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炁者》 第一章 离龙原炁惊现世,恶魔之手斩炎执 “叮、叮。”面无表情的付尔甘敲打着斩炎刀,这节奏感慢慢盖过了门外车马的喧闹和街道两旁小商小贩的叫卖,也凸显了城角小铺的冷清。 右臂缠绕着白色绷带的少年安静地等待,靠在门边的墙上,墙上贴着几张通缉令和一个近乎白纸一般的账目本,上面是最近两个月的交易记录,只有两行格子填了字。但他并不在意,双臂交叉,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五点半。整间房子没有窗户,所以十分昏暗,昏暗得让人不愿再费力去看墙上的物件。于是便接着注视自己的刀,付尔甘已经为斩炎刀驱炁快要两个时辰了。 斩炎刀是父亲留下来的一把武士大野太刀,比一般的野太刀要更加宽直。 少年名叫艾文,父亲于艾文尚不记事时便离开了家,只给他留下这把神器斩炎。每名修炁者都有着忠于自己的武器,而使武器忠于自己的方法,就是把魂炁注入武器。于是当武器被迫易主时,即被传承或者被抢夺,就需要驱除原主人的炁再注入新主人的炁。 艾文父亲的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整个避风城的人都是如此称赞这位英雄的,不说创世之初与八魔魂的战斗,单单是只身一人闯怒莲山穴,杀离龙取斩炎这件事就让所有的称赞无可质疑。故其炁自然强到非一般人可驱,艾文不得不来付尔甘这里。 付尔甘是避风城最有名的铁匠,精于匠炁器的铸造与使用,铺中所有的工具和容器都是付老自己铸造的。在整个铺子的昏暗下,除了艾文腰系包囊里的金色闪光之外,付老工具上镶嵌的宝石和散发萦绕的付老的炁,可能是这里唯一的几处亮色了。 随着驱锤的叮叮声和挂钟的滴答,刀内的炁被一点点逼出,暗红色的炁从刀面泛起,如同水中搅拌起的沉淀,然后落回驻魂石板,又像是活性炭吸附色素一般。驻魂石板是用来暂时吸附驱出来的魂炁的,硕大的石板,上表面被打磨的平滑无比,下面则崎岖不堪,整体像是一座倒过来的山,仅由四个石条支持,十分违和。 不断升起又落下的暗红色,勾起了艾文对父亲的猜想。 艾文连父亲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从小和哥哥、母亲相依为命。尽管父亲离家有些不负责任,但母亲施诺的称赞,让他和哥哥知道父亲有自己的苦衷。只是这未说出的原因和生死未知,下落不明的现状,又未免让这苦衷显得有些牵强。 “艾柏瑟的儿子?” 艾文的思索被打断,看到放下驱锤的付尔甘扭过头来,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便连忙说:“是的…您,认识家父?”艾文很少说敬词,但付尔甘名铁匠的身份和低沉有力又沧桑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敬畏。 惊讶两个字写在艾文脸上,付老毫无生气的脸上虽然添了几分兴趣,却未能盖过混杂在眼神中的怀疑。毕竟除了腰间的金币之外,艾文上身老旧的狼皮马甲、下身浅蓝色的不知名长裤,和斩炎刀的主人以及艾柏瑟之子的身份是明显搭不上的。 “八个金币。”四个字铿锵有力,却是像冰砸到铁水里瞬间蒸发发出的嘶嘶声一般让人提不起力气,付尔甘说完就转身走进了铁帘遮挡的里屋,听声音像是在倒水。艾文只好憋住心里的无数个问题,重写一遍脸上的惊讶。八个金币的要价确实符合避风城最有名铁匠的身份,却比一般的铁匠铺驱炁贵了两倍还多。 艾文看了眼躺在石板上的斩炎,从包囊里顺手拿了八枚金币,放在了暗红色围绕的泛着闪亮金光的斩炎刀旁边,正要抄起刀来注炁。 “金币扔进石板下的熔炉里,把门口的账单签上字。”沧桑有力的声音从里屋传出。艾文俯身找到了付尔甘所说的熔炉,三足圆身的炼器熔炉,顶部的盖子拿开,热气和红光紧随,里面全是金水,这是用来重铸金币的熔器。把金币重铸是防止被盗吧,艾文这样想着,然后照做。 至于艾文的金币,当然不是艾文自己挣来的。艾文是趁着养父万俟墨下山驱魔的空档,偷偷带出钱来找付尔甘的。万俟墨是艾文的救命恩人,为了完成茂提莫多山的百年封印,而带着女儿万俟岚隐居山上。墨老和避风城城主安杰农谈来了一个驱魔的工作,精通咒术的墨老便能很轻易地拿不少奖金,下山驱魔的频率大概是每月一两次,时日不定,故而对艾文来说机会难得。 付尔甘拿了杯水出来,艾文已经开始注炁了。 身背挺直,左手握住缠着绷带的右臂,右手心对准斩炎的刀尖,一股极细的赤红色的炁通过刀尖,以极慢的速度在刀面的纹路上传递蔓延。右手像平时握刀时一样,分外胀痛,本以为驱除了父亲的炁之后,斩炎就不会排斥他的恶魔之手了。支配斩炎需注入大量的炁,艾文的主炁穴在右手腕背上,所以艾文只能强忍着痛,用右手强行注炁了。 艾文整条右臂是暗红色的,较左臂粗壮,暗红色里含着紫黑,若是裸露在外,和常人区分明显,又易被视为异类,故缠绕绷带连同右手、右臂、右肩一并包住。表情扭曲着集中精力,红炁缓缓粗化,完成大半时,斩炎刀却漂浮起来,刀面闪出黄炁,急速旋转起来,扰乱了注炁。右手受到来自斩炎的压制,黄炁和红炁交织成一团乱线,恶魔之手的反应强烈起来,指尖的绷带被延伸的枯白指甲戳破,右臂微涨,让紧紧缠绕的绷带更显紧张。 愣在一旁的付尔甘脱口而出:“恶魔之手?” 恶魔体综合征是遗传隐性病,于成年左右爆发,让患者化身恶魔。这是只有修炁者的后代才会得的罕见病,恶魔基因是某种炁法的修炼导致变异的。此病的罕见程度不言而喻,大多知道此病的,都是医士药师读自书上,而真正能只凭枯指伸长来辨识出此病的人,没有万全的知识,也有丰厚的阅历与经验。 斩炎从一团乱炁交织之中抽离,释放出的黄炁愈来愈强,将红炁吞噬得寥寥无几,艾文扔撑着身子继续补炁,不愿终止。 “停下!”语气中的惊恐盖过严厉,让这声呵斥更像是央求。 但却为时已晚。 围绕着斩炎的炁只剩下黄色,斩炎支配着黄炁,冲斩向艾文,艾文没得选择,还没来及断炁便接了一个后仰倒地,躲了一斩。这一竖斩从付尔甘身旁呼啸而过,挂钟没能像付老一样幸免,杯中的水随着空气的震荡泛起层层水波。 斩炎回抽二斩,第一斩给了付尔甘反应的时间,抽离墙壁的声音响起,便下意识趴到地上,杯中的水由于惯性,还在空中悬留时,被萦绕着炽热黄炁的斩炎刀的回旋横斩切个正着,半杯水瞬间消失化为蒸汽。 二斩之后,仍连着来自艾文右手的丝丝赤炁,四处冲撞,墙上的通缉令被斩破燃烧,一边的工具架连同工具被撞散了一地。 混乱止于一声爆炸,那是巨石破碎,金属碰撞,岩浆迸发一般的爆炸声。 黑灰的烟从避风城城北的一角直通云天,常年冷清的付尔甘铁匠铺热闹了起来,门口聚集了近百人,都捂着嘴避开浓烟探头张望,却没一人进去。 倒山似的驻魂石板成了正立的山,只是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两半石板像是破洞的船一般下沉,熔化在熔炉炸裂后淌出的尚未凝固的金水里,熔炉碎片混在凝固的金水中没有熔化。浓烟散后,只留一把斩炎插在凌乱的地板上,一把闪着赤黄色炁的斩炎。 “成…成功了……”趴在地上的付尔甘抬起头来说道。 艾文坐在地上,双手后撑着身体,疑惑斩炎刀释放的黄炁,“斩炎刀里还有父亲的炁?” “那是离龙的原炁。”付尔甘起身拂尘,略带歉意地走到门口轰散了人群。 艾文并不知道斩炎刀里还有灵兽的原炁,但他知道了付尔甘不相信那是真的斩炎刀,也不相信自己是艾柏瑟的儿子,否则付尔甘是不会放心让自己在他的铁匠铺注炁的。 “神器都会存有创造者的原炁,斩炎刀是离龙孕育的,便存有离龙的原炁。”付尔甘见艾文没有反应便继续说道。 艾文依旧没有理会,他对付尔甘的不尊重十分不满,倒是付尔甘脸上没了歉意,换上了一副微笑,这更令艾文感到烦躁,同时也添了分疑惑。 “你笑什么?”话一出口,艾文有点后悔,情绪很轻易地暴露,觉得会让自己显得幼稚冲动。 付尔甘没立即回答,依着门框,看了眼账目上的第三行格,“我笑你父亲的苦恼,”拍了拍袖口的尘,“你十六岁了吧?” “呿…”艾文张口欲言,起身拂尘走向了斩炎,艾文知道自己不问缘由,付老也照说不误。 右手的炁穴自然流出赤炁,与面前斩炎释放的炁相吸,走近,连接,赤炁和红黄色炁相通,握住刀柄的一瞬间,双目泛起了赤炁,愤怒和杀意倾泻而出,魂炁萦绕起整个右臂。这看似是神兵服主,却引得艾文剧痛无比,像是针扎火烤一般的抽回了手臂,后跳了一步。 “哈,你得用左手。”付老扬起头,语气里满是得意,早没了之前倚老卖老一般的沧桑感,“艾家五行属火,斩炎孕育自离龙,也属火,故而可以协助你的身体来抑制和拖延恶魔综合征的恶化发作。艾柏瑟肯定是在你出生后去的离龙穴,斩炎刀现世是十五年前,所以你的年龄就很好猜了。” “那我父亲的苦恼呢?”艾文毫不客气,像是付老自然轮到答这个问题一样,问出了口。 “一代英雄曾因儿子的病而独闯怒莲山,不单单是需要有舍弃性命的觉悟,还要忍得住离别亲财名物的痛,这其中的爱与苦恼,和他的身份哪里相符嘛!一代英雄也是有常人的苦恼那……”付老手抚胡须,说着眼神从艾文移向别处。 艾文一边听着,一边试着用左手拔刀,果真是毫无斥力,反倒觉得力量盈溢出了身体。发力提刀,顺势甩扛到肩上。 “想不到名匠一把年纪了,还能说出‘爱与苦恼’这种词。” “呵,”付尔甘爽朗地笑了一下,又长叹一声,“你还小,体会不到这些词汇的美妙。” 艾文沉默了一阵,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说道:“我把你的匠炁器都弄坏了,怎么算?” “这都是我自己弄坏的,如果我信了那是真的斩炎,就不会出事了。而且,我是炁炼师,修造匠炁器是我最擅长的。”付尔甘举着空水杯做了一个告别的姿势。 艾文顿了一顿,嘴角上扬,“那再见了,付老。”挥着右手走出了铁匠铺。 付尔甘也挥手,“祝你好运,”又瞟了眼第三行格上的签字,接着说道,“艾文。” 回头看了眼铁匠铺门口依旧站着的六七人,听到自己名字后小声议论着,然后扛着刀向避风城北门走去。 第二章 青楼满座人心寂,金吞山贼择食饥 刚刚傍晚,城南街像往常一样喧嚣,赌场倾财院早已喧闹起来,欢笑声和叫骂声不停地从楼里传出来。酒庄如天楼早已满堂醉鬼,却靠着一位新来的白发服务生和一位新来的美貌琴手控住了局面。要说最热闹,还是青楼怡妖院,二三楼的房间全都点起了灯,每屋三两人都慢慢品味着人间独有的乐趣。 怡妖院有位常客,说是常客,却非周周日日之常,而是年年月月之常,此人每月必有那么一两日来怡妖院过夜,又因年过花甲却体魄强健如鼎盛之年,而让院里人印象深刻,虔婆和粉头们都戏称他阿墨。 这阿墨便是艾文的养父万俟墨,自从和安杰农谈来驱魔的工作后,每当城内有异样炁息流动或活跃,便下山进城驱魔治怪,每月一两次,每次都是次日回山。说是驱魔,其实城里游荡的小魂小怪根本不堪墨老一击,所以几乎每次驱魔不到傍晚就完事了,之所以次日才回山,就是因为要在城南街的怡妖院快活一晚。 “老鸨呢?有新来的没,给老子挑个好的。”身高近两米的万俟墨拨开了门帘大喊,门帘和厅堂墙上的挂灯一样,都是上个月过节时换上的。墨绿色的斗篷自己从墨老的背上脱离,伴着一阵纸折声飞向衣架,飘了一道符纸特有的气味。衣架旁边的肥猫瞪大了眼睛,冲着飞来的斗篷示威,身子却是后倾,尾巴连同身上的毛一起被吓直了,随即就跑进了里屋。 “这肥猫又给你吓着了,它没记性,你还没同情心了?”墨老对着面向自己而挂的斗篷说。斗篷本是领口挂在衣架上的,听完就用一角把帽子掀了下来,扣住了领子和挂钩,一动不动耷拉在那。 “前台都不在?今天怎么这么忙的。”墨老嘀咕了一句,还是从腰带里挤出了一枚金币,一边吼了声老鸨,一边“啪”地把金币拍在了前台上。 里屋走出一个微黑微胖的妇人,额上和眼角的纹路对比于脸上的浓妆,显得更为突出,步履因微急而显得做作,看到了墨老,才立马放下口中的烟管,好像单听声音辨识不出墨老一样,挤出一副笑脸开口说道:“诶呦,这不是阿墨嘛,今天…”说着瞟见了桌上的那枚金币,顿了顿又说,“今天实在是不行,已经满客了,你看这前台都去忙了。” “老子来了这么多次,还从没遇上过满客的情况。”墨老埋怨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倒也不是日子特殊,就是一个犀牛兽人带着部下来此楼歇脚,正好包下了这。”说着吸了口烟管,吐出一股白烟,说相却是一脸委屈。 墨老一脸不爽,“败兴!还有人能包下这。”说罢转身,斗篷又自己飞来披到了肩上,正要离去,楼上却走下来几个嫖客,应和着说:“伺候这老头,捞毛的也能凑合事。” 本就因劳累无法消除而失望,又加上此话入耳,墨老心里已满是怨怒,回头问道虔婆:“他们包下这,给了多少钱?” 下来的嫖客全是兽人,个个身着长袍,双手藏在袖中,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插在肩上显得十分违和。 虔婆犹豫了几分,看着下了楼的几个,都面无善色,常年察言观色积下的经验让自己顿时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回复墨老,便转身跑回了里屋,顺手带走了桌上的金币。一套动作虽有些滑稽却行云流水,仿佛和这些兽人串通好一般。 “好个老鸨,跟犀牛兽整我!”墨老对着溜走的虔婆大吼,再转身时已被那十多个兽人围了起来,袖口露出锋芒,那是兽牙兽角附魔铁铜后制成的劣质短匕,身为驱魔师的墨老这样想着。 墨老脸色一沉,眉头还没皱却莫名挤出了一个川,右手食指和拇指搓着颚下的胡须,歪着脑袋嘀咕道:“倒是想不起来哪个仇家,会雇这种蠢牛?” 从避风城回到茂提莫多山山腰的万俟堡步行大概要半个时辰,万俟堡是万俟墨老头子起的名字,其实就是一个整修过的普通山洞。名叫艾文的少年,左手握刀扛在肩上,低头走山路。 正是春夏交际之时,天气虽然有些转热,但是山上却阴凉清爽,时不时从东北方向吹来几阵风。这条山路东面是兽人的部落,西边跨过一片山林就是艾文出生的小山村,再往北走有一条东西小路,连接小山村北和兽人部落东北方向的港口,小时候兽人和山村的人类和平相处,互相帮助,村民种稻米,养牲畜,制药品,兽人猎杀海怪和山怪,但是发生了十年前的一系列大事件后,城镇的人兽之间产生了怀疑,并开始了互相的种族歧视。 看着脚下,想起自己小时候就是从山村走这条路去避风城上小学的,当时因为右手,基本上没同龄人和自己做朋友。但是自己从没受到过欺负和嘲笑,因为自己右手的力量远胜于常人,但也正因如此,别人更加躲着自己。 这样想着,心却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酸而不麻,乱又死沉。大概这就是悲伤吧,但是却和失去父亲那种悲伤不同,艾文又想,或者这叫惆怅? 正惆怅时,斩炎刀忽地泛起阵阵黄炁,那是神兵护主的反应,艾文停在路左的一块巨石旁,静观四周,感到了附近的几股敌意和杀炁。 突然响起一声铁器碰撞的“乒”声,艾文头左转,一个停顿,双目直视最准自己眉心的暗器,此刻空气像是凝固一般,说时迟那时快,瞬间后翻,躲开了左侧巨石上面飞来的三个四角星铁镖,落地下蹲,斩炎插地撑起身体。 艾氏家族的战斗天赋,让艾文下意识做了战斗分析:铁镖很是熟悉,应该是金吞会山贼经常使用的,因为小时候遇到过,所以是金吞会的人八九不离十,不过金吞会从不打劫山上的人,只抢劫从东北港口上岸运往山西内陆而穿过森林小道的商人。现在山贼对自己下手,应该是因为安杰农城主任用新的相佐后,对山贼进行的围剿使金吞会元气大伤,加上自己去付老那消费,他们会锁定孤身带了大量金币的自己也是合理的。 “想劫我?还是有点天真呢。”艾文轻笑,把刀从地上提起又扛到肩上。对方却没有听到一般,又飞三镖,来自右面的树林,艾文从容用斩炎刀挡住,然后再扛到肩上,赤裸裸敌意已经暴露了敌方的人数,“十个人,一起上吧!”斩炎刀发出黄炁,萦绕刀身,巨大的刀面上凹下精细而简洁的刀纹,刀纹上充盈着黄炁,金黄色的刀柄有三个手掌长度,粗细于艾文的手正合适。 左手发力,刀从肩上甩下,转身向后,左腿迈一大步,然后左手握刀用力横劈路东的一棵大梧桐树,树当即断为两截,横倒在路东的树林,梧桐倒下时,树上藏匿的三个刀手慌张跳落至地面。 艾文扛起刀转过来面向他们,略有惊讶地自言自语:“原来是铁匠铺门口的那几个人。” 第三章 艾家恶魔会金吞,隐匿影术戏斩炎 创世之前,神族战胜魔族统治了天界,自此天界诸神与三界万物平等共存,各不相干。但天界宁逸奢靡之景,终生出了不曾于三界存在过的情欲,唯独主神意识到此事关乎整个天界的存亡。 所谓炁,存于万物之中,由思而启,继而化实,造成影响。三界内的各种规则,可谓遍及所有,无一疏漏,却唯独无法规则思想,有形又无形,实际却虚渺。活,思想决定生命走向,不必多说,而死,尸体腐烂,化为二氧化碳和水,用物理或化学的规则都可以解释,但思想呢?活着的时候不断产生、被影响以及相伴一生的思想呢?若是没有生灵来寄存,岂不是飘满于三界,这样思想泛滥,修炁者之外的凡夫俗子也能轻易的接触到炁,自然的法则便会受到威胁。而这一局面直到如今都没出现,便要归功于地府的生死轮回系统,使得思想也遵循某种类似于守恒的规则。 情欲便是思想的一种附属,当时天界的炁法虽比人间进步,神族自称神法,却也没有能够消除思想的神法,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思想抽离并转移。这样,人间的人、兽人、人兽便成了受害者,又因生死轮回,地府也受到侵染。 再往后千百年,这八种长存二界的情欲终酿出了八魔魂,作乱于人间地府二界,万物皆受其害。 自五十年前八隐大败魔魂之后,生灵万物才又重回正轨。人间各洲也很快从群龙无首变成了类似群雄割据的状态,相对和平后设立了联合政府,制定了《万国律典》,处理各洲政事以及维持世界和平。 安杰农便是联合政府合法化后的避风城城主,两个月前任用了新的相佐满莫,执行律典中清理盗寇组织和野蛮部落的任务。故而金吞会受挫后,余党开始对村庄和避风城的人下手了。 三名刀手落地后,左边巨石的后面和右边灌木丛中又各出来两个弓手和一个短刀手。艾文丝毫不慌,审视着每个人的战斗力。 三个男刀手两个较魁梧,一个体态正常,短刀手和弓手比较瘦弱,看上去很灵活,铁镖应该是短刀手的,居然还有弓手,盯铁匠铺很久,才能准备这么充分吧,艾文心想。 刀手并排迎面冲来,艾文不慌不忙提刀瞬步,冲到路西面的弓手和短刀手面前,迅速大力横斩,杀了两名弓手。短刀手反应快后退躲过了斩击,不然也会像两个弓手一样上下分为两半。三个刀手停步,相互看了两眼,艾文身后的两个弓手和刀手也愣住了,艾文刚想再扛起斩炎,面前这个短刀手却突然怒气冲天地大喊着冲向自己,“杀!杀了他!” 艾文也感到愤怒,为他们的无知和自己必须大开杀戒而愤怒。 左手把斩炎插在地上,爆炁震飞身后飞来的铁镖和箭,右手出拳直击跳过来的短刀手,短刀手还张着嘴,最后那个“他”字还没落音,脑袋就被一拳打烂,飞回了灌木丛,手中的短刀也失手落到地上。艾文下蹲左手握斩炎,右手拾起落在地上的短刀,注入一股赤炁,向左一甩,精准命中中间刀手的左胸口,当即跪地,倒在血泊中。艾文起身冲向路东面的三人,一个左摆躲了两镖,但又有一镖从树林飞来,艾文判断是使用影法术隐匿在树林暗处的头领扔的,来不及反应只能用右手格挡住,这动作让面前三人又是一惊。艾文的战意却不减反增,甩拳到右边弓手的脸上,直接将他打飞,出刀先刺中间这个短刀手,左手发力举起,挡了树林里又飞来的五六镖,中镖的短刀手瞬间面色泛黑泛紫,眼圈加深,嘴里和眼里流出黑红的血来,左边的弓手吓得跌坐在地上,后面两个刀手,蠢驴一般毫无惧色接着冲向艾文。 艾文看了一眼中镖的右臂,回过神来转身一甩将短刀手的尸体甩到两个刀手身上,两个刀手刚反应过来减速就正好被尸体砸中了上身,后仰摔在地上。艾文放下斩炎,杀红了眼,面部狰狞起来,右手掐住吓得不动的弓手的脖子,转身拖着他走向倒地的两个刀手,左手握住较魁梧刀手的领子,右手将弓手举向空中再砸向刀手,两人脑袋相撞,惊恐大叫声中夹杂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艾文还盯着流出红**体的尸体看了一会才放下,转头看着剩下的那个相对瘦弱的刀手,艾文用胳膊卡住他的头和脖子,刀手已然看清了形势,毕竟不是驴,一动不动,手里的刀早已抖掉在地上,只一个劲地求饶:“放...放过我吧。我还有个九岁的女儿,我也是被逼…”话还没说完就被面色狰狞的艾文拧断了头。 艾文站起身,回去拿斩炎刀,缓和住了杀欲,右手有一丝痛意,用左手把铁镖从右臂拔了下来。“还有一个。”艾文心想,抬头看着前面的树林,上山时已经傍晚,本就昏暗,树林更甚,已如黑夜,不时传出的两三声鸟鸣更添了几分阴森。如果对方真的是会影法术的修炁者,凭自己三脚猫的炁感是不可能发现他的,还有东北风时不时扰乱判断,虽然缓和了杀欲,但山贼余党现在常常侵扰村民老弱,不能轻易放过。 艾文上身的浅蓝色内狼皮马甲已经染了几块血迹,用同样沾满血的右手取下了系在稍有血迹的浅蓝长裤上的包囊,那是金闪闪的包囊,这是山贼的目的,“这里还有四十二个金币,够你逃离这里生活几辈子了,如果你能拿走它,不被我抓到,我就饶过你。”艾文对着面前的树林空喊,说完就把包囊扔了十米多远。 然后盯着包囊,果然,一道黑影掠过带走了包囊,“有趣!”艾文追着包囊感叹,眼里还流露出计谋得逞似的得意。艾文取下包囊时就在金币里注入了自己的炁,如果影法术施展隐匿,不仅要隐匿自己还要隐匿自己的随身物品,比如衣服武器,而隐匿这些随身物品就需要用魂炁占领这个物件,和使武器认主忠于主人一样,都是用注入的魂炁来实现同化。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想带着这些钱遁入黑暗逃跑,就必须先把艾文的炁驱出来,当然只有强大的炁才需要驱魂锤来辅助驱炁,一般的易主占领方法就是用自己的炁来吞噬原主人的炁,需要更强或者更多的炁。 这个家伙选择逃跑,说明他的炁比自己弱才不敢应战,只能通过耗时更长的方法驱炁,即注入更多的炁来吞噬自己的炁实现易主,然后隐匿逃跑。艾文笑了,把斩炎插在路边后追逐,一股又可以杀人的兴奋感涌上心头,包囊隐匿,露出了里面的金币,艾文放下刀快速飞奔追向逃窜进树林深处的金币。 但每次要追上时都因为转弯没有他灵活而被拉开了距离,就这么在树林里绕了几番,不但没有走远,反而又绕回了路边,艾文不平静时,尤其杀意上头的时候不能很好地控炁,此时得意之感全无,反而又生出那股年轻稚嫩的嘲弄感,和铁匠铺与付老对话时相差无几。只能逼出对方现身,却无法逼对方战斗,几番追逐还因控炁不稳而浪费了不少炁和体力。 正失落,金币忽然停在距自己五米左右的树枝上,艾文虽知道他又要转弯,但还是一刻不停冲了上去,居然抓到了!但艾文已经很累了,加上刚才杀人时自己略有失控,浪费的炁和体力自然很多。抓住金币后下意识地用炁来吞噬对方用来维持隐匿状态的炁,然而,隐匿包囊的炁被吞噬后,周围却没有别的炁可以供来吞噬,包囊显形了,却没有人现身。艾文正惊讶,突然背后传来利器削破空气的声音。艾文急忙转身用右手手臂挡住,然而对方用力太猛,斩炎刀已经切进了手臂半个刀宽的深度。艾文表情一阵扭曲,眼里泛出赤炁,右手又和斩炎刀接触了。 第四章 万俟堡主搓犀角,艾氏后人触传刀 夕阳将落未落,避风城的一片繁华被晚霞撒过后会让人产生某种衰败之感。城南街是专供娱乐的,这里不分种族,只要消费,便是人人平等。也因此城南街是避风城最混乱的区域,常常闹出是非甚至扰乱周边街区,这也是名叫满莫的相佐上位后未能让城民认可的原因之一,先是用尽精力上茂提莫多山剿灭金吞会,现在又致力于清理残党,并准备对所谓的野蛮部落,东北港口那个牛头人部落下手。 但是人马损失惨重,单单围剿金吞会就牺牲了近四分之三,仅剩不到五十人,虽然发出告示要攻下东北海岸的港口,但是并没招用新兵,让城民有些疑惑。 又因茂提莫多山脉绵延千里,只有一个断口可以通向海岸,那便成了避风城人能够出海的唯一港口。这便是现在牛头人部落所在的港口。二十年前因海怪猖獗,而把港口“让”给了牛头人,所以城民自然觉得从事渔业以及出海经商是不需经过他们允许的,然而恰恰相反,部落不许城民捕鱼出海。如此,对城民来说,港口根本就是被部落霸占了,况且人族和兽族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般和睦了,这唯一的港口,是连通世界的门,没有理由不夺回来。 满莫政策的矛盾,以及对城南街的放任,再加上一些有关城主的传言,让城民已有怨声。 分外热闹的城南街看似一如往常,却凝集了一股股杀炁于怡妖楼。与其说喧闹盖过了怡妖楼的混乱声,不如说是混乱声无处不在,并非只有一家楼院有人打架斗殴。 细数一下是十三个兽人,个个面目狰狞围住了若无其事的墨老,反倒显得有些滑稽。墨老依着桌台,嘀咕完不知仇家是谁后,又对着前面讲:“速战速决吧。” 身经百战的墨老自然知道此楼已遍布杀炁,虽然人数不是问题,但是对方是有备而来,又不知是哪个仇家,故而只好全力应战不敢含糊。 两排兽人,一排八个一排五个,拿着匕首,听罢,便冲向墨老。 “蝼蚁!”话音一落,斗篷如闻军令一般,震出一阵炁场,身后的桌台和先冲过来的八名几乎同一时间震离墨老,后跟上的五名也随即后倒。八股墨绿色的炁紧随斗篷震起从丹田散出,环绕起墨老。 炁场由墨老丹田扩散,扫过整座怡妖楼,桌椅震飞到墙上摔得散架,挂灯和门帘在墙壁上直接被扯碎扯断,宛如被一场小型台风席卷过。虽然一个月前刚过了节日,但显然粉头们打扫的不够仔细,但还是扬起了满屋的灰土,呛得大口呼吸的兽人分外难受,刚站起身就又咳得弯下了脖子。 俯瞰城南街,怡妖楼散出一圈灰尘,于喧闹中消逝,然后和周围的腌臜浑成一体。每个人都感受得到,却没人会在意。 尘埃落定,楼内可见度还未完全恢复正常,只见墨老身周一尘不染,像是控住了气流一般无尘可入,八股环绕炁循着各自的轨迹环绕,墨老搓着胡须的手缓缓放下,如佛像显灵,又无懈可击。 抽起一股环绕炁萦绕在右手上,下蹲,一掌将炁击入地板,由此扩张出结界罩住了整个怡妖楼。结界可以封闭杀炁的倾泻,阻隔炁法的攻击,以避免影响到周遭,还有轻微的隔音效果。结界张开后,阻隔效果也会导致无法感受到界外的炁息波动。 起身,将身上七股炁的环绕半径变大、速度变快,让敌人不能近身,双手从斗篷里各抽四张符,“风缚术!”一喝,身后瞬间积聚了八股小龙卷,绕到兽人身上,化作风绳将八人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墨老踏风而行,悠然走一圈将手中写着“止”字的符一个个贴到他们身上。 剩下五人只看着墨老风步一圈,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一丝一毫多余没有。 闭眼,感受结界里最强的杀炁,在三楼,便一跃乘风飞上了三楼,却看到四个兽人早已举起鸟铳,“日!”立即抽了一股环绕炁幻化为盾,四发铅弹随后紧至,触盾就折向他处,打进天花板、落入地板、弹回脚边、冲出窗户飞向天空。墨老当即怒道:“居然装备这种武器,还配备的圆铅弹,难不成是政府的人?”说着又淡定下来,收起了幻盾,走向急忙填充火药的四个兽人,“诶!老子问你们,那犀牛兽人什么来头?”,边走边说还边笑,一脸恩慈,对面却毫不领情又举起了鸟铳,“还没学老实?”说完凭空生了一阵强风,就把四杆鸟铳的火绳吹熄了。四个兽人反应过来,丢下武器转身逃跑,跑向三楼走廊尽头的屋子。 墨老在后面跟着,尽头房间的门被推开,都不用打量,单单听运炁推门的声音噼里啪啦,就知道那个犀牛兽人修炼的是雷法,而且很强。墨老从斗篷里抽出一张“界”符,边念咒边贴在肩上。刚刚贴上,迎面就是一道闪着荧蓝色光的巨型雷劈,墨老不躲不闪从雷中穿过,这雷冲破墨老身后的墙,打到了结界上。一见墨老毫发无伤,各个房间走出来的手下们都退了两退,又纷纷逃离了怡妖楼。墨老心里闪过一句“这么傻”,然后对那个犀兽人说:“没见过界符么?用相应的咒语驱动可以暂时隔绝该炁法。也就是说,你的雷炁根本打不到我。哈哈哈,雷法很强也没辙了吧?”自感优越地嘲讽之后,看清了那家伙,哪里是什么犀牛兽人,根本是个犀牛精,就是犀牛修炁得道成人形的精,比自己高了一头多。 “嗷!”又放出两道雷,跟刚才一样打到了结界上,“看来是刚成人形,还不会讲人话。”墨老嘀咕一句,想着:这家伙雷法这么强,居然没个师父?连话都听不懂,怎么对刚才那些人下令? 斩炎刀配合着火属性身体克制着恶魔之手,此刻艾文痛苦无比,右手已经失控,炁穴又在右手,导致自己也无法控制武器斩炎刀。忍痛前迈一步,近身左手瞬间发力将对方推开,然后立即后跳,拉开距离,让右手恢复了控制。对方被推开,后退了两步,用斩炎插地顶住了身体,“这刀可真是重啊。” 艾文轻声一哼,“杀人无数罪孽深重,今天也要你给它加一分量。” “口气不小。” 话音刚落,艾文右手的肌肉崩起,一股赤炁冲天混杂着剧烈的杀炁,白色绷带被撑破散落一地,手臂从里到外泛着赤色的炁,本来就是血红色的恶魔之手显得更加可怕,双目也散发出红炁,右手臂的伤口全部愈合,从远处看去,艾文根本就是被一团突然爆发出来的红炁包围吞噬了,这爆发远远强于在铁匠铺离龙原炁斩破驻魂石板的那个爆炸。艾文知道是恶魔之手的力量被唤起了,他只从老头万俟墨那听说过自己的恶魔之手会在自己成年左右或者受到刺激时苏醒,让自己化身为恶魔,为了防止发生,万俟墨才一直让自己学习炁术,让自己学会调炁克制恶魔之力。可是自己小时候因些许小事而和墨老积累了不少矛盾,根本不愿意随他学习,也不相信万俟墨的话。 “要死了么?这感觉。”力量被体内的恶魔抽干,充满身体的力量变成了一种叫疲弱的感觉,艾文心想,“真的要死了。” 山贼看到艾文绷带下的血红色手臂和愈合的伤口时,也是一惊,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恶魔之手,还以为是艾文在蓄力使出的什么炁法,观察后才反应过来艾文是处在虚弱痛苦的状态,刚拔起斩炎刀,却看到艾文突然抬头,紧接着一个对视,艾文双目里释放的黑洞一般的赤炁立即让自己内心产生无限恐惧。就这僵硬不动的一瞬间,艾文冲过来直拳打到眉心,斩炎刀受到冲击飞到天上,这一拳带着尸体冲击到路对面那块巨石上,冲击力震碎尸体的脑壳,也将巨石冲成了碎片,这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的瞬移,带起的强风,让空中的斩炎刀跟着飞了过来。 就在将要失去意识,被恶魔吞噬的前一刻,斩炎落在艾文身后。听到声音,艾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因痛苦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除了用控炁调节身体来对抗体内的恶魔,还可以借助斩炎刀的离龙原炁来抑制恶魔之力,这是艾文努力要想起的,像是没想起,却又像是想起了。艾文想集中意志控制身体转身,却丝毫感觉不到周边事物,背后的斩炎刀受到赤炁的刺激也自动释放出黄色原炁,不知身体有没有转动,手像是在用力挥着,却又什么都摸不到,就又像是没有挥。 第五章 后生双炁先尊畏,有勇与智无限雷 视线逐渐模糊,忽明忽暗,能看清的范围一点点缩小,思维没了分支,好像只剩下了沿着一个思路不断延伸的能力。最后能记起的画面像是自己的左手变回了正常状态,只是被埋在了碎石和血泊中,沾染的血迹和缓缓流出的黑血,又好像是没恢复正常。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会,直到没了视线,眼前只剩漆黑一片,趴在地上的艾文,才低下了头。像是昏过去了,呼吸分外匀称又不如说是睡过去了。 成群的混混和酒鬼走在城南街头,看见一道道蓝雷从怡妖楼飞出,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便又消失,三两次如此之景,都在一瞬间发生又消失,让人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感觉更像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本以为刚刚的嘲讽和对雷劈的免疫能让犀精安静一会,那犀精却只撇了撇嘴便又无脑般地双手捶地,唤出两股褐色的炁从墨老的双脚窜出,在六条环绕炁轨迹的内部,紧紧缚住了墨老下半身,墨老一惊,惊讶犀精的实力无可窥测。 单从雷劈的威力与形态来看,犀精的雷法可谓强的离谱,现在又灵活用出山法来限制免疫雷法的自己。犀精趁着思索的空档又化成一道浊雷闪到了自己面前,或者说从天而降的一道雷变成了犀精。从墨老的神情看,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想要夸赞对方几句。这个空档又被抓住,肩上的界符被轻易的揭下,丝毫不顾及环绕炁的保护,即便是被穿过了身体,墨绿与莹蓝相接,然后莹蓝被墨绿穿透,体内的炁法被打乱,犀精也只是稍稍要紧了牙,样子看上去与其说疼痛,更像是将要释放怨怒。墨老的双臂紧接着又被犀精的巨手锁住,然后偏偏那张混杂了各种表情的脸被犀角猛地一撞。 雷法速度太快了,墨老正脸吃了一顶,远处看去,头拉起上身,上身又带起双腿,双腿连同附在腿上的土泥,从地板上被硬生生一下拔起,横飞了十多米,环绕炁虽然没乱轨迹,但跟着身体飞离的时间却稍有延迟。斗篷未听指令也裹住了墨老,减缓身体即将受到的撞击,撞到三楼的栏杆上才刹住了横向的速度。 墨老在空中下落时去才反应过来,运炁浮在空中,然后飘到犀精的头顶,让犀精不得不抬起头来才能看到自己。挨了一下犀角,虽然肉体遭到重创,但并未影响运炁,对于墨老来说就是战斗力未减丝毫。斗篷里还剩一张界符,而对方会两种炁法,便没再抽出来用。而刚刚犀精轻易使出雷移来快速接近自己,虽然通过雷劈之强并不值得怀疑对方是否会雷移,但还是忍不住称赞道:“真是后生可畏。”不过正如墨老的判断,犀精可听不懂,反倒被激怒了,是那种得意刚刚建立却又受到嘲弄的怒,更准确点,是看到了墨老的妒人实力后偏偏要竭尽全力击垮墨老的那股顽劣和振奋。 墨老的脸颊上流过来自额头的汗,视线从犀精移向身遭的六股环绕炁,眼里分明流出些紧张。不知是因犀精的雷法太强,还是因为年老后对战斗感觉的生疏。明明遇上了强敌,却丝毫燃不起热情,看着一头成精之兽在自己面前热血沸腾,心里划过一句,“可能是老了吧…”可又紧接着响起一个声音,“瞎几把扯!老子可是斗志高昂呢!” 犀精听罢,瞪着睁不大的双目,双手不断凝聚雷炁,化成一道道小雷劈,掷向飘在空中的墨老。墨老二话不说,直接抽一股环绕炁幻化为风盾包住自己,不断抵挡犀精的远程雷击。以环绕炁作为主要驱动的墨老,每次战斗只能唤出八股,而现在随手用来施展防御型炁法,并非慌张,而是愤怒或者自信,更准确点,是偏偏要赢得你无话可说的那股傲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施展防御炁法的墨老毕竟处在劣势,使用环绕炁来无限招架也是合情合理。风盾无懈可击,墨老在盾中盘坐着,随着雷劈的击打而跟着盾四处弹移,雷击的密度和频率不断升级,慢慢有了种墨老穿梭于枪林弹雨的感觉,小雷劈像是扫射一般,一直锁定着被打来打去的铁皮包裹一般的墨老,怡妖楼的天花板和三面围墙不知不觉已经被射穿了近百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墨老的风盾不可能被这种程度的雷劈打破,犀精不可能有取之不尽的雷炁,只要静候时机,早晚会露出破绽,那时候便轮到自己反击了,墨老这样想着。 话说回来也真是怪事,一个不懂人话的小精,居然修会两种炁法,与自己素不相识,偏偏又大费周折针对自己。虽是双修炁法,现在又一直只用雷击打这个盾,像刚才一样使用山法破盾并非难事。炁法修炼到随意使用雷移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风盾对更偏物理性的山法攻击的防御效果不强才对,只要使用稍强的山法进行类似的攻击,便有可能破盾。可犀精却毫无施展山法的意思,更没有觉得自己会有筋疲力尽的那一刻。而能够使用山法束缚再接雷移的连招,又表明犀精应该也能想到墨老所说的方法和情况。 单方面的压制虽然令躲在风盾里的墨老难以喘息,可墨老还是在弹移之外强行控炁来矫正自己移动的方向和距离,这样僵持近一刻钟,于是便发现不断重复的雷击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律,或者说有着什么别的目的……是很明显的目的,犀精一边用雷击限制墨老的移动,一边想办法接近墨老。“哈,”傲慢的声音从墨老口中发出,虽然并没有回音,却响在听者心里久久未息,“肯定是山法修行不够,距离太远无法用山法破盾。”犀精并未回应,雷击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像是要等墨老主动出击。墨老便趁机调整自己和犀精的距离,不过即使知道了要保持距离,也还是不可胡乱反击,毕竟不知道具体的山炁施法范围,也不知为何犀精不用雷移来突进。 刚才能轻易的使出雷移,一刻钟足够用来恢复再用了,况且位移型的炁法法术只要掌握了,就不会消耗很多的炁,故而犀精是有意不用,没想到这犀精还担心墨老有没有留一手。节奏虽然放慢,但雷击的威力半点不减,明显不是因为雷炁将尽而减缓进攻,如此消耗雷炁,却不露丝毫疲惫,犀精眼中的斗志也不减反增,雷炁多到如此地步。让墨老不禁想起某位友人,又不禁担心起来。 因联想起友人而自然顺着这条思路解释发生的一切,让墨老有了一种细思极恐之感。墨老脸上的傲慢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斗志。明明实力碾压,还偏偏想挫败犀精的斗志,以师尊先辈的身份来教诲所谓的可造之材,忽的想起那句艾柏瑟的名言:“狗屁!” 墨老连抽了四股环绕炁,剩的一股收回到丹田,熄了风盾,踏空走位,躲开最后的几矛雷劈。犀精见状也来者不拒,停止了投掷雷击,双拳紧握,分别缠绕一股极纯的莹蓝雷炁,也跳至空中迎上墨老。 第六章 如天台上抚柔琴,怡妖院里刃顽犀 不知何时,夜空中挂起了半轮斜月,给人不圆满和断裂的感觉。城南街的繁华夹杂衰败之感不光来自熙攘来往不断的城民,更多是来自满街未曾卸下的装饰,那是之前过节时各楼各院积极装扮上的。一个月过去了,却大都没有卸下。昏黄却表示喜庆的烛光依旧挂在店门两边,整条街除了几家将要被排挤倒闭的楼院没蜡可烧外,没一家愿意先取下代表财力和兴盛的灯笼。除了烛灯,还有窗前门边摆放的各种冬春之交才开的花,不过现在大都只剩下了瓷盆和土。再有就是各家牌匾全都打扫得崭新,有的干脆直接换了新的门匾,而现在不论是新换的还是打理的,都已没有节日当天那种刺眼的亮丽了。 于是一走进这条街,就能感受并沾染其中散漫的颓靡。 这繁华尽入人目,但其中的衰败,几乎和繁华一样惹眼,却无人在意,而繁华也是如此。 怡妖院位于城南街的中心,坐落街东,隔街相望的便是倾财院和如天楼,他们并称为城南三似家,不过称号大都是由赌徒和酒鬼传开的。三似家几乎日日人满为患,城南街的各种奇闻异事也大都发生于此。 现在就有一场激斗把怡妖院作为了场地,圆柱状的楼型和人犀相斗的场面让人联想起某个知名的角斗场,在黄烛和红幅的映衬下,又给人一种大闹婚礼现场之感。 和往日不同,常出事端的倾财院和如天楼今天却少有的没人闹事,虽然喧闹,却比前几天要安静。如天楼楼如其名,从门前看方锥形的高楼直通天际,二到顶楼的窗台都有栏杆保护,顶楼是五楼,全是卧室,专供喝酒的地方便是一楼的大厅。还未进门便能听闻激荡的琴声,步入楼里,一座高台于大厅中央拔地而起,挑动人心的音乐便出自台上一位女子之手。在一楼辨不清高台的高度,却能看出,或者说听出女子的美丽,虽然无法细赏,但皎净的肤色和隔着衣裙的身姿便完胜人心。 大厅里的酒鬼谈论着几天前满莫下令加固监狱围墙的事,有人说是因为抓捕了一名联合政府通缉的一级重犯,也有人说是因为新来的琴师太美,有的犯人想要越狱来如天楼,还有一些人说什么那个重犯就是如天楼新来的一位酒保抓住的,也有的说着说着吵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谈到了谁喝的少这件事上。 “明明再过四天就十五了。”坐在二楼的少年,望着夜空中那半轮并不令人满意的月亮,举着酒杯有些痴迷地说道。 “那边问题很大。”痴迷于半月的少年才回过神,对面一团黑影在月色下反倒显得分外美丽,黑影化成一位身着武士盔甲的男子,坐在了座位上,看了看少年,拿起桌上的酒杯示意北面,然后一饮而尽。 少年又抬头望着,抿了一口酒,没说一句话。 倾财院今天远不比往常热闹,并非人少,恰恰多了几番但还是吵不起来。没人敢大声叫骂,全都在关注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新面孔。那人身着燕尾礼服,深黑又显些暗蓝,礼帽不正却也不偏戴在头上,不多却也不少恰好遮住双眼,让围观者只能看见脸颊后的微微发卷的络腮胡。 “师父,就是那个倚在座位上的人。”一个中年男子气冲冲地指着新面孔的络腮胡说,语气里透出点恭敬的意思。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子输了钱才找来了师父挽回场子,那输钱男子没人认得,不过来的这位师父可是倾财院的赌圣。 即便这样也没人起哄,因为那络腮胡刚刚把这里的赌王、赌神、赌霸赢了一个遍,况且络腮胡赢的所有筹码,都是身后那个大富豪收起来的。大富豪不经常来,赌徒们却都认得出,一是因为他在倾财院输的钱是排榜第一的,不过现在可没人再嘲讽他了,因为他布袋里装的筹码,都是从名声最大的人手里赢来的;二是他嘴角有一颗黑痣实在扎眼,仅凭那颗痣,即便隔上了十几年再见面也能认得出。 现在那富豪正盯着赌圣所带的筹码,像是在数,观者的猜想当即得到了验证,富豪下了等量于赌徒全部筹码的注,又是想一局定胜负。 见那赌圣坐稳在对面,络腮胡才离开靠背,缓缓前倾了些许,说:“发牌吧。” 如闻一声令下,荷官将手里的牌飞速下发,两人拿起各自的牌,不知络腮胡的嘴角是否微微翘起了些,只见那位赌圣看着手牌,眼里满是镇定,额上,却滑下了几滴汗。 空中相遇之前,犀精将右手凝聚的雷炁化成雷鞭甩了出去,墨老便把一股环绕炁化成飓风凝在手上,蓝绿相撞,不仅抵了一鞭,飓风还沿着雷鞭旋转吞噬。此刻犀精反应过来墨老剩下的那三股变化莫测的炁,靠一手纯雷无法应付,便在近身前一刻使出雷移闪到了地面。墨老扑空之后,放手松了那股飓风,双手合十瞬间消耗了一股环绕炁,再转身,面前已经是刚刚落地的犀精了。 犀精体内的热血,早没了刚刚占优时那般沸腾,但心底的那么一丝不甘,偏偏挣扎得厉害。眼看着上空那条莹蓝雷鞭一点点没了色彩,又添了一丝急躁。便双手捶地,又使山法想再次缚住墨老。可墨老落地后全身上下忽虚忽实、亦真亦假,斗篷无风自摆,发须无风自乱,两步飘晃,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不断捶地施法的犀精面前,山法唤起的土涡没有一次缠住墨老,都停在原地化成了一道道石柱。又是晃了两晃,犀精后背感到来自风法的炁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转身怒锤。 再抬头时,墨老正一脚踏在自己背上。此时犀精已被自己召唤的山缚柱围了起来,惊愕之余,恼怒之时,墨老另一脚再踏,跳到了犀精对面,倍感羞辱的犀精想聚起两道浊雷直接雷移到墨老面前将他劈死,已经感到了无限的炁力充盈着身体,可偏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墨老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仅剩的一股环绕炁围着墨老急速变幻,生出一阵阵疾风,这才觉出背上多了一张符咒。 阵阵疾风触界而息,最后那股环绕炁幻化成了八条风刃,悬在墨老身后,摆出一道八荒极阵,“诛”字话音一落,斗篷乘风而起,像是墨老在凛凛生风,八条风刃应声也斩向静止不动的犀精,沿途生风溢炁,墨绿之色在空出摆出一道道螺旋,不待一刻就又消散无踪。 犀精身虽难动,但眼里却看见自己的命限一刻不停地随风而来。 风拂身而后息,身卸九而未离。风刃斩过,也将犀精身遭的石柱雕琢了一番,犀精已死,被大卸八块的身子被土柱支住,没有一块落地,只有几股红血从看似完好的皮肤中流出。 一想到虔婆那一脸委屈相,就不忍把这里弄脏,墨老这样想着,又补了一句说:“虽然还是很乱。” 络腮胡又倚回了靠背,富豪咧开嘴贪婪地收起了桌上的所有筹码,坐在对面的那个赌圣手里攥烂了那几张本就很烂的牌,眼睛瞪着对面那一脸络腮胡,一句话也说不出,想要咽口水,嘴里却干巴巴的,好像水都从额上溜走了一般,攥着的手开始发颤,手里的牌变湿,才发现水不单单可以变成汗。 武士觉得刚喝下的那杯酒有点辣,便低着头,望月少年突然开口:“为什么月亮只有十五才圆呢?”武士抬起头来看着少年,因黑炁在头冠下弥漫,武士的表情无法看清,但想必是一脸疑惑。 第七章 半轮残月愁煞人,不知情欢何处寻 今晚的怡妖院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闭,那些常客见到此景,都是门也不推地摇头离开,有的转身到了对面两家消费,也有的叹气走进了幽暗的小巷。 身在人间,却不能品位人间独有的乐趣,难免让人心生遗憾。 怡妖院被包下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少罢了,名门庆寿、官员相贺甚至两个月前围剿金吞的前一夜,军队还包了一夜。 只是墨老不住在避风城,不知道罢了。 如果现在走进怡妖院,虽品不到渴望中的乐趣,但一定会惊叹眼前的巨型雕塑。 结界内没了异样的炁,墨老便收起结界,看着四周的碎砖烂瓦和破木断幅,有那么一丢丢愧疚,说一丢丢是因为心里更多的是担心。 这担心在犀精死后变得更加肯定,修炁者死后,魂魄或者说思想,会即刻被引魂者带到冥府,思想的附属炁,也会立即于现实消散,回归于魂魄。 而犀精死时,雷炁的消散时间不对,造成致命伤瞬间夺走性命的是最后两刃,但雷炁在前六斩进行时就渐渐飘散了。 故而一切也得到了解释,心存担忧的同时多了一份坦然。 那位友人叫做步六孤武,同自己一样肩负完成符石百年封印的任务,他所负责的符震,便是能提供无限雷炁的宝具,这雷炁来自符震中八魔魂之一的慢魂。 很明显对方是冲着符泽来的,那是墨老所负责封印的符石,符泽封印在茂提莫多山上。封印的具体地点只有封印者自己知道,所以今晚这一战不过是消耗罢了,也不必多虑什么调虎离山。 尽管心里明白艾柏瑟的斩炎也能保护好艾文和女儿,还是觉得怪怪的。 明天才是决战,因为他们只有杀死封印者,也就是墨老,解除对符石的封印,才能让符石倾泻魂炁,然后通过魂炁找到封印地点。 这种伎俩本应早早看穿,墨老知道对方的实力,能打败和自己同等水平的步六孤武,也就意味着自己也会被打败。但还是心存一些侥幸,五十年前不分伯仲,现在可未必呀。倒是有点懊悔一下用了七股环绕炁,一晚上肯定无法恢复到最佳状态,没法全力应付明天的战斗了。 里屋里跑出一团肥球,“喵”地一声打断了墨老的思索,像是让斗篷离开,却又在杂木堆里找了一处小坑盘卧起来。 推开门后,半束月光照在身上,忽的脑袋里回响起刚才那句,“可能是老了吧…” 想着堡中的女儿,又不禁加快了步伐。 年节是的一月一日,是每年的开端。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每季所占月数不同,因年份和地点而异,凭联合政府所属的纪年组织根据年历历法来算,当然民间也有精通历法之人,故而分隔月份也不会出乱。 所以即便说是春夏之交,也不过才二月初,天气并未转热。 但是山腰已弥漫起了尸臭味,借着夜色的掩护,四五只食腐山妖缓缓拖运着几具尸体,只发出一点衣服摩擦石土的沙沙声,生怕惊醒别的妖兽,当然也没有吵醒趴在血泊里的少年。倒是搞得两只山妖围起了他,怀疑是不是睡死了。 被拖运的尸体上趴着几只小妖正贪婪地汲取营养,加速腐化了食物,但更浓的尸臭来自巢穴,那里有更多的幼崽正在进食,以及等待进食。 伏地听闻一阵急促的脚步,两只小山妖吓得跑回巢穴,只剩几只辨识出是人类脚步声的老山妖,知道他们不会被打断,便又继续拖运。 脚步急促而轻盈,乱中有序,急中带缓,出现的是一位少女。一袭莹绿色的披肩长发,配一张清秀小巧的脸,身着浅灰色的连衣长裙,非但不输夜色和月色,反倒在其映衬下显出绝人的美丽。窄长灰裙勾出的腿部轮廓和一对尚未长成的酥胸,又在美丽上添了几分迷人,月光下本就白嫩的肌肤更显得净洁。 女子叫万俟岚,是墨老的女儿,自然也是修炁者。 从艾文炁穴里不断泄出的魂炁,已经多到可以让山上的小岚觉出异常了。感知到赤炁的倾泻,小岚就一刻不停地赶来。 循着尸臭中弥漫的无主之炁望去,正是艾文倒在那片血石中,下意识喊了声“阿文”,便立即跑向艾文,毫不顾忌围着的两只山妖。 艾文昏睡中感觉自己枕在了什么东西上,漆黑里触到丝丝莹绿,一股清香在自己肺里回荡,喃喃说着,又有些娇喘的意思,只一个字,“岚…” 本就送了口气的小岚听到这个字,感到一阵安稳,通过嘴角流出的幸福两字能看出,是那种对自己后半生充满希望和信心的安稳。 旁边的山妖见状,才扭头离去。 小岚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俩食腐山妖,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 一米左右的身高,人形,全身赤裸呈灰蓝色,没有性征,椭圆形的脑袋被大嘴占去了一半还多,两个突兀的鼻孔像是脸上的孔洞,没有鼻梁和耳朵。能区别出个体的只有眼睛,眼眶的大小和瞳孔的颜色各不相同,没有眼白。因此想让面部发生变化,只能靠额上和脸颊的肌肉来完成。 明明只是一种食腐生物,可转身离开时,小岚分明从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失望。 心说:“为后代忧虑真是万物的共性。” 又看了看枕在膝上、不知嘀咕着些什么的艾文,把住左腕的脉搏,眼里的安稳变成了深情,呼了口气,却又撅起嘴,强行把深情变成了责怪,好像是听到他,在叫什么姐姐。 “先生本想留他一命,谁知遇上了几个山贼。”黑影武士毫不客气地回话。 “喔…”又抿一口,望月少年顿悟似地说,“问题大…是这个意思啊。” 第八章 人间乐趣人间品,花酒逐忧花酒馨 东北风里夹杂着淡淡花香,桃花迎着黯淡的月光泛出白色。 幽森宁静的山林里,早已没了腐烂和鲜血的味道。 这便是三界的代谢速度,除了植物可以靠太阳直接给予的能量来生存,再没别的物种老老实实地竞争资源了。所有默守陈规的生物,都走上了终点标志着灭绝的道路。竞争中,实力和头脑同样重要,依旧活跃于食物链的生物大都进化着身体,优化攻击或防御。而也有些生物则避开了竞争激烈的资源争夺,靠着进化来的智慧于夹缝中生存,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机会主义。 其中食腐妖便倾向后者的生存方式,靠着清理垃圾在世上站稳了脚。 三界内的生物千奇百怪,或朴实,或诡诈,亦或坚韧,亦或机变。其中兽人、人、人兽是人间灵长,灵长们集中了三界各种生物的各种特点,不知是学来的还是与生俱来的。 …… …… 正要把头埋在小岚锁骨下的艾文猛地抬起了头,挂在墙上的斩炎没有反应,一丝一毫异炁感觉不到,让皱眉的艾文有些纳闷。 洞口常年敞开,只有一块刻着“万俟堡”三个大字的匾挂在口上,用来提醒路人:此洞有人家居住。可能挂匾者也没想到其实有更重要的作用:因为要不是有通向此处的石阶,以及摆在洞口的石质圆桌,没人会注意到这还有个山洞。 主洞二十米深,五六米宽,洞底一尊南方天神像岿然盘坐,神像两旁有些厨具和一个灶台,灶台上还规整地摆着一个大葫芦和几盏酒盅。左边两个侧洞,分别是墨老和小岚的卧室,右边一个侧洞,是艾文的卧室,侧洞都没有门,故而稍稍调整一下角度就可以看到洞外。 随着主洞中央挂着的主灯被拉亮,一阵丁丁零零的碰撞声传来,清脆而沉重。 是墨老,装着四十二个金币的包囊被丢到地上,随意地丢,那股怪怪的感觉也得到了解释,上山时自然也看见了食腐山妖和碎石。 小岚顺着艾文的目光也看了看斩炎,才反应过来,搭在艾文肩上的双手开始用力,这次是真的想要推开艾文。艾文却有点犹豫,像是在对小岚说他不可能没看见。又有点慌张,或者说害怕,不过小岚没有害怕,倒是通过小腹上减弱的压迫感读出了艾文的紧张。 与两人所想不同,反倒和期望相符。昏黄的灯光被黯淡替代,主灯又熄了,艾文适应了好一会才能感到洞中的月光,可能是紧张地有些敏感了,倒觉得这月光比之前明快了不少,还照得唇下露出的虎牙尖分外冰冷。 …… 万俟岚感到了父亲的默许,兴奋又压过了刚才矛盾的情绪,占了上风。 可是艾文觉得那不仅仅是默许,更多的是宽恕、包容、原谅。原谅自己偷拿了金币去驱炁,原谅自己不相信墨老,不听墨老的警告,原谅自己和小岚的关系,若是墨老踏进这侧洞,自己和小岚必是狼狈到天明。 如此想着,紧张消散而后微微生出的那么点感激却变了味儿,对小岚的愧疚也化成了一丝愤怒。凭什么被原谅!挨一顿打骂也不为过却偏偏被原谅了,显得墨老形象高大起来。 小岚看着艾文陷入了思索,表情甚是忧伤。一只手从肩上滑到艾文腰部,另一只抚揉起自己小腹上的玩意儿,声音里带着一丝邪魅,“继续吗?”这才把艾文拉回来。 勾起的**盖过了之前的激动,恶魔之手伸进莹绿的长发里。闭眼,低头,寻着将嘴贴上了那片红唇,又好像红唇是被手野蛮地推过来的。手沿着长发拂过脖颈和弯成柔弓的背部,停在腰下。头也绕过下巴埋进了那对尚未成型的双峰里,想要占尽那勾魂迷人的体香。 小岚对此从未有过抵触,她把这视作爱的一部分,她知道艾文爱自己,也知道自己爱艾文,深深地爱着,胜过爱自己的父亲。 …… 修炁者的真正结姻并非易事,双方需要获得来自家族长辈的许可印记,然后在爱神像前,用炁激发并连接印记,许可印记便升为连理印。连理印者会受到来自爱神浪沫的祝福,可以互相接收对方的某些信号,感应对方体内的异常,还可以接纳对方的魂炁,有助于副修炁法。同时也会受到浪沫的诅咒:背叛者将遭受天诛。 千百年来,修炁者本就是少数,炁者联姻自然十分困难。七八十年前,因为选拔八隐,修炁者开始增多。然后五十年前大败魔魂,凡人,或者说人间灵长们,才正式了解到修炁者,不过也只是稍稍了解而已。故而从未有人知道,天诛是什么。 …… 墨老走出洞来时,脸有些泛红,手里多了个葫芦,飘出阵阵酒香。 躺上一棵桃树,又举起葫芦喝了一大口,才觉得依旧挂在天上的那半盘斜月,有些扎眼,刚刚张开嘴想要埋怨几句什么,还没说出口,只见那半月,又被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云,缓缓挡住了。 想要埋怨的话硬生生成了叹息,又独自喝起酒来,没了月光,墨老和桃树被完全吞没在了夜色里,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定会心生怜悯,不免感伤,想要上前安慰几句。 …… 如天楼不比其他两家通宵营业,最晚最晚只到丑时。许多醉鬼喝傻后会上楼寻死,相邻楼层由五十个台阶连通,每阶都有十寸之高。醉鬼们爬十五米的台阶上了二楼,却发现窗台都被围栏挡着,便又上三楼,再上四楼,最后终于累趴在了五楼的床上。这样,如天楼老板就可以多收一份住宿费。 现在就有那么一群喝傻了的,正爬着楼梯。 一边爬楼还一边抱怨,抱怨刚才那层窗台都被围上了栏杆,时不时骂出几句脏话。 大厅里剩的人不少也不多,不多是没有几个时辰前多,不少是没有平日里此时少。但都不放下手里的樽杯,没人愿第一个趴睡在桌上,或者清醒着离开,让人怀疑是溜走去呕吐,来如天楼的目的就是要体会大醉的滋味啊。 唯独一个浓妆下皱肉遍布脸上,灰黑色的头发明明扎了起来,却依旧蓬松的老妇分外清醒,好像杯里盛的是白水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边喝还边看着那些爬楼的醉鬼咧嘴笑。 新来的那个酒保认出了此人,她是怡妖院的牙婆,最近常常来此喝酒,每次都是快打烊时才来,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那酒保看上去十七八岁,一头白发虽短,却利落潇洒,一张脸清秀凌厉,棱角分明,白嫩的肌肤却透露硬朗,浅浅的眉角微微翘起搭配着一双清明而怠惰的眼,又让人心生浪漫。 酒保和琴师是一起来如天楼的,听大厅里的人谈论,好像是一对情侣,因为想要出海,从内陆来到了避风城,可惜因酒鬼挑事而打翻了大厅一角的天价花瓶,这才被迫留了下来卖艺卖力。 快打烊了,但是看上去清醒的酒徒们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白发清明的眼珠自然也看出了异常,向前台的调酒师示意了一番,那调酒师却满不在意,好像在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丑时到了,琴师的玉手停住,才让人发觉刚刚空气中,原来飘荡着美妙。 那一脸皱肉的牙婆看着琴师,正想咧嘴,却被一下按到了桌子上,咧开的嘴马上呜呜地惊叫,清醒的五六个酒徒闻声立马站起身来,瞪着白发。 “都别动!”三个字从外表浪漫的少年嘴里吼出,震慑力更添一层,牙婆吓得不敢再叫,起身的酒徒也闻声而止,调酒师跌坐到地上,一脸惊讶,唯独琴女稳步下台,轻盈如燕。 白发和琴女对视后,润了一下嗓,还以为会再提一个声调,舔了一下嘴唇,却只发出一个音节。 “滚…” 第九章 从来野心是霸王,半点民意向不得 艾文是被小岚叫醒的,醒的时候已经基本痊愈,没有丝毫疲惫。 “父亲找你。”说着,小岚把一盘炒好的虾仁放在了床头的桌上。 虽然港口被牛头部落占领了,但是对灵长们来说,可没有钱弄不来的东西,更何况食材呢。 虾仁个个大如水饺,一段段圆鼓鼓的膏肉相接相连,分明圆润却好似带着棱角,便显得与手捏的面有几分相像,柔嫩的浅白里透着丝丝淡红,那是肥美和新鲜的象征。没人不知道油锅里清炒的肥肉只尝一下就腻得要死,但是真当这满满一盘端到了面前时,却也没人不愿挑出一只来狠狠咬上一口。 二月早晨的冷清,让盘上升起的蒸蒸热气诱惑力十足。 但艾文只是愣在床上,想到要见墨老时,心里非但激动不起来,甚至有些……大概是同情? 乖顺的女儿和顽劣的义子在自己下山时……墨老昨晚是如何克制自己拉灭灯的呢。 如此想着,不禁脑海里出现了那两个词汇,“爱和烦恼”,也不知如何联想到的,就是觉得有几分搭。 虎牙从嘴角露出,“我这就去”,穿好衣裤后,顺手抓了一把虾仁塞进嘴里,下床走了出去。 花香和酒香扑鼻而来,映入眼的却是一幅凄美。 …… 满头花白的老叟瘫软在石阶上,一手握着酒葫芦,一手搓着白须,眉头分明还没有皱却莫名挤出那个川字。面色神似那几片落在地上的花瓣,微红却无醉感,落魄又带抖擞。 斗篷被压在身下,却好似挣扎着把酒葫芦按在地上。 艾文凑过去,刚想坐下。 “你走吧,”醺红的墨老吐出一股酒气,不给艾文开口的机会,“还真有脸见我,滚吧,万俟堡容不下你了。” 墨老想大喝一口酒,和斗篷争夺着有几分滑稽,让身旁正要蹲下的艾文有些尴尬。 再放下葫芦,抬手袖子擦了一下嘴,一口更浓的酒气从半张的嘴里升腾,艾文半蹲的姿势僵了好一会才又站直。 在洞口看着两人的小岚也傻了眼。 洞口上写着万俟堡三个大字的匾,在煦日和风下显得和这三人格格不入。 艾文心里已是五味杂陈,如陈醋打翻后飘出了酒香,又如引子熄了火散出硝烟味却勾起了莫名的食欲。 明明昨晚默许,却在今早生气了。 可能年近七十的老头昨晚喝多了? 是因为小岚才赶走自己,还是说在生气自己偷偷动了他的宝贝金币? …… “爸,你要赶阿文走,我也走!”小岚冲过来对着瘫在石阶上的墨老大吼,语气里有股刁蛮,却透着决绝。 “臭小子早就想走了!你以为他下山驱炁是单纯想要一把自己的武器?”醉意分明写在脸上,夹带着酒气的话却字字有力,毫不含糊。 小岚满腔的愤怒一下就被削去了大半,下意识看了一眼艾文。 艾文没敢迎上那目光,“我不确定你会跟我走,”话一出口,有些后悔,没顿几秒,像是怕万俟岚反驳什么,便又如实开口,“毕竟这是你家。而且,我也准备得不够充分,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墨老抬了下葫芦,又重重地砸在地上,打断了艾文的解释。如此这般强横,像是恢复了年轻时的傲气,立竿见影般地威慑到了口中那个臭小子。 太阳躲进了一朵云里,周围的树,叶,花,石壁,石阶全都暗了下来,尤其那块匾更是黯淡无光。 小岚想说脏话,但忍住了,也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来说这件事。转过来又对着墨老开口说道:“我和他走。”尖尖的声音里流露出任性和强横,来自家族骨子里的强横。 本以为此话一出,墨老会一脸惊愕。 小岚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因为还有百年封印,那个最少也要两代人才能完成的封印。 墨老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走呢。 偏偏墨老充耳不闻,压住斗篷,抬手又喝了口酒,挥了挥手。 语气里没有丝毫严厉,只流出满满的认真和几分沧桑。 “都滚吧。” 太阳从云里走出来,墨老遮了一下脸,擦了一下嘴,顺手也揉了一下眼。 一阵微风拂过,却夹杂着几片和季节不符的枯叶。 …… 当初艾文并不相信吝啬贪财的墨老,什么修炁控炁来抑制恶魔之手,什么小岚需要帮手来完成封印。 但是小岚相信啊! 小岚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被父亲赶出家门,难道艾文是对的?难道百年封印不是真的吗? 明明只需再多想那么一步,可心里却被激起的怒气占满了,赶走了刚刚的惊讶。 艾文对这回答,也深感意外。 莫名其妙就被赶走了,连同小岚也一起,可能自己偷拿金币真的是触到墨老的底线了吧?愧疚之后,比小岚多想到了那一步,察觉出了那份奇怪,斟酌了几番却说。 “如果要走,也最后吃一次饭吧。” 话刚出口,空气里已充盈了尴尬,没沾酒的艾文,不知怎的脸有些泛红。 “你丫的!听不懂老子说话?老子让你滚!” 墨老起身,想要拿葫芦打艾文,刚举过头顶,就被斗篷拦住,打到了地上。 酒葫芦沿着石阶滚了下去,停在了一棵桃树下,里面的酒也洒了一路。 “现在就走!”看着低头正等着挨打的艾文,墨老平静地加上一句,却依旧是用感叹号结束。 如果是单单听艾文的话,小岚一定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现在,止不住的却是眼里的泪。 …… “为什么最后一顿饭都不能吃?”小岚用了“能”字,她也意识到父亲的反常,“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我们离开?” 艾文脸上的红晕退去,抬头对站起来的墨老说:“也许我们能帮到忙也说不定。” “真是,笑话!”墨老苦笑,心想自己真是不会对付小孩。那笑里夹杂着无奈和委屈,却统统被一脸沧桑盖了过去,没人看得出来。 …… …… 避风城城府里,正上着早政,是一种每早聚集主要干部,一起讨论并处理城中政务的制度。听老一辈讲,这一制度是学自东方漠原大陆的某一王朝。 今日的早政不同于往常,谈及近期的情况和要攻打牛头部落的策略时,大部分议员对相佐的无作为感到不满。出现了要求新相满莫下台的一批干部,忍耐了两个月的不满终于在今天爆发。 城主安杰农只好勒除了满莫的职位,可干部们依旧不满意,要求把满莫逐出避风城,原因是满莫身为城府官员,却不注意形象。 安杰农当然也知道议员们的意思,满莫到城南街去消费过,这事恐怕也只有城民不知道了。 这也是满莫在任时,没整治城南街的原因。 政绩不佳,罪当勒职。不过仅仅因为形象一事,就逐出避风城,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但众官员对他的不满也不是一朝一夕积攒起来的,不逐出城又难平民愤。真是左右为难。 安杰农一脸犹豫,看了看站在一旁,刚刚被勒职的满莫。本以为会是一脸汗水,羞愧难当,不敢直面众议员的样子。 谁敢想,如此情况下,满莫依旧昂着脑袋,站在相佐位上,俯瞰众官,脸上没有一丁点的紧张,还对着众人嗤了下鼻,嘴里分明说着一个“哼”字! 正看得安杰农一脸佩服时,满莫忽的转头看向自己。安杰农下意识地扭头避开,因为清晰记得满莫脸上有个什么东西很是扎眼。 这时,城府的禁军主管却走进了政堂,拔出佩剑,二话不说砍翻了一个正吼着“驱逐”的干部,鲜血从胸膛里喷涌而出,呲红了主管半边脸。 主管却若无其事,举起剑吼了一句:“城主满莫当立,谁敢不从!” 顿时,政堂寂然无声,恰如豆子下入油锅后正噼里啪啦,却被猛地盖上了盖。 突如其来的政变让佩服变成了惊恐,又下意识地看向满莫,本想思考如何保命,脑子却被那扎眼的玩意给占满了。 不由得想埋怨几句嘴角那颗黑痣。 第十章 墨云染天将风雨,不知今晚月几圆 拨开桃树枝,随风拂过匾下。 万俟堡前,石台阶上。身材魁梧的老头和过完年节才十六岁的少年,正在石桌上掰手腕。 老头是八隐之一,是打败过魔魂的男人。 纹路明显的糙手和裹着绷带的小手,握在了一起。 这是墨老和艾文间的第一千次对决。每当艾文要擅自决定什么,墨老都会用这个方法来教训艾文。这次也一样,墨老赢了艾文就得服从命令离开万俟堡,若是艾文赢了,就可以留下来“帮忙”。 自艾文了解墨老后,两人就一直不和,艾文对墨老的吝啬十分在意,而墨老也对艾文的自负和冲动不满。 “世上没有奇迹,就算有,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观战的小岚,听得一肚子憋屈,又感到阵阵悲凉和失望。想要反驳,却没有依据。却听到一个声音说:“家父老了。” 艾文直视墨老,不服两个大字恶狠狠地写在了脸上,尽管自己从没赢过。 “加油……”小岚犹豫着,还是说了出口。 恶魔之手的怪力虽强,但是和墨老掰手腕即便使尽了力气,也难动摇他丝毫。 这可以用墨老的土属性身体来解释,土属修炁者身体和内脏都很结实,再加上墨老修炼的风法,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调和身体,故而墨老的体力和反应并没有因衰老而削弱,相比于同龄人,墨老的状态根本就可以用怪物一词来形容。 不知是艾文觉得墨老虚弱,还是心底那股好强,反正没有丝毫犹豫,接了这一战。 对墨老而言,如此说服艾文,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了。 小岚的手从摆正的两人手上拿开,艾文便猛地发力,展开了攻势。 埋头,右手的肌肉紧绷,手臂上的绷带都给勒紧了,闭眼,放在腿上的左手也被带的用起劲儿来。 墨老只一脸镇定,一副防守模样。也看不出墨老用没用力,只知道右手未动分毫。 仿佛抵住艾文的进攻,毫不费力一样,静静看着憋红了脸的艾文。那通红脸色背后,是一颗了解到形势的严峻,但依然想要帮助自己的心。 有那么一丝欣赏在墨老的脑袋里一闪而过,这欣赏所带来的动摇却没起丁点作用。 “你是永远也赢不了老子的。”话音一落,胜负即分。 没有奇迹,再一次,艾文输了。 艾文再抬头时,墨老已经走进了洞里。自己还是太弱了,没有资格帮墨老,毕竟是身为八隐之一,五十年前拯救了人间的英雄。英雄对自己正眼都不瞧一下,赢了就不再多言,自卑下那股自尊如暴涨的气球撑破了身体。没敢说一句话,便一刻不留地冲下山去。 “阿文!”小岚想跟上去,却被洞里走出来的墨老拉住了。 本想冲着拉自己的人大吼一番,偏偏那人拿着的东西,让自己又不知道要吼什么了。 墨老手里的斩炎刀和包囊,让小岚恢复了理性。 父亲这样做是在保护自己,虽然有些不信任自己跟艾文的能力,但毕竟父亲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自己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指责他。 …… …… 艾文低头跑着,墨老走进洞里那股羞辱到现在都让自己抬不起头。 为什么自己赢不了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头?为什么自己会被哥哥托付给这个老头?为什么墨老身为八隐,却没能阻止十年前那场屠杀?为什么全村偏偏只有自己被救活?又为什么明明已经失去了母亲,哥哥还要弃自己而去? 多少年的为什么,从来没有答案。墨老对十年前的屠村只字不提,就算自己问起,也闭口不谈。缠绕自己多年的疑问,都指向一个知道却不说的人,自己当然对那人提不起半点的好感。 这种狂热和愤怒的状态,让不擅控炁的艾文分外疲惫,一路狂奔的同时,大量的体力和炁无端地流失掉了。 艾文需要休息,恰好停在了昨日自己战斗的地方,倚在了那棵倒下的梧桐旁,眼里还不断泛出无法制止的炁。 看着一地碎石,鲜血的味道已经飘散无几,尸体也早已没了踪影。 正想着食腐妖的效率之高,却看到远处正走来一男一女。 男子在前,低头上山,女子紧跟,有些疲倦,两人大概走了很长时间。 艾文正想躲,却被叫住了。 “嘿!小哥,这是茂提莫多山吗?”清脆里混杂疲惫的声音,来自男子身后。 男子一头蓝色短发,惊异两字从他脸上闪过,头稍稍一扭,眼神里的责怪指向身后的女子,显然是在怪女子多话。 刚才的问话给人调皮的印象,有点打发无聊的意思。从城里上山,怎会走到这还确认山名,这样问路,显然是在抱怨走的路长。 艾文不必再躲,打量起了二人。 男子的短发简单利索,天赐的蓝色在风拂之下有种浪感,长眉下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冷漠和高傲,流出一种无比自然的杀意,仿佛取人性命是件随时可以办到的事。均匀的气息从鼻中流露,根本看不出疲惫,两片薄唇让此人显得格外无情。身着亮白长袍,腰佩一把蓝色刀鞘、白色刀柄的打刀。这身刀客装扮,没有任何多余之感。 女子红色长发,束成马尾垂到腰间,刘海分到两侧,只露出雪白额头的中间部分。出自鼻根的眉毛伸到刘海后面,微长的杏眼配上双眼皮,不大不小,不窄不长,宛如小巧的艺术品一般,不但美丽还十分精致。相比于一般女子,鼻梁有些高挺不搭,有一丝傲气像是被男子传染了一般。樱桃小嘴倒是和刚才的调皮相符,也着亮白长袍,但比男子的要窄瘦些,尤其腰部的紧身和上下的宽松结合起来,灵动而轻盈,放松又警觉。 肤白貌美本让人想入非非,但背上一把黑柄无鞘、绯红刀背的野太刀和腰间那把穿甲长佩剑,又把人拉回了现实。 两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应该是都来自某一剑馆。 见艾文没有答话还打量自己,女子沉默着看向男子。 艾文和男子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女子,“你们是什么人?上山做什么?”说着还有些激动,刚才心里的不解和两人的刀客打扮,让赤炁成股地从眼里流出,飘散到空中。 男子正犹豫着是否回答时,感到了艾文泄出的杀意。 女子下意识握住剑柄,“我们是……” 还没说完就被男子用手势打断,“这人有恶魔之手。” 女子愣住,盯着那条缠上了绷带的右臂。 …… …… “当然是先上山,否则可不好让那家伙信服。”少年坐在城主的椅子上,一手握着刀,另一手把玩着一颗脑袋。 刀是黑鞘黑柄、白纹白缨的太刀。 脑袋是瞪大双眼的安杰农。 “我也觉得,听说安杰农每月给他发根金条,这样正好还可以搜刮来。”说着嘴角的黑痣也跟着上扬起来。 “收买禁军不是没用光么,符兑还没到手,就已经这样了吗……”少年如此说着,眼睛却和安杰农的大眼相对。 “钱又不怕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满莫扬了扬眉,示意着少年手上那东西,“今天不就省了很多麻烦不是?” 少年点点头,“也是。” 把脑袋放到了桌上,然后堆积木一样摆弄安杰农的表情,道:“挑几个吧,巳时了,该上山了。”说着,安杰农的脑袋瞬间消失,又出现在了政堂一角,双眼已经合上,显得有些安详,跟摆在旁边的主管,表情一模一样。 满莫低头,“我这就去准备。” 政堂里只剩少年和堆在墙角的几颗人头,少年把刀横放在二郎腿上,嘀咕:“今晚的应该好点吧……” 第十一章 古今三界风不止,一阵息来一阵生 “在下龙月,不杀无名之辈。”说着,男子左手按刀,右手紧握刀柄。 如其名姓,人似卧龙蠢蠢欲动,刀若弦月凛凛生寒。 眼尾奇长的一双丹凤紧闭,助长了原本那股傲慢,杀意也半点不减。 不时吹来几阵徐风,但亮白长袍不受丝毫影响,依旧静静下垂。远观此人拔刀之架势,一动不动,连衣袍也静若山石,宛如一尊雕塑。但眉宇间泄出的汩汩杀炁,配上紧闭、却仍然写满傲慢的双目,又不禁让人心生敬畏,那种对英雄少年的实实在在的敬畏。 艾文扶树而立,并未答话,也不多言语。一颗虎牙咬死了下唇,紧盯着、紧盯着那双紧闭的眼。 好像艾文要它们睁开才报上名号,又像是那双眼给艾文带来了无限痛苦。 目中无人。 这是艾文的第一感觉,心里的愤怒如星星之火燎灭了原野,刹那间暴涨,因为这轻视让他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个起身后,头也不回走进洞里的老头。 一团赤炁聚满双眼,继而喷涌溅射,流散四方。 要撕碎眼前人的冲动早已占满了大脑,调炁控炁之法什么的,全都已经被挤了出去。 春季青绿色的背景上,有几处淡粉浅红作点缀,那是随风飘飞的桃杏花瓣,若是没有这几片花瓣,想必空气凝滞所带来的压迫感,早已让人窒息而死了。 两人于此对峙,不知是龙月的傲慢冷漠惹怒了艾文,还是艾文的恶魔之手激起了龙月的正义,也可能连这两人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就是要打!管他什么原由。 风止息、花落地,决斗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偏偏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根本就是挑衅的语气。 “在下龙月,不杀无名之辈。” …… …… 太阳在云中穿梭,阳光时断时续洒在山上。缓而有序的风从没间断,将春天的味道均匀地抹在山表。 万俟堡匾明暗交替变幻,酒气弥漫的洞前,不时被几阵清香净染。 松开了手,墨老干巴巴的嘴唇踌躇着,想要说些叮嘱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自隐居以来,基本从没什么人值得墨老关心,要不是封印需两代人完成,墨老才不会有眼前这个女儿。 小岚望着父亲张开又合上的嘴,好像知道墨老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肯定地直接回应“我明白”。 两人沉默良久,沉默得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过亲情。相视的目光里有伤心、有犹豫、有落魄、也有恨,唯独看不到一种叫爱的情感。 虽然无法责怪,但心里的不满依旧存在,没有办法消除。就这样沉默着,接过了斩炎和包囊。 斩炎很沉,感觉比昨晚重很多。 微颤的唇终于挤出了声音,“你们互相照顾,找到阿文的父亲,”说着,墨老澄澈的眼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浑浊,然后声音也颤了些,“让他练好乾法。” 本是父女别离,断肠之悲却根本于小岚神情里捕捉不到。 相比昨晚的默许,万俟岚更满意这直接说出的承认。先前的各种情感融在一起,竟成了幸福洋溢在脸上。刁蛮的女孩脸有些烫了,不知照顾两字后面的话有没有听清,也不知有没有过一遍大脑,就说:“我会的。” “……”看着小岚,浑浊又变回了澄澈,眼睛里透出复杂,包含一丝快乐,但更多的是惆怅,和失望。酝酿了很久,但还是想不出什么别的问法,“…你,爱他吗?” “当然,我们相爱。”答者不假思索,没有丝毫犹豫。 沉默,相视。 缓缓开口,上下唇分开发出干瘪的声音,又犹豫一番,说:“其实,老子一直很欣赏艾文,不论天赋还是禀性……” 小岚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手里的包囊响起一阵清脆。 “但是他跟老子不对脾气,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那是符兑的影响。” 符石会影响附近人的情感,尤其凡人和封印者。小岚隐约记得,点了点头。 “我理解,”小岚系好了包囊,一边转身一边说,“我得去追阿文了。” “等等!”近两米的墨老伸出手来,摸着小岚的脑袋,“嫁给艾文。” 墨绿的炁传到了小岚脑后,那幸福感久久不削,眉角扬着答道:“一定。”这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连落在地上沾了泥土的花瓣也泛起香味儿来。 不知是害羞还是怎的,拖着斩炎小跑起来。 刚走了没几步,就又停下来,声音尖尖的,却不乏温婉,“谢谢你,父亲。” …… 默默待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背影。视线模糊,但头脑清晰的老头,习惯性地搓着白须,几分惆怅在空气中漫开,和酒香一样。 “真的理解吗?” …… …… 话音一落,艾文哪还管他睁没睁眼,瞬间冲到龙月面前,身后梧桐上稀疏的叶子也被带的沙沙响起。 “师哥!”女子喊道。 睁眼,手从刀上拿开,双手抵住了艾文的冲拳。 艾文停在原地,龙月却因冲击力而倒退了五六米。一道扬尘,旋出了一条通道。 尘尚未出现下落的趋势,两人就同时跃向对方。 空中交手,艾文左拳被龙月双手推向外侧,龙月紧接俯身下冲,脚还没触地就肘击艾文腹部。 艾文也不敢硬挨这一下,借着左臂被推开的力顺势左闪,半边身子擦过了龙月的肘部。 落地急停,两人已交换了位置。艾文转身,一个马步站稳了脚,右手便从腰间弹冲出去。 龙月转身还没稳住下盘,但不乱方寸,又一次双手包住右拳,却是被硬生生抵到了胸口,左脚后撑。 刚刚稳住了身子,迎面又来一左拳,恶狠狠打到了龙月眼上,虽然未退半步,但腰间的刀却被上身带得一阵摇晃。 咬牙,发力推开了艾文。 这两回合徒手对抗,艾文明显占了上风。不过站在一旁的女子脸上,非但没有担心,还满是期待。 挨了两拳,龙月不禁认真起来,不过话里语气依旧,“两手用炁不均,全身不断流失魂炁,攻守毫无章法,全靠本能反应,如一头野兽。五轮馆龙月,”说着拍了拍衣袍,右脚一跨,一阵炁场拂过四周,地上的碎石被猛地震散,像是疾风拂过沙地,细沙随风四散。手又按到了打刀刀柄上,和那双流露红炁的眼睛径直对视,“不斩无名之辈。” 几拳打出去,与其说是在攻击,到更像在发泄,故而艾文比之前冷静了些,听到那个“斩”字,才意识到龙月刚才没用刀。不由得心里一紧,也认真起来。 脑袋里循着运炁之法,虽没能完全克制住炁的流失,但确实有些效果,眼里的红炁淡了下来。呼出一口长气,露出半颗虎牙,“我叫艾文,倒想领教一番五轮馆的剑术。” 听罢,嘴角微微翘起,像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涌上心头。却又被眉宇间一股傲慢掩了过去,分明还没开打,嘴里却说着:“承让。” 艾文早理解了龙月的那份傲慢,没感到一丁点的意外。 话音一落,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再一次,两人冲向对方。 第十二章 断头美酒极醉人,无心之语最伤神 葫芦靠着桃树,不时有佳酿一点点滴出来,煦日和风,让人心生暖意。这个情境下,嗅几阵微风也会醉。 墨老坐在主洞中央,只恢复到两股环绕炁。变幻莫测的环绕炁是墨老的战斗主力,这是环绕炁的特性决定的。 每人自身的五行属性是家传固定的,而修行的炁法是主观选择的。通过修炁来发掘自身体内蕴藏着的属性炁,属性炁就像是原始细胞,具有向各个方向分化的能力。修行炁法便是选择方向,使属性炁分化成符合所修炁法的炁。外观上体现为形状和色调的改变,修炁法越久,对炁的运用越精通,炁的样貌就越偏离最开始的属性炁。如此便产生了因人而异的各种炁。 又因为选定一种炁法修行后,属性炁是整体分化的,所以修第二种炁法是困难的,需要二次发掘体内未分化的属性炁,在炁量上往往是少于先修的炁法,这也决定了后修炁法要弱于先修炁法。因为后修炁法注定要弱,所以大部分人即便再发掘出炁,也还是用来修之前的炁法。 环绕炁是达到了分化末端的一种极纯的炁,可以随时驱动和变幻成要施放的炁法术。 纯炁可使炁法效果更强,所以墨老用环绕炁驱动的炁法都是同种炁法中极难超越的。但环绕炁弊端也很大,存储上限只有八股,而且会削弱不以环绕炁来驱动的法术。故而修出环绕炁的人要对付同等水平或者更强水平的敌人,若是不用以环绕炁驱动的炁法,就很容易被碾压和破解。这也是墨老修炼咒术的原因,用阴阳符来辅助自己战斗。 …… 若是真如墨老所想,步六孤武应该已经死了。自己如此静候,若不搏上性命,岂不是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想着,便用一股环绕炁,部下了直径近千米的结界。这结界覆盖了大半个山腰。 结界内一旦出现异常炁息,墨老便能第一时间前往,然后收缩结界,再用另一股环绕炁施展风法如冥。冥风是地府之风,是引魂人用以运载灵魂到指定地点的风。 施展如冥,环绕炁化成阴诡之风,于结界内席卷,将灵魂直接抽离肉体带到地府。这一组合技是绝杀,就连结界内的墨老也无法幸免。 像是蜘蛛等着猎物上门,墨老在洞里又摆起了酒菜,觉得及时行乐真是太对了,根本就是人间真理。 酒葫芦靠在桌角,洞外没有规律地传进来几声鸟鸣,有些烦人,也有点动听。 葫芦里的酒虽洒了,但还是够倒几杯的。 抓起一把虾仁,看着美味,却怎么也吃不出滋味,于是饮尽了第一杯。 “还是酒好喝。”于是又倒满,喝了第二杯,再倒满,喝了第三杯。 “人生真是痛快!”话不禁多了起来,才消退不久的红晕又出现在了脸上,看着杯里的酒,顿了两顿,不禁唱起诗谣。 “天城美满兮却多烦忧,地府无欲兮但少美酒,唯有人间兮…” 正到酣时,太阳悄然消失了一般,天地黯淡下来,尤其万俟堡洞中更是漆黑一片。 洞外也随着安静,一声鸟叫也听不到,像是时间退到了凌晨,死沉沉的寂静。而这死沉沉的寂静才延续了刚刚两秒,就被从洞口传来的吟谣声打破了。 “唯有人间兮美人佳酿,自在逍遥兮恨短情长。” 一个拖着披风,头戴礼帽的高瘦男子,一边唱着一边走进洞来。 …… 这才察觉出了一丝异炁。 无视结界,直接出现在了洞口,除了易物传送术,没有位移炁法可以做到如此不露痕迹。墨老心里嘀咕,这传送术耗费炁力极大,已经熟练掌握并可轻易施展,用于追杀而非逃跑的,据己所知,只有一人。 “这诗谣可真是厉害呐,讽刺了神冥两界,还歌颂了人的欲望。”接着男子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不带半点嘲讽,继续说道:“但神冥两界偏偏是凡人有去无回之地,先生你倒是说说,凡人是怎么写出如此自大之诗的呢?” 帽檐下一双散发幽蓝光芒的眼睛,如同黑洞一般深不可测。 走近后,才看清了两侧那有些杂乱的络腮胡。 …… …… 两人动若离弦之箭,一人两步,短短一瞬,便又交上了手,而这交手也只经历了短短一瞬。 艾文左拳虚晃,想出右拳,不知是被龙月看穿了,还是觉得左拳没有威力,龙月反向左偏。右拳已出,想收回却根本来不及。龙月侧身,右肩顶住艾文左胸,再用背倚了下艾文左臂,握住刀鞘的左手滑到刀鞘底部,另一手紧握刀柄。那直勾勾的右拳抵不住惯性,穿过了龙月双臂和刀构成的三角形空档。龙月上移左手卡住艾文右臂,同时借刚刚倚靠艾文左臂的力,让身子前倾再顺势以刀鞘为轴,卡着右臂转到艾文身后。转身同时绊住艾文右腿,双手发力,下压已经被卡住了右手的艾文。艾文无力反抗,跪到了地上,面向那棵大梧桐树。 居合刀法,不露锋芒,一气呵成,只需一瞬,便克敌制胜。龙月震炁后,身上缠绕起的那股护身流风,让这套刀法更有行云流水、轻盈随意之感。 右手被龙月用刀鞘死死卡住,后背上承受着压力,让艾文不得不用左手撑起上身,这般跪地,根本无法动弹。 且不说那双丹凤又闭上,头一歪,好像把右脚拉起来了一样,右手也跟着抽刀,衣袍摆动飘荡,加上那头利索短发,不禁感慨此人动作里的潇洒。 刀出鞘的同时,脚代替了右手踩在刀鞘上。这一踩,让艾文脑袋直接贴到了地上,左手如石柱折断一般被压在了身下。 侧过脸来,脖子早已经被架上了那把刀。 刀面纯净无暇,没有任何刻纹,切进土中,不发任何声响。沿着刀背看去,一只有力而不显沧桑的手紧紧握着刀柄。 那刀主人的护身流风散去,又变成了一副石像模样,依旧闭着眼。 脖子上的汗毛感知着刀刃的冰冷,不禁想起昨日化身恶魔的恐惧。此时艾文双眼里早没了赤炁……好像连光都没了,黯淡得像个死 不知怎的,明明那傲气就压在身上,偏偏问题出在了自己,一点愤怒也感觉不到。 好像那老头是对的,“世上没有奇迹”、“永远也赢不了”,那些话不知从哪响起,扎进了耳朵里。 心底那种奇妙的情感浮了上来,宛如投入山间的阳光被云遮住,搞得那闪耀光芒的宝石失去了光色,和周遭的土块融为了一体。又像跟踪丈夫的妻子,明明抓到了情妇,却只能失神离开。这种情感叫自卑。 那老头一点没说错,自己一点实力也没,全仗着恶魔之手的力量获取优越感。也许十年前屠村,只有自己活了下来,就是靠的这力量,根本怪不着墨老。没能救下村民,没能救下母亲,就连哥哥也抛弃自己,根本怪不着墨老。老师位列八隐,而自己的炁法差劲,也根本怪不着墨老。 全都是自己太弱了,还不是怪自己太弱了! …… “乔露,用喋樱断他右臂。”龙月带着那么些怜悯说道。 乔露把背上的无鞘野太刀取下,俯身对着艾文说:“断了右手,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就再也不会被那赤红的东西困扰了。” 艾文想说自己是修炁者,那就是自己炁的颜色,却没说出口。还想说砍掉右手会直接化魔,却也没说出口。 …… …… “果然是你吗?”说着又拿出了一个杯子,也满上了酒,满脸遗憾地说:“一起喝吧。” 气氛平静,络腮胡做到了对面。 阳光又洒进了洞里,却没带来什么改变。 那老头脸上依旧黯淡无光,粗糙的巨手搓揉起了下巴上的白须。 第十三章 双目无眸摄阳魂,三刀一瞬断阴风 扫过这一山桃杏,深色的叶中有那么几片淡色的花。嗅尽这弥漫山野的香,有点淡雅,又夹杂着些浓郁,花香有那么丝勾魂,不禁想起昨晚那美妙的体香。感受这阵阵春风,来自海边,便从中体会到海的爽朗,掠过身子,便带走心里沉积的忧苦。如此满山春色好像是人间最美之景,一想到可以死在这,就生出了一丝坦然。寻遍记忆,又发觉自己也根本没去过别的什么地方,不禁又面露落魄,让人看不出脸上沾了土灰。 艾文不知是怎么了解到化魔后会失去自我意识的,不过那感觉确实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回想一生,总觉得自己缺少关怀,感觉自己才刚刚记事呢,母亲就没了,脑袋里只记得几次和妈妈吵架的情形。也从没见过父亲,只是听说他很厉害,就连问起脾气不和的墨老来,那老家伙也像变了个人一样滔滔不绝。墨老总是逼着自己练乾法,不听就要被打或者掰手腕被欺负,那时候自己不但要徒步去避风城上学,还要受到师生的另类对待,回到万俟堡,怎么会有心情修什么炁法。而且即便取得了进步,既不会得到墨老的夸奖,也不能在普通人面前展示。一想到普通人,记得有次逃课,也是唯一一次和同学逞能,带他们上山来偷鸟蛋,偏偏遇上了两只山妖。本来没事,但同学们哪里见过山妖,拿起石头就砸,砸完就跑,就剩下明白事的自己,给让山妖抓住暴打了一番,晕在了山上。不过那次好像应了什么因祸得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反正清楚地记得救了自己的人是个小女孩,那天她随父亲上山采药,就顺便把自己给救了。一想到女孩,就又想到了大自己一岁的小岚,自上山以来一直把她当成姐姐,后来小岚表明心意,自己才意识到小岚是喜欢自己的,不由得闭上了眼又想起了昨晚的缠绵,忽的觉得自己又好像是被人爱过的,但是体会到的幸福和心里渴望的并非一种。 本来回忆就像这茂提莫多山一样绵延不绝,可偏只用了短短一会,自己的一生竟然就这么没了。有点不甘,这辈子好像还没真正的快乐过,就连惆怅也尝到了滋味,怎么这么快就要化魔而死了呢。这样不甘着,倒有些想笑自己怎么如此反复无常,竟和天上的这太阳有几分相似。 就这太阳刚被遮住,山林黯淡下来的刹那,一道金光开路,卷起的气流形成一条龙卷,随后一股炽热来袭。 “闪!”闭目的龙月惊吼,乔露应声而躲。 那炽热却比气流先停,龙卷随后冲击地面而震散,侧条躲闪的两人在空中还没落地,就被震飞到十步之外。 漫天扬尘,旋绕而起,遮天成云,随后又螺旋四散,山色再现。 跪地的艾文再直起腰时,面前已经插着一把名叫斩炎的大野太刀。 那刀的刀身散发滚滚炽热,像是刚刚锻造好还没淬火那般闪着金色,细看来,几股黄炁缠绕刀身,整洁的刃背上凹下清晰又简洁的纹路,刀柄长近四十公分,粗细于面前艾文的手来说正合适。 龙月再睁眼时,那位名叫艾文的少年,背上已经扛着一把金闪闪的巨刀了。天上分明看不见太阳,那艾文的周遭却都享受着暖光的恩泽。 “离龙斩炎刀!?” 右拳擦了脸上的灰,左手紧握着扛在肩上的斩炎,“正是。” “十五年前现世的灵兽神器,主人竟是患有恶魔征之人?”龙月扶起身旁的乔露,也拍打掉衣袍上的灰土,“相传只有一身正气之人可以把斩炎之威力发挥至极致。” “你是想说,患有恶魔征的人不能有一身正气?”艾文的语气里没了先前的狂躁,还透出些冷静,不知是不是在模仿龙月。 “非也……”本想继续说什么,却止住了。 龙月将打刀插回刀鞘,乔露见状也收起了喋樱。 艾文见两人无意再战,想要追问,却反应过来自己的杀意也已大减。 是斩炎抑制了杀炁。 这时万俟岚才赶到,喘着气,腰上的包囊叮叮地响个不停,扶靠着树,看了看艾文的状态才说道:“别打了,父亲刚张开的结界收回去了……” 这话的意思艾文自然明白,不是墨老死了,结界因无法维持而失效,就是墨老主动收回了结界。都是有人到了万俟堡的意思。 “墨老有危险?怎么可能!”艾文喊着,“这是上山的必经之路,那人会飞不成?” “是曲尊浪者费特。”乔露抢先解释道,龙月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处,疑惑道:“你是墨老先生的女儿?” 这一问反倒引得气氛沉默起来。 …… “你们是谁?上山干嘛?”小岚最先开口,用那尖尖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五轮馆龙月、乔露,奉师父步六孤武之命,前来告知纥奚墨先生危险将至。” 小岚和艾文一脸诧异,面面相觑,嘟囔那两个没听过的字,“纥奚?” 还没顾得上分析两人的异常,龙月手按打刀,侧耳皱眉,不失傲气说道:“脚步声。” …… …… “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好像看那搓胡子的动作看得有些不耐烦了,语气里透出一股凌厉,却也不失对墨老的尊敬,或者说,对死者的尊敬。 “笑话!无所不知的费特竟问一个记不清事的老头,怕是当年的曲尊浪者也老了。”墨老看着杯中烈酒,静静说道。 费特一饮而尽,仰靠在座椅上,“果然还是不能不用奇妙来解释吗?” 墨老再倒一杯,只倒了一半,葫芦里就再滴不出一滴琼浆了。 那帽檐下的幽光,散发着宛若黑洞的吸引力,好像看上一眼,就会失神沦陷,暗自悲伤。但即便如此,墨老还是很想知道幽光后的那双眼到底是什么神情。会是麻木坚韧吗?还是抑郁愁苦?或是无奈里杂着些思念呢? “二十多年了,你还是没忘掉那个妖女吗?”墨老抓起一块虾肉,塞进嘴里。 心里知道这是费特的痛处,但诚恳地没有一点要激怒他的意思,就像他语气里的尊重一样假。 费特也确实没有强烈的反应,只扶了一下帽子,静静说道:“她不是妖女,不过没关系,你再也没机会这样说她了。” 墨老也没有反应,只再抓一把虾仁,又一只一只放进嘴里。 两人就像早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一样。 …… 又斟酌着刚才的对话,墨老好像抓住了什么疏漏一样,最后一只刚拿到嘴边,两个字却先从嘴里吐了出来。 “妖女。” 话音刚落,一阵阴诡之风从洞底冲出,墨老一阵得意,“哈哈哈,费特你是真的老了!” 费特起身,扶着帽子遮住双眼,幽蓝的光炁被风吹得离散。 墨老稳坐,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把烈酒吞下了肚中,溢出嘴的酒给张牙舞爪的白须定了个形。 “不知何时,万俟墨先生也嗜酒成性了?”袖口里伸出来三张刀片,泛起阵阵幽蓝,盈出刀外的炁被不断吹走,却怎么也褪不尽那幽蓝,好像刀本身就是那颜色一样。 不知是被如冥吹的,还是听到费特嘴里说出的名字,墨老明明还没皱眉,眉头却莫名挤出了川字。 随后费特的袖**出三道白光,拖着长长的幽蓝,直达洞底。阴诡也随之而去,风渐渐息,魂缓缓回。 若不是此人叫费特,想必无论如何,墨老都不会信三张普通的刀片可以破解由环绕炁驱动的风法。 长气从墨老口里叹出,听出了那句话的讽刺,无所不知的曲尊浪者,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何时喜欢上了喝酒呢。 第十四章 曲尊浪者戏龙月,一番腥血又痛心 “奇怪了,那刚刚确实有动静,”满莫摸着崎岖不平的下巴说道,“才一会人就不见了?” “被发现了吧。”握着黑刀的少年一脸平静,身后 领了一队人,没一个敢吭声。 “不应该啊,费特的人不是跟你说艾家那小子控炁水平很差吗,那应该也不会敏感到能察觉出我们啊。”脸颊和眉头的肉快把眼给挤没了,“你那范围还是太小,不然就能知道刚才有几个人了。” “呿…”少年有些不悦,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块,眼看着那石块飞进树林,脸上却又露出了一道笑容,“确实不止艾家那小子,不过不用管他们,先上山办事再说。” 身后的八九个人面面相觑一阵,又立马低头跟上。 满莫扭过头来问:“你怎么知道有别人的?” “是个修风法的,看那边的碎石就知道了。” 满莫过去看了一番,只见那石块棱角分明,跟正常石头没什么两样。 拿起一块来,才觉出这石块一面满是灰渣,另一面却洁净无比。 …… …… 帽檐下的幽蓝恢复往常,深邃而恐怖。 斗篷也静静垂下,没了动作,像是被费特的实力震慑到了。 “真没想到,销声匿迹了二十年,再现身就直接对八隐下手了。”墨老语气里一番赞叹,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也不知费特笑了没笑,脸上的络腮胡非但一动不动,还让观者心生惆怅。 “这二十多年我也没闲着。”费特整了整帽子,又坐了下来。 墨老想起了老友,便开口说:“昨晚那犀精的雷炁可是你的?” 费特不语,只从袖口里颠出了一块黑石,落在手心。 黑石一面上刻着“震”字,散发着阵阵莹蓝,这蓝光通过洞壁的反射盖过了阳光,充盈着主洞,让万俟堡生出一股阴森冷意。 “哈哈哈,这世上怕是没几人强过费特,所以从来不会心生嫉妒。”墨老拿起酒杯,却发现已经没了,又低了一个声调,拿斗篷擦了擦下巴,喃喃地说道,“果然还是符震最适合你了。” “错了,我可没从没想过用任何符石。不过也有一件事先生猜对了,所以快些悲伤吧,不然一会没机会了。”费特劝道,说着又收起了符震。 墨老当然知道该悲伤哪一件事,八隐里享有半个剑圣之名的老友步六孤武走了。的确是件值得悲伤的事,可偏偏挤不出一滴泪来,像那酒葫芦怎么也倒不出酒了一样。 “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为什么还要他死?明明也到了即将离世的年纪……”语气里满是责怪,那责怪犹如尖刀,想刺穿费特的良心,却反把自己扎得失神了,皱巴巴的脸上,双目一阵空洞,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你我都不是有良心的人,这可要搞清楚。还有,武先生也不是我杀的。”费特如实说道,没半点要激怒墨老的意思。 墨老听罢,泪如泉涌。墨绿色的斗篷无风自动,从斗篷里抽出一张界符,那是可以暂时隔绝某种炁法的符咒。 粗糙的手掌延伸出一张灵动的黄符,起身后退,和费特拉开了距离,口中喃喃念着咒语。那是在选择隔绝哪种炁法,费特修炼的是雷法,符震也封印的修炼雷法的忮魔魂,所以隔绝雷法是对这张界符最有效的利用。 免疫了雷法再和只精通雷法的人战斗,再划算不过了。 与此同时,费特也离开了座位,起身展开攻势,扶正了礼帽口中还不断低语着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帽檐之下那双散发幽蓝色光炁的眼,和墨老那尚有些空洞的双目对视上了。 墨老和费特同时结束了口中的低语,界符已经贴到了胸前。 扶正了礼帽,幽光又被帽檐隔断了大半,费特又成了那副不露双目的模样。 黄底的界符上缓缓显出了一个“巽”字。 …… …… “万俟墨是我们要找的纥奚先生吗?”乔露一脸疑惑。 四人正往山上赶路,那是听闻墨老有危险后四人的一致决定。 “纥奚先生是八隐的军师,换姓为万俟,可能墨老先生别有用心吧。”龙月答道,心里也确实这么想。 “我可从没听过父亲更名换姓这事。”万俟岚如实说道。 只艾文一言不发,满脸烦忧,不知是在忌惮刚才的脚步,还是在担忧山上的墨老。 …… 四人赶到洞前时,墨老和费特早已在洞外打出了一片天地。 费特正倚在一棵桃树下,身上缠着一股股风绳,桃树花瓣随风飘落,倒显得有些凄惨。 “父亲!”本以为墨老会有什么危险,真正他见到打败敌人时那种惊讶,让小岚不禁喊出了声。 站在洞口的墨老听闻,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扭头看向小岚身旁的龙月。 “你可是五轮馆的学徒?” 龙月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答道:“正是五轮馆龙月。”乔露也满是惊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费特已被我制服,由你来报弑师之仇吧!”墨老一脸刚毅,那热血充盈身躯的样子好像是重回了年轻巅峰。 听闻弑师两字,龙月面部一阵扭曲,宛如化魔了一般,抽起了打刀冲向那倚在树下的费特。 四人中唯独艾文觉出了什么不对,从没听过墨老不自称“老子”的,那个“我”字听得艾文心里怪怪的。 龙月却早已脱离了三人,缠上了那护身流风,双手握刀,于空中划出了道道圆弧。 “等一下!”话音未落,那第一道圆弧斩向了树下那人的双眼。 紧接着第二道,又掠过双肩之上的头部,五六斩之后,费特早已面目全非。 “不要再让自己回忆痛苦了,痛快点吧。”墨老在一旁如此说,像是在煽风点火。 “你……”七窍流血的费特发出这一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龙月听命!”说罢,举起手里那把名叫触风的打刀,一阵飓风随之而起,没有丝毫的多余,只一瞬,便闪到了那棵桃树之后。 那一瞬,龙月想起享有半个剑圣之名的师父,死时双眼和双耳里流出的汩汩鲜血,想起了自己推开门触发机关后,那费特的嘲讽,嘲讽自己杀害了师父。现在,这仇恨已化作了炁力,鼓动着自己用这一斩刷洗罪恶…… 这一瞬,倚站而立的费特,胸间喷涌出一道红泉。那血染透了身前的一片锥形草地,也扩散至地底,染红了身后那棵桃树的树根……随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染红的草地上。 触风不沾一滴血迹,插回了鞘内,“弑师之仇,徒儿已报!”八个大字从龙月嘴里吐出,那双丹凤却分明已经湿润得不成样子。 “做得好!哈哈哈。”墨老狂笑,做了个手势,是收回风绳的意思。 只见那缠在跪地费特身上的风绳化成了两股幽蓝色的炁,嗖地回到了墨老丹田。 再细看,那哪里还是墨老,身着燕尾披风,头顶礼帽,满脸的络腮胡,分明是曲尊浪者站在了那万俟堡匾下。 再向那桃树看去,跪在地上的哪里还是费特,尽管满脸血斑,但那一头白发和散乱的胡须,以及血迹下那一脸皱肉,还是能让人辨识出那分明就是一位老叟。老叟身下的墨绿斗篷,伸出衣角默默将那未瞑的双目合上…… 万俟岚跪地,失声。 艾文盯着那头戴礼帽的费特,尽管手握斩炎,却还是生出了不尽的愤怒。 乔露脸上写满了诧异,那诧异像极了见到师父离世后的那次。 尤其龙月,那种弑师的罪恶感就在刚刚,分明已经消除,而现在,却生出了比先前更为严重的愧疚。 “啧啧啧,天才少年又杀一个八隐,怎么脸上看不出半点骄傲呢?”费特蹲坐在洞前,扶了扶礼帽说道。 认准正版关注起点。。 请大家给作者一些鼓励来起点投一下推荐票 第十五章 点点滴滴落不中,朦朦胧胧话有情 …… 小岚抱着那冰冷的老叟,到底还是哭出了声。 站在一旁的艾文紧盯着那络腮胡,斩炎刀也早已萦绕黄炁一副按耐不住。 乔露抽出佩剑想要冲向费特,却被墨老身下的斗篷拦住了。 墨老的斗篷是炁具的一种,炁具通过吸收利用使用者的炁来获得思想、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斗篷尚能活动,表明墨老身上的炁还未散尽。 礼貌下那一脸幸灾乐祸加上刚刚的嘲讽,让艾文印象里冷静稳重的龙月都绷不住了。 手中的触风拨开空气的沉重,双脚如踏风一般,踩过片片花瓣,不发丝毫声响。心底默数三下,那触风已划在了费特眼前。 可费特哪里不知,早在墨老跪地那一刻,就施下了易物传送术。现在身遭一圈指头大小的锥形金属,正如环绕炁一样循着各自的轨迹绕自己运动,那身黑蓝的礼服渐发出亮光,整个人的不露丁点炁息,看不出一点修炁者的意思。 触风那冰冷的刀刃还没碰到曲尊浪者的一根汗毛,就连帽檐都还差十几公分时,刀前那长了满脸络腮胡的高瘦男子就悄然消失了,只一颗锥形金属掉在了原地。 …… 还没来得及捡起那超出众人认知的锥形金属,几声咳嗽又把四人的注意转到了墨老身上。 斗篷还可以活动,墨老就还有炁息。紧憋着肚里一口炁,墨老卯足了劲却依旧十分吃力地说:“装的真…一点都不像老…老子。” “快别说了!”小岚哭喊着把头埋在墨老身上,到底骨肉里那亲情是真的。 “呵……那家伙早把我内脏重创,就是没龙月那几下,老……老子也活不成的……”墨老所剩的炁力,只够用来动一动嘴了。 “不要怪龙月,龙月……也不要愧疚,都怪那…费特爱玩弄人……路还很长,要向前看。”那声音里满是沧桑,说着,目光移到女儿身上,心里也没有下令,那斗篷却用尽了最后一丝炁把墨老的手扶到了小岚头上。 龙月收了刀,跪在墨老面前。乔露也跟着道歉,跪了下来。 “老头子不是说了吗,怪不着你们的。”艾文把斩炎插在地上,眼里被一个痛苦的老叟给占满了。 “您不是说过,将死之时,把炁自然释放,会减少痛苦吗。”艾文盯向那沉着一股炁的丹田,如实说道。 “唉,老子不是……舍不得,舍不得这一山美景吗。” 不知何时,阴沉的云已霸占了天,随着一滴豆大的雨点落到那满是血迹的脸上,明媚被一场倾盆大雨覆盖,一个时代的帷幕也缓缓下落。 …… …… “真是有趣。” “你那满脸得意可真是过分,那玩刀的小子估计要崩溃了吧。”身着一层黑影覆盖的武士盔甲,行走在雨中,哗哗声里夹杂着水和金属碰撞的叮咚声。盔冠下的黑影里泛出两片赤红,那是眼睛的位置,那红眼朝向费特如此说道。 费特暴露在雨中,礼帽和披风却依旧是那蓝黑色,没沾一滴雨水。 “还早呢,那可是武老先生的掌上明珠。可别低估了他的实力,阿专。”雨中飘摇前行的样子,像是在躲避雨点,略有些沧桑的声音伴着雨声,显得有些颓废无力。 “是这样吗。”阿专回想刚刚龙月拔刀斩墨老的细节,那招叫六道三千截。触风离鞘,于前行中划出六股魂炁斩击,拖起的刀影能分出三千个,每一道斩在空中留下的圆弧,精准而利落,三千个幻影随后紧跟,保证威力的同时又不失美感,这六道三千几乎是一时间释放的,六股剑炁拖着一万八千份刀影,每道都有其特定的效果。第一道切双目,第二、三道击左右耳,第四道中分鼻嘴,第五道直戳天灵,第六道毙命心脏,没有一点多余。 虽然威力比不上武先生的六道三千截,但是那修风法的少年完全可以凭着一招称得上是天才了。不禁由衷赞叹:“年纪轻轻就掌握了五轮馆的绝技,我倒想会一会他了。” “哦?”费特扭过脸来,停下了脚步,但即便是这样,也没一滴雨落在那蓝黑的套装上,哪怕一丝都没有。“若真是遇上了,我劝你还是避战。”说罢又左右飘摆着向前,“对了,把上次那几个人推荐给浪坠,顺便告诉他下个目标是符坎,之后就会很轻松,随他便了。” 虽看不到阿专的表情,但盔冠下的黑影后,想必是惊讶和恼怒,不过还是点了下头,像是在说遵命。 …… …… 如天楼里的白发酒保名叫邹洛,美女琴师叫姜葵,正如传闻所说,两人是城西来的一对情侣,因为酒鬼挑事而不得不留在了如天楼打工。 姜葵的工作是弹琴,一直弹琴,从午时弹到夜里丑时,中间只下午歇息一个时辰。弹琴弄乐之人每每碰上乐器,就算是宗师级别,也难免有疲倦之感。而像这样一弹就是半天,又是被迫如此的,哪能不犯些疲劳症状。 故而邹洛便熟识了一家药师铺,不过不仅是因为那家药师铺的药材好,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家抓药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药师。说来有些矛盾,邹洛不单是有些好食女色,还常常出入怡妖院,如此,两人是情侣一事才成了传言。 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姜葵明明知道邹洛的风流,却也依旧像个仆人一样把男友照顾得无微不至,这倒引得万千男同胞心生羡慕。 …… 街角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乞者,口里还不断吐着脏字。正要去药师铺的邹洛恰好看见这一幕,心想估计又是某个人陷进了倾财院给搞得倾家荡产沦落为乞丐了。路过时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乞丐脏乱长发下的灰脸好像哪里见过,仔细想想,那不就是倾财院榜单上的什么赌圣吗…… 刚要嘀咕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又一个狐脸兽人进入了视线,那狐脸兽人身穿联合政府的军官制服,肩徽上写着“青犴”两字。身后还领着一队士兵,也都穿着制服。 那狐脸兽人手里拿着一个光滑轻盈的短棍,后来才知道那是可以释放电弧的武器,因为他拿那短棍一下击倒了围在外圈的一个混混,那混混倒地时还手脚抽搐。 …… “嗨,孙师傅。”邹洛一步迈过了门槛,并没有看孙先生,径直向那抓药师走去。 “你怎么又来了!不能一次把药抓够吗。”声音来自厅中央笼里的鹦鹉。 “乱说话,客人来了还不打招呼。”孙老先生觉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这家伙跟谁学的,现在竟一点人话都不会说了。” “没事没事,”邹洛摆摆手,但是眼神里确实流出了些惊讶,不过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药师,又明白了过来,笑了笑接着说,“教它的人肯定没用心,语调都不太对。” 孙老先生也笑了笑,但是没有细想那话的意思,因为注意力还在那笼子里的活物上。 不过药师心里可明白,但是不想跟邹洛多言语,只一句,“今天还是一包?” 这一说话,全药铺的客人都知道了那句话的意思。 那声音实在太轻美了…… (认准起点正版支持作者。) 第十六章 纥奚入土悭现世,渊沼专吞贪心人 药师铺的抓药师叫孙丝诺,是铺主孙弥斗的女儿。 孙丝诺一袭乌黑长发,雪色肌肤上的五官不加修饰也显得十分精致,常穿一身较为休闲的衣服,但却不失端庄和优雅。抓药的动作和说话的语调,尤其能体现这两点。虽然出身医师世家,但骨子里却有一股高贵气质,或许这也是邹洛对她如此欣赏的原因。相比于怡妖院那些卑贱的***孙丝诺简直就是天女下凡。 …… 那轻美的语气里有些严厉,但无伤大雅,依旧楚楚动人。 邹洛望着眼前这抓药师,像是痴迷其中,竟又摇摇头开口说:“今天要三包。” 或许是发觉客人们的反应有些强烈,丝诺下意识地清了下嗓子,没说一个字。那玉手抓药放至天枰的动作宛如游龙回首望月,蜻蜓触水而起,尽管已经深深烙在邹洛心底,但白发少年还是不肯眨一下眼,一刻也不敢放过。 不过丝诺一言不发倒让邹洛有些不悦,正想着如何再搭话时,屋子那头的孙老头却开口道:“今天怎么要三包?” 邹洛回过神来,微微抬了一下脑袋,不知思索着什么,愣了片刻才答道:“今天,额,明天可能就出城了,虽然不用弹琴了,还是要多备几包。” “唉,今天的钱就免了吧,谁都知道赵老板为人刻薄,肯定不给报销。你们在那白白卖力一个月,还要搭进去药钱,怪可怜的。”老头子吐字清晰,声音却有些无力。 “那可不行,怎么能占您便宜呢。而且本来就是我们弄坏了如天楼的花瓶,身上钱不够,能让我们靠打工来赔偿,已经万分感激他了。怎么说,好意我们心领了。”虽然有些不情愿这么说,但邹洛还是拒绝了孙老。 “邹先生有自己的志气,父亲你就别费心了。”孙丝诺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比刚刚上句话降了一个音调,说着还瞪了邹洛一眼。铺里的客人都倾身听着,如闻天籁,却没一人转头看她。 孙老头听了只点了下头,“反正账目也是你负责,依你依你。话说回来,你要是嫁人,一定要嫁邹洛这样疼人的。” “呿……这种事也用不到您操心,就您那眼光。”丝诺毫不客气地反驳。 “我怎么了我,我看人出过错吗!”老头话有些急,但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笔抖都不抖一下,另一扶着纸的手倒是颤了一颤,有点那么要拍桌子的意思。 坐在取药台前的邹洛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忍住之后,倒有些羡慕这对“打情骂俏”的父女。 …… 这家药师铺是孙弥斗的父亲开的,在避风城合法化之前就已存在。现在孙弥斗是铺主,铺内的装潢都是暖色调,家具也毫无棱角,或是光滑座椅,或是椭圆长桌,给人温馨和友善的感觉。 望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可能有刚刚被孙老打断的原因,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套路来和丝诺搭话,只好谈谈所见所闻。 “想起个事来,刚刚街上看见了联合政府的人,是出了什么事吗?”邹洛突然开口问道。 笼里的鹦鹉随之开口:“联合政府。”引得邹洛惊讶地扭头看了一眼,好像这鹦鹉一直听人对话,捕捉着新的词汇,显得有些好学。 丝诺没说一个字,默默抓好了第三包药,放在了取药台上,和之前的两包堆在了一起。 “诶!好歹也要亲自递给客人吧。”邹洛为难道,还捎带挑了一下那末端卷起的眉。 孙老也应和道:“越来越不像话了,哪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丝诺依旧一脸精致和端庄,摞好了三包一并递到那白发流氓手上,嘴角还上扬送了他一个大大的僵硬微笑。 尤其两个桃花眼瞪得邹洛有些瘆…… “不是说今天的朝政出了什么问题吗,这一汇报,联合政府就派人来干预了。”店里一个客人说道。 邹洛点了点头,略带些惊讶说:“今天朝政出了问题,才快过巳时,刚不到十一点,联合政府就能派来人……效率也够高的。” 听罢,客人们都一致看了眼这白发少年,眼神像是在反问:这不是很正常吗?然后又都低头挑选医书和药剂,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这时那鹦鹉又开口了,“外人真是啥都不懂。” 哄堂大笑,白发少年僵住了脸,心里泛起一阵尴尬。 …… …… 对着那刚刚竖起的石碑深鞠一躬,四人起身。 “下山进城吧,今天这雨也没法出海了。”艾文如实说着,已经向山下走去。 “刚才有人上山,不能走原路。”龙月说道,一脸平静。 “龙月说的对,我知道一条小路。”小岚自知道了龙月已经两次被捉弄,便有些可怜他。虽然刚刚埋葬了父亲,但理性已恢复了些许,是不是该走小路还是能搞清的。便又用那尖尖的语气说道:“那应该是上山取符兑的,听脚步应该比咱们人多。” 艾文回想了一番,跟上小岚,“进城后打算怎么办?之后不还是要和他们打吗。” “你能不能别幼稚了,”小岚像是吼了起来,又降了一个音调接着说,“先找到你父亲。” 身后的龙月和乔露跟上,除了雨点啪啦落在衣袍上的声音外,没任何动静。 …… …… “坠,你说安杰农那家伙怎么这么心机。”满莫坐在那万俟堡主洞的石桌上,上面还摆着一个空杯。 “哦?”倚靠洞口的浪坠有气无力,爱答不理地回应着。 “他给墨老发金条,你说说,那墨老能用多少?”拿起手边的空杯摆弄了一番,“还不是只能存着,老头子死了,他还能找个理由来搜山再抢回来。” “噗,”浪坠来了点精神,“安城主在位一直受人爱戴,绝对没有你那心思。” “那也没准。”说罢,满莫瞄准那尊天神像的脑袋,将杯子一掷。 只见那杯子即将砸到神像的胸膛时,忽的消失,毫无征兆。满莫下意识扭头看向浪坠,果然那手中多了一个杯子。 “神像都是贮存了灵炁的,要心怀敬畏,还不跟我一起道个歉。”说着杯子丢到了一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目低头。 “谨慎归谨慎,说笑还这么认真?心里有神没神,神又不是不知道,不拜也罢。”本想昂头鄙夷一眼神像,却被浪坠那规规矩矩的动作给吸引了,“呿……还真像那么回事,差点我就不信你是浪坠了。” …… 侧洞里,那队人正忙着把箱子里的金条取出来,扔到地上,特定的一块地上。 只见那片区域,像是山顶破了洞,雨滴进来把那块润成了泥巴一样,或者说,沼泽。 不过山顶没有口子,也没有雨滴到那里,可那片区域分明就是一片泥沼。 扔上来的金条全都缓缓沉了下去,与其说沉,倒更像是被吞了下去。 两个士卒嘀咕起来,“咱们拿一条,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被发现咋办?” “他进都没进这洞,怎么可能知道有多少金条。” “那……就拿一条?” “就拿一条,不多拿。” 可这侧洞里的八九人,哪个又不是这么想的? 好像那沼泽觉出了什么不对,边缘延伸开来,刚刚还在窃喜的小人物,一时惶恐起来。争相想着逃跑,可腿却拔不起来,无力反抗,只缓缓下沉,准确说是缓缓被吞噬…… 断气前,还从紧紧抱在怀里的金闪闪上获取了一丝安慰…… ( 支持正版,关注起点,搜索修炁者来投推荐啦!) 第十七章 无畏猩红尖尾燕,辨识时务青犴君 邹洛出药师铺的时候,已经下起了雨,不少路人跑进了路边的铺子避雨,还议论起了联合政府派来的兽人军官。尽管尴尬之后的道别有些僵硬,但邹洛并没有沉溺于对那一刻尴尬滋味的回想,而是依旧有些渴望那种奇妙无比的亲情,可以肆无忌惮地斗嘴的那种。 “啧啧,这政府也没谁了,派个兽人来。” “就是说啊!满大街都是那狐狸味儿。” 成堆的城民躲在屋檐下,各自议论着,大都是对兽人的鄙视和侮辱。 街道上空无一人,唯独那白发邹洛快步雨中,急着赶回如天楼,因为酒鬼们喝酒的热情风雨无阻。 …… 避风城起初是东西航线上一处歇脚的站点,因为附近海域的妖风盛行,恰好这里的山脉阻隔了海风,相比于附近的其他几处驿站,显得安稳很多,如此,航海的人便唤此地为避风城。又因为山脉阻隔了避风城和西面大陆,这半岛基本就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岛了,城民只能通过那唯一一处港口和外面的世界沟通,故而城民也开始叫这里避风城了。 合法化后,城市建设风生水起,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本就是一直承担驿站的作用,故而娱乐场所应有尽有,加上茂提莫多山的草药资源,医疗技术也算得上进步。当然,城府的政堂也少不了皇室的气派。 肩徽上写着青犴的狐面兽人推开了政堂大门,尽管制服十分宽大,但其瘦弱的体格依旧十分明显。身后十个士卒手持类似短矛的武器,奇形怪状不到一米长的木杆上固定着一把短刺刀,那刀尖在这天气下,也能放出刺眼的光。 政堂的墙,是金色的,那闪闪的光宣布着这绝非只是刷了一层什么颜料;地,是红色的,一张铺满了大厅的红毯,甚是阔气;而那撑起了顶部的十二根银柱,都刻着不同样式的精细图案,认出一两只动物后,便知道了银柱上雕的是生肖。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有二十米长,这便是每早朝政时,干部官员们坐的。以上都符合联合政府对避风城的记录,偏偏这庄重的气味,保持的有些不太认真。桌子的尽头有一把镶嵌着三颗宝石的座椅,那上面正坐着城主安杰农。 “什么人!敢携兵器闯政堂!”声音来自对面的安杰农,有些惊讶,又有些做作。 “联合政府特派调查员,代号青犴,前来调查今早的政变一事。”出自狐狸之口,却没一点狐狸的味道,倒有浓浓的稳重和镇静。 那安杰农听闻联合政府,瞥了一眼那肩徽,一点不服软,“你可认得我?联合政府可是有我的信息的。” “认得。”青犴点点头,看不出什么奇怪,心里却总觉得不对。 “那你再看,这里像是有发生过政变?”安杰农那架在桌上的姿势,若没了那官腔撑着,早就趴在桌上了。 那咄咄逼人的语调,让青犴没得答,却也不想说没发生过,只回到:“不像。” 这一回话让安杰农有些恼火,但还是静下来说:“你要有什么想说的,先把人撤了。一个个拿着些破木头,我这政堂的形象都给毁了。” 青犴摆摆手,士卒们把安城主口中的破木背到了背上。那是比鸟铳还要先进的武器,但青犴并没有直言安杰农的无知。 “安城主的意思是有人谎报政情。”青犴问道。 “我都不知道有人上报这回事,尖尾燕的笼子在政堂之后,有人上报必须经过这里。而我一直坐在这里。” “知道了,冒犯了。”青犴知道从城主这里问不出什么了,便转身告辞。 政堂外的空气里满是雨水混合泥土的自然味道,狐脸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灵光,发觉了方才屋里那股腥红味。 …… …… 邹洛赶回了如天楼,爱酒之人并不比往常少,高台上放置的筝琴早已又被拨弄了起来。前台的掌柜看见了邹洛,但并不敢招呼使唤,自上次牙婆被打之后,掌柜心里就对邹洛敬畏了三分。 邹洛走进厅后的里屋,敲门后听闻一声“进来吧”,才缓缓推开门。 透过一扇方形小窗,可以知道外面的雨点渐小了。方桌,方椅,方书柜,书柜上几本蓝皮账目本,白墙上一层灰渣,那是许久没有打扫的结果。地面也是冷色调,青土色的地板和黑黝黝的间隙,当然地板也是方形的。抬头看那坐在椅上的赵老板,好像那脸也是方的……历经沧桑的长脸本可以称上干练,可是胸下那挺起来的肚皮又让人打消了念头,或许那肚皮是这屋里唯一一样圆润的东西了。不禁想起了孙弥斗老头那句“赵老板为人刻薄”。 “嗯?你来啦。”赵老板开口,有些烦躁,掏出一张纸来,“坐吧。”拿下巴指了一下对面的方凳。 邹洛不慌不忙,放下手里那一摞药包,坐到了凳上,“今天是第三十天,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这我当然知道!”说着眼睛还瞪了一下。 “所以……有什么事?”邹洛也有些不耐烦,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多呆,尤其对面还坐着一个满嘴酒气的中年人。 赵老板把那张纸推向邹洛,“考虑考虑吧。” 那纸上已经签上了赵老板的名字,还有一片空白是为邹洛准备的。看到这,邹洛还是一脸平静,甚至还夹杂些迷惑。 可看到那顶部的标题,以及标题下“姜葵”那俩字,“啪”地一声,刚放在桌上的那摞药飞了有半米高,“没门!告诉那牙婆,没门!” 赵老板盯着那摔门而去的邹洛,眼里满是诧异,嘀咕着“至于这么大脾气?”收起了那写着卖身契的薄纸。 …… …… 万物都销声匿迹,除了雨声,还是雨声,四人满身泥泞,一刻不停。 艾文拖着斩炎,看着这满山雨景,宛如日落前的傍晚,又穿梭在山林小道,阴冷伴着疾风穿透到了骨头里。 乔露突然开口:“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雨。”看向龙月,龙月微微点头像是在说我也是。 头发已经扎起来的小岚回应:“咱们绕到了山后,山后风一直很大的。但是这雨不是很常见,不过十年前有场比这更大的雨。” 乔露有些惊讶,“十年前啊……” 倒是小岚脸色有些难受,一副说错话后紧张地样子。 “没关系。”艾文静静回应。 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十年前”这三个字不知回荡了多少遍,不由得思绪飘向了那场大雨,十年前那场大雨。 (关注起点搜索修炁者投推荐。。。) 第十八章 水火屠村成荒野,英雄虎子沦孤儿 位于山南的小村,向来安宁平静。茂提莫多山山脉阻隔了海上的妖风,只有一条裂口可以让港口来的妖风通过,但经由了这道曲折的峡谷,风势就已是强弩之末了,故而和风旭日是山南村镇的主调。 说来也奇怪,万事万物都不是固定的,就像没有一个人的性格是能用一句话总结的,大背景下总有特例,大调子下总会出现几处违和。 今天的山南,不仅遭到疾风席卷,还有雷鸣闪电如天神暴怒,骤雨滂沱又如神灵悲泣。 村落半百多平常人家里的一户,和其他人家一样也刚做好了晚餐。 女子名叫施诺,正站在窗前期盼着什么。若从屋外看她,必会被那撩动心魄的人影给吸引得丢了魂,因为她丝毫没有被岁月影响,一如刚刚成年的少女一般迷人。 扣着瓢的额头和垂柳眉,一双明眸状如孔雀,黑中发亮,挺直的鼻梁和鼻尖。忽的,那仿佛吃了带毒蜜桃的嘴轻轻张开:“阿润,外面下雨了,快把小文叫回来。” 刚刚盛好饭的少年应了一声,就拄着一根长棍出门去了。 …… 梧桐树下,一个六岁的男孩正抬头望着乌黑的天。男孩从没见过这种倾泻而下的大雨,一脸无邪地惊叹:“哇……好大的雨啊。”声音里满是稚嫩和可爱。 单调的雨点声里不时夹杂几声响雷,细听来,就是穿破空气的哗哗声里忽的被撕裂天空的声音掩过,却也只是一下,然后就又成了单调重复…… 不过单调重复的东西总会被打破。 “艾文!” 六岁的艾文耷拉着赤红的右手,被领回了家。 …… “以后下雨的时候,不要在树下玩。”施诺轻声嘱咐,但不乏严厉。 “为什么?” “会被雷劈到的。”阿润答道。 “再遇到下雨或者这么大的风,就马上回家。知道了吗?” 艾文点了点头,却吃不进碗里的干饭,又抬头看向了窗外的雨。 “怎么了?”施诺问道,“因为没肉吗?” 摇摇头,“下雨的话,爸爸还能回来吗?” …… “能,但不是今天。”施诺冷冷答道。 望向窗外,一道电闪忽的霸占天空,紧接传来轰轰雷鸣。 “那被雷劈到会怎样……” 孔雀眼里满是凌厉的光,她知道接下来艾文会问什么。 “当然会死了,笨蛋。”哥哥阿润先开了口,却被那凌厉的眼刺到,低头吃了一口饭。 艾文的反应与洞察可没哥哥那般敏锐,听闻会死便脱口而出:“那爸爸会被雷劈死吗?” 阿润听了,心里一惊。但艾文见母亲没有反应,又喃喃道:“妈妈?爸爸会有危险吗,妈妈?” 从未打过孩子的母亲第一次动了手,那耳光比窗外轰轰的雷还要响。 恶魔之手捂着肿胀的脸,那稚嫩的眼里已满是怨怒和不解,又因为心里的委屈,抽泣起来。 …… 高瘦的男子开口:“前面有个山村,可以休整一番,避一避雨。” 带队的家伙比男子大不了几岁,手里拿着一本黑皮金边的《圣书》,腰间一把绿鞘长剑,那是碧玉的颜色,时而映着电光更显尊贵与威严。 “那就去看看,明早再继续赶路。” 身旁的壮汉点了点头,示意后面的三十多人上前开路。那壮汉有两米高,肩宽近一米,背上两把方锤比牛脑袋都大。 ……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那写着“圣”字的大旗飘进了村里,但是被圣主教盯上的村镇,从未有好结果。 “圣主教!是圣主教的人!” 一时间村里的呼喊盖过了天雷,每家的男丁都拿起了农具厨具准备抵抗。这一反应还真有点让带队的惊讶,不过对圣主教来说,抵抗只能落得一个更惨的下场。 紧接着杀声不断,哭声喊声惨叫声,雷声雨声刮风声,一个个年轻的灵魂被掳走,雨夜的村落成了一片火海,血和雨汇成汩汩流水绵延到山下。 带头的家伙叫赵柯,领着两个刀手,进了一户人家,因为那户人家的窗上,有一个极美的人影,直长的头发垂到腰间,侧身的曲线婉转动人,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一脚踹开房门,只一个小孩守在那妇人身边。赵柯操着猥琐的语调,满脸淫光,“家里的男人都去打架了吧,无月的夜里想必是寂寞难耐呐!” 那小孩还想反抗,却被一脚踢飞到墙上。 赵柯发觉那男孩的右手根本不是人手,“真丑啊!”嘟囔着摸了摸后脖,又开口说:“我来帮你一把。” 举着那把长剑正要向那手砍去,却被身后传来的勾人娇喘给止住了,“大人,男欢女爱前干嘛非要做些扫兴之事呢。” “哈哈哈,人美嘴甜,没白来这村子。”说着朝施诺扑了上去。 可艾文哪里甘心,攥着拳头就跟了上去,那双孔雀眼里满是惊讶,然后被一泉红血淹没…… 火海里,壮汉身上被划了几道血痕,但挥舞双锤的速度没受丝毫影响。壮汉带人几番冲撞之后,杀声喊声渐弱,就连呻吟和哭声也慢慢被雷雨声盖了过去。 村里的男丁一个个倒下了,只剩一个名叫艾润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根长棍,正站在圣主教教徒围成的圈里,和那位瘦高的男子单挑。 “体术不错,”男子开口,“就是用炁不太合理。” 艾润看了一遭那些满身血迹的教徒,冷冷回话:“我是来打架的。” “呵,”男子早就准备好了答话一样脱口而出,“我就是在教你打啊。” 废话不多说,抽起长棍就要劈那家伙,却给一下杵到了地上,再看那长棍已经断成了两截。 “好钢用在刀刃上,炁也是一个道理,我只用一个刀片就能化解你所有的进攻。” 教徒们像是从没见过男子出手一样,无不惊讶,心生敬畏。 男子又接着说:“你没了武器,说好的单挑不太公平。”于是一把和那人手中一模一样的小刀被丢到了艾润面前。 不知艾润心里怎么想的,艾润也不知那男子什么打算,因为根本看不见那被帽檐遮住的双眼,但也只好俯身去捡那小刀,还会多几分胜算。 可偏偏事与愿违,刚刚摸到刀柄的右手,被飞刀插在了地上,动不得丝毫了…… “学到了吗?”男子扶了扶礼帽,又飞一刀,这一刀插在那离小刀最近的中指上。 艾润盯着自己那红透了的右手,一声“卑鄙”刚刚吼出了声,就又被插了一刀,这次在右肘,两个字需要怒喊出来的字被硬生生塞回到嗓子眼,又一刀,再一刀,一刀接一刀,右胳膊上被插满了刀片。 不再看那血淋淋的胳膊,怒视那一脸络腮胡,嗓子眼里的“卑鄙”无力地吐出口,想着即便不死也已经失去了原本健全的胳膊,不禁心头一颤,刚刚要低头感慨,家里却传出一声毁天灭地的尖叫。 那惊喊里混着哭声,一道浊雷撕裂天空,但却听不清那被遮去了大半的轰轰声,天地之间只剩那凄惨,伴随着赤炁冲出来的凄惨。 第十九章 哪有往事堪回首,当今谁人由己身 “那之后呢?”乔露见艾文停下,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之后的事,我记不得。”艾文皱了皱眉,又接着说,“大概就是墨老来了,然后杀光了教会的人吧。还只救下了我和我哥……” “别说了。”小岚依旧是责备的语气,好像是因为那个“只”字很难听,可眼神里分明写的是担忧。 乔露意识到了不该追问,后面的内容不用猜也知道,白白让艾文和小岚重新经历了一遍痛苦。 可龙月并没这样想,因为那眼里的担忧并不是出于对别人身体的。 …… …… “咚咚咚。”青犴的敲门声在大厅的喧闹下分外清晰,所以立马就有了回应。 “请进。”两个字沙哑有力,坐着的赵老板还以为是谁改变了主意,没想进来一个穿着政府制服的兽人,清了一下嗓子,想问对方是谁,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干坐着。 “赵老板吧?”狐狸脸上一股狡黠。 “正是,”那张狐狸脸激起了心底的厌恶感,说话又有了些气力,“联合政府的人找我?有什么事?” “今天早政出了问题,有人放了尖尾燕报告给了联合政府,可我今天到了那政堂,安城主在位子上坐的好好的。”青犴滔滔不绝,却漫不经心,边说还边审视着屋里的摆设。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手挠了挠后脖。 “你当然知道,”青犴笑不露齿,盯着书架下面的一个方形长箱,“曲尊浪者,熟悉吗?” 赵老板顺着那目光看去,身子不禁一抖,再听那四个字,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没……没听说过。” “算了,不为难你,”青犴坐在了对面,缓缓开口,“我就是想借你个东西,不知道行不行。” 赵老板眼里闪过灵光,张口就说:“当然,不过……什么东西?” 青犴侧着狐脸凑过来,不露齿地说道:“关系网。” …… 门外,那几位身着制服的兵卒正喝着如天楼的上等美酒郎儿黑,真是一杯下肚就眼前一黑趴倒了几个。 剩的三四个还醉醺醺地议论着今天的任务,“殷大人今天居然让咱们来喝酒。” “是啊,真够奇怪的……任务没调查清,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管他呢,殷先生说话照办就是了,大人的实力,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在说啊,要是今天来的换成四校尉里别的任何一个,早就跟那姓安的干起来了。” “哼,就青犴能稳住,所以调查这种事,才一直交给他。” “又嘀咕我什么呢?”这才发觉嘴里说的殷大人青犴正站在身后,几个士卒的酒劲即刻减了大半。 见桌上趴着几个昏睡的,才瞥了一眼那酒壶,拿起来就两口干了剩下的,“背上他们起来准备干活了,以后不能喝的给我劝着点。” …… …… 且说那城北街的药师铺的孙氏父女一家。 父亲孙弥斗年轻时忙于学医采药,照顾店里生意。所以直到四十多岁才要了孩子。当时雪夜传来喜讯,还有些可惜是个女孩不能学医呢。不过后来丝诺表现出的医学方面的天赋倒有些震惊了父母,虽然爷爷不想让丝诺学习,但丝诺对医术的痴迷最后还是打动了爷爷。 爷爷晚年喜欢上了动物,便在家里养了很多宠物,但并不是单纯的喜欢,而是出自对于兽医学的兴趣…… 去世前,铺后的院里养满了各种鸟兽,猫狗猪牛,驴马骡子,鸡鸭鹅,蛇蝎蛙……但大都不是很健康,有着很大的安全隐患。虽然弥斗反感这些鸟兽,但妻子却喜欢这些动物,把它们当成宠物来养,还很细心地替只会研究病理的爷爷照料着。当时弥斗也正带着丝诺钻研针灸术,不常出屋子,故而还没对这些危险动物做什么处理。 偏偏爷爷去世后,那残了条腿的狗子没人治疗,不知怎的,一个夏天里染上了某种病菌,竟化魔成了一条狂犬,见到活物就咬,院里的鸟兽就是反抗,那狗也不痛不痒的样子继续追咬。说来也讽刺,被咬的都染了毒而被毒死,那先疯掉的狗子却是给累死的。 这处理“宠物”的机会孙弥斗哪里肯放过,一把火,不管活的死的全给烧了。妻子虽然也老了,但是喜欢动物的天性并未被岁月磨灭,当时还哭成了一个泪人,像是刚刚嫁出去跟娘家道别的时候一样。 弥斗还安慰妻子道:“病毒就得火烧才能处理干净……老爹去世了,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但这话并没堵住母亲那想再养宠物的心,立即反驳道:“我要养!” 老夫老妻那攒了几年的恩怨就这么爆发了,吵架的激烈程度竟比眼前那火还凶。 最后老头决绝收尾:“凡是不能说人话的,一律不许进这个家门!” 偏偏母亲抓住了这话的空档不放,赌气般地花光了私房钱从集市里弄回了只鹦鹉。 这鹦鹉说聪明也聪明,说笨也挺笨。费劲教的话不说,偏学那些不经意的话,还搭腔搭得顺,倒让客人们有些喜欢了。这样,弥斗才接受了这鸟,毕竟可以纪念下生前养鸟的老爹。 再后来,父母年过半百。城里引进了新的取水技术,建了一座水库,家家户户安上了一种叫水龙头的东西,再也不用到城府前去领水了。然后又紧接着出现了淋浴,便又都撤了浴缸,给浴室腾出更多的空间。而弥斗身为年近花甲的医生,一点不敢含糊安全方面的问题,从来不用淋浴,因为只要滑一跤就可以让自己丢了老命。但是冷战中的妻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只一下,死神派来的引魂人就宣告了大限。 弥斗抱着那流血的脑袋,妻子的嘴一直抽搐但就是发不出一个音节,两眼空洞,眼珠根本转不向那老头,像是还在冷战。这次换做弥斗哭成了泪人,自那次吵架还没这么激动过,抽搐的嘴里一直嚷嚷:“我是爱你的。神主可以证明,在心底里,我是爱你的。” 那五个字,不知说了多少遍…… 第二十章 浪坠归来访狱典,青犴信步寻飞燕 一团黑影在腥血味儿里现身出人形,那人全身缠绕绷带,只露出一只赤红瞳孔的左眼,被绷带遮住的嘴分明没有动,“莫讷,那狐脸肯定会汇报情况请援军。” 坐在宝石椅上的莫讷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恢复了平静,无奈道:“有什么办法,只能等先生他们回来马上行动了,赶在援军到之前完成不是困难的事,毕竟他们回去汇报没来的时候容易。” “杀了他们不就行了,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说罢倚到了身后的墙上。 “荆离,你能不能……”说着,莫讷和他对视了一下,扭头,揉了揉眼,“发现尖尾燕被那主管放了之后,先生不是说了吗,不能动政府的人。” “哈,说来真是可笑,无所不知却看不住一只尖尾燕。” 又一团黑影现身,是那个盔甲武士,“政府的人来过了?” 虽然荆离的嘲讽没被听见,但还是捏了把汗。莫讷藏起了紧张,面色平静就好像缠着绷带,“嗯,来过了。先生呢?” 荆离隔着绷带轻哼一声。 “先生有别的事忙,我是来通知你们的。” …… …… 一只长着白毛却既不像兽也不像人的爪子拍了拍赵老板的肩,不寒而栗,勉勉强强挤出一个微笑跟那肩徽上写着青犴的家伙道别。 这场景浮现不断,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非但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阴影般的恐惧,不仅仅是对刚刚那狐狸爪子和那狐面里藏着刀的笑,还有那沉淀在心底里,无法抹去的那一段记忆的突如其来的泛滥。 赵老板独坐在方屋子里,心情久久无法平息。因为他发现那恐惧并非只有一阵,而是接连不断地袭来,密密麻麻就像窗外飘着的雨点。 担心了那么多年的事,明明连自己都快要忘了,十年了,提心吊胆地经营了如天楼十年,结果还是躲不过因果报应么…… 当初用光了运气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到了避风城,又费尽心思才建起了如天酒楼,不就是想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干瘪的嘴缓缓张开又合上,看着那书架下的长盒子,想要破口大骂却不知道该冲谁,猛地拍了下桌子,挺起的肚皮顶住了桌檐,脸又皱巴起来,先前那酝酿了半天的脏话最后只成了一句嘟囔:“怎么就这么难。” …… …… 尖尾燕是极稀有的物种,因为飞行速度快而被驯服作为信使,主要用于政治紧急事件的传递汇报。尖尾燕被注炁之后,会日夜兼程飞往炁中信息的标记地点。然后政府的接信员解读炁里的信息,再报给上级处理,如此便实现了政府间极为便捷的沟通。 让青犴小队快速前往,对联合政府来说当然算不上难事。联合政府在世界各地设立了分部,分部之下有小分部。 联合政府对科技和炁法的理解,可以说已经超越了时代。只需要部下传送阵,别说是青犴的小队,就是几千人的军队,也可以瞬间传送到指定位置。 现在几个部下喝醉了,更会耽误回小分部的行程,但是那狐脸上并没有出现那被某人期盼的烦扰,倒是有些闲庭信步,撑着一把小伞,独自浪荡在城北街头。还引来了不少街坊的鄙视和侮辱,不过青犴并不在意,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办。 不知在哪里换了一身便装,也不知本应跟随的部下到了哪里。 走进了一个宠物集市,那引人注意的气味便隐匿了起来。瞟了几眼可爱的狗崽,那是名贵的短毛猎犬,却没人看上一眼,抱上一抱,更没人买。再往前走几步,十多只刚出生的狗崽关在一个铁笼里,买家丢了一个银币,就让人提起了笼子。 那铁笼里的狗子一个个肉嘟嘟的,但大小不过是两个月左右,是一种叫不上名的杂狗。青犴纳闷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这是专门配种而成的食用犬。心里不禁一寒,彻骨如冰。 盯了眼那买家的脸,便继续向前,接着找。 …… …… “阵法传送真是名不虚传,不过不必担心,”满莫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异,又是轻松,又忽而紧张狰狞,“那个青犴步行到最近的小分部,必须经过山村前面的东西小道,然后走那段崎岖山路,这至少要四个多时辰。” “莫讷,你刚才说费特让你们听我调遣了,荆离呢?”浪坠倚着那宝石座说。 “我已经让他去监狱了。”莫讷面无表情地答道。 “呵,”浪坠露出一丝笑意,“那就接着干吧。”呼了口气,浅浅的弯嘴角快咧到耳朵上了。 满莫的眉头挤成了一个“八”字,看莫讷的眼神有些痴了,“谁给你起的名字,一点也不木讷。” …… …… “你,那个长狗脸的!诶,就是你,”一个中年人指着青犴喊,“转悠什么转悠还,这的东西不卖兽人。”说相一副大义凛然。 青犴面露微笑,不露齿,缓缓走过来,小伞在手里摇摇摆摆。 那中年人也就一米七的样子,昂头看着面前这狐狸兽人,倒有些怕了,但是一想身遭的人注意过来,就又不是很怕了。 “这牌子上不是写着什么品种都有吗?”青犴拿小伞指了指那人身边的牌子。 “是有怎样!这不欢迎兽人。”中年人说着,越发强横起来。 “我说过要买?”青犴装出一副冤枉的模样,语气却是反问,又接着装出怀疑,“该不会没有我想找的吧。” 中年人觉出一股诡异,眉头皱到了一起,“你到底在找啥?” “尖尾燕。” “噗,哈哈哈,”卖家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还以为什么人呢,原来是跟别人失联了,不卖不卖,滚吧赶紧。” 青犴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一般,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正大笑的卖家忽的僵住了,把脸咧成两半的嘴像拉链一样紧紧合上,两腿忽的失去了力气,身体没了支撑,一下蹲坐在了地上。 朝此处投来目光的众人也忽的失了神,谁能想到,那狐狸脸竟是圣主教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便又都扭回了头,心里说着事不关己。 中年人不敢多说一句,从一边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鸟笼。 只见那鸟一身黑羽,喙短却不失尖锐锋利,乌黑的眼和身子宛如一体,徐风一吹便展翅相迎,双翅和叉成两支的尖尾巴合起来看有那么几分蝴蝶的意思,正是名鸟尖尾燕。 这时,青犴倒有些噗噗想笑,低头看了看小伞,忍了回去。又收起了那黑皮金边,充满魔力一般的书。 第二十一章 因为绕远路从山后下的山,艾文等人回到避风城时已经是晚上了。 雨势渐息,已从倾盆滂沱变成了滴滴点点,零星之中恍惚看到了落日,将停未停,从天而落的雨如细针,清澈透明里映出了晚霞的红,竟有几分血色的意思。 艾文躺在客栈的床上,像是抱婴儿一样搂着怀里的小岚,视线隔着浅浅的帘子,望向窗外昏黄的雨。 万俟岚沉默不语,紧闭的双眼和蜷缩的身体更让人加深了像是婴儿的印象,忽的像是在说梦话,娇喘道:“好冷。” 艾文的眼里泛起阵阵忧伤,眼白和黑眸的颤抖里流出了一种清澈明媚的光。只有抱紧了小岚的自己才知道,小岚发了高烧。 龙月和乔露买回了晚餐,雨已经停了。艾文吃过之后背上了万俟岚,向避风城最有名的一家药师铺走去。 …… “欢迎!”那声音清晰嘹亮,语调上扬,透出一股欣喜,却是来自那只笼里的鹦鹉。 热情并没有取得效果,反倒让艾文觉得很吵,但是瞪起眼来朝着声音看去,却是一只不懂人事的鸟儿,便又罢了。 孙丝诺显然看出了艾文的烦躁,连忙在鹦鹉笼子里续了一点水,并对艾文施以微笑。 烦躁被那高贵的笑抹去了,好像从未存在过,背着的小岚还没放下,身子竟有些想要休息,那是种要被熔化的感觉,体内的炉子烧起了火,燃起了生命的希望,但却让肢体感到了无力,那种充满了炁力却使不出的无力。 丝诺把小岚挪到床上,艾文瘫坐在旁边,连声音也没了炁力,那使人熔化的力量由内到外已经侵蚀了艾文全身一般,嘴唇开开合合,终于吐出了两个字,“高烧”。屋角的弥斗停下了笔,看了眼床上的病人,便不再理会,继续握笔疾书。 最有名的药师自然名不虚传,雨天发烧的病人见过了无数个,小岚的情况自然也是一看便知。看似冷漠,但却是出于对丝诺水平的认可:这个程度的病情,丝诺完全可以处理。 自艾文进门以来,丝诺还没有打量过眼前的少年,直到安置好了吊瓶,称量好了药材,当然依旧是用那优雅的动作,好像抓药称药是一曲连贯的舞蹈。才面向了艾文,想开口说些什么,思维却停在了审视的一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了上来,尤其看见那右臂上的湿绷带,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艾文不敢和丝诺对视,目光移向了小岚,但心里分明清楚了当时为什么会想到用因祸得福这个词。丝诺想要开口却也说不出一个字,顺着那目光看去,脸上的光便忽的暗了下来。 这时小岚倒是恢复了意识,顺着针管看向那吊瓶,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明白。 “醒了醒了。”鹦鹉的语气分明是怒吼,而不是惊讶,像是并不满足于刚刚续上的那一丁点水。 看清了是鹦鹉在喊,小岚才开口说道:“好吵。” 弥斗老头有些过意不去,起身把笼子挂到了屋外,不过若是鹦鹉说话还是会听见,只是用行动来表明心里的歉意,当然孙老也知道病人需要这一份安宁。 “吵到了病人,真是十分抱歉。”孙老开口致歉。 艾文有些惶恐,连忙开口回应,却显得有些结巴又或是考虑着词语的拿捏,“没……没关系,感激不尽的该是我们才对。” 那微红的像是醺醉的脸被透露灵光的眼抓住,又看向那柔弱的女病人,再看一眼隐藏了颤抖手指的女儿,孙老倒不知道该笑不该笑了,挥了挥手示意丝诺回屋去。 丝诺默默点头,不说一个字,松了口气像是和父亲道谢,明明已经转过了身子,可偏偏没管住肩上的脖子。 静坐的艾文若无其事,但心里却是掀起了风浪,身子和肩膀架着那颗脑袋,目光不离转身后的丝诺半点,害怕丝诺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更怕丝诺回头一瞥却不是自己期盼的眼神。 那脖子不知是谁在控制,美人的脸只转过来一半,停顿了不到一秒,就又急忙转了回去。眼神里流出的是什么颜色的光,根本来不及让人看清,就消失了。那是欢快的轻色吗?还是厌恶的浓烈?或者是混杂各种,表意不清的乱色呢? 艾文没有捕捉到,但就是这一瞥,成了能够跨越永恒的某样情感的开端…… 弥斗了解女儿的心思,对于这种有爱慕之情的客人,女儿向来以嘲讽为主。“打情骂俏”的斗嘴今晚并没有上演。 本想询问两人的关系,可小岚坐起身来,要求艾文坐到床上,如此,孙老便没再开口。反倒艾文又生出了一丝烦躁,把小岚哄着躺下了。 艾文不敢和孙老搭话,但孙老却也不坐回座位上,目的本来是缓解吊瓶用完前的尴尬,结果却因艾文的沉默适得其反了。 于是只好由孙老开口,想来想去,斟酌一番,问其来去何处有些突兀,问其为何缠绷带有些冒失,这般那般之后,又回到那鸟儿上,不过确实有些无厘头。 “那鹦鹉确实不懂事,我也不喜欢。” 艾文没想会是孙老先开了口,顿了两顿,大脑空白得竟找不到词来聊话。小岚还以为是在担心自己,便回话道:“那为什 么还养呢?”声音尖尖的,却没有锋利的感觉,恢复了刁蛮和沙哑中略带可爱的语气。 孙老想笑,还没咧开嘴,那个熟悉的嘹亮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听闻之后,那双刚刚眯起来的眼眶竟湿润了。 “我要养!” …… …… “那个典狱长上午也跟着杀了。”莫讷像是在念准备好的台词,早知道满莫会怎么问一样。 满莫回忆一番,嘴角那黑痣随着脸上抽搐扭曲的肌肉动了起来,“这就有点难办了。”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山上之后满莫的表情就一直夸张易变,搞得莫讷和荆离都有些害怕的意思了。 “关押吕天的牢房是附上了八界咒的铁笼,只能先破咒才能放他出来。”莫讷如实回应。 荆离随浪坠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 虽然听费特说吕天是鱼人,可真当四人走到了那间牢狱,都惊了半晌。 青绿发黑的肤色,白上泛黄的肚皮,硕大的体型目测有四百斤重。才刚刚傍晚,就已经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脸上的肥肉像是脱离的骨架竟耷拉到了地上,唇后的利齿像是锯子一般参差不齐,鼻孔两边伸出两条肉须,脸上的肉太多了,根本看不到眼睛…… 第二十二章 同为天涯落魄人,何不再饮贺相识 城南街好像不属于避风城。全城的作息明明和天上的太阳一样,唯独这条街,好像故意和老天反着。天越亮越明快,城南街就越安静,太阳越低天越暗,城南街就越是喧闹。西山吃了金乌,城南就点起了灯,没像避风城一样被黑暗吞噬了。 和每晚都一样,约架的依旧在灯后的角落里约架,吵翻的依旧在各处的小酒馆里吵翻,拉客的依旧站在小破屋前拉客。喝酒的满街随处可见,浪荡的青年成群地走在街上,大声吵闹着互相吹嘘。 城南三似家也一如往常一般热闹,倾财院好像又出现了新一代赌徒,榜单上的名字换了一遍又一遍。 如天楼尤其热闹了,因为醉鬼们以后再也无法听着天籁、赏着美人醉过去了,明天那个美丽的琴师就要跟白发酒保去离开避风城了。酒鬼们不知哪里来的消息,总能说出城内的各种新鲜事,将要发生的和刚刚发生的都不会被忽略,若是清醒的人呆在这里干听他们讲,不带上一只笔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复述上一遍。 瘾君子们三五成群地霸占着各自的桌子,互相拼酒,每桌都有两三人或者五六人,如此大调子下,独自坐在一角的艾文倒有些不像是来喝酒的。 艾文把小岚抱回客栈之后,没和龙月乔露说原由,就又出门了。 龙月和乔露又怎能想到艾文这么晚会去喝酒呢…… 雕着“郎儿黑”三个字的酒壶配着一盘花生米正摆在艾文桌上,调酒师告诉艾文这一壶虽然只能倒满四杯,但足够求得一醉了。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一种别扭随着心肌收缩而不断刺激着、扰乱着这位喝酒的少年。顾不得看那高台上的美人,或者可能是提不起兴致,只任那抑扬顿挫的节奏滑进耳朵里,循着音乐的节奏,不由得斟满了一杯。 一杯下肚,竟觉得这一壶琼浆美味确实值两个银币。两杯穿肠,又感到喉咙里那火热沿着食道积聚在胃上,好像通过这酒就可以体会自己身体里器脏的具体位置。只好抓起一把花生塞进嘴里,至少能缓一缓肚子的那阵辣烧感,嚼都没嚼两下慌忙吞了下去,果然是难吃得和价钱相配,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那盘海鲜,叹一口气,花生怎么能跟虾仁比呢。三杯,好像喝了毒药,眼前竟昏昏发黑,忽明忽暗,醉意浓浓的少年还抬头看那屋顶的烛灯是不是让人给熄了。这一明一暗又把艾文的思绪强行拉回了昨晚的万俟堡,像极了那洞内的主灯亮了一下又被熄灭,然后那虎牙温柔的咬住了耳朵还是鼻子竟记不太清了,回想着那阵缠绵联系起现在正在求醉的自己,那已经被天籁之音驱散的烦躁又莫名地出现了,随之而生的还有一种叫厌恶的感觉,但不知是厌恶什么。 音乐一刻不停,酒桌换了一波又一波醉鬼,五楼渐渐地躺满了人,呕吐物也渐渐多得满地都是了。 今晚没什么异常,醉的和没醉的,但凡是脑子还清醒的,就都在丑时之前离开了。 丑时快到了,但高台上的琴师洁净的脸蛋上并没有表现出即将获释的欢快欣喜,反而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挣扎着喝下第四杯郎儿黑的少年,那种落魄和痛苦分明引起了自己的悲伤,越是挣扎扭曲,就越是弹得来劲,音阶和曲调已经飘到了极致,从鸟鸣到电闪,从雨落到冰雹,从飘花到雪崩,紧紧张张,密密麻麻,衔接不断地推向了天的最顶端。 可偏偏随着高潮一饮而下之后,畅快感没持续一秒,高潮戛然而止,琴师好像被墨老贴了止符,那双玉手忽的静止在了琴弦之上,再没动过一下。就这一瞬,从肚子里翻腾而出的酸苦从艾文嘴里冲了出来,上身被腰背的肌肉带动不由得弯成了脑袋里的美味海虾。酒香没了之前的迷人味道,并非变得呛人了,而是除了酸楚竟失去了所有感觉,舌头使劲往外拉着,脸颊的肌肉却紧绷着把眼挤成了一条黑缝。 他在想那因祸得福的来由,那是他来喝酒的来由。自觉从未体会过爱的少年,这一刻终于尝到了那个味道,或者说被那深邃如渊的情感紧紧地缠住,然后还被死死的拖拽,拉向那无底的崖谷…… 体会到了真正的爱时,居然和自己想象过的任何一种味道都不相同,既不是甜的幸福、腻的享受,也不是黏黏的羞涩、酸辛的醋味,更没有辣的缠绵和无味的相处。竟是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痛苦地趴在呕吐物里大哭,痛苦地在肮脏的地板上打滚……心里还幻想着那回眸时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自己期盼的颜色,再回想,到底是吗?于是便越发痛苦,最后脑子里全成了痛苦。 …… 名叫邹洛的白发酒保将那落魄如狗的少年扶回了座上,不需对视,从那流出来的汩汩酸泪就能猜出少年正愁苦着什么,甚至可以体会那种痛苦,利刀绞过骨头,尖刃此进心脏那般,尽人都会经历和理解的那种痛苦,不论是风流成性的邹洛,还是阅人无数的调酒师,亦或是高台上缓缓走下来的钟情琴女。 …… 避风城西,沿着连通海港和山村的东西小道,穿过一段崎岖的峡谷,然后再绕过两片湿地,最后落在那草地上突兀而起的一座圆顶白楼上。 围墙上刷了一层白漆,和墙内屋顶的白炽灯、地上的瓷砖以及桌上的合金杯映衬起来,有些先进的现代感。 写着“小分部”三个字的匾是钉在门上的。 制服上挂着接信员牌子的中年男子抱起了落在窗头的尖尾燕,面无表情,不知是因为还没解读炁中的信息还是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 答案大概是后者,因为把信息写到了纸上,再交递给一位同事之后,脸上依旧没添一丝生气。那个接过了纸张的同事亦是如此,尤其两人的那双眼睛,空洞无光,恰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驱壳正任人摆布。 也许越是进步有序的地方,就越是没有个性了吧。 第二十三章 早知人生无怜忧,杀尽天下偷生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东面山脉最顶端的石头尖,穿透飘在天空的云和林中绿叶上的露,最后再驱散遍布城内的雾霭,洒进那座圆柱状的高楼里。这时,昏睡中的人们便如初生的婴儿般全身赤裸着从被褥里爬起了。从街对面的锥形楼的顶层看去,一定会觉得那是只有仙女才能居住的宫殿。 宫殿里的气氛满是和谐的善良味儿,她们互相安慰或者说笑,有时也会大声谈论起城里的秘密。其中很多人的胴体上展示着岁月与命运的恶意,皎白的肌肤上生硬地多了几点烧伤,或是光滑的背部突兀地多了几印刀痕。不过,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晚和生活。确认完人数后,便互相搀扶着进了浴室,互相搓洗着身子,借用浴巾和香水……然后被随意使唤着,打扫房间以及清理昨夜残留的腌臜,如此这般,直到太阳也累得投入到西山的怀抱中,霞光被西面山脉最顶端的石头尖遮了,狩猎才真正开始,仙女们相互借穿着衣服,走出了楼外,或走进了屋里。当然这时,宫殿便不再是宫殿,和谐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还变得无情无义,若是兜里没有沉甸甸的铜钱银币,就休想参与其中。 不过今日却不同往常,大早上的竟有客人来了,还是兽人。 虽然怡妖院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但这次前来的种族,确实有些没法服务。 …… …… 赵老板正苦恼着人生的不易,若是那狐脸怪只借用一下自己十年来建立的关系,或者说直白点,就是单单用一下自己的眼线获得的信息,自己现在早就已经出城跑路了。可调查员偏偏是青犴,正像他的手下说的那样,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四校尉来做调查员,都不可能找上自己还借走了《圣书》,搜刮了金库中的所有钱财,来利用关系网的同时防止自己逃跑。 如此,现在的赵老板,好像确实只有无奈等着青犴处理完了城府的任务,然后被抓起来的份了。 可生活毕竟需要挣扎和煎熬,才不会放过了可以继续向前的光,尤其是无望的时候,那股要牢牢抓紧机会的求生力量便愈发强大。这是赵柯老板摸爬出来的人生经验,这也正是为什么那脸上的几道纹褶,添的是干练沧桑,而不是年老落魄。真是有点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意思,干坐着等死的时候还真的来了好消息。 圆挺的肚皮得意似的颠了两颠,苍老干练的脸上那双麻木的眼里也因此多了一闪亮光,干皱的喉咙也懂得提醒脑子该喝点水了。 …… …… 艾文是半夜渴醒的,回到客栈时依旧昏昏沉沉,依稀听闻店里的杂工还在做着拖运物品的工作,尽管确实吓到了他们,但是因为艾文意识不清,双方便都没有留意。 然后艾文摸索着进了自己的屋子,用那颗虎牙贪婪地咬噬出小岚的模样。 两人今早被龙月和乔露悄悄叫醒了,高烧已退、滴酒未沾的小岚却沉陷在昨夜的幸福里无法自拔,根本体会不到现在的处境。但艾文已经没了醉意,联想着昨夜的异常,便意识到了危险。 龙月和乔露的武器不见了,自然是两人睡着之后被点了迷香然后刀剑又给人偷偷藏了去。最可能的原因自当是客栈老板盯上了万俟岚腰间那包沉甸甸、金闪闪的钱币。 不过武器还可以响应主人的召唤,说明被金闪闪迷惑了心智的不过是一群无知的凡人,即便不召回武器,也可以轻松摆平。 如此想着,正打算讨论如何减少伤亡,门外的脚步和影子却好像并不想给座谈中的四个慈悲人这个机会。 …… …… 收服那鱼人吕天虽然没费满莫多少炁力,但是破八界符解除牢狱,并且证明悭魂泽法的力量说服他,倒有些麻烦,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不过好在吕天终归不是头牛。 身为那迦族将军的吕天对力量的渴望不亚于对大快朵颐之感的追求,不过还是在了解了浪坠的目的并答应之后,提出了一个请求。 浪坠看着那挺起的肚皮快要垂到了地上,心里没生出一点鄙夷,还流露出欣赏与期盼。手指沿着黑刀柄上的白纹摸索了一番,然后又在那白缨上绕了几绕,带着浅浅的笑意轻轻地问:“什么?” 那对小孔洞像是喷口,从里面呼出的白雾好像某种冲击波,不过打在人脸上却是一种令人恶心的暖意。然后那张把脸横切了的巨嘴缓缓张开,带动的两根触须也摇摆起来,小而细的舌头蠕动起来,有些滑稽,但并没减了气势,“先,找那个…白头发的垃圾算一算账。” …… …… 那迦族是鱼人的一种,以非鱼类兽人为主,比如鳅、海蛇和蛙,但也包含一些凶猛的鱼类兽人,鲨人最多,也是那迦族除了海蛇人之外的主要战斗力。那迦族多活动于海上,虽是两栖兽人,但很少登岸。 这批清早闯进了怡妖院的嫖客就是那迦族的海蛇人,一个个裸露上身,青皮鳞尾,还都拿着长杆的三叉戟。颚下的鳃和背上的鳍,还有五指间的蹼,无一不表明自己的异类身份。那还有些湿润的蛇尾在地上拖出了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反光带,不难推测这批那迦人刚从海上登陆就连夜赶来了避风城……然后单纯享受品位一番人间独有的乐趣? 不过海蛇是卵生鱼类,人是胎生哺乳,故而人和鱼人根本没法交尾…… 姑娘们正有些疑惑是否要提前工作了,虽然心底里确实不想被这些滑溜溜的怪物碰了身子。那带队的头领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忧虑,于是解答一般地先开了口:“在娼馆,总能听到我们需要的情报。” 这般便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来听姑娘们讲的城里秘密的,不过看到那人手一把锋利的三叉戟,就又把心提了起来,不禁自问,是想要听到什么情报呢。 第二十四章 参天古树败絮里,亦可生得金玉花 正要让这些全身赤裸的女人们开口时,刚刚点完名的虔婆又从里屋出来了。 “大人们,”那婆子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本院的姑娘都记不清事,成天只知道胡说闲谈,万万不可信她们的话,若是说错了什么细节,不就耽误了先生们的事了吗。” 那位那迦头领盯着虔婆,不发出任何声音。虔婆慌忙低下头来,也不敢做声,但紧贴着裤子的手已经颤抖得厉害了。 忽的一声,那铁质的三叉戟戳到地板上,惊得虔婆一下跌坐在地上,顿了一顿,又立马爬起来跪着求那头领,竟哭嚷了起来:“求求大人们,放过我这家小店吧,前天小楼被打的满是窟窿,昨晚根本都没什么客人了,求求大人们行行好,别再欺负我这老婆子了。” 那迦头领根本没听懂这老太婆在说什么,直接一叉子戳过去,给当场杵死了。 这一杵可让怡妖楼炸了锅,仙女们慌了阵脚一样四处乱窜,但是因为门口被那迦人堵住了,便没有一个逃出了楼。 不过,这混乱并不是被那迦人给阻止的,而是止于一声来自楼外的大吼,“我这人,最他妈讨厌欺负女人的家伙。” 粉头们聚在一起,缩到了角落,那迦族人一齐回头,才发现站在那的竟是一个兽人,兽人身后还带了一队部下,一个个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同自己的族人一样也裸露着上身,不过身上那层黑里泛些橘黄的长毛以及长着一双短耳的熊脑袋宣示着那并非同类。身上满是伤痕,不过都已经愈合,倒不如说是挂满了战斗的勋章,强健的肌肉上一道道凸起,有的痕迹还延伸到了后背,不知当初那口子是划了多长。一只眼被刀疤挤得显些小了,但并不影响双眼里射出红光的凶悍。 相比于那头黑熊,那迦人的蛇身体型,就显得没有了蟒的感觉,有点无力了。但是那迦人并不示弱,头领反倒还拖着那滴血的三叉戟迎了上来,“巧了,我这人也最讨厌多管闲事的人呢。”说完还啐了一滩唾沫到黑熊脚下。 刀疤下的红眼眨了两下,硕大的熊掌握拳相碰,嘴巴咧开露出了最里面的犬齿,脸上的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那是抑制愤怒的结果,声音也压了下去,不知是什么表情,大概是想要挤出一抹笑,“那正好啊,妈的!” …… …… 青犴把电棍的威力调整了一下,因为眼前那个瘦弱的男子已经半昏过去了。青犴示意了一下,两名部下就拖着尸体一样把那男子拽到了水池边,然后猛地丢了下去。 那半昏的男子还被绳子绑着,即便是飞下了水里,也还被握着一端麻绳的部下控制着。男子不是一接触到水就惊醒的,而是因为呼吸困难,被本能的求生欲望给拉回了神。然后像蚯蚓一样挣扎着,可脑袋刚露出水面就又给沉了下去,这样来回呛了几口水,节奏刚刚把握好,就又被拉绳子的家伙给打乱了。 回到了岸上又被拽着头发拉到了青犴面前,那从电棍里放出的弧光,让想要吐水的感觉不禁被打的哆嗦给憋回了肚子。 “再问你一遍,”但眼神里没有一点期待,依旧不露白齿,“到底从哪来的?”电弧指向那装满了放出天真眼神的狗子们的铁笼。 男子的眼里是真的刻上了害怕两字,但是又不敢再如实回答了。 青犴放下了电棍,解开了绳子,没说一句话,只挥手示意部下让他走。男子还没弄清情况,恐惧感漫上了心头,知道被丢出了门外,才生出了这辈子最狂热的欣喜感。 可独坐在地板上,望着那铁笼里无邪的灵光,并不愿意相信那男子的答案。可那平凡人的眼睛从来骗不了自己,于是便生出了一种绵延不绝探不到尽头的复杂情绪。 就这样,带着复杂的心情失眠了。直到天亮时那句报告才把青犴从沉溺的痛苦中脱离出来:“总兵大人派黄罴来了。” “又没能准确传送,而出现在了街上?”青犴语气里有些担心。 “对,依然有些偏离,传送在了城南街,不过好像并不值得您担心啊。”部下抬头看向青犴。 “城南街!?”青犴惊得站了起来,“快快去找他。” 看着还愣在原地的下属,青犴急忙加了句解释,“老毕那暴脾气你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听罢,那部下也急忙动起身来。 …… …… 艾文龙月没等门后的人影出手便先发制人,隔着纸窗直拳打翻两人。然后破门而出,炁法都用不着施展,直奔向那响应主人魂炁的刀剑。 淫笑着坐在柜台的客栈老板反应过来时,四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并且没少一样装备。 贱笑随着僵住了,一口唾液沿着喉咙咽了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店员们赶到时,龙月的触风已经架在了老板脖子上。艾文还没开口问,那老板立即抢答道:“是赵老板,是如天楼的赵老板让我干的,他急需用钱。” 艾文扛起了斩炎刀,眼神里流出一股蔑视,然后扭头便出了客栈大门。触风已经收了,但客栈老板的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求饶求生的话,刀尖插入鞘内的声音响起,竟把嘟囔不断的老板吓得跪在了地上,那说个不停的“别杀我”三个字也变成了一串拖得长长的哀嚎。 …… …… 那赤膊怒目的黑熊和那迦族的海蛇兽人正对阵,唾沫和脏话已经出口,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演熊蛇大战了。 偏偏这时,长在头顶的短耳竖了起来,那迦头领的注意也随着黑熊兽人的扭头转移了。 街那头一个身材和黑熊相当的,却不是靠体格而是肥胖撑起来的青皮鱼人,正挺着肚子大口喘着极响的粗气走来。 黑熊兽人扭头问身后的一个部下:“那不是已经被抓住了的一级重犯吗?” 那部下打量了一番,惊讶地回应道:“确实是吕天。” 不过更惊讶的是正和黑熊对峙的那迦海蛇们。 第二十五章 那迦将军面未谋,掠魂惊魄先闻吼 那群青蓝色上身皮肤和青黑色蛇尾鳞片的异类那迦们,脸上表情的含义远比惊讶两字要复杂,尤其那位头领,竟是不知所措地低头还左右顾盼,最后抬头强行撇开嘴角作出一副要笑的样子望向那缓缓走近的大块头。 可能是那迦海蛇们的演技过于生硬,一步步走过来的吕天竟没有一丝见了老友们的激动模样,还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装作注意力被那黑熊吸引的样子,当然那海蛇头领也一眼看穿了这低劣的演技。 于是,干脆不装了。 指向那双红眼的三叉戟站回了地面,停顿了还没两秒,就跟着被脑袋带动起来的蛇身灰溜溜地走了。 黑熊瞅着那群在地上留下了反光带的那迦族们,愤怒也随着远去了,皱起来的眼皮表明了一种新的情绪已经生成,嫌弃地说道:“真他妈的,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身后的下属也是一脸尴尬,那副对长官战斗场面的期待感忽的落空了,实在无奈。不过听到了熟悉的脏话声,还是反应了过来提醒道:“要直接抓吕天吗?” 话音一落,就后悔了。 “废话!”说着,那攒了半天炁力已经握成了拳头的熊掌又对碰了一下,激起的深灰色的炁如同因铁锤碰撞而溅出的火花一般。 那问话的下属立马低下了脑袋,生怕挨上一拳头。 …… 本来只是假装看那黑熊,这一拳灰炁倒把吕天真的吸引了。 一双小眼配上无眉的青绿色皮竟皱了起来,硕大的嘴还吧唧了一下,看清了那黑熊身后穿着制服的几名部下,才又舒展开了眼睛。 细长不搭的舌头随着吧唧的大嘴蠕动一番,声音轰隆,宛如河马震碎了镜子一样的湖面那般,又像是狂风疾扫,掠过了整条城南街,“今天…可没想找政府的麻烦啊。” 士卒们背着的长杆步枪都被震得抖了起来。 这一句略带无辜的话,真是让那头战意浓浓的黑熊不知如何回应了。 …… …… 如天楼的大厅里,一名白发少年正翘着腿坐在木凳上,像是在等待,眼上那本就卷起了尾部的眉毛更有些翘了,因为今天起,他不再是这家店的酒保了。 然后等待有了结果,在这里弹奏了一个月琴筝的姜葵,背着琴还提着一包行李下了楼。 今天的姜葵没再穿那满是古色古香味儿的白色连衣长裙,而是换上了宽松的黑色长裤和袖口带褶的浅白衬衣。整体给人宽松舒适的感觉,还因为那玉手手腕配上那褶皱而有了些可爱的意思,细而长的双腿轮廓虽然无法被准确地体现出来,但长裤深黑的颜色还是没能让他人逃出那想入非非的妄想。 尤其那垂到了腰下的墨色长发,配上略微扬起的剑眉和一双明媚玲珑的桃花眼。让那些但凡是见过孙氏药师铺抓药师的人不得不将两人联系起来比较,不过若是仅凭这几样带来的那令人动心的程度,是绝对比不上那位名叫孙丝诺的美人的。可惜,偏偏直挺又小巧的鼻梁下有一张抿起来神似红樱桃的小嘴,就是这一抹说不上亮艳,又绝无一丝黯淡的红,让众人心里却是感到无力给这两人的美丽排个高下。 邹洛随之站起了身,接过那包行李。两人正想挽着手不作道别地潇洒离去时,这让两人自感优越的意境却被那声轰的巨响给扰乱了。 那刚刚挽到了一起的手臂被邹洛忽的挣开了,又像是那吼声给震开的。 邹洛放下包袱,冲向了酒楼外,白发下扬起的卷眉成了倒八状,让那双凌厉的眼更显威力了。 姜葵并未因邹洛的激动而流露出一丝忧伤,还不改刚才的节奏向前走着,拾起了那瘫在地板上的孤单包袱。 …… …… 怒火不知如何发泄的熊脸黑怪,望着那怒火比自己还盛正对视着的两个人,竟有些懵了,熊掌上缠绕的灰色渐渐散了去,不知如何是好了。 “黄罴校尉!”远处传来的一声清脆让不知所措的黑熊回了头,随之那双竖着的显些呆愣的耳朵便耷拉下来,眼神里写满了无奈和失望。 下属也没了刚才的畏惧,不自觉地开口说道:“真是扫兴……” 青犴把那电棍从袖子里伸出来,拇指顺势一划,一道极长的蓝白色电弧。瞬间,吕天脚下的土泥地上竟裂了一道黑印,还生出一缕令人嗤鼻的呛味儿。 那肉团也因此而停了脚步,有些惊了那短短的小棍,映着那斜在半边天上的金乌闪出了刺眼的光。 狐脸笑不露齿,长着白毛的手爪搭在黄罴的肩上,有些吃力,但黄罴却面露嫌弃,脸颊的肉都崩到了眼下,那红眼上的刀疤在脸上弯出了浪感。 “妈的,又不能直接抓?”虽然语气是硬的,但消下去的怒气怎么也提不起来,好像习惯了那种即便上了头也没法冲动行事的无奈。 而那青犴本有些自信的从容竟被一阵控不住的笑给打乱了,可能是因为黄罴对那无奈感的无奈,实在是有些滑稽吧,“对,跟以前一样,先忍忍吧。” 看着那笑得一嘴白牙都露出来的样子,黄罴反倒更生不起气了,不过并没冲青犴点头,转过身来把那搭在肩上的白爪子给甩了下去。头也不回,冲着那青犴的下属说道:“愣着干嘛,带路啊,妈的。” 瞟了眼被甩下的白爪,觉出了一阵尴尬,便收了那有些令自己失态的笑。电棍缩回了袖中,又扭头瞥了眼沉默的吕天,才跟上那头已经走了约摸十步的黑熊。 吕天从那电弧破出的烟里回过了神,邹洛也被一只扶在臂弯里的玉手给唤回了对峙中。 金乌入云,宛若遁入黑暗的惊虫,徐风随之而起,恰似不见了山虎的顽猴。 提步俯冲,节奏强烈的摆动中,即将接近目标的前一刻,右拳屈到了腹部,蓄势待发正像毒蛇横向弓着身子紧紧憋住牙柱中的凶液。 那硕大的肉团也即刻进入了战斗状态,肚子收了大半,右脚后迈一步加上护好了两肋的拳臂,带得整个身子也紧凑起来。把脸分成两半的巨嘴也咧出了一条缝,露出的笑满是淫威,意思是已经准备好接下这一拳了。 第二十六章 千古英雄谁不愿,一隅青史留下名 那声掠过整条长街的惊吼引来了无数人的注意,直到邹洛快步冲击时,街上已经围上了两圈观众。【零↑九△小↓說△網】还有楼内已经草木皆兵的赵老板,听闻这声吼中的“政府”两字,脖子下面那颗心又提了一截,急忙把书架下的那个长方盒子给抽了出来,打开来,里面可不止那一把碧绿色鞘的长剑…… 毒蛇姿态的出拳和蓄力了许久的弹弓一般,不出则已,一出便有洞穿云霄之力。 吕天的体型虽然硕大,但是手脚的尺寸却比邹洛还短那么一截,所以那紧凑的防御姿态很是滑稽,就像圆筒上插了四根短棍那般违和。 不过吕天的身高快有邹洛的两倍了,蔑视和自信同时在嘴角出现,收回的黄白肚皮上就直接挨了这一拳。 可这拳远比看上去威力大,若不是有右脚的支撑,吕天绝对会退上四五步…… 嘴角的自信紧接着成了惊讶,最后化作了恼怒,然后两只护住了肋骨的胳膊聚力下劈,正如聚过来的观者心里所想,邹洛轻松地后跳规避了这一砸。 这一砸恰好打在了那块被电击之后的黑印上,抬手后,本就裂开的土泥石灰已成了一处低坑,土灰随着溅起的石块一时间四散开来,搞得周遭的群众都退了两退。 大嘴露出了那排锯齿状的短牙,不见了眼神中的恼怒,甩了两下胳膊,没有一丝痛意,“换了身行头,”停顿了一下,细小的怪眼打量了一会,后一句有点吼出来的感觉,“虽然时间不多,但收拾你足够了。” 邹洛后退几步,连姜葵那美如蓝宝石的瞳孔里也流出了些许担忧。但邹洛非但不是被那傻大个的怪力吓到了,还在脸上写了嘲讽两字,“今天,也喝醉了?” …… …… “每次派我来都不能自由行动,长官总是你们,”脸上的刀疤随着肌肉扭曲起来,当时发不出的脾气现在全都使在了那排紧紧咬合的犬齿上,“你要是没那指挥使的官衔,妈的,我今天……” “行了,”青犴拍了一下黄罴背上那条长疤,“今天什么今天,总兵大人派你来不就是知道你会听我的吗。” “真想像他俩一样办回事!”说着,一声叹息竟从这黑熊大汉口里呼了出来。 “他俩不也因此受过处罚么,你忘了你眼上的疤了?”狐狸脸说话不留一点情面,但是句句如实。 黄罴扭了一下脑袋又立马转了回去,被青犴看到的表情又是那副有气发不出的无奈,随后一声嘟囔:“我当然知道你的决策是对的,只是……” 又是一拍,“别只是了,忍一忍就能少费些事。” 如此谈着,走进了位于城西的一家客栈。 这客栈偏僻冷清,是城内为政府官员特别设立的,所以没有固定经营和打理的人,自然绝不会接待城民。 青犴黄罴这种常常执行特派任务的高级官员,早已习惯了各个城镇专设客栈不同程度的简陋。 这一家也是一样,抱着失望心情的黄罴推开了大门。 可那一笼子狗崽进了眼睛之后,黄罴青犴却各是不同的表情。 “诶妈的!这么多食用狗,今晚要改善伙食了?”那失望与无奈被一嘴口水给覆盖,眼里的红光直勾勾射向那最肥的一只崽子。 青犴从未见过黄罴这个样子,细细回想一番好像两人聚餐的次数也不多,便觉得不了解黄罴爱吃狗肉这点算也是正常的,但最后还是用了惊讶的眼神看向那黑熊,并以一个指责的语气问道:“你知道这从哪来的吗!” “管他哪来的……”话说一半,才觉出青犴那张狐脸并非是自己脑中开玩笑的模样,随之也回想起两人除了被总兵邀请竟从未一起吃过饭,就连四校尉也没有聚过一次,于是听懂了那质疑,尴尬的短耳朵扑棱了两下,挠了挠眼上的疤痕,回答有些憨意,“狗肉可软嫩了,你吃一次就会喜欢上的。” …… …… 一把仿制的左轮手枪拿在手里,回想着什么,然后蹩脚地插在了腰间,再将那把长剑提在手上,推开那方形窗户张望一番,便跳了出去。 虽然心里紧紧张张,但用重操旧业的方式的确可以最快地跑路,而自己正走在这条路上,好像还马上就成功了,只要逃到山上,溜进港口弄条船,就又可以过上今天的生活了,说不定还会更好。如此想着好像道路已经清晰,成功就在眼前一样,于是便跑得更带劲了,不觉间还沉浸其中了。 朦胧的雾儿经阳光一照便消散无影,如宝石般美丽的琉璃受点小小的冲击便化成了七零八落,美好的梦境也是一样。赵老板路都没看清,竟一脑袋撞上了路边推车的小贩上。 捂着脑门再站起身,双方交换了姿势,换成了那小贩低头跪下了。 “你长没长眼!啊?”说着那长剑刺棱一声拔了出来。 这碧绿的圣主教宝剑,是教会徒牧身份的象征,不过这个意义只有圣主教内部信徒知晓。对城民来说,这只是一把杀人的冷血兵器,但是也有例外。 这碧绿剑鞘和长剑分离划出悦耳声音的一幕恰巧被那例外看到了。 …… …… 两人平静下来,黄罴依旧对青犴的观点不以为然,但再开口时,已经没了刚才的火药味,毕竟那样说话真正吓到的人是部下们。 “政府养殖食用犬挣钱有什么不对,我还是不明白。” 白而发红的毛从嘴角垂下,脖子无力撑住那脑袋任它耷拉着,说来真是讽刺,好像失望和无奈是两种可以被传递的情绪。但有股不甘一定要自己再开口:“我上交的关于禁止狗肉的报告一直被模棱的回复推脱,从没受过重视。背地里却养食用犬,不知政府还瞒了咱们多少事。我都……” “妈的,”黄罴哪里肯听这种对政府充满不敬的话,当即打断,还揪着青犴制服的领子,“我们尊重伟大的人伟大的权利,也尊重卑微的人卑微的权利,这不是总兵大人常说的吗!狗肉也是一样啊,你不吃为什么也不准许别人吃?你还对联合政府产生不满……” 黄罴又放下了领子,任他跌坐回位子上,但有些蠢笨的嘴依旧滔滔不绝。 青犴很想反驳狗肉和总兵说的哪里一样,但心底那最后一丝不甘也被他给自己的无知印象给磨灭了,他觉得黄罴已经是那些不敢留名的所属阶层的一份子了。 在历史的嘲弄下,早已习惯了对既成的事实低头。 第二十七章 白发卷眉左轮枪,未有一败人间尝 逃出监狱来找自己报仇,若是和昨日听闻的早政政变联系起来,便不难解释。 但吕天那句说给自己听的“时间不多”,邹洛还真是理解不出其中的意思。还有这吕天在监狱呆了近一个月,身上的肥肉居然还一点没少,真让人不禁纳闷是监狱的伙食足够丰盛还是吕天的消化吸收能力太强。 青皮白肚的吕天并未用愤怒回应邹洛的嘲讽,臂肘上带鳍的胳膊屈成放松的状态,而五指连蹼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起步称不上迅速但对于一个大块头来说也再难有提升了,本就细小的眼还被严肃挤成了一道白线。 围着的观众又多了一些,除了昨晚睡死在城南街的浪荡的人,又添了些单单是路过城南而被巨大的声响吸引的闲人。 不过如此场面的殴斗,避风城的城南街从不缺少,所以观者聚在这里并非因为好奇,而是那骨子里的糜烂在作祟。 城南街的常客们从不会嫌那些横死这里的野鬼太多,恰恰相反,那难以满足的贪婪赌性还常常作出相悖人性的评论。 吕天冲刺的那一刻,赌局就随着一声带着叫卖语调的吆喝开始了,观众们也随性自然地喊叫起白发或者鱼人,用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来势汹汹,硕大身躯俯冲引起的震撼宛如风波阵阵袭过感官,却又不是真的风,而是类似音波环绕的波感,但依然不够准确,来不及仔细体会那种压迫力,佯装俯身前冲,然后从吕天急速甩动的右臂下穿过,逃离出那庞然大物的进军轨道。身体错开之后随之翻滚急停,抢先那头肥鱼转过了身。 自古对决便讲究扬长避短,那些攻人之长的蠢蛋们自然会败下阵来。 于是这种你死我活,一不小心就会送命的争斗就更要讲究章法。战斗经验虽然并不多,但在人间还未尝败绩的邹洛更是深知此理,绝对不会和那三米多高的怪物正面交手。 吕天尽管在冲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邹洛的应对会是闪避,但并没能想到这可恶白发会朝着自己闪。而当满是战意的大脑下意识命令身子转向对手时,双眼受到的画面变成一股惊讶席卷了战意,发现那冲向自己的闪躲根本算不上什么惊喜,这才是真正没想到的,随后那“砰”的一声如轰轰天雷一般,随着那早已占满驱壳的惊讶冲破了耳膜。 …… …… 朝着昨夜求醉的酒楼走去,内心的平静本已经把理智盖到了愤怒上。 谁知那阳光照射下显得极亮极亮的一抹绿色,竟如狂风呼啸山林吓得飞起一群失神的鸟,又像巨石落进了沉寂的大海而引起了惊涛骇浪,那已经支离破碎了的平静对艾文来说,好像永远只能是个奢望。 剑鞘那翡翠般的绿色,在圣主教中象征尊贵与生命,如今却因为它主人低贱的欲望和无情的杀戮而承载着艾家少年的悲伤与痛苦。 那声凄惨的哀鸣在弥漫着血色的空气里传荡,回响在这个用虎牙要紧了下唇的少年耳中。 左手拖动起斩炎,漫出了黄炁的宝刀被抡成了一道圆弧,炙热的炁在空中掀起一阵烈热,笔直地冲向那个把剑架到了小贩脖子上的方脸男子。 先被吓了一跳的人倒不是赵老板,反倒龙月的长眉先颤了一下,而后小岚急忙拽住了艾文,乔露喊道:“你干什么!” 这哪里来得及,刀炁已经飞完了一半的距离。 挺着肚子的赵老板左手正捂着脑袋,但是神态却是得意,全然不见刚刚低头赶路时那种紧张,那样子像是正要听小贩的几句哭饶呢。虽然没有真正地修过炁法,但对那股以空气为媒介而传来的热浪,就连正常人也能明显地感觉到,更不要说接触过炁法的自己了。 收腹抬手,长剑配合着身体缩了一步,那斩刀炁呼啸而来正要劈到自己的前一刻,死神好像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恐惧竟传遍了身子令自己无力地跌坐到了土泥地上,恰好躲了这一斩。 看着那股黄炁四散在石墙上,那颗虎牙咬得愈发用力了。 小岚本想再重复一遍乔露的问题,可看到那泛起红炁的双眼望向的人,倒有惊讶和不解,为何贪恋钱财的人总是被艾文如此痛恨。正当这个问题要说出口时,那抹鲜亮的绿就抢先回答了自己。 赵老板将目光从那散发热量的石墙移向另一边,第一眼看到少年时,还燃起一股不管下身潮湿的骂人冲动。 可真当瞥清了那少年的模样,不禁有些惊讶,脑袋一震,想起了些什么,又看向那条缠着绷带的胳膊,嘴里那股增加脏话气势的横劲发出口时,变成了一串自觉不出声响而且十分娘气的“呜呜呜”。 长剑从手里抖到了地上,眼里那渐失的光分明是恐惧的意思。 一种快感在艾文心里翻腾起来,好像是因为找到了杀母仇人,或者是因为即将可以报仇,也或者两者都有。但艾文并没有让快感体现在脸上,那虎牙依旧是因为仇恨和苦痛而紧紧咬着,却也不单单是。 艾文想努力克制那快感,因为他觉得烙在心底的痛苦应该比完成报仇的快意要重要,可心里那阵翻腾正强烈反驳着,这个时候,艾文才发觉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人,那种一旦可以杀人的快感涌上心头,便能忘了一切的没人性的人。 …… …… “什么声音?鸟铳?”满莫的脸僵了一瞬,随后又随意扭曲起来。 传到这里时几乎已经没了声响,可东边山脉上最顶端的石头旁边那四个人,全都清楚地听闻到那清脆的枪鸣。 正躺在一处难得的空地上打盹的莫讷睁了下眼,又若无其事地合上,好像昨晚。 “不,是那小子的左轮手枪。”满身白色却从绷带间隙里透出黑炁的荆离回应道,好像那露出来的一只红眼可以洞察千里。 倚着石头的浪坠把手里玩弄的石块丢向山下,望向那金乌,缓缓开口:“几时了?” 莫讷又睁眼看了下太阳,坐起了身子,把脑袋扭向浪坠:“刚刚巳时。” 话音一落,“通”地一响从山底传来,那是石块跌入海面才能发出的声音,传到这里时还有些悠扬的意思。 第二十八章 偏爱十五天上月,巳时一到便启程 愣住的小贩低着头不敢言语,聚起的汗珠不知是因为旁边石墙上散开的热气太过分了,还是因为仍对刚刚架在自己脖上的象征生命的艳绿心有余悸。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动不动,等着跌坐在面前的赵老板起身继续批评,小腿一直颤抖着,好像真的应得某种惩罚。 直到看见那滩造成了赵老板下身潮湿的元凶染湿了地面,才意识到好像已经没自己的事了,慌张地扭头看向那双眼变红的男子。扶着还是拽着他的女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好在自己还能理解那其中的意思,但是拔腿就跑的动作还是慌张过分了。 小岚根本不知艾文对那把长剑和方脸男的理解,她只知道那碧绿剑鞘代表着圣主教教牧的身份,龙月和乔露也是一样。 可能艾文所仇视的所有特征,都集中在前面那中年男子身上了吧。 牵强的解释果然撑不了多久。 艾文挣开了小岚的手,口中的怒气化成一吼暴戾:“他杀了我母亲……” 杀了我母亲! 这宛如晴天霹雳的五个字震得小岚三人不禁心头一颤,想到罪行最大的家伙竟然在那屠村中逃生了,自然惊讶是第一反应。不过这种震惊只在龙月和乔露脸上停留了两秒,唯独小岚脸上的震惊像是传到了心里,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再把这情绪返回到脸上时,已经变味成了惶恐。 远远听到艾文的话,赵柯才缓过神来,摸到了剑柄,但并没有拿起来。看着艾文那颗发力的虎牙,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种恶心,这猛烈的厌恶感好像让自己恢复了力量。于是爬起来用那找回的横劲骂那小子:“恶魔!”但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甩腿就跑,原路返回那方锥形的酒楼。 小岚抢先艾文去追那家伙,燃起的恨意比艾文还要热烈。 略有惊讶的艾文拾起了那把长剑,插回碧绿的鞘内。皱起的眉下挤出了两道清泪,稍稍侧了下脸对龙月说:“帮我处理下。” 说着把手里象征尊贵与生命的圣物扔向龙月,龙月听闻那如命令般的请求时,依旧生出了些类似怜悯的情感,按在触风上的手以肉眼不见踪迹的速度划了两划,尚在空中的艳绿色就断落了一地。 断散的长剑虽为无情的铁器,但也被岁月抹上了痕迹,如翡翠般的鞘雕纹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坑洼,看似亮白的剑刃上也生了几处锈痕,远不及龙月那已经插回腰间的触风。 听闻那废铁落地的悦耳,那股快意终于无法被继续压制了。随着斩炎被插到地上,嘴角扬起的微妙弧度恰好也把那锋利的虎牙给遮住了。赤炁好像血液被心脏挤压一般从双眼涌了出来,盯准了前面的绿发美人,快步跟了上去追那即将被丢进轮回系统的赵柯。 …… …… 从那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银色左轮枪发出的子弹,居然连那青绿色的皮都没穿破,就同那枪后弹出的弹壳一起落到了地上。叮当如金币般悦耳的声音传到人们的耳中时,效果却没表面上那么令人喜悦。 见过鸟铳处死罪犯场面的城民,自然知道那种武器的威力,可那鱼人怪物真的不愧怪物这称号,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看那愣住的邹洛。要真说这子弹对吕天造成了什么影响,牵强点可能也就他那挠挠后背的多余动作吧。 邹洛收到了那来自姜葵的蓝宝石颜色的担忧,回想刚刚那极烫的弹头和吕天后背解除的一瞬,就像是土块砸到了铁板上那般无力,尤其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建立在手上的主恩从未令自己失望过的情况上。 那把左轮手枪名叫主恩,枪管有二十公分长,枪柄正合邹洛的手掌,好像是专门为他打造的武器。主恩从那手里凭空出现,无法知晓的材料像是金属银,却比银要轻巧和明亮,映衬着太阳像是在闪光一样。深邃乌黑的枪口还缓缓流出一缕灰烟来,邹洛便就又让它凭空消失了。 又一次随着吕天的冲刺,观者们的呼喊也沸腾起来,不过这次喊声中已经听不到代表邹洛的白发两字了。 或许是刚刚的愣神回想被抓了空档,吕天这次施加的那种压迫竟让邹洛挪不动身子了。正是这迎接正面一击的前一刻,邹洛体会到了可以产生如此压制力的山法的强大。这次成了邹洛没能扬长避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吕天施放不露炁息的山法时,邹洛就已经输了,或者准确点说,是已经死了。 姜葵卸下了后背的琴筝,正要席地而坐闭目聚炁时,好像那群观者也预见了邹洛的结局,早早围上来想要蹂躏那存在了一个月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芳美。这般情境下,手都还没搭在弦上,就被挤搡着退了好几步。 不过妄下结论的人总会失策,或许是邹洛的抗击打能力和求生的毅力太强,也可能吕天喜欢这种握住脖子摔砸的快感,如此两三次拿头撞地之后,邹洛依然能够吐出几个脏字。 城南街的如天楼前正上演着即将以凄惨结束的斗殴时,随着一声远超枪鸣的巨响,一名男子的身躯从那被打穿的两面墙里飞了出来,震开了人群,不偏丝毫正好砸到了那将要给出致命一击的鱼人眼上。 随之发生的还有一层暗中含紫的浪,掠过了避风城的一角,覆盖过城南街时,好像薄云阻隔了日光一样,让天暗了大半。 这一暗,让趴到了地上的吕天有些慌了,揉掉眼中的尘后,攥起拳来爬向那半昏的邹洛。慌乱中那取其性命的一下已经在空中引起了风浪,震荡着空气的声响已经散播开来了,可就是还没能碰上那长满了白发的脑袋,没有一丁点预兆,那硕大的怪物就像邹洛的主恩一样凭空消失了。 如天楼中缓缓走出来那名红了眼的恶魔,走向那飞了二十米远的方脸男子,还顺手拨开了那群贪色恋赌的渣民。 第二十九章 两道触风心消悸,封存鲜血葬故事 那铺天盖地的暗紫色,如云般遮日后,又随吕天一同消失了。 一个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都站着发愣的渣民们,直到被艾文推开后好像才有了意识。看清楚了那倒在地上的是赵老板,却又回到了那副不知所措的呆愣,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留在这儿对付艾文,帮助这个一直提供给自己喝酒地方的赵老板。 不过又想到这家伙的苛刻以及那五层楼的坑钱构造,就毫无人情地散了,也可能是因为吕天随着暗下的天消失了,赌局没能分出胜负,有些扫兴。有俩人走前甚至啐了两口痰表示不满,人群里还蹦出活该和报应这样的词。 姜葵也因此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那并不像是在刻意帮自己的艾文道谢,想法当即被验证,艾文并没有回应那真诚的感谢。 但姜葵并没有感到意外,翻出包裹里的一瓶金创药,冲向那半昏过去的邹洛。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就连流出忧伤的时候也极其美丽,吃了毒樱桃一般的嘴吻在邹洛的额上。注意力被这一幕稍稍转移的艾文,心底里生出那么一丝羡慕。 生命力顽强的赵老板还能爬起来,尽管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了,但求生的欲望总不会破灭,这也是承受了刚刚那一拳后依旧活着的原因。挣扎的求生欲果然还是没能让赵老板失望,那一头躺在黑裤上的白发好像拨开了云雾的太阳,给自己的后半生带来了光明。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逃生的方案。 虽然那把左轮枪可以明显看出来是劣质的仿品,不过威力应该还是能赶上鸟铳的,当初邹洛姜葵进店时,为人苛刻的自己能大发慈悲般的只让两人干活一个月,绝不仅仅是因为姜葵的美色,更重要的便是邹洛醉酒后和闹事酒鬼发生冲突,手里那把打破了名贵花瓶的左轮枪。虽然主恩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的,但这对威信遍及全城的圣主教徒来说,绝对算不上难事。腰间这把仿制好的左轮放进那方盒子时,赵柯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为了让心里虚拟的安全感再多一分,当时可从没想过,一个月后竟真的可以给自己带来生的希望。 那阵羡慕让艾文有点分神,也平静了些许,认出了那是昨夜的琴女和酒保。 因为变天时艾文正在穿过酒楼,街上的变化同乌云遮天的效果没什么两样,加上状态正狂暴,所以根本没有发现那暗紫色的炁场。 而对炁息敏感的小岚,乔露和龙月便有些诧异了,那是一阵释放自如的强大结界…… 这次诧异并未在小岚身上停留多久,因为对小岚来说,有远比潜在威胁更重要的事情,而且还只能由自己来办,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龙月和乔露随后也走出了如天楼,趁着艾文平静了些许,龙月把斩炎交到了他手上。 “不问他些什么?”乔露用那双精致的杏眼提醒艾文,小岚想说些什么,却被艾文那平静唤回了些许理智,这番微妙的变化被龙月看在眼里。 斩炎刀还闪着黄光,刀尖抵在了赵柯的下巴上,只要艾文稍一用力,那温度便可以化成锋利的痛感。 某些方面有点迟钝的龙月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挑下巴的姿势让万俟岚心生嫉妒了。 艾文从刚刚四散的人群口中得知了此人的名字,于是试探地问道:“赵老板?”可对方的回应真是令人失望,既没有求饶服软,也没有屈服就范,偏是一副急着想死的暴躁无礼。 “恶魔!哈哈哈,”好像知道自己不会死一样,两只突出的大眼直勾勾地和那口中的恶魔对视,“小恶魔长成大恶魔了,垃圾杀人狂。” 不说艾文握着斩炎的手都颤了,小岚听到那“杀人狂”三个字差点推艾文一下,好让他切身体会下斩炎的热量。 鼻梁旁边的肌肉带着左眼抽搐起来,那平息不久的愤恨又升回了眉头,可握在手上的斩炎刀分明不许自己动怒,于是顺势把有些眯的眼睛缓缓闭上了,想借此来消除那放荡的笑声引起的烦躁。 那希望的光太强烈了,尤其当握着宝刀的少年把眼皮落下的时候,赵柯从没觉得活着的感觉是这么美妙。 相比于艾文,赵柯心里的疑问应该更多,于是把手放在腰间摸准了那仿制枪柄后,哼着刚刚的笑声,想开口下巴却有些颤,便摸紧那希望之光,才像吃了定心丸一样镇静地开口:“是正义感吗?” “什么?” “还是因为你母亲?”赵柯从艾文的反应中理解了情况,什么原因都不是,只是因为面前这少年是个喜欢杀人的恶魔,于是又开口骂,“真是个混蛋。”随着把那希望之光对准了艾文的脑门。 艾文自然理解不了赵柯口中的正义感,但小岚却知道赵柯为何会这么问。 虽然随后“母亲”那两个字的出口,已经如同迈入了神圣的禁区一般罪孽深重,可握紧了斩炎的艾文依旧清醒着,没有要杀掉眼前这人渣的意思。 隔着衣服攥得太紧的枪柄有些惹人注意了吧,那双看破了赵柯心思的丹凤便抢先那子弹头穿破艾文的眉心而拔出触风来。 又是一声划破了天际的枪鸣,在两道光影之后,赵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风吹进骨头,雪落进心里,带着他对恶魔的评价和埋在心底的原由,跟上了刚刚还弹过自己脑门的死神的脚步。 随着弹壳一同落地发出声响的,是被分成了两半的弹头和被分成了两份的方脸与圆身…… 赵柯的神情在见到触风时发生了逆转,好像一直到落地,那惊讶才浮现出来。张了半张的嘴和瞪得浑圆的眼睛,现在静止在了土泥地上,正如黑洞一般不知望着地平线上的什么。 那高高举起的仿制主恩随着上身的瘫倒,从手上滑了出去,可怜那最后的希望也这样简单的破碎了。 斩炎停止了颤抖,从碗大的伤口中喷出的第一泉血液,在艾文身上留下了成片或星星点点的黑红斑痕。 第三十章 惊坐起黄罴青犴,再相遇丝诺艾文 “港口没有异常。” 这报告内容让青犴有些发愁,但凭手下和眼线天衣无缝的部署,绝不会出现错报的情况。只好点点头,示意报告者退下。 并非没见过青犴面露那种令人失望的愁苦,只是刚刚吵过一架,新建起来的一面墙让黄罴不好开口。无意间站起来又挠挠头的动作坐下的矛盾与多余,青犴自然明白,便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他们不走港口,就没法确定到底有几人。” 黄罴自然不愿冷场,语气里有些殷勤的意思,不过内容也确实除了这点便没有意义,“那怎么办?” 轻浮的目光甩在黄罴身上,又随即游离到了别处,“现在我们只知道这个团伙有那迦将军吕天,千面人莫讷,以及一个会施展功能强大的结界的人。或许还有丞相满莫,政堂里的人头还没确认完。”停顿一下,从那黑熊点头的神情里获取一些得意,又接着说,“还有提供给他们出海工具的人。” 再看向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黑熊,却不是自己想的那副又会提升自己傲气的表情。 投向指挥使的目光里竟有质疑,“吕天不就是个大鱼人么?” 青犴看着那头自己认为很蠢笨的怪物,打量起了他,三米半高的身躯,就算是坐着,自己也必须抬起头来才能看到那黑脸,这样的怪物后背载上四五人游泳全然不是什么问题。 佩服和刮目相看的惊讶,还有那打败了自大的愧意,把那双细小的狐狸眼难得地撑得浑圆。 “你真是个天才,这样他们的目的地便不会太远,可以缩小追踪范围了。”说着还铺开了一张地图,在上面画了几个圆圈。 黄罴倒是留不住傲气,可能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或者真的是心如他所说这般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罢了。” 青犴抬头微笑,又紧接着继续那锁定目标的工作。 “对了,那白毛是什么来头。” “一个无聊的旅行者而已,不必在意。” 点点头,黄罴没再搭话,凭自己对青犴的了解,打扰进入工作状态的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于是躺到了那对自己来说极小的床上,摊开的手脚都可以碰到地面。 可就是放松了没两分钟,报告员突然闯了进来。 “报告!刚才城南街战斗的分析做完了。” “说吧,吕天的情况。”黄罴躺在床上回应。 “吕天是主修山法,不过重点在那个白发邹洛上,他的武器是用灵术召唤的,那左轮枪来自异界。” 咔嚓一声,惊坐起的黄罴像是做了一个上半身的鲤鱼打挺,重心忽然移到了床中间导致一下给坐折了。 …… …… 惶恐终于从小岚脸上退去,龙月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是什么,但是杀死当事人对艾文来说绝对是好事,至少小岚是这样想的。 艾文看着那两半被鲜血浸过了的子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或者说不知该不该怪触风主人的敏捷反应。 那满是傲气的一双丹凤没有丝毫变化,为艾文挡下一颗子弹并且替自己斩了杀母仇人好像并不值得来自艾文的任何感谢,甚至都不会给龙月的刀客人生添一分成就奖章。 赤目少年恢复了常态,理解那份龙月眉宇间自然而然的傲意,左手上的斩炎刀也退去了散发黄光的原炁。 一旁的乔露觉得若只想达到保护艾文的目的,并不需要取其性命,只要断了持枪的手便可以了。虽然疑惑师哥的过火做法,但并未说出口来指破。 每人心里的想法各不相同,却都将气氛推向了同一种尴尬的沉默。 “能带我们去药铺么?” 声音娇滴滴的却一点也不影响琴师身份里的高贵气质,虽然比不上手指奏出的天籁那般美妙,但那第一次开口的惊艳确实也没让人失望。 所有人看向那说话的姜葵,并沉浸在那婉转的请求中时,艾文的脑海却被话里的两个字带到了远方,好像是触发了机关的陷阱,把人引入了无尽的深渊隧道,一旦滑上了轨道就停不下来了。 艾文替姜葵背上了邹洛,带着众人向避风城最好的药师铺赶去。 一种不知为何而冲动的迫切和不是因杀戮而起的兴奋悄悄地把刚刚的疑惑赶出了脑子,没有感叹龙月的风法刀技可以快过子弹,也没有再恼怒为何如此轻易地杀了赵老板,只有那夹存着痛苦煎熬的急切,只剩那想要紧紧抓住类似仿制左轮枪那般的希望之光的懦弱。 …… …… 金乌依旧从东方升起向西落去,几朵顽固的云依旧呆在原地等着藏起太阳,山里飘来的和风依旧带着春天的温馨气息。 客人依旧准时就诊,依旧来往不断地翻书购药,一切都好像和之前没有差别。只是那笔没再被提起来疾走纸上,那优雅的抓药舞也略显了僵硬,还少了一些令人羡慕的夹满亲情的斗嘴,甚至那欢迎客人的鹦鹉今天也出奇的话少,盯着瓷碗里那满满的水,不愿和客人有一丁点的互动。 不用想也知道,女儿整晚都在煎熬,因为看不到心中人的每一刻都没有了意义,连心脏也开始了怀疑,怀疑自己那永不止息的努力跳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丝诺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出现了问题,每日每夜只有抓药的机械重复,就连当时采药的探索感也全然无味了,就如同是墙上挂表里的一个齿轮,表面上看像是不可或缺,可实际上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为无聊集体运转提供小小帮助的一份子。 她开始讨厌这种生活了。 “抓错药了吧。” 听到了大妈的抱怨,但丝诺依旧没能从可以溺死人的思想里回过神,最后还是孙老给换好了药连声道歉。 “真是的。” 与出店的大妈擦肩而过,那是两块黯淡的燧石相碰才能达到的效果,没有接触,便永远也不会出现什么希望之光了。 门帘被撩开,缝隙变成了一片光亮,那十点钟太阳的光辉正好投进了沉默的药师铺。 就连那只鹦鹉也找回神来,“欢迎光临!” 这悦耳的声音冲击到了孙氏父女,让他们反应过来了屋中洒满阳光的温暖感觉。 第三十一章 春日人心易荡漾,奈何岛上没男儿 那声音嘹亮悦耳,极其引人。 纯白色的羽毛遍及全身,浅蓝眼圈中镶嵌着一颗深邃无底的黑珍珠,头顶的淡黄色冠羽呈扇状竖立宛如一朵盛开的葵花。伴着门帘被撩开,双翅像是迎风而展,从强壮的骨骼中延伸而出的细羽正如扇子一般条条分明。 不知是沾染了丝许阳光还是映了头冠的葵花瓣,展开的翅膀上微微泛黄,倒让那一身洁白更显得真实了。 这是来自南部岛屿的稀有品种,算起来可能要值十多个银币。不过沦落到没人懂鸟的避风城,也就跟着掉价了吧。 联合政府制定了有关流通货币的标准。 一枚金币有二十克重,等价于五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又相当于一百枚铜币,大概足够一个普通成年人八个月的生活消费。铜币之下还有铁币,换算是一比二十,主要作为日常的零用钱。钱币大小按金银铜铁的顺序依次减小,金币体积最大,铁币最小。 昨夜艾文在药师铺的消费不过两枚铜币,只有金币的艾文还让孙老一顿麻烦后才算清了账。找给艾文的四十九银九十八铜,不知喝完酒后还剩多少。 …… 余光掠过门口的六人之后,那位全城闻名的绝世美女竟失去了那种特有的尊贵与优雅。尤其那抓药的动作里没了人尽羡慕的气质,不过因为更像弥斗那种正常人的抓药动作,便也就显得更加自然了。 可这自然对丝诺本人来说,根本是紧张的要死了。 同样如愿逃离了煎熬时光的艾文还天真地以为真的逃离了,果真是一滑进了那渊谷就再难爬回地面。背着邹洛的手竟颤抖起来,以至于丝诺过来接下伤者时,还僵了一会。 当然这僵住的一瞬单靠艾文一人也无法完成。 弥斗老头还觉得让丝诺去接艾文背着的受伤的邹洛是在帮她接触艾文,谁知丝诺站到艾文面前时,手也抖了起来。不过藏在了身后,与其说不想,不如说是害怕被人看到。 “还是我来吧。” 那把精神的老骨头接过邹洛时毫不吃力,白胡子跟那头白发相比,才会让人觉出老人下巴上的山羊胡其实是一种暗银色。 一路上姜葵的道谢声从未间断,只要对话出现了空档,或者有人看向她时,便会听闻一声天籁般的“非常感谢…”,美是美,只是和那毒樱桃般的小嘴儿不搭,还让人觉得客气过分了。 现在昏迷的邹洛躺到了床上,小岚、乔露和那双蓝宝石般的美丽瞳孔对上时,依旧只是听到那熟悉但悦耳的“非常感谢……” 这种让人疏远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就连刚刚安置好邹洛的孙老都已经开始不习惯了。万俟岚不想多留,可艾文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感谢!感谢!你只会说感谢?”那鹦鹉一副暴怒模样,完全符合了小岚的心情,就好像是被看穿了内心之后完美地模仿了出来。 昨日半天的阴雨以及晚上的感冒,再加上紧紧张张的大半个上午,都还没留出为父亲悲伤的时间。于是这被默默埋在了心底的悲痛悄悄地化作了烦躁,即便是现在,想起了那个经常搓胡须的老头子已经离自己而去了,也一点都哭不出来。 姜葵先是一脸惊恐,回应了那来自鹦鹉的怨怒,随后便有些暗自神伤的味道,低声向那鹦鹉说了句,“对不起……” 这样,龙月、乔露才知道那种客气是来自骨子里的,是万分真挚的,是完全符合她那可怜的女仆身份的。 …… …… 春日的海风来自四面八方,但都是一样的寒冷。 “为什么曲尊浪者让咱们先去那么远的地方,近处不是有个符艮的封印点吗?”荆离说着,揉了揉那只露在绷带外的左眼,来掩饰第一次用尊号称费特的不习惯。 浪坠坐在最前面,扶着那把黑刀,左手撑起了脑袋,正好挡着前方,缓解那阵阵海风带来的寒意,一言不发。 “我猜大概是为了避开青犴吧。”千面人莫讷靠着那硕大的背鳍,脸上的睡意早已被海风吹了去。 “呿,”荆离面露不屑,当然主要体现在那一只眼上,“他来政堂的时候直接杀掉就没这么多事了。” “诶!我也觉得是为了避开政府,”和浪坠靠着背的满莫打断道,“去了万花岛之后,照你哥传的话来说,能直接得到岛主的符坎,之后的事就会很顺利了。”说着还笑了起来,“终于可以亲自挑战八隐了么?哈哈……” “那封印符艮的老头贺楼荒身为八隐,绝不是等闲之辈。之前的两个八隐,都是有他出手才解决的,”浪坠终于开口,语气里满是惆怅,“那万事小心的家伙,绝不会轻易把他交给咱们对付的。” 满莫前倾了身子扭头后看,“咱们有两个持印者都对付不了一个八隐吗?” “据我所知那万花岛也蹊跷的很,咱们未必也能应付。” 荆离还在纠结为何不能跟政府挑明了关系,莫讷却一脸惊讶地问道:“我从政府的资料上看到过万花岛的传说,还以为咱们是有备而去的,居然就这么直接闯?” “车到山前必有路,按他说的来应该没问题。”浪坠说这话的语气有些模棱两可,但胸腔中的心却没有丝毫要随海浪摇晃的意思。 听闻没问题那三个字,荆离又揉了揉眼。 没人清楚浪坠心中的那份肯定,鱼背上便只剩了海风的呼呼声。 忽的上浮,半米长的大嘴升到了水面之上,坐在前面的浪坠急忙抓住了那厚厚的青皮,身后三人则顺手扶住了背鳍。 呼气,伴随着一阵咆哮。 背上的四人有些惊了,不知这吕天忽然停下来是要干什么。 只见那笨重的脑袋缓缓扭了过来,两颗相距极远的白里泛黄的眼看向四人,满是严肃,不过只是给人的感觉是满是严肃,直到那张把脸切了两半的大嘴又张开。 “万花岛真的只有女人嘛?” 第三十二章 金银铜铁不过石,一遇宝钻便明知 安顿好了邹洛和姜葵,艾文绞尽脑汁地寻求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他读不到孙丝诺的眼神,因为丝诺连偷偷瞟一眼自己都不敢。也读不懂孙老的意思,因为脑中的各种幻想霸占了那仅有的几个还能正常思考的细胞。 金乌悄转,光阴缓缓。日影渐无,人影也疏。 “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四位已经走到门口的可怜人一时驻足,回头看向说话的孙老,正面带善意地微笑着。 “爸爸做的药膳面最好吃了。”话出自那笼中的白鸟,可一旁只露出侧脸的丝诺,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青丝微微摆动,在腰间轻轻荡漾,宽松的衣袖也随着稍稍一颤,把那侧脸上的羞红演绎到了极致。 就连小岚,乔露都生出了要上去抚摸安慰,捧在怀里的冲动。 …… 邹洛醒过来时,对艾文的印象还停留在昨晚。他深深记得被那种痛苦缠绕的感觉,所以便深深记得昨晚醉酒的可怜少年。 好在邹洛的身体结实,外伤较重但没有明显内伤,而且根据邹洛的身体素质来说,根本不需要调整休养,过把个星期就可以自行痊愈了。这是弥斗的原话,所以艾文才把他也邀到了酒桌上。 推杯换盏,甚是融洽。 菜品分外丰盛,美味之外还有极佳的医疗健体功效。 药用劲酒泡制的醉蟹,萝卜土豆和玉米红烧的牛蛙,猪板骨和红枣炖的皮汤,还有羊骨搭配孜然辣酱,蛋羹撒一层肉粉枸杞,清汤炖了小面团和细粉,以及一些凉拌家常菜。主食是外脆焦碎而内软美嫩的手撕饼,甜而不腻,细却充实,和那南部葵花鹦鹉提到的药膳面。 只是桌上这几位的关系程度,和这等级别的菜肴匹配不上。孙老很少如此招待客人,心里那份忧虑到了这饭桌上,却全化成了爱意和遗憾。对那两位产生了纯真情感的人,这宴席不知是在庆祝短暂的相识相聚,还是在因即将到来的分别而做的最后挣扎。 邹洛能够风流成性,自然有他的原由。迷人的面孔不过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对每个女人都会付出一定的真情,期间流露出的责任感才是更足以打动人心的力量。可惜恰恰诠释了男人的本性一样,当欲望得到了满足,便不会再多花一分心思在没了新鲜感的人身上。丝诺对他来说也是如此,他并不是为了人渣的优越感而去做这些沾花惹草的事情,所以他读到艾文和丝诺眼中流露的情意时,是不会去破坏这种感情的。 姜葵和邹洛的情侣关系是最难以理解的,却也比任何其他的爱情更令人敬佩,而非向往,因为没人会愿意真正被那种程度的爱死死缠住,没人会愿意和心底的真实感觉妥协,更不会有人相信世上有愿意这么做的人,故而没人理解姜葵为何不会嫉妒那些临时抢走了邹洛的女人。 …… 人们的情感稍稍被满桌美味打压了一会儿。 艾文偏爱那鲜美的蟹肉,因为从未吃过这种做法的螃蟹而满是好奇,尽管酒味浓烈有些辣,但那颗爱尝试的心却不想轻易放弃,费劲吃完一只后便停不下来了。说来还有些奇怪了,倒和不敢向丝诺表露心意有些矛盾,但孙老并没有因此怀疑两人心底的情感,因为艾文身旁有个强势的万俟岚呢。 一上餐桌,小岚可没了平时那般在意旁人的心思,只剩那股刁蛮劲和不讲理的任性,抓起羊大骨就拿嘴撕扯,有点被美味冲昏了头脑的意思,看得乔露是一脸嫌弃,丝诺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丝诺除了自己碗里的药膳面,只吃那粉丝面团汤,不时宠幸某盘不起眼的凉菜。 只有孙老敢吃那盘烧的奇形怪状的蛙肉,营养丰盛、能量充足不必多说,虽然看上去丑陋,但到了嘴里却是另一番截然相反的体会。各种菜类的香味充盈口腔,好像一朵初绽的玫瑰塞进了嘴里,硕大却不失筋道的白肉被牙齿剥开,露出的纤维好像玫瑰枝上的尖刺一样刺激着味蕾。 姜葵自己吃的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为邹洛夹菜盛汤,邹洛没说过想吃那个菜,大概只要是她夹的就好吧,每一盘都尝到了,但没有真正爱吃的。 乔露循着师兄的口味,跟着他吃起了那盆手撕饼,不时还在碗里盛上几勺猪皮汤。基本上没参与什么对话,除了最后。 “艾文?” 龙月和被叫的人一起转向那白发少年。 “你,怎么打算的?” “呃……” 艾文听出了邹洛的意思,回想一番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也许昨夜醉后胡乱说了出口?然后顿悟,吃过饭后不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吗,怎么打算。自己还要去找父亲,还要想办法帮助剩下的八隐,已经两个魔魂现世了,不知道他们需要魔魂的力量来做什么,人间重回之前的大乱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可是,丝诺怎么办,怎么办?个人情感和万物存亡居然在自己心中如此难分上下,明明应该很明显的答案,却不愿去做那样的取舍,自己好像,真的很混蛋。 “出海。”龙月替艾文答道,顺便还疑惑了一下艾文在犹豫思考什么,未果。 “那正好带上我们吧。”邹洛说着还喝了一勺汤,倒是姜葵有些慌张了,“真是麻烦你们了。” 艾文看向小岚,邹洛也跟着投来目光。 小岚有那么一瞬被白发卷眉下的凌厉给俘虏了,屈从之下点了个头,没说出话来。 孙老插口道:“港口被兽人霸占了,你们如何出海。身体因疲惫而虚弱了,不如多留几晚。” 小岚抢在艾文之前回应:“出海不成问题,我们家在茂提莫多山,所以小时候交过几个牛头人朋友,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酋长现在应该还认得我。” “这样啊…”孙老语气里有些遗憾。 终于,那位绝世美女丢掉了最后的尊贵。人总是这样,不到最后的关头就绝不会放手一搏,或者说为了不留下遗憾,亦或是宁愿相信那越到最后越是渺茫的奇迹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丝诺可没有邹洛那般迷人的目光。 “请带上我……” 第三十三章 人生本短何必苦,向死而生这一遭 话音一落,没人不感到惊讶。 孙老更是猛地抬头,差点把身子也从座位上拽起来,孙弥斗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儿居然能说出这话来。 “你出海干嘛!?”连鹦鹉也跟着重复了一遍惊讶的责问,“你?出海干嘛。” 丝诺当然也并非只是因为那个不知会如何回复自己的少年才想出海的,更合理或者更早萌生这个想法的原因大概是性子里的那股顽劣,和外在的高贵优雅截然相反的“顽劣”。 “我,我想出海看看,”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太过于值得珍惜,丝诺快要吼出来了,“我不想在避风城呆一辈子,只做一个被家业束缚的药师。”乌黑的眸子里泛起了一闪晶莹,原本需要怒号的话竟化作了一阵呜声从嘴里流了出来,“出海才能救更多的人,才是真正的传承医术。” 对于旁人来说,凭这个理由搭船和一时兴起也差不多,过于牵强了。但是足够用来对抗那个最主要的反对者了,丝诺自己也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会伤透孙老的心,随之又觉得自己失败了,不可能了,父亲绝不会允许自己出海的,他知道那个未说出口的理由,怎么可能让自己因为那可怜脆弱的甚至还可能不会有结果的爱情而放弃家业呢。 不过,孙老的心并未像她所想那般易碎,女儿的话自然没有听进去多少,他被那脆弱又强烈的真挚冲动震惊到了。所以率先想到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可怜女儿所说的话,而是那位自己深爱的也深爱自己的却已经深埋地下的妻子。也许当初真的该听父亲的话,不让女儿学医术,再生一个男孩,也许不会因为痴情而坏了家族事业也说不定。 可仔细想想,又哪里有什么家族事业,假如自己是女儿的话,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孙老理解那种情感,所以内心里挣扎着不应该反对女儿,若是让她以孙氏针灸术为重,自己不就完完全全成了她爷爷那种人了吗?也许是青年期的逆反延后到了现在,和女儿的冲动产生了共鸣,本可以击碎人心的话语对孙老来说,成了回想年轻时沉溺爱妻的引子。心里一个声音也怒吼出来,我才不要做那样的父亲! 浑浊的眼里也湿润起来,可嘴角那上扬又添了和蔼和慈祥。 “嗯,”摸了摸丝诺的脑袋,轻轻说道,“去吧。” 丝诺还没来得及震惊,一股炁息已凝在了头上,楞了一下才知那是父亲给予自己的许可印,反应过来那“去吧”并非是在开玩笑。 “对了,还有个东西我得交给你。”弥斗收了手上的炁,转身去了里屋…… …… 青犴并不想手头的工作被打断,可报告的战斗分析确实值得琢磨。于是心里一股烦躁涌上了脑袋,接下来说的这话,就连听者也知道很不合适。 “黄罴,你来负责这事。” 可是指挥使的官衔毕竟不是白来的,其他三校尉对青犴头脑的膜拜导致了现在的绝对服从。加上这次是让自己来调查处理,有种被重用了的感觉,所以黄罴并没有质疑青犴的指令,还有些兴奋了。 一巴掌打在了还愣着的报告员脑袋上,当然只是兴奋地意思一下,便出了房间。 报告员跟着黄罴走在石板铺成的旅店走廊上,“毕校尉,恕我直言,”可能是刚才被拍了一巴掌,让两人的等级关系淡了一些,“我记得殷校从没让你负责调查过什么,这次怎么。” 黄罴并不想给下属什么坏印象,便先笑了一笑,以消除报告员的顾虑。这家伙的话虽然有些让人难受,但确实是实话。 “大概是想锻炼我的能力吧?”向来只负责动手,而且强项也只是动手的黄罴自欺欺人地说道。 “政府向来重视民间修炁者的灵术,而且从那枪的光泽来看,很可能是通灵天界的武器。这么重要的情报不应该先向政府报告吗。” “报告什么,我们两个校尉参将本来就是外官,又不是都城的什么大臣、参领,妈的,况且报告下来不还是要交给咱们调查吗,浪费时间。”黄罴内在的急躁浮现了一丝,有些不满了。 报告员自然感到了那股突然出现的压迫,然后有些懦弱地开口:“不不不,我是想说殷校尉今天有点奇怪……” 伏在地上的青犴在那张地图上投入了全部的精力,书写的分析笔记并没有被一声喷嚏打断。只是向来可以在工作中感到的充实这次却不见了,代替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焦虑,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了。 炁感敏锐的青犴察觉出自己的异常,扫视周围一番,才想起了那本一直揣在怀里金边黑皮的《圣书》。 不知顿悟了什么的青犴猛地抬头,白毛的狐爪不自觉地一发力,随着手中的笔折断而发出的清脆声一同传出房间,“来人!” …… …… 白色鹦鹉望着门外告别完的七个人,再看向那怅然失神的弥斗老头,替他生出了悔意,为他那带些冲动的决定而生出的悔意。 人都是被出生的,就该活明白点。 孙老这样安慰自己,女儿想做,自己其实也没权利不让。不过单单通过一顿饭和两人心底隐藏的情愿,觉不可能完全看透一个人,细想来说不定自己还把女儿送上贼船了呢。 “你好张大爷!最近身体好转了吗?” 回到日常正轨的鹦鹉见到客人张口就说,把孙老也从悲悔中拉了回来,急忙回到座上去开方子,可单子递过去却没人接了。 …… 城北的大门,石柱上长了半圈苔藓,给上面雕刻的呆板花纹添了几分生气,只可惜了是几层苔藓,那深暗的绿总让人联想到生机之外不好的东西,故而走出这大门,好像就是走进了神秘未知的领域一般令人生出一股紧张。 尤其那长发美人白皙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条褐色小蛇,若不是那信子隔三差五地吐出来,它随肌肤蠕动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幅技艺高超的纹身。 第三十四章 人要傲骨虎作威,日有落时犬便欺 沿着山路往东北方向走,去牛头人部落。艾文至少有七八年没走过这条路了,如今重温这土道,两旁的林子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心里的感觉依旧是陌生。 印象中牛头兽人并没有避风城人口中那么蛮横无理,不让城民使用港口主要原因还是商业化的捕捞会破坏兽人萨满口中的平衡。萨满相当于相佐和军师参谋,都是从部落的修炁祭祀中筛选出的佼佼者。决策都是酋长和萨满一齐决定的,而且萨满的决策权重甚至比酋长还要高。 这平衡的破坏对兽人来说影响是巨大的,兽人服从酋长和萨满的决策命令,兽人的炁是连通外界的活炁,可以和自然产生共鸣,所以兽人,尤其萨满的力量,大部分来自于外界自然,一旦生活的环境遭受了创伤,部落所受的威胁也就相对大了许多。如此,禁止城民使用港口,不过只是出于生物本能,顶多也只能说自私得过分了。 牛头人虽本性和善并不好斗,但这连通避风城的小道却一点阴森也不比山路要少。 …… 万俟岚手拉着艾文的胳膊,纤细的手指和缠绕的绷带混为一体,倒和丝诺脖子上的小蛇有几分像。 龙月眉宇间的傲气里混进了几分慵懒,昂着的头俯视着周遭的林木,有些无力。 乔露紧跟着师哥,一步一摆,马尾和服饰跟着飘飘如仙。但是很在意丝诺的那条蛇,不时撇上几眼。 邹洛叼着根烟,和姜葵走在最后,从衣领还可以看到胸前缠绕的绷带的一角,依旧没为姜葵分担一点行李。 海的气息隔着曲折的林路可以令人感受到时,太阳正卡在那西边山脉顶上的石头尖上。 再往前走几步,绕几个弯过了几片野林。果然见到了牛头部落的旗帜,正在海风的吹拂下道别晚霞。旗下一个由木枝和麻绳搭成门,格外的大。 再走进,那两名看守哨兵的形象也确实没能让大家对这牛头部落的偏见消除。 头顶的双角粗壮凌厉,硬生生从脑袋里长出来,难免不给人粗犷野蛮的印象,微微泛红的牛鼻子,还随着喘出的气动一动肉,让人总感觉少了一个环。 裸露的上身满是肌肉,见到艾文七人时握紧的拳头,比艾文的脑袋还要大一点。 万俟岚倒是毫不畏惧,尽管牛头人的黑眸里没有一丁点和善的意思。 “我是小岚,来找你们酋长的。” 两个看守对视了一番,再一齐看向了小岚,又看了看其他六人,没说一句话。 还以为是默许了,小岚正露悦色,拉着艾文要穿过大门时,却被两头哨兵伸手拦下了。 “诶!”冲着其中一个,还没吼出音量来,就被那直勾勾的目光打断了,沿着目光看去,正是再看那白发邹洛。 邹洛心生一阵别扭,吐出一口白雾,然后用手指把烟头搓灭了,动作有些夸张地扔在地上,不过不失潇洒,然后又补上一脚,根本就是在做给两人看。 抬起脚来,只剩几抹死黑和黄土混杂的埃尘,如此,那两条交叉阻拦的手臂才放了下去。 几人这才进了部落,也消了几分对牛头人的误解。 若禁止发展渔业是为了保护部落生存的环境,那么部落内禁烟火也就很正常了,虽然那两头牛一句话也不说,但那凌厉又不失和善的黑眸子绝没有愤怒和好战的意思,所以要求熄了烟头也就很容易可以推出来了。 龙月这样想着,最后还是有些敬佩邹洛的某些特质。 …… …… 青犴重新部署好任务时,已经是浪坠等人出海的第二天了。 自然也是因为向上级说明了情况,不过青犴和黄罴的想法其实一样,认为上报会耽误时间,但不知什么原因,青犴还是选择了先上报再行动。 对政府而言,小小避风城的政变和通灵异界武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于是青犴黄罴两队的任务又临时转为了调查白发少年邹洛。 当然那范围巨大的结界也吸引了政府注意,远比吕天越狱的影响要大,所以通知了青犴已经派出了其他小队追寻浪坠等人,还要求青犴再上报一份详细的成员组成。 这本难不住分析洞察能力极强的青犴,但现在挂在这老狐狸脸上的却是焦躁,也绝不是窗外那温和的日光造成的。 接过搜查命令的黄罴看得也是一脸愁苦,因为昨天灵术和结界过于令人震惊,几个斗殴少年插手进来的时候,报告员便提早回来报告了,却忘了记录灵术施用者的去向。所以现在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邹洛,或者了解他的动向。 黄罴一旁等得也很烦躁,如天楼的赵老板死了,店员们也不清楚已经离店的邹洛去了哪里,除了只知道他可能会出海。还有因为邹洛受伤,便寻访了各个药铺,也都说不曾见过。 “至少锁定了他还在城里吧。”黄罴满嘴的不耐烦。 “那可未必,说不定已经出海了。” “牛头部落那关他怎么过?” “部在港口的眼线不是撤回了?还是要清楚昨天他和谁接触了才行。” 正是这断了线索的节骨眼,偏偏有位老妇人在旅店门外求见,无力地喊着自己知道那白发少年的去向。 那妇人一头灰发,明明顶着发簪子,却依旧蓬松,褶皱横纹弯弯曲曲垂在脸上,尤其脸颊上的皱肉好像已经和骨头分离了一样,下坠得像是耳垂。 灰蒙蒙的双眼下一张毫无攻击性的双唇缓缓张开,短小的舌头润了润下唇,“各位官人好,老妇是怡妖院的牙婆,知道是哪家药铺撒了谎。” 说罢还停顿一番,急性子的黄罴刚想开口问是哪家,却被青犴拦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那无力松弛的灰唇竟翘起了一角,倒给这年老体弱的老妪添了丝生机,“斗胆请官人拨点金银,好让小的重修怡妖院。” 话音一落,青犴嘴角一抹弧线,和面前这老妇人脸上那个如出一辙。 第三十五章 半世沧桑山海变,再见君来依旧爱 一道冷汗从额上滑下,孙老自己却浑然未觉。 店里的客人都被赶走了,很明显跟昨天的搜查不同,这次显然是已经锁定了目标的,而这目标也准确无误就是自己。 “昨天这人到底来没来过你的药铺,你看清楚再说。”比自己高了一倍的黑熊,瞪着红眼说道。 和昨天那幅一样,但粗糙的画工并不会影响对那纸上白发少年的辨识,应当有的特点一处不漏。白发,卷眉,深紫色的夹克和紧身却不失灵活的长裤。 可现在孙老该关心的不应是这画,当务之急,是如何让自己拖过这一关,再帮女儿她们争取些出海的时间。 “没见过。”冷冷说道,额上又滑落了一滴。 “咚!”那幅邹洛被狠狠拍在了桌面上,黄罴转身,“你可能不知道政府有多关注他这类人。” 弥斗愣了一下,没有回应什么,只任那挂在下巴上的苦水掉到地上,好像还隐隐听见了落地的那声清脆。 “我们知道他要出海,隐瞒他也对你没有什么好处,看清自己的状况,你只需要告诉我,他要去哪?”黄罴说得接连不断,前后关联跟逻辑性却不强。但是,足以让孙老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坐在抓药师椅子上的青犴翘起了二郎腿,看着陷入犹豫的弥斗,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愉悦,像是在说轮到自己出场了。 “你女儿也跟他出海了吧。”声音里满是自信,效果也恰如所料,直击孙老要害。 “是……是的。”孙老慌忙回应。 青犴抓住机会追击,像一套连环拳冲破了孙老的防线,“那少年使出的通灵异界之物的灵术,是《万国律典》明文规定的禁术,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他是多么危险的人物了吧。为了你女儿的安全,你也应该跟我们如实说明他的去向,我们也不会追究昨天你不知情而撒谎的过错的。” 提及女儿的安全仿佛遭受了致命一击,本来就有些后悔放女儿出海,如今却可能真的做了错的决定。沿着两道汗印滑下来的苦水多了几分酸涩,本就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无光黯淡。 那股犹豫马上就被击溃的时候,偏偏忘了黄罴这茬。 “说这么清楚了,禁术!还不明白联合政府有多重视?”这话是忽的吼出来的,黄罴根本一点也发觉不出孙老马上要束手就擒了。 话一说完,反应最大的不是青犴,也不是孙老,而是那笼子里的名贵鹦鹉。抓住了新近才学会的一个词,“联合政府!”清脆明亮,惊得孙老眼里的污浊都给驱逐了。 一时间,青犴和黄罴转头看向那只像是话只说了一半的鸟。 黄罴盯着鹦鹉,刚刚吼人的语调沉了下来,“联合政府怎么了?” 可鹦鹉依旧是被吓到了,没再说什么。 青犴回过神来又看向孙老,孙老被瞪得一个激灵,急忙回应道:“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黄罴很是急躁了,也转过头看向孙老。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孙老低着头,不敢看那又转头看鹦鹉的黄罴,接着闭上眼,不敢想他会对鹦鹉做什么。 听闻那回答,青犴收了脸上的笑容,起身,止住了暴躁中的黄罴,顺手取下了笼子,“别冲无辜的鹦鹉。”语气里还特意强调了无辜。 对视着笼里的可怜鸟儿,“联合政府怎么了?” “真是啥都不懂。” …… …… 简陋而不失尊贵的座椅上,一位无瞳的牛头兽人岿然而坐,两只牛角有半米长,粗糙却不失锋利,随着头部的微小动作而稍稍颤动,灵活又不失坚固。下巴上的胡须像是枯树根一样杂乱坚硬,垂在了胸前,脊上的骨头高过了头顶,全身的肌肉并未发力但显得与紧绷无异,涂抹的花纹和兽骨做成的饰品分部全身上下。目测身高不低于黄罴吕天,因为单单是坐在那就已经超过两米了。 脖子上的肉带着突出的喉结摆动了几番,随后一个浑厚沧桑的声音缓缓而出。 “万俟墨的女儿小岚啊。” …… …… 那话一出,店里的三人都慌了。 “官人!小的从未说过这话,真的从未这般教过这畜生。”孙老已经跌坐到了地板上,颤抖的声音慌忙解释道。 黄罴哪里顾得弥斗在说什么,刚刚的暴躁又添了一把柴,就连自己的校尉官职身份都抛在了脑后,回归了小时候街头打架的那个状态,才不管你是强是弱,是贵是贱。一把揪住孙老的衣领,握成了拳头举过了头顶。 也许是那下巴上的湿润唤回了黄罴几分理智,倒在动手打孙老前看了看青犴。 青犴没有表露态度,而是先把桌上那幅劣质的画像展示给那无辜的鸟儿,很是顺利,鹦鹉脱口而出:“邹洛。” 那有些瘆人的官方笑又出现在狐脸上,“邹洛去哪了?” 鹦鹉如实回答:“不知道。” 于是,轻轻把笼子挂了回去,终于回应等了有一会儿的黄罴,“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昨天那谎话可是耽误了政府不少时间。”说罢,走出了药铺,还挥手示意店中的士卒跟上。 左手举着已经沉默的孙老,浑浊的眼睛又回到了那副黯淡的样子。看来他没打算求饶,黄罴心想,于是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右手便也握成了拳头。 这一拳下去,毫无防御能力的孙弥斗被砸到了地上,脑袋已经凹陷了大半,胸部的骨架也不再完整健康。说来也怪,却还残喘着一口气,不过确认了孙老这状态必死无疑后,黄罴也没再补上一拳,便无情地走出店去。 偏偏那趴在地上的脑袋,正好是上扬的角度,挤烂的面部露出一个缝隙来能让孙老看见笼中的鹦鹉。两对浑浊的眸子相视,孙老看见了死神已经掠过了自己头顶,还带上了透过鹦鹉眼睛才看到的一个灵魂。 孙老注视着那灵魂,有很多话想说,努力一番也只能让已经变了形的嘴再换个模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鹦鹉依旧善解人意,可语气没了以往的明亮,分明也已经抽搐起来。 “我是爱你的。神主可以证明,在心底里,我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