有共同目标可以合作的人。 己方少一个战力,就是敌方多一分胜算。汪曼春当即便吩咐于曼丽去扫尾。自己则连忙赶去,想着能不能找机会把人放跑。 只是没想到,等汪曼春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七十六号的人枪杀了。 “蠢货!” 也不知是在骂谁。 汪曼春气到无语,不管是冲出来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七十六号整个行动组的人,还是行动组这边开枪直接把人打死的手下,都让汪曼春气到脑壳儿疼。 “是谁动的手!” 站出一人,怯懦的看着汪曼春,手脚都开始发抖。 “是……是他先开的枪……” 很好,是梁仲春小舅子的小跟班,汪曼春上前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布局多日,好不容易有人冒头,就被你们这些蠢货坏了事!还不快去查!我要知道他是什么人!住哪里!有什么亲戚朋友!全都给我抓回来!” 七十六号幸存的那几人忙不迭的去搜查线索,生怕在汪曼春面前多待一秒,会被这女魔头拿来出气。 汪曼春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等着于曼丽过来。 “黎叔的人。已经撤离了。”于曼丽在汪曼春耳边低语一句,告知她被击毙的人的家眷和相关人员都已经撤离。 汪曼春闭目呼出一口粗气,安慰自己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自己能处理好。 毕竟他们的人大多都是凭着一腔热血为了革命无谓奉献,很少有人能经过系统的培训。 热血和冲动从来只有一线之隔,他没有错,只是没有把握好尺度。 汪曼春也有过一丝自责,她以为她暗示了黎叔,他们就不会因为自己的这次行动出事。 但是她也没有考虑到,黎叔等人为了掩护她的身份,许多事情并不会跟底下的人说的太细。 以免发生万一,被人揣度出她的身份。 去调查死者身份的人很快回来。 没几分钟,一行人便拿着枪气势汹汹的冲进那个死者的住址。 人当然是已经走了,房间里的火盆里还有刚好烧成了灰烬的资料,挑衅着抓捕者的神经。 汪曼春装模做样的检查了下灰烬,确定已经全烧成灰,找不到任何线索了,大发雷霆了一通后,再下个死命令,让他们继续追查。 然后便施施然的带着于曼丽离开。 梁仲春收到小舅子的死讯,当即便拄着他的小拐棍冲进汪曼春的办公室。 “汪曼春!” 汪曼春抬头瞥了他一眼,便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完全无视对方的怒气,甚至连站起来问个好的敷衍都没有。 “你……你!” 梁仲春指着汪曼春,气到手抖。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大,这次死了这么多人,连一个共党和重庆分子都没有抓到!我会向上级汇报你的过失!你叔父已经死了,现在可不会再有人护着你了!” 汪曼春将手中的资料狠狠的掼在桌子上,抬眼。 “梁处长! 我汪曼春走到今天可不是只靠着谁的庇护!你以为吼的大声就能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好大喜功非要参与保密行动的是谁?!不听命令行事的是谁!?开枪打死了任务目标的又是谁的手下? 梁处长要汇报我的过失?好,正好我也有很多关于梁处长的事情需要跟上面好好的汇报汇报。走啊?一起搭个伴?” 小舅子的死确实让梁仲春生气,妻子接到消息后的哭闹也让他头疼不已,事情的发生经过他也听回来的人仔细的汇报过。 汪曼春有错,但他也知道自己少不得会因为小舅子的行为而被牵连。 实在是前几天汪芙蕖被杀后,日本人似乎对汪曼春冷淡了些。以及汪曼春那哭的不能自已的样子。让他有了种汪曼春没有了靠山就好欺负的错觉。 他确实打算甩锅到汪曼春身上。 但看到她这有恃无恐的样子,梁仲春虚了。 倒不是怕了汪曼春,而是他想起没了汪芙蕖,汪曼春还有个是他顶头上司的师哥。 明楼回到上海第一个见的就是汪曼春,这件事情梁仲春不是不知道。 他以为汪曼春是要借明楼的势,虽然担心,但也不免轻视。 直到他不经意的瞥见汪曼春刚刚扔到桌上的资料。 一眼,两眼…… 梁仲春顿时汗毛倒竖。 司藤+伪装者26 梁仲春寒毛倒竖,拿起汪曼春丢在桌上的资料快速的翻看,边看边渗出一层细密的白毛汗,后背一阵发寒。 有些事情做了只要没被证据确凿的拿上明面,那就是心照不宣。但要是被人捅了出来,那就是通敌,就算是上面有人也会被上面的人扔出来做替死鬼。 梁仲春惊恐地看向汪曼春,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对方是个靠着叔父和日本人关系上位的女疯子。 是的,疯子。 从她进七十六号开始,他就知道她心狠手辣。做事毫无顾忌,从来不懂得留一线。不管是延安还是重庆的人,进了七十六号,只要没审出她想要的,都会被她毫不留情的杀掉。 他还以为她只会冲动无脑的杀戮。 所以当汪芙蕖被杀后,日本人和汪曼春的关系没那么密切的时候,梁仲春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压制住汪曼春了。 但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汪曼春怎么会有他倒卖军需的证据?怎么会知道他的秘密电台? 军需这种东西,当然是卖给军方才能卖个最高的价格。 他的东西有不少都是流向延安或重庆。 他只想赚钱……可他也知道,有这些证据,他通敌的罪名是洗不掉了。 梁仲春只觉得自己腿一软,拄着拐杖的手也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汪曼春既然没有把证据直接交上去,而是先让他看见,那事情就还有余地。 梁仲春撑着膝盖吃力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自若一些,脸上露出讨好的笑。 “曼春啊,从七十六号成立开始,我们就是同僚啦,以前我没有为难过你? 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是个家庭主义者,没什么野心,我就是想赚点钱……” 梁仲春之前确实没有在工作上为难过汪曼春。 不过那也是因为梁仲春知道汪曼春因为她叔父的关系,和日本人十分亲密,她本人还是南田洋子的得意门生。在没有摸清汪曼春的底细以前,他自然不会动手。 等后来他发现南田洋子对汪曼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视的时候,他在工作上又一时找不出汪曼春的问题。 这一次电讯处出事,梁仲春冷眼看着一切,做好了抓汪曼春小辫子的准备。 毕竟日本人和新政府高官都希望上海能够尽快恢复经济,而恢复经济的前提是有个和平的环境。汪曼春大肆行动,弄得上海人心惶惶,显然不利于局势稳定。 到时候汪曼春抓到人了,他也有份功劳。抓不到人,就是现成的把柄。 却没想到,对方的小辫子没抓住,自己先被掏了底,眼看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呵。” 梁仲春的打算,汪曼春一直都很清楚。只是她知道丁默村有意培养自己的班底,所以提拔的都是跟他一样从军统投过来的。对她这样在明面上被日本人安插进来的人,他不得罪也不会让她爬的太高,以免不好控制。 所以就算梁仲春倒台,她升职的希望也不大,最大的可能是会再空降一个新的行动处处长。 与其重新调查琢磨一个新上司,到不如让梁仲春继续占着这个坑。 但吓吓梁仲春,让他不敢再有小动作也是必要的。 所以冷哼一声后,汪曼春似笑非笑的看着梁仲春。 “上个月五号,一批日本人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沉船丢失,没几天就从吴淞口梁处长的路子去了重庆。七号又一艘船,上面有两箱盘尼西林,送去了哪里还要我说吗? 梁处长说自己只想赚钱?不知道丁先生会不会信?” 梁仲春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态度讨好。 “汪小姐,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吗?我真的就是图财,世道乱,谁不想多存点钱呢。我知道汪家大家大业,看不上我这点出息,但汪小姐要是肯松松手,我梁某人愿意将利润三成,不,四成交给汪小姐。” 汪曼春往椅背上一靠,默然不语,但看起来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有门! 梁仲春心道,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加码。 “五成?” 梁仲春一脸肉疼,试探着。想着汪曼春一向得理不饶人的作风,自己将底线在心里降了降,做好了只要保命,就算汪曼春要二八开他也先咬牙点头的准备。 但汪曼春却一笑,起身将那些资料捡起来。 “梁处长客气了。梁处长之前一直教育我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叔父被害后,我想了想,梁处长说得不无道理。” 梁仲春看着汪曼春得动作,心下一紧,强忍着把证据从汪曼春手里抢回来的冲动,松开了手,让汪曼春将他手中的那几张也抽走。 赶忙谦道。 “不敢不敢……” 汪曼春看了他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打火机,放着梁仲春的面,将证据烧成灰烬。 “梁处长,你我共事还算和睦,我也不想和你为难。 只是我叔父骤然被害,我一个女人,总要给自己留着底牌。” “是是是,汪处长说得对,金子可是好东西。”这就是向汪曼春表示,给她的那份不会是随时可能贬值或无效的钞票,而是会以黄金给她结算。 汪曼春领会,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不过,梁处长也知道我的,我一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行动指手画脚……这……” 梁仲春立刻表示。 “汪处长年轻有为,梁某惭愧,以后七十六号的行动还要多仰赖汪处长,梁某绝不干涉。” 汪曼春满意一笑。从头到尾,汪曼春本就没有想过要把梁仲春拉下马,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准备把梁仲春当作背黑锅的。现在还有了对方的把柄,当然不可能轻易废掉这步棋。 先下手为强,就是为了让梁仲春自乱阵脚,不敢去跟上级打她的小报告。 虽然她的每次行动收尾工作都自认为做的不错,但这么多年的手脚,也怕有人刻意针对,深挖去查。 汪芙蕖的离开不仅是为了保他的命,也是给汪曼春一个契机,一个改变以往做事方式的契机。 至少现在在梁仲春看来,汪曼春就没有以前那么不讲情面了。 司藤+伪装者27 梁仲春气势汹汹的冲进汪曼春的办公室,心有余悸的离开。 推门看见于曼丽面带微笑的守在门口,垂下的嘴角立刻往上扯了扯,假笑着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于秘书。” “梁处长。”于曼丽姿态恭敬,但梁仲春不敢小看她。于曼丽此人不像汪曼春一样目中无人,行事偏激,她美艳动人,八面玲珑,有手段有能力,和七十六号甚至新政府那边上上下下都有几分交情。 不是没有人想过挖汪曼春的墙角,但这位平时事事好说的于秘书偏生在这个问题上极有原则,因为一个知遇之恩,对汪曼春忠心耿耿,不管是谁来威逼还是利诱都毫无用处。 不过她一向见谁都笑嘻嘻,就算是拒绝拉拢,也从不轻易得罪人,因此就算是梁仲春这样对汪曼春早有不满的人,都将于曼丽和汪曼春分得很开来看,只遗憾自己当初没有先下手为强把人调到自己手下。 毕竟忠诚能干的下属,作为上位者都是欣赏的。 何况还如此美丽。 但想到点人出去就是于曼丽负责的,虽然种种证据证词都表明是他那个愚蠢的妻弟自寻死路,但梁仲春可不相信这事儿会和于曼丽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那蠢货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之前只是觉得,女人吗一旦被拿下了,就会感情用事,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爷们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因此对妻弟名为追求实为骚扰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毕竟那蠢货要是真的得手了,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到时候架空汪曼春,甚至直接把人踢出局都是可能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错眼的功夫,人就死了。想到家中太太哭天抢地要他做主的样子,和刚才被汪曼春坑的那一把。 梁仲春也没有往日寒暄的心思,只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 “于秘书在这里等着想必是有急事汇报,我就不打扰了。” “梁处长慢走。”于曼丽面带微笑两人送走,转身进了办公室。 当天下午,汪曼春便收到了梁仲春的诚意。 几天后,新政府主持的和平舞会如期召开。 汪曼春在休息室换好衣服整理着发型,于曼丽领着明诚敲门进来。 后者手中捧着一个首饰盒,一见她便主动说明来意。 “汪处长,舞会就要开始了,明长官令我送一份礼物过来,希望你能喜欢。” 汪曼春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头也没回。 明诚在明家长大,自小跟在明楼身边,还为了掩护他们的地下爱情做过不少次电灯泡,对汪曼春和明楼之前的那段感情甚至比明镜还要更了解一些。也深知当年对汪曼春来说,明楼就是一切,所以这些年在国外,听说汪曼春依旧独身一人。 不仅是明楼觉得她对自己旧情难忘,就是明诚也这么觉得。 直到回到上海,再次见到汪曼春,看见了他对明楼的态度,让他不禁怀疑这些年所谓的旧情难忘会不会是他和大哥想得太多了。 连汪曼春头也不回,明诚主动上前将盒子打开,放在梳妆台上。 “这是先生亲自为汪处长参加舞会挑选的,汪处长要不要戴上试试?” 汪曼春低头看了一眼。 盒子里面是条珍珠项链,精致华贵又百搭,是件不管什么场合送谁都不算失礼的首饰,但也没什么特别,不是那种费心思定制的珍品。 以她和明楼如今表面上和睦相处得同僚关系,收下这个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 不过她也知道明楼这个时候让人送来这样一份礼物,自然不是因为友好得同僚关系。 只不过是希望她会被这些小动作打动,勾起她对两人过往的美好回忆,最好她再变回从前的那个恋爱脑,对他言听计从信任有加,这样才方便对方利用。 虽然知道殊途同归,都是为了革命的胜利,汪曼春不是不能接受明楼的利用,只是腻味对方打着感情的旗号来欺骗接近她。 明楼回来后的种种举动,让汪曼春对十几岁时的那段感情彻底放下,记忆中的初恋滤镜也被彻底打碎。 但是再腻味,明楼的示好她还是要接受,毕竟南田洋子还在虎视眈眈。她因为过去的那种种运势不佳的战绩很难再有进一步的升职空间,那么就只能支持如今更接近新政府权力中心的明楼来获取更高的情报。 有她这个多年的亲日派给明楼背书,他才能更快地被日本人信任。 为了掩护明楼的身份,汪曼春不能跟他闹的太僵,因此忍着腻味故作欣喜看了一眼珍珠项链。 “是师哥亲自选的,那他怎么不亲自送来?” 项链当然不是明楼亲自选的,但明诚也不能跟汪曼春说那是他去商场随便挑了个价位合适的,毕竟明楼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戒指。 其中涵义,懂得都懂,无非是又想利用汪曼春的感情,又不想和她这个卖国贼有实质的牵扯。 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撩拨,再送些无关亲密身份的礼物。等到将来利用完了,还能问心无愧的说句没有那个意思,是对方想多了。 如果汪曼春对明楼还抱有期待,那这样的推测会让她跟当初一样痛不欲生。 但如今的汪曼春,却觉得这样很好,互相利用,谁也不亏心。 明诚从首饰盒里拿出项链,走到汪曼春身后。 “先生原本想亲自交给你的,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周公馆的电话,必须要去一趟,这才让我先送过来。 我来替汪小姐戴上?” 汪曼春仰起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默认了明诚的动作。 “公事要紧,周公馆那边这么急着找师哥,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 汪曼春似是无意,脱口而出。 “这……” 见明诚面色为难,便恍然一笑主动解围。 “哈,看我,既然是公事自然是要保密的,是我不该问,你不用为难。你能替师哥着想,帮他保密我很高兴。 酒会就要开始了,你先去忙。我这里有曼丽就够了。 替我谢谢师哥,这项链我很喜欢。” 司藤+伪装者28 所谓的舞会,在汪曼春看来充斥着算计和无趣。 明楼的示好,汪曼春全盘接受。 事后也装作不知道南田洋子忽然让她取消‘钓鱼计划’是因为明楼和明诚从中作梗。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梁仲春居然居然怀疑起了明楼的身份,还邀请她一起做局试探明楼。 汪曼春不接招,做出一副对明楼深信不疑的样子,还让梁仲春不要诬蔑她的师哥。 梁仲春被汪曼春那副恋爱脑上头的样子气的无可奈何,思及自己还有把柄在她手上,又劝了几句只能作罢。 汪曼春回到办公室,于曼丽正在里面等她。 “曼春姐,梁仲春怎么忽然这么急着找你?” 汪曼春走到沙发边坐下,揉着太阳穴歇了一会儿。 “他怀疑明楼的身份,想要让我出手去试探一二。” “他暴露了?”于曼丽有些紧张,虽然她因为汪曼春的关系,对明楼并无好感,但毕竟是同志,她知道不管是汪曼春还是她都不希望对方出事。 汪曼春摇了摇头。 “只是被怀疑而已。我们这个梁处长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不全是靠着奉承拍马,梁仲春查到原田熊二在香港被杀的那天,明楼和明诚正好在香港转机。” 于曼丽松了口气。“他们应该不会留下证据?” “如果有证据,梁仲春就不会找我,让我去试探,而是直接拿着证据去立功了。不过有些巧合多了,也就不需要证据了。这次‘钓鱼事件’出了纰漏,死了人,我本来想找个机会合理的终止行动,但是没想到我这师哥让明诚搭上了南田课长的线,先出手了。 也是因为这个,引起了梁仲春的注意,才会觉得我跟明楼有嫌隙,可以利用。” 于曼丽见汪曼春神色疲惫,走到她身后,纤纤细指替汪曼春轻按着帮她舒缓,露出担忧的神色。“梁仲春有把柄在我们手上,翻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曼春姐就不要太费神了,我看你最近头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如今这条线上已经不再是你一人孤军奋战了,趁着明长官新官上任,你要不要请几天假,回苏州老家去放松放松?” 于曼丽的按摩手法一流,只一会儿便缓解了汪曼春不时抽痛的神经,她抬手在于曼丽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示意她停下,缓缓睁开眼,逐渐清明。 “他有他的任务,我有我在这里的作用。前线多少人在抛头颅洒热血,我们的一点情报都可能挽救己方无数生命,不论你我,都还远远不到歇的时候。 梁仲春那里我虽然一口否决了,但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前阵子不是有个军统的人想要投过来吗?你安排一下,做个局,让他去接触一下明楼。” 于曼丽立刻想到汪曼春说得是哪个人,皱眉道:“那个人又蠢又贪婪,能办成什么事?” 汪曼春一笑,“本来也不用他办成什么事,又蠢又贪婪才好,送个叛逆者去给明楼杀一下,也好让他警醒一下,知道这边已经有人怀疑他了。” 于曼丽立刻意会,下去安排。 于曼丽动作快,明楼的反应也来得很快,当天下午新政府官员的聚会上,明楼当机立断的杀了汪曼春派去试探的人,回来后还直接跟她挑明了利害。 汪曼春晃着酒杯漫不经心的看着明楼。 “师哥怎么去了这么久,是遇见熟人了吗?” 明楼低头倒酒,一饮而尽后才转头去看汪曼春。 “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保持在工作状态?你是想对每一个进入新政府工作的人,包括我,进行身份甄别吗?你要甄别,我没有意见。但是对我,你至少应该派个人过来,而不是派只狗,咬到我怎么办? 曼春,你是个聪明人,你要学会识人用人,你要进攻,要开战至少要势均力敌,那样你才有机会。” 汪曼春端着酒杯,静静的看着他。 就是这样,在她还很小的时候遇见这个人,他就是这样一副似乎全知全能的样子,教她读书,也给她灌输那些他以为的道理。 那时候的明楼也还年轻,但也是像现在一样总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头头是道的将她说教的迷迷糊糊,只觉得什么都要听他的才对。 所以他说叔父不会同意她小小年纪谈恋爱,她就小心翼翼的保密,他说暂时不公开,她就不公开。后来他要走,她也留不住。 如果当年的说教还有几分真心,如今他以为立场相对,这番说教就只剩下了利用和迷惑。 即便清醒的不爱了,即便这本就是她做的局,汪曼春还是有些心塞。 但心塞之余,她想到了钱秋潮。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鼓起勇气去跟明楼了断后离开,而是无助的哭晕在明家的大门口。 那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明楼还是不会出来见她,她大概会因为夜不归宿而被汪家的佣人找回去。没有说开,没有清醒,抱着无望的爱情痛不欲生。 她肯定还是会被叔父送出国,送到南田洋子的身边。 但是如果没有遇见钱秋潮,她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组织,不会有了坚定革命的信念。 那在日本的那些杀戮训练的时光里,她要靠什么坚持下去?她能坚持什么?或许她只会在被抛弃和被压抑的痛苦里真正的变成一个杀戮同胞的刽子手。 她知道明楼一直都是聪明的,所以她偶尔难免怨恨。 恨他说喜欢她,明白她无辜,也早早的知道她叔父的身份是个问题,却从来没有想过拉她一把,给她一个脱离汉奸身份的机会。 好在她遇见了钱秋潮。 钱秋潮给她塑造了新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而她也渐渐理解,仅凭一分喜欢,她不应该强求明楼对她的人生负责。 但有些道理懂了,还是让人生气。 汪曼春不耐,将酒杯放在桌上,动作不轻,发出‘砰’的一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起身掸掸裙摆。 “受教了,师哥,下次不会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她对着周围职级差不多的几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司藤+伪装者29 七十六号电讯处 汪曼春闭着眼静静的坐在那里聆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抽丝剥茧般的将融合着噪声的机密从一条条繁杂纷乱的广播中深挖出来。 不用翻阅密电本,不用纸笔记载,只凭着记忆翻译破解,暗记于心。 电讯处的组员对汪曼春的到来早已习以为常,在电讯组之前那六人被处决之后,朱徽茵正式被汪曼春任命为七十六号电讯组组长之前,电讯处的正常运营都由汪曼春一手把持。 直到朱徽茵被调到电讯组担任新任组长,汪曼春才逐渐放权,但电讯组的工作基本上也还是按照汪曼春之前制定的规矩进行。 朱徽茵这个空降的组长虽然能力出众,但却跟其他被汪曼春调教过的组员形成了互相制约的关系。 她虽然也察觉到吴淞口梁仲春的那个电台的异常,但却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就被汪曼春捷足先登,干扰了视线。 也因此朱徽茵在察觉到汪曼春对电讯组的控制力度后,立刻潜伏了下去,除了最初和‘青瓷’汇报的已经就位的消息,之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凌乱的电码在脑海中排列组合,最终解出它所代表的涵义。 整整一下午,唯有一条消息引起了汪曼春的注意。 ‘毒蝎抵沪。’ ‘毒蛇、毒蜂、毒蝎’ 汪曼春摘下耳机扔到一边,揉了揉被夹疼的耳朵,心道:‘这取代号的规律,还真是不难猜出是哪方人马。’ 朱徽茵听到动静,机警的放下手头的工作,恭敬的走到汪曼春身边。 “汪处长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七十六号人人都知道,汪曼春汪处长制定的行动计划一向都是被上级认同的,虽然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手下带累,但她的情报能力从来没有被人质疑过。 就是因为汪曼春一个人就能支撑起上海特务处情报网络的工作架构,所以她才能说杀就把之前的那六个电讯组组员全部杀掉,而不被上级处分。 越了解汪曼春的工作能力,朱徽茵就越谨慎胆颤,生怕露出一点马脚就被汪曼春抓住尾巴,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但走到她这一步,早已不惜此身。 即便有暴露的风险,她还是忍不住试探。 正好汪曼春自身的身份已经静默,有些消息需要透过别人传递出去。 她面色冷凝,眼中杀气一闪而过,端的是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架势。 写下一串数字推到朱徽茵面前。 “跟着这条线索,挖出它的地址,我要重庆这次派过来的人,有来无回!” 汪曼春毫不掩饰的告诉朱徽茵,她已经知道重庆方面的动作。 朱徽茵的几重身份汪曼春已经基本了解,不管她将消息传到哪一边,对七十六号后续的行动来说都是大大不利的,但也正是汪曼春所乐见其成的。 撂下话来,汪曼春便回到自己办公室,打了正式的报告,提交给各个上级。 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他们,她有准确的新情报了,她要申请搞事情。 毕竟,不热衷于搞事情的特务怎么能显示出她对新政府的忠诚。 若不是她多年来总是锲而不舍的搞事情,让国共两边的地下组织都对她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又怎么能在任务屡屡‘失败’的情况下还被新政府重用,掌控着他们一线的情报机构。 于曼丽把汪曼春的报告一份份提交上去,回到办公室才不认同的看着汪曼春,一脸幽怨。 “曼春姐,你最近得罪的人太多了!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道关于你的格杀令吗?要不是跟青帮那边还有几分交情,他们不接关于你的生意。你简直要走不出这七十六号的大门了。 重庆那边的新人还没到,你就把他给暴露了,那边不得跟你不死不休?” 汪曼春摊手耸肩,也是一脸无奈。 “我那师哥已经搭上南田洋子,要开始干涉我的工作了。叔父不在,我少了一重后台,要再没点‘成绩’给他们看看,恐怕很快就要变成弃子了。” 说到明楼,于曼丽就气的不行。 “你以前真的是跟他谈过恋爱吗?我怎么看着跟你杀了他父母一样?要不然他怎么能做出一边对你示好,一边在你背后捅刀子的事情?” “额” 汪曼春一噎。她虽然没杀明楼的父母,但她的叔父是真真实实害了二老的,如今的她和当年的她已经不同,自然知道背着两天至亲人命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在新政府工作,那么当年叔父勾结日本人害死明楼父母的这件事就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至少她或者明楼都不能表现出对这件事情的在意,否则对明楼的潜伏任务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之间的恩怨,在明面上只能是恋爱谈崩了。 “立场不同。” “可你们明明可以立场一致。”于曼丽顿了下,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汪曼春。“难道真的像我听说的那样?明楼的那个姐姐明镜拆散了你们,然后你几次对明镜下手,导致明楼为了姐姐对你因爱生恨?” 汪曼春翻了个白眼。 “我跟明家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于曼丽讨好一笑。 “我不是想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吗?我知道明家大小姐是爱国商人,她好几次资助行动还是你帮着掩护才没有被人发现。不过那明家大小姐自从知道你进了七十六号,对外可是说了你不少坏话。曼春姐,你一点都不生气,还帮她,是因为明楼吗?” 汪曼春指尖在于曼丽额上一戳,将她那八卦的脸推远了些。 “我一个女汉奸,人家在背后骂我几句不很正常吗?至于我帮她,单纯是因为她有钱,能给组织上提供很多物质资助,买药买枪买弹都需要钱,不管是哪方人马想要成功,离不开他们这样有钱又爱国的人。” 于曼丽点点头。 “有钱确实有底气,曼春姐,你是不知道,那天新政府要员聚会上,你走了之后没多久,那明家大小姐就闯到酒店里来了。对着明长官好一通威风,那些个官员们竟没有一个敢跟她硬着来的。” 司藤+伪装者30 情报完美截取,行动拖拖垮垮,即便汪曼春为了避嫌,主动提出不参与抓捕行动,那个早早就暴露了的‘毒蝎’依旧没有落网。 眼看和平大会召开在即,不管是特高课还是七十六号都因为安排与会人员行程而忙得脚不沾地,明楼依旧没有松口将抓捕毒蝎的任务下放安排给汪曼春或梁仲春。虽然他明面上做出贪权的样子,但不免还是让人怀疑。南田洋子向汪曼春透露,她已经安排‘孤狼’潜伏在明楼身边,调查他的底细。 同时私下给了汪曼春一些人手,让她另外秘密调查‘毒蝎’的下落。 南田洋子的动作被汪曼春有意无意的通过朱徽茵透露给了明楼。 她相信明楼的能力,在提前知道南田洋子安排的大前提下,一定能做挖出那枚定时炸弹,所以‘孤狼’一事,汪曼春并没有着意去调查。 而是将明里暗里的重点都安排在了调查‘毒蝎’身份上去。 毕竟国共已经有过一次合作破裂的前科,虽然现在大家一致对外,但为了防止当年被人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再次发生,汪曼春一直都对重庆那边潜伏在上海的特务组织调查周密。 之前毅然处决电讯科六人,大肆搜查在沪地下人员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将某些疯狂的不可控因素驱逐出上海。毕竟那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一向不择手段,自己这边好几次因为他的突然行动而折损人手,就连她和钱秋潮不得不断开联系都有那人的原因在。 现在那疯子走了,重庆方面新来的人,汪曼春自然要清楚底细。 汪公馆,书房 思绪从一堆资料文件中走出,汪曼春头疼不已,总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冲撞、蔓延、伸展,刺激着她的每一条神经。 于曼丽一身旗袍,拿着珍珠链子手包,婀娜多姿的走进来,见了她的状态,连忙将手包扔下,快步走到她的身后,熟练的揉按着,一脸关切。 “曼春姐,怎么又头疼了?今天不是请了假休息了吗?先把工作放一放,下午我还是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汪曼春不以为意,转头问起工作。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之前去检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船行那边问清楚了?” “是有一份十天内的大批量订票信息,订票人和出发时间都被刻意模糊。但是我觉得这么早被放出的消息,恐怕是个烟雾弹。” 虽然已经线上沉默,但汪曼春一向要把所有情报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这次和平大会行程全方位保密,到现在为止就连他们七十六号都没有收到准确信息,汪曼春便安排于曼丽去排查。毕竟这样大的规模,想要保密又安全无非是水路和铁路两种方式。根据周公馆那边最新放出的消息,是要走水路,所以于曼丽才去了一趟船务公司。 汪曼春闭着眼享受按摩,对于曼丽的判断没有否认,舒缓了了一阵后,她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侧过身在于曼丽身上轻嗅了一下,睁开眼。 “今天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 于曼丽愣了一下,显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难得扭捏。 “没什么特别的人,就是回来的路上被个愣头青撞了一下。” 汪曼春皱眉。 “以你的身手和敏锐,什么样的人会撞到你身上去,还让你这样无知无觉的?” 于曼丽瞳孔一缩,三步并作两步,拿起之前扔在办公桌上的手包,快速打开翻阅了一下,将一份草草记下的船运资料放在桌上,狠狠松了口气。 “没有少东西。应该是意外?”她有些不确定的说着,想着那人吊儿郎当,花花公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同行。但以她的对汪曼春的了解,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问自己,心下还是紧张。 “曼春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汪曼春安抚的笑笑。 “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在你身上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明家香’的味道。你今天出门有遇见明家的人吗?” 早年汪曼春和明楼谈恋爱的时候,明楼就送过她明家香,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用着这种香水,所以对它的味道很是熟悉敏感。也清楚明家人自用的香水和他们在明家百货公司卖的‘明氏香水’配方并不一样。只是明诚一向不用香水,明楼回国后身上也再也没出现过‘明家香’的味道。而明镜这人虽然算不上冒失,但也不是什么十分谨慎的,她如果出现在于曼丽身边,对方不可能毫无察觉。 “明家香?可是我今天没有遇到明家的人”于曼丽一边抬手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边回忆自己今天的活动轨迹,思索自己有没有被人跟踪,忽然一顿。 “我从船务公司出来后,上了一辆黄包车,下车的时候有几个报童从旁边跑过去,为了躲他们我差点摔倒,被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扶了一把,那人说话轻佻难道是他?” 汪曼春呢喃,继而一笑。 “二十来岁,明家香明台!” 于曼丽也想起这个人,只是她来汪曼春身边的时候,明家的这位小少爷已经被送出国去念书了,所以她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并没见过。 “可他不是几个月前刚被明楼安排从法国去香港大学念书了吗?这个时候港大应该还没放假,这小少爷不会是逃学回来的?果真是个纨绔子弟。” “多半是,明镜对这个弟弟十分娇惯,那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哪次是好好的在哪个学校正经读毕业了的。不是嫌学校食堂饭不好吃,就是嫌老师讲课无趣,总是要找些理由逃学逃课。 明镜娇惯,明家条件又好,这明台从小就被人捧着,十几岁就一派风流样,总没个正经,交过的女朋友少说得有两打半,见了漂亮姑娘就忍不住嘴花花,但还算有底线,不会做些下流勾当。 再见着了,他要是还嘴上不牢,你教训教训也无妨,别太放在心上,不要下狠手。” 汪曼春是知道明台的身世的,他的母亲毕竟是因为汪芙蕖而死,所以汪曼春对这个明家养大的孩子心里是有几分亏欠的。 于曼丽因为少时差点被养父卖入青楼的经历,对那些下流好色的男人十分厌恶。汪曼春怕她会因为明台的轻佻而下死手,所以先给她打个预防针。 于曼丽轻哼一声,心中有数。 “我不理他就是了。” 司藤+伪装者31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招惹就不会粘上,有些人也不是你不理就能甩开。 于曼丽发现,自从那天以后,她总是能在工作场合以外的各种地方‘巧遇’那位明家的小少爷。但做他们这一行的,那儿会相信有那么多巧合。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对方还是明楼的弟弟。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便开始了一场互相拉扯,想要从对方那里探知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承载着参与和平大会所有日本军官的樱花号被炸的稀碎,名单上的与会人员无一幸免,上面大发雷霆。事发前两天,汪曼春头疾发作,当众晕倒,被送到了陆军医院就医,暂时撤出了这一番风波,也成了这事件当中七十六号唯一没被处分训斥的高层。 单人一间的病房里,房门敞着,汪曼春坐在病床上,钱秋潮拿着听诊器听了听肺音,一边那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轻声又细致的说着外面的消息。 “这次的消息依然很准确,任务也完成的很好,不过有些遗憾,大董没能从车上平安下来。” “怎么会大董潜伏在敌后多年,身手又好,这次又有提前准备,任务完成后顺利脱身应该没有问题。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之后他就假死离开上海去后方,怎么会发生意外?” 汪曼春痛心之余有些不敢相信。董岩一直都是钱秋潮这边行动组的得力干将,多年以来从无失手。这次安排他做任务,一是因为他的掩护身份最合适,上车不会被怀疑。另外一点则是因为董岩的妻子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孩子,她和钱秋潮都有意让大董借着这次机会死遁,取消身份离开上海,带着孩子去后方从事相对安全的工作。 却没想到 钱秋潮的声音也有些沉重。 “另一条线上有临时任务,原本执行任务的人出了意外,派了个新人上去,那边的任务虽然也完成了,不过不小心提前暴露了身份,据他们的人说,大董是为了掩护他们撤退。” 汪曼春气得后牙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被子,眼睛通红的抬头看向钱秋潮。 “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要派新人上去?” 钱秋潮叹了一息。 “只有她会日语。” “会日语有什么用,还不是露了馅儿!凭什么每次他们冒失犯错,就要让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钱秋潮低下了腰,克制的劝慰着。 “曼春!没有他们我们,你要冷静!革命从来都是要流血牺牲的,大董是舍身报国,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死。” 汪曼春难掩心酸,曾经的同志战友,牺牲一个少一个。 “可他原本不用死,他的孩子才刚出生” 钱秋潮的手搭在汪曼春的肩头,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为了任务,为了胜利,为了能让他的孩子在一个和平的国家长大,他是愿意的。曼春,我们每一个人,包括你,包括我,从我们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做好了会有这一天的准备。” 汪曼春早就是个成熟的革命者,一时的伤痛不会影响她革命的决心。 “我知道。我只是那个孩子” “已经送去边区保育会了,那里的人会照顾好她,革命胜利后,你也可以去看看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嗯。那边需要什么物资,你列张单子给我。” 汪芙蕖留下的人脉和汪家原本资产都在汪曼春的手上,弄一些保育会需要的物资对汪曼春来说并不困难,所以钱秋潮也没有跟她客气。 “好,奶粉、药物、过冬的棉衣棉被,你能凑多少就凑多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汪先生的伤势已经基本恢复了,他现在很安全,也已经接受了现实。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曼春已经长大了,早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叔父老了也拦不住,曼春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叔父以前做错了的事情也没机会弥补了,这些债曼春不要背在自己身上,叔父下辈子自己还。叔父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你好好的,叔父等着和你团聚的一天。’” 门外的卫兵发出声响,钱秋潮立刻收声,直起腰来,做出在病历上写字的状态。 南田洋子迈步进来,看了眼钱秋潮,将目光转向汪曼春,见她捂着头趴在膝盖上,忙问。 “医生,汪处长这是怎么了?” 钱秋潮不急不忙,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复。 “经过初步检查,我怀疑汪处长脑内可能有神经病变,具体情况还要等大脑扫描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定。汪处长刚刚头疼发作,不过这次的情况要比之前好很多,躺下休息一下就能缓解。” 汪曼春仿佛刚刚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看向南田洋子,做出仓促收敛脆弱的样子,局促不安。 “老师,我很快就能出院,继续工作。” 她这样的举动落在南田洋子的眼里,自然就脑补出了汪曼春怕她抛弃她这个属下的可能。 南田洋子不会去保一颗废子,但她同样看重汪曼春的情报能力,尤其是在现在特高课和七十六号出了这么大纰漏,明楼又不能让她信任的情况下,在确定汪曼春没有利用价值之前,她自然不吝啬做戏,立马做出一副关怀的样子。 “哎咦,曼春,工作虽然重要,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体。你先休息,医生跟我出来。” 钱秋潮不动声色的给了汪曼春一个眼神,跟着南田洋子走出病房。 两人到了远离病房的走廊,南田洋子忍不住问起汪曼春的情况。 “你刚才说神经病变,这是什么病,会不会影响汪曼春的智商和记忆,对工作和行动有没有影响?她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钱秋潮当然知道南田洋子问这些问题的用意,就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一旦汪曼春对南田洋子失去利用价值,日本人是不会继续扶持她的。虽然钱秋潮还不确定汪曼春头疼的原因,但关于这一点,他和汪曼春早就已经有了商量好的结果。 “据我了解,汪处长的脑内神经病变应该是由长时间高度精神集中又缺乏休息所引起的,除了发作的时候疼痛难忍,并不会影响人的智力和记忆。” “只是会疼吗?那用吗啡”南田洋子觉得如果时常头疼还是会对工作有影响,如果能考吗啡制止汪曼春的头疼,对她来说倒是件好事,也更方便控制。 钱秋潮一向知道日本人没有人性,但听到南田洋子对汪曼春这个她一手培养跟在身边十几年的属下都如此冷血无情,心里对日本人的厌恶憎恨更深。 “汪处长的情况其实只要多加休息就能缓解,反倒是吗啡这种药物用多了会让人反应迟钝,不利于恢复。” 南田洋子思量一会儿,挥挥手。 “知道了,还有,我们刚才的对话不要在汪处长面前提起。” “是。” 司藤+伪装者32 知道汪曼春还能用、还有用,南田洋子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几分,进了病房对着汪曼春好一阵寒暄,仿佛为她的这一场病操碎了心,言语间还提及当年汪芙蕖将汪曼春送到南田洋子身边时的期待。 汪曼春也顺势着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明里暗里的向南田洋子以及她背后的势力表忠心,并识趣的表示自己很快就能继续效力。 一次碰面,两厢满意。 次日,汪曼春从钱秋潮那里确定自己的大脑扫描结果看不出什么异常,便当下办了出院手续。明楼消息灵通,比于曼丽更早一步来接了她出院。 “怎么这么急着出院?”明楼的关切看着比南田洋子要真心实意一些。“我刚才问了你的主治医生,虽然说只是头疼晕眩,但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有了这样的病根?曼春,你虽然身处要位,但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是离了谁就不行,如果不舒服,还是要留院检查清楚的好。” 看着桌上还有药丸没吃,无奈的看着汪曼春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肯好好吃药?这样病怎么能好?要听话。” 说着又是倒水,又是递药,像当年他们恋爱时汪曼春发烧感冒那次一样不容拒绝的送到汪曼春的嘴边。 汪曼春对着明楼勉强一笑,伸手拿了他手中的药丸自己塞进嘴里,没让他亲昵的喂食。送水服药一气呵成。 彼此心知,哪里是工作离了她不行,而是她不能不工作。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上了,她一旦露出颓势,那等待着她的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下场。 于曼丽每天都来,所以汪曼春知道就算是面上看着真情实意关切她的明楼,也趁着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在七十六号情报处她的地盘上收拢势力、拉拢人脉。 更不用提梁仲春之流,几次试探着想要摆脱她的控制。 南田洋子来医院试探汪曼春是否还能得用,背后就少不了明诚和梁仲春的挑唆。 “多谢师哥关心,这也是当年淋雨后落下的老毛病了,总是时不时的疼一疼,其实没什么大碍。” 汪曼春说这句话,一则是为了告诉明楼自己之所以会头疼之所以会是他如今所见的这样,就是因为当年那段感情那场抛弃,她虽没想过对方会因过去的情分而优待于她,但也希望明楼在利用之余不要去玷污过往的回忆。 二则也是实话,自那年后,她总会莫名头疼,中医西医看了不少,但都没有什么用处。 汪芙蕖还在的时候,甚至想过给她找几个和尚道士来做场法事看看,但做了他们这一行的,哪儿有真信这个的,何况那些真有本事的玄门术士也看不上他们这汉奸的身份,不屑为伍。贪图富贵的骗子倒是来了不少,都被汪曼春杀了个干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汪曼春提起当年,明楼顿时也有些恹恹的。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明诚和赶来的于曼丽一起办好了汪曼春的出院手续,四人坐了一车回了汪宅。 跟明家兄弟在大门口道了别,汪曼春径自上楼,一番洗漱后下来。 于曼丽正在客厅里不知捣鼓着什么东西,见汪曼春下来,一股脑的塞进纸袋里。 “曼春姐。”于曼丽仰着头笑得甜丝丝的。 见汪曼春瞥了眼纸袋,自动交代了起来。 “是明家那个小少爷,买了几个梨木娃娃,非得塞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汪曼春看了眼纸袋里的玩偶。 “济良所的梨木娃娃?也算是他有心了。 这济良所是1901年时由圣公会教徒、长老会教徒、卫理公会教徒、浸理会教徒及一名汉族女教徒共同成立的一间专门收容落魄迷途女子的避难所。 这些无助的妇女在济良所的工业部学习刺绣、挑花、制作娃娃,用以筹集经费。 购买济良所所产的娃娃也算是一种公益行为了。你要是不喜欢,回头收拾一下我一起给送到保育会去。” “我看着做工精美,还以为是那个百货公司新出的样式,原来是良济所的么?既然是公益行动,又是给保育会的,那我回头自己去再买一些送过去就是,这几个,还是算了” 于曼丽口嫌体直,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喜欢娃娃,但一听汪曼春的话,却不自觉的将装着娃娃的袋子拎到沙发一侧汪曼春看不见的地方放着,那架势倒像是汪曼春下一秒就要把她的宝贝娃娃给送人了一样。 汪曼春看在眼里也不拆穿,转身在台煮起咖啡。 于曼丽眼珠子滴流转了几圈,又说起明台。 “我看这明家的小少爷自回到上海就整天灯红酒绿的出入各种酒会,连家都不回。我先前还觉得他跟赵成那种下流胚子一样。又一副纨绔做派,成天里引得那些落风尘的女子各个把他当作能够上岸避风的大船一样。他就不是今天跟这个舞女出入酒店,就是明天跟那个女明星一起看电影、逛商场没想到他还会去良济所” 这话汪曼春听着感觉莫名有种醋意,但她的注意力被另外几个字吸引,顿时灵光一闪。 “你说明台回到上海以后就没有回明家?” 于曼丽不明所以,想起明台的浪荡行为就心里隐隐有气。 “可不是,一直在那金门大酒店里住着呢。” 于曼丽话音一落,看着汪曼春手上动作一顿,立刻从捻酸的情绪中脱出。看向汪曼春等一个答案。 “明家家教慎严,尤其是明镜掌家以后,就是明楼当年都是有宵禁的。明台在外面怎么玩,明镜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夜不归宿呵,明家大小姐怕是要拿家法打断他的腿。” 于曼丽“可是,明台确实” 汪曼春挑眉,“你怎么知道他一直住在金门酒店?” 于曼丽咬唇,有些心虚,她知道以她们现在的身份,是不能谈感情的。尤其对方还是明楼的弟弟。 但少年男女对方对她不同于旁人的追逐示好,不免让她对他心生好感。虽然她总安慰自己,是为了任务,是因为他是明楼的弟弟,自己才多关注几分。 “前天我跟他一起看了一场夜场电影他就是提了一下,我没跟他过去。” 于曼丽对着汪曼春就像是面对家教极严的大家长,不等对方追问,自己就连忙解释。 汪曼春抿了口咖啡,苦的皱眉,有种小白菜被猪跳墙拱了的感觉。她这才进了医院,手下就差点被勾走了,哎,心痛。 看着傻姑娘还没弥足深陷,汪曼春准备先行一步棒打鸳鸯。 “明台返沪却不回明家,肯定不寻常。查一查,打个电话去港大那边问问情况。” 司藤+伪装者33 一听汪曼春说明台可疑,于曼丽那只险些迈进爱情深渊的脚立刻收了回来,甚至还理智的退了两步,谨防自己再不小心被迷惑着掉进去。 当即便回房间从暗隔里拿了部电话出来,接了汪家座机以外的一条秘密线路,给港大打了个电话。 不到五分钟便沉着脸下楼。 “明台确实有问题。我借着明镜的身份给那边打了电话,港大那边回复,说明台自入学后表现优异,课堂打卡节节不落,风雨无阻,就是现在都正在教室乖乖上课。” 汪曼春在咖啡里面加了糖和奶,递了一杯给于曼丽。 “在这上海,谁不是戴着几张面具你骗骗我,我骗骗你。别气了。将计就计,试试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没两天就要过年了,还是安生些好。 昨天你到医院的时候说明镜被梁仲春的人抓了,今天我看明楼明诚的样子,事情是解决了?” “嗯。明镜在苏州的军火黑市被梁仲春的人抓了个正着,不过人还没带进七十六号就在门口遇见了明诚。梁仲春就是个墙头草,明楼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哪儿敢明目张胆的审,当下就把人给放了。 今天早上明楼还在办公室耍了一通威风,击毙了那个带头抓明镜的人。” “苏州的军火黑市,那家古玩店?”汪曼春想起当年和钱秋潮的再次相遇,就是从那里开始,她确定了自己的信仰,知道了未来的路。十几年来,那家古玩店几经风波,依旧做着老本行。汪曼春也通过那条线交易输送了不少资源。 “嗯。” “扫尾了吗?” “古玩店的伙计还被梁仲春的人扣着,不过他不是我们的人,本身知道的事情就不多。跟那条线相关的人我已经通知他们撤离了,应该不会出事。”近段时间于曼丽虽然险些陷入明台的浪漫陷阱,但对于公事任务却一直都是清醒理智的。 在知道明台身份可疑之后,于曼丽第一时间便暗自复盘了两人的交往过程,确信自己没有暴露或者失口,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汪曼春见于曼丽情绪低沉,知道她是因为明台的缘故。 毕竟青年男女,双方看着都是郎才女貌,在一方刻意的接近讨好下,很难不有一丝动容。于曼丽虽然经历复杂,但其实在感情上还是白纸一张,自然很难抵御明台这样的情场老手。 再者汪曼春也说不好,明台接近于曼丽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是因为她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秘书的身份,还是因为她这个人。 毕竟在汪曼春看来,于曼丽是个好姑娘,值得任何一个同样优秀的男士喜欢、追求。 但同样,她也清楚,不管是她还是曼丽,先在明面上的身份都是令人唾弃的汉奸。 所以她才不在于曼丽和明台的关系上多加评论。 她知道曼丽是个聪慧理智的人,能处理好自己感情上的问题。 两人出去吃了顿饭,汪曼春便正式回到了工作岗位。 梁仲春得到消息,立刻殷切的上门,到了汪曼春的办公室。 “哎呀,汪处长,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你不在,我真的是干什么都不顺利啊。现在你总算回来了,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这七十六号没你不行啊。” 汪曼春浅浅一笑,手上转着杆笔,漫不经心。 “梁处长说笑了。我怎么听说梁处长这几日春风得意,不仅明里暗里的收编我的人,还避开我的人加大了军火和鸦片的走私量,得赚得盆满钵满了?” 梁仲春听罢,立刻紧张的转身看了眼身后,正见着于曼丽笑意盈盈的带上门出去,脊背一阵发凉,看向汪曼春面露苦笑。 梁仲春自家知道自家事儿,他自许堂堂行动处处长,汪曼春的顶头上司,却处处受汪曼春挟制,心里自然不服气。这次汪曼春病发入院,昏迷许久不曾醒来,看起来很是严重,他又打听到汪曼春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病,又试探了南田洋子的态度,觉得她对汪曼春已经不如以前器重,便认定汪曼春已经废了。 所以难免得意,就做了些小动作。 比如去电讯科恐吓朱徽茵,让她为自己所用。 比如私下收买于曼丽。 比如为了少分一笔钱给汪曼春,自作主张计划另起炉灶。 还有在南田洋子面前打打小报告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因为对汪曼春莫名的恐惧而不敢大张旗鼓地摆明车马,只是做了些小动作。 “汪处长误会我梁某人了呀,实在是误会啊。你病了这些日子,我是怕有人欺负了于秘书,所以才对她关照一二,至于其他人,我也是怕那些人趁你不在人心浮动,这才想着弹压一下,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种误会。 至于吴淞口的那批货,我真是再冤枉也没有了。手下人自作主张,连我都不知道,直到货被人扣下了,那些混帐才打电话跟我求助。 汪处长,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想挣点钱。自从走了你那条线,每趟货都安安稳稳,我怎么会想不开去再冒风险呢。 你不知道,我这次损失惨重啊。 不过,你放心,这损失都算我的,属于你的那份利里绝不扣这趟的成本。” 汪曼春也没想着这么早跟梁仲春撕破脸皮,毕竟从他身上还有利益可图。比如说这次黑下的这批货,光是武器就够武装几个步兵连。虽然对于整个前线来说数量不多,但空手套白狼,白得的东西还是让汪曼春很是满意。 汪曼春笑得真诚了些。 “梁处长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我们一向合作愉快,我怎么会不信梁处长呢。对了,这次丢失的这批货是什么人下的手,梁处长可有线索?” 说到这个,梁仲春的脸都快成了苦瓜,唉声叹气。 “就是一直没找到线索我才头疼,这背后到底是谁?一想到这上海还有这么伙人在,不找出来我心不安啊。 汪处长这么问,莫非是知道什么?” 第一次改道,没用汪曼春的线,就货物丢失,梁仲春不是没怀疑过是汪曼春下的黑手。 但事发当天,汪曼春还在医院里躺着,门口有他的人守着,没有陌生人出入。于曼丽也被他派人紧紧盯着。汪曼春在码头的人手也一如往常的风平浪静的等着接货,没有一点反常举动。所以他才将目光转向别的人马。 汪曼春点头。 汪芙蕖走后,汪宅里的佣人便被汪曼春陆续打发走,孤寡无依的都遣回了苏州老家,守着老宅。其他的人也都给了一大笔遣散费。 所以上海这边的汪宅除了每周固定时间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就只有汪曼春和于曼丽二人。 司藤+伪装者34 汪曼春对着梁仲春缓缓点头,在他急切的追问下,说出两个字。 “毒蝎。” “毒蝎?!”梁仲春握着拐棍的手捏出了白印。“那是什么人?” 汪曼春笑着解释。 “梁处长还记得?情报处密电本泄露之前,重庆那边埋伏在上海地下组织的人就是那个代号‘毒蜂’的疯子,电讯科大清楚后,我放出了有转变者的消息,没过多久‘毒蜂’就在上海销声匿迹。 前段时间,我的人接获到一条密电,内容就是‘毒蝎抵沪’。接着没多久我叔父就被人刺杀,再是前不久樱花号大爆炸,与会人员无一幸存。 这两件事情若说跟这个代替毒蜂来到上海的毒蝎没有关系,我是不信的。 能做下这样大案的人,悄无声息的劫你一批货不难?” 汪芙蕖是在‘毒蝎’来上海之前就被汪曼春安排死遁的,但这件事情在这里梁仲春是无从得知的,所以被汪曼春拿来加重毒蝎的‘罪行’再自然不过。 梁仲春惊愕不已。 “重庆那边派了人来代替毒蜂?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梁仲春自然怪汪曼春收到消息没有跟他汇报,但汪曼春自作主张、目中无他的次数多了,他也计较不过来。问这话也只是本能。 汪曼春毫无诚意的表达了歉意。 “哎,我虽然截获了这条电报,但是没多久搜查任务就被迫中止,毒蝎究竟是谁,到了上海后落脚在哪儿,我一点线索都没有,自然不好贸然上报。叔父出事我情绪不好,一心想要先抓出凶手,后来我又进了医院,想要再跟外面联系也不容易,没想到就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哎” 汪曼春毫不心虚的拉了明楼出来背黑锅,借着他上次通过明诚向南田洋子建议阻止她继续大搜捕的事情,告诉梁仲春,她之所以没汇报,就是没抓到人,之所以没抓到人,就是因为明楼在后面捣鬼。 反正梁仲春怀疑明楼也不是一两天了。 再加上明楼是他的顶头上司,梁仲春权衡利弊在抓住明楼把柄之前绝对不敢跟他对峙。汪曼春甩锅毫无压力。 而后面说自己在医院没办法跟外面联系,也是半真半假,主要是为了让梁仲春心虚。毕竟那几天梁仲春派人看守在她的病房外,除了于曼丽,她的其他属下轻易见不到她也是事实。 梁仲春心知肚明,不敢多问,怕汪曼春一气之下跟他一拍两散。 直将怒火算到了那‘毒蝎’头上。 “重庆那边敢劫我们的货,也是时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七十六号是时候有些大动作了!”梁仲春咬牙切齿。 如他所说,他最是贪利重财。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他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的,即便还不知道有毒蝎这个人物,他也猜过可能是重庆或者青帮的手笔。现在汪曼春一番推论,他立刻便信了七八分,觉得就是重庆那边黑吃黑,一边给他货一边派人劫船,心里恨不能将毒蝎大卸八块。 是的,梁仲春的货很多都是从重庆流出,毕竟当年他也是军统高层,跟着周佛海他们投奔新政府后,为了财路,并没有跟那边的一些旧人脉断的干净。 梁仲春从汪曼春这里得到了一切如旧的准确答复后,走出了办公室,一出门就冷了脸,暗自决定下死手追查。 于曼丽看着他走远了,才推门回了办公室。 有些担忧的看着汪曼春。 “曼春姐,真的要拉梁仲春入局吗?他这种人,又跟那边不清不楚,万一真用些什么手段查出了什么,那明毕竟都有共同的敌人,会不会不太好?” 汪曼春知道于曼丽是担心明台过早暴露,毕竟现在明台的身份在他们这里已经只差一张窗户纸就能捅破了。 而梁仲春如果真的下了决心动用以前的人脉追查‘毒蝎’的消息,未必会一无所获。 就算不再去心动,但明台作为重庆那边派过来的人,现在和他们也算是站在同一条抗日统一战线上。于曼丽自然不希望明台就这么牺牲在梁仲春的报复中。 汪曼春停下手中转动的笔,笔尖点在文件的空白处,刷刷几笔签了名字,将笔放下,看向于曼丽。 “如果明台真是毒蝎,你觉得他的水准如何?” 于曼丽细细回想她和明台这段时间接触的点点滴滴,中肯的说。 “他没有向我打听过任何工作上的事情,在你点明之前,我也没有察觉到他任何纨绔小少爷之外的其他身份。按照地下成员的身份掩护,大隐隐于市,他的身份掩护是合格的。” “不,他不合格。” “你是指港大的签到?但是不了解他的人应该不会去查这个?” 汪曼春“不只是这一点,从他出现在你身边的第一面起,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下情报人员。” 于曼丽“可是他没有做什么突兀的事情,我也没有怀疑他明家香?!” 汪曼春点了点头,将签好的文件收拢,装进文件袋。又打开另一袋文件边看边说。 “是,一个合格的地下情报人员确实需要隐于市,他是富家公子,就算是做任务勉强装作小赤佬,也会被人看出不妥,反倒原本的身份更容易出入上流场合接近目标。 但明家香这种有明确指向性又会留下余韵被人察觉的气味是绝对不能出现在情报人员的身上的。之前几桩案子,如果是我去查,在案发现场被我发现这种气味,不仅是他,整个明家都将难逃怀疑。没见明楼这个明家大少爷都已经不用香了吗? 而且就我所知,明镜对这个弟弟一向宠溺有加,明台自小穿的用的有许多都是明镜专程定制的限量版。 明家香这样的东西他都还在用,想必身上还会有不少能直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存在。常在岸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明台早晚会暴露。” 于曼丽眉心皱的打成了结,不得不说这样细细回想一下,明台居然真的一身破绽。 “这曼春姐,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梁仲春去查?万一那明台不就死定了吗?” “他来上海,就是来送死的!” “曼春姐?!” 司藤+伪装者35 “他来上海,本来就是来送死的!” “曼春姐?!” 于曼丽以为汪曼春是因为明台破绽太多,所以说的气话,有心为他解释。 “其实别人未必有曼春姐的细致,就像我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 汪曼春将刚看完的资料递给于曼丽。 “日本人还在虎视眈眈,中华仍在民族危亡之际,但国民党还是在这种时候集结大批军队于陇东及其附近地区,对延安发动军事进攻,虽然这次我们赢了,但也损失了不少战友。 重庆和我们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同伴不是朋友。” 于曼丽看了眼文件,这是新政府的工作报告,所以上面主要写了这次陇东事件的事态发展对计划的影响,以及可以利用的地方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注意事项写在附件,附件加密,现在还在汪曼春的手上。 于曼丽想了想,虽然已经理智的决定不再心动,还是不忍心看明台送死。 “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是真的爱国也是有良知的。” 汪曼春边看边回应于曼丽,神色逐渐凝重。 “毒蜂也爱国,为了任务成功可以不惜一切。曼丽你来上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从一开始就被调到我的身边,许多机密我都没有瞒过你。毒蜂这人你是接触过的,你觉得他的工作作风怎么样?” “心思缜密,手段老辣。”于曼丽客观评价,她知道汪曼春对毒蜂是很忌惮的,当年毒蜂在上海地下情报网里搅弄风云,汪曼春几次追查都被他顺利逃脱,一直不得法门,知道密电本泄露事件之后,毒蜂被迫离开上海,汪曼春才从漫长的离沪名单中排查出了对方的身份。 可即便知道也已经晚了,对方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汪曼春“你觉得毒蜂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一个没有培训到位的新兵蛋子来接替他的位置?你我都知道,毒蛇的任务是潜伏,不是行动。只有毒蝎才是毒蜂的继承者。” 于曼丽“你的意思是,毒蜂派他过来另有目的?” “嗯,而且我相信,明楼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虽然我不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计划,但是我知道明家三姐弟感情深厚,明台的妈妈救过明家姐弟,明家姐弟为了明台这个弟弟可以不要自己的命。能让明楼无视明台的危险,甚至坐视他迈入深渊,一定是有一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比他的命更重。 毒蜂和明楼都纵容明台的破绽,我猜就是要利用这些破绽做些什么。 三十六计,瞒天过海已经不可能,那么抛砖引玉还是暗度陈仓、反间计、苦肉计,总有一个是他们的目的,或许还是个连环计。” 汪曼春抬头看着于曼丽笑了下。 “说不好还有美男计。” 于曼丽笑不出来,甚至有些悲伤。 “一定要放弃他吗?” 汪曼春笑容一敛。 “曼丽,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要放弃他。” “我知道了。” “曼丽,如果你的情绪不能调整过来,我会考虑把你调离上海。你要知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无数战友和同志用生命铺就的台阶,我们站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带着他们那一份一起勇往无前直至胜利,我们没有资格感情用事。” 于曼丽低着头点了点,快速用手背抹掉了眼泪,抬起头,目光坚定。“我知道,曼春姐,不要调我走,我绝对不会让情绪影响任务。” 汪曼春从抽屉里拿了手帕递给于曼丽。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初次心动的人,总是刻骨铭心的。这样,你替我去一趟苏州,就当是散散心。” 于曼丽知道汪曼春是为了她好。自从她跟明台相识之后,对方总是会找各种机会每天都出现在她的身边,以她现在的情绪去面对明台,他也怕自己控制不好,露出破绽,离开几天调整情绪是必要的。 于曼丽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打起精神。 “好。曼春姐需要我去苏州做什么?” 汪曼春将那份加密文件递给她。于曼丽越看越惊愕,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的抬头。 “司藤小姐是妖?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天哪,我以为她只是身手极佳的特殊人才。” 汪曼春初看也有些不敢相信,但资料上写的很清楚。 “不管是不是妖,但能凭空变出一个藤曼巨盾掩护百姓撤离,总归不是个普通人。以前我还觉得不能怪力乱神,认为那些道士术士都是骗子,现在看来,既然有司藤这样的人,难保我们传统流传千年的道家不会有那么些奇人异士。 我头疼的毛病你也知道,中医西医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也许神神道道的真能有用。我幼时听阿琴嫂说起,她有个亲戚早年逃难时遇到一个十分本事的道士,就跟着道士在一个叫星云阁的小道观出了家。 你去趟苏州,帮着阿琴嫂找一找他那个亲戚,看看是不是有真本事,如果有,想办法将人请过来。” 于曼丽对汪曼春的头疼也担心已久,听说能对她的病情有帮助,二话不说就接下了任务。 虽然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但于曼丽还是一刻不停地收拾了东西离开了上海,前往苏州。 于曼丽走后,汪曼春连续加了两天班,处理了几天挤压下来的工作,也确认了明台背后的身份。 她没有告诉于曼丽,之所以早早的将毒蝎这个代号暴露给梁仲春,就是为了推近梁仲春和毒蝎的联系。 按照她对明楼的了解,明台一旦发挥作用必定是身份曝光的时候,到时候为了保护掩藏他自己的身份,在七十六号内部高层必须要有一个人能替他背黑锅。 依着明楼从回来后对她的殷切。 汪曼春不得不承认,她是明楼的最优选择。和明家有瓜葛,因为当年的感情问题外人都觉得她会记恨拆散他们的明镜,她叔父还害死了明台的亲妈,妥妥的深仇大恨,这就让她有了污蔑明台、陷害明家的理由。 而她一直以来也是七十六号冲在任务最前线的人,到时候抓明台审明台的活儿怕是要落在她身上。 可她潜伏上海多年,兢兢业业做任务爬上这个位置,不是为了给前任背黑锅的。 但明楼身份特殊,为了大义她又不能戳穿他,甚至还要帮着他掩护。这样一来,汪曼春少不得要早做准备。 司藤+伪装者36 汪曼春一加班就加班到了除夕夜,没有于曼丽在身边叮嘱,其他人也不敢太过靠近她这个女魔头。 到最后还是明楼到电讯科把她拉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样重要的工作,要你汪大处长刚从病房里出来就加班到除夕,七十六号难道没有别人了吗?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明楼一边拉着汪曼春离开,一边对着电讯科的其他人发火。 汪曼春被他拉了个踉跄,慢吞吞的跟着走出去,看着明楼的后脑勺,觉得他真是很矛盾。 明明利用起她来,毫不手软,甚至早早地想要把她当作替死鬼。 但有时候又让汪曼春觉得他其实还是像当年一样关心她,即便现在爱情的成分很少了,但汪曼春觉得明楼对她或许还有些同门情谊。只是这份情谊在对上她‘汉奸’的身份时,不值一提。 汪曼春其实认可明楼的做法。 她和他其实很像,就像是她在面对明台的问题上一样。 因为当年的事情,汪曼春对这个失去妈妈的孩子有几分愧疚,在明台成长的这些年里,也暗自出手帮他解决过几个烂摊子。但这一点愧疚在对上任务的时候同样不值一提。 “师哥,你冲他们发什么火?他们谁敢不听我的话啊?” 走到无人处,明楼转身抱住汪曼春,叹了口气。 “我不冲他们发火,还能冲你发火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虽然医院那边查不出什么,但你发病昏迷是真的,怎么能不好好休息? 你才多大,就因为头疼而住院,我怎么能不担心?这几天我忙着查樱花号的事情,也没顾得上你,要不是今天听明诚说你已经几天没离开电讯室,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樱花号的事情,我知道师哥压力很大,我也想能够帮到你。上面怀疑这件事情和毒蝎有关,如果我能找出毒蝎,是个也就不用被问责了。” 汪曼春越差越觉得明台满头小辫子,为了防止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汪曼春趁着这次明楼示好,暗自给他些提示,好让他帮着明台收拾下尾巴。 果然,一提起毒蝎,明楼的身子便不自觉地僵硬了下,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换了个动作扶着汪曼春的双臂,企图掩饰过去。 但汪曼春的感知一向敏锐,又是有意试探,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瞬的不自然。 明楼面上已经转换了表情,又是感动又是不认同。 “就算是为了帮我,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今天除夕,你就让自己放松一下。大姐管的严,晚上我是出不来了,中午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知道明台的身份,对他们的计划有所猜测后,就算为了自保,汪曼春也有意缓和她跟明楼的关系。 至少要让以后事发的时候,大家第一时间就想到她怨恨明家。 她决定从今天起,做个好师妹,一点点转变别人对她和明楼关系的看法,让明楼以后想甩锅也甩不到她身上。 汪曼春一脸纠结,实在想不到吃些什么。当年她跟明楼常去的店似乎都毁于战火了。 “没什么胃口。师哥想吃什么?我都可以。”汪曼春将问题抛回给明楼。 明楼一脸宠溺的摸摸汪曼春的头,汪曼春强忍着没有退开,毕竟这么大了,被人魔头还是有点尴尬。 “我记得有一次你发烧过后就说没有胃口,家里佣人做了一堆菜你都碰也不碰,后来我带着你出去找了好几家馆子,也就素菜你还愿意吃些。 后来还连着好几天的早上都只吃他们家的香菇菜包。 不如还是去老城隍庙的春风松月楼?” 春风松月楼创设于清宣统二年,是沪上最老的一家专门做素菜的馆子。 明楼不知道的是,她当年是因为受惊发热,当时她才十三岁,躲在门后亲眼看着当时和叔父交好的山田长野开枪打死了跟在叔父身边多年的助理叔叔。 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血流了一地,血腥直冲脑门,浑身颤抖着怕回房间,躲在床下无声的哭着,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烧。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闻不得荤腥,见不得血肉。 夜里叔父摸了摸她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她烧的糊涂了,也忘记了那天的事情,直到多年后第一次开枪杀人,鲜血流了一地,才想起当初的情形。 ‘芙蕖君,你的侄女很可爱啊’ 她想起山田长野在开枪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候师哥刚拜在叔父的门下,跟他学经济学,是他的得意门生,对她也关爱有加。 知道她不思茶饭,便带着她满上海大街小巷饭馆路边摊的一家家的试。 见她愿意吃香菇菜包,便每天一大早的去排队买了包子回来给她吃。 直到明家父母在路上被流弹击中,明楼回家守灵,才中断了送饭活动。 汪曼春不知道明楼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不改色的提起春风松月楼,如果是她,肯定会迁怒会恨。但当年的明楼却在守孝后依旧待她如常,还在两年后跟她谈起了恋爱。甚至一直以来对叔父也依旧恭敬。 这么多年过去,汪曼春依旧不能理解。 她不愿将明楼想得太坏,也情愿相信明楼当年是真的爱过她。 “好啊,我也好多年没吃过他们家的香菇菜包了。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 明楼笑笑,自然而然的牵着汪曼春的手走出七十六号。 明诚开车将他们送到目的地。 下车前,汪曼春开口。 “阿诚也没吃饭呢?一起?” 明诚探头挥挥手,打趣地笑着。 “我就不打扰大哥和汪小姐的二人时光了。大哥还有件衣服在干洗店,人家下午提前关门,我得赶紧去取。晚些再过来接你们,慢慢吃。” 说完开着车施施然离开。 “这阿诚,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说话没个正经。”明楼笑道。 汪曼春知道明楼说得是明诚跟当年一样。 那时候她和明楼背着明镜谈恋爱,明楼总是带着明诚当掩护。每次三人见了面,明诚就找各种借口离开,给她和明楼单独相处的时间。 那时候她脸皮薄,总会被明诚话里的打趣说得面红耳赤。 明楼就会一副故作教训的样子,然后打发他离开,自己牵着汪曼春的手在大街小巷穿梭。 春风松月楼的香菇菜包依旧是菜色青青不泛黄,豆腐干新鲜洁白,香菇木耳纯黑,闻有麻油香,吃口松软不粘牙。 汪曼春吃着,看着眼前人,暗自感叹物是人非。 司藤+伪装者37 午餐过后,汪曼春和明楼又看了场电影,仿佛真的和当年一样。 只是电影散场,汪曼春拒绝了明诚的接送,和明楼告了别,催着他们赶紧回家陪大姐过年。 汪芙蕖被送走后,汪曼春便用各种借口遣散了上海汪公馆的佣人,孤寡无依的遣回了苏州老家替她守着汪家老宅,其他人则给了一大笔遣散费。 平时每周末只有一个钟点工会来打扫一下卫生。 于曼丽去了苏州,这个除夕夜整个汪公馆就只有汪曼春一个人。 不想太早回去。 汪曼春独自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晃着,就走到了钱秋潮的住所。 小小的门上挂着小小的锁,医院忙碌,汪曼春猜测钱秋潮多半是在加班。 她知道她不该来找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脚就走到了这里。 叹了口气,暗骂了句自己的不理智。 一转头却看见钱秋潮提这个纸包,对着她笑了笑。 “我买了烤鸭,家里还有些蔬菜,一起吃顿年夜饭怎么样?” 七十六号令人闻风丧胆的女特务不应该跟一个陆军医院的医生坐在一起吃什么年夜饭,但他邀请了,她也进了门。 那个位置奇怪的小小的窗,依旧冲着马路的一边,天色还早,客厅里光线挺好,但汪曼春却开了灯,拉了窗帘,走到厨房站在钱秋潮的身边,看着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钱秋潮见着一笑,把西红柿从她手里拿了回来,用一只干净的手推着她催促。 “一会儿炒起来都是油烟,你上楼坐会儿,家里的材料就够做几个小菜我很快就做好了,到时候再叫你下来。” “炒菜我是不行了,但我可以帮忙洗个菜。” 汪曼春慢慢走着,一边试图找到自己在厨房的价值。 钱秋潮便一路把人推上楼。 “难得有项技术能让我在你这个天才面前显摆的,你快歇歇,别影响我发挥。旁边有拖鞋,你换上放松一下,我很快就好。” 汪曼春想到自己当年训练时在厨房的黑暗历史,也不再坚持,尴尬一笑把自己埋进沙发,随手拿了张茶几上的报纸立起来,挡着自己羞愧发红的脸。 钱秋潮见状,脚步轻快的下了楼。 很快,水声、切菜声,刺刺剌剌的烟火气顺着楼梯上了楼,汪曼春脱了皮鞋,沙发边上有一双摆放整齐的男式拖鞋,当年她穿过的那种的同款,及拉着拖鞋也将报纸翻了一页。 报纸是几天前的旧报纸,其中一页的标题写着【七十六号女特务昏迷入院生死不明】,标题下方的内容有些夸张的描述了她的病情,原本该有一张配图的位置被挖空了。 汪曼春呆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医学丛书中找到了夹杂在其中的一本自制图册。 起身取了图册。 图册的每一页上都是她这些年来被刊登在报纸上的照片。 她在明面上的身份并不保密,早年战事严重的时候,还会时常有其他组织在一些小报上刊登关于她的追杀令。七十六号成立的那段时间,她的照片配着汉奸、杀人魔的头衔出现在无数爱国刊物上。当然也有新政府旗下报刊对他们这些领导层的吹捧。 直到上海因为密电本事件,风声鹤唳,印着她照片的刊物才逐渐减少。 最近这段时间,明楼倒是有取代她成为上海爱国人士新任唾骂对象的趋势了。 画册里,避开那些或恭维或谩骂的文字,只将她的照片小心的剪裁出来,按着年份先后贴好。不看图像的材质,倒像是一本专属于她的相册。 最后一页,正是茶几上那份报纸上新裁出来的。 “吃饭啦。” 汪曼春将画册放回原处。 踢踏的声音响在楼梯板上,客厅里摆着四菜一汤的家常菜,两个碗,两个小碟子,两双筷子,两个勺子。 钱秋潮拉开一边的凳子,自己坐在对面,戴着医用的薄手套,开始卷片好的烤鸭。 色泽红润,肉质肥而不腻,外脆里嫩烤鸭片成均匀的肉片,沾上些许甜面酱用热乎的面皮裹上黄瓜条和葱丝一卷。 将第一个放在了汪曼春面前的小碟子里。 “忘了买米,家里省得只够煮稀薄稀薄的稀饭了,还在闷着,这烤鸭就算是正经的主食了,多吃点。大过年的,就只能让大小姐混个水饱了。”他笑盈盈的熟捻的开着玩笑,显然知道汪曼春不会真的嫌弃粗茶淡饭。 汪曼春也不跟他客气,给一人捞了一碗鸭架汤,坐下便吹边说。 “有这燕云楼的烤鸭,尽够了。” 钱秋潮动作熟练快速的卷好所有烤鸭,只留了两片鸭脸肉沾了白糖,都夹进汪曼春的碗里。自己拿着勺搅着汤。 “那就不枉我提前两天预定了。” 汪曼春喝了口汤,满意的喟叹。 “你还能提前知道我要来?” 钱秋潮看着笑眼咪咪。 “你把曼丽派了出去,我就猜你过年会没处去,就定了个烤鸭,你来了,咱们分甘同味,你不来我一个人也能都吃了。 我小时候一只烤鸭,恨不能能把鸭架都嗦干净。” 汪曼春笑了起来,“那我要是吃多了,你岂不是要饿着过年。” 钱秋潮哈哈大笑。 “不至于不至于,大白菜还有几颗,不行我就再来盘醋溜白菜,炝炒白菜,白菜糊糊,总不会饿着过年的。” 汪曼春将沾着白糖的鸭脸肉夹了一片到钱秋潮的碗里。 “你也吃,说好分甘同味呢?总不能好东西都我一个人占了。” “伯安,你想家吗?” 佟伯安是钱秋潮的本名,他本是出身满族大姓的佟佳氏,家中是前朝贵族,他离家时,父辈还做着满清的官员。所以他当年才能这么斩钉截铁地告诉汪曼春,他们的组织会接受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爱国人士。 “前些年阿玛额娘相继离世,北平陷落后,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南下的南下,出国的出国,渐渐的也联系不上了。如今说想家,也不知道该想哪个家了。 不过今天你来了,这个年我是过得高兴的。” 两人说说聊聊,一句公事也不提,谈着彼此的童年琐事。 烟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钱秋潮将洗好的碗递给汪曼春,让她一个个摆进碗柜里。 “开始放烟花了,外滩的夜景一定很美,你回家的路上可以看看,我就不陪你了。” 汪曼春无声的应着,钱秋潮不用回头,就知道她在默默点头。 司藤+伪装者38 换回了皮鞋,汪曼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漫步在外滩街头。 烟花很美,年轻的男女嘻嘻闹闹,此时的上海一点都不像是身处乱世。让人不禁期待,在未来,不仅是过年的外滩,而是在整个上海、在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上,所有的民众都不必再时时刻刻面对战争和死亡阴影。 “哎,没有胃口。” “怎么了?心情不好?” 汪曼春顺着声音看去,见到了两个她熟悉,但却不应该一起出现的身影。 明台低头踢着石子。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我喜欢的一个女孩儿,忽然不见了,我怕她遇到危险。” 程锦云温柔知性,虽然笑容浅了些,但还是耐心的宽慰。 “就是你说想带她去看白娘子的姑娘?会不会是回家乡过年了?” “不会的,我打听过,她的哥哥很多年前就过世了,家里早就没人了。现在唯一亲近的就是她的上司,平时都住在她家。她说她上司把她当亲妹妹,大过年的总不会把她派到外地出差?哎~”明台一脸忧伤,仰天长叹。 “也许真的是出差了呢?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去问问她的上司?” “额”明台一噎,想着于曼丽和她的上司,又想到程锦云的身份,觉得有些事情实在不能在她面前细聊。转移了话题。“过完年再说,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问了。我想了下,大过年的,我大姐肯定想我了,我决定回家过年,你也早点回去。” 程锦云是在买栗子的时候遇见明台的,他说他喜欢的女孩儿喜欢吃糖炒栗子,他说想带喜欢的女孩儿去看白娘子的电影。 程锦云和他说过自己喜欢白娘娘,两人又在栗子摊遇见,程锦云便以为他说得喜欢的女孩儿是自己。 却没想到,明台话音一转,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忽然不见了。 她就在他的面前,程锦云再自恋,这一刻也知道他一直以来说喜欢的人并不是自己。 或许是几次任务遇见,合作融洽,对方只把自己当作可以合作的伙伴,就多聊了些私事,自己竟误会了。 程锦云心里有些难堪,偏偏明台没有察觉,自顾自的让她赶紧回家。 她吸了半口气,勉强笑了笑,手里捧着的栗子也凉透了,看着明台挥了挥手便转身潇洒走开,低落的向着表姐家走去。 想起表姐之前说要给她安排一场相亲,程锦云灰心的想,如果没有他或许也可以试试。 汪曼春看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才收回视线,低头一笑。 “这叫什么事儿?” 倒是有些替曼丽担心起来,那丫头明显是动了心的,明台如果死缠烂打,她那只退回去的脚指不定又要再踩进来。她以为明台抱着目的接近曼丽,现在看来他也不是没有真心。 可是明台将要面对的几乎是死局,为了大局,她和明楼都不会因为这对小儿女的爱情放弃计划。 明镜也不会欢迎一个‘女汉奸’做弟媳进入明家。 如果明台喜欢程锦云,汪曼春倒是没有那么头疼了。 那丫头虽然做任务冒失,经常顾头不顾尾,但却是真正的根正苗红,一家子爱国人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容貌周正,很符合明镜选择弟媳妇的标准。 汪曼春就算把于曼丽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也不得不承认,曼丽美得有些妖娆了。 何况,她也不能看着曼丽‘守寡’。 心里暗暗决定还是让曼丽晚点回来,让这小少爷得劲头过了再说。 汪曼春想着明台对曼丽大概也就是因为容貌而产生得一时好感,只要曼丽长时间不回来,他又忙碌起来,这段感情自然也就淡了、散了。 没想到这小伙子居然还有几分勇气,竟然真的敢到汪公馆来堵她。 明台手上提着礼盒,站在门口,一见汪曼春就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另一只手不停挥舞着,热情的有些谄媚。 “曼春姐!是我,我是明台。曼春姐,新年好,给你拜年啦。” 汪曼春似笑非笑,明知故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忘记明家家训了,不怕你大姐知道打断你的腿?” 明台嘿嘿一笑。 “要打也先打断大哥得腿,我都看见了,大哥房里藏了好多你的照片。嘻嘻,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大嫂。” 汪曼春翻了个白眼,这小家伙为了泡妞显然是节操都不要了。 “不要胡言乱语,你跟大哥都是过去得事情了。” 明台摇头晃脑,自顾自地拎着礼盒进了汪家大门,边走边说。 “才不是,我知道我大哥对你念念不忘,而且曼春姐,你这些年不也一直都一个人吗?你跟我大哥早晚会和好的。” 汪曼春看他越说越来劲,上前几步挡在前面,抱着臂冷眼看着。 “说,这些年你可从来没来拜过年,有什么目的?” 明台前进不得,看了鞋架,立刻眼睛一亮。 “曼春姐,瞧你说得咦,这鞋架上的鞋子码数不一样欸,曼春姐你这里还有别人?交出来见见,我要给她拜个年?” 汪曼春不想跟他打哑谜,直截了当的戳穿了他的目的。 “我知道你来找曼丽,你见不到他,我也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见她。” “你都知道了”明台也恢复了正经。“曼丽已经是成年人了,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想法,见不见她,我要她亲自跟我说。曼春姐,你是过来人,应该能理解?” 汪曼春冷声。 “正因为我是过来人,所以才让你们趁着感情不深赶紧分开。于曼丽在我身边做事,是我的心腹。我叔父在的时候,她在汪家就已经是二小姐一样的存在。这在圈子里人尽皆知。明家当年容不下我,难道如今就能容得下她吗? 明台,曼丽不是你在声色场所见惯了的那种可以随便玩玩的女人。” “我对她从来都不是随便玩玩!”明台有些气愤。 汪曼春冷笑,“给不了未来的爱情不是随便玩玩是什么?还是你想说你能比你大哥更豁得出去一些,能够放下明家和你身上的所有责任,不顾一切的带着曼丽离开。 如果你可以,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拦着曼丽。” 明台脸色发白,把礼盒放在进门的地方,默默转身离去。 司藤+伪装者39 明台走后,汪曼春拎起礼盒扔在茶几上。 她其实给明台设了一个语言陷阱,只是他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跳进来。 她说如果明台抛下一切带曼丽离开,她不会拦着,不是假话,但她却知道一旦明台真的这么做,曼丽反倒不会跟他走。 于曼丽不是在深渊里等待救赎的孤女,虽然幼时悲苦,但自从被司藤意外救下,她的命运就改变了。 不管是在于老板身边时还是后来遇到了她,于曼丽都有着优越的生活和良好的教育,尤其是去了组织后,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爱情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不是可望不可求的奢侈品。 明台的追求让她心动,但知道他身份可疑,于曼丽是立刻清醒,并理智的开始对他调查的。 后来之所以屡屡心软想要求情,也是因为知道了明台就是毒蝎。 仅仅明家小少爷的身份是不足以让于曼丽对明台另眼相看的,反倒是毒蝎更让她欣赏。 曼丽调查毒蝎已久,自然知道毒蝎来了上海之后办了哪些大案子,杀了多少卖国贼和日本高层。爱国进步人士的滤镜让明台在她眼里有了有别于纨绔之外的美好滤镜。 所以,一旦明台真的抛弃责任不会一切的要带她私奔,那他的英雄滤镜也就彻底碎了,曼丽反倒会更快的清醒,并把人踹的要多远有多远。 明台今天能来,汪曼春就知道,他陷得比曼丽深。 索性,他还是有责任感的。要不然汪曼春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一枪毙了他。 几天后,于曼丽来了电话,说星云阁多年前被人灭门,阿琴嫂的亲戚也死在了当时。不过她打听到星云阁还有一个后人,准备亲自去一趟请他过来。 汪曼春本就准备让她和明台的关系冷一冷,自然同意。 接着于曼丽便失去了联络。 大概是情场失意,职场就要得意。 毒蝎在上海大开杀戒,不是今天这个日本高官被人暗杀,就是明天那个汉奸被当街击毙。 就连汪曼春就遇到了几次袭击。 令汪曼春欣慰的是,毒蝎的行动严谨了许多。在不直接逮捕明台的前提下,汪曼春几次毫不放水的追捕,都被他顺利逃脱。情报方面也换了手法,没有之前那么容易被截获。 毒蝎延续了毒蜂当年的疯狂,弄得七十六号人心惶惶,明楼甚至给汪曼春加派了三倍的护卫,严令他们走哪儿跟哪儿。甚至连上厕所都有几个女护卫跟进去守着,让汪曼春烦不胜烦十分无语。 而她不知道,这出事件也让明楼明台两兄弟提前图穷匕现,互相表露身份。当然,明楼坦白的是明台上司毒蛇的身份。 两人关在书房里,明诚守在外面。 “你现在知道了。我命令你,停止无差别的杀戮。”明楼义正严辞。 明台听不进去。“什么是无差别的杀戮?我杀的都是汉奸走狗,都是该死的人,就算是上面知道了,对我也只有表彰! 还是说你想因为私心,护着那个女汉奸!” 明楼气的手抖,想打又下不去手。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就是护着汪曼春,护着那个汉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她加派了多少人手,你以为这样我就动不了手吗?今天就算你是汉奸,我也一样会下手!” 明楼的巴掌变成了拳头,兄弟两人扭打在一起。 直到书房七零八落,两人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过了许久,明楼才出了声。 “出气了吗?” 明台哼了一声。 “汉奸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明楼冷笑。 “那你的于小姐呢?她也在七十六号工作,还颇受汪曼春器重。很多汪曼春的指令都是由她直接执行的,你也要杀她?” 明台沉默了许久。 “如果她真的迫害了无辜的人……我会。” 明楼坐起身,静静的看了明台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你应该理解我。” “大哥?”明楼旧情难了,瞒得过大姐,但瞒不过明诚和他。 之前说家里有汪曼春的照片是假话,因为大姐见不得那个。但在国外的时候,明台曾意外见过大哥酒醉后呢喃着汪曼春的名字。虽然清醒后,他只字不提,但明台知道,大哥一直没有放下。 “当年是我辜负了她。但这些年她做的孽也是真的,如今身份对立,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她,了结一切,但不是现在。汪曼春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你也不该因为泄愤而提前对她出手。” 明楼站了起来,对着明台伸出了手,把他拉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提前杀她?” “不能说,是机密。” “真的?” “真的。” 明台不依不饶“你保证你不是为了保她,撒谎骗我?” “我保证。” 明台忽然有些同情自己和大哥,偏偏爱上了不该去爱的人。 他看着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他背都被透不过气的压力压弯了一些。明台悲观的想着,真的到了那一天,他真的能把枪对准他心爱的女孩吗? 回了房间,明台想着这个问题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黑着眼眶告诉自己,他会的。 还是那句话,常在岸边走,总有失鞋的时候。虽然针对汪曼春的刺杀告一段落,但他的其他行动依然密切。 明台虽然进步了一点点,但始终改不了大少爷习性。 汪曼春带人冲进案发现场,无奈扶额的看着地上那个限量版表带的扣搭。 她认出这款手表就是明台大年初一到她家拜年时戴的那只。 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汪曼春默默捡起。在上报和假装没看见之间犹豫了五秒,当即决定利用这东西除掉近来因为不满她搭上藤田芳政对她指手画脚的南田洋子。 汪曼春特意去了一趟特高课,一副没有看出对方脸黑的样子,一如往常的将线索交给她。 “老师,这是我在案发现场找到的证物,已经排查了当天在现场的自己人,我有理由相信这东西是凶手留下的。” “既然有线索,为什么不直接查下去?”南田洋子有了几分兴致,但对汪曼春还是没有好气。 汪曼春视若枉闻,就事论事。 “近来七十六号行动屡屡失利,我怀疑我身边有内奸。这个东西我查过了,是一款限定手表的配件,放在我这里恐怕会被内奸发现,从而打草惊蛇。 学生无能。 交给老师,是希望除了找出凶手,也能钓出内奸。” 南田洋子把证据收了起来放进chou''ti,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汪曼春也满意的笑了。 司藤+伪装者40 汪曼春知道那次叫停她‘钓鱼计划’的时候,明楼就已经让明诚搭上了南田洋子的线。她之所以今天过来,就是知道明楼今天要来政府办公厅提交关于‘樱花号事件’的调查报告。 将手表的配件交给南田洋子后,汪曼春特意在特高课逗留了一会,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步履匆匆却神色得意的走出大门,让明楼看见她离开却没有正面碰上。 她知道明楼谨慎,如果她当面跟明楼说起关于这个案件的线索,他一定不会轻易相信,甚至会怀疑是她跟南田洋子合谋诈他。 只有让他自己发现她可能查到了什么,却对七十六号所有人都保密的时候,明楼才会觉得摸到了真相。 由他自己去发现、去调查,她再适当的犯些感性错误作为他推论的作证,他才会真正的相信,并按照她希望的去做。 明楼没有让她失望。 没多久,她的人就发现在明楼离开政府办公厅后没一会儿,明诚就单独返回,并去了南田洋子的办公室。十几分钟后,明诚面色凝重的离开政府办公厅,一路开车狂飙回到七十六号,大步流星的走进明楼的办公室。 两人密谈许久。 汪曼春坐在办公室里数着时间,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才悠悠的拿起电话,打了个电话亭的号码,开始自言自语。 “对,那配件做工精致,肯定不是一般款式的,你帮我找个内行人看看,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牌子什么款的就算在上海也肯定不常见我要知道所有订货人的名单不,不要送来七十六号,直接联系南田课长,东西在她那里。 为了保密,这个电话我不会再打,你也不用直接回来复命,免得被人发现。” 挂断电话,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传来敲门声。 汪曼春拿了叠资料看着,头也不抬。 “进来。” 明楼一进来便难掩担忧的叹气。 汪曼春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来,一脸惊讶。 “师哥,怎么是你?陈秘书也不通传一声。” 陈秘书是于曼丽出差后,汪曼春临时调到身边跑腿的,为人有些机灵过头,自以为心思藏得很好,但汪曼春知道她对明楼这个有些攀附的心思。只是知道汪曼春和明楼关系密切,所以不敢表露出来。 不过即便是怕汪曼春,但只要不是当着汪曼春的面,这陈秘书还是会有意的在明楼面前表现。 找她守门,就是因为知道她容易被明楼神不知鬼不觉的支走。 明楼走上前。 “是我让她去给你买些吃的回来,之前不是跟你说好,让你顾惜自己的身体?要不是我多嘴问一句,都不知道你今天又一整天好好没吃饭。工作是忙不完,你不能把自己熬垮了。” 汪曼春做出感动又心虚的样子。 “对不起师哥,可我真的想帮上你。叔父走了,我在整个上海就只有你一个亲近的人了。我不想看你因为之前的事情被上面刁难。” 明楼倒了杯水,又从兜里摸出一块金纸包着的巧克力一同递给汪曼春。 “你喜欢的anthon berg酒心巧克力,先吃一颗补充血糖,免得一会儿又头疼头晕。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但我不会被这些事情打到,你要对我有信心,这些问题我能解决。” 汪曼春满眼信任的点头,接过巧克力笑着拨开,闻了闻。 “ca xo口味的?师哥既然买了怎么不干脆一整罐都给我,我记得你可不爱吃甜的,难道是还要送别人?” 明楼拿手点着她,打趣着笑。 “你这小没良心,我还能送谁巧克力?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还不是怕你一次性吃多了又要醉?” 汪曼春一脸恼羞成怒的嗔着他。 “师哥~我早就不是当年一口酒都喝不了的小姑娘了。” “好好好,师哥知道,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两人说说笑笑,谁也没有提起公事,有之前听见的内容,明楼也完全没有再对汪曼春试探什么。仿佛他真的就是过来关心一下汪曼春。 直到陈秘书买了饭菜回来,明楼看着汪曼春吃完了才一副放心的样子离开。 明楼走后,汪曼春打了个电话,然后起身走到窗台边,看着明诚离开七十六号。 她知道,明楼即便听见了那些话,也肯定不会全信,肯定还会去核实。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安排。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默默奉献的爱国人士,也行行都有可能出卖国贼。 汪曼春潜伏日本人身边多年,当然接触过更多真正把灵魂卖给魔鬼的汉奸。 一个精通钟表的走狗买办,人前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人后卑鄙无耻十恶不赦。曾为了讨好日本人,给他们带路,凌辱了无辜的少女,事后还主动教唆灭口,杀了少女全家,就是怕那家人把消息传出去,拆穿了他的面具。 这样的人,做戏之余,顺便送到明诚枪下,十分合适。 当然,汪曼春也不是真的想让明台这么快就暴露,毕竟很明显他还没发挥他真正的作用。 所以在看见手表配件的当天,汪曼春就已经亲自连夜去售卖那款手表的表行找出了相关的销售资料。 从购买信息中,汪曼春知道那手表是明楼买来送给明台的。 明楼明诚一向形影不离,明诚必定也见过这只手表,若是刚才他从南田洋子那里见到了手表,一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保护明台和明楼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毁掉明楼留下的购买信息。 可是他却只是着急的直接回来而没有先去第一时间销毁购买信息,汪曼春便知道他没有从南田洋子那里看到那个证据。只是敏锐的从南田洋子那里探查到了什么,再加上他和明楼都知道汪曼春最近在重点调查什么。 这就让他们足够怀疑,汪曼春一定是查到了关于‘毒蝎’的线索。 但他们不确定明台暴露的是什么,所以才会有明楼的试探。 汪曼春再似是而非的透露出她找到的线索是个物证。 那么明楼和明诚一定会不惜一切查出并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切如她所料。 明楼提前下班回家,找明台确认他丢了什么。 明诚则赶去特高课,杀掉汪曼春给南田洋子找的‘内行人’,给明楼争取毁灭证据线索的时间。 可汪曼春所要的结果可不是让他们这么简单的帮明台收尾。 司藤+伪装者41 汪曼春当然不会让明楼他们这么简单的就给明台扫了尾。 从决定将东西交上去的那一刻起,汪曼春要谋得就是南田洋子的命。 明楼很快就会从明台那里知道他在行动当天落下了什么,为了保住明台,他一定会想办法毁掉线索。 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购物记录已经提前被人取走了。 汪曼春刻意让明楼听到她将物证交给南田洋子,还不知道那手表是什么款式,并且做出怀疑七十六号有内奸所以将事情全权交给特高课南田洋子处理的姿态,就是为了让明楼在发现购物记录不见得时候,不会怀疑到她。 而是第一时间怀疑东西可能已经到了南田洋子的手里。 为此,她动用了埋在特高课的暗棋,让人以特高课的名义取走的那家表行的购买记录。等到明楼从明台那里问出结果,就会发现南田洋子在汪曼春送人过去之前就已经先她一步查出手表的出处,并拿到证据。 同时,明楼从汪曼春的办公室离开后,汪曼春就给南田洋子打了电话,说自己会送个行家过去,鉴定一下物证到底出自什么东西。 南田洋子并不是一个蠢人,汪曼春给她找的行家被杀,她一定会联想到物证,并且排查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那么今天在汪曼春之后,单独去找过她的明诚便必定会被怀疑。 可即便是明楼和明诚算到他们一旦动手就会被南田洋子怀疑,但为了争取这个时间差,他们还是会去做。 因为不管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任务,明楼都一定会不惜一切的保护明台。 但实际上,南田洋子并没有真的拿到证据,所以她只会因为怀疑而试探明诚。 双方互相试探拉扯,以汪曼春对他们的了解,南田洋子必定落败。 毕竟,因为汪曼春在藤田芳政面前有意的表现,藤田对南田洋子的能力产生了质疑,并且此事南田洋子也有察觉。 南田洋子立功心切,所以这次得到线索后,为了证明自己,在抓到大鱼之前,她一定不会求助上级。 如此一来也就给了明楼杀人灭口的机会。 一切如汪曼春所料,明楼的座驾被人刺杀,死得却是当时强自征用了他的车的南田洋子。 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制造不在场证明。 当天明楼还来找了汪曼春。 看着那杯明楼递来的加了料的酒,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且确定他还要留着自己当证人,汪曼春一定不会喝下去。 喝了酒,汪曼春开始心悸,她知道是那药物勾起了她早年身体里的弱症。 汪曼春心里吐槽,这么了解她的身体,不愧是当初对她照顾有加、陪她看过病,知道她用药禁忌的初恋啊。 这药不会让她死,但却会让她难受,用的多了对身体的影响也不太好。 “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都说了叫你不要这么拼了,这次一定要听我的,好好休息一下。” 明楼还在身边一副担忧的样子劝着她好好休息一下。 汪曼春感受着药力发作之余,还有心情自我安慰,这次用药的分量似乎不大,大概还掺了安眠药,所以才会让她这么困。 汪曼春无力地点点头,任由他扶着自己进了休息室。 然后听着他吩咐明诚去给她买药。 眼皮越来越重,汪曼春索性闭了眼。 明楼不知道早年她在日本的时候特意给自己做了抗药物的训练,如果不是为了配合他,这点药她坚持坚持很快就能扛过去。 “曼春?曼春”明楼试探的喊了几声。 汪曼春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拂过,然后便转身离开。 汪曼春的休息室虽然连着办公室,但窗户却是朝着七十六号大门的另一边开,刻意躲着,能避开视线悄无声息的离开。 毕竟身处这个位置,每个人都会给自己留那么几条逃生通道,不会将自己处在一个密闭的无路可逃的空间里。 汪曼春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屋内没有第二个人才睁开了眼,看了眼时间,又闭上眼数着时间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有人将她的手握住,沙发边微微凹陷,是有人倚在那里,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那视线在一瞬不移的盯着她,让她的眼珠子即便闭着也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转了转眼珠,缓缓的睁开眼。 睁眼的瞬间,汪曼春竟然从明楼的眼里看见了来不及掩饰的愧疚。 “曼春,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明楼似乎是在沙发边蹲的久了,起身时动作还不太利索,轻嘶了一声慢走了两步才缓解过来。 “师哥,我没事了。” 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急切的敲门声,明楼将水杯递给汪曼春后便去开门。 “叫你去买药,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我吩咐的事情,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敢偷懒拖延?!”明楼大发雷霆。 明诚脸色发白,气喘吁吁,把药递给明楼。 汪曼春适时的善解人意。 “师哥,阿诚办事一向稳妥,肯定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不会是刻意偷懒的。” 明诚顺势解释。 “汪处长,对不起,是我跑得太慢了,险些耽误了您的病情,大哥也是担心你。” 明楼却没有消气。 一边给汪曼春递药,一边继续训斥。 “在曼春面前装什么可怜?跑?我明家是没给你配车吗?什么时候要你出入还得跑着来回了?” 被明楼屡屡训斥,明诚也有了些气性。 “明家是给您配了车,但刚才我出门没多久就遇上了南田课长,他们的车坏在了路上。他们不知道要忙着什么事情,一刻也等不了的样子,非要征用你的车,我一个无官无职的能有什么办法?这药又不是哪个药店都有,我还找了好几家才找到的。” 明诚这就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买个药要花这么长时间的功夫,同时也告诉汪曼春,之后南田洋子会死在明楼车上的原因。 汪曼春从善如流,吃过药后,便对着明楼笑了笑。 “你看,师哥,我就说阿诚不是故意的。” 司藤+伪装者42 听到明诚说南田洋子征用了明楼的车,汪曼春便猜到南田洋子会因何而死,并且明楼他们会怎么利用此事洗脱嫌疑。 果然第二天,上海新闻届便铺天盖地的报道了明楼座驾遇袭的事件,内容直指军统锄奸。毕竟明楼当初明面上是在国外有名的经济学教授,但私底下的知情人士都是知道他是军统的人,受汪芙蕖引荐,又被周佛海看中,这才背叛军统加入新政府。 前阵子,毒蝎在上海大肆活动、掀起腥风血雨,如今剑指明楼这个新政府要员,再正常不过。 在外人见了只会觉得明楼好运,有南田洋子做了他的替死鬼。 但是也不乏会有聪明人产生怀疑。 藤田芳政将汪曼春叫去特高课,就此事询问了她的看法。 汪曼春没有为明楼一力作保,只是非常中肯的表述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藤田课长,自樱花号事件之后,我就怀疑七十六号有内奸,毕竟当日当日行程只有特高课和七十六号负责此事的人清楚。 所以出院后,我就一直在着力调查此事。” 藤田面色严肃。 “你是说七十六号有内奸,那你有什么线索?” 汪曼春满脸愧色。 “属下无能,虽然有老师一力支持,但我却对清查内奸之事,毫无进展。但是在此期间我查到了一些关于‘毒蝎’的线索。前几天我将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件能够证明毒蝎身份的物证。 因为不知道藏在七十六号的内奸到底是什么身份,为防打草惊蛇,所以我便私下将那物证送到了特高课,秘密交给了南田课长。 事后,我又送了一名能够鉴定物证出处的专家到特高课,但那人还没进政府大厅的大门便被人枪杀。 所以我怀疑,这次老师被害不只是意外。” 藤田芳政听后有些意外,对于汪曼春和明楼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以为汪曼春的调查结果会偏向明楼。 但现在她所说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却十分客观理智,也符合他心里的猜测。内奸如果不在特高课,那就只有明楼了。 南田洋子出事前也曾跟他说过,自己很快就能查出导致樱花号事件的内奸。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和南田洋子从来没有停止过明楼的怀疑。 因此此时听了汪曼春的话,藤田芳政对她也多了几分信任,问出的话也就不再拐弯抹角。 “你是怀疑明楼?” 汪曼春面露犹豫。 “明楼是我师哥,又是我叔父引荐进入新政府效力,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怀疑他。但当日之事,只有特高课和七十六号的高层知道。 特高课在您和老师的带领下,自然不会有叛徒。那我能怀疑的就只有七十六号。 但当日即便是我,在事发之前都没有收到过具体的指示,那其他人应该也很难从明楼那里得到消息。 这样一来,嫌疑人就只有他了。 可是明楼在进入新政府工作后又确实兢兢业业,上海的经济在他的主持下也恢复到了战前的水平。 而且,除了怀疑,我确实没有一丝证据证明他是内奸。 虽然老师出事当天,明楼一直以为我发病昏迷,但我其实还有些意识,所以我能确定他当时一直陪在我身边。事后,我也问过秘书,当天明楼陪我进了休息室后,就一直没有离开。 他的助手明诚则因为开车出去帮我买药,遇上了南田课长,被南田课长征用了车子。 我要用的药在上海并不容易买到,明诚说他当时跑了好几家医院才买到药,我也派人去他去过的医院核实过,当日确实有人去医院买这种药,只是前几家都没有。 所以明诚虽然离开七十六号将近四十分钟,但也没有作案的时间。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和毒蝎有关,那么这些不在场的证明也就最多只能证明当日动手的不是他们。” 汪曼春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只是在表明她怀疑明楼,但没有证据。 而藤田芳政这个聪明人也听出了她隐藏在话中的重点。 明楼对上海经济复苏的作用,目前无人可以取代。 为了在新政府统治下的上海和平安定,为了帝国的目标,为了圈的建立,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就算是他也不能轻易的动明楼。 汪曼春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肆无忌惮的说出对明楼的怀疑,却又强调自己没有证据。 而藤田芳政如果要找到证据,那么就必定要重用她。 毕竟她是明面上最方便调查明楼的人。 藤田芳政果然为了让汪曼春更方便调查而给了她极大的权限。 汪曼春满意的走出新政府大楼,便立刻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一路开车回了七十六号还依然眉头不展。 直到明楼将一颗酒心巧克力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汪曼春才抬起头来,勉强一笑。 “师哥” “我知道南田课长的死对你”明楼正要安慰汪曼春,毕竟在他看来,汪曼春一直都是靠着和南田洋子的关系,作威作福。就算不谈她和南田洋子之间有什么师徒之情,如今南田洋子一死,对汪曼春的势力必定有所影响。 自他回国后,所见的汪曼春就是一个权欲熏心、丧心病狂的女人。 南田洋子一死,汪曼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是他不知道,汪曼春早就搭上了藤田芳政,可以说南田洋子之所以会这么心急立功以至于轻易的中了明楼的圈套,就是因为她在背后推动操作的。 汪曼春也不想听明楼言不由心的安慰,索性先下手为强。 摇着头,一脸担忧的看着明楼。 “师哥,虽然南田课长对我有教导提携之恩,她死了我也很遗憾,但是我更担心的是你。现在那些所谓的爱国人士已经开始敢明目张胆的刺杀你了。 虽然这次你侥幸逃过一劫,但难保下次不会出事。 你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了,可是藤田科长却还” 汪曼春欲言又止。 明楼心下了然。方才他听明诚说汪曼春忧心忡忡的从特高课回来,就猜测恐怕发生了什么,他以为是藤田芳政发难汪曼春,所以过来安慰,现在看来是藤田芳政对汪曼春表达了对他的怀疑。 他看着汪曼春一心为他担忧的样子,忽然有些心软。 司藤+伪装者43 汪曼春早已站了起来倚靠在明楼肩头,侧着脸,余光瞥见他的眼中的挣扎,心下暗笑,眼里却蓄起了泪水,无声的浸透对方的衣服。 当明楼感觉到湿润,惊骇的想要确认的时候,汪曼春却搂着他的腰将自己的脸紧紧的埋在他的肩上,不许他看见自己的脆弱。 “曼春?!曼春你” “师哥,不要看。就让我这么靠一会儿。” “你在担心我?” 明楼确定汪曼春是因为他,但他更震撼于汪曼春的泪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怎么会因为担心别人而哭的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即便那个人是他,他也觉得如今的汪曼春不可能会这么做,这一瞬间,明楼觉得汪曼春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虽然总是说些‘不食肉糜’的话,但也会因为流民吃不上饭而担忧难过。 感觉到明楼抱着她的臂膀都温柔了许多,轻抚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 因为流过泪,汪曼春的声音有些暗哑,她缓缓的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当然,是她能说给明楼听的部分。 “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回苏州养了小半年叔父见我颓废,便让我去日本留学。刚去的时候,我连日语都说不好,课上就像个傻子,什么也不明白,总是被人欺负。南田洋子看在叔父的面子上,对我有些关照,别人怕她,也就不敢动我了。 后来我成绩优秀,南田洋子便将我带在身边,教了我许多东西。 我自小没有女性长辈,便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 后来她教我杀人,说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我很感激她,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保护自己” 汪曼春的话,让明楼心痛,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年就这么抛下汪曼春,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如果他带她走,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也许就不会因为一个日本人的蛊惑而变成如今这样。以她的天赋,她不会变成一个卖国贼,而会是自己战友、同志、灵魂伴侣。 感觉到明楼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入她的脖颈。 汪曼春的嘴角扬了扬。 ‘成了。’ 她心中暗喜,有今天这一出,就算他们计划实施的时候,明楼应该也不会再第一时间推她出去送死了? 只要他心里有一丝犹豫,汪曼春就有把握让自己全身而退。 但汪曼春还是低估了明楼对革命的坚定信念,即便心动、愧疚、后悔,但在面对任务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她拉入了局中。 藤田芳政给的权力不是那么轻易的就能握在手中的,为了取信于他,汪曼春对毒蝎的追捕越发紧迫,并且时不时的将一些对明楼的调查结果写成报告交给藤田。虽然都不是什么确凿证据,但却也整理了不少疑点。 其中就有当初梁仲春告诉她的那个关于原田熊二的消息。 而且好死不死的就这个消息的来源被不慎的泄露了出去,并且隐约指出梁仲春仍在秘密调查此事。 梁仲春也惨,这段时间又忙又怕。 当初被人黑吃黑,他私下通过军统那边查是谁动了他的货,竟然被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明楼跟那边还有牵扯。 而他惊恐的发现,自从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明楼在公事上就总是有意无意的为难打压他。 他这个人不管是当初对军统还是现在对新政府,都没有什么十足的忠诚,他想要的一直都很单纯,就是权力带来的财富和优渥的生活。 知道自己斗不过明楼,梁仲春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出卖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讨好,表现自己的无害。 梁仲春的小心谨慎,更显得另一边汪曼春春风得意。 虽然抓捕毒蝎再次失之交臂,但她又找出了毒蝎的一个据点,并缴获了他的电台。毒蝎已经被汪曼春赶入穷巷,甚至无法和上级联系。继续下去,毒蝎将在上海无路可逃,离落网也仅一步之遥。 汪曼春接受了藤田芳政的鼓励和表彰,刚从特高课回到七十六号她的办公室,便收到一个对她而言真切的好消息。 于曼丽来电话了。 她找到了星云阁的那个幸存者,并且已经想办法将人带来上海,不日便到。 听曼丽说,她找到那个道士的时候,人家正在前线,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在抗日根据地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为了掩护百姓撤离,跟我军配合密切。 听说这道士经历颇为传奇。 星云阁本是一无名小观,观主早年游方,得了一件异宝。生逢乱世,观主自知以一己之力难以避祸,便想要献宝借此让自己得到门派得到悬门正宗的认可和庇护。 却在途中不幸因此遭遇灭门之祸。整个星云阁便只活下了一人。 据这人自己说,他当年遭难后为了实现师父的遗愿行事偏激,很是浑沌了一段时间,后来受人点拨入世。靠着自己的能力护佑一方百姓。竟阴差阳错的实现了夙愿,还被推举成了悬门领袖。 于曼丽找到他的时候,他虽然因为已逝小师弟的缘故,答应会去帮忙看看情况,但是却也说明自己如今还不能离开被他庇护的百姓,只说将来有缘再说。 后来知道要诊治的是汪曼春这个汉奸后,道士顿时大怒,甚至还对于曼丽出了手。 要不是于曼丽当年的教员正在根据地,认出了她,恐怕此事难以收场。 后来在教员的调节下,道士对汪曼春的身份有所猜测,这才答应了跟着曼丽来一趟上海。 于曼丽也是促狭,为了掩人耳目,将人家一个仙风道骨忧国忧民的得道高人,硬生生的打扮成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一身道袍却拿着个包治百病的幡子,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被人忽悠了。 人倒是没有带进七十六号,却被于曼丽恭恭敬敬的领进了汪公馆。 曼丽打电话来的时候,明楼正在汪曼春的办公室和她聊天。 一听此事,便蹙眉,一脸不赞同。 “我听梁处长说,进城的时候看见了于秘书领着个道士,又是佛珠又是拂尘,不伦不类的,这样身份不明的江湖骗子怎么能随便的进出你居住的地方,于秘书也太没有分寸了。” 汪曼春却笑笑,一脸纵容。 “我的病看了医生也不见好,曼丽也是为了我才病急乱投医。总归是她的一番心意,一个道士也翻不出花来,见见也罢。” 明楼还是不同意。 “你忘了之前针对你的那些刺杀了?我送你回去。” 汪曼春却铁了心似的。 “师哥,我相信曼丽不会对我不利的。再说一个江湖术士,我之前也” 汪曼春咽下半句,明楼终于想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想起回国前听到的消息,汪芙蕖为了汪曼春的病也请过能人异士,但这些没有治好汪曼春的人据说最后都死在了她的枪下。 明楼顿时清醒,他该担心的并不是汪曼春。 司藤+伪装者44 汪曼春回到汪公馆的时候,于曼丽正在厨房忙碌,老道士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闭目养神。 推门声一响,他便警觉的睁开眼。 汪曼春只觉得那道视线犀利如闪电,似乎一眼就要将她看穿。 于曼丽也听见动静,蹦蹦跳跳的拿着铲子跑出来。 “曼春姐,你回来啦!老先生,这就是我姐姐汪曼春,曼春姐,这位就是星云阁的丘山道长。老先生,曼春姐,你们先聊着,还有十分钟就开饭。” 汪曼春对她笑着点点头,于曼丽回之更加灿烂的一笑,心满意足的回到厨房。 汪曼春走到丘山面前,行了个拱手礼。 “鄙人汪曼春,劳道长远行了。” 丘山知道汪曼春的身份不足对外人说道,因此也不追问确认,只平平淡淡回了个礼。 “贫道此行不能在上海长留,便不拐弯抹角了。听于姑娘说你常年头疾缠身,药石枉灵,所以想要另辟蹊径?恕我有言在先,我虽答应来此一遭,也只是因为学道之人大多通晓医术,有病就该看病吃药。道法道术是捉鬼驱邪的,并不能治病。” 汪曼春点点头。 “道长所说有礼,既如此,就劳烦道长了。” 她说完,走到丘山面前站定,伸出手腕。 丘山屈指一探,脸色从平静到疑惑,看了眼汪曼春又渐渐凝重,直到于曼丽端了菜出来,丘山还在探脉。 于曼丽见状不免紧张。 “老先生,我姐姐这是怎么了?很严重吗?” 丘山收回手,眉头拧的死紧,于曼丽更加担心。 “老先生,你倒是说话呀?曼春姐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汪曼春倒是平静。 “道长不妨直言。只要不是立时会死,我都能接受。” 丘山看了眼汪曼春,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话。 “哼,不仅死不了,你还会长命百岁。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于曼丽听着,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些,知道丘山必定是有什么秘密只能对汪曼春说,连忙道:“二楼书房隔音好,家里没有别人,我在楼下守着。” 汪曼春带着丘山上了二楼,书房的门关上后,她便走到书桌边,扶着桌角站定。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相信于曼丽,但是对这个要跟自己在秘密场合单独见面的陌生人,汪曼春虽然客气,但还是抱着警惕之心的。 除了腰间的枪,桌下还有机关,一旦对方轻举妄动,她也能很快控制住局面。 不过丘山并不是别有用心之人,他将汪曼春叫到私密的地方,只是因为他在汪曼春的体内发现了一种不该出现的东西。 在给汪曼春诊脉的时候,他就发现汪曼春的身体异常健康。 按说她这种身份,一定是遭遇过重重危险的,他接触过完成任务后回到后方的潜伏者,虽然表面上看着依旧强健,但其实内里都严重亏空。 但汪曼春的身体却健康的不可思议,一丝暗伤都没有留下。但她如果不是真的头疼,于曼丽又怎么可能那么费尽心力的去找他帮忙,于是丘山便暗自用了些悬门手段,这一探不要紧,竟让他发现这人体内藏着一丝藤杀。 “你认识司藤吗?” 汪曼春莫名,但还是如实回答。 “不算认识,只是看过她的资料,知道有这么个能人异士。” 丘山一脸不信。 “你没见过她?” “没有。不过,曼丽少时曾见过她,怎么了?我的病跟她有关?” “不可能,你不可能没见过她。不对,难道是你父母跟司藤有旧” 就丘山所知,藤丝是可以通过血脉转移给下一代的。 汪曼春笑笑。 “据我所知,司藤姑娘与我年岁相仿,我父母在我出生后不久便意外离世,他们应该不太可能有什么牵连。” 丘山沉声。 “她的年纪怎么能跟人族相提并论。” 汪曼春轻叹一声。 “司藤姑娘果然不是人族吗?只是我头疼的原因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你知道司藤的身份?” 汪曼春缓缓摇头。 “不知道,只是听说她能凭空变出藤曼缠绕的巨盾,所以猜测她不是一般人。” 丘山哼了一声,直接点破司藤真身。 “她是苅族白藤所化,这些年投身革命抗战还算有心,否则非我族类,死不足惜。” 汪曼春笑问。 “道长似乎对司藤姑娘颇有偏见?” 丘山脸色一冷。 “无耻小贼,不足为提。” “神话传说白娘娘盗取了法海的仙丹,从此两人水火难容。听道长的话音,难道司藤姑娘也偷了道长什么珍贵之物?” 丘山一愣,面色稍缓。 “她确实偷了我的东西,我虽有气,但往事已矣。那日之后,她也失去极为重要的同伴。哎不说这个了。你之所以会头疼,是因为你体内有一缕司藤的藤丝。 此物名为藤杀,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控制他人,也可以庇护对方不受伤病,长命百岁。 而你体内藤杀不知被什么东西隔绝,保你康健却不受藤杀之主召唤。 你之所以会头疼,就是因为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裹着藤杀藏在你的头颅之中。 你体内的藤杀虽然因为那个东西不受司藤召唤,但藤杀和司藤同生共死,若是司藤受伤危及生命,藤杀也会多少受些影响。” 汪曼春怔神,当年受训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不管多重总是能很快好起来,她知道日本人在做实验,所以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特殊,为了让伤势跟正常人一样恢复,多次重新割开伤口。 后来她级别越来越高,受的伤也越来越少,也就不用再用这种自虐的法子。 除了头疼,她也几乎没有生过别的病。 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秘密,竟是因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想到丘山的话,汪曼春不由唏嘘。 原来她每次头疼都是因为司藤正在遭遇生命危险吗? 她看过司藤的照片,那是一位容颜绝美、身姿窈窕的美人。 从资料里看,她频繁头疼的这些年,司藤已经投身革命,为中华民族、中华百姓而战了。明明她是苅族,也许人类里还有很多人对她怀有恶意,但她却为了他们舍身忘死。 汪曼春忽然很想见见司藤。 司藤+伪装者45 除了司藤,谁也取不出藤杀,丘山也没有办法,自然也就治不了汪曼春的病。 于曼丽不知道内里,听丘山说自己治不了,看着他的眼神便从期待变成了失落,但想到自己是见过对方的本事的,最后只能嘟囔着嘴认命。 “老先生,真的没有办法吗?” 于曼丽赤诚之心,对他丘山是有些对晚辈的怜惜之心的,便也不在意她的质疑。甚至解释了一句,宽慰她。 “除了偶尔头疼,汪小姐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你不用过分担心。至于头疼的问题,遇到有缘人,自然能解。” 于曼丽连忙追问。 “有缘人是谁?我去找他!” 丘山捻须。 “有缘人有缘自然相见。” 丘山说完这句,之后于曼丽不管再怎么追问,他也不肯再多透露。毕竟如汪曼春跟他说的一样,现在在这片土地上到底是日本人更加强势,暴露太多遇到的危险就越多。 虽然司藤及她手下苅族和他们悬门的身份在军方早已不是秘密,但能不牵连更多就不多牵连一人。 吃了于曼丽亲自下厨做的一餐晚饭,丘山为防身份暴露连夜离开了上海。 汪曼春则悄悄出门,从钱秋潮那里带回一具被锄奸的叛徒许鹤的尸体。 第二天一早,明楼收到消息,汪公馆里扔出了一具血肉模糊穿着道袍的尸体。明楼深吸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于曼丽重回岗位,原先的临时秘书则被汪曼春找借口升了个职,调离了自己身边,至于她想往明楼身边挤,她也视而不见,毕竟明楼身边的能人太多了,一个徒有虚表的花瓶想要分一杯羹,简直是自寻死路。 汪公馆的消息也被明楼传到了明台的耳朵里。 知道于曼丽回来了,明台原想第一时间去见她的,但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的脚步停住了。 汪公馆里只住了两个人,道士还是于曼丽亲自带回去的。 如今只过了一夜,人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状凄惨。明台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于曼丽或许是无辜的。 想到她那双纤细白嫩的手,沾满了鲜血,明台躲在房间哭到呕吐。就像自己第一次开枪杀了人的那天一样。 明台没有再出现在于曼丽的身边,曼丽也意识到了什么,只字不提明台,每天沉浸于工作。 ‘笃笃笃。’ 于曼丽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进来。 “汪处长,明长官请你到他办公室开会。” 汪曼春一松手,烧到只剩一点的纸落在火盆里,瞬间化作灰烬,拿火钳将成片的灰烬戳碎,确保谁也从上面得不到一点有效信息,汪曼春才起身往明楼办公室走去。 明楼告诉她一件在七十六号都算上机密的事情。 “我收到消息,毒蜂要来上海了。曼春,你立功的机会来了,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查毒蝎的下落,毒蜂一旦来上海,必定会联络毒蝎。这是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得到好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毒蜂要来上海的消息,汪曼春也收到了。 收到消息的瞬间,汪曼春大致猜到当初明台被派回上海的那个计划应该要开始实行了。联想到近来前线的消息,汪曼春心里有了猜测。 不得不说,这也会是一个极为大胆但且收益极大的计划,而这一切必定要有牺牲要有配合。 一直以来的一切,在汪曼春心里逐渐明了。 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想,有了之前的铺垫,在她和梁仲春之间,明楼会选择谁? 如今看来,即便有梁仲春对明楼的调查和怀疑,在明楼心里她还是那个最适合背黑锅的人。 汪曼春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做出惊讶的表情。 “毒蜂为什么要来上海?” 明楼镇定自若,将截获的电文递给汪曼春。 “昨天你提前离开,电讯组的朱组长截获这份重要电文,事关重大,她找不到你,就只能交到了我这里,还好她交到了我这里。至于毒蜂,我猜测是因为毒蝎在你的打压下,举步维艰,几乎失去作用,所以毒蜂才会回到上海主持军统上海地下站的活动。” 明楼的话替朱徽茵越级上报推脱了责任。也在暗示,他明楼是站在汪曼春这边的。按规矩,汪曼春这个直属上司不在,朱徽茵应该将电文交给梁仲春。但明楼不想梁仲春抢了汪曼春的‘功劳’。 汪曼春适时的露出欣喜的表情,接过电文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哥的期望,将毒蜂和毒蝎一网打尽。” 倒是师哥,到时候可不要心疼啊汪曼春心中冷笑。 既然明楼已经选了她,汪曼春也只能先配合着把戏唱下去。 接了任务,汪曼春便立刻点了人开始行动起来。 这一队人明面上虽然都是她的亲信,但其实有藤田芳政和明楼安插的人手,也有被梁仲春重金收买的叛徒。 汪曼春去电讯组坐了不到一小时,便带着人大张旗鼓的出发。 当天下午便把刚落地上海,还来不及做任何安排的王天风捉回了七十六号。 汪曼春站在审讯室的门口言笑晏晏的看着明楼。 “师哥,你这双手是做学问的,里面血腥得很,你就不要进去了。等审处他来上海的目的了,我再把报告给你送过去。” 明楼也没有强硬的非得进去,深深的看了眼汪曼春,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结果。记住,不要让我久等。” “好的师哥。” 汪曼春脆生生的应下,轻描淡写的仿佛不是要对谁进行严刑拷打,而只是约了一顿晚饭。 走进审讯室,王天风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按在老虎凳上。 王曼春笑着走进来,说着风凉话。 “呦,被打了?”轻描淡写的似乎下达二话不问先打一顿的命令的人不是她。 说完她扯了张凳子在王天风面前坐下,一句话也不说,距离足够近,足以让他看见她手上正在翻阅的文件。 察觉到王天风的视线,汪曼春大大方方的把文件往他面前一送。 “想看这个?嗯,是你的口供呢,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你是什么时候背叛了军统,又是怎么黑了军统在吴淞口的货船。手下的人说得也没错,你招不招又有什么干系?有这份口供,加上你毒蜂的身份,我七十六号就是奇功一件。” 王天风在等着汪曼春的但是,等到的却是汪曼春满意的拿着口供离开。 明楼看着口供也是一阵头疼,这显然和他的预期不符。 司藤+伪装者46 打王天风一顿,然后拿到虚假的口供,最后直接处决王天风。这显然不是明楼的预期。 汪曼春一脸期待,觉得自己帮到了明楼的神情,让他头疼。 明楼只能暗示汪曼春,在王天风身上能得到的价值绝对不仅是这些。 汪曼春便一脸了然的回应。 “师哥,我当然知道王天风的价值不止于此,也知道他肯定知道更多秘密。但他可是毒蜂,在你没来上海之前,我跟此人交锋已久,我很清楚他就是个疯子。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因为酷刑而吐露出什么的。就算他说,我也不会信的。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用他的身份做些文章,捞点功劳也好。 师哥,你相信我,王天风这人,死了比活着好用。” 明楼一阵无奈,心道汪曼春倒是了解王天风,知道他是个疯子,看着汪曼春油盐不进一心想要弄死王天风架势,明楼深深无奈,只能启用b计划。 表面应下汪曼春的建议,扭头又将消息透露给了梁仲春。 梁仲春被汪曼春拿捏着把柄,压制已久,知道这个消息,自觉自己翻身的唯一机会来了。 他毕竟是七十六号行动处的处长,虽然跟汪曼春一同被称为处长,但实际上行动处的职权在情报处之上,所以他是汪曼春的上司,想要避开汪曼春在七十六号做些什么还是能办到的,尤其是在汪曼春默许的情况下。 收到消息的梁仲春,立刻有了动作,私自扣下明楼派人递交给特务处的口供不说,还拿着那份口供去了审讯室。 梁仲春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那份口供,客气的跟王天风打了个招呼。 “王处长,好久不见。” 王天风扫了他一眼,便不屑的闭上了眼睛,似乎看他一眼就脏了自己的眼睛。 梁仲春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王处长,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军统的叛徒,但你现在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汪曼春那疯婆娘一心只想用你的命捞份功劳,好给她的老情人长脸,现在整个七十六号能救你的就只有我,只有我梁仲春。” 王天风鄙夷的看了一眼梁仲春,心里也知道计划恐怕有变。虽然一开始他们就选中了跟日本人更亲近的汪曼春来实行计划,但谁也没想到汪曼春居然会这么虎。 大战当前,他这个军统高层忽然来到上海,她竟然审也不审,问也不问他的目的,只一心要他的命。如果没有那个计划,连他都要佩服汪曼春的果断了。 现在他不得不换个人来实行计划了。 “你?” 梁仲春凑近他,嗞着大牙指着自己的鼻子。 “就是我~这份口供想必你也看过了,这要是真的按着汪曼春的意思一登报公布,按着军统的家规,你跟你的家人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你我都清楚。 王处长,相识一场,我也不忍心啊。” 王天风冷笑。 “汪曼春并不把你放在眼里,她的老情人还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又能怎么帮我?” 梁仲春一看有门儿,心里一乐,得意道:“男人吗,谁不想要更大的功劳,要不然你以为这份口供怎么会到了我的手里?只要你能吐出更有用的消息,我保证不仅给你一大笔钱,还能安排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安享晚年。”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梁仲春直起身子,摆起了谱。 “你只能相信我。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让你先离开这里,摆脱汪曼春的毒手。等你给了我想要的信息,我就放你离开。” 梁仲春说完,挥挥手,让人开了王天风的锁铐。 王天风身受重伤,一时站不起来,只能用手摸了摸手腕活动筋骨。 “你就不怕我逃走?” “七十六号能抓住你一次,就能住抓住你第二次,不过下次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梁仲春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里还是虚的,毕竟抓到人的是汪曼春,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锁定王天风的,如果真让人跑了,梁仲春没有把握靠自己能把人抓回来。 所以并没有解开王天风脚上的镣铐,只找了两人,将他架着带出审讯室,也不敢真的带出七十六号,只将人请到自己办公室内的休息间。 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起王天风来上海的目的。 王天风也不啰嗦。 当然也是怕汪曼春这个彪的忽然回来,真将他一了百了。他不怕死,也早就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但他不能死的这么毫无价值。 所以在梁仲春的追问下,他要足了好处,做足了戏,便缓缓开口。 “我来上海,是为了第三战区的密码本。” 梁仲春猛地一抽气,顿时激动起来,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怎么独吞这份功劳。 “密码本在哪里?!”梁仲春的急切肉眼可见。 王天风见状,心里稳了。 “密码本有两套,一真一假,我知道他们的接头地点,也知道哪一套是真的。” 梁仲春拐棍的顾不上了,搓着手在休息室里一瘸一拐的来回踱步。 “第三战区的密码本?我们现在就去取!走,现在就走,我保证事成之后,送你平安离开。” 王天风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敷药,一派淡然。 “还没有到接头的时间,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梁仲春听罢,也冷静了些。 “对,你说得对,不能打草惊蛇。他们在什么时候接头?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有什么暗号?” 王天风将药粉抖落在胸口的伤口上,止住了不停渗出的血。 “我就是暗号,只有见到我,他们才会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梁仲春冷静下来,打量了王天风一圈。 “这倒是军统的一贯作风,不过凡事也有例外。以前听说你是疯子,现在看来你也没那么疯么,要不然在汪曼春把你抓回来之前,你就应该已经自杀了。 不过,我能理解,人嘛,谁不想活着,能理解,哈哈哈哈哈,能理解。” 司藤+伪装者47 王天风对梁仲春的为人是万分的看不上的,但是到如今计划想要继续实行下去,他能利用的也就只有梁仲春了,王天风虚与委蛇,跟梁仲春透露了他在军统所知道的部分,好取信于梁仲春。 梁仲春也凭着这些消息,屡屡破获军统地下站据点,立下功劳。 春风得意之际,让他更满意的是汪曼春这个一直压得他喘不上气的人又病倒了。 明楼来到医院,看在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人事不知的汪曼春,心下感叹,或许这是注定的,即便没有汪曼春硬要强杀王天风的事情,以她忽然就会病倒的身体情况,恐怕也很难按照预期让他们完成计划。 明楼不知道自己此事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惋惜计划不能更加完美。 毕竟梁仲春在日本人那里并不能完全取代王曼春的作用,就算死间计划顺利也很难保证日本人会信任梁仲春,从而确保使用那套密码本。 明楼在病床前坐了许久,最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裹着金纸的巧克力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便离开了医院,之后几天再也没出现在医院。 汪曼春睁开眼,钱秋潮正好进来查房。 “我跟他说了,你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一些,恐怕要昏迷三四天,昏迷期间需要静养,他走之前留了一队人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 汪曼春坐起身来,看了眼巧克力,对着钱秋潮笑了笑。 “又要麻烦你了。” “你之前提过,明楼接近你恐怕是有目的,最近七十六号风声鹤唳,你这次装病躲到这里来,是已经确定了吗?” 汪曼春揉着太阳穴微微走神,头疼是真的,只是没有表现的那么严重,按照丘山道长的说法,她每次头疼都是司藤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不知道她这次怎么样?前线是否危急? 丘山走后汪曼春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自己跟司藤有什么渊源,为什么能让她对自己以命相护。 据说苅族寿命漫长,尤其是司藤,即便是在苅族中也几乎是最强大的存在之一,而司藤却用藤杀将自己的命跟她这个脆弱的人类绑定在一起。这让汪曼春十分不解,丘山说若有机会会替她问一问司藤,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过如今前线吃紧,丘山也是匆匆赶回去,他们分散在不同战区,恐怕没时间谈论这些小事。 “曼春?”钱秋潮关切地看着汪曼春。 “嗯?刚才发了会儿呆,怎么了伯安?” 钱秋潮知道汪曼春和明楼之间的往事,虽然清楚汪曼春在感情上已经跟明楼划分清楚。但曾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再相遇却要虚与委蛇、互相利用,彼此之间没一句真话,钱秋潮知道这对汪曼春来说一直都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你确定明楼?” 汪曼春扬扬嘴角,却只能露出苦笑,点了点头。 “嗯,其实他也没有错,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是南田洋子死后,我依然是日本人在七十六号最值得信任的棋子。他们的计划通过我来实施才能万无一失。 这次是我任性了。” 钱秋潮拍拍汪曼春的肩。 “你在现在的位置上有更重要的作用,第三战区的战役不是我们跟日本人之间的最后一场战斗。” 王曼春仰头看着钱秋潮,灿然一笑。 “你总是这样包庇我,不违反纪律吗?” 钱秋潮摊摊手,一脸无赖。 “军统的任务,我又没有收到消息。最多就是违背了医院的条例,给你这个汪家大小姐开了份假病历么。” 汪曼春抓着钱秋潮的手腕,认真地看着他。 “虽然不想背黑锅做替死鬼,但事关前线十几万将士的安危,如果梁仲春那里出了岔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补救。你放心。” 钱秋潮的另一只手按在汪曼春的手背上。 “我一直都相信你。为了革命为了胜利,你已经付出了一切。十几年与虎谋皮、如履薄冰的日子,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 汪曼春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得手上。 “其实跟其他革命者相比,我的处境已经要好太多了,至少我还活着。组织也帮我保住了我想要保护的人。现在我们只等革命胜利的那天。” “会等到的。” 住院的几天,汪曼春也没有闲着。虽然明面上她还昏迷不醒,但是,明楼并不阻止于曼丽到医院来探望她。 不过汪曼春这次的情况看着似乎更加严重,而且梁仲春自诩有王天风这张王牌在手,有了能够压制汪曼春的底气。如果不是明楼派人守在医院,恐怕梁仲春会借机下手除掉她也说不定。 因为有了底气,梁仲春这次对于曼丽也不负客气,汪曼春一住院,于曼丽便立刻被梁仲春边缘化,甚至不让她再接触任何情报处的文件。如果不是于曼丽还有别的消息途径,她跟汪曼春恐怕要成了个睁眼瞎。 汪曼春也大致猜到梁仲春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装病前提前做了安排,原本在吴淞口跟梁仲春合作的那条线上的人,被她提前安排着化整为零,各自静默。 其他她的人也都妥善安排,尽量避免他们被人针对。 汪曼春知道明楼和王天风的这个计划想要成功,知道底细的人必定是越少越好。虽然她没有拷问过王天风来上海的目的,但也根据情报猜测到多半是事关第三战区的密码本。 毕竟此事早在前线爆发矛盾之前就有各种蛛丝马迹的线索出现。 一般来说,密码本这种东西一旦启用除非被人全面破解,否则轻易不会变动。虽然她不是军统的人,但跟他们交手已久,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军统的情报水平就算在当今全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军区密码本的制定为保严密,一般会在战区直接制定,以确保接触过的人越少越好。 如今第三战区划分的作战地区为江苏南部、ah南部、浙江、福建。虽然都在上海周边,但如果想要万无一失,上海并非必经之地。 这样一个日本人的大本营,那样一件重要的东西,偏偏非要从这里经过传递,如果没有问题汪曼春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所以她确定,当初明台还没完成受训便被匆匆派到上海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毕竟,想要在上海实行这样一个计划,有谁比明台的身份更加合适? 生涩,却足够聪明,也足够爱国。 司藤+伪装者48 汪曼春装病住进了医院,明楼派在病房门口的守卫既是为了防止梁仲春对她下手,更多的也是想要在计划实行期间控制住汪曼春的行动,毕竟已经决定了换人,就不能再因为汪曼春的干涉而出什么岔子。 因此,汪曼春在住院期间对外界的消息实在闭塞。 除了从钱秋潮那里听说一些他收到的消息,就是等着于曼丽每天来看她的时候的汇报。 于曼丽这天来得晚了一些。 原本每天上午九点的医院探视时间,于曼丽都会第一时间出现,这次却赶在午饭前才到。 “曼春姐,昨天午饭见你用的不多,我猜是医院的饭菜你吃着不合胃口,今天特意在家做了一些给你带过来,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汪曼春正在看报,早上托钱秋潮帮她带来的。 “我还想着你今天怎么来晚了,以为你是被梁仲春的人为难了,原来是在家做饭啊。” 于曼丽愣了一下,有些心虚的看向汪曼春,却见她头也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报纸,似乎只是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心里松了口气,故作自然的将菜摆上桌。 “没有,他这两天也没空为难我,我就是特意去江边找了这今天新上的鲈鱼,这才耽搁了一点时间。” 汪曼春慢条斯理的折着报纸,将它放在一边,抬起头来看向于曼丽。 曼丽的心再次丝丝收紧,呼吸都不由得慢了一拍,只觉得汪曼春看着她似乎已经将她看透了一样,便听见她笑了一声,起身走了过来。 看着桌上的菜,缓缓地说出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来。 “原来早上黄浦江边上钩的是鲈鱼啊,我还以为是明鱼呢。” 汪曼春在明字上顿了顿,于曼丽的呼吸也几乎跟着停了停,眼睛不由看向汪曼春刚刚放下的那张报纸。 瞳孔瞬间放大,目光所及,正是叠的方方正正的头版头条,赫然是对明台的通缉。 于曼丽猛然回头去看汪曼春,就看见她一脸洞然,心里越发紧张,她知道自己瞒不了汪曼春多久,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还没来得及安排。 “曼曼春姐”于曼丽斟酌着要怎么跟汪曼春说,才能让她网开一面。 汪曼春拿起碗筷。 “既然费心准备了,就先吃完再说。” 于曼丽顺从的坐下,拿起碗筷,食不下咽,只端着碗,拨着碗里的饭,见汪曼春吃好了,便立刻放下碗,收起起来。一边忍不住去看汪曼春的神色。 汪曼春起身到病床边按了铃,很快就有医务人员小跑着进来,守在门口的护卫也忙不迭进来询问情况。 汪曼春指了个领头的。 “你,打个电话给明长官,就说我今天下午会回七十六号去。” 又客气疏离的对着钱秋潮点了下头。 “这几天让钱医生费心了,一会儿我会让秘书跟你一起去办出院手续。” 以汪曼春的身份,她说要出院,医院的人自然不敢留人,就算是明楼派过来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张,连忙出去打电话请示。 钱秋潮当着众人,也丝毫不见对汪曼春的熟捻,按照程序看了病例,又交代了几句医嘱,就等着于曼丽跟他一起去给汪曼春办出院手续。 不到十分钟,汪曼春便出了医院,坐上在曼丽开来的车的驾驶位上。 汪曼春开着车,直到开到人少的地方,才开口。 “说,把人藏哪儿了?” “曼春姐,你说的是什么人?”于曼丽强自镇定的装糊涂。 汪曼春斜了她一眼。 “还不说?是准备好了要抛下一切,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于曼丽被汪曼春看得受不住,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攥着拳放在膝头。 过了好半晌才艰难开口。 “我只是不忍心,明台真的太难了,虽然背叛是假的,但他这段时间受到的身心折磨都是真的。他快要撑不住了” 汪曼春把车停在一边。 “撑不住也要撑,这是他的任务!于曼丽,不管是你还是明台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有任性的权利。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一次救下他,我们所有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于曼丽慌了,连忙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想着要阻止这件事情。你之前跟我说过,计划一旦开始,明台和他组员的牺牲就是这次任务最小的代价。 如果出现差池,在想要取信于日本人,就只能以前线几场大败做诱饵,到时候死伤恐怕不止千万。我都知道的,曼春姐。我只是想要让他缓一缓,不要那么绝望的去死我是在路上救下他的,我把他藏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的。” 汪曼春被气笑了,捂着头直摇。 “曼丽!于曼丽!你自己就是做情报工作的,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天真了?你以为你跟明台之前的关系就没有别人知道吗? 这个时候明台能在明楼和王天风的双重出卖下从七十六号的人手中顺利逃走,你说会不会有人怀疑你?不说这个,只说你自己的身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在做了之后还绝对保密的! 否则这段时间我也不会让你跟着一起静默。” 于曼丽心头一跳,推着车门就要下车,被汪曼春一把拉住。 “你要做什么!” 于曼丽哭了,眼泪滚滚落下。 听了汪曼春的话,于曼丽不仅立刻明白了明台所要必须面对的局面,也想到了她这次鲁莽举动后,会给她身后的汪曼春和她们这条线上的所有组员带来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我去阻止这一切!” “你怎么阻止,你拿什么阻止?!” 汪曼春扭着于曼丽的胳膊,将她按在副驾驶上。 于曼丽悲痛又绝望。 “我会想办法让明台开枪杀了我,让他以为,我也出卖了他。我是七十六号的人,他不会怀疑的。” “但他会更绝望。” 于曼丽闭上眼。 “总要死的” “真的这么做了,明楼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就当是赔给他的”这个他说的是明楼,还是明台,也许只有于曼丽自己知道。 汪曼春叹了口气,手上力道轻了一点。 “你不要冲动,我再想想办法。” 司藤+伪装者49 身姿曼妙的女人从电话亭走出,匆匆上了车。 于曼丽藏人的地方确实隐蔽,毕竟梁仲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追捕的逃犯会藏在他安置外室的小公馆隔壁。 车到了地方,这一次是于曼丽开得车,将车停稳,她把枪递给汪曼春。 “动手。他受了伤,就算听见了动静也跑不快” 在路上她们商量好了对策。为了不让于曼丽的举动牵连到汪曼春,汪曼春要亲自开枪杀死于曼丽,并亲自把明台抓回七十六号。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汪曼春终究要跟明家对上。 汪曼春接过枪却没有直接下手,而是动手解着于曼丽的衣领。 一声枪响。 明台躺在床上,看着手臂上包扎后纱布打成的蝴蝶结,目光变得温柔。杀了叛徒王天风后,受伤遇见于曼丽是场意外。他以为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逃出了梁仲春的追捕却又落在了汪曼春的手里。 但他没有想到,于曼丽没有把他抓回七十六号领功,而是选择将他藏了起来。 他质问她的目的,她只说自己会把他平安的送出上海。 发现军统和新政府勾结走私物资的时候,明台的信仰就发生了动摇,紧接着亲人和恩师的双重背叛,组员惨死,自己也身受重伤,连要保护的密码本都落在了梁仲春的手里。 明台绝望的发现,前路黑暗的他已经看不到一丝的光。 直到于曼丽出现。 明台坐起身来,触碰着蝴蝶结,动作轻柔的仿佛那真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想到于曼丽出门前跟他说的话,明台怔怔出神。 “明台,好好养伤明台,不要绝望明台有些事情,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心” “砰!” 再熟悉不过的枪声把明台从思绪中快速的抽离出来,从枕头下拿出于曼丽留给他防身的手枪,踱步到窗台边。 窗下。 于曼丽的车停在那里,汪曼春站在车外,头从驾驶位的窗口探出,握着枪的手满是鲜血。 明台不敢去想那血是谁的,大脑停止了思考,他知道自己应该趁着对方还没确定自己的位置赶紧跑,但他移不动步子,红着眼睛推开窗,疯狂的朝汪曼春开枪! 失去理智的人,枪也失去了准头,对方一枪没中,自己反倒又被打伤了手臂,明台疯狂的寻找着新的武器,将一把水果刀紧紧握在手上,狠狠的刺向推门进来的人。 汪曼春躲开袭击,反身一脚将明台踹翻,已经受伤的人,即便疯狂也不是汪曼春的对手,很快便被汪曼春反剪着按在地上。 明台奋力挣扎着,雪白的蝴蝶变成了血红的颜色,翅膀也耷拉了下来。 “你对曼丽做了什么?你把她怎么样了?” 汪曼春扯散了那带血的蝴蝶结,用它将明台捆得结结实实,冷冷一笑,捡起水果刀在明台脸上拍了拍。 “叛徒有什么样的下场,军统没有教过你吗?” 明台嘶吼着!“她没有背叛你,你怎么能杀她?她把你当做亲姐姐一样!汪曼春,你还有没有人性!难怪大哥不爱你,汪曼春,你没有人性!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明台咒骂着,企图用明楼刺痛汪曼春的感情,似乎他们明家的人都自恋的觉得她汪曼春多年单身是因为非明楼不可,所以毫不手软的利用这一点达到目的。 汪曼春却没有时间跟明台浪费,她动作利落的卸了明台的下巴,像拖着死狗一样的把人拽下楼。 这里毕竟是梁仲春的地盘,多少会有七十六号的人守在暗处。 枪战的动静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何况汪曼春早做了准备。 拖着明台下了楼,她的人手也从四面八方汇聚了过来。 点了两个身手极佳的坐在后面控制着明台,汪曼春亲自动手将于曼丽从驾驶位挪到了副驾驶。 谁都能从于曼丽的衣服外套上的枪孔上可以看出,那一枪正中心脏。 流出的血浸透了整个座位,整个车里弥漫着血腥。 明台绝望的嘶喊着曼丽的名字。 汪曼春一个眼神,控制住他的人就塞住了他的嘴。 汪曼春面无表情的坐在驾驶位的那滩血上,更显得她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恶魔,不仅是明台,就连汪曼春的手下都不由胆寒。 毕竟汪曼春对于曼丽的看重,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汪曼春发动汽车,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明台。 “明家的小少爷,骂的痛快吗?你不是问我要对于曼丽做什么吗?我会让你亲眼看看,背叛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车子飞驰着开到江边。 汪曼春让人拖着明台下了车,按着他跪在江边。 “昨天她就是在这里救了你?你看看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了救你,连死都不能安生。” 汪曼春说完,抱着于曼丽,当着明台的面,将她丢下了黄浦江。 血和着泪从眼角化落,被堵着的嘴发出悲鸣呜咽,撑不住的人终于昏厥过去。 渔船远去,水面的涟漪渐渐平静,汪曼春收回收回视线,淡淡吩咐。 “回七十六号。” 审讯室的门口,汪曼春和梁仲春各站一边,无声对峙。 最终还是梁仲春沉不住气。 “汪处长,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我在负责,你抓到的人是不是也该交给我来处置?” 汪曼春气定神闲。 “梁处长还是先想想怎么跟藤田课长交代,毒蝎为什么会藏在你梁处长小公馆的隔壁?难道是你跟军统还有什么交情?也是,否则你当初怎么会趁着我生病一力保下王天风!” “你!汪处长慎言! 我保下王天风是因为他是值得策反的军统高层,这一次军统上海站全军覆没,事实也证明了王天风的价值! 倒是你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连自己的亲信都不放过,谁知道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梁仲春这次反应很快,立刻倒打一耙,抓着于曼丽死的不明不白,大做文章。 汪曼春油盐不进。 “梁处长说的对,所以这次我也不会让毒蝎死的太痛快。我会好好审问审问,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对了,梁处长有什么想问的,只管列张清单过来,我会让人都问一遍的。 至于你想提审?一而再再三放跑毒蝎的人我可信不过,想要人?拿上峰的手令来提。” 司藤+伪装者50 审讯室内,明台对汪曼春极尽咒骂,时不时要喊两句一切都是汪曼春指使他做的,还说汪曼春才是他的上线,显然是恨极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拉汪曼春下水。 汪曼春视若无睹,指挥着人给他一道一道的上刑。都是些细碎折磨人却不伤根基的酷刑,比如拔个指甲,拿签子扎扎手脚 等到明台浑身像从血池中泡过,看着足够惨烈,甚至已经嘶哑到骂不出话来的时候,汪曼春才摆摆手让用刑的人出去。 在最后一个人把审讯室的大门关上前似是而非的说了句。 “若不是看在师哥的面子上你还当我真的没有手段不成?” 大门关上,汪曼春踏着步子走到一个放着刑讯工具的架子前,拎起上面一个跟医药箱一样的铁箱,走到明台面前。 铁箱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的针管和各色的药水。 汪曼春取了一支在明台面前晃了晃,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一个叫阎王的人研究出来,结合了中医和西医的精髓,一针下去能从里面开始破坏人的五脏六腑,让人极度痛苦。据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撑的过两针不叛变的,你想不想试试? 不用担心,快死的时候打一针这个,还能再撑几天。” 汪曼春在明台再次开口咒骂前,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凉凉开口。 “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什么污言秽语,我就让你大姐试试这针的滋味。” 明台的咒骂咽了回去,仍然狠狠开口。 “你敢动我大姐,明楼不会放过你的!” 汪曼春一笑。 “有你这个弟弟,明楼现在自身难保,你要是再敢惹怒我,你试试看我动不动得了明镜。” “你” 明台的眼神想要杀人,但嘴终究是闭上了。 汪曼春用铁钎在明台身上划拉着,病娇又恐怖。 “我不相信你,也不想听你的供词。坦白告诉你,当年你明家不仅拆散我跟明楼,还要我受辱痛苦,我是一定要还给你们的。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需要招,我抓你回来就是为了折磨你,报复明家。 你们明家姐弟三人一向亲厚,你要是能在我手上撑过三天不死,我就答应你,不对其他人动手。你要是撑不过去,我就抓你先姐姐回来顶着,总要凑足三天么。” 明台咬牙切齿,瞠目欲裂。 “不要动我大姐!”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此后三天,明台咬紧牙关,硬扛着各种酷刑。 汪曼春并没有将那种伤身的药水用在明台身上,而是用了另一种极为折磨意志的药水。 还趁着明台昏迷的空挡,亲手把他体内之前受了枪伤的子弹挑出,并用烙铁止血并掩盖伤口,还用药给他消炎,吊着他的命。 为了明镜,明台甚至连死都不敢。 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就喊着妈妈和姐姐,偶尔还会无意识的呢喃着于曼丽的名字。 三天,是明台受刑的极限,也是明楼忍耐的极限。虽然他从眼线那里得知,汪曼春因为他的缘故并没有对明台下死手,但还是用了不少折磨人的酷刑。 他可以为了革命为了任务推明台去死,但他不能放任明台被人凌辱折磨。 何况前线一触即发,任务拖延不得。 他最终选择了联手梁仲春,怂恿他将从王天风那里得到的密电本直接交给了日本人,并在报告中暗示明台其实已经招认,他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爱国青年。只是汪曼春因为跟明家的私怨所以刻意折磨明台,所以才压着情报迟迟没有提交报告。 虽然这份报告提交上去以后,明台这个军统的毒蝎依旧难逃一死,但至少不用再受酷刑折磨。 明楼已经做好了后续的安排。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处死明台的手令才刚下来,明诚匆匆赶到审讯处,就听说明台已经被汪曼春亲手处决,就连尸首都被扔下了黄浦江,说是要成全他跟于曼丽这对有情人。 明楼听到消息,活生生的呕出了一口血,整个人也瘫软了下去,手不停的抖着握住明诚,颤抖着交代。 “不要让大姐知道,绝对不可以让大姐知道!” 明诚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哽咽着。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明楼强撑着站起来。 “汪曼春把明台受刑后拔下来的指甲送到了大姐的面前,还跟她说跟她说,明台死前还喊着大姐大姐要跟她拼命,被汪曼春打晕了派人送回了明家。汪曼春还说,大姐要是再闹事,她就杀了她!” “汪曼春!汪曼春!” 明楼拔出枪就要冲出去,被明诚死死抱住。 “大哥,大哥你冷静一点。” 明楼停下脚步,连续几枪打在天花板上,握枪的手冒出血迹。 紧握的拳头,指甲嵌入肉里,掌心顷刻血肉模糊,理智也重回大脑。 “对,对,我现在要冷静。明台刚死,我不能光明正大的立刻杀了汪曼春!我要忍,我要从长计议! 第一第一,汪曼春恨我,恨大姐,恨明家,她不会放过大姐,你现在立刻安排大姐离开上海,出国去!越远越好,去瑞士,那里现在还算和平。 第二,我们要制定计划” 明楼的计划,汪曼春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刚杀了明台又恶意冒犯了明镜,这一刻起,明楼对她定然不死不休。 但汪曼春也很无奈。 明楼一向理智机敏,但汪曼春眼看着明台落网,连他自己都已经被日本人怀疑,他竟然还不想着把明镜这个他自己的软肋送出上海。 为了逼明楼一把,汪曼春只能在送走明台之后,拿着明台的指甲去恐吓明镜,好让明楼知道事情的急迫性。 可她也是万万没想到,明楼竟然把他自己的身份给明镜透了底,更没想到明镜在愤怒之下居然口不择言,差点撕嚷出来。以至于汪曼春不得不把人得罪的更恨,不仅掌掴了明镜还用巧劲把人给打晕了。 好在这两巴掌的效果还算立竿见影,当天下午明家就传来消息,明镜回乡祭祖。虽然人是被横着抬出明家的,没多久明镜在苏州失去了踪迹。 汪曼春得知,她被明楼秘密送去了香港,并经香港出国。 身边少了于曼丽,许多事情汪曼春不得不再次亲力亲为。 忙得不可开交之余,还得应付两重上司的刁难。 于是汪曼春跟日本人走得更近了。 藤田芳政对此喜闻乐见。 毕竟在他看来,汪曼春从一开始就是南田洋子培养的对帝国效忠的新政府高层。 她和其他中国人不合,就要更加依赖帝国的扶持。 而汪曼春也为了后续的计划,隐隐在藤田芳政面前表现出对王天风的质疑,毕竟谁都知道从一开始她就主张直接杀了王天风。 司藤+伪装者51 不过即便汪曼春表达了对王天风的不信任,但还是被藤田芳政认为是因为她跟梁仲春的政治斗争,和对明楼的私怨。 并没有特别采纳她的意见。 毕竟整个军统上海站的全军覆没,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功劳,再加上收缴的密码本在经过试验比对已经确认了是真本,并上交军区,得到了极大的嘉奖。 直到五月,在我方的艰苦奋战和日军的情报失误下,国民党第100军80师师长李良荣率部与侵华日军在大湖附近展开的战役。 这场大战我方以少胜多、打退敌军。这也是日寇入侵我国东南部以来的一次最惨重的失败,此役之后日寇不敢进犯福建境内,极大地鼓舞了福建人民的抗日斗志。 也激起了全国范围内爱国人士的抗日热诚。 这时,藤田芳政才反应过来,从王天风那里获得的密码本是假的,从头到尾他都陷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这是一个极大的罪名。 藤田芳政也被召集回国受审,临走前他想起汪曼春早前对他的提醒,本着对帝国的效忠,他不惧自己罪名加重,在报告中将汪曼春的提醒如实汇报,并表达了对这次积极促成此事的明楼的怀疑。 毕竟当初明楼和梁仲春当初都是从军统叛变过来的,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叛变。 藤田芳政请求在自己回国认罪前,找出事情的真相。 梁仲春被直接抓捕下狱,被抓前明诚暗中见了他一面。被抓没多久梁仲春便主动签字招认,一力承担了罪名,承认自己其实是军统派遣到新政府的卧底。 汪曼春知道,梁仲春这个胆小怕死的人之所以会这么利落的认下罪名,是因为明楼答应他会帮他保住他的妻子和儿子。 这也算是梁仲春这个人为数不多的优点了。虽然贪财好色,在外面莺莺燕燕,包养外室,但到了最终关头,竟真如他自己之前所说是个家庭主义者。 稚子无辜,汪曼春虽然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也松松手,没有妨碍明楼救人。 只是明诚暗救梁仲春家属的这个消息是潜伏在明家的孤狼报告给汪曼春的。 汪曼春虽然没有出手阻止,但也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毕竟她也不能保证,孤狼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联络人。因为这人是当初南田洋子派出去的,也是在南田洋子死后,主动找上她的。 孤狼能找到她,就未必不能找到藤田芳政。 如果此事是藤田芳政和孤狼做局,看她的反应,那么她就要给他们一个他们期待中的反应。 何况,明楼对她步步紧逼,她也该有所反抗了才是正常的。 汪曼春查出明诚安排的撤离路线,算着时间,预计梁仲春的妻儿已经顺利上了船,便带着人冲到现场,围住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明诚。 “明诚,好巧啊,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码头遇见你。” 自从明台死、明镜受辱后,汪曼春和明家就已经几乎撕破了脸,明诚对汪曼春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也不搭理她的问话,只暗自警惕着。 汪曼春笑盈盈的走近,不动声色的用枪抵住了明诚的腹部。 “我知道你身手好,但我劝你不要动。我既然敢来,就不会毫无准备,我来这儿的目的已经报给特高课,狙击手已经就位了。据我所知,梁仲春的家眷刚刚上了船,你如果这个时候动起手来死了,那你的好大哥怕是辩无可辩了。” “汪曼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梁仲春的家眷?” 明诚还算冷静,伸向枪的手缓缓放下,心里有了盘算。 汪曼春并没有把他和梁仲春的家眷一同抓捕,那么情形对他来说就还是有利的。即便之后证明梁仲春的家眷真的在船上,他也可以说只是路过。 明楼不仅是汪曼春的上司,还跟周佛海关系密切,甚至还关系着上海目前的经济稳定和平大局。就算汪曼春跟日本人关系密切也不能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随随便便给他和他身边的人定罪。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大哥知道他已经被抓的事情,并让大哥尽快查出汪曼春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件事情,好及早做出补救。 他不能对汪曼春动手,以免被她抓住把柄害了大哥,但他要把事情闹大,让周围他的人尽快回去找大哥说明情况。他不能跟明台一样被悄无声息的抓回七十六号,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因为他知道,汪曼春就是个疯子,她不会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只会像当初对待王天风和明台那样,严刑拷问后再编织罪名随意处死甚至说他畏罪自尽。以他和大哥的关系,一旦进了七十六号的审讯室,那么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明诚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周围的地形,排查出有可能埋伏狙击手的位置,便当机立断的行动。 确定了对方的位置,明诚借着质问改变了自己的位置,保证自己的要害不暴露在狙击之下。 “你为了陷害明家陷害大哥,已经到了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吗?” 同时做出掏枪的动作。 多年的暗杀,让他确信,对方此时即便开枪,也只能打中他刻意暴露在一侧的肩膀,如果他躲闪及时,还能躲过一劫。 他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激怒汪曼春,让她出手,枪声一起必定引起躁乱,这样才能顺利将他的处境传递出去。 都是千年的狐狸,明诚是顶尖的特务、暗杀的高手,汪曼春也经历过绝境求生的训练,对敌人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入微,洞若观火。 明诚一动,她就猜测到他的目的,心里暗暗肯定对方的冷静。 面上做出被他动作吓到的样子,实则避开对方肺腑要害,朝着明诚就是一枪。 直到看见明诚并没有掏枪,这才恼怒的制止了其他人动手。 “别杀他,把他给我按住,带回七十六号!” 明诚顺势倒在地上,看着人群中有人低着头快速离开,心里松了口气。 觉得自己运气还行。 狙击手的一枪擦着肩膀过去,就连汪曼春的那枪那么近都只在他腹部一侧擦破了点油皮。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他相信大哥很快就能做出反应。 “就算是七十六号也不能随随便便抓人,汪曼春你公报私仇,假公济私!上级一定会对你作出处分!” 司藤+伪装者52 明诚的被捕,让明楼几乎陷入孤注一掷的绝境。 不过汪曼春知道作为一个多面间谍,多方势力的王牌,明楼手中的底牌还有不少。 汪曼春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要逼他出手,除了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几乎不死不休的地步,更是因为她得到消息,日方已经重新秘密遣派了一个高级特务头目取代藤田芳政。 经过深入调查,汪曼春震惊的发现或许这个所谓‘新的头目’一直以来就潜伏在上海,隐藏在南田洋子和藤田芳政这些人的背后,操控着一切。 只是如今这些人频频出事,他才不得不亲自出手,以至于漏出了一丝行迹。 但即便以她多年来潜伏在日本人身边的经验看,竟一直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存在。直到现在也排查不出人选。 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让汪曼春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藤田芳政对于这位他的继任者或者说上级,不可能一无所知,但他却一点风声线索都没有泄露给汪曼春这个他如今在七十六号唯一能信任的人。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背后的那个人,对汪曼春仍持有怀疑态度。 汪曼春绝不能容忍一个隐秘又高深的敌人继续像幽灵一样躲藏在暗处观察、谋害自己。 所以她决定利用明楼的身份来诈出那个人,或者说她也将自己当作筹码摆上了赌桌。 汪曼春让手下打晕明诚带着他在城中兜圈,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七十六号。 自己则暗自联系了孤狼。 孤狼是早年就在明家务工的佣人桂姨,更是明诚的养母,虽然后来因为虐待幼年明诚,被明楼赶出明家。但在接到南田洋子的派遣任务后,她还是很顺利的利用了曾经的身份取得明镜的同情,顺利的回到了明家。 眼前的这个人普通的和所有饱经沧桑的劳动妇女没有任何区别。 “你不是一直不肯见我,怎么忽然叫我出来了?”孤狼不愧是南田洋子培养的秘密武器,作为特工应有的谨慎她都有。提这个菜篮子,佝偻着身子,说话时嘴巴都几乎没有张开,站在那里拘谨的好像被一身军装制服的汪曼春吓到一样,但声音却是镇定的。 “你的消息很准确,现在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汪曼春看着她没有任何废话。 “什么事情?为什么是我?”从南田洋子死后,孤狼主动联系汪曼春以来,汪曼春对孤狼这个南田洋子留下的暗棋都不冷不热,这让急于证明自己的桂姨很是担心,怕自己成了一颗废子。现在听到汪曼春的肯定,让她不由自得又松了一口气。 “帮我联系藤田芳政,让他给我准备一个可以避开明楼,秘密审问明诚的地方,我要给明楼一个猝不及防的大礼。 还有,那里最好还有电台,我需要验证一些事情。 你应该知道,明楼是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在七十六号他的职权远在我之上。我的势力都在七十六号,但我现在也不能肯定我身边有多少人被明楼渗透。 这个时候我能百分百信任,绝对不会向明楼泄密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时间紧迫,你有把握吗?” 孤狼沉默一瞬,应了下来。 “嗯。我能联系到藤田芳政,但他未必重视” 如汪曼春所猜,除了她,被冷落后的孤狼也联系过藤田芳政,只是对方更加傲慢,对她所能提供的关于明家的线索也更加不屑一顾。所以孤狼才只能紧紧的扒着汪曼春,一有消息就迫不及待的联系她。 现在孤狼显然是在跟汪曼春要一个信物来取信藤田芳政。 而这个东西将来也能用作她制约汪曼春的把柄,以免被人用过后就抛弃。 汪曼春要用她自然不会拒绝,但这个所谓信物,汪曼春绝不会给她一个实物,只凑近了低声说了一句话。 孤狼听了却如获至宝,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汪曼春看着她挎着菜篮离去的背影,似乎已经看见了她的死亡倒计时。 车子在城中兜了好几个圈,依旧没有等到接应的人,却等到了青帮火并,流弹误杀了明长官家佣人的消息。 几乎同时,汪曼春带着的一队人遇袭。 原本想要冲去特高课求援的车子被凶徒袭击引爆,车上人员无一幸存。好在爆炸发生的地方离特高课所在不远,很快便引起注意,并有人寻着线索出来援救。 汪曼春带着一行人且战且退,还要亲手铐住明诚,防止他随时醒来反击,很快便被追着被迫避入到了窄巷。 巷子的尽头是不久前秘密关押劳工的地方,几个月前‘劳工营黑幕’被明台等人捅破,虽然有一批人被顺利救出,但这样的事情在侵略者被彻地赶出这片土地之前是不可能真正禁止的。 这个临时关押劳工的地方虽然被荒废,但其实这样的地方在这片土地上还隐藏着不知多少。 巷子狭窄,车子难以通行,汪曼春决定弃车。 拉着明诚下车的时候,汪曼春抓着他胳膊的手敏锐的感觉到手掌下那触碰到的肌肉张弛的变化,当即转身将人按下又补了一个手刀,心里暗自叫苦。 明楼的动作也太快了。 虽然她预料到对方未必会在七十六号傻等她带着明诚回去,但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带人杀过来。 想来是她让钱秋潮透露给明楼的那条线索已经被他得到了证实。 汪曼春没有把握自己做的局能百分之百的将隐藏在藤田芳政身后的那个人引出来,但如果明楼能够自愿入局,那么一切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以明楼的级别,一旦主动露出破绽,恐怕就算是藤田芳政身后的那个人也很难忍住不亲自下场,毕竟现在和明楼差不多级别的藤田芳政是带罪之身,甚至因为前线失利,有和军统勾结的嫌疑。 就算是还有挡箭牌的作用,那个人不会再让藤田芳政单独和明楼正面交锋,因为就算是他也经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利。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汪曼春拖着明诚躲进一间废弃的工厂。 司藤+伪装者53 枪声从远到近,密集变得稀疏,汪曼春开始感觉自己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轰鸣而急促。 她分明理智的觉得自己并没有多紧张,但各种情绪却莫名的纷涌而来。 痛苦、怨恨、悲伤、绝望 就像是 就像是当年她被阻拦在明公馆外 手上不由的用上了几分力,更加死死的按住明诚,但她却依旧没有绑住明诚的手脚,去彻底的限制他的行动,仍旧只用一副他们这种受训人员很容易就能打开的手铐拷着他。 松懈又严密的感知着他一呼一吸一举一动的变化,防止自己在不合适的时候被偷袭。 要等的人终于到了,藤田芳政带着大队人马冲进废弃工厂。 汪曼春拖着明诚从暗中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把人推到空地。像是看着救星一样看着藤田芳政。 “藤田课长,还好是你,曼春也算幸不辱命。经此一事,我已经可以肯定明诚和明楼都是军统派遣到上海潜伏的特务。不知孤狼是否已经将我托她转交给藤田课长的证据转交?” “证据?”藤田芳政目露疑惑,头不自觉地向右偏了偏,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 “没有,孤狼在前往特高课的路上被人暗杀了,在她的身上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汪曼春露出懊恼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今日凌晨孤狼联系我,说发现明诚私访梁仲春家属,并亲自安排他们潜逃。 我当时刚好监听到一条重庆那边的电文,内容并未完全破解,但我确定那是一个传递给一个重庆那边级别很高的代号‘毒蛇’的讯息。 此人潜伏极深,很少参与直接行动,所以一直以来我对他的身份都毫无头绪。 知道这次,结合梁仲春家属一事,我猜测‘毒蛇’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明楼。 我抓到了明诚,但又不敢直接带他回七十六号或者特高课,怕会被明楼发现,打草惊蛇。所以就联系了孤狼,让她带着当时记下的电文前去特高课向您求助。可是没想到” 关于‘毒蛇’这个代号,汪曼春在南田洋子还在的时候就曾经汇报过。只是因为明楼行动谨慎,之后也确实很少在动用当初的那个电台,所以关于他的身份也就一直没有更多的线索。 这次之前,明楼当然也没有露馅,更没有所谓被截获的电文。 但这也不妨碍汪曼春在藤田芳政面前胡编乱造,毕竟,证据丢了呀 何况,今天到了这里的日本特务和汉奸,都不能再活着离开。 藤田芳政的头又不自觉地偏了偏,心里猜测那封电文大概是在他赶到之前就被明楼的人拿走了。没有电文也就没有了指证明楼的证据。 明楼这几年在上海的经营早已经让他的身份在中日建设和平友好关系上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他自己之前所说,他现在几乎一身担着上海经济的稳定。 他不是像梁仲春那样可以随意下狱处决的走狗喽喽。 要想动她,必须要有证据。 汪曼春的视线落在藤田芳政身上,似乎专心的等待着他的吩咐,实则却越过他看得更远,尤其是在他的右边,汪曼春快速的将那个方向的每一张脸都扫描进大脑里,抽丝剥茧的分析着他们得破绽,企图在这些人里找到她猜测的那个人。 就听见了藤田芳政焦急的问话,毕竟那是他翻身的本钱。 “那你还记不记得电文的内容?” 汪曼春皱眉凝思一瞬,勉强的点点头。 “我需要一点时间回想,只是要想破解内容,必须要回七十六号去拿密电本。东西在我的办公室里,只是我现在” 藤田芳政露出喜色。他当然清楚这个时候,汪曼春绝对不能冒险回到七十六号自投罗网,毕竟那里现在是明楼的地盘。 “我会立刻派人去取。你先将电文内容写下来。” 汪曼春恭敬点头。 “是。” 藤田芳政叫来一人,低声用日语交代了几句。 汪曼春知道他是让那人去找潜伏在明楼身边的刘秘书去她的办公室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出密电本。 汪曼春等着他交代完,又指了明诚。 “他是明楼的亲信,跟他一起长大,亲如兄弟手足,情分非同一般。我想这次我遭遇阻击,就是明楼想要在我把明诚押回去之前从我手中救下他。刚才途中我怕他挣扎,就给他打了镇定剂,几个小时之内应该不会清醒。” 汪曼春为了松懈藤田芳政对明诚的看管,信口胡诌。 藤田芳政也看向明诚,不用汪曼春明说,他也知道明诚在明楼身边的地位,当即便挥手叫了几个人上来,负责看管仍在昏迷状态的明诚。因为觉得对方中了药,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清醒,所以也就没有特意再加强绑缚。 等待密电本的这段时间,汪曼春开始默写编造电文。她是真的截获过‘青瓷’的电文的,所以对他们的密电规律有那么些研究。在场的都是行家,有都有跟军统交手的经验,汪曼春就算要编也不可能编的太过离谱。 因此,当她编写的密电交到藤田芳政的面前后,对方看了一眼,并没有怀疑,甚至觉得十分符合重庆方面的习惯节奏。当即露出几分喜色,甚至还叫了几个身边的特高课特务来一起参详研究。 汪曼春冷眼看着几个被藤田芳政叫出来轮流传阅研究密电的人,将注意力落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只是那人太过敏锐,汪曼春还没仔细观察,他就已经抬起头顺着视线看了过来。 汪曼春立刻做出沉思的样子,假装也在回忆破解密电。 那人的视线便移了开来。 汪曼春心里定了定,回想着这个人进来后所站的位置。 那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有危险还能及时被掩护逃离的好位置,直到汪曼春开始默写电文,这人才和其他人一起跟着藤田芳政围在她的身边查看电文。汪曼春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又不动声色的观察了翻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心下已经几乎肯定。 明楼没有让她失望。 所谓的密电还没被轮流看过一圈,他就带人包围了废弃厂房。 司藤+伪装者54 这一局,不管是明楼还是汪曼春都要被迫押上自己的性命。 汪曼春为了博取信任引蛇出洞,将自己放在了孤立无援的位置上。 明楼根据收到的消息,就算是不为了救出明诚,也一定要冒着彻底暴露的风险孤注一掷。 废厂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火力轻松的破开,双方几乎没有一句废话的交战起来。 电文被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特务揣进怀里,周围的人自发的护着他突出重围。 汪曼春跑向藤田芳政,并趁着混乱把一柄枪不动声色踢到倒在地上仍在装晕的明诚手边。感觉到枪支瞬间,明诚立刻握住并打了个滚翻身到了安全的地方,看着他三下五除二的给自己卸了镣铐,一枪一个的英姿。 汪曼春庆幸自己这一路没让他清醒过,同时利用藤田芳政掩护自己,靠近那个中年特务。 汪曼春还没来得及举枪,便看见明楼拔了引信,将一颗手榴弹向着他们聚集的地方丢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的远离爆炸点,找起遮蔽。 ‘轰隆隆砰砰砰’ 爆炸声,枪声不断响起,明诚和明楼会合在一起,对着他们不断开枪,汪曼春还看见了黎叔等人,想来这一场,明楼也是不惜代价的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务必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之所以重庆和延安双方的人这次都出现了,就是因为汪曼春在出发抓捕明诚之前通知了钱秋潮,说她有把握能在这次将一直隐藏在上海的特高课头目,土肥原机关的土肥原贤二引出来。 此人罪恶滔天,“九·一八”事变后,土肥原贤二积极搜集情报,配合日军全面控制中国东北的行动。为了使东北变为日本的殖民地,土肥原提出应抓住溥仪一心想复辟的心理,在东北四省和ng,建立以逊帝溥仪为首的日本傀儡政权。任内还策划华北“自治”运动。后来更是在上海建特务机关扶植汪伪政权。 传闻他精通汉语,谙熟我国习俗,交游广阔,早年寓所宾客满座,皆系军阀显宦等辈,他从宾客高谈阔论中刺探我国机密情报,成为日本军部有名的“中国通”。 直到后来正式建立以他姓氏命名的土肥原特务机构,他反倒开始隐于幕后,将自己彻地隐藏了起来。就连汪曼春在特高课这么多年,对这个人也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直到刚才他因为直觉敏锐看向汪曼春,汪曼春才想起自己之前曾多次在特高课遇见过他。 只是那时的他,看起来职级不高,经常给各个办公室递送文件,对人恭敬谄媚,日语说的别别扭扭,反倒汉语一开口就是一股子东北腔,汪曼春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汉奸,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是特高课的头目。 子弹擦着脸颊划过,汪曼春顺势反击开了几枪,就看见明楼举着枪被明诚掩护着离她越来越近。 藤田芳政早已倒在地上,但土肥原贤二却无人留意,眼看着就要被他冲出包围,汪曼春也顾不上明楼,把枪移了回来,指向土肥原贤二,追着向前不停扣动扳机。 破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看见血花在土肥原贤二的后背绽开。 汪曼春的大脑却恍惚了一瞬,无数的画面纷拥着挤入她的脑海。 那一枪似乎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眼里最后出现了明楼的脸,一切从那一刻倒转。 她和明楼在面粉厂对峙,最终被他和明台联手击毙 前线大败,密电本被发现是假的,被捕的不是梁仲春而是她,只是她逃了出来 明楼指证她是军统特务,冤枉明台目的是陷害于他,打击新政府 明台被抓,明镜到七十六号挑衅谩骂,明楼打了明镜一巴掌,又为了安抚她除夕夜留宿汪家 明楼一边下达指令杀了她的叔父,又一边安慰她 种种她含情娇羞的看着明楼的画面流转而过。 最后停留在当年的明公馆外,她哭晕在大门口,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发着烧被找来的汪家人带了回去。 昏迷了几天后醒来被告知明楼已经出国,而她被抛弃了。自那以后被抛弃了的还有她的人性。 她本能的看向明楼,觉得画面里的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那一瞬,时间在她眼里变得极为缓慢,她看着明楼的眼神从冷漠变得震惊,看着子弹从枪膛里飞出,带着火花朝着她心口的位置飞来,她知道自己即便向后躲闪也未必能躲过接踵而来的子弹,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荒谬的宿命感。 原来她做了那么多,几乎将一切掌握在手心之中,到最后还是要被明楼和他的兄弟联手杀死吗? 土肥原贤二的手下也转头向她开了枪。 飞来的子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汪曼春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她仿佛听见了钱秋潮的声音,叹了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叹出,下一瞬所有的气就被吸了回去,她被一个巨型的藤茧团团的包裹了起来提向半空。 失重感让她窒息一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美艳无双的脸,那张脸上露出一个违和的天真笑容,笑得汪曼春心里一软。 “司藤?” 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汪曼春的所有记忆才正式回笼,她是汪曼春,也是九思。 九眼天珠蕴含着这个世界已经几近消失的灵气。 第一颗九眼天珠的灵气让她残破的真身多苟延残喘了十几年。 而第二颗九眼天珠的灵气和点化丘山和多年来拯救无辜苅族及受难百姓的功德则开启了轮回珠,让她得以超脱肉身,落在了那一瞬间痛苦的不想活了的汪曼春身上,代替她成为那个行差踏错一生悲苦下场凄凉的女子。 只是人和人的性格不同,她虽然被轮回珠消去了自己的记忆,只留下了汪曼春过去十六年的记忆,但在面对明镜的羞辱后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她见到了明楼,知道了他的懦弱,放下了自己的感情,离开了明家,遇见了钱秋潮,自此得到救赎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虽然她和汪曼春的经历几乎重叠,但她和她实质的行为却有了本质的区别。 汪曼春不再去想那些。 司藤扑进她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九思,九思,我终于找到你了。” 司藤+伪装者55 枪声静止,藤茧散开,司藤抱着汪曼春落在地上。 黎叔已经开始带着人清扫战场,给还没断气的敌人补枪,这还是之前汪曼春在一次任务后特意跟他提的要求。 明楼还没从震惊中清醒,明诚也狐疑的继续拿枪指着汪曼春。 只是司藤可见不得这个,‘啪啪’两藤条下去抽在那二人的手上,又立刻缴了枪回指着他们。 “混账东西!你拿枪指着谁呢?” 钱秋潮已经跑了过来,深深的看了眼汪曼春,确认她一切安好,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想要将人抱紧怀里,却被藤条格挡,仿佛下一瞬他也要被抽上一下。 黎叔赶忙过来。 “司藤姑娘,不要动手!误会了,都是自己人,不要冲动!” 藤条收回,司藤仍不善的看着钱秋潮,对他的恶意似乎比刚才拿着枪的明楼二人还大,因为她看见汪曼春对着钱秋潮笑了,居然还伸手想要回抱他! 黎叔无奈,看了看钱秋潮又看向汪曼春,认真沉思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出疑惑。 “你是曼陀罗同志?” 钱秋潮能出现在这里,汪曼春就知道自己的马甲是掉的差不多了。虽然事前她特意跟钱秋潮说过,让他保持常态,以免万一她和明楼都功败垂成,到时候我党上海这边还能保住至少一线希望。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汪曼春点了点头,态度有些冷漠。虽然都是自己人,也曾经合作过,但她对黎叔这条线上的人并不十分亲近,毕竟烂摊子收拾的多了,耐心是会少些。 尤其是恢复自己的记忆后,做汪曼春时所经历的一切更像是一出折子戏。 眼前这群戏里的演员,只有钱秋潮对她来说还有几分真实。 但对黎叔来说,曼陀罗却是特殊的。他带着感恩又激动的情绪看向汪曼春。 “曼陀罗同志,多谢你这些年来对组织的贡献,也谢谢你救了明台。” 明楼惊了,他几乎不可思议的发出惊呼。 “你是曼陀罗?!” “明台没死?!” 连明诚也连连摇头不可置信。 曼陀罗这个代号在他们抵达上海之前就彻地静默了,以至于他们曾经猜测曼陀罗或许已经在那次七十六号的大清扫中牺牲了。 何况他们自认为对汪曼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甚至在明台死后对她深恶痛绝。 但现在真相竟然是汪曼春就是曼陀罗?她还救了明台? 黎叔见汪曼春对着明楼神色淡淡,似乎没有他听说的那些恩怨情仇的情绪,冷漠到好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思及刚才的交锋,不想矛盾激化。 便主动为双方解释。 “曼陀罗同志的身份一直都是绝密。所以当初明台被救下后,为了防止他没死的消息传出会连累曼陀罗同志,所以组织上决定对此事进行保密。 我也是因为意外发现明台是我失散已久的儿子,向组织恳求帮助寻找明台‘遗骸’,所以才被告知了此事。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以为曼陀罗是于小姐,只是在因为年龄有些出入,所以还在怀疑。现在看来,还是我猜错了。” 于曼丽假死后调组重新分配任务在组织那里是过了明路的,就算是黎叔等人在这之前也只以为于曼丽是潜伏在汪曼春身边,被发现后才会被杀害,又幸运逃脱的。 只是曼陀罗这个代号出现的时候,于曼丽还不到十岁,在山村被养父奴役着当牛做马,大字都不认识一个,连村口都没出过,自保都难,更别说投身革命了。 知道了汪曼春的身份,一向巧言能辩、滔滔不绝的明楼顿时像失了语一样。 他想起那次汪曼春生病住院时埋在他肩上跟他说的话。他以为那是她的示弱。 当初他抛下了她,将她丢给一个亲近日本人的汉奸叔父,任由她走上歧途,又在回来后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已经罪大恶极无药可救,从没想过她能在那种环境下走出一条光明的路来。 明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了。 明诚苍白的替他解释了一句。 “汪小姐,大哥也不知道他” 明楼看着汪曼春眼中的冷漠,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十六岁那年的汪曼春。 是了,当年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从那以后他明楼不论出生寿辰满师,成亲生子满月,发财开张,寿终正寝,全部与她汪曼春无关了。 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如果不是因为彼此的身份,再次相见时,她或许真的一句话都不会再跟他说。 这些年知道她一直独身的消息,才给了他一厢情愿得到错觉,以为她还在等他。 以为她即便变得恶毒,但心还是在他身上。 直到这一刻。 彼此的身份戳穿,他才看到了她眼中的冷漠。才知道,当年那一转身,并非他抛弃了她,而是她彻底决定不要他了。 自尊和理智让他抬手阻止了明诚,恢复了以往的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看向汪曼春。 “阿诚,不用解释了。汪小姐不是拘泥私情之人。在这一刻之前,我们和汪小姐在明面上的立场对立,所以她不会在意我们的针锋相对,否则你刚才不会有机会拿枪指着她,更不会好好的站在这里。” 汪曼春从容认可了他的说法。 “明先生明白就好。如今外界人人皆知你我势同水火,这次顺利处决土肥原贤二和藤田芳政,以我现在的职级继续留在上海作用远不如明先生。 所以这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能活下来就借此机会退出上海地下情报组织,前往前线。 至于对外怎么解释今日发生的事情,我相信明先生应该能妥善安排。” “自然。” 汪曼春依旧跟当初一样自然的拉起司藤的手,对着钱秋潮和黎叔道:“这里虽然偏僻,但这么大的动静,恐怕很快会宪兵队和其他人,我们还是尽快撤离。” “嗯。” “好。” 黎叔和明楼又私语商量了几句,便追上汪曼春,几人出了大门,目光交流了一番,便不再多言,各自散开。 汪曼春虽然功成身退,但钱秋潮还要留在上海,两人寒暄了一番约定了革命胜利之后再见,便分道扬镳。 司藤察觉远处的视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又拉了拉汪曼春的手,示意她去看。 汪曼春转身,看见明楼张了张嘴。 看嘴型,似乎在说‘对不起’。 司藤+伪装者56 离开上海,汪曼春去见了汪芙蕖一面便跟司藤直奔长沙,和司藤麾下原有的苅族小队跟着革命大军一起投身战场。 热武器的战场上,个人的作用被极大的缩小,即便这个人拥有远超普通人的能力,但在绝对优势的火力压制下,也常常发挥有限。就算是司藤这样攻守一流的的苅族也最多只能抵挡住子弹,而挡不住漫天炮火。 大多数时候,汪曼春还是发挥着原本的钞能力,想方设法的给所在的军队补充补给。 除了搞物资的时候需要联系人脉,她很少再有时间和余力去打听上海那边的具体情况,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大面上的新闻报道。 她被曝光了共党的身份,并对外宣称是藤田芳政发现了端倪,在抓捕她的时候不幸遇害,至于土肥原贤二?抱歉,明长官并不知道这位土肥原机关长也出席了那次抓捕共党的行动。 此时虽然极大的打击了日方在上海的特务力量,但也遭到了他们极大的反击。 七月,汪伪政府清乡委员会开始推行“清乡运动”。 同月,新四军、苏中开始反“扫荡”。 九月,第二次长沙会战,至10月9日结束,共歼灭日军3万余人。 但战事并非一帆风顺,牺牲与日俱增。就连汪芙蕖也再一次跟着部队撤离的途中被炮火击中,重伤离世。 就算是恢复了神魔心性的汪曼春看着身边一个个战友的倒下,也对那个侵略的民族憎恶不已。 次年一月,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中国军队运用天炉战法,依托各阵地的逐此防御,迟滞日军的进攻,此战是以武汉会战结束为标志的战略相持阶段中,至1945年5月国军方面获得的最大战役级别的胜利,同时也是自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同盟国军队获得了第一次胜利,极大鼓舞了盟军的士气。 而恢复了一些能力的汪曼春自觉自己个人在战场的作用实在有限,便拉着司藤和她的苅族小伙伴开始奔走于各地暗杀日方高级将领。 一个个日寇的人头被悄无声息的收割,极大地鼓舞了我方的士气,也极大的打压了对方的气焰。令贼寇人人自危。 我军英勇作战,趁胜追击。 一九四五年四月,日本中国派遣军开始进行从广西、广东、湖南、江西四省撤退部队的计划。 五月,日本联合舰队宣布解散。 同月,我军第80师向福州五凤山的日军据点发动进攻。日军独立混成第62旅团全部撤离福州,中国军队第二次收复福州。 此后一路收复,马尾镇与长乐县城、连江县城、南宁、温州、柳州、益阳、赣州、镇南关、灵川、新宁、上高等地。 直到八月,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相继投下两颗原子弹。 同时,苏联红军出兵中国东北,对日本关东军发起攻击。自此抗日战争开始进入大反攻。 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投降。 九月十二日,上海光复。 而这个时候,汪曼春和司藤正裹在藤茧里潜在海中带着一份‘大礼’跟着撤离的日本战船登录岛国。 脚踏实地后,司藤开始最大限度的施展她的能力。万千藤曼散出,裹挟着无数这些年来日本人在华研制的病毒、细菌。 追踪者它们的‘英雄’投放回他们的家乡、故土,让他们尝一尝自己费心研制的成果。 同时无数藤杀散出,等待着他们的审判。 虽然东京审判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该死的人决不能逃避制裁。 离开时,汪曼春在富士山的火山口留下了异火的火种,只等她能力足够便能催动。 再次回到神州大地,解放战争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汪曼春找到钱秋潮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本名,回到了北平。原本的佟家大宅早在战乱时被人侵占,拆毁又重建。 属于佟伯安幼时的回忆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买下了鼓楼边南锣鼓巷的一间民居,围了个小院儿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起了个二楼,空着一层的屋子等着汪曼春的拜访。 汪曼春带着司藤来时,他一见便笑了。 “听到广播说那些逃脱审判的战犯都受了天谴,我就知道你应该快要回来了。我在楼上给你和司藤小姐留了两间房。” 司藤挑剔的打量了一圈。 “我们就是来看看,谁说要住下了,你献什么殷勤?” 汪曼春笑着拉了拉司藤的手,对着钱秋潮一笑。 “她在苅族还只是个孩子呢,童言无忌,你别在意。我们在北平没有落脚的地方,就来叨扰你啦。” 自汪曼春和司藤一起离开上海之后,钱秋潮有意的了解过关于司藤的资料,知道她天性自然、即便投身革命也依旧喜欢无拘无束。 再加上钱秋潮自己本身也是爽朗的人,所以对司藤略带攻击性的快言快语并没有放在心上。 敞开怀抱对汪曼春表示了欢迎。 汪曼春拍了拍司藤的手,然后松开,上前拥抱了钱秋潮。 司藤在一边不满的嘟囔着。 “我们不会在这里常驻的,九思有很多钱,我们自己就能买一个大宅子。” 汪曼春笑着退出钱秋潮的怀抱,对着司藤宠溺着安抚。 “好好好,到时候买个大宅子,那你的梅兰竹菊小伙伴都叫过来,好不好?” 司藤仰着头点点下巴颏子。 “当然,还有你也要跟我们一起的。” 汪曼春笑而不语。 钱秋潮见状连忙岔开话题,不再谈论宅子,免得这位司藤小姐越说越起劲,连夜拉着汪曼春去置办新宅子。 “司藤小姐这次过来想必是代表苅族和政府签订与人类和平共处协议的?” 司藤点点头,瞥过眼去不想搭理他这个跟自己抢九思的人。 当初察觉到藤丝还在,司藤就知道九思肯定没死,只是虽然感应到藤丝还在,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召唤藤丝,而且她隐隐感觉到藤丝寄宿到了一个人类的身上。 原本乱世与她无关,但既然九思成了人类,那她就来保护人类。 好不容易从丘山那里得到了九思的消息,匆匆赶来,却发现九思似乎有了新的好朋友。 还好九思还是跟她走了,要不然她可能会用藤条把那家伙给串成串儿。 不过,司藤还是发现,离开上海的那些年,九思还是很挂念那个叫钱秋潮的家伙的。 这不,刚办完大事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来这里。 司藤心里有许多许多的不满,但她也知道,分别这么多年,就像她有了梅兰竹菊,九思也会有新的朋友。而她在意的是,她要做九思最好最好最最重要的朋友,就像她对九思一样。 汪曼春对司藤的宠溺包容一如当初,一点也不怪她种种傲娇的小举动,替她回答了钱秋潮。 “是啊,我们回来后收到消息就立刻过来了。这件事情对苅族来说十分重要。这次抗日战争,苅族出力不少也获得了大多数民众的认可,毕竟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自然是希望能够和平共处的。” 司藤+伪装者57 十月一日,汪曼春和钱秋潮一起站在广场上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她转头看向钱秋潮的时候,见着他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口中跟着节奏哼唱着国歌,几度哽咽。 汪曼春牵住他的手,钱秋潮颤抖着紧握,紧紧的拥抱。 “曼春,我们成功了!革命胜利了!” “是啊,胜利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汪曼春的视线从国旗上移开,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去,司藤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看什么呢?” 汪曼春笑了笑,“看见一个和你一样爱穿旗袍的小姑娘。” “谁呀?哪儿呢?” “跟她的心上人跑了。” 司藤立刻抱着汪曼春的胳膊,撒娇卖好。 “现在知道了,还是我最好,只有我不会跑。” 苅族大多形成和生长于中国,而且他们对土地的眷恋更深,一般很少远离自己的出生地。说是签订和人类的和平协议,其实基本上就是和新政府签订和平共存协议。 而这份协议的签订比汪曼春预计的要更加顺利和优待,有悬门做背书,再加上抗战的功劳,苅族不再被视作另类,而是被这个民族包容的视作同类,被归入了少数民族之一。 所有苅族同样登记身份,计入国家人口,新生苅族一旦化形只需向出生所在地报备原生种族,便能领取身份证明。苅族由苅族自治,尊重他们原本的天性,只是需受悬门制衡,和所有公民一样,不得违反国家法律。并任命司藤担任新中国苅族第一任族长。 司藤本身不是为非作歹的性子,又跟人类一起生活了许久,对人间的规矩也基本知晓。看了看新定的宪法,觉得十分合理,就算是苅族也可以遵守,便跟族人们沟通了一番,顺利签订了协议。 协议签订后,苅族正式走入大众视线。 虽然一开始难免引起恐慌,但时间一久,大家也就发现,大多数苅族除了会变个花变个草变个小动物,和他们普通人基本差不多,没有神话传说中那么妖怪神通广大的所谓法术。 而那些能力强大的苅族,基本都在悬门有所登记,谁也不敢真的作恶,毕竟就算不怕悬门的道士,他们也要顾及一下司藤的能力,掂量一下自己在做恶之后能不能逃过司藤的追捕。 而且在热武器时代,几乎没有苅族能抵挡住炮击的力量。 能够太太平平过日子,谁吃饱了撑的会想去挑衅国家机器。 苅族的事情稳定之后,司藤便闹着要从钱秋潮家搬出去。 整日拉着汪曼春到处物色新宅子。 这边院子买下没几天,还没开始修整。 司藤又开始抱怨首都政治气氛太浓郁,她这个苅族族长动不动就要被拉去开这个会那个会,弄得她只想赶紧卸任。 于是便拉着汪曼春,磨着她答应陪她一起回西南老林。 汪曼春无奈,看向钱秋潮。 钱秋潮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就算是知道了苅族,也认为那是生物科学范围内的变异现象。而悬门在他看来更是利用科学引导天象利用自然现象造成奇观。 直到听汪曼春说起她前世其实是条蛇。 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前世今生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竟然真的存在,原来上古时期真的有神仙妖魔。 “我也想去看看曼春前世待过的地方。” 司藤一听,立刻上劲了,一拍桌子,瞪着钱秋潮。 “谁说要带你一起去了?” 汪曼春摇摇司藤的胳膊,司藤顿时泄了气。 “好好,我就知道,你早晚要跟擎天树一样,找个配偶,然后离我而去。” 汪曼春抱着她笑了笑。 “小司藤,放心,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会陪着你,过完我这一生。” 司藤顿时有些伤感。 她知道,九思这次是人类的身躯,即便有她的藤杀护体,健健康康的终老也不可能突破人类生命的极限。 她和她最多也就只有这几十年的缘分了。 九思跟她说过,下一次,她未必还能顺利的留在这个世界。 九思总劝她多跟同类相处,因为他们能有一样漫长的生命,让她可以不用一次次的体会死别。 而她也知道,九思对钱秋潮十分特殊,不愿和他生离。 为了九思,司藤决定忍一忍钱秋潮。 钱秋潮参加革命,从来都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所以即便革命胜利,他其实可以得到一个很高的职位,但他还是选择了自由。 对他来说,革命胜利的那天,他的信仰就已经达成了,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余生他想要为自己、顺从心意的活着。 汪曼春的大院子交给了梅兰竹菊打理,刚上任没多久的苅族族长也愉快的卸任,交棒给了她的小鸟朋友,苅族百科全书白金。 白金心性平和,对苅族各种族都十分了解,便于管理,又对人类十分亲近,对那些大会小会的也十分有耐心。很是适合族长一职。 汪曼春一行三人回到西南老林。 当年的桃源村已经物是人非,跟村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当初日本人进山打到这里,秦天树和桃花夫妇带着父母儿女逃难离开了这里,早就不知所踪了。 汪曼春已经适应了人类生活,再不能跟当初一样跟司藤找个山洞或露天席地的凑合。再加上还有钱秋潮这个正经人类在。 虽然决定了隐居深林,但他们还是想要有个正经的住宅。 由钱秋潮考察地形,画了图纸,司藤找茬挑刺的补充,汪曼春出钱买地找人施工。 几个月后,西南深林出现了一座颇有野趣的庭院。 林中的第一个除夕前夜,汪曼春和钱秋潮在司藤别别扭扭的见证下,结成了夫妻。 自从隐居之后,汪曼春和钱秋潮就极少再过问外界的一切。司藤更加不关心那些事情。 就像她当初向往的那样,扎根深山,晒晒太阳,吸吸雨露,像攀援就攀援、想开花就开花。 不时缠着汪曼春去深林狩猎,采采蘑菇逗逗鸟,好不快活。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便过了三十几个春秋。 曾经生长着擎天树的大坑由山溪积水成了湖。 湖边,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依偎着,年轻的姑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们。 汪曼春指着天空。 “当初我就是从那里掉下来,挂在了树上” 钱秋潮双眼模糊,只看见盈盈微光,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真幸运遇见你我们比白娘娘和许仙要幸运得多曼春九思” 汪曼春紧紧攥着钱秋潮失去了力道的手,感受着温度从他体内一点点的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司藤才走了过来。 “以前觉得他总是缠着你、阴魂不散,很是讨厌。现在真的只剩下我们了,心里倒有些难过。九思,你想哭吗?” 汪曼春摇摇头。 “我们没有遗憾,所以不会悲伤。” 司藤+伪装者58 庭院深处山林,道路不通,往来并不方便。 除了一些偶尔来找司藤求教的苅族,这里很少有客人上门。 这天,白金却带着一对中年夫妇上门了。 汪曼春看着中年妇人,觉得有些眼熟,认了好一会儿才确定。 “曼丽?” 原本贵气端庄的妇人顿时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小跑着就扑了上来。“曼春姐!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听说你当初去了bj,怎么没来看看我?我好想你啊!” 明台早已褪去少时的痞气,跟在于曼丽的身后看着十分成熟稳重,笑起来时倒能看出几分当初的模样。 “曼春姐。”和当初想要利用她接近于曼丽时喊得那声曼春姐比,现在的这一声听着显然真诚的多。 汪曼春从衣襟上取下帕子,给于曼丽擦着眼泪。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不怕家里晚辈知道了笑话?” 于曼丽接过手帕,抹去泪水,仰着头一脸傲娇。 “大姐家教严,他们才不敢~” 汪曼春比曼丽明台年长许多,如今已过花甲,笑起来便多了几分慈祥。 “他们?看来明家如今子息兴旺,明家大小姐应该很高兴。恭喜啦。” 于曼丽神色萎顿了些。 明台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顺便对着汪曼春解释。 “前些年,我和曼丽下乡,膝下两子一女都是大姐替我们教养。后来我们回来,孩子也都听话懂事,这些年也陆续成家立业。不过大姐三年前去了。 曼春姐,这次我们来,其实是有事想求。” 于曼丽拉着汪曼春,一脸恳切。 汪曼春有些疑惑。 “求我?我在山里住了几十年,外间的一切一概不知,又有什么能帮得上你们。” 明台叹了口气,为难又不得不开口。 “我知道有些冒昧,大姐临终前说过,我们明家伤了你的心,叫我不要来打扰你。可是大哥大哥现在实在是”明台说着就红了眼眶,低下头眼泪便止不住的掉下来。 曼丽见着心里也不好受,补充了几句。 “大哥身份复杂,申请出国没有被批准,那几年心里便有些郁郁的。后来年纪大了,早年的一些病症也就发了出来,人也有些糊涂了,记性差了许多却总惦记着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我和明台也不方便会上海看他,具体的也不十分清楚。 现在大哥身体越发不好了,经常昏昏沉沉的睡不醒,醒来后不是偷偷跑去百货大厦找一款进口的酒心巧克力,就是跑去春风松月楼买香菇青菜包子,买了也不吃,就那么摆着静静的看着。 后来还是阿诚哥打电话回来说起,我们才知道那是你当年喜欢吃的东西。 曼春姐,你回去看看他” 司藤原本见白金过来,以为他又有些什么族里的琐事要跟她絮叨,便刻意化做原型缠在了柱子上,准备装聋作哑。 结果白金没说什么,这俩陌生人倒是话多。 司藤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也大概知道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当即变作人形就挡在于曼丽和汪曼春之间,气冲冲的。 “看什么看!?当初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九思早就被你们那个好大哥给亲手开枪杀了!现在倒是在这装什么旧情难了,想见最后一面!就不让他见,他死不瞑目也是活该!这又爱又害的,我们九思受不起! 九思,你不要去看他!” 汪曼春倒是没有司藤那么气愤,不是因为她大度。 而是因为明楼这个人早就在她的记忆里淡去了。 就算是想起上海的往事,更多的也是想起她和钱秋潮的相识相知,其他种种皆是过客。 一个早已经不记得了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他生气? 只是于曼丽到底是她曾经的左右手,也算是放在心上的朋友。她这么梨花带雨的哭着拜托她去见一见她即将逝去的亲人,汪曼春也不好拒绝。 她慈祥的拍拍于曼丽的手,转头对着司藤一笑。 “莫要生气啦,正好我们不是要出去一趟?把伯安的骨灰送回bj安葬在他父母身边。还有丘山传信给你,说他重建了星云阁还捡了个弃婴做徒弟,让你去参加收徒仪式。 这天南地北的,反正都要出去一趟了,也不差再去一趟上海了。 回头再带你去我苏州老家看看?” 汪曼春有商有量说的温温柔柔,但司藤知道她那其实已经是答应了,她一向尊重九思的选择,也知道她答应去是因为见不得于曼丽在她面前哭。 于是冲着于曼丽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抱臂扭过身去,倒也不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明台见状,知道她们是答应了,对着汪曼春鞠了个躬,表示感谢。 所有要办的事情里,唯有生死不由人,再加上明台和于曼丽心急。所以出山后,他们第一站便去了上海。 上海的变化很大。 七十六号已经被夷为平地。 当年的汪公馆,在汪曼春‘身份曝光’离开上海后,便被伪政府给侵占了。后来革命胜利,汪公馆也被归还给了汪曼春,但也早因战乱被炮火洞穿而拆倒重建了。 汪公馆原址上重建的几栋楼后来被汪曼春拆分租了出去,这些年都由白金代为收租,一些存进银行,一些换成物资不时托找司藤的苅族顺便送到山林庭院。 明家也早已经不住在当年的明公馆,听于曼丽说,是在抗日的最后关头时,明楼变卖了明家在上海的所有资产,将所得都捐给了组织。 如今的明家是明镜回到上海后,在静安寺旁的购置的一座青砖瓦房天井回廊的江南小院。 小院的天井正中放着一口大缸,缸里游着锦鲤。 过了天井,穿过影壁,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女手里牵着怀里抱着的迎了出来,跟长辈们问了好后,便规规矩矩的守在一边。 门厅的藤椅上,躺着一位安静的老人。 明台快步走到跟前,替他往上拉了拉毯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大哥,曼春姐来看你了。” 司藤+伪装者59 明台轻轻的推了推躺在藤椅上的老人,见他有了反应才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是老人了,汪曼春看着藤椅上的那个人,一脸褶子满头白发,干瘦的已经撑不起那身唐装。 他其实跟钱秋潮差不多的年岁,但看起来却比他过世时要苍老太多,岁月对他实在不够仁慈。 他睁了睁眼,又似乎被阳光晃到了一样,立刻闭了起来,眼角忽地湿润了些,抬手揉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目光涣散着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实在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差得太多了,汪曼春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当初那个精明干练、理智儒雅的明楼,她甚至荒唐的怀疑明台是不是随便从街上找了个饱经沧桑的老头躺在这里,骗她。 明楼撑着从藤椅上坐起来,定定的看了汪曼春许久许久。 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内室,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才捧着一罐anthon berg的酒心巧克力走了出来。 把巧克力罐子打开放在茶几上。 就那么默默坐着,也不跟汪曼春打招呼,拿了东西出来也不招呼她吃。 只自己盯着巧克力罐,然后抬头看看汪曼春。 好几次抬头见她还在,竟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便满足的笑一笑,继续发呆。 直到过了许久,见汪曼春还站在原地,不可思议过一阵后,才试探着取了一颗巧克力出来放在手心里向着汪曼春递去。 他的手就这么颤颤巍巍的伸着。 “谢谢。” 汪曼春伸手取了过来,慢慢的拨着,塞进嘴里。 明楼忽然站了起来,踉跄着冲上来抓住汪曼春的手腕,又立刻松开,拘谨的放在身前,小心翼翼的看着汪曼春。 “你真的来了?” 汪曼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明楼之前的举动,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了虚影,大概是怕自己一开口,虚影就会消失,所以才一言不发的就那么坐着。 直到发现她一直都在,才试探着递给她一颗巧克力,期望着互动。 现在发现她是真的,他却近乡情怯了。 汪曼春顿时笑了。 “师哥,你是个好特工,就连糊涂了都比别人理智。” 明楼似乎也清醒了过来,挺直了腰背,和当年一样拿手点着她。 “你啊你,还跟着小姑娘一样,说话没大没小。” 明楼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往事,期间还喊来了明台的长子,催着他去春风松月楼取他定好了的青菜香菇包子。 汪曼春静静的听着,很少插嘴。 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必要去告诉明楼,其实她早就不喜欢吃anthon berg的酒心巧克力,反倒偶尔会馋bj街头走街串巷的冰糖葫芦。 也很久不吃青菜香菇馅儿的包子了,会更怀念沾着甜面酱用饼皮裹了葱丝和黄瓜的bj烤鸭。 她见过很多生死,知道明楼这样的状态是回光返照。 她不需要说太多,静静的陪着他度过最后的时光就好,就让他当作她还是当年十五六岁的汪曼春。 见他在椅子上坐的吃力,汪曼春扶着明楼躺回藤椅。 明楼躺在那里,安静了许久,忽然狠狠的喘了两口粗气,再开口时,说话便费力了许多。 “我经常做一个梦我梦见那年我们一起去了法国一起在巴黎入了党一起回国参加革命我们从来没有分离 等不到了 曼春,你一定要尝一尝尝一尝春风松月楼的包子还是还是那个味道” 汪曼春松开他的手。 “去,去,十六岁的汪曼春已经等你很久了。” 汪曼春没有出席明楼的葬礼,她带着司藤和钱秋潮的骨灰回了苏州老家。 帮汪曼春守着汪家老宅的已经从阿琴嫂变成了阿琴嫂的孙子。 汪曼春想起这个孩子当年出生的时候,钱秋潮还跟他的母亲吃过同一份月子餐,不由一笑。 她跟钱秋潮没有留下子嗣,汪家到她这一代也就结束了。汪家老宅说是她的家,倒更像是阿琴嫂他们这些汪家老佣人们的家。 如今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留下的也就只有阿琴嫂孙子这一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即便汪曼春几十年都没有回来过,他们也从未生出鸠占鹊巢的心思,主楼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一家人仍住在后罩房的佣人房里。几代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守着主宅,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主人家。 汪曼春在苏州住了一个月,带着司藤游了太湖、周庄、寒山寺,也看了当初她采风画画的无名小山坡。临走时,把苏州老宅过户给了阿琴嫂的孙子,也算是了了他们这些年的情谊。 离了苏州,又去了大理。 丘山老得不成样子,司藤见了便打趣他,说他怕是活不到他那小徒弟长大了。 丘山捡的弃婴是个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取了个名字叫颜福瑞。 丘山这些年性子倒是越发平和,司藤说他活不到徒弟长大,他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的说,要是真有那天,就让小徒弟去找司藤混口饭吃。 就当是给司藤一个机会,报了他当年相助化形的恩情。 说到这里,汪曼春便翻白眼。 “你当年用九眼天珠助司藤化形可没安好心,要不是我把你给打跑了,是恩是仇可不好说。” 丘山捻着须,笑容也淡了些。 “世间情仇皆是缘法,如今想来,我等相遇是缘,当年我师门之祸又何尝不是一场孽缘。” 汪曼春见丘山提起当年,似有缘故,便多问了一句。 “当年你师门之祸不是因为九眼天珠吗?” 丘山长叹一息。 “是因为九眼天珠,但更是因为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才让师门遭此大祸。” 司藤拄着下巴一脸探究。 “当初我跟九思刚刚化形时也算得天独厚,谁见了都得心生好感,你却一上来就下死手,还一口一个孽畜的。就莫不是因为年轻时吃过女人的亏?” 他和司藤的恩怨早在这些年的革命中早就被化解了。对于往事丘山认得倒是坦然。 “是女人,还是个苅族女人。她叫长生,初见时她才化形不久,天真又貌美,知道我是悬门中人也不怕,还问我会不会伤害她我与她渐生情愫,甚至准备还俗与她成亲她却趁着我不在,屠我满门还说人族卑贱,我不配 她还说她叫独活我虽杀了她报了仇,但心中愤恨却一时难解,这才险些走上歪路。” 司藤眨着眼,一脸不信。 “丘山,你是不是在吹牛?一个能杀你满门的苅族,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被你杀死?你当年比你整个师门加起来还要厉害?” 司藤+伪装者60 “长生?独活?虽然长生草就是独活,但一个苅族怎么会给自己取两个名字?司藤,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先前遇到一个苅族因为太过孤独,就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个体?” 汪曼春看向司藤,司藤立刻想起那两姐妹。 “啊,你说的是蓝雪和青靛?苅族是有些种族可以分裂,不过这些大多都是原身是扦插类植物才行,比如我如果想也能做到。要不然就是像蚯蚓那样,不过我好像没见过能化形的蚯蚓。 再说,长生草不能扦插成活?” 司藤话还没说完,丘山整个人便愣住了。 汪曼春见他连孩子都要抱不稳了,猜他估计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小福瑞抱了过来塞进司藤怀里,然后拉着司藤离开。 司藤直愣愣的用胳膊拖着小福瑞,一脸嫌弃。 “九思,你把他抱过来干嘛?听说人族小孩儿会随时尿裤子,我受不了,我们快把他还给丘山,对了,丘山怎么傻了?” “他大概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嗯?你是说美人计?”司藤悬空举着小福瑞,生怕他尿自己一身。 汪曼春点点头。 “你刚才不是说,以丘山当年的实力不可能打得过能灭他满门的苅族吗?以我对他当年实力的了解,也觉得不太可能,所以其中必有原由。长生或许没有欺骗过丘山的感情。” 司藤倒吸一口气,也想通了其中关节。 “听丘山刚才所说独活显然看不起人族,视人族如蝼蚁,但长生却爱上了丘山。长生草不能分裂成两个个体,但却有可能生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所以长生就是独活,独活灭了星云阁,长生却为了保护丘山自愿死在了他的手上?” 汪曼春点了点头。 “大概是这样。” 司藤把小福瑞放在草坪上,任他随意打滚,咿咿呀呀。 “要真是这样,丘山和长生好像都有点可怜。” 汪曼春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小福瑞打滚。 “我估计丘山这几天应该没什么心情照顾孩子了,我们还是尽快找个人来带孩子。” 司藤连连点头,对这个提议表示十分赞成,毕竟她看九思的样子,是绝对不会给孩子换尿包的了。 汪曼春年纪大了,司藤手脚灵便,很快便下山雇佣了一个有经验的妇人,然后便忙不迭的把小福瑞提着送到对方怀里。 丘山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三天,才终于看开。 汪曼春见他状态不错,便放下心来,带着司藤继续北上。 回到bj,她们没有去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当年钱秋潮置办的小院。、 虽然有白金帮忙照看,但院子毕竟空着,荒废已久。找人花了许多时间清扫修缮,才能重新入住。 汪曼春挑了个吉日,把钱秋潮的骨灰埋葬在了他父母陵寝的旁边。 又和司藤在bj逗留了大半年,到处走走看看。 颐和园的十三孔桥 汪曼春和司藤挽着臂从桥上走下。 一个穿着白衬衫和淡蓝牛仔裤的小姑娘拿着照相机,东拍拍西看看,见了她们眼睛一亮,连忙上前。 “这位奶奶,您和您孙女气质真是太好了,我能给你们拍张照吗?” 司藤哼了一声。 “谁告诉你我们是祖孙了?我和九思是姐妹!” 汪曼春年过六十,即便保养再好,也早就显了老态,而司藤依旧是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模样。汪曼春不在意苍老,司藤却总替她不服老。 曼春知道,那是因为老了总会死,司藤怕她会死,所以不希望她变老。 那小姑娘脾气也是好,一般人被司藤这样疾言厉色的下了脸,多少都会不高兴,她却还是笑盈盈的。 “哦!我懂了,是忘年知己!” 司藤还是一脸不高兴,汪曼春便拍拍她,又对着小姑娘笑了笑。 “你说得对,我们是知己好友。” 小姑娘笑得更加灿烂。 “奶奶你一定十分开明,这位小姐也定然是聪慧善良,所以你们才能跨越年级的鸿沟,成为好朋友。你们穿旗袍的样子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旗袍这么好看,我可以给你们拍张照片做纪念吗?照片洗出来以后,我一定会寄一份给你们的。” 汪曼春看向司藤,司藤想起她跟曼春似乎没有合影,便有些意动,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异常兴奋的退后几步,端着相机做准备。 “笑一笑,以后看这照片,总不能是一幅苦瓜脸?”汪曼春手指在司藤的手心划拉了两下,逗着她。 司藤扬唇一笑,汪曼春也看向镜头,小姑娘立刻抓拍。 拍完照片,汪曼春给小姑娘留了地址,约定照片洗出来后寄一张给她们,便分开继续各自游玩。 有了这次拍照片的经验,司藤也对相机起了兴趣,拉着汪曼春去百货大楼买了最新款的相机和胶卷,在bj城的大街小巷四处拍照。 颐和园之行的一个月后,小姑娘拍的那张照片从无锡寄了过来。 汪曼春和司藤也处理好了在bj的产业,决定回到林中庭院生活。 又这样过了二十几个春秋,林子外的桃源村被规划成了旅游景点。 林中庭院也逐渐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中,成了许多背包客旅行打卡的地方。 汪曼春年纪越来越大,也不想司藤的生活里一直只有自己,希望她能多多接触人群。便干脆将林中庭院开放,并在旁边修建了民宿,供旅客落脚。 深林是保护区,但林中小院所在的区域早年便被汪曼春买下,拥有了使用权,又靠近桃源村。她将那里开放使用,对当地政府来说是件十分有益于旅游开发的好事。 不过为了保留野趣,也为了保护山林生态,通往林中庭院的路只修建了步道,不能开车进山。 汪曼春又招了许多无以求生的苅族帮忙打理民宿。 多年下来,倒也经营成了一处十分具有特色的度假景点。 随着时代的发展,山里通了网络,闲暇时,汪曼春便拉着司藤一起看看电视剧,有时候还打打游戏,吐槽吐槽清朝的这个皇帝戴了多少绿帽子,后宫的妃子没一个爱他点评点评新版白蛇传的许仙还算是个男人……再把鼠标键盘按得啪啪响,大喊队友太菜影响过关…… 司藤+伪装者61 转眼又是一年,刚过完元宵,汪曼春便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年轻人才喂了一声便抽抽嗒嗒的哭了出来。 电话座机话筒的声音不低,司藤在一旁听得莫名,用眼神问汪曼春这是谁? 汪曼春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正准备说可能是打错了。 对方便嚎的一声喊了出来。 “汪奶奶,我是颜福瑞我师父我师父没了” 两人愣了一下,想起颜福瑞就是当年丘山收养的那个孩子,如今他说师父没了,也就是丘山过世了。 二十几年前过去,当年的小福瑞也已经长大了。来这通电话自然不是因为丘山的托孤,只是那孩子替师父尽份心,知会故友。 汪曼春年纪大了,虽然仍然健硕,但行动上到底没有年轻时方便,下山一趟毕竟折腾,便只让司藤代她去星云阁给丘山上柱香,道个别,顺便看看丘山的那个小徒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算是彻底了了当年丘山和她们的一段因果。 司藤一去小半年,说是遇上白金,被他拉去一起开了个苅族内部的小会。又顺带追捕了个犯事逃逸得小蘑菇。 直到七月,司藤来了电话,说自己要回来了。 汪曼春在客厅的藤椅上躺着,一边听着新闻一边等着司藤回来。 听着电视里传来的声音,越听越气。 那个小岛国,当年战败后因为细菌和病毒在他们国内大爆发,大半撤回去的侵略军都在半年内暴毙,国内人口骤降到了几乎只剩老弱妇孺的地步,倒是苟着老实了一段时间。 几十年来只一心一意不惜一切代价的繁衍人口。用女人的胸脯来维持战后的生存。如今刚在某些国家为了制衡的支持下,逐渐恢复元气,这几年又开始造作起来。 什么神社神厕的遍地开花,恶心起了人。 现在居然再次公开否认当年在华所犯的罪行,不承认慰安妇问题。 汪曼春看着新闻画面里的背景,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留下的那颗火种。 当年留下火种是想着万一战事又起,她便引爆富士山,让侵略者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来打他们的主意。 毕竟那几十年两次世界大战接踵而来,谁也不能保证,侵略者的退出是永远的退出,战后的和平会存在多久。所以那时候她和司藤才冒着风险去做了那些事情。 只是病毒和细菌不会判断谁是有罪谁是无罪,即便是在一个罪恶的国家,也会有无辜的人。那件事情之后,汪曼春能感觉到轮回珠内储存的磅礴的功德金光少了些许。 她就知道,无差别的攻击到底是伤及到了无辜。 不过她并不后悔。 好在轮回珠内的功德金光还是足够撑起她在这次寿终之后的轮回。 汪曼春从藤椅上坐起,内视轮回珠,耳边再次传来那无耻的诡辩之词,越听越生气,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起身走到林中,摊开五指冲着太阳,借着周围林中微弱的灵气,心念一动催动异火,瞬间引爆。 火山岩浆流动缓慢,又是突发情况,汪曼春算着时间,知道新闻没那么快会有报导,也不急着去看,心情颇好的在步道里溜达着。 就看见司藤几个闪身上了山,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边跑边喊。 “等一等,等一等你听我解释!” “司藤。” 司藤一见汪曼春,脸上的高冷傲娇顿时散去,笑着迎上去。 “九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接我?不是说好在屋里等吗?” “出来办点事,想着你应该快到了,就索性来迎迎。那是?”汪曼春看着那扶着栏杆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年。 司藤哼了一声。 “一个搭讪手段老套的登徒子。” 少年听着气也顾不喘了,一脸无奈的上前。 “奶奶好。”礼貌的给汪曼春打了个招呼便焦急又无奈的给司藤解释。“我是想认识你,但我真不是登徒子,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等我想一想?” 他说着忽然退了两步看了看汪曼春又看了看司藤,看了看汪曼春又看了看司藤,视线来回转换了好几遍,忽然一拍脑门,指着司藤恍然大悟。 “你是苅族的?” 司藤一番白眼。 “谁都知道这里是苅族特色风景区,除了游客,一大半都是苅族,你这恍然大悟的样子显得真是不聪明。你再啰啰嗦嗦,我就用藤条捆了你扔下山去。” 少年连忙摆手解释。 “我来旅游的,当然知道这里最有特色的就是民宿区的苅族特色表演,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八八几年的时候,你和这位奶奶是不是在颐和园十三孔桥让一个女孩子拍过一张照片?那个女孩子是我小姑姑,我在她家的相册里见过你们。我也是苅族,我太爷爷是苅族擎天树一脉,虽然到我家这一支除了我太爷爷没一个能变回树的,但我真是苅族,你看我的身份证。” 少年着急忙慌的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司藤,司藤看了一眼并不接过。 汪曼春倒是颇有兴趣的拿过来看了一眼。 苅族的身份证和普通人的身份证差不多,只是他们在民族一行后面还会备注原型所属科目、代数。 苅族能力特殊,可一旦生下后代,能力便会逐渐减弱直到和寻常人一样,而他们的后代虽然保留着苅族血脉但却不会有苅族的能力,也极少能返祖和祖先一样拥有自由转换形态的能力。 少年的身份证上就写着苅族擎天树四代。 “秦放?无锡人?” 汪曼春把身份证还给秦放,看着他带着几分看晚辈的慈祥。 少年接过身份证塞进包里,咧嘴一笑,“嗯,我家现在在无锡,不过我爸说我家是战争年代我太爷爷带着爷爷他们从桃源村逃难去的无锡。 祖籍是在桃源村。我这次过来游玩,也是想看看祖先生活过得地方。 过年的的时候,听家里长辈说,我太爷爷当初就是在这片山林里被我太奶奶捡回去的。” 汪曼春和司藤对视一眼,司藤上下打量了一翻秦放,露出嫌弃的模样。 秦放局促的摸摸自己的脸,不由得跟着司藤得视线上下看自己得着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就听司藤啧啧两声。 “弱成这样,真是地里得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司藤+伪装者62 秦放一听这话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盯着司藤好半晌,犹犹豫豫得问:“你你不会认识我太爷爷?” 这些年有白金这个苅族族长时常在综艺和电视节目上科普苅族,秦放这个苅四代对苅族也有了些了解。听说早年他太爷爷和爷爷都是不敢暴露身份得,直到建国后苅族被正式归入少数民族,后来又鼓励发展苅族文化,促进苅族和其他民族得共同发展。 他爷爷才在晚年将他们一家的身世告诉了他爸和他姑姑,并且将一家人改回苅族身份,也算是认祖归宗了。 听说苅族只要没有成婚生子,大多都能保持青春寿命漫长。好多同学知道他是苅族,还可惜他没有继承苅族的这个能力。 如今一听司藤这话。在联想姑姑照片里二十几年前的旗袍美人和现在的这人,越想越有可能。 司藤得意一笑。 “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们一声太姑奶奶。” 秦放一脸震惊。 “太姑奶奶?!” “欸。” 司藤促狭的应了一声。 汪曼春笑了笑,招呼着秦放进院里坐坐。 “原来是擎天树的后人啊,当初我们回来的时候还去桃源村问过,只知道你太爷爷一家避祸离开了这里,原来是去了无锡。你能回来寻根,也是有心了,小秦啊,不用局促,进来坐坐。” 秦放此时却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在山下初见司藤,惊鸿一瞥、怦然心动,于是便一路追着上山,想有个结识的机会,哪知晴天霹雳,心上人居然是自己的老祖宗。 少年人难掩心事,便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沮丧。只是怕被看出端倪,问起来尴尬,又很快隐藏了起来。 给自己打气安慰了一番,强打起精神来跟着进了院,陪着两位‘老祖宗’聊天。 直到发现司藤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跟他太爷爷是一棵树上长出的树杈的‘亲兄妹’。而是同一片林子里长的‘邻家小妹’以后,便立刻来了精神。 聊不多会儿,汪曼春便推说自己精神不济,要去休息休息,让司藤带着秦放四处逛逛,顺便去看看擎天树当初化形的地方。 自从汪曼春越来越衰老,司藤就越来越少拒绝她的提议。 加之误会解除,又知道秦放是擎天树的后代,虽然嘴上吐槽对方一代不如一代的弱,看着嫌弃不已,但心里其实还是默默的把对方划拉到了保护圈里。 便应下了这‘导游’的身份。 司藤带着秦放去附近游玩,汪曼春又慢悠悠的走回客厅里,躺在藤椅上。 紧急插播的新闻内容从电视里传出。 富士山毫无预兆的喷发,周边数千平方公里火山灰弥漫,整个东京几乎不见天日,就连周围地区空气中都到处弥漫着火烧和硫磺的味道。 当日东京机场国内外所有航线飞机全部停飞,地面交通也陷入瘫痪,城市陷入混乱。 根据专家观测火山口内部发生不明缘由的爆裂,熔岩不仅急速蔓延扩散开来,就连整个山体都呈现出倾塌的现象。当地专家预估这次的火山喷发不仅会比富士山三百多年前的那次喷发更加严重,甚至还有可能超过六级。富士山的消失已成定局,经济损失不可预估,人口伤亡尚在统计。 好在由于我国处于富士山的“上风地带”,风从西向东吹,喷发产生的火山灰也不会“漂流”过来。 汪曼春倒是没想着一次就把那岛给沉了,所以也没真由着异火闹上几个月的,也免得闹大了影响全球气候。 只起了个头,便召回了异火。 不过火山喷发这种事情可不是起了个头后,召回异火就能说停就停下的,异火收回后,富士山又整整喷发十六日,熔岩将整座山都化没了毁掉了几乎整座城市这才缓缓停歇下来。 和平年代,讲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即便刚被对方恶心完,但在面对天灾的时候,当局还是展现出了大国风范,决定在火山灰散去不影响飞行之后支援救助物资,并派飞机接回本国公民。 汪曼春很快便不再关注这件事情,因为司藤忽然你跟她说想去人类的大学看看,顺便读个书。看着站在司藤身后笑得春风荡漾的秦放,汪曼春没有过问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司藤说希望她陪着一起的时候,笑着点头应下。 民宿和林中庭院交给了专人打理,汪曼春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又让人在司藤准备入学的城市提前买了房子,便跟着去了那个城市。 去了城市的生活,对汪曼春来说和在林中庭院依旧差不多。 新买的房子临湖,环境优美,只在院子里便能看尽四时风景,她也嫌少出门。 司藤去了学校,她便依旧每日看看新闻追追剧。 最后一次出门是跟司藤秦放一起去首都看奥运,回来后她便越发的宅了起来。 司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上课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的陪在她的身边。连秦放约她都很少出去。 两年后 电视里响着宫廷剧的主题曲。 斩断情丝心犹乱 千头万绪仍纠缠 拱手让江山 低眉恋红颜 祸福轮流转 是劫还是缘 天机算不尽 交织悲与欢 古今痴男女 谁能过情关 汪曼春拉着司藤的手。让她取了她体内的藤丝。 司藤摇着头不肯。 “我有好好的融入社会,学新的东西,认识新的人,生活的很充实。你不用担心我,就跟上次一样,我会等着你,再找到你。” “不要再等我了,也不要再找我了。司藤,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吗?三千世界,我从异世而来,能穿越重重屏障来到这个世界,认识了你,是种缘分。如今缘分尽了,这世界我留不得了。藤丝我带不走,留在这副躯体里,对你也不好,乖,听话。” 司藤取了藤杀便明显感觉到汪曼春的生机越来越弱,心里难过不已。 “你要回你的世界去了吗?” 汪曼春对司藤一向坦白。 “不确定,只能感觉到有股力量在牵引着我离开这个世界。司藤,秦放对你很好,我很放心,你也不要总是欺负他了,人的一生很短,好好珍惜” 甄嬛传1 纤细的身躯在那厚厚的锦被下找不出一丝分量,微微喘息着仿佛受不住那轻薄的蚕丝,原本胜雪的肌肤因病色而显得越发脆弱,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 如玉又似琉璃的美人未醒却蹙着眉,好似有万般心事难解。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的她如陷入无尽黑暗中,又似被沉入万丈深渊,无力、酸胀,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想要呼救却满口苦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泣,有人声声的唤着:菀菀……菀菀……我的菀菀…… 菀菀?菀菀是谁? 黑暗中摸索着,询问着,终于见到了一点光明,眼睫颤颤着睁开终于看清了眼前。 下一瞬便被人托着背拥入怀里。 她终于想起,哦~菀菀就是她自己呀。 这是一个熟悉馨香又温暖的怀抱,菀菀不自觉的用细嫩的脸颊在那肩上蹭了蹭,如幼时一样撒娇着喊了声:“额娘。” 又抬头喊了声:“阿玛。” 少妇人的脸上全然不见平素的尖刻,只有满满地对孩子的慈爱。 “菀菀终于醒了,你吓死额娘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菀菀摇摇头,默默无语,实际上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觉醒来原本气愤不已的事情,仿佛忽然之间就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觉得平白让父母担心,有些歉疚。 见女儿醒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立马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倒不是对着菀菀,而是一转头看向身后关切着凑上来的丈夫,厉声质问。 “如此亲事,老爷难道真的要认下吗?莫不是要逼死我们菀菀?” 费扬古何尝不疼爱女儿,他与嫡福晋成亲数载才有了这个女儿,之后又连连得子,他和妻子一直觉得是这个女儿带来的福气。 何况,满族姑奶奶在闺中自来尊贵。 他对这个嫡长女更是如珠如宝的爱护着,从来都无有不应。 这次女儿因为不满婚事,气的昏厥过去,一晕就是两天,他急的是连口茶水都不曾喝过,又恰逢休沐不用上朝,就和夫人寸步不离的守了这么两天。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他疼爱女儿就能什么都不顾的。 “此事已经过了明路,就连宫里娘娘……” 一听宫里二字,嫡福晋登时柳眉倒竖。 “凭她一个包衣奴才,得了几分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菀菀尚未选秀她便想横插一手,不过就是怕菀菀挡了她的路,我们乌拉那拉氏不认她这个野路子的姑奶奶!” 费扬古看了眼门口,伺候的奴才丫鬟早就退了出去,这才纵容又无奈的劝着。 “夫人莫要再说糊涂话了,万岁爷下旨让德妃娘娘与乌拉那拉氏连宗,那她就不再是包衣旗乌雅氏而是我们乌拉那拉家的姑奶奶。 夫人今日这气话说过一遍就不要再说第二遍了,传出去了,是不满圣意,是大不敬。” 嫡福晋虽仍有不满,但大不敬的罪她还是不敢认的。只是看着女儿委屈,就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连了宗,她也不配对我菀菀的婚事指手画脚。我们菀菀才貌双绝,出身尊贵,正黄旗贵女又是宗室之后,就算是太子妃之位也坐得,如今却尚未选秀就被她草草的指给一汉军旗! 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此等婚事,岂是良配? 就算她人微言轻做不得太子的主,那他总有个适龄的亲生儿子?好歹是个皇子,居然宁可选庶女,这算什么?这分明是羞辱!” “夫人!” 听到妻子越说越不想玩哈,竟然攀扯上了储君和皇子,费扬古不免急了。 嫡福晋出身爱新觉罗氏,年轻时更有过满蒙第一美人的称号。是不少八旗子弟的春闺梦里人,心性颇高。若非她出身宗室不能选秀,自己也不可能抱得美人归。 费扬古对她一向爱重,情浓时虽然不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承诺绝无异腹之子。 谁料几个月也想不起来一次的妾室居然悄无声息的就怀胎到了七个月,还刚被发现就早产生下了个庶女。 毕竟是亲生女儿,没怀上也就算了,已经生下来了,自然要护着长大。 但这样一来便违背了当年对妻子的承诺,因此费扬古对嫡福晋越发愧疚宽纵,便也由着她这些年处置拿捏妾室庶女。 嫡福晋所说的被德妃选中的庶女便是当年那个瞒到七个月然后早产生下的,他的二女儿宜修。 宜修的出生几乎成了嫡福晋的心结,如今她又越过嫡姐被选入皇家,也难怪福晋气不顺。费扬古想到这里语气便不由的软了下来。 “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子的嫡福晋都只能是万岁爷钦定。即便是皇子生母也最多只能指个侧福晋或格格侍妾,德妃选宜修除了想让乌拉那拉氏和她的关系更加亲密,也是因为乌拉那拉氏适龄女子中只有宜修身份合适。难道你舍得我们菀菀为人侧室?” 合适什么,当然是做侧室合适。毕竟要是让乌拉那拉氏的嫡长女去给一个光头阿哥做侧室,那就不是拉拢而是结怨了。 别说他们不会同意,就是皇帝也不会同意。 “菀菀当然不可能为妾!” 嫡福晋眼睛瞪的浑圆,一副谁敢让她女儿做妾她就撕了谁的做派,端得凶狠。费扬古却觉得她赤诚可爱,宠溺的笑笑。 “我们的掌珠当然不能委屈。” “那孙家的婚事呢?这就不是委屈吗?我们菀菀怎么能许给一个汉军旗的武将?菀菀工于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何能嫁给一介莽夫!? 老爷,不如把这门婚事取消了?” 费扬古眉头紧锁,看着妻子殷切得目光,自然知道她对这桩婚事极为不满。 又看向女儿,他的这个嫡长女确实优秀,自幼聪慧,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词曲一看就会一学就精,就连掌家理事,待人处世也无一处不妥。 他知道妻子教育女儿自幼便给她灌输要嫁便要嫁最好的男儿的思想。 这天下除了皇帝,谁又敢说自己是最好的男儿。只是皇帝比菀菀年长许多,菀菀长成时,皇帝已经四妃俱全,又宣布了不再立后,且立有太子。 所以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太子。直到年前他得到消息,知道皇帝派了亲信到石文炳府上教导石文炳之女宫廷礼仪的时候,他就知道女儿的太子妃是做不成了。 可太子的侧室也是妾。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妻妾一字之差,身份天差地别,男人口头上的情真意切、一时爱宠都不如明媒正娶四字。毕竟也不是谁都跟佟家那个一样没规矩,任由侍妾凌辱嫡妻。 太子地位稳固,其他适龄皇子中,若孝懿皇后还在,四阿哥未必没有一争之力。但皇后薨后,四阿哥回到生母德妃身边。 他因为和德妃连宗,双方牵上了线,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也知道德妃对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儿子没有多少关爱。 与乌拉那拉家联姻,拉拢孙家,也是为了给尚且年幼的十四阿哥争取利益。所以没有她才选更加受宠的柔则,而选了宜修这个庶女做侧福晋。 以他观察看来,若非皇帝不会允许一个庶女做皇子嫡福晋,德妃是想让宜修直接做四阿哥的嫡福晋的。德妃不想给四阿哥一丁点助力的念头很明显。 男人不是不懂婆媳争端,只是大多数时候懒得去管。 德妃不喜欢四阿哥,又怎么会喜欢和他一体同心的嫡福晋? 所以他才为了保下他的长女,答应了这两门亲事。 甄嬛传2 菀菀依在嫡福晋怀里,听着额娘为她争辩,感动之余也有迷茫。 额娘对她要求一向严格,自小便要求她处处比人强。而她也一直顺着额娘的期盼长大。 额娘说她一定要嫁这世上最尊贵之人,她也一直这么要求自己,否则她这些年为了配得上那个位置而吃得苦受的罪又如何值得? 她更想不通明明前一天召她入宫时,表现得极其喜爱她且对庶妹十分冷淡的德妃娘娘,为什么转头就选了庶妹做儿媳却给她指了这样一门亲事。 所以那日,当听说自己被指婚给了孙承运,而宜修将在一个月后入宫的消息时,她立时便觉得天塌地陷、不可思议、难以接受、生无可恋。 只觉得自己过往十三年的努力和付出一朝之间全都成了笑话。 觉得未来毫无希望,一片昏暗。 尤其是额娘自小便告诉她嫡庶有别,她生来就比庶妹尊贵,也会一辈子都比她尊贵。 如今一场婚事,庶妹宜修成了皇家的侧福晋,而她却只能做个小小侍卫的妻子。 即便四皇子在孝懿皇后薨逝后再怎么不受皇上和德妃的重视,也到底是皇子。就算将来封不了王也能做个贝勒贝子,就算宜修只是侧室,那也是皇家的人,自己往后见了她岂不是还要行礼? 输给样样都不如她的庶妹,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以至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瞬间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但此事德妃已经和孙家通了气,阿玛也和孙家换了庚贴,就连皇上听闻也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那便是尘埃落定成了定局。 真像额娘所说的无故去退婚,不仅得罪孙家,得罪促成此事的德妃,就连皇上恐怕也会觉得她不识好歹。 再者,无故毁婚,对她和乌拉那拉氏的名声都不好。 乌拉那拉家虽然只有她和宜修两个女儿,但乌拉那拉氏族中旁支兄弟姐妹众多,她不可能不顾及其他所有人。 真的静下心去想想,孙家这门婚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否则德妃也不可能促成。 孙家虽是汉军正白旗,但孙父孙思克官至甘肃提督加太子太保、振武将军,手握兵权,简在帝心。 孙家原配所出的嫡长子定了大千岁家的四格格。 德妃保媒的这位是孙家嫡次子,乃继室敖汉固伦公主之女计氏所出,和她年岁相当,如今蒙荫做了宫中的侍卫。(私设) 虽说高门嫁女,孙家绝不在额娘为她挑选夫婿范围之内,但孙家男丁有一项祖训,让孙家男儿在众多高门中脱颖而出,成为时下珍爱女儿的各家夫人的首选。 孙家男丁三十五岁无子方可纳妾。孙家男丁在迎娶嫡妻之前也一贯洁身自好。 大千岁家的前三位格格都定了抚蒙,先大福晋爱女情切,才在临终前求大千岁为自己最小的女儿定下了这门婚事。 就是希望她能有有情人相伴,一生平安顺遂。 额娘虽然占着阿玛多数的情谊,但乌拉那拉府中也从来不缺姨娘侍妾,否则也不会有宜修。 她幼时读纳兰词,也向往过一生一代一双人。 只是额娘告诉她,皇室男子难免诸多内宠,她不能改变这一点,但可以学着拿捏妾室,笼络夫君。 那些手段她其实学的十分辛苦,总觉得那样得来的并非真情。 但她反驳不了额娘,因为额娘都是为了她着想。 何况皇家也从不是求取真情的地方。 如今因为德妃横插一手,她被迫免选,一切有了变故,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争取一下不一样的未来? 菀菀攥着额娘的衣袖揉搓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扯了扯额娘的袖子,抬起头,软软糯糯的开口。 “额娘,这桩婚事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阿玛若是去退婚,岂不是抗旨?” 嫡福晋摸了摸菀菀的脸,一脸宠溺,又傲然冷笑。 “傻孩子,此事不过是德妃自作主张,皇上又没有下旨,怎么算是抗旨?” 菀菀看看阿玛,露出担忧的神色。 “可是……可是孙将军……这样不会连累阿玛吗?女儿不孝,不愿阿玛为了菀菀而被人为难。” 嫡福晋愣了愣,看向费扬古,心里也慌了神。她虽然自矜宗室之女,夫家又是满军上三旗出身,但也知道孙思克如今的官职在自己的丈夫之上,同是武将,也算得上是自己丈夫的上官。 如果孙家因为退婚恼羞成怒,岂不是害了家里? 但她在菀菀身上付出的心血令她实在不甘心让自己的女儿做一个寻常的臣妻。她不曾得到的尊位,是她心里不可言说的遗憾。 这些年她将这个希望放在女儿身上,只希望她一飞冲天,如何能接受她庸碌一生? 心里各种念头霎时间轮翻流转,万般思量,仍然没有万全之策,只能拖延。 “难道就只能让我们的菀菀受这样的委屈吗?老爷,妾身知道你也定是舍不得的。 这样,菀菀还小,不如就拖几年?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光景,我们菀菀如此优秀,若有更好的选择,想必孙家也不敢不识相的。老爷,你看呢?” 嫡福晋心里不无恶毒的想着,孙思克和费扬古这个在京的武官不同,他是要带兵在外征战的。战场瞬息万变,指不定哪天就……到时候孙家又有谁能奈何得了。 何况她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坚信她能配得上更好的人。 费扬古和嫡福晋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其实他心里又何尝没有奇货可居的念头。 否则这些年也不会任由夫人挑起女儿的心性,还千方百计的帮着寻请诸多名师教导。 “菀菀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又怎么舍得她早早出嫁?菀菀和孙家次子都尚且年幼,就算定下亲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年。 我还想多留女儿几年呢。” 费扬古慈爱的看着菀菀。 菀菀却觉得眼前的父亲形象实在割裂。 她不否认父亲疼爱她,她也是在这个家里一直得到偏爱的那个。 可这个慈爱的父亲似乎忘了宜修比她还要小两岁? 她不经思量,父亲对她和宜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她知道作为既得利益者,她不必深究缘故,但阿玛的双重标准对待,真的仅仅是因为她是心爱之人的女儿,而宜修是他被算计后生下的产物吗? 甄嬛传3 菀菀与孙承运的婚事虽然已经定下,但费扬古和福晋都一致决定拖上几年再做决定。 菀菀虽然对这门亲事已经没有那么排斥,但也不想过早出嫁,因此顺从父母的安排。依旧如从前一般攻读诗书,修习礼乐。 到是宜修,在一个月后就被德妃娘娘派人接进宫里。 只是菀菀也不想再继续毫无主见懵懵懂懂的按着阿玛额娘的安排生活下去了。 自醒来后,她心里便隐隐有了些想法,想要将一切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很多事情,她就算想知道,也不可能自己亲自去问去查,她需要有人来替她办这些事情。 乌拉那拉家排场大,即便是不受重视的宜修身边都有不少人伺候。更遑论家中最受宠爱的菀菀。 她的院里光是跑腿洒扫的丫鬟婆子就有八九个,另外还有四个大丫鬟贴身伺候,并统管着她院里大小事宜。 四个大丫鬟中以额娘送到她身边的青阳为首。青阳是她乳母的女儿,她乳母又是额娘的陪房。乳母一家都是乌拉那拉家旗下的包衣。 十分忠心。只是忠心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青阳照顾她,自是事无巨细十分妥帖。只是菀菀近来越发烦她,总是明里暗里的给她洗脑,说嫡福晋最是看重格格……嫡福晋都是为了格格……格格切不可忤逆嫡福晋…… 额娘待她好,她当然知道。但知道并不代表她乐意自己身边的人整日试图借此掌控她。 所以近些日子对青阳便冷落了些许。 转而开始提拔起白藏。 白藏是卖身乌拉那拉家的汉人奴才之后,从她祖父那一辈起就签了死契,除非主家开恩,否则连赎身的机会都没有,是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要为奴的。按着汉人的说法,她是乌拉那拉家的家生子。 她从生下来,便被定下要送到菀菀身边伺候,才四岁便跟在菀菀身边端茶递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大些便被提到菀菀身边做了贴身侍女。 因是自小调教的,所以在她眼里,除了菀菀其他人都要退射一地。 就算是当初菀菀不想学骑射而被额娘责罚的时候,她都敢站出来护着她,跟嫡福晋呛声。若不是念在她衷心,那一次她恐怕就要被嫡福晋给下令打死了。 虽说明面上她院子里是四个大丫鬟,但实际上一直以来最得用的就只有青阳和白藏。她俩一个管着菀菀的钗环衣饰等重要的贴身物件,另一个则负责她所有入口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饮食医药。 另外两个大丫鬟被她们打压排挤的跟个透明人似得。 不过前几年她们俩也自有自己的好处,否则也坐不上贴身大丫鬟的位置。 她俩是一对双生姐妹,到了菀菀身边后被赐名槐序、元序。 菀菀自幼学舞,嫡福晋为了让她精进,特意延请教坊司的舞蹈大家入府教导。 甚至还拨了些人给她陪练。 槐序、元序就是当年陪练的小姑娘之一。 菀菀出师后,其他小丫头都被打发去了别处当差。 只有这对姐妹,菀菀觉得她们颇有灵气,便留在了自己身边。 只是她要学的东西太多,舞蹈只能占一小部分。这两姐妹又不是生事的人,从不在青阳和白藏面前要强。 菀菀练舞,她们陪着。菀菀忙别的,她们除了编排新舞,就只在院子里默默处理些杂事。 因此菀菀觉得她们懂事,对她们感观很好。 培养人打探消息,自然是要找最信任的心腹。菀菀的首选自然是白藏。 但她院里还有个青阳。 额娘对她一向管束严格,如果她要做的事情被青阳知道,也就等于是被额娘知道了。 菀菀显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藏牵制青阳,那她身边能用的就只有槐序和元序姐妹。 槐序生性活泼开朗,在府里下人群中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菀菀便让她帮自己看着府里各处,了解一些动态。 元序性子内敛沉稳,虽然是妹妹,但以菀菀观察,这两姐妹里还是她做主出主意的多。 菀菀便给她手牌,让她时常出门,打听府外的消息。比如孙家……毕竟是她的未婚夫家,菀菀不想一无所知。 此事事关名节,所以早早才特意让更沉稳的元序去办。 不过元序这边还没有消息,槐序这里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四阿哥尚未开府,二格格也才十一岁,虽然以侧福晋的身份进了宫,但也只是陪四阿哥在阿哥所住着。” 这一点菀菀并不意外,毕竟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子大婚后才能出宫开府。 如今宜修入宫是做侧福晋,自然没有执掌一府的权利。 她点了点头,示意槐序继续说下去。 槐序见菀菀有兴趣,心里因为妄议主子的惶恐顿时消失,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我听崔嬷嬷说二格格入宫前,四阿哥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格格。不过这位齐格格并不受宠。二格格入宫后,四阿哥就彻底将那齐格格抛到脑后了。只和二格格亲近,二格格每日去永和宫晨昏定省学规矩,四阿哥都会去接……” 槐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菀菀,想着以前白藏被福晋责罚,大格格总是护着的,就壮起胆子。 “我还听说,福晋知道了似乎不太高兴。” 从前菀菀沉浸在额娘的疼爱中,又有青阳时时在旁边洗脑,她只觉得额娘做什么都是对的。但那次昏迷后醒来,她时常会现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去看身边的一切。 也就渐渐看清,额娘从不是她心中的完人,她也会妒忌、会恶毒。 她对宜修这个庶女的打压是菀菀从前从没想过的。 宜修进宫后她才辗转知道,她的这个庶妹这些年在府里只是看着表面风光,似乎她有的她也都有,身边仆从环绕。但其实,她连日常生活都要靠和侍女一起绣帕子换来的银子维持,否则连一口热饭菜都吃不上。 仅识得几个字,也是幼时祖母还在时让她抄经书学来的。 额娘放任宜修长大,不过是因为宜修样样都不如她,留着来对比突出她的出色。 同意宜修进宫,也只是因为看不上被生母不喜的四阿哥,又被皇上亲口说‘为人轻率,喜怒不定’,觉得他没有前程。才利用宜修进宫来进一步拉拢德妃。 但如果四阿哥和宜修两情相好,对她关怀备至,那恐怕也不是额娘想要看见的。 至于那位齐格格,菀菀在德妃宫里也见过一面。容貌不过清秀,还比不上宜修清丽娇俏。性子又稍显冷淡木讷,不似宜修自小在夹缝中长大,懂得讨好人来自保。 况且齐将军一脉人丁稀薄,齐将军死后,齐家大厦倾覆。若非皇帝念其功劳,不忍齐家幼女无人教养,下令接进宫中,交给了当时的佟佳贵妃后来的孝懿皇后抚养,这位齐格格也许连选秀都机会都不会有。 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容貌、性格。皇家的阿哥们哪个不是人精一样,又怎么会看得上? 所以齐月宾即便有和四阿哥一同长大的情分,也很难被他喜爱。 甄嬛传4 即便有万岁爷下旨连宗,又有宜修入宫为四阿哥侧福晋,但德妃和乌拉那拉家的关系想要更加亲密,显然不止这样就足够。 德妃更清楚,在乌拉那拉家谁才是能够影响决策的人,因此频频召乌拉那拉福晋和菀菀进宫。 福晋因为德妃做主定下菀菀婚事的事情,对她十分不喜,推了两次。 但德妃其实简单角色?能以包衣身份短短几年便坐上四妃之一的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美貌。 即便福晋行为无礼,德妃却从不生气,甚至还在人前替福晋说话,以至于一时之间宫里宫外都知道德妃娘娘温柔贤淑,善良大度。 与之相对的自然是福晋跋扈目中无人。 福晋是高傲,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但也不蠢,知道继续拒绝下去,对自己的名声不好,便咽下这口气。没几天便递了帖子,带着菀菀进宫请安。 进宫前还欲盖弥彰得放出自己前阵子生病了的消息。 聪明人都知道,这样的话就是借口,本就不指望相信。 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 一个乌拉那拉家和德妃同气连枝,并无不合的态度。 态度表明了,福晋也不愿意再‘自降身份’去德妃宫里屈尊降贵。便索性每次都只让菀菀自己进宫。 好在德妃对菀菀是真的十分爱护。每次菀菀进宫请安,她便早早的打发人入宫门口等着。遇到天气热了的时候,还会破例让菀菀用她的轿辇代步。 过了八月,京城依旧酷暑难当,这年没有出宫避暑,妃嫔们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德妃知道菀菀体弱,入暑后便很少召她入宫,直到近日得了一本曲谱,里面有几首曲子因岁月侵蚀,纸张损坏而残缺,听闻菀菀擅长此道,便召了她进宫。 一是赠谱,二则也是为了看看菀菀是否名符其实。 她本人也算少慧,又肯刻苦。虽然出身包衣,但也是倾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除了出身,其他的并不比那些上三旗的贵女差多少。 只是身处深宫,很多时候需要守拙。 而她也很早就知道,当今喜欢的是她的温柔小意。 所以她也渐渐忘了自己除了温柔小意,其实自己也曾经有过擅长的爱好。 她取了筝,轻触琴弦,自言自语般的叹了一声‘好久不见’,便遣了竹息亲自去接。 步辇停在神武门边,接到要等的人便稳稳抬起。 走了一段路,菀菀手持团扇挡在额前,侧着身子问。 “竹息姑姑,上次似乎走得不是这条路?” 竹息步子很小,走得很稳,但速度却很快,紧紧的跟在步辇旁,以便主子随时传唤,这是她的习惯。此时被派到菀菀身边,她也丝毫不曾轻慢。 “回格格,娘娘吩咐别让格格受了暑气,所以这次走的是另一条阴凉些的路。绕过北五所,走天穹宝殿旁的小路,也能到永和宫。” 菀菀了然的应了一声。 步辇匆匆远去。 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经过天穹宝殿后不久,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蹙着眉看着他们远去。 “梁九功,那是哪个宫里的?” 宫里是有规矩的,除了四妃和佟佳贵妃,除非有皇帝恩典,否则不能乘辇代步。 刚刚过去的辇上显然坐的不是那几位娘娘。 梁九功只打了一眼,再看着皇帝的神色,便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也或许是一时没想起。但皇帝是不会错的,错了梁九功也不敢说,只能委婉提醒。 “回皇上,奴才瞧着轿辇旁跟着的似乎是德妃娘娘身边的竹息。” 皇帝一开始确实以为轿辇上坐的是自己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妃嫔。毕竟选秀刚过,宫里新进了好几个新人,最近忙于朝务,还没来得及雨露均沾。那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也都快不记得了。 如今梁九功一提那德妃的宫女,皇帝立刻便想了起来,一个半月前德妃跟他说过,她有个十分喜爱的娘家侄女,只是身子骨不太好,所以想求个恩典,让她进宫的时候暂用她自己的步辇。 “乌拉那拉家那个定了孙家的大格格?” 想起刚刚匆匆一瞥的侧脸,色白如纸。‘身子查成这样?难怪要绕远路走这边,再晒着怕是要中秋。’皇帝心中腹诽。 梁九功应是。 皇帝眉头更深。 好半晌才道:“让老大把四丫头身子养好些。” 且不说大千岁忽然收到这句口谕时有多么的莫名其妙,还以为是有奴才苛待女儿,很是大张旗鼓的在府里查了一番,又敲打了几个孩子身边的人。 四格格则受宠若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如其来的收获了好大一份父爱。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皇帝是因为觉得菀菀身子不好,怕她不能生养。 次子嫡妻身子差成这样,能不能生了?孙家还有男丁三十五无子才能纳妾的祖训。这门婚事自己之前应了,还让乌拉那拉家的大格格免选,听说两家都很满意,已经换了庚贴,自己现在也不好棒打鸳鸯。 还好孙家长媳是自己的孙女,总不会叫孙家真的绝后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才让自己的大儿子好好养闺女,总得给孙家嫡支留条血脉。 毕竟……孙思克又要上战场了呀。 菀菀到永和宫的时候,宜修和齐月宾也在。 两人乖巧的一左一右的站在德妃身后。 德妃对她们淡淡的,屋里明明有三位主子,却依旧安安静静地。 直到菀菀踏进屋内,德妃脸上才带上了笑容,伸着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好孩子,累着你了,先去换身衣裳,屋里有冰鉴,别着了凉。” 又吩咐人去取那件蝴蝶织锦的裙装。 柔则一路走来,确实出了不少汗,虽然不至于虚成这样,但湿湿粘粘的也确实不舒服,便给德妃行了礼,又给宜修和齐月宾见礼,便匆匆去了厢房换衣服。 德妃的曲谱确实难得,菀菀见猎心喜,几乎沉浸其中。心中模拟一番后,便有了想法。 德妃一见便立刻让人把筝拿上来。 菀菀却是一笑拒绝。 “娘娘容禀,此曲曲调高昂,臣女觉得用琵琶弹奏最佳。” 甄嬛传5 菀菀提出用琵琶弹奏来还原古曲,但德妃宫里并没有合适的琵琶。 去乐府取琵琶似乎又有些劳师动众。 宫里的娘娘各个八百个心眼子,万一说了什么连累德妃就不好了。 菀菀正准备退而求其次,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做背景板的齐月宾倒是难得开口。 “妾有一把凤颈琵琶,声音还算清亮,乌拉那拉格格若是不嫌弃,妾命人去取来。” 菀菀对她柔柔一笑,转向德妃。 “谢过齐格格了。菀菀正为难呢,此曲若无琵琶,恐怕少些意境。我不善古筝,勉强弹奏,也怕辱没了姑母的心爱之物。好在齐格格替我解围,再三谢过了。” 菀菀说着便起身行谢礼,齐月宾自是避过,两人又客气了一番便打发人去取琵琶。 不多会儿,齐格格身边的吉祥便取了琵琶回来。菀菀接过琵琶,试了音,眼睛一亮,对着齐月宾满意一笑,便拨弹起来。 只见她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乐声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音不过高,节不见促,端的雅正。 德妃频频点头,齐月宾惊叹不已,宜修则更多的是注视着自己得这个姐姐,心生艳羡。 她和柔则虽然是姐妹,但过去她在府里和自己的这个姐姐并没有多少接触。 她只从下人口中听说嫡姐是世间一等一难得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宽和、性情极佳。她常年被嫡福晋据在一隅小院,嫌少能够出门。 连阿玛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更不用说府中其他兄弟姐妹。 她只曾远远的看过嫡姐一眼。 那日,嫡姐在院中跳惊鸿舞,当时她只觉得很美,说不出的好看,后来看了几本书才知道那样的身姿被称作‘翩若惊鸿,皎若游龙’。 嫡姐一舞作罢便拉着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拿了纸笔在案子上写写画画,时而蹙眉、时而开怀,天真又美好。 就如今日这般。 她总是可以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就连德妃的安排的筝也能轻易拒绝。 而自己宜修忘不了那天,她因为看嫡姐跳舞看呆了片刻,便晚了给福晋送经书的时辰,被罚了一个月的月例。之后还因为没有银子打点大厨房,而吃了好久的冷饭冷菜。 想到这里宜修不由得松了口气。 心道: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是四阿哥的侧福晋了,嫡母再也拿捏不了她的了。德妃虽然待她冷淡,可也不会刻意磋磨她。 何况她有四阿哥,宜修摸摸手腕上的镯子,脸颊渐渐发热,心中满是甜蜜。 四阿哥是她的天神、是她的救赎。他对别人总是肃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却会温柔的叫她‘小宜’,跟她说不要怕,他会护着她。会每日来永和宫接她,会记得她的生辰,会亲手为她戴上一对镯子,会对她说‘愿如此环,朝夕相见’。 宜修觉得自己过去十一年的苦难,在遇到四阿哥的那一天起,就都过去了。 所以即便德妃对她冷淡,她也对德妃心怀感恩。 感谢她选了自己,而不是嫡姐。 想到四阿哥,宜修抿唇一笑,隐秘的快乐止不住的从心头不断蔓延出来。 再看向姐姐,也坦然了许多,毕竟她们终究是要走不一样的路的。 众人听得皆是沉醉,菀菀却蓦得按住弦,琵琶声戛然而止。 她蹙眉沉思,试了几个音,似乎都不大满意。 齐月宾似乎有些想法,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德妃重规矩,她和侧福晋宜修身边都还有德妃派来教规矩的嬷嬷,刚才贸然出声,嬷嬷就变了脸色,若不是乌拉那拉格格解围,接受了她的建议,恐怕稍后她会被嬷嬷训诫。 菀菀是个细心的,虽然仍在琢磨,但也分出了心思留心身边的人。毕竟是在宫里,由不得她太忘我。因此也注意到了齐月宾先前的小动作。 拨了下弦,弹了两个音,然后一脸真诚的问她。 “齐格格的琵琶保养的极好,看得出来极受珍视,想必也是个中好手,依格格看这里是该扬还是抑呢?我试了几次,总觉得都不大满意。不如齐格格试试?集思广益吗。” 她说着便将琵琶递给齐月宾。 齐月宾却不敢贸然接过来,连说不敢班门弄斧。即便这本就是她的琵琶,即便她刚才确实灵光一现、有些想法。 直到德妃开口,让她试试,齐月宾这才接过琵琶。 她按着菀菀之前修复的部分弹了一遍,然后街上自己想到的部分,果然浑然天成、十分出彩。 只是不能尽善尽美,总觉得仍有遗憾。 菀菀接过琵琶又试了几次,将残谱补全。 她的技艺比齐月宾更好,补全的曲谱经她之手弹奏出来,就连德妃都连声称赞。 出宫时,虽然日头依旧毒辣,但比进宫时多了几丝凉风,倒也没那么难挨了。菀菀便推辞了步辇,仍被竹息领着送到宫门。 正逢侍卫换班交接,人来人往,未免被冲撞,菀菀随竹息避到一旁,准备等他们走远。 就见侍卫中有位看着年纪尚轻的,站在人群中呆呆的看着她,直到被同僚推了一把,才回过神了,满脸通红的跑开。 菀菀知道自己生得好,这些年五官长开了便越发出挑。虽然她很少出门,也刻意避讳外男,但也曾在寺庙遇到过见了她便呆呆傻傻的小沙弥。 因此小侍卫的举动,她虽不喜,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觉得这样容易被女色所迷的人,还好是在宫门一带巡视,而不是在后宫,否则怕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不过菀菀此时并不知道,这个守宫门的小侍卫很快便被调到了御前。 孙将军出征在即,费扬古和福晋对这门婚事都秉承着‘骑驴找马’,能拖就拖的态度,自然不会对孙家表现得有多热络,因此也几乎毫无表示。 整个乌拉那拉家或许只有菀菀还把这门婚约当成一回事,恪守着礼仪。 并以大千岁府上四格格的例子劝说费扬古。 同样和孙家定了婚约。不管大千岁是为了拉拢朝臣,还是因为儿女亲家,那边府上派人去了孙家,乌拉那拉家便不好不闻不问。以免失礼孙家,还得罪大千岁。 毕竟人家大千岁都派人去了,你们乌拉那拉家总不能比爱新觉罗家还尊贵 甄嬛传6 福晋知道菀菀劝说费扬古去了孙家的事情,大发雷霆。 生怕女儿误入歧途,开始每天盯着她给她洗脑,让她重视自己的前程,不要被小门小户迷了眼。每天碎碎念着,让她找一个人上人,至少不能比宜修差。 随着宜修在阿哥所的日子越过越好,福晋急得几乎疯魔。甚至起了念头让菀菀参加下一届选秀,全然忘了她还有婚约在身。 被额娘逼得,菀菀发现自己越来越会阳奉阴违了。 额娘不管说什么,有道理的听一听,其他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元序安排的人顺利的进了孙家,已经传回消息,她的那个未婚夫身边很干净,自订了婚后更加洁身自好,不仅拒绝了他生母安排的通房,就连同僚邀约去喝花酒都一推六,从不应邀。 菀菀对这一点十分满意。 毕竟如今八旗子弟家世稍好些的,十一二岁才出精,家里便都会备下通房教导人事。虽然通房大多地位低微,威胁不了正妻。 但男人么,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是特殊些的。如今宫里的荣妃不就是这样? 菀菀如今没有额娘那样攀高门的心思,但却对这一点越发在意。 她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心里还有除了她以外的人。她会努力的做一个好妻子,自然也一样夫婿一心一意。 重阳过后,天气渐渐凉爽,德妃所赠的曲谱基本都被复原,只有其中一首,需得查些史料来验证,并寻找灵感。 菀菀派人在坊间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需要的书籍。便索性拿了曲谱进宫去求德妃。 永和宫里。 宜修进宫已有大半年,宫里的规矩也学的差不多了,四阿哥又常常找她侍墨,德妃这里她便不怎么来了。 德妃也顺势免了她和齐格格的请安。 不过齐格格因为备受四阿哥冷落,时常还是会到德妃这里来请安,也算是宫中女人打发时间的方式。 菀菀五次来总有两三回能见到她。 齐月宾喜欢琵琶,每每遇见她便会找机会请教。 菀菀常从她的曲意中听出情思愁绪,但她实在是个性情平和的人,不仅对辜负她情意的四阿哥毫无怨言,甚至就连对从四阿哥那里夺走也她原本就不多的关注的宜修,也只有艳羡,从无怨怼之词。 菀菀也因此愿意和她多接触。 菀菀在德妃和齐月宾面前弹了最后残缺的那首曲子,集思广益,看能不能有所突破,毕竟之前齐月宾就曾给过她灵感。 只是这次并没有惊喜。 菀菀像德妃提出想要修复古曲,需得了解当时当地的民俗风情,并问她能不能帮忙寻找。 德妃看了一眼菀菀,眼波流转间笑着应下,却没有派人去取书,而是给菀菀指了条路,让她自己去寻。 借口也很充分。 “宫女们不识字,也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书,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你自己去找找看,不管有没有总放心些。 我见你喜爱诗书,宫中藏书众多,若有喜欢的也不防借阅。” 菀菀对宫中藏书垂涎已久,毕竟许多书在坊间是买不到了。 乌拉那拉家是满人入关,早几代多为武将,因此家中并无太深的文化底蕴,那些汉人贵族动辄整楼的藏书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很难得的。 尤其是那几年因为朝局,许多书成了禁书,宫外根本不可能见到。 菀菀对宫中藏书心生向往,但还是要顾着宫规。 “藏书楼所在临近前朝,臣女贸然前去恐怕不妥?” 德妃久居深宫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事情能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做。从容的给菀菀释疑。 “贵妃宽容,允许后宫中人借阅藏书以慰寂寞。你以我的名字去取书便是,只需避开圣驾以免冲撞。 不过此时皇上应当还在早朝,所以无妨。” 到底还是想要看书的心思占了上风,知道不会触犯宫规,便欣然应下。 和齐月宾一起出了永和宫。 齐月宾要回阿哥所,和菀菀并不同路,两人在永和宫外便分头扬飙。 竹息先前去帮德妃取糕点还没回来,所以这次陪着给菀菀引路的是德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春貌。 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到了地方给管事的三两句便将事情交代清楚,然后陪着菀菀去找书。 说是陪她找书,但春貌是真的不识字,只静静地跟在一旁。 离开前德妃交代过,允她找了书后直接出宫回府,所以春貌还得等着一会儿送她出宫门。 满屋书籍,菀菀看的沉醉,恨不能把所有书都搬回去。 但她不能,按着规矩,她只能一次带走两本。回头还得按时归还。 所以此时所有书都在面前,她瞬间挑花了眼,这本看看,那本翻翻,没一会儿便忘了自己是来找什么书,只盯着手上的书看的入迷。 甚至觉得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春貌也不催,等到菀菀察觉到光线偏暗,回过神来的时候。 书架一侧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菀菀见他,身长清瘦,面上有须,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顿时心头一紧,条件反射比脑子更快,已经伏下身来准备请安。 而春貌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已经跪倒在地,额头紧紧叩地,抬也不敢抬起来。 显然是有人让她禁声。 皇帝其实并没有生气,这边的书阁所藏的多是一些文史杂记。早前贵妃就跟他回过,希望能允许妃嫔借阅此处书籍。 他也不想对着不学无术的女人,加之那阵子繁忙少去后宫,为了防止妃嫔太闲生事,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只是妃嫔来此多是为了偶遇他,以至于他烦不胜烦。 后来贵妃严令不许后宫妃嫔在藏书阁冲撞他,这才安生许多。 何况菀菀看着便知道年纪尚小,就算选秀进宫,也定是此次新进的妃嫔。规矩上差些,还能包容。 之所以一脸专注地过来盯着菀菀,除了好奇自己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惹人怜爱的美人,更多是因为她手中拿着的那本书。 所以还不等菀菀把安请完,皇帝就已经从书架一侧绕过来,拉着她的手把人拉起,心情颇好的问。 “看的那么专注,看懂了?” 菀菀见他这般亲昵情态,猜测皇帝估计误会她是后宫妃嫔,连忙用上几份力,将手抽回,俯身下拜。 “臣女乌拉那拉氏,得德妃娘娘恩典,前来借阅书籍,不想一时入迷忘了时辰,以致冲撞皇上,还请皇上赎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甄嬛传7 皇帝听了菀菀的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眼前的人并非他的妃嫔。 而是进宫给德妃请安的外臣之女。他甚至还记得,和德妃连宗的乌拉那拉氏嫡支只有两个女儿。 一个给了老四做侧福晋,一个定给了孙家次子。 自称臣女的,自然就是乌拉那拉家的那个嫡长女。 他看了眼前的乌拉那拉氏许久,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他的德妃了。 乌拉那拉氏的美貌毋庸置疑,即便是早年以美貌着称的卫氏和德妃在她面前也失了颜色。 楚楚可怜的柔弱风姿尤胜这两年他最宠爱的舒妃。 可他知道,柔弱只是她的外表,其实她性格坚毅,颇有风骨,否则不会即便害怕还敢无礼的把手抽走表明身份。 何况,能看得进去这本书,她应该还很有才情。 皇帝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她进了宫,自己一定会宠爱她的。 德妃在选秀前便设计让此女定下婚约,无非是怕宫里再出一个宠冠后宫的‘舒妃’。舒妃出身异族,即便得宠也影响不了大局。 但乌拉那拉氏不同,出身满族八大姓氏上三旗正黄旗的嫡长女,若是受宠,之前便是贵妃。 皇帝能理解德妃不让乌拉那拉氏选秀,但却不明白她现在又为什么把人送到自己面前。 别说此事只是意外,前朝后宫从来都没有那么多意外。 一个书痴的性子,他不相信他的德妃会看不出来。 能看出来,就必定会猜到她会错过离开的时辰。他进来时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德妃派来的宫女站在一旁出神,一点也没有提前提示的念头。 但不管德妃是怎么想,也不论他此时见了乌拉那拉氏有多么可惜自己错过佳人。 但自诩明君的他,做不出谋夺臣妻的事情,他也绝不会踏上皇父的后尘。 皇帝将一只手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那本从菀菀手上取回的书。脸上神色淡了些,仍问了先前的问题。 “你还没回答,这书你看的明白吗?” 菀菀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回皇上的话,臣女只觉得此书所载字字金精美玉,妙不可言,只是有些章节因文字不通之固不甚了了。” 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菀菀,将那卷书递到她面前。等菀菀双手接过书卷,他只站立片刻,便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小小女子,能看出此书精妙之处已是难得,既然喜欢,朕便许你将此书十三卷带回家去慢慢研读。” 出门后又吩咐梁九功换了藏书阁的管事,并交代以后准许菀菀自由出入藏书阁,随意借阅藏书。 菀菀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知道人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了才抬起头看向春貌。 “格格赎罪,格格赎罪,是奴婢偷懒,不小心睡了过去……格格赎罪……” 春貌不停的嗑着头,其实她不必磕头,因为她是宫里的宫女,就算犯了错,菀菀也没有这个权利处置她。 之所以磕头认错,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是谁指使她警告管事不许提示她阅书时辰到了,也不是她刻意不提醒菀菀皇帝进了藏书阁。只是因为她无意中犯懒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和别人没有关系。 明知处置不了,也明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菀菀不准备无谓的去得罪背后之人。何况,明知是在宫里她却看书还敢看入了迷,是她大意了。 这些日子的和颜悦色和情投意合,让她天真的把德妃真的当做了可以依靠信任的姑母。竟忘了当初额娘告诉她的话。 额娘虽然贪图荣耀,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德妃心机深沉所图甚大,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将她指给了孙家。 菀菀同样也想不明白,德妃今日这出是为了什么? 她不是不希望她入宫吗?又为什么让她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想不通的事情暂时不想,重要的是眼前。 任由春貌继续嗑下去,恐怕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就要红肿起来。若让她顶着一头红肿穿过大半个紫禁城回到永和宫,那自己还不一定被传成什么样的暴虐性子。 于是菀菀只能恍然未觉的对着春貌柔柔一笑,一派纯真柔弱的样子拉起她。 “吓死我了,都怪我看书看的忘了时辰,险些连累了春貌姐姐。还好圣上没有怪罪。 哎呀,都这个时辰了,姐姐,我该出宫了,你送送我?” 春貌只觉得这位乌拉那拉家的大小姐抓的自己很紧,似乎很怕的样子,把她当作唯一的依靠一般,让她怎么也跪不下去。 春貌观察着菀菀,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虚伪,却忍不住对着那样无助的脸心生怜爱。 她想起当初四阿哥侧福晋入宫时,娘娘对竹息姑姑提起的乌拉那拉家大格格。 娘娘说那位大格格虽然容貌出众,世间少有男子能够抵挡,但却性子太柔,又有一股子痴性,不适合生活在宫里。 春貌看着这样的菀菀,只觉得她太过天真,竟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心里便不由替她庆幸,还好皇上放弃了,否则这样一个人若入了宫,即便有皇上护着,也是活不长的。前朝的董鄂妃就是例子。 菀菀出了宫,临走还不忘带上【几何原本】的全书十三卷。一进家门便吩咐白藏去请大夫,并放出自己受惊过度,心悸气喘食欲不振以致病倒的消息。 之后便以养病的借口,整日宅在房中,专心研读那带回来的【几何原本】。 前几年,因传教士徐日昇在皇帝面前演奏西洋乐被赞,福晋便请了洋人教导她西洋乐器。 虽然因为那洋人行为不拘小节,很快便被额娘辞退,但菀菀还是跟着他学了不少西洋的文化,其中就包括他们的文字,和一些简单的数术。 但当年所学毕竟有限,所以遇到稍微高深些的问题她便不解其意。 可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自己应该会的。 觉得那些公式都很熟悉,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不明白。 甄嬛传8 永和宫 德妃一手按在曲谱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那曲谱正是菀菀修复后,亲手誊抄的那本。 竹息换了一盏茶,又将取回的点心摆上,便默默站到了一侧。 茶凉了一盏又一盏,德妃才忽然问。 “什么时辰了?” 竹息换茶的手顿了顿,看了眼外间光线。 “回主子,巳时一刻了。” 德妃合上书页,“巳时,该下早朝了。” 竹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接话。 德妃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过了良久才自言自语般呢喃。 “我是不是错了?” 竹息换了一盏茶,递到德妃身边。 “娘娘也难,大格格会体谅的。” “那孩子性子柔,又有一股子痴性,本就不适合皇家人,所以我当初才选了宜修。早知道现在,还不如当初……” “娘娘亲近乌拉那拉家,所以处处受制,这是乌拉那拉福晋替大格格选的路,娘娘也是无可奈何。”竹息劝着。 德妃似乎被说服了一样,神色轻松了些,让竹息打发人去藏书阁探探情况。 竹息领命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只是还没等人回禀。御前的太监便来传了旨意。 太监走后,德妃的身子便晃了晃,被竹息牢牢扶着才没有失态。 菀菀是几天后才知道,那日她出宫后,皇帝下令让德妃娘娘给太后抄经祈福,没说抄多久也没说抄多少,只说静心方才虔诚,算是被变相的禁足了。 乌拉那拉夫人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直说德妃无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菀菀这才明白,当日她在宫里遇到的事情,竟还有额娘的插手,她的这个额娘竟还没有放弃让她攀龙附凤的打算。 碍于孝道,菀菀无力反抗额娘,只得消极处置。不再进宫,也越发懒怠出门,只一心躲在闺房绣绣嫁妆,看看书,研究研究术数。 前朝战事紧张也不影响乌拉那拉夫人上蹿下跳。 直到皇帝带着诸皇子亲征噶尔丹,费扬古也上了战场,乌拉那拉夫人这才消停了些。 数月后,孙思克孙将军大败噶尔丹,追奔三十余里。 大军还朝。 皇帝下诏褒赞,将孙思克召到京师,命侍卫迎劳,赐袍褂帽靴等物,御制诗“鹰扬资远略,宿望在西陲”。 入觐畅春园,赐御书绥怀堂额及端罩四团龙补服、孔雀翎朝帽、朝衣、朝珠、鞍马。又让他镇守肃州,侦察噶尔丹的下落。 并特许他在长子大婚后,才返回任上。 眼看孙思克简在帝心,孙家满门荣耀,孙承运本人也被提拔到了御前,前途无量,再加上菀菀对乌拉那拉夫人想要让她扬名的计划并不配合,让一直以来一头热的乌拉那拉夫人终于熄了几分心思,也开始正视起了这门婚约。 虽然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但好歹已经不阻止孙承运往菀菀面前送东西了。 是的。 自从孙承运和菀菀订婚后,除开正式年节走礼,孙承运私下也会往乌拉那拉家送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以示对未婚妻子的重视和亲近。只是这些东西之前从来都到不了菀菀面前,便会被乌拉那拉夫人嫌弃并退回。 菀菀看着眼前的一对玻璃瓶,心道她的这个未婚夫倒是消息灵通。 前几日她心血来潮,想要做个实验,为了看清蒸汽,才让元序去琉璃厂帮她寻对玻璃瓶子。元序还没买到合适的瓶子,今天孙承运便送了一对玻璃瓶来。 很难不怀疑,这些年她在让人观察这个未婚夫的同时,未婚夫也在让人观察她。 乌拉那拉夫人还在一旁絮叨,嫌弃玻璃瓶子成色一般,说菀菀若是进了宫,要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就是上等琉璃也能随便砸着玩。 菀菀听着,并不回答,只默默给了白藏一个眼神,让她将自己准备的回礼送了出去。 她心里清楚,只要她不配合,额娘的满腹心思终究要作废。 说来,这几年乌拉那拉夫人渐渐熄了让菀菀进宫的心思,也少不了舒妃的功劳。 宫里早年的妃嫔虽有地位,但大多都早已失宠。 德妃自那年藏书楼事件之后,虽然很快就被解了禁足,但却从那以后很少伴驾,几乎处于失宠的状态。宫里舒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就算有新人入宫也分不了舒妃的宠。舒妃的十七阿哥甚至还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在诸皇子中是只有幼时的太子才有的待遇。 可即便舒妃得宠至此,但十七阿哥依然不被人看好,原因无非是因为太过年幼。 乌拉那拉夫人也是因此觉得菀菀即便入宫得宠,也已经失了先机,于是又将目光放在皇子身上。 但大千岁已有嫡子,又有继妻。太子这边,太子虽然屡屡犯错,但太子妃代掌宫权,地位稳固。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被乌拉那拉夫人看在眼里的四阿哥居然封了贝勒。 宜修也在及笄后和四阿哥圆房,并很快就怀上了孩子。 听说四阿哥承诺,只要宜修生下阿哥,四贝勒便会替她请封福晋,乌拉那拉夫人坐不住了。 得知德妃传她入宫,菀菀放下书,叹了口气。 藏书楼之事后,德妃虽然一如往常,时有赏赐,但菀菀已经三年没有进过宫了。有些事情不必说开,心照不宣即可。 何况,菀菀也清楚,当年德妃虽然推波助澜,想要让她进宫和舒妃争宠,但那件事情会发生的根本还是在她额娘身上。 德妃想要靠乌拉那拉家抬高自己的身份,本也没有多愿意让乌拉那拉家的嫡小姐进宫,否则宫里的手段又岂会这么浅显。 永和宫还是一如当年。 唯一不同的是,四贝勒已经出宫开府,所以宜修和齐月宾也不必再日日来请安。 菀菀心不在焉的陪着叙了会儿话,得了一套德妃所赐的衣裙。 临出宫时,德妃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菀菀,我们都是为了乌拉那拉家的荣誉,你会明白的对吗?” 菀菀回眸。 “四贝勒承诺过宜修。” 德妃嘴角含笑,慈悲的像尊菩萨,说出的话却很现实残忍。 “枕边戏言,岂可当真?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也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宜修终究是庶出。” 甄嬛传9 宜修终究是庶出。 这一点,德妃清楚,乌拉那拉夫人清楚,菀菀清楚,就连四贝勒也清楚。否则也不会三年过去,宜修依旧是侧福晋。 菀菀想,所有人里,或许只有她的那个庶妹抱着一点痴心在妄想。 悠长的宫道,寂静无声,宫里的奴才们早就习惯了轻手轻脚的走动,即便身边有人跟着,往往也只有菀菀自己的花盆底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忽然,一阵风来,她别在衣襟前的帕子被吹起沿着宫道飘远,宫人发出压抑的惊呼,菀菀目光追去,早已有人快步追上去将它揽下。 是个头戴蓝翎的年轻侍卫。 菀菀见过他,也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 三年前她时常进宫,每每出宫,便会十分凑巧的遇见这个侍卫与人换班,远远的护送她一程。 这次小侍卫依旧远远站着,并不上前,行为规规矩矩,把那帕子递给上前的宫女。却目光灼灼的盯着菀菀。菀菀对他一笑,无声的道了句谢,他便爆红了脸颊,俱足无措的样子看着实在生涩。 菀菀心想,和这样一个人度过余生,大概会十分有趣。 便越发决定不配合。 于是当额娘带着她去四贝勒府探望怀孕的宜修时,她拒绝了穿德妃所赐的那套宫装,一路规规矩矩的入府、见人然后催着离开。 对额娘让她在池边起舞的建议置若罔闻。 见了宜修一面后,便跟被狗撵了一样迫不及待的离开。 她前脚离开,后脚便听说四贝勒提前下衙回了府。 得到消息,菀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此后即便宜修主动相邀,她也不再前往。 当天下午,菀菀去了一趟前院。和费扬古在书房密谈了半个时辰。 几天后,费扬古便作主将她和孙承运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乌拉那拉夫人倒是闹了几次,但是这次费扬古似乎下定了决心,没让她真正闹起来。 新房里,大红的盖头被掀起,菀菀缓缓抬头,看着笑得憨傻的小侍卫,莞尔一笑。 小侍卫傻愣愣看呆了去。 新房外,众人笑闹着起哄。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儿嚷嚷着要看二嫂,被孙夫人捏着脸颊叫走。 “夫夫夫夫”小侍卫捏着酒杯,夫了半天夫不出来。 菀菀扑哧一笑,主动伸手接过杯子。 两臂交织,呼吸交缠,暖意与暧昧渐渐升温,幔帐落在新郎的身后,掩去一室春光。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此夜尤嫌红烛短,泪染轻匀劝起迟 更鼓声响起,菀菀轻推孙承运,提醒他该起了,便感觉到发丝被轻轻坠着。 低头一看。 两人的头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孙承运编到了一起,青丝缠绕被一节红绳系着。 他抱着菀菀一同起身,连体婴一般的将她搂在膝上一同坐在妆台前,用剪子剪下交缠在一起的发尾,珍而重之的放进匣子里。 交颈缠绵。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嫁入孙家的日子比菀菀预想的更加轻松自在。 孙思克常年在外征战,孙家如今的主母计氏是个表里如一的慈善人,一天总有大半天是在佛堂祈福。 菀菀请安第一天,她便拉着她的手一脸怜惜的说女儿家身子弱,不要着急有孕,先把身子养养结识。原以为是做婆婆的拿话点人,毕竟孙家后宅没有妾室,传宗接代基本就指着嫡妻进门,哪有婆婆不着急的。 但计氏却是这么说就真的这么做,厚厚一沓的养身方子直接跟着见面礼一起给了菀菀。叮嘱儿子体贴妻子,还亲自交代了厨房每天给菀菀送一盅养身汤。 不仅是对她如此,就连对先菀菀一年进门的长媳也是如此。 直郡王性子霸道,养的女儿却跟个面人似的,白白嫩嫩软软糯糯。据说刚进门的时候身子弱的吹吹风就要病上一场,如今被计氏养的两腮圆圆,满面红光。 孙家长子孙承恩是原配所出,但孙承恩和妻子对计氏却十分敬重,想来也是以心换心。 计氏生两子,一个是孙承运,另一个便是昨夜在新房外嚷着要见二嫂的孙承思。 孙承思是个闹腾的性子,孙夫人一天除去在佛堂的大半天,剩余的时间基本都用在管教他身上。好在孙承思虽然闹腾,还是个服管教的。对兄嫂都十分尊重。 因此孙家内宅很是和谐。 多年后,菀菀和孙承运秉烛夜话,还说笑,若别人知道孙夫人是如此慈和的婆婆,恐怕当初就轮不到她嫁进来了。 那时,孙承运便搂着她说,来世他还做孙夫人的儿子,让她再来嫁他。 菀菀是次子媳妇,有婆母和长嫂在前面顶着,不用她操劳家事,执掌中馈。孙夫人又不是那种喜欢磨人性子的婆婆,从不拘着儿媳在自己跟前晨昏定省的立规矩。 孙承运也是个十分尊重菀菀喜好的夫君。 不仅会帮菀菀找她喜欢的书籍、需要的器皿,还会在休沐的时候陪着她到京郊游玩。 时常让菀菀觉得出嫁后的日子比在闺阁时更快活。 当然,如果庶妹不常找她刷存在感,她会觉得更加快活。 再次收到宜修的请柬,菀菀看着有些无语。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宜修的心态,他们如今一个是皇子侧福晋,一个是臣妻,名分已定。 侧福晋并不能代表府上外出应酬,她们之间若无意外,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接触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宜修下帖让她过府,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是因为四贝勒府还没有嫡福晋,她们又是同出一门的姐妹,所以才能如此行事。 菀菀并不想去,但宜修这次来得信却写得十分诚恳,信中甚至还写了她心中愁苦无人诉说,一派示弱之态,到和早前她那些言辞之中不由炫耀的状态完全不同。 宜修怀着身孕,菀菀担心她愁苦伤身。 毕竟就连她都已经听说,宫里给四贝勒定了刑部尚书之女阿颜觉罗氏为嫡福晋。 宜修自有孕之后得了四贝勒的承诺,便给乌拉那拉家透了消息,已经把嫡福晋之位视作她的掌中之物。 也正是因为当初她的这番炫耀,才刺激的乌拉那拉夫人试图让菀菀背着婚约勾引妹夫。好在菀菀没有配合,否则如今也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况。 甄嬛传10 四贝勒府外,马车在侧门缓缓停下,圆脸的小丫鬟上前打起车帘,从里面迎出年轻貌美的少夫人。 菀菀被人扶着下了马车,看着微开的侧门,叹了口气。 这也是她总不想应宜修所邀来贝勒府的原因之一。 满人的侧福晋虽然也称福晋,但带了一个侧字,那就是妾。 宜修身为侧室,所以即便菀菀是她娘家嫡姐又是她亲自下帖邀请上门做客,也依旧走不得正门。 跟着等在门口的绘春走进四贝勒府,宜修已经在二门边上等着。 菀菀知道她最近过的不会太好,但却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宜修腹中的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即将临产的月份,腹大如斗,人却瘦的厉害,四肢纤细的仿佛就要支撑不住那硕大的肚子了,剪秋在一旁扶着,一脸心焦。 菀菀和宜修在闺阁时见面的次数少,其实并没有多少姐妹之情。 但此时见她这番情状,也免不了觉得可怜。 宜修更是一见她便未语泪先流。 “姐姐” “哎”菀菀叹了一息,上前拉起宜修的手,“怎么瘦成这样?你还怀着孩子呢,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他了吗?” 菀菀一手挽着宜修,一手护着她的肚子,小心翼翼牵着她回了宜修的院子。 宜修哭了好一会儿,说起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四贝勒了,又说起几天后嫡福晋就要进府了,最后竟趴在菀菀肩头哭着说。 “早知道当日承诺成空,我终究做不了他的妻子,我倒宁愿是姐姐来做这个嫡福晋我听娘娘说,当初是想让姐姐进府的姐姐为什么不同意?” 菀菀身子一僵,因宜修有孕却愁苦消瘦而产生的怜惜顿时化作星星点点消散不见,脑子也顿时清明了起来,停止了身子,扶着宜修的肩膀将她推开,又不至于伤到她。 坐的远了些。 看了宜修一会儿,看得她神色莫名了才缓缓开口。 “你当真觉得你会更希望进府做嫡福晋的人是我吗?” 宜修愣了愣,扯了扯嘴角,笑得真诚又自然。 “当然了。你是乌拉那拉家嫡出的格格,是我的姐姐,你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如果是你,我心甘情愿做这个侧福晋。姐姐,如果我注定坐不上这个位置姐姐,只有你能让我心甘情愿。” 菀菀神色冷淡,松开了被宜修握着的手。 “宜修,如果几天后进府的人是我,你并不会觉得比现在舒心。” “姐姐?” 宜修一副被误解的委屈模样。 菀菀垂眸浅笑,摇了摇头,懒得与她拐弯抹角的做戏。 “早年在府里,我们虽然少有接触,但我是知道你的。额娘不喜庶出,我知道她对你多有苛怠,但她是我额娘,所作的一切多是为了我的前程,我也说不得她做的不好。 你能在额娘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德妃的眼,我便知道你绝非是个天真懦弱的人。 额娘心高气傲,我却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她带来荣耀。 你知她心性,所以四阿哥一封了贝勒、出宫开府,你便忍不住传了消息回去炫耀。还屡屡邀我过府,让我见识贝勒府的威势。 宜修,你做这些的时候,真的不怕我会如了额娘的意吗?还是你觉得拿捏住了我,知道即便我真的入府做了福晋,也会对你心怀愧疚,事事退让? 你其实也清楚?一个男人如果想让你做他的妻子,就不会在没有正妻的情况下让你一直做这个侧福晋。 没有请旨,产子扶正也不过是枕边戏语。他没想过让你做他的结发妻子,不是我,也会有阿颜觉罗氏。没有阿颜觉罗氏也会有旁的完颜氏、瓜尔佳氏这些配得上他的贵女。 你觉得我好拿捏,所以才说宁愿是我。 我已成婚、做了人妇。你如今在我面前说这些话,除了动我心性,让我觉得自己错过了无边富贵后悔不已,从此以后不能安生和夫君过日子,又还有什么用处? 宜修,生活不是我过得悲惨了,你就能过得更好一些。 到底你和四贝勒还有少时情分,别再总盯着我,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未必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宜修哀弱的表情早已收起,索性也不装了,愤愤的看着菀菀。 “我也想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是你不肯放过我!凭什么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生来便要比你低一等。我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你触手可及、弃若弊履! 就连我心爱的人,知道能娶你为妻,也向往不已。凭什么?!凭什么?! 你不愿意,我的孩子却要因此而变成庶出!明明他答应了我,只要我生下孩子,他就请旨将我扶正。但阿玛和德妃刚露出一点让你入府的念头,他便立刻将对我的承诺抛掷脑后。 他是那么欢欣,那么期待着见你一面” 菀菀莫名的看着宜修。 “他觉得乌拉那拉家的嫡女更有利用价值,这也是我的错吗?我并没有欠了你们,非得上赶着让人利用。 阿玛确实有过那样的念头,但他后来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跟他说,我容不下庶长子生在我的孩子前面,也跟他说你必不会容忍有人抢走你的夫君。我若入府,最好的结局是我们姐妹一生一死,乌拉那拉家死一个女儿来保住富贵,最坏或许是两败俱伤、祸及家族。绝不可能娥皇女英共事一夫,长久和睦。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欺负。 只有我嫁了别家,乌拉那拉家才能全心全意的扶持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利益一致,才能长久昌盛。 侧福晋,我有我一直以来想嫁的人,如今也过得很好。 我从未对你的夫君生出染指的想法,所以以后你能不能理智一些,不要再把你那些多余的嫉妒情绪放在我身上了。负你得人从来都不是我,你不要恨错了人!我们各自安好,不好吗?” 菀菀说完,请辞离开。宜修站在原地,怔怔得落泪。 她知道姐姐说得没错。姐姐没想过抢她夫君,也没想过挣她得位置,否则当日不会打扮的那么素净,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她让她不要恨错了人,但她该去恨谁? 那是她这一生最爱的男人,是她这辈子遇见得第一个对她好得人,她怎么能恨他?她做不到。 所以她只能恨阿颜觉罗氏,恨姐姐 甄嬛传11 回了孙家,菀菀只一心和孙承运过安稳的日子。 她对孙府以外的一切都不怎么关心,只偶尔从额娘那里听说一些关于宜修的近况。 宜修过得似乎不错。毕竟她如今是乌拉那拉家唯一嫁入皇家的姑奶奶,又顺利生下了四贝勒的长子。 四贝勒在朝堂上展露了锋芒,所以不管是族中还是宫里的德妃都开始重视起了宜修。听闻即便四福晋过府后,四贝勒府的管家权都还依旧在宜修手中。 孙老将军因病乞休,但武将调度非一朝一夕就能决断,交接布防都非一日之功,孙思克回不来,孙夫人便在收到消息当日便走出佛堂,收拾了行李赶赴凉州。 县君长嫂养了几年的身子,终于怀上了孩子,但到底身子还是弱,顾全不了府中琐事,只能一心一意养胎。 而菀菀虽然此时也有了身孕,但她的状态却比长嫂要好得多,于是在咸鱼了两年多后,菀菀不得不接过孙家的中馈,打点起一大家子人的生活。 府中和睦,也没有人会给菀菀可以添乱,倒是并不十分操劳。 几月后,孙老将军病逝任上,孙夫人跟着病了一场,终是两幅棺椁运回京城。孙家长嫂守孝时早产生下一女,伤了身子,母女俩只能慢慢将养着。 而这时,菀菀的胎也怀到了近七个月。 乌拉那拉夫人虽然一直不满女儿‘糊涂’,嫁得不是她所希望的人家。但如今木已成舟,到底心疼女儿,便不时上门照料帮扶。 这日孙承运当值不在府中,乌拉那拉夫人照例来探望孕中的女儿。 看着菀菀喝完了一碗她从家里炖好带来的补品,便拉着她一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一边聊些琐事八卦。 “孙家二郎待你可还体贴?” 菀菀扶着肚子,笑得一脸温柔。 “额娘瞧了这些年,还不放心吗?二郎待女儿自是一心一意,从无二色。自我有孕他怕是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一旁看着我,生怕我磕了碰了。稳婆、医女早早的就备下了,连医书都被他翻烂了好几本。” 乌拉那拉夫人一贯的高傲。 “我的菀菀这般出众,给了他做夫人,他自该用心护着。你如今有孕,他再怎么用心都不为过,你也别嫌麻烦,定要好好养着,万不可像县君那样。要我说,旁的都不重要,你现在万万该留心的就是这孩子。 一个县君一个宜修,都是孕中不当心,生下的孩子才带着弱症。如今孙府的这个大姑娘从吃奶便开始吃药,若不是遇上这一家子厚道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四贝勒府那边也是,听说又叫了太医” 说话间到了回廊,几个侍女早已在亭子间备好了茶水。 菀菀坐下歇息,顺着乌拉那拉夫人的话问了句。 “大阿哥又病了吗?” 乌拉那拉夫人冷哼一声。 “可不是又病了,你阿玛还当她能有什么出息,庶女就是眼皮子浅,到现在还看不清到底什么才是她的指望。当初四贝勒福晋进府,她把自己气得伤了胎,虽说顺利生下大阿哥,但也伤了身子。我听当日给她诊脉的太医说,她这辈子断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都这样了,她还整日里盯着手上的那一点权力。 四福晋有孕都知道放权养胎,她就巴巴的揽权。 孩子病了几场也不见有多上心,只惦记着跟那些格格侍妾争风吃醋。 你阿玛还让我去提点她,哼,我可不敢多说,如今人家大权在握,我说多了指不定人家还觉得我见不得她好。” 菀菀蹙眉,说了句‘她怎么这么糊涂’,便不再多说什么。 诚如乌拉那拉夫人说的那样,即便如今乌拉那拉家和四贝勒府利益相连,宜修对嫡母嫡姐也依旧是心怀芥蒂的。她们彼此之间保持着互不相干的界限就好。 乌拉那拉夫人又叮嘱了菀菀几句,让她好好养胎,便离开了孙家。 原只是一场闲话。 没想到,菀菀这边还未生产,再一次听到关于宜修的消息,便是四贝勒府大阿哥夭折的消息。 这一次,就连乌拉那拉夫人说起,都不免惋惜。 等到菀菀临产的时候,便听说四贝勒福晋难产,母子俱亡。 菀菀素知女子生产危险,稍不留神便容易一尸两命,所以在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除了感慨一下,内心其实并无太大波动,但却忽然莫名的胎动不已,以至早产。 及至躺在产床上,菀菀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生死一线,脑海中白光闪过,她才想起了一切,也终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上古三千神魔之一的九思,因为被盘古毁坏了肉身而不得不借助鸿蒙珠的力量逃遁到小世界。 小世界灵力稀薄,她无法修炼,寿数有限。 幸运的是,鸿蒙珠虽然降级成了轮回珠,但却能助她借命。 她发现小世界中都会有人意外窥得天机,提前知晓自己一生轨迹,但这些人大多时运不济,即便窥得天机也没有能力带着记忆轮回,往往一生随波逐流,最终走上既定的轨迹。 知道自己注定悲剧,却无力改变,所以便有人会放弃轮回。 轮回珠的作用便是帮她找出这些人,让她能代替那些人活下去。 而她每次到来的契机便是原主一生中第一次觉得万念俱灰,不想活的时候。 上一次她成为汪曼春,是因为汪曼春被明楼抛弃,万念俱灰。 而这一次她成为乌拉那拉柔则,则是因为柔则被嫡福晋养的心高气傲,得知德妃选了她的庶妹而没选她,还把她指给一个汉军旗的小侍卫,于是羞愤欲死,意图绝食逼她的阿玛费扬古帮她退亲。 九思就在这个时候代替原主成了乌拉那拉柔则。 每个小世界都自有法则,再加上轮回珠的限制,在她成为乌拉那拉柔则的一瞬间便会全然忘记她原本的身份和经历,只有属于原主一生的记忆。 只是虽然她只有柔则的记忆,但她毕竟不是那个从小被福晋洗脑的闺阁少女。 醒来后的她会质疑阿玛额娘,会忽然觉得不嫁高门显贵也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会更看重未来夫君的品性。 于是原本轨迹中拖延婚事,为了做贝勒福晋主动出现在四贝勒府,与四贝勒一舞定情的柔则,成了匆匆离开并说服阿玛嫁给了孙承运的菀菀。 甄嬛传12 一阵阵剧痛不断传来,越演越烈,打断了思绪,九思忍不住痛呼出声,其中一个稳婆忽然一旁惊呼出声:“天呐!脚!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屋外,孙承运不知道时候收到消息赶了回来,喘息着在外面大喊:“菀菀!你怎么样?!青阳!白藏!让产婆保大!保大!一定要保住菀菀……” 孙承运的慌张恐惧影响了屋内的人,青阳哭喊问怎么办? 九思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张稳婆的手,喘着粗气交代“转……” 几位稳婆早在菀菀怀胎七个月的时候就被早早接进来住进孙府。 其中一个张稳婆还是当初孙夫人计氏的陪房。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但很有经验,就连孙承运、孙承思两兄弟都是经她的手来到这个世界的。 平日里菀菀也会问张稳婆一些生产上需要注意的事项。 不久前她还问过,如果胎位不正难产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张稳婆当时还跟菀菀说过,让她不用担心,她腹中的孩子胎位很正,有她看着,不会出现难产的情况,即便出事,她也会一种转胎的手法。到时候,孩子就算脚先出来了,经过她的手也能给转回来。 只是这种手法对产妇来说十分疼痛,有些人坚持不下来。 九思清楚,她之所以今天会出事是因为在原本的轨迹里,乌拉那拉柔则是在这一天难产而亡。 所以即便她现在放弃孩子,也必定会因为其他原因难产。何况孩子在她腹中九个多月,早有感情,她怎么忍心放弃。与其带着孩子一起死,倒不如先全力保住孩子。 “转胎……啊……”九思死死的盯着张稳婆。 张稳婆立刻明白过来,当机立断出手将孩子塞了回去,很快两只手在九思的肚子上揉按起来。 九思疼的青筋暴起却只能死死忍住,连喊一声都怕卸了气。 直到听到张稳婆一声:“夫人!胎正了,用力!”她才大喊了一声,咬紧开始使劲。 终于,身下一松,一阵婴啼。 九思只觉得昏昏沉沉,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看看孩子,眼皮却沉的如重千斤。 身边有人惊恐的喊着,“出红了!” 九思无力,又觉果然。 青阳颤抖着手往九思嘴里塞参片,槐序哭喊着让她别睡。 张稳婆抱着孩子在一旁喊她睁眼看看。 “二爷!二爷!太医呢?太医……”白藏惊慌的推门跑出去。 “菀菀!”孙承运踉跄着退了一步,大喊了一声柔则的小名,便转身拉起太医不管不顾的冲进产房。 知道门外有太医,九思松了一口气。咬着唇,强迫自己不要睡去。 她因轮回珠而得以借用乌拉那拉柔则的肉身存活下来,也就不得不背着原主宿命。 在她恢复记忆前,她跟柔则的宿命是交缠在一起的。即便因为个人意识不同,会对生活轨迹发生一些偏差。 但在生死大事上,即便她没有嫁入四贝勒府,没有宜修在一旁暗害她,这个身体也撑不过既定的死期。 明明她怀相一直很好,身子又比原轨迹中这个时候的柔则强健许多,且今日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却也莫名的在这一天因为一个丝毫不可能让她激动的消息而骤然早产。 就如上一个世界中,汪曼春注定死在明楼枪下一样,乌拉那拉柔则也注定死于难产。 前一次,是司藤及时出现替她挡下子弹,让她得以改变汪曼春的宿命。 如今她只能靠自己了。 这个世界的灵气比上一个世界更积极稀薄,加之柔则的肉身从未修炼过,根本聚不起能量。 九思知道,现在她能利用的只有轮回珠。 上一个世界里,轮回珠内攒下的功德和能量已经在穿越时空屏障后消失殆尽。 而她在做柔则的这几年,虽然没造什么罪孽,但也没立多少功德。 对轮回珠而言,救下几个丫鬟奴才,偶尔布施乞丐灾民所得的功德微乎其微。 好在,也是这微乎其微的一点功德,给了她一线生机。 九思不由庆幸。 她调出轮回珠内所有功德能量注入肉身,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给肉身注入一丝生机,让肉身不至于立刻溃败锁不住她的灵魂。 接下来只要调理得当,仍存有生机的肉身终将会恢复过来。 孙家内院和谐,没有虎视眈眈要害她的人。 虽然这个时代男女大防严重,很多产妇都死于产后血崩,但夫家却不让男大夫入产房给产妇止血。 尤其是汉人,更是将女子名节看得极重。但她恢复记忆之前和孙承运也一向恩爱,也听见他刚才不顾一切的喊着要保大,她相信孙承运不会因为所谓名节而不让太医救她。 而且她一开始阵痛就已经让元序回娘家去了乌拉那拉府上报信。额娘很快会过来……即便最终孙承运靠不住,还有额娘……只要有得救,额娘一定不会让她死的。 九思胡思乱想着,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意识越来越模糊,孙承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也渐渐听不清晰。 “菀菀,菀菀” “菀菀” “格格” “夫人” “哇啊哇啊” 朦胧中,九思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唤着,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孩子的哭声 “孩子?” 九思猛然想起,她在生孩子,她仿佛难产了,她仿佛听见过孩子的哭声,她的孩子还好吗?她想要看一看他 “孩子在这里,菀菀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孩子不能没有你” 身边的人似乎听到了九思的呢喃,即便没有睁开眼,九思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激动和喜悦。 九思感觉到自己身子被人扶了起来,手臂被人环着抱住一个暖暖的软软的襁褓。她缓缓张开疲惫的眼,低头看向怀中的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白嫩肉乎,小手伸出,有力的挥舞着。 九思虚弱的抬起手,指尖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清晰的知道,她活下来了。 “菀菀,我的女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额娘了。”乌拉那拉夫人扑了上来,紧紧的拉着九思的手不肯放开。 “额娘” 九思对着她虚弱的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身后。 才二十出头的孙承运,满脸胡茬、眼下青黑、憔悴不已,看着生生像是老了十几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孙承运激动的声音发颤,又忙不迭的叫侍女去请太医。 甄嬛传13 九思这一胎生的实在不易,她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孙承运担心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怕自己离开一会儿,九思那如丝的气息就会断掉。 听张稳婆说她不惜一切也要生下孩子,觉得只要孩子在一边守着,那他的菀菀总会张开眼看一眼孩子。 为了给妻子祈福,他给孩子取名五福,并亲自抱着小五福每日守在妻子床前,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张开眼看看看他们父子。 所以当九思醒来的时候,呢喃了一声孩子,孙承运便立刻将孩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众人见九思醒来,欣喜过后便都默契的离开了屋内,给她和孙承运一个独处的空间。 孙承运抱紧菀菀,心有余悸。“你醒了,我才算是活了过来。菀菀,我这几天真的好怕,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你明知道你明知道的,我真的不敢想,如果你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菀菀,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菀菀仍有些虚弱。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那是我们的孩子,他在我腹中时,你便每日给他讲故事、念诗书,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这个孩子,我怎么忍心放弃他。” 出生在乌拉那拉家这样的大家族,又见识过阿玛曾对额娘情真意切,却依旧满院妻妾的内宅。即便孙家有男丁三十五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但也不是没有原配过世,续娶继室的先例。 菀菀受乌拉那拉夫人教导十余年,虽然执着于夫妻情深、从一而终,但内心里其实并不相信真的有男人会只守着一个女人一辈子。 所以在恢复记忆之前她是真的担心过,万一自己生产时出了什么事情,孙承运会放弃她,所以她才会知道自己早产的一瞬间,立刻吩咐元序回乌拉那拉府找额娘过来。 但是醒来后,看见孙承运的那一瞬间,菀菀心里那些夫妻间至亲至疏的猜忌彻底消失。甚至觉得有些愧对孙承运的深情。 她倚在孙承运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心虚的转移了话题。 “刚才听额娘说,我们的孩子叫五福?” 孙承运环抱着菀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点了点头。 “幸得上天赐福,把你还给了我。” “家膺五福,堂享三寿,温清不违,喜惧兼守。”菀菀倚在孙承运怀里,自有温情在两人之间流转。她轻抚着孙承运消瘦的面颊,深情婉转。“二郎,你对菀菀的情谊,菀菀定当不负,唯愿你我此生,温情不违,喜惧相守。” 小五福的满月宴上,菀菀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没想到宜修竟然会到孙家来参加她孩子的满月宴,更没想到,她竟是代表四贝勒府来的。 恢复记忆前,菀菀和她就处于几乎撕破脸的情况下,那日离开四贝勒府后,菀菀便再也没有主动和宜修接触过,而宜修其实也已经很久没再找过她了。 她之前就对宜修看得很透彻,知道她的这个妹妹执着于嫡庶身份,一心想要压她这个姐姐一头,这种情绪在当年阿玛额娘和徳妃有意让她入主四贝勒府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她那时候就猜到,如果她如阿玛他们的愿进了四贝勒府,她和宜修必定会斗得你死我活。 只是那时她对孙承运观察多年,觉得他可以托付终身,并没有兴趣嫁入皇家跟众多女人争一个男人,所以避免了她和宜修之间最大的矛盾。 但宜修对她始终都有因嫡庶身份而产生的嫉妒,这一点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放下。菀菀也清楚,宜修这样的人,一朝得势,必定会跟之前一样到她和额娘面前耀武扬威。 所以她之前她即便听说宜修在孩子和权力的取舍上有问题,也从没想过去提醒她。 如今恢复了记忆,菀菀对宜修便更加戒备。 因为她已经知道,如今的大清并不是她曾在史书上看过那个清朝,这个小世界一部电视剧的衍生世界。 因为是在上个世界看过的最后一部电视剧,所以因为轮回珠消去记忆做了几年彻头彻尾的‘古代人’,菀菀都还记得这部电视剧的许多情节。 宜修是这个小世界所衍生的电视剧里的恶毒反派。 菀菀更无奈的清楚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那个没有出场,但却成了所有后宫女人阴影的纯元皇后。 许多曾经的猜测也一一得到验证。 如果那天她没有拒绝额娘的提议,如果她没有当机立断的离开,那么收到消息回府的四贝勒,就会在池边看见她翩翩起舞,然后顺势做出一见钟情的模样,去跟皇帝求娶她。 实际现实哪有电视剧里描绘的那么美好? 如今以她当事人的经历看来。 所谓的一见钟情、非卿不娶,不过是因为几方博弈下、各取所需的戏码。 皇帝要给成年的儿子指一门好婚事。 徳妃不想让不亲近的大儿子有太多助力以至于脱离掌控、又不敢违逆皇帝的心思不管不顾的给四贝勒指一个出身低微的妻子,那么是她半个娘家的乌拉那拉家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乌拉那拉家有心攀龙附凤。 而对于四贝勒来说,徳妃那几年一直压着他的婚事,他恐怕也有所察觉。加之当时刚刚被封了贝勒的他骤然走到台前展露了锋芒,引起了大千岁和太子的注意,被多番暗自打压。不管是为了能顺利指婚向徳妃服软,还是为了麻痹太子等人以为情所困自污自救。 当时出身和徳妃连宗的乌拉那拉家容貌出众的嫡长女便是四贝勒最好的选择。 菀菀现在不得不怀疑,原主纯元皇后的死真的只是宜修一人促成的吗? 丧妻后表现得悲痛万分、缅怀多年的四贝勒到底在这其中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让刚刚丧子又精通医术的妾室去照顾抢了她夫君、地位和宠爱的怀孕嫡妻? 菀菀甚至怀疑,从四贝勒跟宜修说只要生下孩子就扶正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是一个局了。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菀菀,有些时候会被原主的既定思维影响,她能想到的事情,原主是不是也能想到? 所以在意外得知宿命后,即便是所谓的白月光,她也不愿意在轮回中继续下去。 大概是被枕边人利用到死了都没放过,真的是太恶心了。 甄嬛传14 四贝勒福晋死后,宜修能代表四贝勒府外出应酬,很大程度上便代表了四贝勒的态度。 即便是不请自来,孙家的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去迎。 菀菀收到消息出去的时候,宜修正被一群夫人围着恭维。 她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待遇,褪去了几分过去的自卑怯懦,言笑晏晏、温婉大方的站在那里回应着众人的奉承。 见了菀菀,亲热的上来挽了她的胳膊。 “姐姐,恭喜你喜得贵子,妹妹来的晚了,姐姐不怪我?我那小外甥在哪儿,姐姐快让人抱来让我看看。” 菀菀笑笑,上前按着规矩行了礼,既不亲热也不过分冷淡回道:“怎会,侧福晋能来,寒舍蓬荜生辉。五福方才哭闹,乳母说饿了,这会儿想是还在厢房,秋日风寒,侧福晋若不急,便先在屋内坐坐?” 宜修自进门起,围在她身边的人便都心照不宣的直呼她福晋,这也是妇人们在外社交的客套话,但菀菀却大剌剌的直呼她侧福晋,即便她如今本就是侧福晋,但宜修依旧觉得菀菀是在讽刺她不自量。 顿了顿,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 两人朝着厢房方向走去,周围的人见她们姐妹叙话,也知趣的远了些,宜修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停下脚步,嘴角牵起一抹冷笑,转瞬又消失不见,面向菀菀做出愁态。 “姐姐待我如此冷淡,是心里还在怪我吗?” 菀菀阖首一笑,看着宜修似乎要将她看穿。 “你我之间早已彼此分明,很不必做些虚伪姿态,没得不自在。侧福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我这几年并无交集,此次小儿满月,我也并未相邀,你不请自来,总不会是为了听些奉承?” 宜修放开菀菀的胳膊,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抬头看着菀菀一脸艳羡。 “姐还是这般高傲,也是,姐姐一生事事顺心,养尊处优,实在没有需要低头的时候。如今姐姐姐夫夫妻和睦、琴瑟调和,妹妹心里着实羡慕不已。” “求仁得仁罢了。你如今不也志得意满,又有何怨?” 宜修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贝勒爷待我也算情深意重,只是我到底还不是他的妻子。姐姐,妹妹所求不过是做心爱之人的妻子,姐姐,你能成全我吗?” 菀菀蹙眉。 “侧福晋慎言,贝勒府的事情与我何干?何况皇子福晋自来都是圣上恩指,我一内宅妇人如何能成全的了你?” 宜修恳切的望着她。 “你可以。 只要姐姐能和当年一样说服阿玛,让乌拉那拉一族全力扶持我,贝勒爷自会请旨将我扶正。姐姐,只要我能坐上四贝勒福晋的位置,定会和姐姐互相扶持,光耀乌拉那拉家。” 宜修的话让菀菀有些莫名。 “你若能扶正,不必我说,阿玛也定会全力支持你。” 宜修诧异一瞬,苦笑。 “莫非姐姐不知道吗?因当年我伤心之下胡言乱语,误会了姐姐,额娘对我一直有些芥蒂,阿玛爱重额娘,这两年便不怎么管我。弘晖我的弘晖没了之后,阿玛更是怪我。 姐姐,弘晖是我的命啊,他病重不治我心如刀绞,只恨不能跟着他去了。姐姐,如今你也有了孩子,当能明白我当日之痛。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所求的不过是做他的妻子。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菀菀顿时了然。 当初额娘一心想让她进贝勒府,所以早早的在那里安插了人手,即便后来她没能如额娘的愿,但那些人还是在贝勒府的。 想来是额娘得知了当日的事情,知道宜修对她心怀恶意,所以便跟阿玛吹了耳边风。生怕宜修一朝得势会转过来对付她。阿玛想必也是知道宜修早年在府中并没有得到太多关照,父女情淡,加之后来宜修对弘晖和权势的选择一直让阿玛十分不满。大概是觉得宜修眼光太浅,不会有什么出息,所以便少了些支持。 想必,四贝勒福晋死后这一个月,阿玛也不曾做过什么表示,所以宜修这才急了。 想到四贝勒,又想到原身,菀菀猛然看向宜修。 “四贝勒福晋怀胎之时是你掌家,她的死,跟你有关吗?” “姐姐在说什么?妹妹不明白。我虽掌家,但却不敢敷衍福晋,福晋孕中所用所食皆是上等。太医诊断福晋体弱,不易孕育子嗣,此胎怀的本就艰难,孕中就百般不适,难产而死虽可惜,但也不意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姐姐怎么会这么想?” 宜修神情不变,一脸无辜、疑惑。 菀菀只问了一句。 “那孩子是否生下后全身青紫斑痕?” 宜修眼神闪了闪,便怜悯的说着。 “是因为在腹中憋得太久了,所以才哎,所以当日听闻姐姐生产惊险,妹妹也一直很担心。” 宜修有意岔开话题,菀菀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多问。她看了眼宜修,只觉得她和那个四贝勒真可谓之天造地设的一对。 四贝勒不想一直被徳妃操控,自然不会想要带着乌拉那拉氏血脉的孩子,所以放纵宜修夺权忽视孩子,所以原主的那个孩子也保不住。还有以后年世兰的孩子。为了权力,他直接间接的害死了多少自己的骨肉? 想着前几日和长嫂闲谈时知道的消息。菀菀猜测阿颜觉罗氏的死也有四贝勒放纵的原因。 毕竟阿颜觉罗氏的父亲不久前病死任上,阿颜觉罗氏的几个兄弟都不怎么成器。 阿颜觉罗氏性情温婉,但却容貌平平,听闻也不通诗书。父亲死后家族又无助力,在四贝勒心里,她恐怕比原主这个博弈下娶德妻子更不配活着。 原主至少貌美多才,还有用来缅怀装深情和收集周边的作用。 阿颜觉罗氏死后大概能比原主清静些。 四贝勒和宜修,一个不配有孩子,一个打胎小能手。菀菀觉得他们两人锁死挺好的。 “你有心了。既是误会,我自然会劝劝阿玛。” 宜修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象征性的看了眼五福后,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甄嬛传15 菀菀跟四贝勒虽然没有接触过,但她知道原主的这副容貌是复合他的审美的。不是她自恋,她清楚原主的这张脸这资质做妻子,在四贝勒心里虽比不上权势,但绝对是足以让人动心的。 说来,原主和年世兰其实很像,都是四贝勒喜欢却可以舍弃的女人,也都在死后拥有周边。不同的,无非是原主死的早,又比年世兰手段隐晦些,所以名声好点,成了白月光。 据她所知,四贝勒在德妃那里见过她的画像,所以那日匆匆回府邂逅。不料她溜得快,回去后又立刻说服了阿玛费扬古许她嫁入孙家。 如今她是臣妻,四贝勒有心夺嫡不可能会对她做什么。等他上位,她也该美人迟暮了。她是安全了。 但想想甄嬛,便能知道这样一张脸对四贝勒是有吸引力的。孙家是汉军旗正白旗,她日后若有女儿,必定是要参加选秀的。 虽然女儿还没影,但菀菀只要一想到将来她的女儿要是也因为所谓的‘莞莞类卿’入宫,那她呕都会呕死。 何况,她在上一个世界信息时代的时候已经垂垂老矣,但她听过网络上的一种说法。 ‘清穿不造反,菊花那啥啥’…… 菊花会不会真的那啥啥她不知道,但她实在不喜欢这个时代,尤其在恢复记忆后,更加厌恶。 她共享了乌拉那拉柔则的记忆,拥有过她的技能和学识,最清楚原主有多优秀。她所精通的不仅仅是电视剧里那些周边曾表现过的那些技能。 她还有更多连四贝勒和家人都不曾知道的才华。她不仅精通满蒙汉三族语言文字,还学过俄文,能通读拉丁文版的《天体运行论》。喜欢《九章算术》。她内心向往的是苍穹宇宙。 但在这个时代,她能展现出来的为世人所知的却只能是擅长惊鸿舞,会唱曲弹琴女红……何其悲哀? 最可怕的是封建礼教的潜移默化,让她在成为菀菀后的这些年里,也一心囿于内宅。 即便她培养了元序槐序这样具备特工能力的人才,却只是让她们打探各府内宅八卦。这让觉醒后的菀菀觉得毛骨悚然,她在不知不觉间被驯化了。 如果没想起一起,那浑浑噩噩的一生过去了也就罢了。但她现在想起来了,又怎么能接受以后她和她的子子孙孙媚颜屈膝的自称奴才,还以做奴才为荣? 不过这些事情还要徐徐图之。 她回了趟娘家,见了费扬古。 父女二人寒暄过后,费扬古主动问起菀菀回来的原因。 菀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宜修来找过她的事情。 费扬古叹了口气。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额娘这些年冷眼看着宜修在贝勒府的作为,为父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要成大事,是必有取舍,但你看看她? 只知刨腹藏珠,得不偿失。好好的大阿哥,听说十分聪慧。” 提起那个早夭的小外孙,费扬古的心痛毫不做假。 菀菀心下一叹。自她用了原主的肉身之后,跟她的这个阿玛便不甚亲近。只因她将他看得太清。 额娘也功利,但她的功利是坦荡的摆在明面上的,是觉得我就有资格该拥有最好的一切的姿态。 但阿玛……他太理智了,有些时候理智到了冷血的程度,虽然这是一个当家人还具备的素质,但作为当事人,难免齿寒。 在原本的轨迹里,柔则的死后,乌拉那拉夫人疯了一样的追查真相,终于查出事情和宜修有关。 那时,宜修已经因为柔则的遗言,被顺利扶正。乌拉那拉夫人得知真相,想要拉着宜修一起下地狱,却被费扬古拦下,禁于府中,直到郁结而死。 因为宜修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乌拉那拉家有利可图。 如今费扬古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又是暗示宜修手段毒辣会有果报,又是惋惜大阿哥身死。其实根本原因不过是因为知道宜修已经不能生育,唯一的孩子又死了。即便族中把她扶上那个位置,也没有长远未来,还要担着宜修事发被牵连的风险。 对费扬古来说,宜修入府多年,即便是侧福晋,但乌拉那拉家和四贝勒府已经也已经牵上关系,这种关系即便是以后宜修被厌弃,也不会轻易断了。而等宜修真的被舍弃了,乌拉那拉氏族中也该有适龄的女儿可以继续延续这段关系。 何况,本朝皇子福晋中没有侧室扶正的先例,何况再费扬古看来,宜修若能扶正,当初也不会有阿颜觉罗氏。 这样的情况,菀菀很清楚要怎么说服费扬古。 “阿玛的顾虑菀菀也明白,只是……宜修那日是代表贝勒府来的。这算是四贝勒的态度。” “哦?你确定是四贝勒的意思?”费扬古有些诧异。他只以为是宜修自作主张。 “是,宜修亲口所说。阿玛,皇室不是没有续娶的先例。但阿玛只看直郡王府,先福晋是八大姓之一的伊尔根觉罗氏,而直郡王继室张佳氏却不仅不是“汉军勋旧三十三家”之一,甚至在正黄旗汉军中也不算特别有势力的家族,只是高级官僚之女。 阿玛,皇上不会允许一个皇子身后站着好几个满姓大族的。 不论旁人怎么看,但在皇上看来,四贝勒府身后已经有阿颜觉罗氏和乌拉那拉氏,他不会再给四贝勒指一个出身高贵的福晋。 即便皇上垂怜,四贝勒恐怕也不敢受用。否则岂非成了出头的椽子? 对四贝勒来说,从阿颜觉罗氏族中另择贵女或者扶正宜修,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而据我所知,阿颜觉罗氏如今较出息的几支并没有适龄女子。” 菀菀猜测,这也是宜修敢大胆下手,而四贝勒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眼看阿颜觉罗氏不中用了,倒不如干脆重点笼络住乌拉那拉氏,最重要的是安抚住宫里的德妃。 自四贝勒娶了阿颜觉罗氏,德妃对这个本就不亲近的长子更加冷淡了。 而四贝勒有心上进,在后宫里有额娘扶持和被额娘拉后腿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菀菀说的不深,她知道费扬古自有考量。 还有德妃,十四阿哥毕竟年幼,想要长到能出宫办差,还有许多年的功夫。 如今已经康熙三十九年了,除了菀菀,又有谁知道皇帝还能在皇位上坐几年?年幼的皇子能不能有时间成长? 四贝勒要抓紧时间笼络一切能笼络的势力,德妃也终会妥协,他们直接要抓的平衡点就是乌拉那拉家。 所以在菀菀看来,宜修上位几乎算得上大势所趋。只是宜修太急了,又自卑于自己庶出的身份,所以才乱了手脚。 甄嬛传16 宜修得偿所愿,册封之后便给菀菀送来许多谢礼,菀菀照单全收,转头便给换做银子。 菀菀有许多事情要做,自是不想再继续困在内宅,每日为府中琐事耗费心力,便将管家权交还到了日渐康健的长嫂手中。 又和孙承运坦白,自己和四贝勒福晋在未出嫁时并不和睦,如今她身居高位恐怕会找机会为难自己,未免拖累孙家,她准备带着孩子去京郊别院小住。 孙承运见菀菀似乎心意已定,沉默几许,抱了下菀菀,让她不要担心,便自己去了书房。之后几天不见,回来后竟跟菀菀说他谋了一位外放的差事。 菀菀的本意其实只是想要找个清静方便的地方谋划造反的事情,因而知晓孙承运的决定大为震惊。她知道孙承运对自己情深意重,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原来古代男人也有恋爱脑么? 她很清楚孙承运因她一句担心被为难而放弃了什么。 孙承运因其父战功,蒙荫初入仕途就为蓝翎侍卫,又在短短几年内被调至御前二等侍卫。而他也才不过二十五岁,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 在本朝,如不任内廷侍卫职务者不许戴花翎。因此很多人将花翎视作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如历史上的施琅在平台后愿意以侯爵换花翎被兵部拒绝,康熙因为他的战功和对皇帝的忠心才格外恩宠赐了花翎。用世袭侯爵换花翎可见其尊贵。 花翎如没非皇帝特恩赏戴者,即使是亲、郡王也不准擅自戴用。黄马褂即明黄行褂。像大臣被赏穿黄马褂是一种相当难得的殊荣。侍卫以天子侍从身份而得以使用,也是一种特殊的政治待遇。 何况御前侍卫靠近皇帝,职位清高,升迁容易,由侍卫出身而官至卿相的,在清代占有很大比例。比如富察富恒、和珅等等。 孙承运这几年在皇帝面前留下的印象不错,孙思克死后,他被破例与兄长孙承恩一样袭了一等男又一云骑尉,只等再熬上几年资历,便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但他却放弃了这条较为平稳的仕途,只因为担心菀菀被人为难便毅然决然的准备护着她远离是非。明明只要稍稍冷待她,那些妇人间的阴私纷乱便影响不到他的身上,但他却从未想过放弃菀菀。 即便他付出良多,此时见菀菀愣神,却还觉得她委屈。 “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西北苦寒,只是其他地方我也没有门路,倒是要委屈夫人与我一同吃苦了。” 菀菀眼眶一红,抱住孙承运,眼中愧疚越深。 “是我拖累了二爷。” 没有记忆时选择履行只是因为看中孙家家风,决定嫁给孙承运也只是因为欣赏他洁身自好。成婚五年,孙承运待她情意深重,越发珍爱,她想得却是相敬如宾,等到自己美人迟暮,他另结新欢自己也不至于难过。 直到她生产艰难几乎丢了一条命,才确信这个男人真的很爱她,爱到让她愧疚。 因为她心里知道,她并没有付出过同等的感情。 有时候愧疚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疏远的。 她对未来的一系列安排里,关于孙承运的,也只是决定小心行事,无论如何不将孙家拖下水罢了。 可孙承运仿佛不管她退多少步,对方都会牢牢地守护在她身边。 她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改,不过为了孙承运为了孙家,她会更加小心谨慎,筹谋妥当。 已经定下离开,便要安顿好京中的一切,孙承运去了前院和兄长交代。 菀菀便叫来身边的几个大丫鬟。 吩咐青阳去乌拉那拉家报信。 叫了白藏去跟长嫂尽快把府中事宜交接清楚。 又让元序出去探听此事在外对孙家的影响。 最后留下槐序,让人在门外守着,只留了她们二人在屋内密谈。 “额娘先前给你的那些人手,都联系上了吗?” 乌拉那拉夫人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曾孙、原固山贝子爱新觉罗·穆尔祜之女。她出身宗室注定不能选秀,但她却对皇权有着非一般的的渴望。自生下嫡长女后,她便一心想要让女儿入宫,从太子到皇帝再到四贝勒都曾是她攀附的目标。 她在四贝勒府布下钉子,自然也早在内宫做了安排。这二十几年来,她通过母家和乌拉那拉一族往宫里安插了不少人。而这些人因为菀菀没有入宫,所以便一直潜伏着。为了让这些人发挥最大的作用,不出师未捷身先死,就连乌拉那拉夫人也从未动用这些人打探过任何消息。 后来菀菀嫁到孙家,阿玛曾想过让额娘把这些人手交给宜修,但那时额娘知道宜修对菀菀心怀恶意,便断然拒绝。甚至越过阿玛将其中的一部分人脉交给了菀菀。 但菀菀不在宫内,也一时用不上这些人,于是便只让槐序慢慢的接触,一点点将人拢到手里。 槐序神色一肃,恭敬点头。 “是,按着夫人的名单,奴婢已经联络上所有人。名单上共十八人,其中永和宫两人,一人是徳妃身边二等宫女,还有一人在后殿陈庶妃身边伺候;承乾宫一人乾清宫一人” 听到乾清宫,菀菀不由侧目,心道她这个额娘真是了不得。不仅东西六宫都有安插了人,连皇帝的乾清宫都被安排进去了一个小太监,虽然如今不过是个洒扫太监,但那毕竟是御前,只要善于观察,就连扫树叶子也能比别人多知道些什么。 槐序还在徐徐说着。大概是因为宫里出了个良妃,竟连辛者库里额娘都没放过。 菀菀心惊一瞬,这古代的豪门夫人可真的是各个都有特工潜质,这要是把心思多放些在内闱之外,怕是少不得更添些巾帼不让须眉的佳话。 感慨过后,菀菀便吩咐槐序。 “二爷请旨外调,虽说二等带刀侍卫和凉州指挥佥事都是正四品,但京官和外官毕竟不同,自来外调不升便算贬。 二爷奉上一向恭敬,从无过错,按说不至于此。” 槐序在菀菀身边多年,立刻明白她话中意思。 “夫人是怀疑,有人针对二爷?” “我不确定,但即便事情已成定局,还是要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你传消息进去,不必打听太深,只探一探,今日二爷面圣前后这段时间内,还有谁在场。” 甄嬛传17 “太子直郡王?” “是,昨日二爷面圣期间,只有太子和直郡王进过宫,但据闻皇上只召见了太子,直郡王则只是留下奏章便让离开了。” 菀菀沉吟一瞬,心中暗自思量,是了,这个时候正是太子和直郡王斗法最盛的时候,底下的那些皇子即便有心思,谁又敢表露出来?孙家虽然自孙思克起就是坚定的保皇党,一心只听皇命办事,但孙家长嫂毕竟是直郡王府的四格格,恐怕在太子看来孙家早就算作是直郡王一派了。 若是太子出言阻拦孙承运仕途倒也说得过去。 但她还是心存疑虑,倒也不是她看低孙家,只是现实如此,满人一向自诩高贵,汉军旗出身的大臣若非功勋卓着、政绩斐然,或简在帝心,少有能被上三旗出身的满人勋贵看重的。当初定亲时,乌拉那拉家不满,大多便是因为这个。 太子年幼得封,又是皇帝亲自教养,文才武功样样出众,自有眼高于顶的底气。他早年还有几分礼贤下士,但这几年皇帝有了宠妃,有了新的亲自教养的幼子,加之前朝斗法,太子的处境艰难越发焦躁,行事也变得狂悖起来,少了许多早年的风度。 可即便如此,如今的孙家少了孙思克这个执掌兵权的人,孙承运只是众多御前侍卫之一,菀菀不觉得他的职位调度会引起太子的注意。只是她的人只在外围,并不清楚太子当日面圣到底说了什么,是否出手干涉。 菀菀思绪混乱,便又便多问了一句。 “那二爷出宫前,还有谁见过皇上?” 槐序顿了顿,思索一会儿,回道:“昨日二爷当值,申时六刻乾清宫宫门落钥方才换班出宫。此前皇上并未再召见过其他皇子或大臣。不过,皇上昨日是在永和宫歇晌,午后方才离开。” 槐序说完,见菀菀眉头微蹙,便问:“莫非是徳妃娘娘?” 菀菀微微摇头,道:“当年她即将我指给二爷,如今便不会轻易毁了孙家,否则岂不得罪乌拉那拉家。何况,后宫不得干政,德妃向来体察上意,她不会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议武将调度事宜。罢了,左不过是那几个人,早晚” 话音一顿,也不言明便转换了话题。“调命既已下达,想来很快就要离京。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前日额娘来信,嬷嬷给青阳已经寻好了人家,过几日便让她回乌拉那拉家待嫁。白藏孤身一人,早就回了说无心婚配,是要跟着我一起去凉州的。倒是你和元序你们都才十六,我私心里是想再留你们几年的。 况且,京中风云诡谲,我这一去凉州,总不能对一切懵然不知。” 槐序自是清楚,她和妹妹元序都是菀菀培养专门打探宫中及京城各府消息的掌事。菀菀若是一直都在京城,她们姐妹自然是一起留在她身边效力。 如今主子要离京去凉州,京中的消息不能断,但凉州那边一样需要亲信。主子此时提起,便是为难该让她们谁留下。 京中繁华,但独自留下必将面对更多艰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凉州苦寒,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一旦战事起,面对的同样是生死劫难。 槐序并没有说自己想要跟着菀菀还是留在京中,只表态道:“奴婢但凭夫人吩咐。” 菀菀拉起她的手,拍了拍道:“我知道你和元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自是姐妹情深、不舍分离,如果只是去京郊,我定是要将你们都带在身边的,仍在一处。但此去凉州,虽是老爵爷当年驻守之地,可对我和二爷来说到底是人生地不熟,若想顺心些,我身边不能没有可用之人。 所以便只能让你们姐妹二人分离些时日。 眼下到底是那一处的人手更要紧些,便只得让你留下来了。” 其实自从知道二爷调任凉州的消息后,槐序就知道她跟妹妹之间必定会有一个被留在京城。她毕竟是做探子的,有些消息她比夫人知道的还要早,因此即便夫人没有明说,有些事情她也能看出些端倪。 槐序见菀菀一脸愧疚,福了福身子,道:“当年奴婢和妹妹被父母所卖,先是有幸遇见师傅得她庇护,学了几年舞。又受夫人恩情,得以脱离入教坊司的命运。 若非夫人,奴婢姐妹二人早已不知是何境地。我们早就立下誓言,此生必要结草衔环报答夫人,夫人但有所命,我们姐妹二人定无所不从。 何况只是分离几年。奴婢相信夫人定能达成所愿,但是总有我和妹妹团聚一处的时候。” 菀菀微微颔首,“你能理解就好。说到你师傅,如今我也不方便去见李大家,到是你和元序与她老人家正经师徒一场,趁着元序还没离京,你们姐妹便抽空去看看她。 李大家那边你照看着些,莫要让糊涂的人再冲撞了她。我虽离京,但额娘还在京中,若有难处也可去向额娘求助。” 槐序自是应下。 李大家祖籍扬州,本是当地大族。 顺治二年,扬州十日、血流成河,李大家的祖父散尽家财也只保得一忠仆带着李大家的父亲李家的小公子逃出生天。 然而出了扬州,又遇了兵匪,忠仆身死,小公子被一群过路的流民从忠仆尸体下翻出,从此成了小乞丐。 小乞丐识字又受了些苦难,心性坚毅,用了几年乞讨攒了点钱进了货做了货郎,又用了几年置办了些良田,盖了房子娶了一同长大的小流民,有了个家,生了女儿取名安娘。 他一个平民,是全族人的用尽心力保下来的一条命。他那三间瓦房的后院有一间屋,里面有三百八十二个牌位等着他供奉祭拜。田间有扶着腰给稻子捉虫的妻子,地头有晃着脚丫摇头晃脑背三字经的女儿,他反不了天,便只希望他的子子孙孙能平平安安。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 他真金白银买来的水田,好端端的成了荒地,被个旗人牵绳骑马的给圈走了。 他去告官却被下了狱。 怀着身孕的妻子被人在府衙门口推了一把,再也没有起来。 六岁的安娘被送进了教坊司。 长大后的安娘被福晋请来,和菀菀一起复原出了惊鸿舞。 李大家年轻时容貌艳丽,舞姿冠绝京中。即便教菀菀时,她已年过三十,早已赎身。但仍因风韵犹存和早年经历而常被人骚扰。 早年乌拉那拉夫人让她教导菀菀习舞,庇护了她一段时间。后来菀菀手上有了人,又留下了元序和槐序,便主动派人护着她。 如今她要离开,自然要多嘱咐一句。 槐序和元序是对孪生姐妹,为了给尚且年幼的弟弟攒老婆本,她们被父母卖到了最能出得起价格买女孩儿的教坊司。 若非李大家怜惜,将她们收做徒弟,又带着她们去了乌拉那拉家,送到当时的大格格身边。恐怕她们早就落入风尘了。 甄嬛传18 凉州自古以来便是‘天下要冲、国家藩卫’,重镇之地。 虽然前任准噶尔可汗噶尔丹已死,但准噶尔新任可汗策妄阿拉布坦同样野心勃勃,即便降清但私下的小动作依然不少,朝廷对他戒备慎重,边镇严密布防仍常有动乱。 不过凉州虽乱,但对菀菀一行人而言,日子却没有预想的那般难过。而这一切也少不得仰仗父辈荫泽。 孙承运的父亲孙思克早年曾为王府护卫,后随洪承畴征战,调任甘肃总兵,驻守凉州。 三藩之乱时,孙思克攻克靖远,又率军震慑进犯的游牧部落,然后渡河与张勇会师,参与会攻平凉,升任凉州提督。 康熙二十二年,孙思克因此前主张暂缓进兵四川而被追责,罢提督,夺世职,留任甘肃总兵。次年出任甘肃提督。 康熙三十五年,孙思克参加昭莫多之战,击退噶尔丹。 即便后来他因病乞休,但他半生征战河西,留给后人的并不只是一个爵位。 大凡父母自己操劳一生都是为了让子女能够安享一生。孙思克在生时对几个子女的安排皆是以平顺安稳为重。 便是德妃当年也为子女筹谋甚深。 菀菀也是在恢复记忆之后才明白,当年德妃给她和孙承运定下婚事,不仅是她自己私心想要为十四阿哥拉拢武将,也是因为那时候正受宠的德妃摸到了皇帝想要以满汉联姻来拉拢汉臣和汉人的心思,先下手为强了。 毕竟当时德妃膝下的五公主也在适婚年龄。皇帝曾答应让五公主留在京城,当时孙思克击屡立战功、功勋卓着,为了以示恩宠圣上便起了给他次子指婚的心思。 只是徳妃更看中满洲上三旗xhq出身的佟佳舜安颜,便索性在和乌拉那拉家连宗后,将她指给了孙承运并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 她和孙承运定下婚约,五公主也如德妃所愿指婚舜安颜。她和孙承运如期大婚,而五公主则因为太后不舍,而多留了几年。直至今年方才出降。 只是世事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原轨迹中,五公主出降后仅仅两年便在前往承德避暑的途中中暑病逝。 而孙承运则因为未婚妻悔婚别嫁而受辱,又被四贝勒忌讳针对。即便后来皇帝补偿令他尚主,但他到底还是终生不得重用。 如今菀菀成了这个未婚妻,也未悔婚,却也还是连累的他远赴边疆。 菀菀也是途中由孙承运主动告知才知道,原来当日他请命外调,皇帝答应后原本属意让他去直隶任防守尉一职历练。 直隶负有拱卫京畿的重任,领兵武将皆出自八旗,非天子近臣不可担任。防守尉一职虽也是武职正四品平调,但却是一条登天梯。 可太子却说孙承运身为天子近卫执意离京有负圣恩。虽然只是在跪安前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 但皇帝也多少看出了太子的心思,这是太子将孙承运视作直郡王一脉,不希望他有执掌京畿兵权的机会。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臣子,自是没有什么可比性,于是等孙承运正式收到调令的时候,才知道他被调去了凉州。 一路的惴惴不安,在真正到了凉州之后才算平息。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太平的地方,但作为孙思克驻守半生的地方,他对当地的影响并不小。据说当初孙思克的灵枢运回京师时,自甘州至潼关,所经之处,军民无不号哭。 可见当地军民对其爱戴。如今听闻孙思克之子赴此地任职,虽不至于夹道欢迎,但也颇受礼遇。对武职人员来说,初到一地不被为难,便已经是个好的开始了。 孙承运提起此事时感念圣恩浩荡,而菀菀想得却是年羹尧今年刚考中同进士,至少还要在翰林院学习三年才能在散馆考试后获得任命,之后他还会做几年文职。 而她要考虑的是怎么在这颗将星升起之前,辅佐孙承运立下战功。 过去几年她只是闺中妇人,前朝的许多事情她不曾关心过,也无从知晓。 但现在,她要把目光从后宫后宅放宽到朝野内外了。 赴边任职不是来享受,即便是菀菀这个随行家属也不可能带太多仆从行李,以免耽误行程。 孙承运身边自有亲信护卫,而菀菀此行却只带了白藏和元序。 菀菀知道孙承运爱她如同自己的性命,但她要做的事情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大逆不道的。孙承运和她不同,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即便如今是满人贵族的身份,但也可以超脱出既得利益者的身份去看待一个时代的弊端并决心做出改变。 但孙承运是实打实的土着,他虽是武将,但自幼也是读四书五经、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皇帝待孙家不薄,他自然也一心忠君。 在什么事情都没做成之前,如果让孙承运知道她的谋划,除了让他纠结痛苦,没有任何作用。 何况,菀菀不可能告诉他,因为满清皇帝闭关锁国,封锁文明渠道,所以此后两百多年文明璀璨的华夏之国陷入腐朽与落后,直至百年屈辱。她不忍生灵涂炭,所以准备造反。 别说土生土长的孙承运能不能接受,就算是恢复记忆前的她也会怀疑跟她说这种话的人是不是疯了。 “夫人。”白藏的声音打断了菀菀的胡思乱想。 她抬头看去,一长串的人规规矩矩的排着队跟在白藏身后。 她的人脉人手几乎都在京城,但不论什么时候想要成事,身边都不能没有可用之人。 战乱之地从不缺孤儿寡妇,跟在白藏身后的有看着不足总角的小童,也有饱经沧桑的妇人,零星几个少女模样的面上都带着仓惶惶恐。 白藏让众人轮流交代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便站到菀菀身后,等着她挑人。 菀菀淡淡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即便没有京中府里的排场,也不能事事都指着你跟元序,连个厨下像样的烧水嬷嬷都没有。再者五福身边也缺不了人。 这一次都留下,你看着调教,能得用了就进院子里伺候,不行就打发出去,再找些来。” 白藏应了一声,又分派了差事,便让他们各司其职。 甄嬛传19 没半个月的功夫,半个凉州的人都知道京中新来的孙夫人是个十足享乐挑剔的人。 一到凉州便忙不迭的招买仆从,扩充排场。整日里不知买了多少丫头下人,自她来以后,街上的乞儿都少了些,据说愿意卖身的好些都进了孙府,想要谋条活路。 只是主家挑剔,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大半个月也没几个能被正经留下伺候的。 不过,孙家当家的夫人手松阔气,只要进了孙家的门,即便没能合格留下,也能试用几天便领几天工钱,对那些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来说,倒像是打了份短工一样,也没什么怨言。 因此即便主家挑剔,动辄辞人重招,也没因此坏了名声,城内一些日子不好过的人倒都很愿意来试一试。 这不,白藏又领着一批新来的去分派差事。 不多时,元序从外间回来,身后跟着个小小子。 “夫人,这孩子是二爷令人送回来的。二爷的意思,让夫人看着调教一番,以后跟在小公子身边伺候。” 孙承运自来了凉州便每日在营中忙碌,虽则妻儿都随军一并来了,但其实两人也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在一处。 如今家里的事情都是菀菀一人操持,孙承运即便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忙忙,只顾的上和菀菀说上几句话吃顿饭,无暇顾及府中琐事。菀菀这些时日的折腾、城中的流言他也不是没听人提起,只是全不在意,还说菀菀跟着他来了变成已经是吃了大苦头了,找几个合心意的人伺候也没什么。 对菀菀全然信任的样子,丝毫不担心她坏了自己的官声。 也不干涉查收府里的人员安排。这倒是他第一次送人回来,听着的意思还是要好好培养的。 菀菀思量着大概有些什么渊源,便看向那孩子。 那孩子看着六七岁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低垂着头看不清五官,脸蜡黄蜡黄的,一双露在外面的手干皴破裂的如同老妪之手,身上穿着一身不怎么合适的新衣还带着折痕,想是元序领到她跟前来之前带他洗漱了给换上的。 跟着元序进来后便自觉地跪在她的身后,不插嘴也不东张西望,安静的像个影子。菀菀注目看了一会儿,觉得他是个安分的,招招手将人叫到跟前。例行问了句。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顾怀源,十岁。” 菀菀眼眸微眯,看着眼前的小童多了几分兴趣。十岁了却瘦小的如同六七岁,这在边关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孩子的名字。 完全不像是一个流浪儿的名字。 “抬起头来。” 一个小瘦猴子,实在算不得好看,唯一出彩的便是那双眼。或者说是那对黑白及其分明的眼珠子,瞳孔里亮着光。 “名字是哪两个字?”菀菀忽的问了句。 顾怀源不疾不徐的回道:“是‘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的怀源。” 菀菀听他说到这两句时顿挫之间颇有曲意,仿佛克制着不唱出来,莞尔一笑:“庾信的《郊庙歌辞·徵调曲》,看来你不仅是识字还通晓乐理。想来给你取名字的人很是思乡,是你的什么人?” 顾怀源呆愣了一瞬,仿佛没想到菀菀会问这个,看到对方洞察的眼神,心头跳了跳,低头垂眸嗫嚅着道:“阿娘教的。” 顾怀源这番处境,提起阿娘语气眷恋又悲伤,想必他的阿娘早已不在了。菀菀虽然好奇对方是什么身份,但却也不想戳一个初见的小孩的心伤。 总归孙承运能将人送来又指名说以后跟着五福,想来是知道底细的。且她也会调查每一个就在府里的人。 所以有些话也不急在一时三刻就问。 她看向元序,微微一笑道: “跟先前几个一样,先不必做什么,也先从去陈先生那里,外找大夫给他检查一下身子,开个调养方子,先把身子养好。” 之前借着招工,府里进了不少人,菀菀挑着身家清白、或聪明或老实或勤劳的留了一些。又从中挑选了十几个有潜质的让人教他们识字习武。其中几个身子骨格外瘦弱的,便让先养着身子。 领着顾怀源去洗漱的时候,看着他破布似得衣服下那根根分明的肋骨,元序就猜到夫人会安排这孩子先养身,所以早在心里做了安排。 此时听夫人果然如此,便要扬了嘴角道:“奴婢这就领他去南山院。夫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菀菀摇了摇头,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白藏又捧着账本进来,汇报了近期的开支。 菀菀翻了翻账本,捂着额头一阵发愁。 她出嫁时十里红妆,自是一生吃穿不愁,假装里的田庄铺子年年盈余,算算也是个富婆了。加之孙承运继承的财产和多年的俸禄,他们是从不缺什么黄白之物的。 但是如今她另有打算,比较种种花销难以计数。 她虽然现在还很富有,但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开源问题。 毕竟如今只是为了南山院里那批雏鹰的培养,预计的费用便已经不低。更遑论其他。 菀菀攥着账本沉思片刻,道:“还是能用的人太少了。我记得陈嬷嬷的次子是个有心的,你写封信回去,让他来一趟凉州。” 陈嬷嬷是菀菀幼时乳母之一,菀菀彻底断奶之后按着规矩身边是只留下一个乳母,也就是青阳的生母。其他几个则被乌拉那拉夫人遣去了将来会给菀菀做嫁妆的田庄上做管事。 菀菀出嫁前陪在身边的奶嬷嬷病逝了,倒是陈嬷嬷一家做了她的陪房,跟着去了孙家,继续帮她管理田庄。 菀菀出嫁后没多久,陈嬷嬷带着两个儿子来给她磕头。 陈嬷嬷长子刘义是个老实巴交的又胆小的,磕磕巴巴的请了安便多一个字也没有了,只流了满脑门子的汗。 倒是次子刘忠机灵,见状连忙磕了个头给兄长弥补着汇报了庄里的亩产和收成,还交代了在庄子旁的荒山上发现了温泉泉眼,问她要不要趁着没有别人发现把山头买下来。 山后来自然是买了,也交给了刘忠打理。 只是买了之后才发现,那泉眼不十分丰沛,做不了温泉山庄。 原想着不过赔了几百两银子,菀菀也不放在心上。刘忠却不放弃,废了大心思冒着劲儿要做点成绩。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处荒山被他开发着种了果树,又围着小泉眼开了几亩地,种了蔬菜。 等到菀菀怀孕时,荒山那里不仅能供得起两府四时果蔬,竟还有了盈利,能在冬日里供应大量新鲜蔬菜。 菀菀当时便觉得此人可用,问了他志向,他说只想尽忠,又说想让一家人富足,以后子孙能有出息。 所以菀菀当时除了赏他银子,还让他的长子脱了奴籍并送去书塾念书。 京中其他人手各司其职,不能轻易变动,到底还是她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如今也只能调明面上的人过来试试了。 甄嬛传20 刘忠很快便安顿好父母妻小,轻装策马赶赴凉州。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封槐序让他带来的密信。 刘忠在门外等着传唤,元序先递信进来。 菀菀简单看了一眼,便将信递给元序。 元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色从惊讶变得古怪,最后犹疑的看向菀菀:“先前我和姐姐遍查不见,还以为并无此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来历。只是,夫人怎会知道甄远道?又怎会确定他会求娶云家的大小姐?” 质问主子有失规矩,但也不怪元序看了信后失了分寸,忍不住就问了。实在是她不敢相信一个云南武定的士子,在中进士前岌岌无名,自家养在深闺的格格、身份尊贵的格格怎么会认识这么个人。还在离京前吩咐槐序盯着此人。并交代只要他向云家提亲或云家有意嫁女于他,便立刻传信过来。 菀菀意味深长的一笑,尽显神秘。这一笑落在元序眼里,便是主子深不可测,恐怕除了她和槐序还有更多隐藏的人手负责收拢消息。 实则菀菀并没有元序想得那么神通广大。在新科士子出榜前,菀菀也只是因为上一个世界的记忆,知道这个世界的甄远道之女会是雍正朝后宫最后的胜利者。 她虽然不可能进后宫,但她要做的事情必会牵扯前朝后宫,有些事情她不干涉但却要掌握其动向,知己知彼。 何况甄远道的妻子是个比甄嬛还要像她的关键人物。 两个长相相似却毫无关系的人,不由让菀菀好奇。 所以菀菀恢复记忆后便让元序查过京中姓甄和姓云的人家。 甄嬛之母云辛萝的背景倒是好查,京城人氏汉军镶蓝旗云家,礼部侍郎云大人的嫡长孙女。其外祖母的母亲乃是努尔哈赤原配佟佳氏族女。而乌拉那拉夫人的曾祖褚英贝勒之母也正是出自佟佳氏一门。因此菀菀和云辛萝容貌上的相似,用科学的角度讲,是因为她们体内的母系基因发生返祖,让她们都长得像她们的某一任祖先。 不科学的角度看,则是编剧给甄嬛开得挂。菀菀之所以关注甄远道和云辛萝,也是想要知道没有了她这个纯元皇后,甄嬛还能不能走到剧中的那一步。 而甄远道此人,菀菀当时却是查了几个月都毫无头绪。 不过,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她让槐序满京城的查了几个月没查到,想着甄远道总要步入官场,准备等几年再说的时候,他冒出来了。 原本她只是记着年羹尧历史上的年羹尧是进士出身,便让元序去看榜确认,毕竟上个世界电视剧里年羹尧看着实在像个莽汉,她要知道剧中的世界和她看过的史书差距有多大。 这一看,好家伙,甄远道和年羹尧居然是同年同榜进士。只是甄远道是进士,已经入了翰林院,而年羹尧是同进士,还要学习三年才能授官。 而她之前在京城完全打探不到甄远道的踪迹,完全是因为他祖籍云南武定,没科考前都没来过京城。 而元序看完信后,神色之所以变得古怪,完全是因为鄙夷甄远道在中进士后为了早些授官的一系列操作。 甄远道是纯正的汉人,但在剧中他却是旗人。 汉军旗旗人入旗除了大清入关时期主动归附和被俘汉人之后、还可因随母、因亲或过继异姓、因功抬旗归旗。 汉军上三旗由皇帝直接统辖,大多是入关时追随满八旗立下功劳的汉军旗旗人后人,或后期因功抬旗。 汉军下五旗旗人被称作旗奴,虽然称奴不过旗人在满清官场上的升迁确实比汉臣要容易的多。 顺治康熙两朝皆呼吁满汉一家,汉臣在朝中虽然没有满臣地位高易升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稍有风骨的读书人晋身官阶后也是称臣不称奴,如同样这一届的进士张廷玉,便是以汉臣身份配享太庙。 而甄远道入旗则是选了一条容易却受读书人诟病的路,毕竟他无尺寸之功,不能像施琅一样被康熙钦点抬入上三旗xhq。 甄远道父母皆在、都是汉人,他不能因母或过继归旗,所以便求娶了旗人出身的云辛萝,以因亲归旗。他这一招倒是让他比许多同科的汉人进士早授官许多。 而元序鄙夷的不止这一点。 槐序来信说,发现甄远道这人后,她派人去了甄家祖籍调查,发现甄远道在上京之前曾订过一门婚事。女方名碧珠儿是摆夷人,和甄远道也算青梅竹马,还为了甄远道取了汉名何绵绵。 不过甄远道中举后上京赴考的期间,云南夷人动乱,朝廷派兵镇压,何绵绵家中也因牵连其中而全家入了罪。 甄远道得知消息,丝毫不念旧情,当即便修书一封回乡,让父母替他立刻退了婚事。又无缝连接的跟云家提了亲。 据说甄远道打动云家姑娘的便是在提亲时承诺‘此生绝无二色、无易腹之子’。云大人爱才,云夫人疼惜女儿,便应了这门婚事,还帮着甄远道入旗、授官。 想是因为朝廷用兵西南,为了和摆夷那边撇清关系,甄远道授官后便立刻让家中亲族迁来京城定居。 刘忠离京时,甄云两家的婚事虽然还没有办,但甄家已经借着云家的里落户京城,成了汉军镶蓝旗甄家了。 左右甄、云两家都和菀菀没有关系。即便是要走剧情也要等四贝勒一步步走上皇位,甄远道和云姑娘大婚后生下甄嬛之后再说。 因此看了信后,菀菀便将此事抛开手来。让元序叫了刘忠进来回话。 刘忠进门自是一番请安,他知道这次让他来凉州必是主家要重用他了,他清楚,身为奴籍如果不得主家看重,那么子子孙孙都没有出头之日。 他知道温泉山庄之事虽有盈余,但对出身大族的夫人来说并不大的利润,之所以施恩给他的儿子脱了奴籍,一方面是看在自己母亲这个乳母的面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主子觉得他得用。 他只要证明自己还能更得用,不愁自己没有前程、不愁子孙没有出路。想到这里,刘忠心头火热。越发恭敬的弓着身子等菀菀问话。 菀菀知道他是个聪明的有心人。 便也不拐弯抹角。 “你是个有谋算的。” 虽然是句夸赞的话,但是刘忠听着语气冰凉,只觉得心惊肉跳,便顿时额上渗出细密的汗。 毕竟一家子的命都捏在人家手里,主子稍微的语气变化也由不得他不怕。 刘忠连忙跪倒,表忠心:“只盼能为主子尽忠而已。” 菀菀心里叹了口气,她要推翻封建制度,但如今却还不得不仰赖封建制度对人的控制。但她不是容易动摇的人,她有坚定的目标,为此,成功前的妥协在她看来是必要的。 登高一呼、喊喊口号容易,但也更容易被掌握大军的朝廷清除。满清入关以后,从不缺反清斗士,但谁也没能成功,其中种种因素她都需要考虑筹谋清楚。 她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经历而来,决定了要反清、要变革,便不允许自己失败。 因为她不想让这个世界的后人再经历她们那个世界所经历过的屈辱和苦难。 菀菀看向刘忠,一字一句地问。 “如果这尽忠需要你离乡背井、生死一线,你是否还会忠心?” 刘忠深深伏地,声音发颤,“奴才一家的命都是夫人的,能为夫人尽忠,奴才不怕苦、不怕死。” 他知道来凉州办差必定不会轻松,也做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因为他不能不来。 不来,他会被主家冷落,他的子女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他的子子孙孙都会沦落成最下等的奴仆。长子已经脱籍,还进了书塾,虽然那孩子看起来不是个读书的料,但也给了他希望。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决定,不管主子让他办多难多危险的差事,就算是赔上他一条命,他也要给后人争一个未来。他不怕吃苦不怕危险,甚至不怕死,只怕没有机会。 菀菀起身走到刘忠面前,郑重道,:“只要你能办好我交给你的差事,我保证你和你的后人永远都不必再做任何人的奴才。” 刘忠自觉得到了菀菀的承诺,激动不已,连声保证要效死忠。觉得自己有机会给后人争一条出路了。 直到几十年后,他白发苍苍和曾孙聊起往事,才感慨:主家就是主家,骗他干活的时候可没说事成之后不仅他一家不用做奴才了,所有华夏子民都不用做奴才了。 甄嬛传21 刘忠走出大门,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按了按胸口,那里揣着一千两白银的银票和一枚出关令牌,想到主子让他办的事,刘忠心头猛跳。 平复了许久的心绪,才从门房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屋内,元序研着磨,几番欲言又止,直到菀菀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夫人,财帛动人心,夫人给了刘忠这么多银两,就不怕他卷款潜逃吗?” 菀菀合上书页,浅浅一笑,递给她一本账册,道:“先前温泉山开发后,今年的盈利,你看看。” 元序打开菀菀说的那一页,抽了口凉气,“一点蔬菜竟然一个冬天就盈利了二百八十二两?” 菀菀道:“京城从不缺有钱有势的人。京城冬日严寒,以往新鲜果蔬大多要从南方运来,一路折损之后,便要翻上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价格。而一些娇嫩不易运输的更是珍贵到一金难求的地步。 温泉暖棚种菜并非刘忠首创,据我所知京郊在温泉山庄用暖棚、温泉种菜的也有几家。虽然成本也高,但好歹能不缺供应。只是富贵人家最重体面,所种果蔬除了自用、走礼,大多宁愿烂在地里也不会与商贾为伍,出售多余产出。 那山头买下后才发现地热虽足,但温泉水源却水流过小,不足以建成温泉山庄。原本也不过赔上几千两银子,是他主动抱着将功折罪的念头,垦荒数年,才有了如今的果园菜园。也是他主动联系了酒楼出售多余果蔬。 原本这些东西也是烂在地里,他若有死心,这份利润自是能装进自己荷包了。只消几年,这一千两他也能赚到了。但他却交了账本。如此本分,在我那群管事里也算少见?何况还有那一家子的人在,妻儿父母总不能都抛下?” 元序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一脸担忧的样子,道:“可那是在京城,他若敢昧下主子那么大一笔银子,被查出来打死也不为过。可现在主子是让他出关,关外茫茫,到时候他要是跑了,我们上哪儿去找他?我可听说了,大多男人一有了银子就另寻新欢,狠心些抛妻弃子也是有的。他要诚心想跑,庄子里那些人能困得住他吗?” 菀菀扑哧一笑,起身捏了捏元序的脸。 “你啊你,这小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放心,他跑不了。那出关的令牌是二爷给的,我和二爷早就说好,若是有人拿着令牌出关,便让他派两个亲兵随同护送。” 元序一惊,眼睛瞪的浑圆,低着头压着声音问:“夫人告诉二爷了?” 菀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认真道:“能让二爷知道的事情,我不会瞒他。在朝廷开通丝路之前谴人出关并非小事。 若出状况,凉州乃至一路的将士都要承担风险。我只是想挣些银子罢了,可不想牵连二爷。 我虽相信刘忠忠心有谋,却也不能万分保证他如果遇到变故,绝不会背叛。况且,朝廷之所以迟迟未有动作,也是因为准葛尔的新可汗并非全然顺服。有二爷的人守着,一则是个制约,二则也能护着他一些,到底是陈嬷嬷的孩子。” “夫人心善。这一路有个照应,想必刘忠也没那么忧心了。”元序奉承一句,又有疑惑。“只是,夫人若想挣银子怎么不让刘忠直接在京城经营?这天下最挣钱的买卖不都在那儿吗?为什么让费心费力的让人去那些蛮荒之地? 奴婢听说准噶尔穷得很,那边一到了冬天就寸草不生,那里的人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才每年秋冬便要犯边抢些东西回去过冬。 准噶尔都这样了,再往西岂不更荒?那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主子费心?” 也不怪元序觉得大清之外处处是蛮荒,天朝上国的观念已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深深植入到这片土地的百姓心里,即便是许多灾民也发自内心得觉得自己所在的这片土地是最好的。 故土难离,归根落叶……有太多太多理由将人困在一隅。这固然形成了华夏民族有别于大多游牧民族或其他文明对自己土地和文化得归属感,更有利于统治阶级统治,但也极大限制自身对外界的探索。 尤其是满清入关之后。他们也清楚仅以八旗兵马入关占领容易,长久统治不住。 所以有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几十年不断的文字狱、对汉民的严刑镇压,打击异己巩固统治地位。 他们虽然支持汉人为官,但却禁了无数能开启民智的书籍,坚定的实行愚民政策。 如此这样也就罢了,后世总能用民族融合、开疆拓土来安慰自己。 但愚民背后,是统治阶层连自己都愚了。 菀菀进过宫里的藏书楼,看过在宫外被禁的书,见过皇帝在那些书上的笔注。 如《大测》、《测量全义》、《割圆八线表》、《八线表》、《南北高弧表》、《高弧表》等所引入的球面三角学和平面三角学。《比例规解》《筹算》引入两种计算工具,和过去徐光启、李之藻等人翻译的《几何原本》《同文算指》《圆容较义》等记载西方几何算数、计算工具体系的书还有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等 他不是绝对不好,只是因为这些书是明朝学者所着或引入,又得了崇祯皇帝一句崇祯皇帝所说的“西洋方法不妨兼收,各家不同看法务求综合。”载入过崇祯历书,便一概的归入反书、禁书。 可说是阻碍甚至叫停了华夏科技科学的发展。 又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限制阻拦火器更新发展。 让明明曾领先全世界的华夏之国,却最终落了个落后挨打的局面。 归根究底,不过是统治者的心虚罢了。 或者说,这一代的皇帝还会因为入关不久经历过动荡,又学贯中西而有对限制发展的作为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虚。 那么之后的几代的皇帝便是无知麻木的愚蠢而不作为了。 被乾隆嗤之以鼻的火炮在一百多年后轰开了大清的国门。而当年英国人进献的火炮以全新的姿态摆在圆明园里做个装饰,嘲笑着和那万园之园一起被付之一炬。 明明害怕到闭关锁国关闭国门的地步,却不敢去将那些西方人带来的西方科技。 不过是担心在西方人来到之前,汉人先用这些科技推翻了他们的统治。 菀菀认为,想要不让历史重蹈覆辙,那么就让他们担心的变作现实。 甄嬛传22 转眼三年,这三年里朝中索尔图因“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罪,被康熙帝拘禁宗人府,不久以‘本朝第一罪人’的身份死于幽所。 即便皇帝将所有罪名都推到索尔图身上,依旧在表面上维护着太子的地位,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身后最有利的支持者倒台了,他不再那么无坚不摧,也不再是君父心中最好的儿子。 彼时,就连德妃所出的十四阿哥也已成年出宫开府,而排序在他之前的皇子们更是早已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弟弟们逐渐长大,太子的威望却被日益削弱,九子夺嫡已现端倪。 不过,这一切如今还牵扯不到远在边关的菀菀他们。 时至九月,孙承运以军功晋升承继了他父亲曾任的凉州总兵一职。 菀菀带着五福和孙府上下从住了三年的两进小院搬进了总兵府。 依旧是白藏和元序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仆从安置清扫。菀菀则领着五福在书房读书,母子俩挨着坐在炕上,几乎头碰头的一人捧着一本,看得津津有味,五福时不时推着书问生字,菀菀答一声,然后匆匆一瞥,给他讲一遍那字的出处含义,然后又自顾自去。 小五福拿着碳笔在一旁的纸上描描画画的记下,等着回头去找了那书出来查阅学习。 书房外传来元序的声音。 “夫人、少爷,二爷回来了。” 菀菀一听,眼疾手快的抽走五福手上的书,塞进自己的箱笼里。 “娘、娘,等一下,我还没看完” 菀菀盖上箱笼,摸了摸儿子的小光头,道:“娘先前怎么跟你说的?” 小五福正在兴头上,却不得不停下来,看着箱笼被无情的盖上还挂了锁,知道今天是断然不能看完那篇《宋高宗论》了。嘟囔着嘴,蹦下炕,一边穿鞋一边应付:“知道啦,知道啦,不能让娘以外的人知道我在看《古今人物论》,此书是前朝文人所着,书中多触朝廷之忌讳,已经不许流通。也不能让人知道娘的箱笼里有《论法的精神》。要是让人知道,我就再也见不到娘了。 连爹爹都不能知道,要不然会牵连爹爹。 我都知道啦,娘。快走,我好久没见爹爹了。也不知道这次爹爹能留几天。” 菀菀宠溺的点了一下五福的额头,无奈道:“要不是你偷拿钥匙开了箱笼,我也不会让你这么早看这些书。你知道就好,嘴巴一定要严实些。爹爹若是问起,就说在学千字文了,知道吗?” “嗯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五福叨叨几声,拉着菀菀迫不及待的往外跑。刚出小院便看见那一身甲胄的汉子朝他张开了怀抱。 “爹!”小五福兴奋的大喊一声,松开母亲的手,激动的扑进对方怀里。 孙承运绽开笑容,目光从上到下,几乎是瞬间举起儿子高抛了一下,兴奋的小五福嗷嗷大喊,“再来一次!爹爹,再来一次!” 孙承运配合的又抛了几次,将意犹未尽的儿子单手抱进怀里,走向菀菀,用另一只手搂住她。 “菀菀,我回来了。” 菀菀环着他的腰抱了一会儿,仰着头看他。 凉州三年,原本在京中还有几分儒雅、文气的小侍卫真正长成了能保家卫国的将士。 边关的风沙、严寒和夏季的烈日高热吹皴晒黑了他的脸庞。 战时长途奔袭经常会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需要武将有充沛的体力和能量用来消耗,菀菀就变着法儿的给他疗补,原本高挑消瘦的少年郎如今壮实的如山一般。 菀菀牵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带上柔软温和的笑,道:“二郎,累了?先回房洗漱放松一下。” 一家三口向着院内走去。 五福搂着爹爹的脖子,不住的问着外面的新鲜事儿。孙承运爽朗耐心的一一回答,不时的看一眼菀菀,两人便相视一笑。 白藏早已让人备下热水,等到菀菀陪着孙承运进了偏房,她便领着五福到厢房等着。 偏房内,菀菀帮着五福除下甲胄,脱下外袍里衣,看着孙承运背上还透着粉从肩胛骨直到后腰的长长疤痕,指尖轻轻拂过,眼眶红了红。 “这么重的伤”菀菀略带哽咽。 孙承运转身抱住她,“被棉甲阻了大半力道,也就划破层皮肉,只是看着吓人,怕你知道了担心,才没带话回来,你看这不都好了?” 菀菀闷闷的,心里越发不好受。 “就算伤好了,但当时也是疼的。到底是我连累了你,如果留在京城,你也不会” 孙承运将她抱的更紧,打断了她的自责。 “菀菀,你我夫妻一体,没有谁连累了谁的说法。如果没有你,我只怕永远不会有这个勇气去走出父辈安排好的人生。菀菀,能凭借军功封妻荫子,能有能力护着你,我很高兴。” 菀菀动容,捧着孙承运的脸,一吻印上眉心。 良久,两人身着单衣依偎在暖炕上,聊着彼此不在时的见闻。 菀菀捡着一些京中近来发生的大事说,说着说着又聊了些八卦。 “前些日子槐序传来消息,十四皇子的侧福晋顺利生下一子,嫡福晋也有了身孕。倒是四贝勒,如今膝下尤空,连皇上都过问了几次,又赐了几位格格。其中一位李格格据说颇受宠爱,想必四贝勒府应该很快就能有喜讯了。” 当初为了行事方便,菀菀准备从孙府搬出到京郊常住。那时菀菀曾借口说,自己和庶妹宜修不合,如今她做了皇家福晋,恐怕会设法为难自己,所以想要离开避祸。 孙承运原想着姐妹龃龉不致于此,但调查一番后,发现自宜修进了四贝勒府,除她自己生过一胎又早夭之外,四贝勒府里再无一个孩子顺利出生。这也就罢了,毕竟这个时代怀胎生子本就危险,意外之事谁也料不到。但孙承运却查出,阿颜觉罗氏福晋的难产一尸两命之事有宜修插手的影子在。 尽管没有证据,但联想种种,一个能对产妇胎儿下手的女人,得志后针对自小压自己一头的嫡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孙承运不愿在菀菀受委屈,更不敢拿她的安危冒险,但也不想让她孤零零的去京郊避祸,便干脆请旨外调。想着那四福晋身在内宅,怕是没能力把手伸到京城之外去。 这几年,朝中形势他也不是一无所知,所有皇子都在卯足了劲的拉拢人脉。即便是四贝勒也不会轻易得罪他。 “四贝勒若是有心再进一步,自然不能无子。如今也知道急了。”孙承运轻蔑一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甄嬛传23 两人穿戴整齐出来时,白藏已经安排好了一桌餐食,五福兴冲冲迎上来一手牵住一个往桌前带。 一家人吃完饭后,小五福神神秘秘的趴在孙承运腿上,抱着爹的大腿晃着撒娇。 “爹爹,爹爹可以教我射箭吗?” 孙承运将儿子抱到腿儿上,摸了摸他的小光头,道:“现在还不行,这两年先跟着你娘好好念书,好好吃饭,等身子骨长结实了,爹爹再教你骑马射箭,好不好?” 小五福的两腮顿时鼓了鼓,伸着自己的小胳膊一脸不服。 “爹爹,我我有好好吃饭,我长很多肉肉了,很结实。” 孙承运失笑,用胡茬蹭了蹭小五福的脸,爽朗大笑,又逗道:“好好,我儿结识得很,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弓高,也拉不开弓,这可怎么办呢?” 小五福面露迷茫,心里对比着自己和父亲那张大弓的高度,无奈的发现他真的还没有弓高,但是很快脑子一转,眼睛亮了起来,边说边比划道:“爹爹的弓孩儿用不了,但是孩儿可以用小小弓,就是比娘的弓还小一点点的弓。”孙承运见儿子自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也不忍心让他失望,便只当陪他玩一玩,笑着应下,“等爹爹给你制一张你能用的小弓,再教你射箭?” 菀菀自然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正经拉弓射箭容易伤了身子,孙承运之所以应下不过是想着做张小弓哄着孩子玩罢了。 便拉过五福,嗔道:“你啊,爹爹难得休沐,尽会找事儿劳累他,想玩想闹,平日里府里那么多武师,还不够你折腾的?既要跟着你爹爹学便得坚持,不能没有常性。” 五福见母亲没有阻止的意思,欢呼一声便连连保证,说自己定会好好学,不会偷懒。 菀菀又问孙承运:“你这次回来能歇几日?” 孙承运顿了顿,举杯抿了口茶水,白藏便已带着收拾屋子的丫鬟退了下去,自己带上门,守在不远处。 孙承运见状点了点头赞了一句:“菀菀身边的人素来妥帖。” 然后便说起正事。 “这次能在家中逗留五日。” 五福欢呼一声,菀菀也是目露惊喜。 要知道虽然朝廷规定官员十日一旬、每旬休一日,但实际戍边武将常有任务在身,敌军来犯时,几月不回也是常有的事情。而每次回来也大多是夜间回来,第二日一早便走,如今天这样天还亮着便回来的时候,屈指可数。 所以自五福有记忆以来,虽然都在凉州,但见到爹爹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娘经常在他面前提起,他恐怕对爹爹会陌生的很。 也是有娘的这份时常惦念,他才会对不常见的爹爹一直保持着亲近。 孙承运感受到妻儿发自内心的喜悦,心里一软,给菀菀解释起原由:“这几年陕西总督吴赫年年奏请圣上巡狩西安,此次终于促成。刚刚收到消息,圣上计划乘此冬令农闲之际,欲往陕西、河南、山西观览民风,询察吏治,简阅禁旅,整饬军营。 齐大人和四川巡抚商议,要携两府提督、总兵、指挥使等三品以上武将奏请陛见,折子递上去后已批复允准。下个月圣驾临近时,我等都要前去拜见,营中布防便要在这之前加紧安排。为着张弛有道,提督大人允准我等回家休整几日。” 菀菀了然点头。 孙承运又道:“对了,齐大人令人备了些年礼,想要随车一起回去,送给齐侧福晋。” 又蹙眉道:“我也是推脱不过,东西已经被齐大人派人送来放在外院了,都是些皮毛、枸杞之类的特产。你这边若是为难,我另遣人单独走一趟。” 孙承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所说的齐侧福晋就是四贝勒府上的齐月宾,但四贝勒的嫡福晋却是菀菀的亲妹妹。 说起来齐月宾能做上侧福晋也跟他们有些关系。 齐月宾一脉人丁稀薄,其父战死后,她被接进宫中交给德妃抚养,随后赐给当时的四阿哥做格格。齐月宾身后没有父兄支持,无近枝族亲,且又无宠爱。若无意外,四贝勒侧福晋的位置绝轮不到她头上。 只是如今菀菀来了,她和宜修注定不和。既不想做什么圣母去感化宜修,便干脆扶起一个人立在那里,不让宜修在四贝勒府一家独大,以免她闲下来给自己和额娘找不痛快。 未来宠冠后院的年侧福晋如今才不足十岁。 四贝勒早期宠爱的李氏又是个蠢得,虽然运道好,在关键时期生下府里唯一的子嗣,解了四贝勒的困局坐上了侧福晋的位置,但是却一直被宜修拿捏的死死了。指望她是指望不上的。 而其他格格侍妾身分不够,也不足以和宜修对抗。 原本齐月宾也是不成的。 但谁让菀菀来了凉州后遇到了齐巡抚这个妙人。 齐大人并不姓齐,而是满洲正白旗佟佳氏,全名佟佳齐世武。只是满人姓氏长,称呼不便,所以大多称呼其名的第一个字。 如本朝富察李荣保也被叫过李大人,乾隆朝钮祜禄和珅多被称为和大人。 菀菀一家到凉州的时候,齐世武刚从四川调任甘肃,作为孙承运的顶头上司,他们一家自是要去拜会。 菀菀通读历史,知晓历史上的这位齐大人结局并不好,也知道他是太子一脉,常以非常手段为太子敛财,拉拢官员。便不准备与其一家深交。 只是那齐福晋大概是受了交代,一见她便表现的一见如故,又说自己膝下五子没有女儿,话里话外想要认她做干女儿。 孙承运初来乍到又在齐大人手下办差,菀菀虽不愿意,但也不能明着拒绝得罪她。便只能故作无知。 把此齐当作彼齐。 提起自己曾经在宫里交好的齐月宾,说自己和她倒比跟自己的亲妹妹更亲近些,喜她知恩图报、又怜她无依无靠,担心她会因为跟自己交好而被她的庶妹欺负。 总之顾左右而言他,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也不说同不同意做这个干女儿,只一味怜惜那也姓‘齐’的异姓妹妹。只恨自己因庶妹,不能明里帮衬。 世家夫人许多话不必说得太清楚,齐福晋当日没有坚持。 好在齐福晋没让她失望,没多久她便听额娘来信说,齐福晋回京时,以齐月宾是齐大人故交之女为由认了齐月宾做干亲。 四贝勒虽然有心夺嫡,但如今他面上还是太子党。齐世武也是太子党。 这次认亲不管是在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是双赢。 对齐世武而言,齐月宾之父确实曾在他麾下多年,如今她虽做了皇家人,但不在尊位,自己认个干亲只是怜她孤苦、顾念旧情,能得个好名声,又能帮太子进一步笼络四贝勒。至于旁的打算,不足为道。 而对四贝勒而言,齐月宾本人并不重要,这门干亲他却是绝不会阻止的。虽然有被太子安插人在自己身边的嫌疑,但若是操作的好,此人也不是不能为自己所用,利大于弊。 何况,齐月宾性子柔和,一向不争不抢,即便不得宠也从不怨怼,四贝勒偶尔去看她便温柔小意、感恩戴德。男人对这样的女人即便不爱也会多几分信任,相信她不会背叛自己。虽然这份信任是源于自恋。 而四贝勒在这方便的信心似乎很足,在齐月宾和齐福晋往来越发密切起来后,他便替齐月宾请封了侧福晋。 菀菀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莞尔一笑。 毕竟贝勒亲王都只能有两个侧福晋。原本的轨迹是生了弘时的李氏被请封侧福晋,后又有湖广总督之女年世兰被以侧福晋之位指入雍亲王府。 李氏最晚明年便会生下四贝勒如今唯一的儿子,为了这长子的身份上好看,他必定会为李氏请封。如此一来,侧福晋之位满了,年世兰还会进府吗? 又或者到时候这四贝勒为了拉拢年家,又会做出什么? 想到这里,菀菀也大致明白为什么齐家要走她的路子给齐月宾送年礼。无非是进一步无形中离间她跟宜修的关系,好让她彻底站在齐月宾这边,同时也让他们两家的利益更近,若能通过她在拉拢乌拉那拉家,自是更好。 菀菀心里早有主意,自是不会拒绝。便笑盈盈道:“无妨,正好我也备了些东西给额娘和大嫂她们送回去。” 甄嬛传24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个父亲给孩子做一把小弓,并教会他怎么搭弓射箭,也足够让一个孩子更加依恋父亲。却不是足够长的陪伴时间。 孙承运到期回营,小五福拿着小弓追着马后尘喊着‘爹爹,追了小半里地,最后实在看不清人影了,才蔫蔫的抱着弓回来。 菀菀看着他那可怜样子怪不忍心,便算着孙承运下次回来的时间,和小五福学习天赋,对他说,‘你爹爹说,等你能射中教练场上靶子的红心,他就回来了。’ 小五福仰着头问她‘真的吗?’ 菀菀认真的点头,丝毫没有骗孩子的觉悟,毕竟三岁的小孩就算再聪明也不知道拿一把玩具弓射二十五米以外的靶心有多难。毕竟在学习方面他一向很自信,再加上他爹刚夸过他有天份。 边境每到冬季便要乱上一阵,孙承运必定会在那之前回来。小五福就算射不中红心,他爹回来了,她这个做娘的就不算撒谎。 于是小朋友信心满满的拿着小弓往教练场跑,喊着:“我要快点射中靶心,这样爹爹就能快点回来了!” 菀菀在后面缓缓跟着,训一句:“不能耽误课业!” 小五福边跑边回:“知道啦!” 五福跑远后,元序才跟了上来,在菀菀身后半步的地方汇报。 “夫人,顾怀源、莫娘、陈朋是这一批合格出营的孩子,不知道夫人怎么安排?” 菀菀脚步顿了下,继而吩咐着:“顾怀源是二爷早就定下要留在五福身边,现在既然出营了,就让他留在府里当差。 四贝勒府的李格格有孕,很快身边就要添人了,让莫娘回京,槐序会安排她进四贝勒府。至于陈朋”菀菀叹了口气,问:“还是那般性子?” 元序道:“还是那般性子。” 又补充道:“但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菀菀道:“也是个记仇的性子,先安排他进畅春园。” 在救下陈朋的时候,她们便知道这个孩子九成九是要送进宫里的,因为那孩子在逃难的时候遇到了黑心人,被伤了下身。而她们也需要有自己的人在宫里。 菀菀之所以叹气,不是因为同情怜悯,而是因为那个孩子因着幼时经历,年纪不大,手段却狠,心思也深。他的仇人身在高位,他一门心思想要报仇,主动的想往上爬。让这样一个人到宫里那种地方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宫里原本在乾清宫的那个小太监已经被调到了内务府,虽然是升职了,能办得事儿更多了。但他们在乾清宫也不能没有人。陈朋便是去顶这个位置的。 只是菀菀到底还不放心他,所以决定让他先去畅春园磨磨性子。 小五福每天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去练射箭,虽然到现在连靶子都没碰着,但难得的是没有放弃,甚至还自己找了府里的武师,琢磨让人家帮他改弓。 他大概也是看出这弓的弓力不足,射程有限,但又珍惜这是爹爹亲手给他做的,不舍得随意改造,所以一直犹犹豫豫。 菀菀也不管,任由他自己处置,总归孙承运没那么快能回来。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将一摞封面无字的书册交给元序。 “明年是个大日子,江浙一带的那些人该动一动了。你让人把这些秘密交给念一和尚,不要漏了马脚。” 又取了几封信,让元序分别发往广州、大同、南昌等地。 这些都是当初清军入关时屠过城的地方。 菀菀不在意那些‘反清复明’的口号,也不在意各地频出的朱三太子案。她只想要让这些地方的民众保持住反清的情绪,让她可以有‘土壤’播种希望。 而那些书、那些信,那些承载着上一个世界革命者的信仰和思想终会影响这个世界的先驱者。 冬季来临之前,在孙承运回来前,出关多年的刘忠回到了凉州。 刚进城,便被引着去了总兵府。 当初护着他出关的人已经只剩下两个。三人皆是形容狼狈,风尘仆仆、但却并不憔悴。为首的刘忠少了几分自幼为奴的畏缩,眼里竟生出许多豪情。另两个战场上磨破滚打过的更是铁血、肃穆。 但回到故土,回到这梁洲城,见了城门上的守卫,府里规矩的下人,此刻在再看见端坐上方的女主人,几人意识深处的规矩渐渐回笼。 刘忠在前带头请安,三人跪了一地。 菀菀让白藏带着那两个兵先下去休整洗漱,只留了刘忠在厅堂,又让上了茶,等他喝了几口缓过劲儿来,些许时间后才开始叙话。 “此行辛苦了。” 刘忠坐在座上,仍恭敬的拱手哈腰,“能为主子办事,不敢称辛苦。” “顺利吗?” 提起路途,刘忠心中豪情再起,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双手捧着奉上。 “奴才幸不辱命,历时三年,终于在大清境外找到了主子需要的东西。并已定下头一批货。” 刘忠的手抖着,又惧怕又激动,哪种更多些,他自己也不清楚。只隐约从这东西的特殊性,和同行两人的话语中猜测,主子定是要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选择了效忠,也就选择了缄默。 菀菀亲手接过,打开盒子,舒心一笑,里面正式是她想要的硝石矿石。 中国人是火药的发明者,早在北宋时期便已会使用火药。对火药与爆竹的制备原料硝石,中国人早已不陌生。 以硝石制火药武器在军队中更是常见。 所以历朝历代朝廷对硝石矿的把控并不弱于金、银、铁等矿产。以大清律为例,私采硝石矿以谋反论处,不论首犯、从犯皆凌迟处死、诛九族。 但这世上,总有大清律例管不到的地方。 菀菀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有着丰富的硝石资源,足够她起事所需。也足够她以谋后事。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大清、欧洲和他们建立贸易之前,先占下这片资源。 在欧洲之前,她只有十年时间,但在大清之前,她却还有四十多年的时间。 原本走海路是能节省不少时间,但如今海路限制颇多,所以菀菀只能让刘忠从陆路出发,但陆地上现在周边的这些邻居也不怎么安分,加之刘忠不是走得官路,因此才格外艰辛些。 但,有收获就好。 甄嬛传25 圣驾西巡,沿途自是一派盛世景象。 菀菀却收到槐序的来信,说泰安大饥荒,百姓无粮可吃,最终人相食。 不久,肥城、东平大饥荒,城里的树皮都啃光了,还是人相食。兖州、登州大饥荒,百姓饿死大半,连草屋都被拆了啃着吃。 大量饥民、难民涌入京畿,却被拦在京城之外。 槐序问她是否要做什么。 菀菀拿着信怔愣半晌,最终只提笔写下:救人不救灾。 有些事情终究是只能交给朝廷来做。 封建制度君王集权之下,个人民望太高,离死也就不远了。 菀菀又提笔写下几封信,分别让人送回去给费扬古和孙承运的大哥孙承恩。信中详述畿南四府大小官员在此次灾难前设立名目、多方征取,以至民力不济,灾后又不作为,以至哀鸿遍野。 至于收到信后,他们该怎么做,会怎么做,菀菀不予置讳。 十二月,孙承运等人恭送圣驾出百里,终于回程。 朝廷赈灾仍不见效。 菀菀收到长嫂来信,说兄长人微言轻递了折子,却不能上达天听。无奈只能将此事告知她的阿玛直郡王。 费扬古则回信,说他已派人查证,待圣驾回銮,再想方面君。 年末,圣驾回銮,明珠上奏京畿乱象,皇帝大怒,怒斥畿南官员无能。 下令免地丁钱粮,并开仓赈灾。 命家境富裕的八旗大臣各按旗分在城外三处煮粥赈济,派佟国维、明珠等监赈。汉大臣、内务府也各分三处赈济。但饥民众多,五城施粥不能遍及。 不久又派明珠和大臣阿密达等人带着粮食去山东河南赈灾,并解决流民问题。 菀菀送回大量银票,一部分交给长嫂和额娘,让她们填补家中赈灾所需。 另一部分交给槐序,让她私下收揽可用之人。 随着赈灾不济,百姓生计艰难,槐序寄给她的名单也越来越长。 六月末,菀菀收到了一份新的名单,随信的还有四贝勒府的最新消息。 ‘四贝勒随圣驾避暑时被八贝勒、九贝勒暗算,宠幸了畅春园的粗实宫女李金桂。上大怒,责四贝勒行事不检、不知廉耻。四贝勒惶恐,闭门自省,足不出户。 莫娘护着李格格生下一子成了她的亲信,改名翠微。三阿哥满月之日,四贝勒为李格格请封侧福晋,帝允。 宋格格七月早产、难产生下一女、母女俱亡。 陈侍妾饮食不周小产。 李金桂确认有孕五个月。 四贝勒膝下单薄,已将李金桂接回府中,未定名份。’ 收到信时,菀菀正在田间看着一望无际的棉花。 一个月后,菀菀许刘忠回京探亲,让他随行带了一个大坛子。 而那坛子则在不久后经乌拉那拉夫人的手,被秘密送进了四贝勒府的后厨。此后每季各有一坛进了后厨,专门用在四贝勒的日常饮食中。 至此,四贝勒府再无孕信。 同年,刘忠再次离京,这一次他带走了菀菀培养的第一批擅长选矿和制器的人才。这些人都经过新思想的洗礼,他们不忠于菀菀,但忠于他们心中的信仰,他们可以为建设社会主义付出一切。 五福六岁时,孙承运调任四川仍为总兵,兼任正白旗汉军副都统。 菀菀带着孩子随行至成都。 抵达成都总兵府后,菀菀收到槐序寄来的消息,甄远道替其长女甄嬛邀李大家过府,教授惊鸿舞。 惊鸿舞易学难精,没十几年功力难以出彩,但惊鸿舞又传说是年轻女子跳给心爱男子看的舞蹈。 在旗女子十三岁便可参加选秀,选秀后中选自然入宫或指婚。 落选的也要早早定下婚事。 所以若要学惊鸿舞跳给未来夫婿看,自然是越早越好。 甄嬛虽才四岁,但却很有主见。 甄家女儿这一代从玉从女,她原名玉嬛,却因嫌玉字俗气,只保留了从女的嬛字。 甄嬛颇喜诗书,小小年纪涉猎颇广。 据说她是读了楼东赋,便主动提出要学惊鸿舞,又说要学便要学最好的,因此甄远道才去替她寻了李大家。 菀菀已经许久没有想起甄远道那一家了,这次听槐序提起,便又想起了另一出。 她不知道自己的准备工作还需要做多久。但以朝堂上目前的形势。 直郡王勇武却少谋略。 太子早年文武兼备,又在皇帝的纵容下锋芒毕露。如果皇帝短命,太子早早上位也未必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帝。但皇帝寿长,如今他逐渐老迈,对这个年岁正盛、出身正统被天下文人汉臣推崇的元后嫡子越发忌惮。皇帝想要独揽大权,太子就终会落得个亲信尽失,满身污名被废的下场。 皇三子初封诚郡王,却在第二年因为在敏妃丧期剃头被贬为贝勒。 三贝勒有心有才却没有胆子。做事总是踟蹰畏缩,事事想要两头讨好,难成大器。 五贝勒由太后抚养长大,至今连汉化都说不清楚,早就天然的被排除在皇位之外。 七贝勒天生足疾。 八贝勒倒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但这却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品格。且他生母出身低微,早已被皇帝排除在继承权外。 捧着他不过是跟直郡王一样用来制衡太子。太子一倒,他跟直郡王都跑不了。 只是当局者迷。 八贝勒的好人缘,让他身边聚集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再往后,十二阿哥是苏麻喇姑抚养,生母地位低微,无心也没有能力夺嫡。 十三阿哥追随四贝勒。 十四阿哥和四贝勒同出一母。 除非四贝勒实在难成大器,否则皇帝几乎不可能越过四贝勒而立幼。 在他之后不是太过年幼便是汉妃所出,除非皇帝成了恋爱脑,或疯了。替他搞死搞废前面所有哥哥,否则绝无可能继位。 一个为了自己的权力能毁掉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的帝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跳出既定历史之外来看,四贝勒会赢也并不意外。 他足够坚忍狠心,足够努力有耐心,还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有半个嫡子的身份。 菀菀确信如果她来不及,那么最后上位的还会是四贝勒。 所以她从未放松过对四贝勒府的监控。 苏培盛是四贝勒的近侍太监。 而苏培盛和崔槿汐的关系,看过甄嬛传的人都知道。 于是菀菀回信让槐序查一查宫里是否有一个叫崔槿汐的宫女。 如果可用,就拉拢一下。 另外,再去查一查甄远道的外宅,是不是养着他原先的未婚妻何绵绵。 没多久槐序回信,说崔槿汐本是洒扫宫女,一年冬天给管事姑姑洗衣服时得了风寒,病死了。 至于何绵绵,确实被甄远道养在了外宅,两人育有一女,三岁了还连个大名都没有,只被何绵绵取了个‘思思’二字的小名叫着。 何绵绵本是大家小姐,如今家破人亡、自己被退了婚又做了令人不齿的外室,自生女后便抑郁成疾。 槐序说何绵绵近来撑着病体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求着甄远道让女儿认祖归宗。甄远道私有触动。 但菀菀知道,甄远道确实会将何绵绵的女儿带回甄府,却不是认祖归宗,而是签了奴契给自己的大女儿做丫鬟。 菀菀前世看剧时便觉得甄远道这事儿干的不是人事。 所以虽然如今知道那孩子将来长大有可能是个二五仔,但还是想要拉她一把。 便交代槐序,如果甄远道真把那孩子签了奴契带回去,就想办法把人带走,送去南山院。 如今的南山院早已不是当年凉州孙府时的规模。 这些年他们在各地救下的灾民,收养的孤儿都被送到南山院。或读书、或习武、或专研一门手艺,然后送往各处各司其职,等待革命的号角。 甄嬛传26 雪后晴空万里,年至除夕,府里的长工有家眷的仆从都得了假和家人一起过节。 南山院里尚且年幼的孤儿们被接到府里一起过节。 园中一张小案,案上铺满红纸,元序笑盈盈的研磨,菀菀一袭红裘站在案前,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攒雪球打闹的父子俩,垂眸一笑,又提笔写下一个福字。 白藏捧着个匣子,站在一旁,支使着满院的孩子往那儿贴一个福字领一封红包,往那儿贴一副对联领一串压祟钱大家,俱是欢欢喜喜。 梳着两个小啾啾的何思思,拿着一张有自己半个人高的福字儿,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刷个浆糊刷的自己满头满脸,薄薄的红纸也被浆糊浸透,纸张变得薄透脆弱,眼看着一碰就要坏,小姑娘犹犹豫豫的不敢下手。 眼看着匣子里的红包越来越少,何思思急得直跺脚,别的孩子都领了红包、压祟钱四下撒欢玩儿去了。 府门大开,罗日前的街市上还有小贩挑着担做着年夜应景的小生意。 便有孩子拿着大钱出去买糖丸、糖画吃。 何思思远远看见院子角落里清冷的少年抱着剑站在一旁,眼珠子一转,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一伸手就拉着少年的手,甜甜的喊:“顾哥哥,顾哥哥,来,来。” 顾怀源看一眼菀菀,见她笑着点头,便顺着小姑娘的力道走到一旁。 何思思指着皱皱巴巴的福字儿,娇声娇气道:“顾哥哥,你帮我贴福字儿,我的压岁钱分你一半。” 顾怀源看着那又皱又破的福字,一脸为难,又看着小姑娘一脸期待的表情,一脸无奈。 少顷,迈着长腿走到菀菀面前拿了一张新的福字,薄薄刷了浆糊,何思思一路兴奋的跟着,小手指手画脚的挥舞着,一会儿想要贴哪儿,一会儿想要贴这儿。 最后终于决定贴在树上。 贴完顾怀源手上那张,还缠着他一定要把自己那张也贴在旁边。终于如愿了,便兴致冲冲的拉着顾怀源去找白藏要红包。 红包到手,何思思笑得见牙不见眼,财迷似的一个个打开来看,又甩着那一串钱哗哗作响,喜了好一阵,到底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不仅把顾怀源的那份给了她,还将自己的那串子压祟钱点着数儿分了一半出来。 顾怀源自是不肯要,小姑娘却说先生教自己说话要算数,要不然没人愿意跟她玩儿。 又悄悄凑近顾怀源,问他:“顾哥哥,你收下钱后能带我去买糖葫芦吗?我想吃糖葫芦。”说着还悄悄看一眼元序的方向。 顾怀源知道,何思思正是换牙的时候,前阵子蛀了牙,元序姑姑管她管得严,不许她吃甜食。 但顾怀源想着眼下除夕,四下喜气洋洋的,元序姑姑或许能纵容一日。况且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做着一副期待的样子,所求又不过是串糖葫芦,实在是让人不忍拒绝。 说服了自己,顾怀源便冲着何思思点了点头。 牵着她的手去买糖葫芦。 元序看见了,却也不阻止,如顾怀源所想,大过年的,让孩子们放纵一次不打紧。 小五福被爹爹一把拎起放在肩上,颠颠的跑向菀菀。父子俩越发相像的脸做着如出一辙的动作,都伸着脖子让菀菀给他们擦汗。 菀菀拿着帕子给他们擦汗,嘴上嗔怪一句:“他都这么大了,你还带着他闹腾成这样,这样冷的天气也能闹腾出一身汗?你们啊,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一会儿还要出门放爆竹呢。” 小五福吐吐舌头,搂着父亲的脖子不肯松手。 孙承运笑着说了句:“爹爹在,我们五福就永远都是孩子。冲冲冲,换衣服去喽。”说完又驮着小五福闹腾着离开。 菀菀笑看着他们的背影,等那父子俩都跑远了,才转头问元序。 “花炮坊的东西都送来了?” 元序知道菀菀问的自然不只是过年要用的花炮、爆竹。想到那些东西,脸上不由带着几分激动的神色,隐晦的点了点头,道:“按着规矩都放在后罩房的地下了。这一批制作更加精良。夫人,二爷那里?” 菀菀知道,元序是想问这批武器要不要交给孙承运,毕竟他是武将,这些东西给他不仅能保命杀敌,还是一桩功劳。 但菀菀知道不可以。 朝廷对火器管束甚严,已经到了宁可自己不用也不大量研发的程度。 孙承运握有兵权,若是忽然拥有了比京中火器营制造的更精良的枪械,即便他是忠心的,也必定会被忌惮。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不过,等凉州的那批棉花到了以后,棉甲就可以大批量生产了。棉甲的制作工艺和匠人到时候定然都要送回京城。在此之前,二爷麾下和南山院那边都要备齐。” 菀菀说得棉甲是她以前世经验研制出来的简易版防弹衣。 虽然因为材料限制达不到后世的标准,但在大部分使用冷兵器的时代还是能挡住大部分的攻击的。 加之棉甲比铠甲轻便的多,机动性自然也更强。 满人号称马上打天下,自然会清楚那东西的价值。 虽然这东西给了朝廷,会让以后他们的战斗难度加大,但人不能因噎废食。 她花废大量的时间、人力物力财力是为了让生产力和科技在被迫打开国门之前提升起来。 她要的进步不仅是她和革命者的进步,她还要逼着朝廷去进步。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确保万一自己功败垂成。 进步后的朝廷在面对外来侵略者的时候能有反击的能力。 事关历史进程、华夏百年。 菀菀不会只将希望寄托在一腔热血之上。 甄嬛传27 书房里,灯影惶惶。 书案前,菀菀提笔疾书,偶尔停顿做沉思状,元序侍奉左右,避开光影无声磨墨,丝毫不敢打扰。 少顷,白藏轻缓推门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一盅炖好的燕窝。和元序无声的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担忧。 白藏看一眼桌上晚间送进来的食盒,又看一眼元序,用眼神问她主子晚餐吃没吃。 元序缓缓摇头。 白藏蹙着眉一脸的不赞同。 见菀菀仍旧奋笔疾书,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但又担心她的身子,怕她这样不着顿的伤了身子。 略一思量,便端着燕窝走到一侧,站在灯火和书案之间。 菀菀只觉眼前忽然一黑,头也未抬道。 “元序,挡着光了。” 白藏将托盘放下,打开炖盅,盛了一碗端给菀菀道:“主子,亥时了,你今晨起到现在就没好好用过膳。若少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该怎么担心呢。 南洋那边新到的一批燕盏和花胶,奴婢看着不错,取一两燕窝、二钱花胶炖了一盅,最是滋补,主子多少用一些?” 人在专注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尤其写作的时候常常会两耳发热、头脑清晰,丝毫不觉得疲累,所以废寝忘食。 此时写完一节,停下笔来,倒是感觉到有些饿了。 便接过碗。 用尽了小半碗后,便拒绝了白藏再盛一碗的动作。 “也不知道五福在南山院习不习惯。”菀菀感慨一句。 元序适时的递上清口的茶水,回道:“少爷天资聪颖,南山院那边的文武先生都赞赏有加,说定能在新一届中夺魁的。” 菀菀漱了口,放下杯子。 “这天下聪明人何其多,我从不期望他比别人都优秀,只期望他能明白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的意义。若我们这一代人做不成,总还要有人继续下去的。” 白藏看了眼盅内菀菀吃剩下的燕窝,皱了下眉,心里思量着早知道主子只吃一碗,就不顾及什么用餐礼仪了,拿大海碗装上满满一碗才是。 不过这也只是她自己在心里想想,真让她拿海碗过来给菀菀用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便端着盅不肯放下,又劝道:“您也早说了,革命非一日之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千般筹谋、呕心沥血已是伤身,怎么能还不好好保养身子?这一日夜的,才吃这么些东西,可怎么好?” 菀菀接过元序整理好的纸张,按顺序排好,让元序去取了书封、棉线、浆糊,亲自装订成册。 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道:“这南洋来的极品燕窝一斤便要售价三四十两银子,一斤不过七八十盏。这样一盅花胶燕窝所废的银钱便能从南洋换十数担米粮。” 白藏无奈的盖上盅盖,嘟囔道:“您这些年经营下来的偌大家产,哪里就用得着算计这点子花销?若是连您吃点燕窝花胶还得算计,那刘忠他们这些年在外面也算是白干了。” 菀菀觑她一眼,对着元序一抬下巴,笑骂道:“你倒只见我进项了多少银子,怎么不问问元序这几年京中和南山那边花销了多少?还有武备库和各地书局都得贴补。 刘忠泡南洋那挣来的银子不过是从我的左手过到右手便又出去了。府里的开支如今还且靠二爷的俸禄呢。 何况,你也知道,我并不爱吃这些,要是怕我饿,倒不如热热的蛋羹给我来上一碗。至于这燕窝,一会儿你用热水隔着温一温,和元序分着吃了。 至于以后这些跟船回来的珍品,除开年节走礼所需,便都拿去铺子里。” 白藏不管外事,只管内务只关心菀菀的身子,听了一大段,只惦记着菀菀说得一句要吃蛋羹。脸上带着带着喜意,忙不迭收了东西,道:“那我去给夫人蒸蛋羹!” 菀菀无奈的笑了笑,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再吃点什么,白藏是不肯罢休的,便由着她去。 然后自己继续低头装订,不多时将书装订好了,放到桌边摞好的书册上,指着对元序道:“这一些送去江南那边的书局刊印,印好后按着先前的规矩分散出去。济州沈家的那份不要忘了。” 元序笑盈盈接过,道:“忘不了,书局那边说沈家小姐前些日子还使人去催了。也是想不到,沈家以宫妃的标准教养女儿,想不到竟沈小姐竟会喜欢这些新思想新理论的书。” “她本就不是迂腐的人。” 甄嬛传28 菀菀将书交给元序,两人便一同出了书房,往卧室走去。 途中菀菀问起,槐序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 元序略一思索,知道菀菀问得是雍亲王府的事情,便道:“当年李格格生下三阿哥后,雍亲王曾有意为她请封侧福晋。不过后来出了李金桂一事,雍亲王闭门自省,这事儿便耽搁了下来。 后来李金桂产子即亡,齐侧福晋依着您的指点自请抚养四阿哥。雍亲王不喜这个让他受辱而生下的孩子,连带着齐侧福晋也被彻底冷落。 这几年齐侧福晋一心抚育四阿哥,不争不抢、安静的跟府里没这个人似的。 倒是让雍亲王福晋越发得意,后来几次谏言压了李格格的请封。 李格格对此多有不满,但她产子后容颜折损,本又不多聪慧,就是闹也闹不到点子上,只一味撒娇卖痴。雍亲王原本还容忍她几分,如今比她颜色跟好更年轻,身份又贵重的年氏进了府。 那李格格不仅晋封无望,还被彻底的冷落了。便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怪罪在了年氏身上。如今被雍亲王福晋挑唆着和年氏对上了。 她着实是个糊涂的。也不想想,如今年羹尧正是得用的时候,三十几岁的四川巡抚、封疆大吏。便是年氏貌若无盐,雍亲王要用年羹尧也定会捧着年氏。更何况年氏不仅容貌是这一届秀女中满蒙八旗的翘楚,还有一腔真情。 听姐姐说,年氏在进府前就见过雍亲王,对他一见倾心。选秀前亲自去求得她哥哥,拿年羹尧威慑朝鲜的功劳换的她的指婚。 李格格因这个和年侧福晋对上,实在是不理智。她也不想想,年氏进府前的这么些年,若雍亲王真有决心给她请封,也不至于让年氏后来居上了。” 菀菀冷哼一声,道:“他一贯如此,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年的宜修和阿颜觉罗氏不就是今日的李氏和年氏吗?” 元序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促狭道:“我还当雍亲王福晋忽然拉拢李氏只是因为她冲动好掌控,撺掇着她去对付侧福晋呢。原来还有这心心相惜的缘故在。不过这李氏可不是个扶得起的。听姐姐说,如今雍亲王除了每月去他那里看一眼三阿哥,几乎已经不见她了。” 菀菀赞道:“年羹尧此人确实有才,他那一趟出使,念一和尚被他吓得如今连封信都不敢传回来了,缩在朝鲜全无音讯了。” 元序道:“念一和尚被他吓得不清,二爷对他却似乎格外另眼相看。去年他延误军机,若非二爷替他求情,他怕是早就被弹劾的革职了。” 菀菀听后笑笑道:“二爷替他求情,是因为年羹尧确实是个能臣。他到任后没多久便摸清了四川全省得情况,山川形势、民族问题以及兵备事务无一不通,提出了很多兴利除弊的措施。而且他自己也带头做出表率,拒收节礼,“甘心淡泊,以绝徇庇”。 这可不是一个寻常官家子弟能做到的。 即便二爷不求请,皇上也不会真的就这么搁置他的。毕竟年羹尧这一年来的一封封表示自己“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一定要“竭力图报”的折子可不是白写的。 皇上如今啊,最喜欢这种忠臣了。” 元序不屑道:“他在京中那‘儇佻恶少’的名头还能是白来的?本就是跋扈之人,能装得了多久?现在不过是有如二爷这样的益友在他身边时时劝着、拉着,他才不至于闯下大祸。若将来被人算计,有心捧杀,怕是要祸延全族。” 菀菀倒是有些意外元序看人料事之准。 年羹尧此人后来可不就是被捧杀了?祸延全族。 回了屋内,她看了眼元序,揭过此事不再聊。 恰好白藏端着蒸好的蛋羹进来,菀菀用了一小碗,吩咐起次日的安排。 “明日岳老夫人九十大寿,寿礼再检查一遍,别出什么岔子。岳将军对二爷有提携知遇之恩,万万不可失礼了。” 白藏看着菀菀吃尽了一碗,脸上带笑,心情颇好,道:“夫人放心,奴婢刚刚还亲自去看过,那副十八罗汉绣屏已经裱挂妥当、盖上红布,只等明日找几个机灵的搬去就是。” 菀菀放心的点了点头。 甄嬛传29 孙承运调职四川后便在岳老将军麾下,老将军对孙承运颇为看重,每每上折都对孙承运多有赞誉。 也正是因为岳老将军的提携,所以在老将军乞休之后,孙承运便很快奉旨接任了四川提督之位。 不过,朝廷对汉臣武将的监控一向严格。 四川总督已是一方封疆大吏,朝廷怎会允许连续两任戍边武将交好。 岳老将军已经得到恩旨,入籍四川,意味着岳家将会在此地扎根。 孙承运从上任那天开始就知道,他会被调离四川。 何况,朝廷还将年羹尧派过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取代孙承运。 果然,岳家老夫人寿宴后没几日,孙承运便收到了调令。 菀菀也早早的做好了准备。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车内的少年打帘探头向外看去,熙攘喧闹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各种叫卖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街边的包子铺热气腾腾的如云似雾,就连墙根边上摊着手乞食的叫花子都比别处的看起来平头正脸些。 少年看了许久,忽地说了句:“这京城,果真繁华,果真太平盛世!” 声音不轻,赞扬的话里带着嘲讽,又是一副外乡口音,倒引得路人回首。 帘子‘啪嗒’一下被人放下,少年也被人拽着衣襟猛地一扽,跌坐在马车内。懊恼的瞥过头去。 “五福!我之前和你说得什么?你跟着先生外出历练,就练了这么副脾气回来?这是京城,不是凉州、不是成都,你若再口无遮拦,便是你爹爹都要受你牵连,倒不如再回南山院去读几年书稳稳性子!” 五福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若被有心人听去,确实不妥,心里已是后悔,又听了母亲的话,便立刻连声保证会谨言慎行。 菀菀也不是那种抓着孩子一点失当便不停训斥的家长,见他知错,便揭过此篇。 毕竟她也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菀菀从不避讳让孩子见识民间疾苦。尤其是在他离家去南山院跟着先生历练的那几年,都是那里乱、难、苦,那先生就带着那群孩子去哪里。 所以五福虽然是总督府的大少爷,却也不是那种不识五谷不知疾苦的人。 且此次回京途中发生的一件事情,也着实让她都被气着了。 这两年,黄河中上游的陕西、甘肃、宁夏、山西多地持续大旱。 但当地官员为了推卸责任,却对此事诸多隐瞒,以至当地几乎民不聊生。 更荒唐的是,因持续干旱,黄河水对地面的侵蚀量降到最低点,以至于黄河中下游的河水竟难得的变得清澈。竟传出了‘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荒唐言论。 而这荒唐言论还被上面的那位认可,当作了自己的功绩,准备着记入史册。 于是乎,为了政绩、为了媚上,多地灾情更没有官员敢如实上报。 等孙承运从凉州旧部那里得知甘肃近况的时候,菀菀在凉州的那片棉田已经有几个季度没有产出了。 但孙承运和菀菀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能由他们去说。 他们只能等,等一个合适的、现管的人鼓起勇气去冒这个大不韪。 他们也等到了。 河道总督张鹏翮在多次治理引流无果后,终于上表,阐明灾情,祈求求雨、赈灾。 但等到的批复是什么? 高高在上的皇帝说: “不雨,米价腾贵,发仓米平价粜糁子米,小民又拣食小米,且平日不知节省。尔汉人,一日三餐,夜又饮酒。朕一日两餐,当年出师塞外,日食一餐。今十四阿哥领兵在外亦然。尔汉人若能如此,则一日之食,可足两食,奈何其不然也?” 合着到头来,康熙元年,吴川大饥。二年,合肥饥。三年春,揭阳饥。秋,交河、宁晋饥。四年春,曹州、兖州、东昌大饥。夏,惠来饥。秋,怀远饥。冬,乌城饥。六年,应山饥。七年,无极大饥…… 竟都是因为汉人吃得太多了吗? 可真正的盛世不该是,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的吗? 一日两餐的皇帝,每餐有多少道菜,每日又有多少瓜果点心供应,他全不说。 竟盯着汉人平民的一日三餐,觉得所靡颇多。 可寻常百姓,又有多少能真正一日三餐无忧? 又有多少“人食树皮”、“立人市鬻子女”、“父子相食”、“人相食” 盛世呀,盛世。 这盛世竟容不下百姓的一日三餐! 张鹏翮收到回复,抹着眼泪长吁短叹,但为了顺利的开仓赈灾还是只能昧着良心奉迎。 “小民不知蓄积,一岁所收,随便耗尽,习惯使然。” 是啊,是啊,这遍地饥民,都怪老百姓放开肚皮随便乱吃,不知道节省。 从五福去了南山院之后,有些事情菀菀便不再瞒着他了。各种渠道的消息,菀菀在看过之后,也都会给五福一份,好让他了解世事情况。 想起出蜀前的那一夜,孙承运搂着她在窗前听了一夜的雨声,东拉西扯的闲聊一夜。 直到次日出发前,他撑着伞,紧握着她的一只手,缓缓的走向马车。 马车前,他为她拂去发间的被风吹来点缀上的雨珠。 稳稳的将她扶上马车。 他说:“菀菀,前路泥泞坎坷,但菀菀不要怕,为夫会为你遮风挡雨,扫平坎坷。” 许多事情,菀菀都是瞒着孙承运的。 但这一刻,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过多言语。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她也知道他的支持。 不论是凉州还是四川,即便菀菀做事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可能完全瞒过孙承运,他不仅曾是凉州总督、四川总督,他还是她的丈夫。 何况,从菀菀第一次管孙承运借兵护送刘忠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永远瞒着他。 马车缓缓停下。 青阳、槐序领着一群人在府门口翘首以盼。 五福先一步跳下马车,扶着菀菀下了车。 菀菀抬头看去。 在青阳和槐序前面的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少妇人。 甄嬛传30 虽然孙家长辈都已不在,但因当年三弟年幼,尚未婚配不能独自鼎立门户,所以不管是大哥孙承恩还是二爷都不曾提出分家。 所以此次菀菀一家回京,自然还是要回当年的孙家老宅。 孙家如今当家的是大哥孙承恩,他一直按着当年父亲的安排在京中平顺度日,如今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汉军镶红旗都统,这个时辰是要去宫里上早朝的。 进城后,孙承运直接进宫复命述职。 所以守在门口迎接菀菀一行的便是孙家大哥的新妇。 当年那位出身直郡王府的长嫂虽然被孙老夫人护着养了几年身子,看起来强健了许多,但到底身体底子差。 可她是孙家的宗妇,孙老夫人在的时候菀菀还能帮她搭把手处理琐事由着她养生。但长辈不在了,菀菀又离京多年,这掌家的事务自然还是要靠她自己撑起来。 她又不是十分玲珑的人,管着孙家这一大家子并族中大小事务,十分吃力。即便有菀菀叮嘱槐序帮她解决一些难事。 但族中那些事还是熬油般的废了她太多心力。加之直郡王因魇咒太子胤礽,谋夺储位,被削爵囚禁,她心思越发沉重,竟一病不起。 虽然为了女儿强撑着,但也没撑太久。 她走后,孙家大哥为她守了一年妻孝,便续娶了如今这位贝勒海善之女爱新觉罗淑敏为继室。 新嫂年纪虽小,但名份上却也是嫂嫂。 又见她小腹鼓鼓的似有五六个月般,菀菀便连忙快走几步,搭过她的手,边行蹲礼,边道:“长嫂大安。竟劳烦长嫂在此等候,柔则愧不敢当。” 淑敏从善如流的拉过菀菀的手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爽朗一笑,略带夸张的惊叹道:“你这般客气,我便托大一句了,叫你一声弟妹了。 我当初在闺中时便听说过,孙家的二夫人未出阁前是满蒙八旗第一的美人儿。只恨我嫁进来的时候你不在京中,不能一见。 昨个儿便听大爷说二弟和弟妹会赶着今早城门开时回来,我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不刚收拾妥当出来就见着这般天仙似的人物! 弟妹真真儿是好标致的人儿啊! 若非你这般直直的过来叫我一声长嫂,若路上遇见了,我还只当这是哪家未出阁的格格呢!这不这要跟爷站一块,竟像是两代人似的,哪里是只差两三岁的样子。” 虽然早就听槐序说过这位新嫂是个妙人,但这亲眼一见,菀菀才算是明白她妙在哪里了。 前头一个迎春似的长嫂,后边这个倒活脱脱是个王熙凤。 不过菀菀确实保养得宜。 虽然此间没有灵力,但自她恢复记忆后,便能借助轮回珠内的能量化为己用,即便没有刻意将能量用在驻颜上,但每次动用术法,能量过体,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易筋伐髓、祛除杂质的过程。 一具经历过易筋伐髓、去除杂质的灵体自然比凡俗肉身不易老一些。 若非她刻意穿着端庄沉稳,如今的她和当年离京的时候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菀菀还没谦辞两句。 淑敏便又连珠炮似的接着奇道:“我听说西北风沙大、最是苦寒磨人,你在那里多年竟不见憔悴。还是蜀中风水这般养人?” 菀菀笑着应一句。 “蜀中确实好山水。” 淑敏便连连点头,道:“若说不是仙源福地养人,我是不信的。”又才发现似的拉过给她请安后站在一旁的五福,两眼发光的左右瞧着,连连夸赞。 “这是五福!这身量!这模样!竟有弟妹几分容貌!可读书了?弓马骑射如何?” 五福一一应了。 淑敏更加满意的连连点头。 “这般少年英才竟是我们孙家的人!?弟妹,我们五福可有婚配?” 菀菀见她一副热切的媒婆样,不由无奈一笑。 “未曾定亲,但二爷早便与我说过,这孩子未来的婚事,还得是他自己喜欢的才成,我们做父母的不过多干涉。” 淑敏似完全没听出菀菀的委婉拒绝,喜得一拍手,赞同道:“没定好,没定好!这般好儿郎,何患无妻,且慢慢选!不急不急,伯母也替你相看着!” 见菀菀视线看向一旁,淑敏微微偏头,伸手揽着把那个兔子样似的站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推到菀菀面前。 转向菀菀道:“这是我们大姐儿,妙云。这孩子平日最是乖巧,就是性子软,不大爱说话,弟妹别见怪。” “云儿,给叔母请安了吗?” 孙妙云弱弱的点了点头,又怯怯上前,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 “请叔母安。” 声音细细的,低垂着头。说完便又躲到了淑敏的身后。 淑敏怜惜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出言责怪她的失礼,对着菀菀打岔道: “瞧我,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弟妹和五福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回来,定会累了,快先去洗漱歇息一番。这接风洗尘的席面,等二弟和爷下职了回来再一道就是,弟妹,你说呢?” 菀菀见孙妙云十分依赖这位继母,淑敏也是个妥当人便不多问,顺着应了下来。 这些年,她虽不在京中,但对孙家这些年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 知道孙妙云现在能这样也算是淑敏的功劳了。 毕竟当初她收到消息的时候,是知道孙妙云已经有自闭症和抑郁症的倾向了。 孙妙云是孙家长房唯一的子嗣,虽是女儿,但孙家大哥和先大嫂对这个唯一的孩子视若珍宝。 只是先大嫂光是打理庶务便已经十分吃力,虽珍爱女儿也难以事事躬亲,因此便将自己的陪嫁嬷嬷拨到女儿身边照顾。 却没想到那个奴才是个心大的,竟借着照顾小主子,想要拿捏她一辈子。对她事事打压恐吓,偏孙妙云又是个孝顺的,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嬷嬷是母亲亲派的,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生怕母亲像那嬷嬷说的一样会因自己告状而被气死。 便一直委屈自己。 槐序虽然负责收集京中消息,但有些事情就是容易灯下黑。毕竟孙家有女主人,自己的主子又不在府里,所以没有过多关注孙家自己的事情。 等到她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先大夫人过世的时候。一开始府里的人还以为是因为生母过世,大姑娘悲伤过度,不愿说话不愿见人。就连孙家大爷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直到槐序在葬礼上见到孙妙云,发现她已经呆愣的跟个木头似的,说夸张点,是人家拿针扎都不会有反应了,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调查之后才发现是刁奴作恶。 槐序将这件事情写信告知菀菀之后,便按吩咐,找了个机会将此事捅到了孙家大爷面前。 女儿被人害成这样,孙家大爷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但偏偏那又是自己已过世夫人派到女儿身边的。就连怨恨都没地方怨恨去,便只打杀那刁奴。 后来孙大爷虽然遍请名医,但对妙云的病情却收效甚微。 直到这续娶的夫人过门,悉心教导用爱感化,才将孙妙云从她自己封闭的世界中拉了出来。 如今天这样,跟着一大群人走到大门口、给人请安的这种事情,对两年前的孙妙云来说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见这世间有恶毒继母,也有心善的后妈。 甄嬛传31 回京后的日子依然忙碌。 孙承运的任命还没正是下来,但谁都知道,他这一次回来是要被重用的。 孙府每日门庭若市。 菀菀回来后,便每日都忙着接待上门的客人,好在有淑敏帮衬着,倒也还算从容。菀菀便抽空回了趟乌拉那拉家。 马车一路倒了乌拉那拉府的门前,菀菀下了车,就留意到门外不远处停了辆亲王府规格的马车。 “雍亲王府的马车?”槐序顺着菀菀的视线看去,立刻凭着马车上的府徽认出了那辆马车的来历。低声对菀菀道:“她怎么也来了?” 槐序蹙眉,神色有些凝重。当即便认错道:“是奴婢最近疏忽了,竟让府上出了胆敢卖主的肮脏虫子。” 显然槐序并不认为今日雍亲王福晋正好也回娘家会是一种巧合。 菀菀今日回乌拉那拉家是临时起意,好不容易推了一些上门的帖子,腾出一些时间,便让人回府告知乌拉那拉夫人。从派人通知到她们出府也不过两个时辰。 能知道消息的不是孙家的就是乌拉那拉家的。 菀菀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道:“王府有没有宫里的规矩,谁还能拦着亲王福晋回娘家呢。好了,先进去,十几年没见,少不得要把这见王妃的礼数补全了。” “是。”槐序眉头更紧应了一声。 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知道主子是拿话在点她。 行事不可鲁莽,不要轻易得罪四福晋。 这些年她在京中掌着主子的各种消息渠道、钉子、人脉,对如今夺嫡的形势,她是看得最清楚的。 当年太子一废时,四贝勒因替太子求情,虽然当时看似触怒龙威,但实际上却给皇帝留下了不争、恭敬的好印象。 次年便被皇帝找了个由头封了王。 四王面上虽仍为太子党,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屁股地下的那把椅子早晚还会被皇帝扯走。 他开始结党营私,就连太子手底下的许多死忠党都被他撬动,为他所用。 如齐世武之流,因菀菀早年牵线认了四贝勒府的侧福晋齐月宾为义女,更是早就暗中投靠。 太子一废之时,许多原本的太子党难免会被清算。 但四贝勒却凭自己的本事,保下了其中的不少人。虽然他当时打着的是太子办事的名头,但实际上,一废之后,这些人基本都被他收归己用了。 其实太子未必不清楚四贝勒在他手底下做了什么,但当时路走到他那个份上,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或许他也是清楚,除了老四这个曾经的太子党,不管是老大、老三、老八还是他的其他哪个兄弟上位,他都不会有更好的下场,所以他才在无力回天的时候,对老四撬墙角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的对手是他的君父,而他已经无力挣扎。 ‘毙鹰事件’之后,八爷党溃败,改为十四爷党。表面上,十四爷有兄弟、朝臣、母妃的支持,今年又掌了兵权,仿佛势如破竹,和四爷党在朝中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 但实际上,最如日中天,势不可挡的依旧是雍亲王府。 槐序眉眼低垂的跟在菀菀身后,暗自思量快速分析。 雍亲王如今所缺的唯有兵权。 年羹尧如今倒是有兵权在手。 只是,虽然胤禛封王之后,依例获得镶白旗的部分佐领,本来属于肃亲王豪格的的庶支贝勒延寿旗下的年家所在的旗分佐领也包括在内,就这样从延寿转移至胤禛属下。就连年羹尧的妹妹也在几年前进了雍亲王府做侧福晋。 但据她这些年观察,年羹尧对雍亲王并不热切。即便他十分疼爱自己的那个妹妹,每每战后得到什么珍宝都会第一时间调最好的一批送给自己的妹妹。 但他对雍亲王这个妹夫还没有当初仍在京城时对以文会友相识的诚亲王胤祉热情。 这几年,年羹尧虽是雍亲王旗下从属,但给自己领主写信汇报公事,却从来只称职衔,不称奴才,且屡教不改,显然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年羹尧确实是个用兵奇才,二爷离开四川后,岳老将军又被皇帝给扒拉出来领事儿,但老将军年迈体弱,真有兵事,还是年羹尧领兵。 年羹尧是一把利刃,但雍亲王现在敢不敢、能不能用这把刀,却不好说。 可显然这一点,身处内宅的四福晋并不会知道。 她所能看见的,是如今雍亲王有望登顶。 但府上的两个侧福晋都有可能动摇她的位置。她太清楚,一个能把嫡福晋拉下马的侧福晋对她来说有多大的威胁。 齐侧福晋的义父齐世武是做过曾川陕总督的现任刑部尚书。她膝下的四阿哥虽然不受四王重视,但那也是如今四王府里唯二的阿哥。 年侧福晋更不必说,父兄得力,自己又年轻貌美,一入府便是盛宠。 最让她担心的恐怕还是,这两位侧福晋颇为投契,十分交好。 四福晋本就是庶女出身、侧福晋上位,即便这些年乌拉那拉氏一族都无形的支持着她。 但乌拉那拉家如今也唯有老爷这个步军统领算是拿得出手,但老爷年迈,早年战场上受的伤落下暗疾,这两年时常复发,她还有四福晋心里都有数,乌拉那拉大人未必能获得过皇帝,未必能给四王夺嫡添上助力。 四福晋所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的嫡姐,她槐序的主子,孙府的二夫人。 二爷以四川总督身份因公调回京中,最差的可能也是平调入京。 不到四十岁的从一品大员,他的妻子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 槐序完全不担心四福晋会敢折辱自己的主子,不仅不敢,这次过来多半也是对自己的主子有所求。 这样一想,槐序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也有心情开始琢磨,到底是哪里进了蛀虫、漏了消息。 槐序能想到的,菀菀自然也能想到。 因此,还没进二门,她便看见宜修恭敬的搀扶着自己的额娘,一脸含笑、热切的朝自己迎过来的时候,心里只有一句了然的‘果然’。 “额娘,是姐姐回来了!” 甄嬛传32 菀菀刚心道一声‘果然’,还未思量更多,便被乌拉那拉夫人一把搂入怀中,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嗔骂:“你这没心肝的孩子,这一去十几年,姑爷尚且每三年回来一次,你竟一次也不回来看看额娘” 菀菀看着乌拉那拉夫人花白的头发、浑浊的眼泪,心里也是愧疚。 别人只知她随军戍边。 作为戍边武将,孙承运每隔三年便会被召回京城述职,但她却从为跟着回来过。只因她在外这十几年并不比孙承运有空闲。 很多时候,她甚至忙得连吃饭都会忘记。 着书传道以影响文人风气、在民间开教立派于百姓中传播新思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借宗教、山寨、灾民将她多年来收揽的势力化整为零,藏兵于民不被朝廷发现,更加耗费心血。 如果没有轮回珠里的能量撑着,以她这十几年殚精竭虑的程度,恐怕都要有碍寿数了。 她毕竟只是继承了乌拉那拉柔则记忆的外来者,在忙于自己理想的时候,她其实很少能想起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亲人。 说句没良心的话,家族和亲眷对在外的她来说,更多的是联络在京人脉的工具。 可当她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乌拉那拉家,被乌拉那拉夫人这样抱在怀里哭着诉说思念时,菀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很暖。 乌拉那拉夫人,这个在原轨迹中、亲生女儿死后不惜代价要替她报仇的女人,现在也是用着同样的感情爱着她。 无关利益、也没了年轻时的权衡,只是单纯的爱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 这种感情不由得感染的菀菀也一起柔软了起来,母女俩大有要抱头痛哭的架势。 “额娘,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定有许多体己话要和额娘说的,不如我们先进去?” 菀菀正心头酸涩、红了眼眶,听见宜修的声音,那愁绪顿时散去,理智立时回笼,从额娘的怀里退出,抬眼看去。正见宜修捻着帕子在眼角擦泪水,看着她们母女一副欣慰的模样,倒比她这个亲女儿更显得真情流露。 之前刚见着人就被乌拉那拉夫人搂住了,现在放开了,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菀菀甩着帕子行礼。 “给四福晋请安。” 宜修忙不迭拉住菀菀,没让她行完礼便立刻道: “姐姐这是做什么?今日我们姐妹有缘一同归宁,只论姐妹之情、不论其他。这礼来礼去岂不生分?多年不见姐姐了,妹妹也有好多话想要跟姐姐倾诉。” 又巧笑嫣嫣的冲着乌拉那拉夫人道:“额娘说呢?” 那亲昵模样,全然不似作假。 或许正是她这些年这番水磨工夫做得到位,连一向对她横眉冷对的乌拉那拉夫人都被融化了许多,难得同样慈和的对着她表示赞同。 “宜修说得没错,走,我们先进去。” 进了屋子里,乌拉那拉夫人先是拉着她细细的问了她这些年的生活,又问了她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当听菀菀说这次回来也许能长留京城,乌拉那拉夫人喜得笑眯了眼,连连说好。 然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直默默陪在一旁的宜修,对着菀菀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吃了饭再回去。我让人去宫门外等着,下了朝,让姑爷和你阿玛一同回来。 对了,五福呢?这孩子我也有许多年未见了。” 乌拉那拉夫人说得姑爷自然是孙承运。雍亲王虽然也是乌拉那拉家的姑爷,但他毕竟是皇子亲王,可不是乌拉那拉家说叫回来就叫回来一起吃饭的。 在座的都清除,因此也没人多话。 连宜修都在一旁贤淑的微笑,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 菀菀道:“额娘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昨日皇上口谕,想要见见五福,所以今日一早二爷便带着他一起进宫了,想是会一起回来。到时候额娘见了他,可得帮女儿管教管教,这好不容易回京了,他却总闹着要回四川去。” “哦?怎么要闹着回四川?” “还不是在那边整日里跟岳家的那个小子在外边野惯了。听说在京中要守着规矩,就整天上蹿下跳的坐不住。” 乌拉那拉夫人一笑,嗔道:“你啊,男孩子哪儿有不闹腾的。这也值当你这做额娘的巴巴的到处告他状?” 菀菀有心彩衣娱亲,便娇道:“额娘果然是有了外孙便不疼女儿了。” 乌拉那拉夫人哈哈一笑,指着她对宜修道:“你看你这姐姐,这般大了,还跟孩子争宠。”说完拉着菀菀的手摸了又摸,道:“额娘还是最疼你,厨房里让人做着你爱吃的豌豆黄和枣泥糕,你不爱甜腻的,我再去吩咐一声。你们姐妹聊聊。” 菀菀知道,宜修一早过来肯定是先求了额娘。但额娘不可能为了宜修来逼她。 最多也只会看在她这些年恭敬的份上,给她个机会。 几人心照不宣。 从进了门,宜修的视线便时常久久的落在菀菀脸上。 直到乌拉那拉夫人出门,她才终于终于悠悠开口。 “岁月真是格外善待姐姐,十五年时光匆匆,妹妹已经容颜老去,姐姐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妹妹如今是亲王福晋了,身份贵重、自是秉节持重。人一沉稳下来,便看着是个大人了。” 你夸我比你年轻、我夸你身份贵重,贵妇人之间的社交就是如此,没有多少感情、全是技巧。 “方才听姐姐说起五福顽皮,妹妹就想起了我的大阿哥,若他还在,便是顽皮些也无妨。可怜那孩子走得早,我每每想起便心痛如绞。 这些年,王爷身边尚有宠妾宽慰,幼子承欢。唯有我膝下空虚、仍牵挂着那个孩子。”说起死去的儿子,宜修倒是伤心的真情实感,但到底还是为了达到目的拿孩子来博同情。 宜修说着说着便开始流泪,哭了一会儿,见菀菀除了给她递帕子,完全没有给她出主意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直话直说、不喜弯弯绕绕。 便索性挑明,诚恳道:“姐姐,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甄嬛传33 “姐姐,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宜修越过茶案抓住菀菀的手,紧紧拉着恳切道。 “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你现在是亲王福晋,便是诸皇子福晋中你也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个,还有什么不足?我又有什么能帮得到你的?”菀菀柔柔道。 “姐姐”宜修欲言又止、故作为难了一番后,才道:“我如今看着身份尊贵,但旁人怎么能知道我的战战兢兢?阿玛额娘年纪大了,尤其是阿玛这几年常有病痛,我的许多艰难之处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多提,生怕阿玛为我操心。 姐姐,有些苦妹妹也唯有在你面前才敢倾诉。 如今府中,齐氏有子、年氏有宠,两人又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这个福晋之位,如今实在是坐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菀菀安抚的拍拍宜修的手背,无奈的摇摇头道:“内宅纷争素来如此,我也插不了手。” 菀菀故意曲解。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有些事情对方不说明白,自己巴巴的送上去替她解决问题,只会让对方觉得理所应当。 她和宜修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深厚的姐妹之情,要谈利益就得谈的清楚明白,不可能提两句虚无的姐妹之情就稀里糊涂的什么都应下来。 宜修也是个明白人,见自己抛出问题后,对方没有主动提出帮助,心里也有了数。 叹道:“姐姐一向光风霁月,孙府向来没有这些妻妾之争,妹妹自然也不会拿这些内帏之事来让姐姐心烦。 只是妹妹最近听说一些事情,是关于姐夫的。” “哦?”菀菀目露疑惑。 宜修见菀菀来了兴致,心里一稳,也不藏着掖着的兜圈子,继续道:“姐夫是武将,以姐夫这些年的功绩和资历,此次入京必定身居要职。但京中的官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姐夫若要留京,那现在那几个位置上的谁能动一动?倒是直隶总督至今空缺。 姐姐,这直隶总督的官眷可一向都是不许离京的” 直隶总督兼管巡抚事,因而其职掌自然较一般的总督、巡抚范围更广。具体而言,在军事方面,直隶总督有4个直辖的绿营“督标”标营,及数量较多的绿营兼辖营。另外,节制本省的直隶提督、各镇总兵及其绿营兵,并负责绿营副将以下武官之选任与考核。 且直隶总督还要负责屏卫京师、守护陵寝,整肃京畿统治秩序,负责皇帝出京时的沿途事务,整顿辖区内河务与漕运,配合中央行政事务。 职权极重。 此职位和九门提督一样,向来是非皇帝亲信不可担任。且任命之后,为了制约,家眷三族之内不可随意出京是条不成文的规定。 即便如此,康熙三十九年,自于成龙病逝后,本朝便再也没有过正式的直隶总督。直隶一省权力、兵力都握在皇帝一人之手,即便有巡抚代巡事务,但也都是短暂的。 也是因此,出了不少次黄河两岸难民到了河北甚至城墙根下了,沿途都没有官员敢上报灾情的情况。 毕竟,皇帝亲治的地方怎么能不太平? 总之,直隶总督是本朝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权力极大,但同样若皇帝猜忌,也是个十分不讨好的职位。 此次孙承运被调回京中而不是和之前一样直接由凉州调往四川,便说明皇帝有极大的可能要将他留在京中或周边。 直隶总督确实空缺,但宜修显然并不够了解我们的这个皇帝。 一个在年老之后,在权力上连亲儿子都容不下的人,怎么可能敢把京畿大权交给其他人? 雍亲王对宜修早已不再亲近,更不可能跟她分析朝政。 以宜修如今的能力和人脉,她所能推断的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又或者她不是不知道皇帝不会把直隶的权利交出去,只是觉得菀菀离京多年,想拿这种事情唬她。 不管是哪一种,既然她说出来了,自然是有她的目的,菀菀便顺着她的话头,做出担忧的样子。 菀菀的神色让宜修觉得自己智珠在握,便继续道:“姐姐,孙家虽然没有纳妾的规矩,但男人若长时间单独在外,又是姐夫这样位高权重、仪表堂堂的高官,难免会有美色投怀送抱、前赴后继。 时间长了,即便姐夫和姐姐鹣碟情深、恩爱不宜,也难免会被有心人挑唆留下疙瘩。 姐姐,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难求一心。但我希望姐姐能白首一心。” “我自是希望如此。我也相信二爷。”菀菀一副小女人的样子。 宜修见状,心里倒是更加笃定自己的算计,觉得她会为了守住自己的夫君不择手段。 再接再厉道:“姐姐,相信归相信,但有些事情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心,我们可以防患于未然。” 菀菀摇摇头,做出无奈的样子道:“朝廷任免岂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宜修道:“朝廷任免我们是不能左右,但若是年羹尧不济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不能继续领兵,四川那边还有谁能比姐夫更能稳定军心?到时候姐姐依旧随军、五福也高兴呀。” 菀菀这才算是明白了,宜修说了这大半天的废话,是什么目的。 合着是想拿她当枪使,觉得她会为了保住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而不惜一切代价。 只要她失去了理智,以她在四川多年经营,暗害一个年羹尧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即便做不到,对宜修来说也没有损失。 但若是做到了,年羹尧一出事,年世兰便失了一大助力。年世兰之父已经年老致休,若只靠她那任ah布政使的长兄,就再也不可能给宜修带来威胁。 与此同时,菀菀也落了一个把柄在宜修手里。 日后孙家少不得也要被她拿捏。 此事宜修只要动动嘴皮子,便能一举多得,也就不怪她上来便以哀兵之计示弱,又频频提起夫妻感情、子嗣后人。 要的就是让菀菀在对比中,把这些看得更重,好容易因此被挑唆。 “姐姐,我们都是乌拉那拉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有私心,但总归也是希望姐姐能过得好的。 姐姐,家中兄弟资质平庸,唯有你我姐妹携手,才能保住乌拉那拉家长久的荣耀啊。” 甄嬛传34 宜修以夫妻感情为饵、又冠上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的名头,想要把菀菀拉下水,让她去帮她对付年羹尧。 雍亲王志在夺嫡,年羹尧现在虽然对他并不恭敬、热络,但他们也到底是郎舅关系。年羹尧对他的那个妹妹疼爱非常,只要年世兰被雍亲王拿捏住,不愁有一天年羹尧不靠过来。 近几年西北战乱,以年羹尧的资质早晚能成掌一方兵权。 如今十四皇子被皇帝派到西北,领兵建功。雍亲王若要在兵权上抗衡十四,便要拉拢西北武将。 皇帝仍在,直接拉拢年羹尧显然不明智,但有年世兰在,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借着宠爱年世兰、施恩年家。 如此一来,既不会被皇帝猜忌、又彼此能得到利益。对雍亲王和年家来说都是双赢的事情。 唯一在这件事情里要受委屈的,就只有宜修这个嫡福晋。 如果没有孙家这个能够抗衡年家的棋子,宜修为了大局、为了后位,这个委屈不受也得受。 但她现在不是完全没有退路。 只要她能说服菀菀对年羹尧下手,年家就没有了能掌兵权的人。年世兰这个侧福晋即便再有宠爱也威胁不到她。 再则,她也可以借着菀菀拉拢孙家作为她的助力。 菀菀看穿了她的盘算,但并不准备戳穿,只做出一副为难、沉思的样子。 “姐姐,夫君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的苦,妹妹吃过,所以才和姐姐说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姐姐要是有顾虑,就当今日我这话没说过。我只是希望姐姐和姐夫能一直像过去十几年那样伉俪情深。” “此事不易办成,那人是个谨慎的。何况二爷也不一定会成直隶总督” 菀菀一副有所顾虑的样子。 她的话落在宜修耳里,便只抓住‘不易’二字重点,不易也就是说不是做不到。 当即心下便是一喜,添了把柴。 “若调令下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让我再想想。” 菀菀话音刚落,乌拉那拉夫人便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都端着点心瓜果。 姐妹二人默契的避开先前的话题,菀菀迎上去和乌拉那拉夫人说话,宜修也在一旁凑趣着问额娘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乌拉那拉夫人也不问她们刚才聊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的聊心。 等她们从点心聊到钗环、聊到香粉的时候。 门房那边传信过来,乌拉那拉大人回来了。不仅带回了孙承运和五福,就连雍亲王都跟着一起来了。 菀菀视线瞥过宜修,只见她表情从惊讶到欣喜,倒像是也没想到雍亲王会来。 父亲回府,她们两个归宁的女儿自然是要去请安的。 到了前厅,费扬古正指着门前的一盆珍贵兰草和两个女婿炫耀。 几人听见动静转身,菀菀站在乌拉那拉夫人身后,规规矩矩的给雍亲王行了个礼,又给父亲请了安,便自然亲昵的浅笑着走到孙承运身旁。 雍亲王保持着外间传说的冷面王爷形象,看了一眼菀菀道:“大姨不必多礼。今日恰巧福晋和大姨一同归宁,本王来接福晋,路上便和岳丈、仲和说好,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尊卑。” 雍亲王比孙承运和菀菀还小上一岁,但却早有中年发福的迹象,少年时还见清俊的脸庞,如今看着沧桑不少。许是常挎着个脸摆脸色的缘故,即便续了胡须都遮挡不住他他那两道略显尖刻的法令纹。额头上也有不浅的皱纹。 这样一张脸,即便他说得是客气和善的话,也显得不那么亲近。 好在现场也没有人在意他的亲近。 各自招呼过后,府里准备的午膳也备好了。 分席吃了顿不尴不尬的饭,便准备各回各家。 临走时,乌拉那拉夫人和菀菀说了句,三叔家新添了个小格格,满月宴的时候若她有空就一起去看看。 菀菀应下,跟着孙承运一起出了门。 宜修和雍亲王已经先一步离开。 但孙府的马车刚拐巷口,便看见雍亲王府的马车停在那里。 这么近的距离,见到了自然不能当成没看见。孙承运便下车过去,五福也跳着下了车过去凑热闹。 菀菀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父子俩回来,便让槐序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车帘刚掀开,孙家父子正好回来。五福不肯再坐车,自己骑了马先行一步。 菀菀便看着孙承运上车陪她,透过缝隙正好看见雍亲王骑在马上看向他们的方向。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还对着她点了点头。 她一瞥而过,对着孙承运伸出手。 “他们先走了一刻钟,怎么还在这里?”菀菀直接问道。 孙承运坐到菀菀身边,自然的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道:“雍亲王府的马车车轴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的时候,才刚刚修好。我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回来了。” “那怎么又聊了这么些时间?难道是刚才还有什么话没聊完的?” 孙承运道:“也没聊什么,就是王爷说五福刚刚回京,恐怕没什么朋友。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和五福年岁相近,都是表兄弟,可以多多走动一起玩玩。” “这是哪门子的表兄弟,你应下了?” “也不好拒绝。至于两个孩子自己能不能玩到一起去,哪里是我们大人能管得了的。”孙承运略带促狭道。 菀菀扑哧一笑,道:“你的儿子你还不了解,要是他有心,跟谁能处不好。三阿哥那种实心的孩子,还不得被他给唬弄的一愣一愣的。不过雍亲王就提了三阿哥?没提四阿哥?” 孙承运摇了摇头。 “按说四阿哥年纪也差的不多,听说是个聪慧的,即便出身不光彩、但他如今养在侧福晋膝下,总不至于比三阿哥差太多。这般冷落生疏、倒不像是亲生的。” 菀菀笑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消息只在妇人中流传。”“哦?” “你难道没发现,自从四阿哥出生后,雍亲王府便再也没有过子嗣出生吗?” “我们不也只生了五福吗?这怎么了?” “你只有我,但雍亲王府的女人可不少。听说府里侧福晋、侍妾为了求子都快魔怔了,可别说是阿哥,府里便是连怀上的都一个没有。 于是就有人请了大师,说是四阿哥和雍亲王相妨,尤其是妨碍他的子嗣。所以才导致雍亲王府从四阿哥之后便再无喜信。” “子克父听说过,到没听说过子还能克父亲子嗣的,如此荒诞之言也有人信?” “信不信的,端看这些年雍亲王对两个儿子的态度便可知了?若不是有齐侧福晋这个养母护着,从那大师说出那样的批言开始,那孩子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甄嬛传35 菀菀等人回京时便已经临近年关,应酬了些时日,便到了钦天监选定的年假吉日。 吉日圈定前,宜修借着送年礼,派剪秋来了趟孙府,意在催促菀菀对年羹尧动手。 菀菀有自己的打算,自是语意不详的应付过去。不过态度上却给剪秋一种她已经出手,只是不能表明态度被人抓了把柄的错觉。 就在宜修以为年世兰嚣张不了多久的时候。 孙承运的任命居然下来了。 皇帝下令孙承运任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职务管直隶巡抚事。 孙承运上任当日便翻起大案,上奏陈述黄河灾情,联合监察御史牟恒弹劾灾区及沿途相关官员勾结串联、欺上瞒下、欺压百姓。 当天,宫门下钥,孙承运方才出宫。 远远的便看见自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前,菀菀提着灯笼等在那里。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坐上马车。 菀菀靠在孙承运的肩上。 “会不会太急躁了些?快过年了。” 孙承运目光坚定,道:“若非凭我一己之言,难以成事。此事早在我们上京之时便该上达天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黄河灾情一日不解决,这年不过也罢。皇上既然让我领了御史的差事,又怎么会怕我说实话。” “槐序说,今早山东巡抚李树德的师爷让人扛着几个箱子从进了东夹道西边的小门。” 孙承运一怔,惊道:“佟府?” 菀菀缓缓点了点头,道:“不仅东夹道佟府,还有花市街佟府,凡事能在这件事上插得上手的人家,这几日都待了客。” 孙承运眉心紧蹙,两手交叉着互相磋磨,沉声道:“那就不是临时起意,想必我们当日沿途经过那些地方,便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了。这些时日不动声色,不过是在试探。 难怪今早上朝之前,圣基兄还在问我是不是能承担的其后果。想来他也听到了风声。也不知这京中有多少人同流合污。 隆科多、齐世武 这池浑水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隆科多和此事未必有直接的关联,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天子近臣,有时候说上一句话比旁人管用的多。财可通神,但若这财打通的天梯是通往死路,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走。 只要皇上下令严查。 如隆科多这样的聪明人,是不敢插手的。至于那些这个时候还敢寻死的,是真的该死了。二爷,我想跟你讨个人情。”菀菀言笑晏晏的看着孙承运。 孙承运却觉得娇妻此时的笑容让他后背发毛,肉眼可见的要使什么大招。 毕竟,妻子第一次这样笑着说要跟他讨个人情,就是跟他借了一队人,护送刘忠出关寻找硝石矿。 第二次是他在她的书箱里发现那些江南一带宣传‘新思想’的书籍。他认出那是她的亲笔手书。 他的夫人毫不心虚的从他手上抽走书,背手放在身后,浅笑着问他能不能当作没有看见。 第一次,人他不问缘由的给了。 第二次,他定定的看着对方良久,点了头走出书房。 这些年他也想通了,他的妻子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当初说要避开针对自己的妹妹去郊外居住,就是为了将他排除在计划之外。 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因为爱她而决定放弃安稳的生活,带她远赴边疆。 她才慢慢的将他归入计划。 现在一切虽然还没言明,但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够了。 孙承运轻抚着菀菀的脸颊,点了点头。 “菀菀所求,为夫未有不应的。” 菀菀灿然一笑,缓缓道:“那,在走到一定流程的时候,把齐世武交给雍亲王处置。” “为何?齐世武当年就是他保下来的,此次齐世武以刑部尚书职权扣押上京告状之人、以罪入狱刑讯致死,我已握有实证。若将人交给雍亲王,难保他不会徇私。” 菀菀道:“他不会。” 孙承运道:“何以见得?” 菀菀道:“因为相比较保住一个支持自己的刑部尚书,雍亲王更清楚圣心才是他夺嫡路上最重要的筹码。 当初保下齐世武是为了‘千金买骨’,趁机收揽太子旧部。 如今不过是弃掉一个齐世武,便能保住他在皇帝心里铁面无私的亲王形象,何乐而不为。 对于现在的皇上而言,不那么受臣子喜欢的皇子才更让他放心。 而这一点,从当年雍亲王入主户部时,就已经体会到了。” 孙承运意味深长的看了菀菀一眼,道:“我以为你会阻止雍亲王上位,毕竟你对他似乎一直十分排斥,而且你和雍亲王福晋也并不和睦。现在就不怕她得势以后给你放冷箭了?” 菀菀眉眼流转,扑进他怀里,道:“我夫君如此有为,她就算心想事成了,想要坐稳位置,也少不得要讨好拉拢我。我才不怕。” 孙承运抱着菀菀闷声笑了一会儿道:“嗯,为了让夫人能够横行无忌,为夫还需更加努力才是。只是为什么是雍亲王?以你的谋划,十四贝子根基更浅,也年轻不经事,应该更好拿捏。” “仲和” 菀菀犹豫片刻,沉声坚定道:“我要做的,从来都不只是夺权。如果只是为了权力,我有很多更快的捷径可以走。 缓缓图之是要给天下人一个适应的时间。我需要时间让更多人知道,人还有另一种活法。 而这一切,都要在能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的前提下,我才会去施行。 十四贝子纵有再多不如雍亲王的地方,却有一点比他更具威胁。他掌过兵权。若真到那一日,他是有厉兵秣马、亲上战场的能力的。但以雍亲王的能力却只能借助他人。 一旦拉开战线,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 我要的新世界,不能是一个分裂的中国。 所以我选雍亲王,是因为他的能力我已经了解,而他所能借助的人,都是我能掌控的人。” 那日过后,孙承运便被外派平乱赈灾。 而雍亲王也果然没有再保齐世武。 他选择了在收到齐世武罪证的时候,弃车保帅,撇清自己,主动递交了齐世武的罪证。给自己换了一个赈灾将功赎罪的机会。 无论京师之外灾情如何,年还是要过。 吉日仪式后,官员们封了官印、皇帝也封了御笔。 年的气氛越发浓烈。 孙家也收到了皇帝钦赐的‘福’字。 甄嬛传36 年关过后,孙承运仍未回京。 大哥孙承恩在内务府办差,年前年后都是最忙的时候。三弟孙承思领了三等侍卫的差事,也是整日的不着家。 五福也被皇帝召进宫去陪皇子皇孙读书。 翻过一年,孙妙云也有十五了。 上一次选秀,孙妙云因为要守母孝,加之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孙承恩便给她报了避选。 眼看又要到三年选秀之期,这一次宫里传出消息,皇帝下令本届选秀暂停,令适龄秀女自行婚配。 这不,淑敏自得到消息开始便忙得脚不着地。 灾情未过,谁家也不敢大肆铺张举办年轻男女相亲所用得赏花会、诗会。 但有适龄子女的人家总是要想尽办法的。 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更是着急的不行。 皇帝年纪大了,这几年想要将女儿送进宫去博富贵的人家越来越少,即便去应选大多也都指望着能指门好婚事。 如今有机会自行婚嫁,家里有适婚男丁的夫人自然要向着心仪的人家提亲,疼女儿的人家便要卯足了劲儿的挑选。 菀菀正在院里听元序回禀进度。 淑敏便又抱着一摞名帖来了,妙云则小脸通红的跟在身后。 淑敏先声夺人:“菀菀~呦,我来的不巧,忙着呢?” 菀菀对着元序点了下头,小声的说了句:“一会儿送进来看看。” 然后便起身迎接淑敏,道:“我说青阳怎么忽然出去端了两盏香片过来,原来是爱喝这一口的人来了。” 淑敏看了眼元序的背影,回转笑道:“你身边的人都是妥帖的,方才你跟元序说什么东西送进来看看?” “一个突发奇想的小玩意儿,一会儿送进来你也瞧瞧。要我说现在什么事情也没这重要。有相中的吗?”菀菀指了淑敏怀里的那一摞名帖,又打趣的看向孙妙云。 小姑娘刚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听到这一句,脸登时红到了脖子,低着头连话都不好意思回,小手揪着母亲的衣摆。 淑敏腾出一只手拉着她自然的在菀菀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把那一叠名册往菀菀跟前一推,道:“女儿家脸嫩,你别臊她。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你帮我参谋参谋,这几家我看着都不错,但又都有些顾虑。这女儿家选夫家可是头一等的大事,我是怎么看都拿不定主意。 问这孩子,她又说全凭我做主。我总得给她选个十全十美的。” 菀菀笑着拿起名册,边看边笑道:“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依我在看门当户的里面选个对家风好、人品好的,再让云姐儿自己相上一眼。相中了便定,相不中便再选。 哪里就这么难着你了?” 淑敏轻哼一声,道:“你是不养女儿,不用体会我这一遭,还有闲心说风凉话。现在八旗子弟里就光你说得那三条,能样样都中的就很不容易了。 除开我们本家,门户差不多的,哪户院里不是一堆糟心事儿,我哪儿舍得让云儿去面对那些腌臜事儿。 但没这些事儿的,门第又低了些。” 菀菀边点头边看,指着其中一个递给淑敏道:“这一个不错。当爹的在内务府,当儿子的做侍卫,只要不蠢,以后前程不会差。跟咱们家差不多,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淑敏探头看了一眼,笑道:“你眼界倒是高,一选就选了个家世最好的。富察家家风自是没得说,马武大人又是我们家大爷的上官,问得这个是小儿子,聪慧英武很是出挑。” 淑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菀菀心知,富察家做姻亲自是无可挑剔,但淑敏既然犹豫定然有其原因便接道:“但是?” 淑敏叹了口气,道:“但是这小儿子,风流了些。八大胡同的常客,红粉知己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对爷们儿来说,这自然不算什么毛病,也不影响建功立业。以富察家的教养,这年轻人少不得将来还能封妻荫子。但你我都是女子,知道这样一个风流郎君,想要守着过日子心里要受多少委屈。 咱们家的女儿养的娇。哪里见过后宅争风吃醋的凶险? 云儿又是性子软的。” 淑敏的话,菀菀完全赞同。 富察家人丁兴旺,家族繁茂,族中子弟又人才辈出。这样的人家做姻亲自然是没话说的,但以孙妙云的性子和手段,在那样的大家族,确实很难过得好。 如果拒绝了富察家,那么另选的一家,便怎么也不能比这家差,否则便是得罪人。毕竟孙承恩还在马武的手底下办事儿。 但又不能将原因归结到自家女儿身上,否则便是毁了孙妙云一辈子。 想来,淑敏也是因为有这样的考量,所以才挺着大肚子还犹豫纠结至此。 她又翻了几页,看了看,果然其他几家总有些不如富察家。 直到最后一页,菀菀注目看了一会儿,道:“若是你本家的这个小郎君,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别人家也不好说什么。” 淑敏是恭亲王常宁的孙女,出身爱新觉罗氏。 即便淑敏的父亲只是个闲散贝勒,到她这一代及至下一代都爵位递减,没什么有出息的子弟。但也没有哪一家会敢说自己家比爱新觉罗氏更显贵。 再加上淑敏又是孙妙云的继母,两人关系又密切,将继女嫁回自己本家,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淑敏却拧着眉,一脸为难。 纠结许久道:“我兄长的大儿子上一届选秀时被指了内管领索绰罗氏的女儿,今年二月便要成婚了。这一个是他的次子,是个老实孩子。 但你也知道,我娘家那边不似孙家。从我父亲那一辈起,便没有哪个特别出挑的。这爵位也是一代传一人,次子若没有圣上荣宠,是没有爵位的。 那孩子也是我大小看着长大的,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实在不是个出挑的,爱读书,却又没有能耐读出名堂。只爱写山水花鸟,八股文章是一窍不通。 但若论秉性纯良,也是少见的赤子之心。 我在闺中是,与嫂嫂关系融洽,也知道她不是那种磋磨人的。 就是那孩子实在不是个有前程的。” 菀菀抚掌笑道:“你这可是痴了。我们云儿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是不是?” 孙妙云及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淑敏一拍脑儿门,道:“是我着相了。” 甄嬛传37 几人正商量着挑个日子让孙妙云和淑敏娘家外甥见上一面,槐序前来禀告,说东西已经送到外院,让菀菀去看看。 菀菀点头,对淑敏二人道:“你们也一起去看看?” 淑敏是个对事物都保持着好奇的人,妙云又没什么主见,见淑敏想去,便也跟着点头。 几人便相携着向外院走去。 外间,五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身后还跟这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儿,一脸憨相,正是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弘时。 妙云毕竟是闺阁女子,淑敏见有外男,便也放下心中好奇,领着妙云先避开了。 而院子里的两人,则围着一个铁质圆筒状的东西打转。 “五福,这是什么东西?看着笨重又不美观,不像是摆件又不像是什么用得上的器物,怎么你府上还往院里搬?” 那铁桶口朝上倾斜着被十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搬来放在一个同样铁质的架子上,桶口两侧正好卡在铁架的齿轮上,下方齿轮一头还有杠杆。 孙五福让人搬来梯子,爬上去趴在桶口看了半晌,道:“这是个滚筒。” “我知道是个桶,它是干什么使得?”弘时站在梯子下,仰着头问。 “我也不知道。”孙五福爬下梯子,一摊手。 “我看看!” 弘时越过孙五福,正准备爬梯子,便听见孙五福朝着他身后喊了声:“娘!” 弘时立时收回手,略带拘谨的给来人请安。 “弘时见过姨母。嫡额娘前日子还说,若是见倒姨母,让我代她给恁带好儿。” 按说他身为皇孙是不需要向菀菀这个外命妇请安的。 不过,他既然称呼一声姨母,那便是要从他嫡母宜修那儿论,作为晚辈以示亲近。 佟佳齐世武下狱,只等除了正月便要处斩。本就没有根基的齐月宾不仅再次失去了靠山,还被齐世武牵连,被雍亲王彻底冷落。 若非雍亲王还要体面,齐月宾本人又一向和年世兰交好,如今靠年世兰扶持着。否则她那侧福晋的身份还能不能保住就不好说了。 不过,如今她的状况也算不上好。 四阿哥本就因出身而不被雍亲王喜欢,先前偏又和齐世武府上走得很近。 少不得被迁怒。 宫里,皇子皇孙们已经按时到上书房报道。 但四阿哥却被雍亲王以养病为由,送到了圆明园。 如今他和他的养母也算是各自回归了原本的轨迹。 齐月宾最初收养四阿哥虽然有利用的成分在。 但四阿哥生而丧母,不满一岁便被齐月宾抚养,王府有多年再无所出。这些年下来,虽未改玉蝶,但齐月宾在这个儿子身上所废的心思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不同。 据槐序得回来的消息,四阿哥被送走当天,齐月宾哭求不止,还吐了口血,之后便抱病不出了。 虽然菀菀没有对年羹尧下手,但宜修也算是达到了部分的目的。 据说年世兰最近心焦齐月宾的病情,在府里都没有那么张扬了。 因此宜修这些时日对菀菀很是亲热。 又抱着继续踩两位侧福晋一脚的心思,让弘时生母李格格搬到了自己的院子隔壁。 不管长辈们是什么样的心思,弘时毕竟是个单纯的孩子,菀菀也不至于冷落他,便笑着应道:“三阿哥好,也代我向你嫡额娘问好。听闻上书房课业忙碌,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不会是你带着三阿哥逃学了?” 最后一句菀菀是看着五福问得,五福还没应呢,弘时倒因为担心五福会因误会被罚,连忙摆着手解释道:“姨母误会了,不是表哥带我逃学。是张大人被皇祖父急召,所以今天的课业提前结束了。 我不想太早回府背书,这才求着表哥带我到府上逛逛” 弘时越说越心虚,最后还忍不住问:“姨母不会告诉嫡额娘?” 菀菀看着他那紧张的小模样,心知宜修平日对他一定管教甚严。只是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只能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可偏偏弘时又不是个能耐的下性子的人,只是因皇家的规矩压抑着罢了。 大概也是因此,遇到个五福这样跳脱的,轻易便被吸引了。 “凡事张弛有度,即便是读书也讲究劳逸结合,既然先生放了你们半日假,便松快着玩去。别拘束着了。” 弘时听着这话,只觉得是说到了自己的心里去,当即心下一松,觉得菀菀是个再慈和不过的长辈,行动间果然少了许多拘束。 胆子也壮了起来,指着那铁桶亲昵的问:“姨母,这是大铁桶是做什么用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五福也在一旁好奇的看着菀菀,等她的解答。 菀菀也不卖关子,看了眼槐序,让她去备其他材料。 等到几个麻袋被一一搬来。 菀菀让两个孩子随她站远些,然后指挥着下人将麻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解开倒进去。 其中一些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小石子,另有几代粉末黑的黑白的白,远远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几个年轻力士带着布巾掩住口鼻,推动杠杆,顿时铁桶滚动起来,发出巨响,飞尘漫天。 不多时,声音渐渐变小。那些混合着未知粉末的的石子化成了齑粉,混合成了一种灰色的粉末从滚筒的另一侧倒出装入袋中。 弘时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在眼前挥着散开粉尘,不解的问:“姨母搬来这么大个铁桶,就是为了碾石子儿玩儿?” 菀菀笑而不语。 等到尘埃落定。 她让人提了一桶水,倒进一旁预留出来堆成小堆的灰色粉末中,指挥着人去搅匀,然后用铁锹铲进一个四方的木楔中。 做好一切后,菀菀看向灰头土脸的弘时和五福,让他们先去洗漱。 两人一头雾水的去洗了尘,又被菀菀拉着一起用了午膳,才有回到后院。 木楔已经被拆除,浇灌进木楔里的灰色泥状物已经凝固成灰色石墩。 弘时看了眼石墩,又看了眼姨母,跺着步子的凑到五福身侧,拉着他小声道:“你额娘这么大人了还喜欢玩儿泥巴呀?这浪费大半天时间,堆了个四方的泥墩子,也不好看啊” “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泥巴。”五福凝眉上前,围着四方墩观察,不时的敲一敲。 弘时低声喃喃:“灰色的泥巴也是泥巴,我们亲眼看着和的,还能有假?” 五福从一旁取来铁锹,狠敲了几下,顿时目露惊愕。 “此物坚如磐石!娘!这究竟是何物?什么粉末能在短短两个时辰里就变回石头?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水泥,可用作筑墙,也可用来铺路。” 菀菀说完,五福倒吸一口凉气,弘时却仍是一脸懵懂。 甄嬛传38 孙五福激动万分,跺着步子,思量片刻后,忍不住问菀菀:“母亲,这水泥的制作工艺难吗?材料可易得?配方复杂吗?” 菀菀温柔一笑,道:“不难,很易得。” 五福看了一眼仍在懵懂的弘时,显然对方还不清楚这水泥出现的意义,也完全不明白五福的激动时因为什么。 见五福没搭理他,围着水泥墩子转了几圈后,他的注意力被青阳端来的点心吸引了过去。 五福纠结犹豫着,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淮河、黄河沿岸多省,年年治水年年涝。除了官员贪腐和治理不当,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有合适的筑堤材料。 这水泥形如粉末却又能短时间内凝固成巨石、若用以筑堤,必定坚不可摧。运输使用上也比直接开山采石要方便的多。 母亲利民之事,宜早不宜迟。这与我们要达到的目的并不相悖。” 五福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显然是不想让在不远处吃点心的弘时听见。 菀菀摸了摸五福额前的小光头,道:“你能这样想,额娘很欣慰。但是你记不记得额娘曾跟你说过一句话。 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合生产力的发展状况。生产力的三要素是什么?” 五福愣了一下,道:“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和劳动者。可是额娘不是说这水泥的制作工艺不难吗?” 菀菀道:“不难是相对的。我暂时还没有提高生产力的法子。以现今的生产条件,若要大规模使用水泥,动用大量劳动力是必定的。 我可以肯定的是,此物的出现和推广必定会载入史册的,若你上报朝廷,没有哪个皇帝能抵得住这份功绩。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运河转漕通古今,炀帝的骂名确实一日都未被洗清。 自古替皇帝背黑锅的臣子也不少。 你现在也到了自己能作决定的年纪了,是是非非你自己考虑清楚。 你若想好了,便去槐序那里拿配方。” 孙五福沉默了。 他确实需要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 他不怕上位者拿他顶黑锅。 自小他就知道他的母亲在做着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他是受着新旧两种教育长大的。 他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若这一朝真是太平盛世,他便是大义灭亲,也会阻止。 可如今他所见的盛世,是满蒙贵族和朝堂鹰犬的盛世。 即便他本人就是这‘盛世’下的利益既得者。 如果他不曾了解过茫然者的苟且、不曾见过有识者的热血,不曾目睹黎民的困苦。 那他也不会那么向往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 他也可以谄笑着自称奴才去获得权利,去坐在高台上享受着上位者的风光。 但他不能,所以他也成了革命者。 他可以未达到自己心中理想付出生命。 也做好了为共产主义奉献一切的准备。 那是他不悔的决心。 但他也知道,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 可以为人民的利益而牺牲,但不能为了给皇帝背黑锅而死。 所以他犹豫了。 菀菀也不催促他,只让他慢慢考虑,顺便送弘时回雍亲王府。 直到第二天,菀菀才收到消息。 知道五福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天还没亮,他就从槐序那里拿走了配方,还让府里的家丁扛着多余的材料及那个已经完全凝固的石墩子,去了宫里。 他让槐序转告菀菀,说:“即便隋炀帝洗不清骂名,但谁也不能否认大运河利在千秋。” 而五福看着水泥配方上的石灰石,便瞬间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说此物利国利民却也劳民伤财。 五福进宫后没多久,槐序便来叫醒了菀菀。 菀菀起来后,用了些饽饽,便让白藏去取了自己的朝服,让青阳给她按品大妆。 菀菀闭目养神,由着青阳白藏收拾。 青阳一边给她化妆,一边好奇的轻声问白藏:“昨个儿也不曾听闻宫里哪位娘娘召见夫人,怎么夫人今日早早地就起来扮上了? 也不对,夫人往日进宫也不曾这般隆重过。难道是今日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 白藏看了眼菀菀,见她不受影响,仍自养神。便一边递簪子,一边白活青阳道:“夫人一向是未雨绸缪、料事于先的,难道跟你一样,事到临头、临时抱佛脚么?” 青阳不服道:“不就一次不小心忘了提早去铺子里取合浦明珠吗,也不用记这么久,又没耽误事儿。” 白藏道:“年节走礼,难道要到了正日子才把礼送去么?” 青阳轻哼一声,道:“一定是你也不知道,所以才故意岔开话题。我不与你计较。” 白藏眼睛一瞥,默然不语,只冲着外面努了努嘴。 青阳便懂了。 果然,下一瞬,槐序便推门进来,走到菀菀身边给她腰间系上一个如意纹荷包,道。 “夫人,宫里来人了。是陈公公。皇上召夫人到乾清宫朝见。我和陈公公说了,夫人正在梳洗,公公说让夫人不用特意出去接旨。梳洗妥当了随他一同进宫便是。 宫里备的车架已经在府外等候了。” 菀菀轻嗯了一声。 白藏和青阳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手指一挑一抹便将散落得头发编成细细得辫子,绾成发髻,戴上外命妇的翟冠。 菀菀觉得脑袋沉了许多。 这些年在外面都梳汉人日常发髻,连旗头都很少戴,这猛地一下,倒是有些不习惯。 睁开眼看着镜子中的人,若不是命妇卜服颜色暗沉,压了冠子的华丽,再盖块红布都能拉去拜堂了。 菀菀觉得青阳给她化的这妆着实娇嫩了些。便动手给自己脸上又扑了层粉,擦掉了大红的口脂,图上很少会用豆沙色。整个人看起来顿时病弱了许多,竟有些弱不胜衣的样子。 她满意的起身,换上花盆底,扶着槐序出门。 陈公公正在外院门厅等候,一见菀菀便请了安。 大概是见菀菀气色不好,略带忧色,借着扶她上车的功夫,口中轻道:“主子放宽心,是小公子献方有功。皇上准备重赏,要晋大人为伯爵,令小公子袭子爵。这次让夫人进宫就是想问问这方子的来历。” 陈公公就是当年菀菀送进宫的陈朋。 多年在宫中摸爬滚打,混到了乾清宫,还成了李德全的徒弟,在宫里的地位不低。 倒是还记得旧主,恭敬依旧。 甄嬛传39 菀菀搭着陈朋的手臂上马车,临上车她微不可闻的说了句:“有些事不要急,不要轻举妄动。” 陈朋手臂上的肌肉硬了一瞬便放松下来,后退半步打了个千儿,站到马车旁,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菀菀知道他一时听不进去,但赶车的、护卫的都是宫里的人,便不再多言。 一路上只有车马碾过道路的声音。 马车停下后,槐序掀开车帘,和陈朋一左一右扶着菀菀下车。 菀菀抬头看了眼城门,问陈朋:“这不是我往日里进宫走得西侧门?” 陈朋道:“皇上旨意,乾清宫议事隶属前朝,所以请夫人从文武大臣上朝的东侧门走,本朝仅夫人享有这等荣耀。” 菀菀脸色不变,沉静的跟在带路的陈朋身后。 心里却想着这荣耀背后未必是好事。 交泰殿外立着的那块‘内宫不得干政’的铁牌可不仅仅是皇室阻止后宫妃嫔干涉朝政。于他们而言,所有女人都不通政事,只安于后宅才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 东华门陛见,是捧杀还是试探? 菀菀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她不能装傻拌蠢做无知状,因为当年皇帝就知道她是一个能看的进【几何原本】的人。 要保持一个聪慧的形象,却又不能聪明的让人觉得有威胁,这般想着便已经到了乾清宫外。槐序被守门的侍卫拦在乾清宫的宫门外。 陈朋领着菀菀进了宫门,向着偏殿方向走去,侧目望去,能看见正殿的大门敞着。李德全在偏殿外站着,陈朋只到殿外台阶下便停住。 “孙夫人,杂家就送到这儿了。” 李德全上前迎了几步,道: “孙夫人来了,皇上和大人们正在正殿议事。您请先随杂家来。” “有劳公公。” 菀菀微阖,抿了抿嘴角,不动声色的取出袖中的帕子,捻着一角掩在嘴边。 李德全带着她从偏殿绕行到正殿侧方,那里立着一张十二扇屏风,略显突兀,显然是刚刚摆上不久。 菀菀迈过门槛,便发出一声压抑的咳嗽。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空旷的大殿里却也格外清晰。 李德全似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声音柔了几分。 “孙夫人请稍待,杂家去回禀皇上。” 见菀菀掩着帕子蹙着眉,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好似走了这一段路已经累坏了她一般。偏她容貌又长得好,这般形态便不由得让人觉得怜惜。 李德全也不勉强菀菀回话。 又说了句。 “夫人请稍待。” 便一甩拂尘越过屏风。 菀菀侧耳听着屏风那边得动静,只有细微得茶盏碰触得清脆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都把控着力道,很轻、很小心。 看来那边是赐了茶水。 不止五福一个人。 听动静,至少八九人。 不多时,那侧终于传来人说话得声音。 “皇上,孙夫人到了。” “嗯。”这声音苍老又带着威严。 ‘咳咳’菀菀在屏风这边轻咳两声。 似是好不容易忍住咳嗽,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发出声音。 “臣妇孙门乌拉那拉氏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虽然隔着屏风,但菀菀还是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得行了礼。 只是说话得声音带着气音,仿佛吊着一口气,下一句就要断气了一样。 “孙夫人免礼,李德全,给孙夫人看座、上茶。” “臣妇叩谢圣恩。” 菀菀再次行礼,对着亲自搬来圆凳的李德全虚弱一笑,仪态万千的缓缓坐下,方坐下便不由得疏了口气,似放松了许多。 然后抬头又对着李德全腼腆一笑,“失礼了。”她轻声道。 又接过奉茶宫女递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心里念叨着:‘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果然非同一般。’ 皇帝待她态度和蔼,他身边的人自然有所领会,所以她咳嗽一声,这送上来的便不是寻常的茶水,而是有止咳之效的甘草茶。 她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屏风那边便传来闻讯的声音。 “孙夫人,今晨早朝五福献水泥配方有功,朕预重赏。 听闻此方是夫人所赠。朕想知道,夫人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方子。” 菀菀身体微微前倾,恭声回应道:“回皇上的话。以为此方或许是上天所赐,臣妇不过是有幸察知咳咳” “哦?此话怎讲?”皇帝显然来了兴致,毕竟上天所赐,在大清之内,自然是赐给他这个大清的天子。 这虽然是明显的奉承话。 但屏风那侧又有谁敢反驳? “四川夏日湿热,臣妇体弱,当年骤然入蜀,百般不适。听闻石灰可以吸湿除潮,便然府中常备石灰石。 臣妇身边的一个丫鬟是个实心眼的,这习惯回了京中也没忘了。咳 年年前,府中得皇上圣恩,赐下红罗碳十斗。 此碳珍贵又是皇家所赐,臣妇也仅在外出时于手炉中放置一两块用以取暖,其余的便都藏于库中。 保管这红罗碳的便是那丫鬟。她怕红罗碳受潮,便自作主张在碳旁堆放了石灰。 今年元宵,五福赏灯归来,给臣妇带了一盏琉璃灯。咳咳咳 臣妇十分珍爱,便想将灯藏于库中妥善保管。只是那日昏昏沉沉,迷糊间不慎将等打碎,点燃了存放在一处的红罗碳和石灰。” 屏风那头传来皇帝的嗔怪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在人没伤着。碳、石灰?莫非你那库房里还堆放了石头?” 皇帝显然已经看了水泥的配方。 “咳咳咳臣妇失礼。” 菀菀抿了一口茶水,止住咳嗽方才继续道:“皇上英明。 那屋子原先是臣妇用来储存从峨眉带回来的奇石所用,因此位置偏僻,空间也宽阔,不与府上其他屋子相连。红罗碳易燃,所以臣妇当日便将这炭火和石头放在一处。 不曾想那日稀里糊涂的打碎了灯咳咳 那些东西烧作一团。 却也不是极大的明火,因此并未因此府上骚乱。臣妇见红罗碳已燃,石灰又不宜用水浇灭,便索性让人守着等候烧完。 火灭了之后,满室齑粉。仆妇们为了打扫方便,就给屋里泼了水,怎料还未清扫完,那泼了水的齑粉便凝固成石。 仆妇无法清理打扫,便将此事报给了臣妇。 臣妇见那齑粉凝固的石堆颇为坚实,心下好奇。 便做了番实验。 只是红罗碳和峨眉奇石难得,所以便用了普通黑炭和寻常的山岩石。 这才发觉原来寻常石头、木炭佐以石灰烧纸后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试验之日,恰好被五福和雍亲王府的三阿哥所见。咳” 菀菀这句话说完,能听见其中一个人的椅子移动了半寸。 她接着道: “臣妇不过是因好奇所以妄为,不敢当皇上厚赏。 说到底也是皇上恩德,赐下红罗碳,才让臣妇有此机缘见了这样一桩石化粉,粉筑石的奇事。 昨日五福说,此物可利在千秋。 臣妇想,大概是上天恩德,又不忍天子犯险,这才借着臣妇和五福的手,将此物辗转奉上。护江山永固。” 甄嬛传40 话已经说到这里,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一番。 菀菀这边话音刚落,屏风那边便传来山呼,齐齐道: “天降福祉、功在千秋,大清江山永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菀菀其实一直很好奇那些大臣、妃子们在拍马屁时是怎么做到声音这么整齐的。这次近距离体会了一把,也算是整明白了。 原来是有一个声音在前,后面的人听音辨意,附和着一起喊出来。这才显得那么壮观,也显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好!好!得此神物,各地水患何愁不能解决!这是天佑大清!天佑百姓!” “天佑大清!天佑百姓!” 屏风那边慷慨激昂,菀菀也跟着磕头纳拜。 “老四、孙渣济,你们查一下户部有多少银两、人丁可以调度。徐元梦,方子给你们工部拿回去研究,日产多少,若要筑堤、建城,每方损耗多少,你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皇帝说到兴头上,忽然听到一声轻咳,顿了一下,朝着屏风后,道:“乌拉那拉氏,徳妃近日时常念叨你,你去永和宫给她请个安。” “是,臣妇告退。” 菀菀对着屏风行了个礼,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议事的声音。 她听见五福提出建议,在黄河沿岸历年洪灾严重的地方进行先行试验,并统计试验结果 声音越来越远,守在偏殿外的依然是陈朋。 菀菀稍稍抬眼,按说以陈朋的级别是不需要做领路太监的活儿的,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外命妇。 陈朋主动解释。 “孙夫人,李公公让奴才在此等候,给夫人领路。稍后奴才还要去给夫人请位太医。夫人请。” 请太医这句话,陈朋刻意说得又轻又快,几乎连嘴皮子都没动。外人从远处看就只会觉得他说完领路后顿了一下。 菀菀知道这是他在给自己提示。 李德全要给她请太医,那就是李德全的主子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像表现得那样病弱。 “多谢公公,有劳了。”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交谈。 直到走到一段开阔僻静处,菀菀才接着咳嗽用帕子掩了嘴,轻道:“听闻年初云贵总督蒋陈锡进贡了一批上等普洱?” 陈朋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便快速的轻声回应:“是,太医说普洱茶可延年益寿,最近皇上便常饮普洱。” “好茶就该多喝。相反,丹药损身,若有人进献,公公应当劝诫。” 陈朋眸光顿时凌厉,不可思议的看向菀菀,几乎失声。 “主子,你是知道我进宫的目的的!” 菀菀自然知道。 陈朋出身浙江沿海一小镇,他父亲本是当地一富户,有良田数十顷。 但在迁海令下,康熙二十年,陈朋祖籍所在的地方被划为迁界之地。 按照当时的政令,凡迁界之地,房屋、土地全部焚毁或废弃,重新划界围拦,不准沿海居民出海。迁界之民丢弃祖辈经营的土地房产,离乡背井,仓促奔逃,野处露栖,“死亡载道者以数十万计”。 陈朋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迁界,再加上恶吏横行,趁火打劫。陈家配合撤离,得到的结局却是资产尽失。不得不与难民流亡异地。 身无分文加上背井离乡,陈家无以谋生。不得不典妻卖女,陈朋的母亲不堪受辱,上吊身亡。 为了葬母,陈朋的姐姐自买自身,却不到一个月便被有恶癖的主家凌虐致死。 姐姐卖身的银子葬了姐姐,便一文也没剩下了。 迁界造成的难民太多,到处都是低价求一份工作谋生的人。 以至于陈朋的父亲想要找份账房或伙计的活儿都难。为了养活当时年仅五岁的他,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苦只会收租的大老爷不得不到码头帮人抗货。 那时怕陈朋走丢,他父亲上工也将他带在身边,偶尔空闲时便教他识字。 他父亲说等攒够了钱,就送他去读书。他说还是要读书才有出路。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苦难。 后来,御舟过江南,沿途的码头都要肃清。 陈朋的父亲因为扛着东西,怕摔坏了东西赔不起,动作慢了几分,便被衙吏拿水火棍敲了头,推搡间跌进了河中,再也没有起来。 陈朋哭喊着要找爹,无数的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下身便在那时候被人打坏了。 他被个心善的老乞丐从乱葬岗里拖出来的时候,也就只有一口气罢了。 那一年是康熙二十三年,短短三年,陈家便家破人亡。 陈朋全靠着一口想要复仇的气,硬生生的挺了下来。 进南山院前,他就已经靠着自己的手段杀掉了打杀他爹的衙吏。 进南山院一年,他又用新学的手段报了姐姐的仇。 但那害他一家不得不背井离乡、无以为生的仇人们,却是他作为一个百姓所触及不到的。 所以出师后,他便决心进宫。 一废太子的那年,他终于走到了乾清宫,成了宫里有名有姓的公公。谁也不知道那份弹劾太子属僚肆意敛财的折子怎么就在皇帝心情最不好的那天被放在了一摞折子的最上面。 就是那年,那个抢走了他家家财害的他们在背井离乡之后无以为生的官员,被凌迟处死,又因‘误太子’的罪名被皇帝下令挫骨扬灰不许殓葬。 之后他又暗中给了雍亲王一些信息,助他架空了废太子,在二废后完全接手了太子的势力。 次年夏天,废太子在守卫森严的咸安宫被毒蚁咬伤,不治身亡。 是的,历史上活到雍正二年的理亲王,在几年前就死了。 没有人会知道,皇帝每一次思念这个儿子,派身边人给废太子送东西的时候,陈朋都会接过这个差事。然后趁机在废太子休息的地方抹上一种毒蚁受训后极为喜爱的汁液。 如今陈朋的仇人就只剩下了颁布迁海令并将他家乡划作迁界之地的皇帝。 太子死后,皇帝消沉了一段时间,身子弱了一些。 菀菀收到消息,有人搭线联络了宫外的一个道士想要炼制一批回春丹药,并承诺可以引荐入宫。 她便猜到是陈朋想要动手。 但她清楚,如今的这一位皇帝不是那种会迷信长生之术的人。他年轻时便通晓物理、化学、生物等一系列知识。他甚至比很多术士更清楚丹药中的化学成分,所以他永远不会蠢到去嗑药。 只要陈朋一献上丹药,恐怕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但陈朋执念极深。 菀菀要阻止他,便只能给他一个不用丹药也能报仇的理由。 她叹了口气,道: “哎。怀源带着思思回了摆夷,云贵总督进献的普洱里有好东西,是思思族中的上品。常饮能容光焕发。六十五岁,算是高寿了。 麻二还在等你回去给他养老。” 越过一道宫门,陈朋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菀菀,见她点头。嘴角扬起笑容,声音都轻快了一些。 “孙夫人,小心台阶。前面就是永和宫了。” 甄嬛传41 孙承运弹劾齐世武,是因他前有在太子麾下结党之举,后有受贿包揽诉讼、以权谋私、残害良民、蒙蔽天听等诸多罪行。 但在有些人看来,齐世武是齐月宾的义父,是她的靠山。 孙承运弹劾齐世武就是在帮着宜修打压府上的侧福晋。 而这有些人,显然也包括徳妃。 是以,菀菀回京后这几个月,徳妃一次也没有召见过她。 这次说徳妃惦念她,菀菀知晓是皇帝随意找的借口,让她先留在宫中。这厢李德全又让陈朋给她请了太医。 想来即便方子是五福献上的,但谁都知道那东西是她制造出来的。 她虽然找了借口说是天意赐福。 但她当年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给皇帝留下过博学的印象,这天意有几分皇帝心里自然有所估量。这不是奉承几句就能轻易抹去的。 她若出身小门小户、又或者身份低微,那这份‘利在千秋’的功绩足够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让她全族受惠,以彰显皇恩浩荡。 但她不是。 她出身满族八大姓之一的乌拉那拉氏,嫁的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孙家两代人戍边几十年,即便调回京中上交兵权,在西北仍威望犹存。她的连宗的姑母是执掌宫权之一的徳妃,她的妹妹是皇位候选人之一的雍亲王的嫡福晋。 她若有心,是有能力左右朝局的。 历史上出了一个武则天,男人们对女人的约束便越发严苛。 她的能力已经引起了注意,现在能做的便是让他们相信她没那个心思,甚至即便有心也无力。 最好的法子便是她体弱多病、天不假年。 在太医面前装病对别人来说或许很难,但对菀菀来说却十分容易。 不过是动用一点点灵力,短暂的改变脉象、气血。 深宫里藏着天下最多的秘密,同时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皇上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当菀菀到了永和宫,见倒徳妃的时候,她的脸上并没有真切的惊讶。 显然是有人先于她到了永和宫。 徳妃美丽又柔弱的外表,即便是上了年纪也削减几分,依然很容易引起他人的保护欲。 不等菀菀行礼,她便带着轻愁拉起菀菀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的拍了拍。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规矩,倒显得生分了。”徳妃一向是妥贴的,即便心里觉得菀菀支持宜修,孙家站在雍亲王那边,所以之前多有冷落。但皇上说了她想外甥女了,她就一定会表现出思念和亲近。 她看向菀菀,想要在她脸上看见西北风沙摧残过的痕迹,然后好顺势说几句‘你受苦了’的怜惜之言,最后顺理成章的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 但她盯着那脸看了许久,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那是张饱经沧桑的脸。 只得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本宫老了,阿柔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这气色怎么看着大不如前了?” 这倒不是客套的假话,这一路上菀菀都压着自己的气血,若此时有血压仪,就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是妥妥的低血压。 路上她也做足了功课,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喘喘气,务必让有意无意路过的人都一看就知道这人气血两亏。 不用照镜子,菀菀也知道自己此时必定是面白如雪,唇色浅淡。 “姑母是知道我的。我素来体弱,如今这般也已经是家人费心呵护的结果了。这些年撑着,不过是想要看着五福那孩子成家立业罢了。” 徳妃不赞同的看着她,目光温柔又无奈。 “你啊,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没得让长辈听了心里难过。身子不好,调理着就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好药求不来? 好了,既然来了宫里便找个太医好好看看,可别是在外面被那些庸医给耽误了。” 说完不等菀菀拒绝,便转头看向送了菀菀来后,请了安便站在一旁的陈朋道:“陈公公,今日内务府派份例,贵妃那边忙不过来,你瞧我身边几个妥贴的人刚好都被指过去了。所谓一事不劳二主。若你不忙着回去交差,便辛苦替我跑一趟可好?” 陈朋连忙哈腰恭敬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能替娘娘办事是奴才的荣幸,哪儿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奴才这就去,奴才告退。” “有劳公公。” 陈朋走了没一会儿,便带着两位太医回来。 陈朋面色凝重,他不知道菀菀能改变自己的脉象,但他很清楚当年在西北菀菀的身子有多好。那是能轻松开三石弓的狠人,怎么可能几年不见就变得病病歪歪。 他知道菀菀装病的原因。 虽然一路上菀菀对他要请太医的提前告知显得风情云淡,可他也只当她是有相熟的太医能蒙混过关。 但当他到了太医院,看见太医院院使王炳和齐汝齐太医提着医箱等在那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通融隐瞒的余地了。 毕竟这两人一个是皇帝心腹御医,一个是徳妃多年来用惯了的,都不太可能被别人收买。 现在他只盼着菀菀有什么后诏,否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 他紧张的看向菀菀,见她谢过德妃之后从容地伸出手放在脉枕上。 便看着王院使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示意齐汝上前把脉。 齐汝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把了许久弓着腰退到后面和王院使小声嘀咕着。 徳妃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有了猜测。 顿时不知是喜是怜,担忧的看了眼菀菀,对着王院使道:“王御医,阿柔这脉象究竟如何,可需要开一些调养的方子?” 菀菀依旧是从容温和的样子,“两位大人不妨直言,我这些年也看过许多名医,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些了解的。” 齐汝退后半步,示意由王院使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看着菀菀这般年纪,就如看见自己晚辈一般。 医者仁心,想着她的脉象,不由心生怜悯。 见她从容以对,又有几分倾佩。 委婉着道:“这位夫人平日可有觉得端坐呼吸紧迫,夜间阵发性呼吸困难,时有心悸等症状?” 菀菀缓缓点头。 “是,这几年看书看久一些,也会觉得疲累的很。” 王炳叹了口气道:“夫人六脉皆弦六脉弦迟,素由积淤,左寸无力,心气已衰。” 徳妃听到最后一句,面色陡得凝重起来,问:“可有医治的法子?” 王炳顿了顿,微微摇头,道:“下臣开副方子,能让夫人夜间安寝。夫人切记,不可忧思、不可操劳。可保三年无虞。” 陈朋手抖了抖,不敢相信他进宫的这些年,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得了不治之症,不能操劳甚至不能费心,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的荣养着苟活,即便这样还只能活三年。 就连徳妃都真切的同情起来,想起了初见菀菀时她的柔顺温婉。 不由觉得皇帝多虑了。想必那水泥的方子就是个意外,不过是病中无趣瞎胡闹的折腾了出来,幸运而已。 这样一副病体,哪有可能熬心血的去琢磨邀买人心。 甄嬛传42 太医走后,陈朋也退下前去复命。 徳妃拉着菀菀闲话家长。 她问菀菀这些年在外面的生活。 菀菀便捡一些家长里短还有五福幼时的趣事说了。 又似不经意的说起五福小时候喜欢看花灯,可惜凉州冬日严寒,自己大半时间都在屋内养病,连陪他去看花灯都做不到。 又说起自己很感谢这次回京宜修让三阿哥常来找五福,五福也算是有了可以一起玩耍的人。 这次元宵,三阿哥带着五福看了京城的灯会。 五福孝顺,还记得给自己带一盏回来。可惜自己气虚体弱的,连盏灯都没放好。 一上午,菀菀很少提西北风土、四川山水,就连徳妃提起那些地方的一些地方官眷,菀菀也是一副不了解的模样,净说些家庭琐事。 仿佛她在外面那几年的生活,就只有四四方方一个小院,另家里的几口人。 茶水喝了几轮,点心也用了一些。 竹息从外间进来,对着徳妃道:“娘娘,孙夫人身边的丫鬟在外面,说夫人到时间回去吃药了。” 徳妃颔首,对着竹息道:“你去将我屋里那尊药师佛金相请来,让阿柔带回去。” “娘娘” 菀菀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徳妃便按着她的手道:“你别忙着推辞,这药师佛的金相是当年皇上初幸五台山的时候,山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所赠。我怀着十四的时候,皇上降这尊相赐给了我。这些年虔诚叩拜,本宫的身子也算康健。 如今孙大人在外帮皇上办差,你身子不好,总归是让人牵挂。 这佛像你请回去,就算是为了安心也好。” 菀菀斟酌着,便不再拒绝,谢了恩典。 徳妃欣慰一笑,又道:“说起来弘明、弘春几个如今也在上书房进学,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五福都能给皇上办差了,那几个还跟个孩子一样。正该让五福这个表哥多带带他们才是,你说呢?” 菀菀笑着应了:“那孩子在外边长大,没规矩惯了,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才什么事儿都敢闹到皇上面前去。 听闻十四爷出征后,弘明阿哥他们都是皇上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想必都是极出色的,是该让五福和阿哥们多学学。” 徳妃满意的点头。 从永和宫出来,槐序被竹息领着在外面等候,手上捧着一个盒子。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宫女,都拖着托盘。 竹息解释,除了佛像还有徳妃给菀菀备的一些珍贵药材。 竹息领路送菀菀出宫。 途中感慨了句,“娘娘这些年一直挂念大格格。” 说到旧称,这是又要打感情牌了。 菀菀顺着话音说:“姑母最是慈和。” 竹息又说,“当初娘娘得知夫人随夫戍守西北,劝了怕夫人夫妻失和,不劝又担心夫人受苦。这些年娘娘虽然不说,但奴婢知道娘娘心里一直为当年指婚的事情后悔。 听闻夫人回京,娘娘还怕夫人心里怨她,连见夫人一面都不敢。” 菀菀道:“姑母怎么会这么想?姑母指的这门婚事,菀菀这些年一直甘之如饴。” 竹息听了面上带笑,道:“如今见夫人夫荣子贵,娘娘才算是放心了。只是格格千万要养好身子,珍重自身。格格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菀菀温柔一笑。 “承嬷嬷吉言。” 心道,竹息不愧是徳妃身边经年的老人,德妃不方便说的话,她全说了。这是要自己记着当年指婚的恩德呢。 回了府,菀菀让白藏去收拾了个佛堂出来,将这尊药师佛供上,又吩咐以后一天三柱香的敬着。 白藏领命去安排,菀菀转头又问青阳。 “文老先生来了吗?” 青阳递上温的正好的茶盏,回:“来了,在麻二院子里看诊。元序姐姐在那边守着呢。” 青阳顿了下,似刚想起什么,道:“今天文老先生把他儿子也带来了。文小公子今年通过了太医院的医士选拔,老先生带着他是想让孩子多接触些病例。” 菀菀想了一下,才想起文老先生的儿子就是电视剧里的温实初。 原本温实初这样的角色,对她要做的事情没有影响,她是没有刻意去了解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 当年她怀着五福的时候,孙承运跟皇上求了恩典,让曾经给孙思克看诊过得文太医来给她保胎。 原本文太医是负责当时四贝勒府嫡福晋的胎的。 不过当时老臣尸骨未寒,皇帝还念着旧情,加之府上当时还有孙家大房的长媳、他的亲孙女也怀着孕,而且怀相不是很好。 四贝勒府的太医又不止一个,便允了孙承运的请求。 后来四贝勒福晋难产、母子俱亡,当时给四贝勒福晋保胎,口口声声说脉象正常的太医都受到了牵连,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就连他们的后人都不被允许再行医。 文太医深感是孙承运的举动保他渡过一劫,毕竟对于医者来说,他们的医术和一些秘方都是代代相传,后人不许行医,他们这一脉的也就断绝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比死还严重的惩罚。 而孙承运也因为当年文太医把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一直心存感恩。 因此这些年两家一直走得很近。 文太医更是时常主动来孙家为孙家人看病诊脉。 当年身子十分不好的先孙家大夫人就是因为文老先生的看顾,才能撑那么久。 即便是孙承运和菀菀这些年不在京中,也时常收到他托人按季度送来的养身方。 菀菀是一年在给文家回礼的时候,无意中得知文太医有个老来子只比五福大两岁,叫文实初。 想起先前听槐序说其中一位牵涉‘四福晋难产’之事的太医,为了自家医术的传承,狠心将自己颇有天赋的儿子逐出宗谱,并逼他更名改姓,远离京城。 又想起剧中似乎提过,温实初的父亲因为牵涉皇家私密险些入罪,因甄远道援手得以释放。 想来是后来甄远道调任大理寺丞的时候,现管此事,见文太医医术好人品佳,这才卖了个人情将人提前放了。 毕竟皇家也是要体面的,虽然当时被牵连的太医下场不好,但也没有哪个是直接被砍了的。这才给了甄远道机会。 也难怪剧里温实初为了个已经进宫为妃的甄嬛赴汤蹈火、置全族性命不顾的时候,温实初的父母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逼婚也没有要他断绝和宫妃的联系。 想来除了温实初本人对甄嬛的情谊,还有很大的原因是文家在报恩。 甄嬛传43 得知孙承运无意中截了甄远道的糊的时候,菀菀还让槐序特意打听过甄远道在入职大理寺之后有没有帮过哪个身陷囹圄的太医。 答案是没有。 因为当时涉事的太医有背景的直接被革职返乡,回去后还能开个药堂糊口。只有没背景的入了狱,被拿捏着不许行医。 就是这入狱的三人,也有两个后来托关系被人捞出去了,做了人家的府医。 只有剩下一个拖不了关系又没背景的,在狱中安排好了儿子的出路,然后自绝以示清白。 温实初比这位太医的儿子幸运的是,他爹活到了甄远道出手捞人,一样的是,为了防止被四皇子记恨,他也改了姓。 这一次,他爹顺利荣休,在圈子里依旧颇有名望。他早早的进了太医院做医士,只需熬两年资历就能升上太医,继承他爹的衣钵。 这次文实初跟着文老先生来,是为了给麻二探脉,长长见识。 菀菀决定装病示弱,并不是随便找个病来装的。毕竟事后要是有人查她府里的取药记录,没有相应记录是很难兜住的。 毕竟并成那样只要想活就不可能不吃药。 她装的,正是府里麻二爷得的病。 麻二就是当年收养陈朋的老乞丐,无名无姓,只记得自己幼时有个哥哥,又一脸麻子,就被人叫做麻二。 在陈朋被南山院挑中之前,他一直都是和麻二相依为命的。 陈朋进宫前,将麻二托付给了菀菀。 曾说过,万一他暴露了,绝对不会出卖孙家,只求菀菀能替他照应麻二。 麻二多年身子亏空,早已百病缠身。 若不是后来陈朋进了南山院,又表现优异。 菀菀出钱出力的给麻二治病,恐怕早就不在了。 近几年麻二身子越发不好,知道菀菀要回京,就求到了她面前。 想在死前再见一面自己的养子。 但是陈朋身份特殊,不能让人发现他和孙家有牵连。因此连带着麻二在进京后也从不露面。下人去抓他吃得药,一向只笼统的说是府上主子用的。 菀菀见过他的脉案,所以能模拟出一样的脉象。 临出门前还特意将一点药渣放在荷包里带在身上,让自己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这也是一路上都没有人怀疑她装病的原因。 就连孙家大嫂也因为彼此恪守礼数,很少过问她这一房的私事,而从未察觉。只知道自菀菀回来后,府里便常有熬药的味道,菀菀又极少出门会客。 不多时,元序领着文老先生和文实初进来。 菀菀起身迎了一下。 又吩咐青阳去备茶。 孙家的社会地位虽然远比文家要高,但孙、文两家这几年一向是平等相交。 因此菀菀对着文老先生福了半礼,以敬他年长。 “又要麻烦文先生了。” 文老先生微微避过,拱手还礼,道:“孙夫人客气了,治病开方本是医家分内之事。这是犬子实初,实初见过孙夫人。” 菀菀和文老先生同辈论处,又是一品诰命夫人。文实初给她见礼,按规矩是要跪地请安的。 不过菀菀并不是那种私底下也要摆这种架子的人,见文实初屈膝要拜,便连忙阻拦道:“这孩子也是实诚。你我两家常来常往,我见你也如自家子侄一般,不必受这外面那些规矩,没得生分,自在些便是。” 文实初道:“夫人慈安,只是这是晚辈初次拜见夫人,自该礼数周全。” 说完便单膝跪地,打千儿请安。 菀菀见他如此,笑着受了,然后叫起。 “是个好孩子,文质彬彬、礼数周全,文先生好教养,是要享后福的。二位坐下慢慢聊。” 文先生客气几句便趁势坐下。 然后捻着须对菀菀笑道:“这孩子是个老实的,我也不图他别的,只希望他能将我们文家的医术传承下去,好在他在这上面还算有些天分。” 说起儿子的医术,文老先生的自信一下子就上来了。 给文实初使了个眼色,文实初便将手边的脉案双手递到菀菀面前。 菀菀接过一看,字迹青涩、陌生,心里便有了数。 “是小公子诊的脉?脉案详实、分析入理,开得方子也对症,比先生之前的方子看着多些锐意,果然名师出高徒。” 文先生道:“这方子虽然跟之前比多用了些猛药,但老爷子这几个月来调养得当,已经达到阴阳平衡之效,此时用些猛药,身体能受的住,对病情也大有裨益。 以老爷子如今的精神状态,只要配合治疗,若无意外,能保三年无虞。” 这话倒是跟王御医给她诊脉时说得差不多。 当初文老先生第一次给麻二诊脉的时候,是说麻二已经有油尽灯枯的征兆了。 想来是今天听说陈朋来府里了,虽然没见上面,但切实的知道对方还活着,老爷子心里便是高兴的。 菀菀将王御医开的方子交给文老先生,道:“先生帮我看看,这张方子和实初开的可有冲突,若中和使用会不会影响药效?” 对方接过一看,便立刻招过儿子,让他参详。 自己则对着菀菀道:“这是王御医开得方子?难得那老家伙肯用心,不再开个太平方糊弄事儿了。只是他怎么会开这方子,夫人也请了他来?那老爷子是什么来头?” 菀菀道:“文先生说笑了,王御医素日只给皇上看诊,怎么会来我府上呢?不过是今日皇上圣恩,令他给我看诊,这才得了这张方子。” 温实初还沉静在药方的精妙之处,恨不能赶紧回家去翻翻医书。 文老先生在太医院沉浮多年,人老成精。 一听便听出了这句话得问题,脸色慕然严肃起来。 菀菀略带歉意,道:“这件事情本不该将先生牵扯进来。只是先生来孙府看诊,瞒不过所有人,既然已经波及先生,有些事情我本该向先生坦诚。” 文老先生太守制止道:“孙夫人无需多言。老夫明白,不该知道得事情,我不多问。若有人问起,我只说素日里是来给孙夫人诊脉,有那老家伙的方子备书,就算日后证明我是误诊了也不算荒唐。老夫这手患了风症,早就把不准脉了。” 菀菀起身对文老先生打恭行礼。 “多谢老先生。我心高气傲,没让实初这个毛头小子给我把脉。甚至连屋子都没让他进。”菀菀这话便是承诺文老先生对外把文实初给摘出来。 即便日后东窗事发,也牵连不到文实初身上。 文老先生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文老先生喊来沉迷方子的文实初,道:“今日爹爹再教你一门经验,以后入宫办差,最紧要的是嘴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可明白?” 文实初懵懂的应下。 甄嬛传44 见文实初应下,菀菀安心一笑。 菀菀如今也很有做长辈的自觉了,文实初比五福年长两岁,如今算起来已有十七岁了。 文家和甄家因为孙承运的插手而没有了交集,文实初这个太医世家出来的自然也不可能和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姐有什么青梅竹马的交情。 没了甄嬛,也不知道文实初现在情窍开了没有,便笑问道:“今年选秀取消,各家适龄男女都忙着相亲,我记得实初也该有十七岁了,不知道实初定了哪家姑娘没有?” 文实初脸色腾的发红,略带羞涩腼腆道:“定了定了沈家小姐。” 菀菀目露惊奇,‘哦’了一声,问:“哪个沈家?” 文老先生见文实初脸都红到脖子颈了,取笑一声便替他回答,道:“是国子监祭酒冯济源冯大人家的外孙女,济宁沈家的姑娘。” “济宁沈家?冯济源的外孙女”菀菀顿时想到一个人,便道:“是济州佐领沈家的姑娘?” 文老先生称是,笑眯眯的,显然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菀菀越发惊讶。 要知道济州佐领是正四品武将,沈自山还年轻,即便是熬资历前程也绝不止于此,剧中几年后沈眉庄选秀的时候,沈自山就升到了正三品协领的位置。 如孙承运这般,积累足够军功后,调回京中正位一品,入主六部、内阁的也不少见。 而太医院最高职位也就正三品,一眼望到头的前程。 何况她知道,沈眉庄的母亲冯氏可是自小按宫妃、甚至皇后的规格去培养她的。又怎么可能将女儿许给一位刚入职太医院才仅是医士的毛头小子? 除非沈家除了极大的变故,想到孙承运自年前起,便奉命在山东整顿当地官场,恐怕是沈家也没能幸免。 这般想着,菀菀便有些明白了。 文老先生见菀菀神色变换,便知她是想到了关窍,道:“官场上的是,老夫也无力插手。但沈家的姑娘我家老妻亲眼见过,是真的端庄贤淑。 冯大人想找门稳妥不显眼的人家,文家想找个贤良的儿媳,这便是两厢欢喜了。 难得的是孩子自己也喜欢,巴巴的将家传的玉壶送了过去。如今换了庚帖,就只等沈家姑娘及笄了。到时候还请夫人来喝杯喜酒。” 沈家既然将女儿送到外祖家避祸,恐怕是自知在这次的案子里并非全无牵连,且罪名不会太小,恐有抄家之祸。否则不会巴巴的把女儿送走。 冯祭酒年迈,恐怕是不想临老沾染是非牵连自家,又不舍祖孙情份,才没有想着亲上加亲,而是选择将沈眉庄早早的许配出去。 毕竟,除非是灭九族的大祸,否则不至于牵连外嫁女。 虽说,沈家若没有这桩祸事,文家绝对攀不上这门亲事。 但文家在这个时候肯定下这门婚事,庇护沈眉庄,也称得上是高义。 菀菀也没想到,没有甄嬛、没有入宫,沈眉庄和文实初还是因为患难见真情而结缘。 她笑着应下,“好,到时候,我是定要去讨杯喜酒喝的。” 临近午时,文家父子便提出告辞。 府中只有女眷,不方便招待,菀菀便也没有客气强留。 让青阳送了人出去,又叫来元序,问起山东那边的事情。 “二爷那边有没有信传回来?自己的渠道有没有消息?” 元序回道:“今日夫人进宫后,奴婢收到消息,驿站那边有八百里加急,送往宫中,是山东那边来的,应该是二爷的折子。至于给府里的,我还没有收到。 另外山东那边青竹坊传来消息,山东那边官商勾连极深,如今官仓的粮已经不够用了,朝廷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为了稳住灾民,二爷拟定向商家征粮,但收效甚微。” 菀菀扶额道:“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又说过钢易折。想要一次性拔除弊政,恐怕会伤筋动骨,弄不好鱼死网破。 唯今之计,哪怕是虚与委蛇,也要先稳定住局势。元序,帮我备纸币。” 元序应下,菀菀走到案前,蘸取墨汁,很快写下一封书信,妥善折好放入信封,加上蜡印,递给元序,道:“找个妥帖的,尽快把信送到二爷手中。” “是。” 元序接过信塞进怀中,匆匆离开。 午膳时,白藏和青阳提了膳食回来,在桌上布置开来。 菀菀用过后,对二人道:“从今日起,你们两个要多留意府里的动态,看看有没有生人进府,又或者府中的老人儿还有没有跟外面有勾连的。 凡事小心。 另外,麻二那边和之前一样,除了你们四人,不许别人经手。 之后,他的药煎好后,用药渣冲水兑一份送我院里。” 白藏青阳认真应下。 菀菀又对白藏道:“讷而布的福晋生了吗?” 白藏笑道:“夫人忘了,前日子福晋来信还说三老太爷家的这位小阿哥是个慢性子的,足月了还不肯出来呢。” 菀菀道:“晚几日也是有的。你先帮我把礼备上。我记得库里还有块青海来得白色暖玉,上面带几片绿的那块。” 白藏应道:“是呢,那块玉一直没有雕琢,就是因为那点点绿,不知道该做个什么件儿,就一直放着。夫人是有主意了?” 菀菀走到案前,取过纸笔画了几笔递给白藏。 “找人照着这样式雕个玉锁。回头三朝的时候一并送去。” 白藏接过,应下。 饭后小憩片刻,菀菀开始处理、核对各地送来的账本。 直到旁晚,五福回来,白藏进来叫她,这才起身松了松筋骨。 她这边正抻筋呢,那边五福就风一阵的跑了进来。 “娘,我听说宫里给您请了太医?!” 菀菀将人扶住,拍拍他的肩,问:“是谁告诉你的?” 五福道:“是李公公。” 菀菀又问:“他告诉你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 五福愣了一下,理所当然道:“儿子自然是担心啊!您早上不住地咳嗽,我就觉得不对,您昨天还好好的,就算是夜里染了风寒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这么严重,何况您的身子一向康健。 儿子便知道是自己思虑不周,连累了您。儿子当时只是想着不能埋没了您的功劳,却没想到会被猜忌。 所以李公公提起给您请了太医时,儿子便说您定是早上出来匆忙忘了喝药。平日里并不会咳得这么严重。 只是,您的脉象如何能瞒过宫里的太医?” 菀菀欣慰一笑,道:“你能如此周全,娘很欣慰。至于你担心的此事若成,盛名在我这样一个体弱多病、命不久矣的妇人身上,要比在你这少年英才身上不招人忌讳。 我做成了,旁人只会觉得是意外得来。若是你做的,那便是心怀叵测、所谋甚大了。” 五福垂头丧气道:“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不公。” 菀菀道:“所以需要我辈努力,让它变得公平。” 五福抬起头,看向菀菀,目光坚定。 “路漫漫其修远昔,吾将上下而求索!” 甄嬛传45 寄往山东的信有了回复。 信走的是官方的驿站,所以回来的很快。从去信到回信不过三天。 孙承运在信中回复, “与吾妻菀菀,相思情深,灵犀自真,勿念勿忘,不日则回。” 菀菀看着信,低眉浅笑,知道孙承运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果然,两日后便正式收到消息,朝廷允准济州涉事官员戴罪立功,其中得以赦免、立下军令状协助办案的便有沈家。 当然,能戴罪立功的都非首犯。 官场如此,许多人都是被裹挟着同流合污。 这些人该杀,但却也杀不尽。古今皆是如此。 孙承运到山东几个月,并非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只是有些事情,不能他主动的提前的去做。 要让朝廷看到现状,无可奈何,接受建议。他才能去做。否则他就是完美的、快速的处理好了那边的问题,也会落得个结党营私、包庇案犯的下场。 到时候是回京领赏,还是回京领罪,可就不好说了。 孙承运‘取中’的折子是在菀菀入宫的那天送入宫中的。 但朝廷却用了五天的时间才做了个允准的决定。 不顾十数万难民,不过是为了给姑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哪怕这个姑息是为了尽快稳定灾情。 皇帝晚年,越发想要博一个‘仁君’的名声,被他‘姑息’的罪臣其实不少。 但这次那些人是在明面上站在了十几万难民的对立面。 所以民心和在那些臣子之间的口碑,成了他斟酌的点。 万幸,他还不算昏聩到底。 二月刚过十天,菀菀收到乌拉那拉夫人的通知,说讷而布的福晋生下了个小格格,约她三天后一起去观洗三礼。 菀菀派人传去口信,答应了此事。 三日后,菀菀早早的起来,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先去了乌拉那拉府,然后和乌拉那拉夫人一道转轿子去后隔壁巷的三叔家。 因为选秀制度,即便是女儿在满人家里也是尊贵的。 何况讷而布的这个女儿是他们下一代中的第一个女儿。 也因此,自从有大夫诊出讷而布福晋肚子里的是女胎之后,族中便兴奋了起来。 乌拉那拉夫人更是早早的就通知了相关亲眷。 一进三叔府里,乌拉那拉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拉着菀菀去看小格格。 新生的孩子大多红红皱皱的,即便是洗三的时候也少有已经完全长开了的。 但讷而布的这个女儿大约是生的晚,在胎里养的好,不仅皮肤白白嫩嫩的,就连胎发都长得又密又顺,可爱急了。 乌拉那拉夫人喜欢的不得了,一抱上手便不肯松开。 菀菀也取了护甲,凑上去逗了一会儿。 那孩子正醒着,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没有目标的飘来飘去,不时巴巴嘴。 菀菀见她脖子上没有戴着长命锁,便让青阳取来玉锁,递给三叔母,问她得用不得用。 乌拉那拉夫人正在问三叔母,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三叔母笑盈盈得回着, “怀着的时候就说好了,若是个女儿便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取名字。儿媳妇儿给取得名字,叫青樱。” 刚好打开菀菀带来得玉锁,脸上露出惊喜得神色,取出玉锁展示给众人,道:“这不是可巧了。大格格这是能掐会算不成?竟正好送来这么应景儿得玉锁。 莫不是我那儿媳妇事先给你通了气?” 菀菀笑道:“叔母说笑了。这是我先前在凉州时得来得一块好玉,正巧前日子里院里早樱开了,又想着桂芬妹妹即将临盆,我这做人姑姑还没有件向阳得礼物,便让人拿这玉去雕只樱花锁。 本想着这色是要用在叶上得,没想到工匠巧思,竟给雕做花儿了。 这玉轻巧,又养人,正适合小孩子戴着。” 三叔母朗声笑道:“这可真是巧了,说明这玉和青樱有缘。来来,我来给她戴上。” 那玉锁连一个银项圈,戴在裹着大红襁褓得青樱身上,更衬得她玉雪可爱。 戴好玉锁,三叔母估量这孩子该饿了,便叫来乳母,让她抱了孩子回屋。 叔母拉着乌拉那拉夫人出去应酬宾客,菀菀则领着青阳去了产房,跟郎佳氏隔着屏风说了会儿话,又给她留了一张产后调理得养身方子。 刚出门听厢房那边闹哄哄得,拦着人一问才知道。 说是宜修派人送了礼来,并让剪秋代她看看孩子。 不巧剪秋进屋得时候,那孩子刚睡下,还没睡深,听见动静便惊醒过来,如今正闹觉呢。 现在一伙儿人堵在那里看热闹的看热闹,哄孩子得哄孩子。 菀菀不想掺和,便远远得站着。 只是她想躲清闲,别人却不想让她清闲。 剪秋远远看见她,便直直得走过来,行了个礼,道: “夫人也在,我们福晋一直惦记着夫人,想请夫人择日过府一叙。” 菀菀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道:“听闻福晋是感染头风所以没来,我近日身子也不太爽利。这次出来久了,回去恐怕要养一阵子。等我和福晋都康复了,自当上门拜访。” 剪秋客客气气得弯着腰应下。 青阳立时上前,扶着菀菀道:“夫人,二月里还是凉,今天出来的太久了,和福晋说一声,先回去?这个时辰府里的药该备上了。” 后面那句她说得很轻,但也不妨碍剪秋能听得清楚。 菀菀稍一点头,便就着青阳的力道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菀菀便收到了一大堆宜修送来得珍贵药材。其中两支百年的人参并一盒子红参,槐序一看便撇嘴意味深长的笑了。 菀菀问她缘故。 槐序便指着那东西道:“年羹尧当年出使李朝,很是威风了一阵。这红参是李朝那边私底下供给年羹尧的,大半都给了年侧福晋做陪嫁。 后来年侧福晋入府久久不孕,年家又给她找了些上年份的人参补养身体。 这东西送过来,也不知道算是谁的心意。” 白藏听得目瞪口呆,道:“不是说雍亲王府妻妾不和吗?四福晋还敢动侧福晋的东西?!” 槐序道:“四福晋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有人能啊。” 白藏捂嘴道:“不会不会?雍亲王沦落到要用小妾的嫁妆了?” 槐序道:“雍亲王要保持他铁面亲王的正直颜面,自然不能行贪腐之事。但夺嫡之事难道是仅凭他个人魅力就能争取到支持者的? 世间利益钱权二字。 权不敢动,钱就不能少。 齐世武那一行人是最会敛财的。现在到了,雍亲王虽然得了名声,但也失了实惠。他又没有额娘贴补,可不得哄着人傻钱多的年侧福晋。 人家哥哥疼妹妹,这些东西年侧福晋的私库里多的恐怕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利用女人,这雍亲王也不是头一遭了。” 菀菀笑笑,手指在那装人参的盒子上点了点,道:“这两样收起来,其他的送去老爷子那里。” 甄嬛传46 济州那边,沈家交了投名状,赈灾工作很快便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 同时,因为灾情严重,皇帝派遣雍亲王前往安抚,并让五福及工部都水清吏司一批官员前往灾区掌估工程费用。并挑选合适的试验点,就地取材,筑堤解坝。 五福临行前,菀菀交给他一本自己手书的【河道治导概略】。 上面不仅写了从古至今黄河沿岸各段治理的失败或成功案例,并标注时间出处,及当时的治理方法和如今可否沿用的建议。 另外还有各河段关于疏、导、治的建议。以及古今各地河堤图。 以及菀菀根据后世治河成功案例的描述和总结。 五福这一去便热火朝天的要干一番事业,他提出以工代赈,统计灾民,按性别年龄分配力所能及的工作换取粮食。并承诺参与此次治理河道的灾民,在完成建设并投入使用后,以村单位,参与建设者越多的村能优先获得灾后建设扶持。 此话一出,参与者前赴后继,空前热情。 因为积极性高,开山采石、烧石灰等原本艰苦的工作,也变得顺利起来。 五福这一忙几个月都没有音讯,菀菀只听传回来的消息说,他拉着工部那帮文臣和工人吃住一处,还时常巡视石灰窑,如今黑瘦的跟换了个人似的,但精神极好。 倒是孙承运,赈灾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他本该被留在当地趁热打铁,主持灾后重建及堤坝建设。但却被皇帝急召入京。 和雍亲王一道快马加鞭回朝。 五月上,策妄阿拉布坦反叛,准噶尔部出兵xz,占领ls。朝廷从青海派兵平叛,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京中举朝震惊。 皇帝在朝堂上大怒昏厥。 醒来后便急召了雍亲王和孙承运回京。 第三日傍晚,二人在跑死了几匹马之后,赶着夜色进了畅春园。 次日,雍亲王被留在畅春园侍疾。 孙承运则拿着虎符和圣旨,连家门都来不及回,便赶赴四川制衡年羹尧,同时率军与驻节西宁的皇十四子联手平叛。 这厢叛乱未平那边风波又起。 这边五福刚上报喜讯,说试点河段成功抵御了为期两个月的伏汛。 那边江南官员上报,洪门在多地揭竿而起,号称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其成员多是早年屠城或易发的受害者后人,其中甚至还有当地的官员。 他们训练有素,还掌握着精良的武器,快速的占领了江浙两省的大部分地区。 与这份折子一道的还有福建、广东多地叛乱的消息。 孙府府内,淑敏抱着新生的孩子吉福和妙云一起守在菀菀的院子里。 妙云自己在花架下绣嫁妆。 淑敏则抱着孩子和菀菀在花圃旁说话。 “爷已经半个月没回府了。我听说隆科多带兵围了畅春园,许进不许出。皇子宗亲被一波又一波的召进院子里,到现在一个都没出来。我阿玛进去三天了,到现在也没有音讯,额娘在府里急得直哭。菀菀,你说是不是要变天了?” 菀菀见她手抖得厉害,小吉福被她抱着不住的扭动,便将孩子接过来自己抱着。 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上个月皇上便公布了遗诏,如今外面虽乱,虽然遗诏中没有言明储君,但京中如今是雍亲王一家独大。但左不过是山陵崩,新君即位,影响不到我们的。” 淑敏手上的帕子被拧的一团乱,道:“可是我听说大将军王拥兵数十万,要是挥军回京抢皇位,这” 菀菀拍摘下一直步摇在吉福面前晃着吸引他的注意,轻声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你以为皇上先前将二爷和年羹尧都派去那边是做什么?十四贝子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倒是妙云,若是要将孩子多留几年,咱们慢慢置办嫁妆也就是了。若是那就得尽快了。” 菀菀瞥了眼畅春园的方向,毕竟皇帝要是死了,他们是要守国孝的。 淑敏对妙云这个继女也算是尽心尽力,挑不出一点不好来。 提到女儿的婚事便被转移了注意力,絮絮的说了一堆备好的嫁妆后,又道:“大件的东西,先头她生母都是自小一点点给她攒好了的。如今添的也就是些时兴的料子和首饰之类的。南边现在那样的形势,原本咱们孙家侄儿株合那边说今年的苏绣给我留一批最好的,现在是没有了。 前日子里我打听了一下,如今京中的苏绣就连前几年的陈货都涨了十几倍的价。 我那娘家侄儿本就条件一般,也就老实可靠这一点还算可取。所以嫁妆和喜宴上我是不想委屈妙云的。 可你也看见了,现在外头出去辆马车都要被反复检查。这怎么好办婚礼? 要是等两三年,倒也无妨,就是怕南边。这次声势浩大的,能压得下去吗?会不会打到京城里来?” 淑敏小心翼翼的问。 菀菀将步摇插回发间,用指背轻点吉福伸出襁褓乱晃的着的小手,轻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呀。呀,小二郎流口水啦,是不是饿了呀?” 淑敏见吉福抓着菀菀的手指就要往自己嘴里塞,憨态可掬的,也笑了。 “是饿了。” 说完叫来奶娘抱着孩子下去喂奶。 白藏也适时的进来,说准备好了午膳。 淑敏和妙云在菀菀这里用了午膳,便回了各自的院子小憩。 菀菀正在院里散步消食。 元序步履匆匆的进来,将一封信递给她道:“陈先生那边派了人来。朝廷派兵镇压,人数十数倍于他,难以对抗,请求火力支持。 另外念一和尚回来了,还带了个消息过来,前朝后人朱一贵联系了他,希望能够合作。 这是何姑娘的来信。” 菀菀道:“陈先生那边同意火力支持,让怀源亲自去一趟,给他那批初造的雷霆一号。至于朱一贵,你告诉念一,我们反清,不时为了恢复另一个封建王朝。合作可以,复明免谈。” 元序道:“念一和尚知道主子会这么说。他说可以相对妥协,跟姓朱的合作有利于我们快速拿下台湾。” 菀菀道:“分寸让他自己斟酌,相对妥协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姓朱的借此分裂台湾。” “是。这一点,当初念一和尚被救下的时候,主子就跟他说过,这是底线,他不会犯的。” 菀菀点头,同时也看完了信里的内容。 是何思思写来的。 她已经掌控了摆夷诸寨,来信是问能不能让刘忠去一趟,说是发现了大型铁矿。 菀菀放下信,心里不由感慨,在南山院长大的何思思,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浣碧的影子。 虽然跟顾怀源青梅竹马,感情很好,谈起恋爱来腻味的很,但也完全不影响她搞事业。 甄嬛传47 菀菀将两封分别写给何思思和刘忠的信交给元序。 又招来槐序小声吩咐了几句。 槐序很快捧着个小匣子从密道离开孙府。 午后,畅春园传来旨意,召菀菀前去陛见。 来的依旧是陈朋。 菀菀顺从的领了旨,二话不说的上了轿。 途中随行侍卫颇多,两人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一直到进了畅春园,越走越偏,过了湖,沿着左廊一直走,到了一处名为兰藻斋的地方。 此处建筑隐蔽,两面临湖,南北通透,西部以太湖石堆起假山,东部则堆砌大土山,土山遂将建筑、湖面、堤岸与大东门分割开来。 仅有的一条可以出入的路被两队侍卫循环把守着。 陈朋客客气气的将菀菀送入斋中。 让人送来茶水点心。 边亲自上手提壶倒茶边道。 “夫人先在此稍作休整,等待召见。” “有劳公公。”菀菀走近半步应下。 陈朋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偏头小声说:“先帝两日前于夜间驾崩,至今未找到传位诏书。雍亲王怀疑当日孙将军带去西北的圣旨是传位诏书。徳妃身边、年家和贝子府都已经被隆科多控制住。十三爷去了丰台大营” 他说完动作自然的给菀菀递上茶水,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陈朋一走,守门的侍卫便将大门关上了。 菀菀也不急,环顾屋内,见有书架,便过去随手拿了一本坐在塌边半倚着看了起来。 看到有趣的地方,还起身研磨,拿笔在纸上抄录下来。 直到傍晚,外间传来声响,菀菀还仿若沉浸在书卷中。 推门进来的正是雍亲王,他的身后还跟着提着食盒的元序。 门一打开,槐序便抬眸对着菀菀快速的眨了两下眼,然后便悄无声息的继续做乖顺的垂眸状。菀菀知道她让槐序去办的事情已经办成,心中越发安定。 恍若茫然的起身对着雍亲王行礼。 “臣妇乌拉那拉氏见过雍亲王。” 雍亲王定定的看着她良久,上前一步伸手亲自将她扶起,道:“夫人不必多礼。夫人是福晋的亲姐,便是本王的姨姐,无须如此多礼。皇父病重多日,本王侍奉御前片刻不敢懈怠。此次请夫人入园,却因事耽搁,多有怠慢。希望夫人不要多想。” 菀菀缓缓起身,捻着帕子偏过头去轻咳两声,指着那本她看了一下午的书柔柔一笑道:“岂会?这本【古文渊鉴】我耳闻依旧,却一直无福一观。此次能在此处借阅一册此书原本,幸甚。” 雍亲王近前,拿起菀菀写的批注,看了会儿,道:“早年便听福晋说过,夫人在闺中时便博览群书,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如今本王看了夫人这批注,便知福晋当年所言不虚。夫人之见地,可称是闺中女诸葛。 夫人是聪明人,本王也就不跟夫人拐弯抹角了,有件事情困扰本王许久,希望夫人能直言不讳。” 菀菀退了半步,拉开社交距离。目露疑惑,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王爷有什么事情是臣妇所能解惑的?难道是关于福晋的?王爷请问,臣妇知无不言。” 雍亲王道:“非关福晋,而是孙将军。” 菀菀越发疑惑。 “二爷?” 雍亲王盯着她,面色威严,道:“当日有人见倒孙将军离宫时带走一封圣旨。但据本王所知,孙将军赴藏后至今,从未当众宣读过那封圣旨。不知夫人可知那圣旨的内容?” 菀菀摇了摇头,无奈道:“王爷既然知道知道的这么详细,想必也知道二爷自山东回京,再到奉旨离京平叛,过程中并未回过孙家。 坦白说,臣妇未见夫君的时日可比王爷久多了。 何况臣妇体弱,二爷是从不会用朝堂上的那些事来让我操心的。 所以即便当日他有机会回府。除非那圣旨上写的是给府上的封赏,否则他也不会和我说起半分。” 雍亲王转着挂在虎口处的佛珠,一眼不眨的看着菀菀,良久才沉声道:“孙将军和夫人鹣鲽情深,闲来叙话,难道就不会说起些自己的主张或偏向。” 菀菀道:“王爷指的是什么?” 雍亲王道:“立储!” 菀菀屈身道:“王爷慎言。立储之事事关重大。二爷身为臣子,岂敢妄言?” 雍亲王转着佛珠的手往桌上一拍,见菀菀福着身子勉力撑着不摇晃事宜,却面容严肃,便继而笑道:“姨姐莫要紧张,本王自然知道姐夫是忠直之臣。今日我与姨姐只是闲话家常。 姨姐许久不见姐夫,心中必定惦念。 皇父也病中也惦记忠臣,本王已经奉命召孙将军回京。 五福在外的差事办的也好,也该回京受赏了。 他们二人回京必定是要来畅春园给皇上请安的。 姨姐不妨在此安住几日,也好早日一家团聚。 这套【古文渊鉴】是皇父当年令人汇编成册,共有三十五册。姨姐既然喜欢,本王就让人都搬来此处,也好让姨姐慢慢赏鉴。” 他说完便一撩衣袍往外走去,走到槐序身侧时道:“既然是来送药的,就进去伺候。你主子要在此小住,身边离不了人。所需药物,本王会让太医按方送来。” 雍亲王走后,兰藻斋外的守卫又多了一倍。 槐序掩上门窗,走到菀菀身边道:“雍亲王是要软禁主子来威胁二爷吗?” 菀菀道:“传位诏书一日没找到,他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二爷手握西北半数兵权,又和年羹尧一向交好。园子里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他们要是在西北拥立十四贝子,即便雍亲王登基,也坐不稳皇位。 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 槐序认真道:“二爷那边是元序亲自去的,她会将那道汉文版的传位诏书交给二爷。养心殿光明正大匾后面的那封动了手脚的满文版传位诏书,奴婢也让人放好了。 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既然主子不准备在储位人选上动手脚,为什么要多做这许多事情?不管是让皇帝忽然驾崩,还是伪造圣旨,都是风险极大的事情。 让雍亲王即位本就是老皇帝的打算,既然不打算换人,主子为什么要冒险安排这些事情?让老皇帝亲自宣召,不是更名正言顺,也更稳妥吗?” 甄嬛传48 元序问菀菀,既然康熙皇帝本意就是要让雍亲王即位。而她们又不准备另立储君,那为什么要冒险给康熙皇帝动用摆夷秘药,让没能留下传位诏书就提前驾崩?又为什么要花费多年精力模仿皇帝字迹,伪造那样的诏书? 菀菀推开临水的窗户,那方向正对着清溪书屋。 满人视乌鸦为神鸦,宫中和满人贵族家中大多都立有银子所筑的‘索伦杆’,用以饲养、供奉神鸦。 每每傍晚,乌鸦成群归巢,所过之处,“粪粪”不平,满人称其为“天使鸟”,十分扎眼。 这几日,畅春园的上空群鸦环绕。 不知是神鸦真的有灵,来送它们最大的‘饲主’一程?还是那尊贵的肉身也像路边的饿死骨一样掩不住传出了腐肉的气味? 落日的余晖被漫天的神鸦掩去,窗外的天色彻底的黑了下去。 菀菀轻叹一口气,道:“大清入关至今已有七十四年了。大清不仅是爱新觉罗家的大清,也是满蒙八旗和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大清。 这些年八旗子弟虽多有纨绔,但祖上余威仍在。大清和蒙古的铁骑仍是一只强军。 只凭南边的义军,即便我们有大量的火器,对峙起来也少不得要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心不在一处,也就没有精力去管旁的了。 现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佳时机,晚了,就来不及了。” 元序想起前些年刘忠回来的时候提起的欧洲。知道菀菀担心的是什么。 那里并不像朝廷和皇帝表述的那样愚昧和落后。 相反,那些领土面积加起来还没有大清大的欧洲国家让刘忠在亲自游历后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 他们那野心勃勃的对外扩张,让刘忠每一次回来都要对菀菀大书特书一番。 而菀菀也曾多次肯定他们的威胁性。 尤其是早年刘忠控制住的那片硝石矿周围开始被欧洲人光明正大的掠夺性开采之后。 那样庞大的数额,让刘忠每每心惊。 而菀菀之所以提前动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搞乱朝局。就是因为他们在恒河边的开采和英国人起了冲突。 那次冲突中刘忠倒是没有吃亏。 不过因为刘忠这些年在那边的发展势力庞大,让英国人以为是清廷官方驻军。 那些人就是这样,明抢抢不动了,他们就会假惺惺的开始提出合作。 刘忠收到消息,英国议会那边已经通过决议,要派代表团出使大清。 一旦代表团入京,菀菀这些年所作的一切便会立刻暴露。 与其被动等待结果,菀菀选择主动出击。 朝廷上,她暗中鼓动朝臣上书拒绝代表团入华。 朝廷外,她让筹谋多年的义军揭竿而起。 宫墙内,皇帝病老,越发糊涂。皇子夺储,明争暗斗。 她就让宫墙外的自己人多做实事,收揽民心。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正值皇权交替,雍亲王尚未名正言顺,即便登上皇位,几年之内也无暇招待野心勃勃的‘客人’。 思及此处,菀菀道:“只等明日了,送隆科多大人一份厚礼。权利和旧情人的期盼,这对他来说应该不难选。” 次日清晨,养心殿的洒扫太监发现大殿上的光明正大匾倾斜了两寸。 事关皇家威严,不是小太监看见了就去动手扶正那么简单。 发现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找到管事太监。 那可是养心殿的牌匾,管事太监也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不在宫中,太监也不能随意出宫。于是他便决定按着规矩将此事上报内务府。 只是如今宫中已被隆科多待人暗中掌控,管事太监派去传话的小太监还没到内务府,便因形色匆匆而被巡逻至此的隆科多注意到。 叫到跟前一问,才知道是养心殿的牌匾歪了。 隆科多正奉命秘密寻找传位诏书,宫内稍有异动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即便带着人来到养心殿。隆科多亲自爬上梯子,用手一探,果然在匾后摸到一个长条状的木匣。 隆科多心下狂跳不止,捧着匣子爬下梯子,勒令手下戒严。自己亲手捧着匣子被亲信护送着疾步出宫。 这般着急,却没有骑马,而是叫来马车。 下了马车,隆科多止不住面露喜色,一路高举木匣进了清溪书屋。 不多时,丧钟终于传来。 皇帝驾崩,留下遗召令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即皇帝位。 诏书为满文书写,笔力苍穹,前半部分与上个月大行皇帝在生前公布的遗诏基本一致,只在遗诏最末尾部分加上了传位旨意。 经内大臣、大学士等多方鉴定,确认是先帝亲笔。 雍亲王灵前登基,宣布奉大行皇帝遗体回宫停灵。 菀菀等在畅春园内的人都被安排随驾入宫哭灵。 而如元序这样的随身侍女没资格跟着一起去宫内哭灵的。 因为已经找到诏书,新帝对如菀菀这样当时被控制的大臣家眷也放松了几分看管。 虽然当事人都被带进宫里了,但身边的近侍是被允许各种回府准备自家主子在国丧期间所需的物什的。 元序一出畅春园便直接回了孙家,槐序正在门口等她。 姐妹二人相识一笑,心照不宣。 当天下午,德妃身边的孙竹息将菀菀领去了永和宫。 菀菀到的时候,德妃正眼眶通红的看着桌案上的一张纸。 甄嬛传49 菀菀一进永和宫,便看见德妃红着眼眶看着那桌案上的一张纸。 她示意菀菀上前,看那纸上的字。 上书的八个大字,“慎始敬终,行稳致远”。 能看出最后两字落笔虚浮,笔力不济。 “阿柔,你来看看这几个字是谁写的?” 菀菀看了一眼,垂眸道:“臣妇眼拙。” 德妃欺身上前,在仅半臂的位置停下,声嘶力竭道:“本宫知道你看得出来!阿柔,你少时聪慧,勤于诗书,有过目不忘之能。先帝曾赠你他亲笔注释的书,你怎么会认不出你曾见过的字迹?! 本宫可以坦白的告诉你,这几个字是先帝出宫前在永和宫练字时留下的。 阿柔,我听说老四找到的那封先帝传位诏书笔力苍劲。” 菀菀道:“臣妇不曾见过遗诏,但大学士和宗人府宗令都确认了是真迹。” 德妃道:“真迹不代表就是先帝最后的遗命。” “娘娘此言何意?”菀菀目露惊讶。 德妃拉着她的手,暗暗用劲,道:“先帝曾暗示我他心中犹豫。 皇家最重传承,老四子息困难,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蠢钝一个卑贱,若他做了储君,大清岂不后继无人? 何况,老四性独,容不下兄弟。先帝曾怀疑先太子之死跟老四有关。即便他真的曾有意与老四,也肯定会改主意。” 先帝怀疑太子之死跟四王爷有关,倒是菀菀所没有想到的。 毕竟据她一直以来得到的消息来看,先帝死前想立的诸君并未变过。就连当初让孙承运带出京城的诏书,都是为了万一京城有变,让孙承运等人挟制十四贝子的。 不过这一点,菀菀不准备告诉德妃。 只听德妃又道:“当日皇上写完这八个字,不久便将孙将军召回京城,并让他带着圣旨去了十四身边。先帝一定是改变了主意。 阿柔,我收到消息,先帝早在三日前便已经驾崩,老四要不是心虚又怎么会做贼心虚,隐瞒先帝死讯? 阿柔,姑母知道你为了明哲保身,保住孙家和乌拉那拉家才不敢说真话。 但你放心,这里是永和宫,今天你在这里说的话,本宫可以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泄漏出去。 阿柔,你告诉姑母,老四将你扣在宫里,是不是为了孙将军手上的那道诏书?那是不是改立储君的诏书?” 菀菀宛若被惊吓到一般后退一步,故作为难的转过身去。 “娘娘,不管是谁即位,您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又何必计较这些。皇上已经登基了。” 德妃好似从她这句话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惊又喜道:“怎么会一样?十四才是该登上皇位的人,怎么会一样!阿柔……” 菀菀不等她说什么,便已经跪倒在地,道:“娘娘,不管先帝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心思,但如今在皇位上的人已经是四皇子了。何况你又如何确认那道诏书就是改立皇储的诏书……” 德妃没有松开她的手,弯下腰道:“西北有四十万大军,只要孙将军手中的圣旨是立十四为储,孙家和乌拉那拉家就是从龙之功!” “娘娘不可!准噶尔蠢蠢欲动,一旦动了西北大军,策妄阿拉布坦必将挥军近犯。” “只要十四顺利即位,区区准噶尔骚乱定能一举平定。到时候孙将军几重军功加身,就是封侯爵封公爵也未尝不可!” 菀菀跪地不语,以沉默回应德妃的拉拢。 德妃看得清楚,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缓缓松开手,起身道:“阿柔,你是本宫看重的侄女,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老四对你当年拒婚之事仍耿耿于怀,若他掌了大权,孙家的日子可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 孙将军回京之前,你就留在永和宫,好好考虑清楚。 芳韵,带孙夫人下去休息。” 一个二十岁许的圆脸宫女应声进来,菀菀对着德妃欲言又止一番,然后谈了口气,跟着宫女退下。 宫女芳韵领着她到了偏殿的,待人进了屋,宫女四周看了看便关了门。 转身对菀菀行礼道:“见过主子。” 菀菀扶她起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芳韵道:“当日德妃拿捏着奴婢一家,将奴婢姐姐送到主子身边做眼线,多亏主子大度,不仅救下奴婢父母,放过了姐姐,还让姐姐得以诈死出宫,有了自己的事业。姐姐说过,我们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不再生死不由己。所以奴婢从不觉得辛苦。” 菀菀也不急着问话,先从袖中取出一盒香膏,递给芳韵道:“这是脂砚斋新出茉香香膏,芳若说你最喜欢这个味道,特意让我带给你的。” 芳韵接过香膏,闻着闻着便笑着红了眼眶,道:“奴婢和姐姐的小名合在一起便是茉莉二字,所以奴婢和姐姐都最喜欢茉莉香味。姐姐一向最会调脂磨粉,她做的脂粉总是与别人不同的。” 她说完将香膏盒子放进袖中,主动道:“前些日子德妃一直想召主子入宫,不过都被主子推拒了。 昨天夜里隆科多来过永和宫,竹息守在门外,奴婢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德妃昨天心情很好。直到今天早上隆科多从养心殿找到了诏书。德妃派人去请,隆科多却直接出了宫。德妃大怒,这才一知道主子被带进宫里,就迫不及待的把主子请来了永和宫。” 菀菀点头,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四福晋进宫了吗?” 芳韵道:“德妃不肯承认新帝,宜妃又在灵前闹了一通,命妇那边需有人领着。一个时辰前新帝便让四福晋入了宫,现下正在灵前侍奉。主子在四福晋入宫便被德妃请来了永和宫,所以错开了。” 菀菀点了点头。 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荷包里套着另一个针脚完全不同的旧香囊。她将那旧香囊交给芳韵,道:“你想个办法,将这东西交给四福晋。不用你出面,只要东西到了她手上就行。” 芳韵接过。 “奴婢晓得。” 甄嬛传50 菀菀被德妃拘在永和宫里,就连大行皇帝的葬礼都免了她去。 整整三日除了送食水的芳韵,不许她见任何人。 不过也正因为德妃派来监视她的是芳韵,外面的事情菀菀该知道的都知道。 如今坊间传言四起。 诸如,四贝勒为了权力谋害发妻。 又如,当年的四贝勒福晋阿颜觉罗氏在临死前察觉所托非人,给当时的四贝勒下了绝子药…… 还说,江南来的四喜班班主,少年时有个姓李的相好,虽长得不美,但也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青梅被她爹娘卖进了宫里做宫女。现在算算该满二十五岁了。班主进京就是为了等青梅年满出宫。 再有,安亲王府请了四喜班唱大戏,发现班主和养在圆明园的四阿哥眉眼十分相似…… 另有,八贝勒提出先太子死因可疑,大行皇帝即便曾看好四王爷,也有可能因其歹毒而改变遗嘱。 加之有宗亲质疑在大行皇帝驾崩前,四王爷封锁畅春园,扣留宗亲、官眷之举。 而致命一击也是拒不受封太后的德妃在灵前直指君死有疑,要求开棺验尸。 德妃是新帝生母,连她都出面质疑,新帝之位摇摇欲坠。 于是朝中本就因权利交替而动荡的局势越加混乱。 原八爷党成员纷纷支持十四爷回朝,但京中兵马被牢牢的掌握在新帝手中,就连德妃都被禁于永和宫。 南方多地爆发高举“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旗帜的义军。朝中却无力压制,往往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 短短一个月,义军便已经掌控了江水以南的大部分地区。 同时,济州佐领沈自山上密折,五福在治水时不慎落水,下落不明。这消息在朝中被瞒的密不透风,要不是此事是菀菀暗中筹谋,又有陈朋的徒弟在新帝身边,恐怕她也一无所知。 孙承运的兄弟都被调到御前,孙承运本人则被勒令与十四贝子一同戍守西北,继续驱逐策妄阿拉布坦。不许回朝奔丧。 说是一同戍守西北,其实十四贝子已经被夺了兵权。孙承运就是被留在那里监视他的人。 年羹尧则奉命带着先帝留给孙承运的那道圣旨回朝。 只是年羹尧还未进京,义军便已经大举北进。义军火力覆盖之下,朝廷节节败退。 大行皇帝尚未下葬,京中便已经人心慌慌,有消息灵通些的,已经开始计划着将家中子弟送走避祸。 也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立功的。 到底是权利迷人心,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党争依旧。 不管是支持十四贝子的一派,还是新帝一派,都清楚,一旦将自己现在手上的兵马派出去,那再之后的权力之争中,必将落败。 直到义军逼近直隶,他们才幡然醒悟,若再不出手,他们满人的江山将不复存在。 双方短暂的握手言和。 新帝交出部分兵权,敦亲王联手怡亲王披挂上阵。年羹尧辅佐。 八贝勒入户部,九贝子协助筹措军资。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在他们争权夺利的二十年里,因为菀菀的出现,而早已不是当年满人入关时的那个样子。 两军初次对垒,义军火力的精准打击让对方心颤。 每日“投降不杀”的呼声也动摇着军心。 月末的最后几日,敦亲王、年羹尧陆续战死,怡亲王旧伤复发,落马被俘。 寿康宫 德妃重病在身,亲信竹息在几天前被新帝以挑唆主子的罪名打入慎刑司。 新帝为了牵制手握西北大军的孙承运,依然没有放菀菀出宫的意思。以他的意思是想让她到宜修宫中与她同住。 后宫是非多,菀菀便索性提出去寿康宫照顾仍未册封太后的先帝德妃。 菀菀侍奉德妃喝完汤药,转身将药碗递给芳韵时,被德妃死死的抓着手腕。 “阿柔,你告诉本宫,是因为老四德不配位所以才坐不稳皇位的,是不是?短短半个月南边多地官员献城投敌,是因为他弑父囚弟,得位不正,失了民心才失了这半壁江山。不是因为本宫说的那些话……本宫没有错,对不对?” 当日德妃灵前质疑先帝死因,虽然没有真的开棺验尸,但事后八贝勒和新帝夺权的时候找到了当初在畅春园里给先帝看诊的御医。 御医虽没有直接证明新帝弑父,但却也坦白了新帝隐瞒先帝真正死期的事情。 这一隐瞒,中间的各种猜测便众说纷纭了。而舆论多少都离不开弑兄弑父。 汉人重伦理。 虽然南边快速解放与菀菀多年筹谋,埋下无数革命种子有关。但新帝的弑父嫌疑也是许多汉臣在大势之下快速倒戈的原因。 菀菀用了些暗劲,扶着德妃躺下,道:“当然,不是因为娘娘。大势所趋,不管是谁,在这个时候都是坐不稳皇位的。” 德妃先是点了点头,似松了一口气,又很快回过神来,诧异的看着菀菀,从她那句大势所趋中听出了什么。 只是药效渐渐上来,困顿眩晕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松开了手。 菀菀看着她睡熟,亲手给她盖上被子。 芳韵上前,道:“夫人,张先生到了。” 菀菀点了点头,说完“把竹息放出来。” 便跟着她走出永和宫,两人七拐八拐走到御花园。 路上宫女太监早已不复从前的安静、规矩。 哭喊,奔走,慌张。 菀菀转进绛雪轩。 念一和尚顶着显眼的大光头站在这向来守卫森严的宫城里,却完全没有人去在意他。 侍卫都被调去守宫门,宫女太监抱着细软到处乱蹿。 菀菀从念一手中接过一张图纸,交给芳韵。 “一刻钟后,我们的人都会陆续过来,最晚半个时辰,我让人在外面接你们,不要逗留。” 芳韵接过,郑重应下。 菀菀进了秘道,身后远远传来暄天的哭喊,:“城门破了!快逃命啊!” 随后越来越响的声音覆盖了他们。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甄嬛传51 对于世人而言,是短短几个月便改朝换代了。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默默奋斗了近二十年。 菀菀从密道里走出,又被人簇拥着上了城楼。 正阳门两侧箭楼的火势被控制了下来。 门内前朝的皇帝、王爷、大臣被驱赶到一处空旷的广场上,由火枪队团团围住,因为早前说过以劝降为主,所以火枪队冲进来后,并没有直接列队开枪,而是以警告为主。以至于,对方没有意识到双方兵力的悬殊,仍在负隅顽抗。 菀菀从戴着面具的五福手中拿过长枪,对天连放几枪,又托着枪对着广场中开了几枪。 那几枪,枪枪都打在还拿着武器的人手腕。 场中短暂的静默了一瞬后,有人认出了菀菀。 例如新帝,从惊愕到瞠目欲裂的暴怒着从随从那里拿过弓箭瞄准菀菀,快得仿佛没有思考过。 箭射出来了,但鏖战许久的人手上早就没了力道,箭矢擦着墙根软软落下。 也有人指着她破口大骂。 历数先帝对她、对乌拉那拉家、对孙家的恩德。 更多的还是在骂孙承运,骂他狼子野心、骂他趁机谋反 哪怕现在站在他们面前拿着枪指着他们的是她。 哪怕现在孙承运还在西北奉旨抵御准噶尔大军。 菀菀就那么看着,也不解释,就那么端着枪偶尔给想要借机冲杀出去的人跟前来上一枪。 五福也摘下了面具,站在她的身后。 倒是八贝勒胤禩有些让人意外,那个夺嫡路上即便被贬低到尘埃也没有放弃的人竟然第一个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新帝拿剑指着他,问他:“胤禩?!你在做什么?拿起你的弓箭!你是大清的皇子,皇阿玛尸骨未寒,你就要降了叛军吗?!你若敢降,朕必亲自手刃了你!” 胤禩自嘲一笑,说了句:“四哥被戏耍的还不够吗?你以为我们逃得出去吗?” 他说完举头遥遥看向菀菀。 菀菀适时出声,“我答应投降不杀,就不会让别人因你头像而杀了你!火枪队,准备!” 城楼上,城墙内的火枪瞬间齐齐举起瞄准。 用子弹给胤禩圈出了一个安全区,让想杀他的人近不了身。另有一队人快速出列,护送他离开。 菀菀让人继续喊着投降不杀。 有胤禩做榜样,很快便有原本八爷党的人陆陆续续的放下兵器。 胤禩被人引着到了城楼下,菀菀也从城楼上下来。 几步之遥时,胤禩停下脚步。 “孙夫人好气魄,就不怕我等是诈降吗?” 跟着胤禩的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如果实力相当,这个距离确实有搏杀突围的可能。 菀菀摸了摸枪,从容道:“绝对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夫人一向以弱示人,如今倒是坦诚了。夫人是要效仿武周女皇吗?” 菀菀看了眼他攥起的手掌,抬头轻笑道:“都说八贝勒温文儒雅,我也是今日才见到你的锋芒。不管你是真心来降,还是想要借机挑拨我夫妻关系,你既然放下了兵器,我就不会出尔反尔。 不管八贝勒来降的初心是什么,总归是给我省了不少事情。 我可以给你一句明白话。 我不会做女皇,这个国家也不会再有皇帝。 我和我身后这些人,要推翻的从来都不只是大清。 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天下为公的政权,从此这个国家的政府必须为所有百姓的利益服务,而不会再只为少数当权者的利益服务。” 胤禩忽而扶额狂笑,指着菀菀道:“天下为公哈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你能走到这里,不至于会这么天真才是。乌拉那拉氏你到底是个女人,真的是天真啊。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从古至今,哪个君王没有读过礼记?又有谁真的能抵得过权利的诱惑? 你得了这天下,能因狂言妄语一时不做皇帝,还能永远不做皇帝? 就算是你天真,你问问你身后的那些人。你的夫君,你的儿子,他们想不想做皇帝? 那些跟着你造反的那些人,他们想不想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菀菀依旧是淡然的模样,道:“我倒觉得,天下为公这句话能流传至今,正是因为从古至今,从不缺少觉醒了的、认同这句话的人。 今日我能走到这里,就是因为与我志同道合者,不计其数。” 菀菀话音一落,身后便有人应和。 “天下为公、民为邦本、为政以德”、 先是一人,十人千百人等到“亲仁善邻”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齐齐出声的场面不仅震撼了胤禩,也震撼了还在正阳门内对峙的胤禛。 这一刻,他们意识到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些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乌合之众’。 而他们坚持到现在想要等来的援军,或许不会有了。 这些经历了夺嫡的人,其实比谁的清楚,能够做自己的主,就没有人愿意做奴才。 那些他们以为的叛军为自己理想的世界定下了明确的目标和方针。 并且正在一步步的实现。 胤禩久久的看着菀菀,最终低下了头。 直到被人押送着离开的时候,他才恍惚着转身:“孙”他顿了一下,“不知如何称呼,还是叫你孙夫人。 我这一生受困于身份,自诩德才兼备却始终是他人口中的‘贱婢之子’。 夫人之宏愿若有朝一日能够实现,还请告知于某。” 菀菀点了点头,胤禩转身离去。 菀菀转身对五福说了句,“放迷雾弹。带头卸甲投降的押送至京郊别院看管起来。至于其他的,迷晕后,都卸了胳膊上锁拷,关到地牢。至于那些兵,送到西郊大营,打散了休整一日,明天开始安排上思想政治课。” 五福应了一声,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火枪队的人统一从腰间扯下一串迷雾弹,扔向广场上的皇室众人。 火枪队迅速散开,在四周戒严,防止漏网之鱼。 不一会儿,广场上便躺倒一片。 很快有人过来汇报。 “夫人,名单上的都在。” 菀菀点了下头。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夫人,您刚才说迷晕的人都卸了胳膊关地牢。那皇帝呢?” 五福过去看了一圈确认脸熟的那一批主要人物都在,回来时正听见这句话,便一巴掌拍到那人肩上,道:“我说王小二,你是不是累傻了?哪儿来的皇帝?” 王世全摸摸后脑勺,憨笑一声,道: “差点忘了,打今儿起没有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