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作》


 Chapter 0

    摄像机的镜头在自动对焦，取景器上由模糊到清晰，逐渐凸显出了场中的那两道人影。
    作为采访者的女主持人熟悉完稿子后就尝试性地开口：“在正式开始前……我可以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坐在对面的男人抬起头，稍稍坐直了身体，“我今天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回答你们的问题吗？”
    他也在浏览等会儿的采访稿。这并非必要的流程，但他这一次难得地希望做到尽善尽美。
    “您为什么会想到去写这样一个故事呢？”女主持人期待地盯住了他。
    “关于这点，我以前好像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
    “毕竟距离您上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我换个问法，她们，那些在您笔下被刻画得如此美好的人，真的存在吗？”
    眼镜镜片之后的那双眼睛似乎微眯了起来，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认为不用去特意探究这个问题。即便她们真的存在，她们本人估计也和公众的想象很不同。她们的生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普通人？”
    “对。她们实际上也是普通人。哪怕光芒万丈，终究不是活在天上的星星，她们也会有遭遇许多困扰和艰难的时候。”
    「“比方说爱情。如何找到心仪的另一半，向来是很多人都有的苦恼不是吗？”」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恋爱？”
    “当初说以工作为主，现在也快三年了。你这孩子就完全不体谅父母的心吗？”
    母亲在桌子对面唠叨，女子只当听不见。
    她闷头吃饭，一边用余光浏览着那篇刚刚点开的野猫收养记录帖。
    「“即便是有了另一半的人，也可能要面临感情维系的难题。”」
    “five、four、three、o、one……不对！又错了！”
    “咔嘟！”“咔嘟！”
    两声新消息的通知接连作响，面向练习室镜子舞动的这道背影扭头看了一眼，索性先对众人摆手示意。
    『周三有个场子，来吗?』
    『你今天几点回家?还记得我之前的话?不要再去那些地方了』
    「“又比如说梦想？她们中间有的人还在暗暗朝着内心的方向前进。”」
    “各部门做好准备，还有七分钟！”
    推门而入的工作人员高喊，坐在化妆台前的女演员闻声望去，继而回过头来。
    只见她盛装打扮，穿着蓝色女士马甲，下半身则是明黄的裙摆，仿佛从童话里走出的公主。
    “努力，努力……”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缓声呢喃。
    「“有的人呢，则看起来已经达成了曾经的目标。”」
    泳池出发台上，一道身影优美地鱼跃入水。
    她却没有努力游到赛道尽头，反而直接折返破出水面，抓着扶梯慢慢走了上来。
    “反光板往旁边挪一挪。”
    “ok，开始！”
    “笑起来，对……很好！”
    当摄影师举起相机说出提示后，她便露齿而笑，几缕湿发贴着拥有小麦色肌肤的脸颊，充满活力的笑容几乎无可挑剔。
    「“还有事业。当然有的人挺成功。”」
    “啊，您好。”
    “代表您好。”
    “你们好。”
    进入电梯，女人矜持应对着旁人的问候，脸上的笑意尚算亲切，却也很淡。
    “这位是谁啊……”
    “你小声一点！”
    她无视了耳边的那些私语，状若平静地抬眼看看上方滚动的日期提醒。
    今天还是周二啊。她在心里想着鲜有人能猜得到的心事。
    「“而有的人，该说是事业失败吗？”」
    “呀，你一定要这样吗？！”
    会议室里传出震怒的吼声，惹得外面的人纷纷侧目。
    “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了。听说又闯祸了。”
    “这位也真是……该说是正直还是脑子太死板了？类似的事情我记得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
    「“哦对了，她们也有来自于家庭方面的烦恼。”」
    『女儿，要是太累的话那就回家来』
    『你喜欢的音乐又不是只能在外面做，回来』
    『我们都很想你』
    把怀中的吉他放到床上，她看着手机上的文字，整个人默然无语，随后垂下头浅浅一笑。
    「“说实话，不只是她们，我偶尔也会感到亲人才是这世上我们最难相处的对象。”」
    “she says i'' dog y st dance on this dark little p”
    “ it''s gotta be spectacur，you know?”
    客厅里面在放映电影，女孩抱上乐器，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i reber this one night he got botheredbecae i was akg her ugh i was tellg her stories”
    “it was jt kid stuff flyg carpets and dragons”
    “and he got ad becae she was ughg!”
    结果还没等她跑出家门，沙发那边就有人出声。
    “我不想再说一遍，你有胆子就继续溜出去试试看！”
    “所以说，爱情、梦想、事业、家庭，这些普通人在追求的东西，她们也都在努力追寻着。”
    男人讲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
    他对采访者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到了，我之所以会写这个故事的理由。因为……幸福。”
    “您说什么？”
    「“我希望她们能够在我笔下得到幸福。”」
    「“不论现实中的爱情美满与否——”」
    “李纯揆，妈妈正在讲话呢！”
    “哎！我知道了！别说了！您以为谈恋爱还有结婚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吗？我总得有合适的对象才能交往！”
    “你身边难道没有合适的选择？”
    “妈！”
    她忽地颦眉，放下手里的筷子。
    “到此为止。你要再说下去，我真的生气了。”
    母亲欲言又止，最后惆怅地叹出口气。
    “孝渊老师？”
    身后有动静响起，她下意识背起手，对走近过来的几名练习生瞪眼说：“以后，排练再用心一点！别趁着我不在就偷懒！”
    “是！我们知道了！”
    方才在课上被她训得不敢吭声的姑娘们如同看穿她严肃背后隐藏的温柔，齐笑着大声应是。
    「“不论她们有没有真正地达成梦想——”」
    “呼！总算结束了！”
    “噢，正好，当事者来了。”
    “怎么了，你们在说我的坏话吗？”
    “我们就是奇怪。你怎么还不结婚？你和你男朋友不是交往很久了吗？总是这么拖着的话，你们当中的一个，肯定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手上卸妆的动作停下，她转身看去，旋即就对后台的这群音乐剧演员挑眉：“要不然，你们猜猜看？”
    “呀，崔秀荣你真是！”
    “俞利姐，有您的电话。”
    “哦，好。”
    趁着拍摄的间隙，她接过助理递来的手机，等看清来电显示后，先前那张被照片定格的灿烂笑脸就转变成了一副微妙又很无奈的表情。
    想了想，她终究是接起电话，一张嘴就说：“行了，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那部电视剧，我绝对不会参演！”
    「“不论事业会怎样——”」
    “你们昨天躲开室长偷偷跑出去了？”
    “啊，好羡慕……”
    目送着这帮年轻的小女生离开电梯，待抵达停车场的楼层后，她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代表您回来了！”
    开车回到公司，职员们见到她就迅速起身，她一一颔首还礼，脚步不停。
    直至走进办公室，阳光从窗外洒入，门边安装的名牌折射着一抹金色的光泽。
    那上面注明，“代表·郑秀妍”。
    “砰！”
    “呀！徐朱玄！”
    门被猛地打开，所有人忍不住扬起头来。
    “你有本事就不要再回来！”
    伴随气急败坏的大叫，许多待在座上的人对她露出崇敬的眼神，行着注目礼，看她径直离去。
    「“不论家庭如何——”」
    “我当然也想回家，但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
    她打字到了一半，又将输入框里的话全部删除，喃喃着说：
    “妈您的身体怎么样？夏衍和哥哥，他们俩怎么样？夏衍现在还在闹着要当爱豆吗？”
    输完几句话，她本来还想在后面附上自身的意见，思来想去，又苦笑自语：“算了。我又有什么立场教训那丫头？”
    “爸那边我帮你搞定了。你要去演出就快去，记得早去早回。”
    “呜，thank you brother！”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其实我和ichelle都知道，你正计划搬去纽约对？”
    刚跑到门口弯腰换鞋的她背对着身形一顿。
    她犹豫地起身回头，望向自家哥哥。
    哥哥笑了下，突然握拳说：“加油啊，黄美永！”
    她愣了愣，然后又笑又气地跺脚。
    “都说了是stephanie！”
    “不论现实的她们过去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想象着，至少在我的笔下，她们能够拥有我和其他人希望她们拥有的一切。”
    “因为她们的存在曾带给了我幸福，所以我也希望她们能够幸福。”
    灯光明亮的录影棚里，在场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男人的身上。
    他讲话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清晰，倏忽间，目光转向那黑漆漆的镜头，口中就异常肯定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话语。
    “嗯，如果她们能幸福就好了。这就是我写这个故事的理由。”

 Chapter 1：《你像星星一样降临》

    眼前的屏幕蓦地亮起，几格信息开始逐字逐句显现出来：3-1\/2009年2月14日\/s娱乐地下一层……
    后面似乎还有内容，黑色的像素点仍在慢吞吞地排列组合。
    “允儿。”
    耳边响起了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
    少女两只手扒着窗沿，盯着那块放在入口处的道闸牌，整个人莫名出神。
    “允儿？”
    “这丫头真是……”
    “呀！”
    她的肩膀感受到来自于旁边的轻拍，方才“啊”了一声，赶忙在副驾驶位上坐好。
    “究竟在看什么呢，那么入迷？”女经纪人重新启动车辆，玩笑着说，“我刚刚差点以为你准备开门逃出去呢。”
    名字叫作“允儿”的少女显得很安静。
    她侧头看着车窗外面的后视镜，直至再也看不见后方停车场门口的情况时，才喃喃地出声说：“姐，今天原来是情人节？”
    “所以呢，你想出去找个人约会吗？”
    允儿立时哭笑不得地回头瞥了一眼，“说什么啊。我就是，忽然想到了其他同窗今天会在做什么。现在不是还在假期吗？又是高三最后的长假了。”
    “是啊。再过半个月，你们就是大学生了。”经纪人感慨地目视前方，“时间还真是快，想想我负责你们这就快两年了。”
    “姐，我26号还要去东国大参加复试（注1）呢。到时候才算是正式确定入学。”
    “你知道自己一个保送生说这种话，听起来有多气人吗？”
    允儿的唇角弯了弯，旋即又收敛笑意。她靠着车座忽然叹气：“其实，我还是觉得泰妍姐她们放弃升学太可惜了。”
    “好啦，这是她们自己的决定，只是想把时间全部赌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而已。你有这种想法反而是在小觑她们了。”经纪人熟练地劝慰说。
    “也是……”允儿听后若有所思，“实际上就算去了大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时间学习。”
    她对着经纪人无奈一笑：“前几天去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像在做梦一样，自己的高中生活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经纪人这时候大概也想起什么，“噗嗤”笑了声：“说实话，连我们都没想到你的学校还会给你颁奖（注2）。”
    “我平常就是没有时间。我以前功课很不错的。”允儿故作不满。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为了领奖，我那天早上估计也不能待那么久。”她咕哝着，“即便如此，也只是坐了几十分钟而已。大约，四十分？四十分钟的时间，这就概括和结束了我人生中那么重要的青春期。”
    正在充当司机的经纪人失笑不已：“那你现在呢？现在青春期已经过去了吗？”
    “再过几个月我可就二十岁了，再怎么说也算是成熟的大人了？还有，比起同龄人，我可是早早就踏入社会了。”允儿煞有介事。
    她相当臭屁地说：“我，还有队内的姐姐们，我们工作可努力了。再过几周，我不是又要进组拍摄了吗？”
    “好好好，”经纪人用上了哄小孩的口吻，“我知道了。看来以后该改口叫你‘林允儿小姐’才行了。怎么样，林小姐，二十岁成年了，想要找人谈恋爱了？所以才关心起了情人节？”
    “不谈！绝对不谈！”允儿神态可爱地翻翻白眼，撇过脸去不愿搭理经纪人。
    她重新望向窗外，口中嘀咕：“也不想想看我们等了多久的机会才等到现在……”
    还在寻找车位的经纪人听见她这话后，突然也变得沉默。
    自出道之初起相伴，没人比她更了解那九名年轻的女孩迄今为止所付出的努力与辛苦。
    从去年的四月到今年的一月份，长达九个月的空白期对于一个平均年龄才刚满二十的新人组合来说，度过的每分每秒都像在无望里煎熬。
    二十岁，说是成年了，但在此之前又有多少人意识到了她们都还没上大学？相较于大人的身份，在经纪人眼中，她们就是更像一群孩子。
    可就是这群孩子，她们用九个月的时间，做到了这世上的许多人或许永远都做不到的一件事。
    那个名为“少女时代”的歌谣界风暴如今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全国，她们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
    所以现在，也没有谁比她这位经纪人更加确信她们今后的成功。
    “昨天的《音乐银行》又是第一。算上这次，《e》已经连续五周拿到一位了？距离节目的最高连冠记录也就差最后两周。”
    允儿奇怪地看了看自家经纪人，鼻子里应着：“嗯。我听说公司内部的态度好像都很乐观，认为我们肯定能够打平记录甚至是超越它？”
    “绝对没问题！”经纪人信心十足地讲。
    她把车停好，然后就转身对允儿格外认真地握拳鼓劲：“夜晚已经过去了，人生的光明现在才要开始！加油，张清晨（注3）！”
    约莫过了几秒，留在车上的允儿才反应过来。
    她瞧着经纪人下车的背影，想了想也低头而笑，解开安全带。
    “姐姐你真的觉得接下去一切都会变好吗？”
    “不是我觉得，而是眼下事实就是如此。”
    “我也知道，我们都知道……只不过，我的心情还是有点奇怪。”
    “嗯？”
    二人并肩来到电梯前，经纪人按下按键后就意外地问：“怎么，还感觉不真切吗？”
    “该怎么说呢……”允儿仰头注视着显示变动的楼层数字，“有点像是马拉松比赛终于跑到了终点一样，心里面有种虚无的感觉？”
    “呀，只是这样你还敢说自己成熟了？”经纪人好笑地回过头去，“你现在，只不过是因为终于能松口气了，被长久以来积累的那种疲惫感混淆了而已。只是太累了才会这样。再说了，什么跑到终点。就当是马拉松比赛，你们现在也顶多是开始领先罢了，距离第一还远着呢。”
    “嗯。被姐姐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感受到了很沉重的疲惫。”允儿瘪起嘴，佯装可怜地歪头倒在经纪人肩上，“啊，好累呀。”
    她还朝头顶上方的灯光伸手，五指搞怪地抓着空气，“啊，我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光明’，现在感觉又离得好远了。”
    “什么啊，我真是……”经纪人实在忍俊不禁，把她抖开。
    受到嫌弃的允儿也不在意。她微笑着，这才打起精神地问经纪人：“所以说，那场制作会议，地点为什么会选在我们公司？弄得我们还得专门跑回来一趟。”
    “理由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主创人员的要求。”
    “听上去好像不太妙啊。”
    “这种情况本来也很常见，别瞎担心了。你之后记得好好表现就行了。”
    “好好好，我知道啦，全听你的。毕竟姐姐你是‘成熟’的大人嘛。”
    “啊，头疼。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这孩子的性格真是……”
    等到走进电梯后，允儿倏地眨了眨眼睛。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毛，如在思考某个难题。
    “提起这次的电视剧……编剧作家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您好，尹作家。”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直接称呼本名。我是任宋演。”
    “啊，是……任作家您好。”
    分外喧闹的大堂里面，有两个人在互相见礼问候。
    穿着正装的男职员松开手后就笑着说：“虽然之前就有耳闻，但您本人长相的帅气程度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是吗？通常第一次见到我的人，更多惊讶的地方都是我的身高。”
    在男职员看来，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一位，身量确实很出挑，体态修长却不至于瘦弱，宽肩窄腰。
    整体乍看之下给人的印象，宛如一棵挺拔的松树。
    “这里的变化倒是一年比一年大。”
    “您应该也很久没来了？”
    “嗯，在你们把下面几层开放之后。不然每回过来都有种进了动物园的感觉。”
    名字叫作“任宋演”的男人嗓音沉稳，每个咬字都很清晰，偏偏语气松散，不经意说出口的内容更是令人略感尴尬。
    没等男职员想好该怎么回答，他又听到对方说：“‘尹砚’这个笔名，老实说比我的本名要好听多了对？”
    任宋演扫了一眼远处那面展示着粉色公司标志的装饰墙后就回头看来。
    “这个嘛，”男职员保持着微笑，“我倒是觉得两个名字都很不错。”
    任宋演眯了下眼，突然又说：“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你的个子有多高？”
    男职员莞尔似的笑起来：“我吗？我的话，比不上作家您，大概一米八出头。”
    “奇怪。”任宋演低声自语了一句，然后就自顾自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男职员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继而快步跟上去，同时脸上悄然划过感慨之色。
    “看来社长之前的叮嘱没错。这位的性格还真是……”

 Chapter 2：《花，夏日》

    “对了，刚才在楼下还没来得及向您自我介绍。”
    两个人并站在上行的电梯里，空间安静得过了头。
    很快，男职员就有意找着话题开口：“我名叫阿舜夏。目前在公司的经纪部门担任室长职位。”
    “阿，舜夏？”
    “对。‘舜’是木槿花的舜（注），‘夏’是汉字夏天的夏。”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姓阿的人。”
    “呵呵，社长当初招我进公司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任宋演看了看言行举止始终谦和恭谨的男职员，随即就点着头说：“很高兴认识你，阿室长。我刚巧又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是想问社长对？”阿舜夏貌似早有预料，“那个，您也知道去年和今年，社长一直很忙碌，所以……”
    “前阵子不是电话就是信息，非要让我同意电视剧制作的事，现在你们社长却连面都不打算露一下？”
    任宋演说话的语气不重，但也正是这种心平气和的态度，反而让听者不好作答。
    阿舜夏只能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内心已经做好了接受各种训斥的准备。
    这本来也是他今天负责接待任宋演所需要解决的困难之一。
    “算了。”
    结果下一秒，这名年轻的经纪室长就忍不住面露讶异。
    任宋演看也不看他，回过头去说：“我知道，你们社长是怕我中途撂挑子。只有你在场的话，我就算等会儿开会的时候再不耐烦，多少也会留一点余地。”
    阿舜夏马上就想解释：“其实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行了，你也不用替自己老板辩明。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李社长的性格吗。不过，既然你们非要让我插手这件事，那就希望之后也不要后悔。”
    “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敞开，任宋演又一次率先走了出去。
    再度被丢下留在原地的阿舜夏露出些许苦笑的表情。
    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引着任宋演来到了会议地点的门口。与此同时，正好有另一伙人向他们俩迎面走来。
    “噢？室长您好。”
    “你们好啊。”
    “您今天怎么会……”
    “别误会，我不是与会人员，这次只是陪同而已。这位就是尹砚作家，大家都问候一下。”
    “啊好的……作家您好！”
    “您好！”
    对着几人颔首示意后，任宋演就像发觉了什么，朝人群中一道正在暗暗观察自己的视线大方地还以注目。
    被他笔直看来的眼光一触，那双颇为灵动的眼睛就连忙躲闪开来，缩进了众人的保护圈里。
    “那是谁？”
    “您不认识吗？”
    阿舜夏刚问完话就恍然地说：“我差点忘了。社长的确跟我提过，您向来不太关注圈内的动态。”
    他见任宋演好像挺感兴趣的样子，便趁机进行介绍：“不过我想您应该也听说过。两年前，公司推出的那个新女子组合。”
    “这就是成员之一？”
    “嗯。而且是门面担当，目前在组合里的人气也是第一位。”
    任宋演想了想，关注点却是拐到别处：“所以你们今天把我叫来，不仅是拉我站台，还想着让我点头，把这孩子塞进剧组？”
    阿舜夏这会儿倒是很坦诚，或者说他已经清楚在任宋演面前掩饰，很容易适得其反的道理：“今天的会议，公司确实也有这方面的想法。”
    “理由呢？”任宋演的目光还在盯着会议室的大门，像在走神，又像在隔墙审视那道被簇拥走进去的身影。
    “这两年来，我们为新团的发展做了很多努力，现在距离正式迈向顶峰就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目的我倒是明白了，但只是单个成员，有用吗？”
    “至少迈出了一步不是吗？况且这是您的作品，相信国内没有人会否定您具备的影响力。”阿舜夏恳切地说。
    任宋演看上去思考了一下，忽然又问阿舜夏：“我没记错的话，最早我答应这件事的时候，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我本人拥有绝对的选角权对？”
    “对，是这样的。合约上面也注明了这一点。”
    任宋演便没再多讲下去，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阿舜夏则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刚才在听到任宋演的提问时，有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允儿？”
    又是一巴掌轻拍在允儿肩上，她猛地回神，扭头看向对方。
    “我发现你今天的注意力总是不集中啊。”经纪人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说，“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行程太多，太累了。”允儿闭上眼揉着自己的眉心。
    紧接着，她瞟了瞟会议室里的某个方向，凑近到经纪人耳边小声发问：“敏珍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尹作家有点奇怪？”
    “奇怪？”金敏珍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也认同地说，“确实挺奇怪。看面相还很年轻啊，应该都不超过三十岁？”
    “不是，我是说，他的脸……应该说是五官吗？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
    允儿不由自主地蹙眉，然后她就发现自家经纪人的眼光透出了一点古怪的意味，瞬间反应过来。
    她刚要再开口，明白她想说什么的金敏珍就抢在前面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对人家编剧作家绝对不是有什么异性方面的关心，你们之间只会是同事关系，或者说我会让你们之后只是同事关系——总之，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题外话的时候。我们先集中注意力，好好看你的剧本，嗯？”
    允儿紧紧抿起两瓣嘴唇，摆出一副吃瘪又无奈的模样，但她也心知多说无益，摇摇头，便重新看向自己手里的那份剧本。
    只见封面上印着一行带有玫瑰花图案的标题，韩文直译叫作“辛德瑞拉先生”，也可以称之为“男版灰姑娘”。
    “其实现在距离开机也就只剩下几周时间，今天忽然开这场制作会议，敏珍姐你不觉得总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吗？”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金敏珍显然懂得允儿话里藏着的潜台词，却并不以为意，“只是可能还有什么剧本方面的细节要协商。公司和制作方早就谈好了，你的出演只差开机前签合约的最后步骤了，还怕什么？”
    “你就放心好了，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她信誓旦旦地说。
    然而，几十分钟后——
    “你说什么？！”
    高亢的女性嗓门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着，这让待在车上的林允儿都挺不自在地瞅了瞅四周。
    “砰！”
    金敏珍脸色很不好看地拿着手机回到车上。
    她刚关好车门，回头就对上了允儿看来的视线。
    稍微踌躇过后，这位女经纪人便十分不解且郁闷地说：“你的预感是对的……那个编剧作家据说在会议结束后就马上向剧组提出了要把你排除在外的建议。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答应了！”
    “那个，我能问一问，您之所以会这么决定的理由吗？”
    在下楼时，站在电梯里面，阿舜夏忍了又忍，终究是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嘛，”任宋演正在低头看手机，听见他的询问后就语气平平地回答，“大概是因为脸。她的五官不太符合我的预期。”
    阿舜夏欲言又止。他试图理解任宋演的意思：“所以您是说……她的外貌，不符合您的心意是吗？”
    任宋演这才抬起头看向他：“虽然是可以这么理解，但听你这么一说，为什么显得我很任性一样？”
    因为您确实是很任性啊……阿舜夏在心里长叹一声。
    他稍作沉思，竟然也没尝试去劝说，等把人送至地下停车场后，他便朝着任宋演恭敬行了一礼，又回到电梯里。
    任宋演驻足在自己的车旁，静静打量着阿舜夏乘坐电梯离去的背影。
    随后，他就忽地笑笑，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蝴蝶啊，根据实时路况，导航一条最快的路径回家。”
    “是，我明白了。”
    被放到支架上的手机亮起屏幕，发出了音色中性且流畅的应答声。
    谁知道车辆刚启动，一阵急促的铃声就在车内响起。任宋演停下动作，看了看来电显示，想想还是没有拒接。
    “嗯，是我。”
    “呀——”
    手机里传出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
    任宋演打着方向盘驶离这处车位，同时一脸泰然地说：“我还以为你事前至少会对我的反应有所准备。我早说了选角的事其他人不许插手，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电话那头传来加重的鼻息声，接着就听对方咬牙切齿地说：“算是我判断失误了。我原本以为，你这家伙至少还会有那么一点人情味……”
    “你知道自己判断失误就好。我在工作的时候从来不讲人情。”
    “呀！任宋演你这个狗东西！”
    对方毫不犹豫地骂了句脏话。
    刚把车开出停车场的任宋演眯眼瞧了瞧外头还大亮着的天色，嘴里也不客气地回应：“呀，李纯揆，你想死吗？”

 Chapter 3：《佳乙的忧郁》

    “哇，今天能看见星星呢。”
    一下车，允儿就仰起头，嘴中发出了感叹。
    她伸出手作势想要触摸夜幕下那颗明亮的星辰，回头看了一眼就哑然失笑。
    “姐，明明被嫌弃的人是我，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失落？这都要下班了，你就不高兴吗？”
    坐在驾驶位的金敏珍还是那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她侧过身来抱怨：“允儿你的话没错。那个作家，真的很奇怪！前面那么久的时间，什么都不说，偏偏等到了现在才来提意见！”
    “敏珍姐，你先冷静一下。”作为当事人，允儿的情绪反倒更稳定，“先前我和人家也没见过面，说不定真的是现场见到了，认为我不合适呢？”
    “可是公司那边早就和他们谈好了啊。这事真是奇怪了，难道连制作方都得让着他？”
    “所以啊，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了。现在剧组和制作方既然已经同意了，我们就算再生气，那又有什么用呢？”
    金敏珍神色一阵纠结，最后只好叹口气，怀着歉意说：“允儿，对不起。我向你保证，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明天，我一定会和公司好好商量一下解决方案。”
    站在车旁的允儿和她对视，唇角便柔和地翘起，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那就麻烦姐姐你了。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总得把理由弄清楚才行嘛。”
    等到目送着经纪人的车掉头离开后，驻足在路边的允儿才渐渐收住笑容。
    她像是膨胀了一整天的气球，松开扎口就飞快萎靡下去，做完几次深呼吸，方才转身走进背后的那栋公寓楼里。
    “少女时代”至今还住在出道时配备的集体宿舍里面。四间卧室足足塞了九个人，允儿本人甚至是住在唯一的三人寝。
    拥挤的生活空间难免会衍生许多碰撞和摩擦，但也更容易酝酿情谊，尤其是在九名女孩共同经历了过去那空白又无比艰辛的九个月之后。
    “噢，回来了？”
    刚进门，允儿还没脱鞋，一个人就带着满脸的黄瓜片，从她面前悠然走过，侧头看了过来。
    “嗯……”允儿瘪起嘴，语气和神态都表达出了不加掩盖的疲惫，“下班了，终于。”
    对方见她这样也习以为常，又问了句：“怎么样，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允儿本想回答“还行”，又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便把话咽了回去，斟酌着说：“半半（注1）？”
    “不过，珊妮姐（注2），你们为什么总是这么问我？”她疑惑地抬起头，“我看其他人平时回来，大家好像也没这么关心。”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队内除了泰妍就只有你经常在外面单人活动？”一颗脑袋从那张贴着黄瓜片的脸庞边上冷不丁探了出来。
    sunny很嫌弃地用手将身后不知何时凑近的孝渊推开，而后才对允儿说：“听说你下午出了点状况？”
    “对啊。”正在餐桌那边吃东西的秀英和侑莉也转头看来，“我们都听说了，说你这次的电视剧参演遇到了麻烦是怎么回事？”
    “呀，离我远一点！”躺在沙发上看杂志的jessica先是小猫一样冲着sunny蹬了下脚，旋即余光也瞧向走进屋内的允儿。
    她说话比其他人要直接：“你的角色没了？”
    即便没去观察四周，允儿也知道此时宿舍当中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她也没回避问题，坦然回答：“嗯。编剧作家想把我换掉。”
    “原因是什么？不是说距离开机就剩下一个月、最多几周时间吗？”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今天都没和那位说上话，似乎人家只是见到我就对我不满意了。”
    “那个编剧，不会是女性？”
    “不，是男的。不过，姐，如果是女编剧的话，我被嫌弃就很正常了吗？”
    听出sunny在故意调笑的允儿嗔了她一眼。
    sunny扯扯嘴角，一边小心维护脸上的黄瓜面膜，一边嘟囔：“那这么一看，恐怕是个挺讨人厌的家伙……”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了。”
    很不巧还是撞见了中午时段的高峰期，车辆被夹在拥堵的川流之中缓慢挪动。外面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和喇叭声，车内则还在响起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现在想想，从那个时候开始，你这家伙就已经挺讨人厌了。”对方有意强调似的说。
    “李社长，你这好像不是求人的态度？”
    “我求你有用吗？！”
    手机中传出的声音又变得高昂起来。
    “还有，你可别忘了，公司也有你一份啊！你自己说说看，现在这种情况像话吗？我又不是要求你完全照着公司的想法挑选演员，只是一个角色而已，就安排那么一个人，连这点要求你都不答应……”
    忍耐着耳边的喋喋不休，任宋演看着前方一时半刻估计无法疏通的道路，干脆打开了车载电台。
    “最新一期fall fc赛事已经在近日正式开启了选拔阶段。”
    “对。我们可以看到，在参赛人员的名单上面有很多的新面孔。特别是直接以‘大龄’身份、转型过来的新人占据了大多数……”
    随便调到了一个频道，喧闹的人声就争相作响，配合调大的音量，动静立刻充塞整个车厢。
    “呀，你家社长正在讲话呢！”电话那头显然听见了他在做什么，又大怒着说。
    她很快嘟囔：“我就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说过自己不该当这个社长！在你们这群家伙眼里，我是社长吗？只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冤大头！”
    “你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握着方向盘的任宋演莞尔地看了一眼手机。
    “对啊！压力太大了！你以为当这个社长很容易吗？新团的事情，加上你们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的问题，还有我妈最近又开始催我谈恋爱了……”
    对方话锋一转。
    “说起来，这一切都还要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当这个社长，早知道以前我就坚持当爱豆了！”
    “呀，你家就三个孩子，两个姐姐都比你大十岁以上，早就有自己的事业了，这个社长不给你当给谁当？就算你当爱豆，职业生涯也就那么几年，难不成现在这个年纪，你就准备退休什么都不做吗？”
    “对！我就是想退休！什么都不做！一个人在家养猫、玩游戏，不行吗？！”
    对方大叫着回了他一句，情绪倒是发泄得差不多了，又把话题转回去。
    “所以你真的铁了心是？你把瑞秋淘汰掉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理由我不是托那位阿室长转告你了吗？”
    “你少给我装傻。我认识你快十五年了啊，任宋演。当初你非要把选角权攥在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什么问题。”
    “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既然一开始没告诉你理由，那也肯定有我不说的道理。如果好奇的话，你就自己猜猜看。反正我已经跟你明确地说过了，想要演那个角色，那孩子在我眼里并不合适。”
    “啊呜！真是！又不能马上跑过去揍你一顿……”
    对方磨着牙，大概是彻底明白了任宋演的坚决，暂且也就揭过这一层。
    她继续没好气地说：“申作家那边联系公司了。说是新书的发布会想要搞得特别一点，打算办场朗读会，希望请你去当最后出场的嘉宾。怎么样，你会去？”
    “时间呢？”任宋演开着车，注视前方问。
    “下一周，27日的晚上。地点刚好我和你都很熟悉，就在你们社区，星空商场里面的那个星空图书馆（注3）。”
    “下周？”
    任宋演分出手去点开手机日历，屏幕上显示出了当前的时间：2021年7月22日。
    “27日的话，我好像不行。”
    “嗯？为什么？”
    “那天我已经有约了。”
    “有约了？”
    对方很诧异，半是不信又半是惊奇地说：“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谁会约你？不对，应该说除了我们，谁约你你会答应？”
    “所以说约我的人就是你们之中的一个。”任宋演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重新抬起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我们金孝渊女士约的我。”
    ｜2009年2月14日——
    短暂的冷场过后，跟在sunny后面也走到客厅坐下的孝渊左右看了看，便张嘴说：“呀呀，行了。敏珍姐不是说了吗，公司会处理。所以我们就先别担心了，允儿你也是。”
    少女时代的众成员这才纷纷像是醒悟过来地应是。
    “没错，允儿，别在意。说不定明天事情就解决了。”
    “既然不是你的问题，我们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实际上是剧组自己的损失才对。”
    “对啊，我们清晨第一次出演爱情喜剧，竟然还看不上，这眼光也太差了。”
    被几个姐姐给逗笑的允儿摇着头。而组合剩下的三名成员泰妍、tiffany还有徐贤在这时候，也恰好从房间里走出来。

 Chapter 4：《躺在七颗豌豆上》

    三个人多半也听闻了有关允儿的消息，这会儿出来一看气氛，便有所会意。
    身为队长的泰妍也没有重新把话题挑起来，仅是简单说了两句：“没事的，应该只是小有波折。如果对方给我们机会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打动他。”
    允儿又冲她笑了笑，打从下午就颇为郁闷的心情总算随着成员们的安慰而好转起来。
    “你们刚才躲在房间里面干什么呢？”
    把手中的那本时尚杂志盖在胸上，jessica直起身来歪着头，眼珠子在三名成员之间来回转动。
    并不是她好奇心重，而是三人一起从房内走出来的画面看上去确实有点奇怪。
    “啊，”年龄最小的徐贤替两位姐姐作答，“那个，我们刚刚在房间里陪泰妍姐排练。”
    “排练？排练什么？”
    少女时代的诸位成员听后，俱是生出兴致。
    这回就轮到泰妍自己开口回答：“是节目的台本。”
    见包括允儿在内的一干人听后越发不解，站在泰妍旁边的tiffany就迫不及待地揭开了谜底：
    “就是《我们结婚了》！泰妍她和亨敦哥准备从节目里下车了（注1）！”
    ｜2021年7月22日——
    “孝渊？我记得，她不是好多年没有私下约过你了吗？”
    “准确地说，是自从她结婚以后，我和她就没有单独见过面了。每次聚会你们不是都在吗？”
    “就是说啊。这丫头怎么会突然就不经过我们约你了？”
    “其实也不是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听说秀荣也会来。”
    “你是说崔秀荣？”
    “嗯。”
    电话那头传来了“哇”的一声。
    “这对组合还真是新奇……她们也没跟你说约你出去的理由吗？以你的性格，不可能没问。”
    “我问了，倒是秀荣在电话里面含糊说了几句，好像是想找我商谈结婚的事情。”任宋演平静地说。
    ｜2009年2月14日——
    “所以，你们俩这算是准备‘离婚’了？”
    正在餐桌那边吃晚饭的秀英保持了一贯语出惊人的风格，还冲泰妍挑挑眉毛。
    “什么‘离婚’，只是结束了一档节目的常驻而已！”泰妍果然大声辩明，“换个好听点的词不行吗？”
    “意思就是说，亨敦哥预备在下半年和女友结婚了，所以打算和你提前从节目下车是吗？”孝渊问。
    徐贤为她补充说明了一句：“实际上这是几方商量后的结果，我们公司和亨敦哥、还有节目组那边。”
    “我们现在人气不是复苏，而且越来越高了吗？”挨着孝渊的sunny也挺理解地说，“和女爱豆拍这种真人秀综艺，对男方来说负担太重了。”
    “也是。亨敦哥本来之前不也是出于帮忙才会和泰妍搭档吗？他去年可是已经参加过一次《我结》了。”坐在秀英对面的侑莉同样插了句话。她是易胖体质，先前只是陪着秀英闲聊而已。
    tiffany伸出双手抱住泰妍，把头靠在她肩上，作态地瘪嘴说：“真是辛苦你了，我们daedae……”
    这个举动不出意外地引来大伙一致的嫌弃声，但很快，少女时代的诸成员又默契地发出轻笑。
    泰妍也不自觉地展露笑脸，她拍拍手，中气十足地说：“总之！整件事也谈不上什么好坏，我这边只要好好配合亨敦哥还有节目组做完收尾就行了！”
    “没想到我们的‘布丁果冻夫妇’最后是这样的结局。”秀英一边吃着自己的晚餐，一边啧啧有声，“说实话，亨敦哥人挺不错的，但果然还是花美男更好，对？”
    泰妍被弄得哭笑不得，翻翻白眼也没和她多说下去，反而再次看向允儿，嘴里挺关心地问：“对了，你吃饭了吗？”
    允儿也开始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瘪嘴摇头。
    “只有回来的时候在车上随便吃了点东西。”
    “唔，要不我去煮点什么给你？虽然不敢保证味道。”
    “这倒不用了。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能进组了。这阵子得加强身材管理才行。”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丫头平时对待自己太狠毒了。你已经够瘦了，我说真的。”
    泰妍她们还在和允儿说着话，另一旁的孝渊就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后屏幕上跃出了一档综艺栏目的放送画面。
    “噢？《明星金钟》。刚好我们几个人之前一起去出演的那一期对？”
    侑莉被传来的声音吸引过去，话说出口后，也勾走了其余人的注意力。
    少女时代的成员对于《明星金钟》这档自04年起就开播的问答综艺自然熟稔得很。
    只看了两眼，她们就确定节目应该是已经进行到最后一项名为“生存战：贤明的选择”的环节。该期节目第一轮的题目，侑莉等人记得是听组合的名称猜成员人数。
    “小星星家族？”
    “五名？”
    电视机里立刻传出响亮的回答错误的提示音。
    “那是多少人啊？”
    “应该是九名成员（注2）。”
    “……”
    不知不觉，少女时代宿舍内部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似乎都全神贯注地观看起了她们在节目中的表现。
    唯有混在众人中间的允儿半途抽出神来，神色微异地偷偷看了看四周的成员们。
    这期的《明星金钟》，少女时代实际上只有八名成员出现，她是唯一缺席的人。
    好巧不巧的是，兴许是节目组的镜头时常对准那两列下来还挺齐整的八个女孩，提醒了大家。
    没过一会儿，允儿就听见有人喃喃问了句：“允儿在拍摄这一期的时候是因为什么不在来着？”
    “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和她的个人行程冲突了啊。”另一个人随口应答。
    两句话说完，客厅里面好像又只剩下电视机播放的声音，算不得吵闹，相反地，还有几分静得过头的意思。
    允儿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下坐姿。老实说，她眼下由衷感受到了些许尴尬。
    而在这份尴尬之中，最令人无所适从的部分便是，这并非她的过失，也不是其他任何人造成的。
    徐贤扭头看了一眼，忽地开口：“说起来，我听敏珍姐讲，等下个月月底我们结束打歌以后，大家好像都要开始个人活动了。”
    “嗯，确实是这样。”泰妍点头，“不过个人行程，说实话有时候比团队活动还累。这么想想，允儿还真是很了不起啊。”
    允儿连忙就露出一抹笑容，嘴角扯起的弧度却略显僵硬。
    好在这时候，泰妍身边的tiffany抛出了个新的话题。
    “反正闲着没事，我们今天就久违地，汇报一下个人情况怎么样？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们所有人都要忙碌起来了。”
    “我自己先来！”她积极地举起胳膊，“我最近的话，嗯……唱了一首ost，这可是我第一次独唱的作品，不过，你们知道搞笑的是什么吗？”
    见众成员纷纷向自己看来，tiffany就讲得更加兴起，脸上笑眯眯又假意流露出烦恼的表情说：“电视剧的名字叫作《自鸣鼓》来着，据说来源是一只会自己鸣叫的鼓——这也就算了。结果我那个ost的歌名，也叫《我一个人》。我都怀疑制作人是不是故意的了。”
    “噗！”
    tiffany的这番自我哀叹成功调动了少女们的情绪，也终于使得整个场面“活”了过来。
    秀英拿着碗筷起身，同时想到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自鸣鼓》……我记得男主演是郑敬淏？”
    “郑敬淏是谁？”
    “呀，你居然不认识吗？”秀英从厨房内探出身来，瞪大双眼说，“《对不起，我爱你》，还有《狗与狼的时间》！”
    “啊……是那位啊？我记得他之前好像都是演男二号对？这次终于演男主角了吗？”
    tiffany点着头说：“嗯，听说他也是第一次担当男主演。”
    横躺在沙发上的jessica也扬眉说：“我记起来了。这部剧敏英姐也跟我提过，她在里面饰演了女二号？”
    tiffany转而看向她，继续使劲儿点着脑袋。
    几段对话结束，少女时代每位成员的谈兴也算是被重新激起。
    泰妍受到了大家率先的关注，她可爱地耸耸肩，说：“我最近最大的事情就是《我结》了。”
    边上的徐贤主动举手：“我最近也就是唱歌，和周炫美前辈合作。”
    “周炫美前辈？trot女王吗？”
    “嗯！”
    “小贤你唱了trot吗？”
    “嗯！侑莉姐还出演了v呢。”
    听到徐贤的话后，侑莉附和地跟着颔首。
    队内年纪排行第二的秀妍也是第二个被众人盯住的。
    她颦着眉，思索半天才说了一句：“嗯……我下半年会出演一部音乐剧，你们可能也知道，《legally blonde》。”
    标准的美式发音导致在场只有tiffany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她兴致勃勃地问：“你要演《金发尤物》？那到时候你要把头发染成金色吗？”
    jessica的手下意识捋了捋她苹果头上的那一绺小辫子，旋即就说：“谁知道呢。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如果公司同意我也没意见。”

 Chapter 5：《琉璃小姐过冬》

    jessica的回应完全可以用“寻常”来形容，tiffany却知道她话语里的虚势。
    嘴上并没有显得多么在意，心里恐怕已经紧张和期待得不行了？毕竟，那可是她们此前都没尝试过的音乐剧表演。
    从这点优先待遇上来看，确实也无愧于jessica在她们队内排名前列的人气了……
    陡然发觉自身的思维有些过于发散，tiffany连忙收摄心神，同身旁的泰妍对视，两人就会心地窃笑了一下。
    比起她，泰妍更加了解jessica心口不一的性格。
    “我最近好像都是和成员们合作。除了小贤刚刚提到的那个，还有四月份的时候，我应该会和帕尼一起去《音乐中心》当主持人。”侑莉掰着指头回忆。
    “啊，对！是有这么一回事！”tiffany迟钝地叫了一声，“我记得敏珍姐还说，我们这一次没准会固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哎哟，看来我们真的活过来了？”从厨房里出来的秀英也加入对话，“我近期，大约五月中半？也是和帕尼姐一起，会和the be的两位前辈合作。”
    “the be的两位前辈要回归了吗？我还以为旻钟哥已经准备专注演员道路了。”
    “这次应该是时隔了，十四年的回归了？”
    “嗯。到时候我和秀英还会和前辈们一起同台演出呢。”tiffany两眼弯弯地说。
    “啊，真是。”侑莉往后一靠，“好羡慕你们……”
    “你已经算好的了。”手里还拿着遥控器的孝渊头也不转地咕哝，“我的行程可向来是最少的，除了集体行程以外，我最近还什么工作都没有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冷不丁的发言就像给整间宿舍的人按下了静音键。
    刚刚才活跃一些的众人，骤然间面面相觑，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从坐下后还没吭过声的允儿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压根没来得及舒缓，她整个人的神经便又一次隐隐绷紧。
    她感受到了某种比先前还要强烈的情绪。
    如坐针毡一般。
    ｜2021年7月22日——
    “总之，约定是约定，工作是工作。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你那天就抽空去一趟。对了，你不会还堵在路上？你家的小蝴蝶今天没给你好好导航吗？”
    “人工智能并不是万能的。还有，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这一切究竟是因为谁。”
    “好啦，说得难听一点，反正你也就只有我们几个朋友，偶尔被麻烦一次都能算是新鲜的生活经历了。”
    这边在车里的任宋演刚张开嘴，还没再讲话就看见前方的路况又陷入新一轮的拥堵，只好缓缓停车。
    在此期间，他留意到了什么，不禁降下车窗，低头望着车旁一侧的人行道。
    路边设置的一块宽大屏幕正在播放影像。
    只见一张如今在韩国家喻户晓的面容正对着镜头，亲和又不失优雅地介绍她手上的那罐新款饮品，响亮的广告声都远远地传进了车内。
    “又是权俞利吗？”
    来自于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表达出了少许不加掩盖的嫌弃。
    “她那个广告，我现在每天都要看到几次。不喝咖啡的家伙结果去代言咖啡，也不知道品牌方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你这话，可不像是作为人家经纪公司社长该说的话。”
    “那她本人也该像点样子？又不是二十岁了，闯了祸还能用不成熟当借口。”
    对方絮叨地说了两句后，也没兴趣再诉苦。她索性又扯回开头，用极为无奈的口吻说：
    “那个选角的事情，我就懒得再多问你理由了。但是，你至少给公司一个筛选的标准？或者说你心里早就有了某个人选？”
    “人选的话，有倒是有，但我就怕你请不来。”
    “什么啊，我发现你这家伙年纪越大恶趣味也越严重了。快说，到底是什么人？”
    “林允儿。”
    “你说什么？”
    下一刻，隔着手机，任宋演俨然听见对方在通话对面做了个长长的吸气动作。
    “呀——你这个神经病！”
    ｜2009年2月14日——
    “只剩下我和允儿了对？”
    sunny突然举起一只手，面不改色地切入了僵局。
    “我也是有了个新的固定主持。你们也知道。从昨天开始，sbs的《the 》。”
    她说完，还转过头眨眼：“对了，孝渊你也是‘豌豆公主’？我的主持搭档是ss501的亨俊哥，我记得你的理想型是奎钟哥（注1）？”
    孝渊的反应像是愣了愣。
    然而谁也没料到，sunny刚制造出来的台阶转眼就被那边重新坐下的秀英嘴快似的“踩了一脚”。
    “以前允儿也和ss501合作过，那个我们出道之前的校服广告？”
    犹如一颗石子被投进本就涟漪不断的湖面，噗咚地一下，真正砸出了声响。
    在静得出奇的环境里，每名成员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了细微的神情变化。
    “呀。”
    作为队长的泰妍在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开口了。
    她这声明显包含着叱责意味的轻喝，也更让在场的所有人缄默。
    事实上，她们对于这情况并不诧异，也不觉得陌生，近两个月、乃至是早前她们九个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和相伴相知的那段时日里，也照样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正是因为跌倒过，才更忧心于往后的道路。哪怕掩饰得再好，行为不露馅，也总有嘴比脑快的时候。
    《e》的大获成功的确是一剂救命的强心剂。只是这种期待已久的成功未能马上带来安定，反而给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平添了一份骤喜之下的患得患失。
    所谓的担忧和不安，有时会全部体现在对待他人的态度上。
    泰妍对此都心知肚明，甚至是感同身受，可是她也明白，理解并不代表着她就该宽容成员的这些言行。
    即便是不经大脑就说出口的话，也要严肃对待才行。她想要这个组合长久下去，就必须这么做。
    “听说ss501明年合约就到期了。”
    结果，一道很有特色的细脆嗓音抢在了她的前面传入大伙耳中。
    面对同组合其余八名成员的注视，jessica从沙发上坐起，盘着双腿，看上去很随性地舒展着肢体。
    “我还听说，他们应该很难再继续团队活动了，成员会各自发展，最多就维持一个名义上的完整。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吗？”
    她在说这话时，目光还刻意望向了方才失言的秀英。
    一不小心被抓了典型的秀英拧起眉头，然后终究是选择闭口不言。
    她的性格在队内原也算是比较强势的，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jessica，而不是泰妍这位无论官方抑或她们内部如今都相当信服的队长——之所以老实听了教训，原因还在于今晚无意间被她们波及的那个无辜的人。
    客厅里有几道目光飞快而隐晦朝某个方向瞟了瞟。
    前不久才刚下班的允儿依然很文静地坐在那里，那副此时瞧着好像更显清瘦的轮廓令不少人的心头陡生了几分混合尴尬与歉意的怜爱。
    眼见情势顺利朝着期望的方向发展，虽然不是自己出面，泰妍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向擅自行动的jessica投去了个既赞赏又嗔怪的眼神，在得到对方微微皱起鼻子的回应后才微笑着静下心来。
    在想了一下后，她干脆决定顺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我记得，允儿以前也和金昭訚（注2）合作过代言对？”
    “金昭訚是谁？”
    这回诧异出声的人变成了侑莉。她惊奇地说：“就是《花样男子》里的‘佳乙’啊，那个女演员！”
    “我对她印象很深，因为滑雪板。”
    “滑雪板？”
    “嗯。采访上说，她本人的滑雪水平已经达到了国家代表的级别，很夸张对？”
    “她自己好像也说过，如果没有当演员，或许会成为滑雪选手之类的话。”
    “实际上，我以前偶尔也会想，要是没当艺人的话，说不定会去当运动员。”
    “噗。呀，权侑莉。哈哈哈……”
    “哎怎么了嘛！我就不能想象一下吗，谁说得准呢？”
    “对对，嗯……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改叫你国家代表权小姐了？”
    ｜2021年7月22日——
    “你在开玩笑对？”
    “说实话，在我看来，你想让俞利她去当演员，也不比我这个难度低多少。”
    “呀，这两者能是同一回事吗？！”
    尽管气愤依旧，对方的注意力也很自然地被任宋演的话语给转移开来。
    “再说了，你们真的都还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了不起的国家代表吗？什么‘游泳女王’，人家金妍儿的架子都没她大……”
    “比起这个外号，我其实更喜欢粉丝们对她的称呼。‘琉璃小姐’，听上去更有童话的梦幻感不是吗？”
    电话那头冷哼了一声。
    “我才不管什么女王小姐……呀，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你、俞利，还有秀妍也是！”
    刚升起车窗、重新踩下油门的任宋演听到这话就抬了抬眉峰。
    “秀妍又怎么了？”

 Chapter 6：《春植》

    ｜2009年2月14日——
    “允儿……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毕竟之前的那九个月，你也知道。我们每个人其实现在都还处在比较敏感的时候。”
    “总之，别畏缩。她们说你，你就说回去；她们瞪你的话，你就瞪回去。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呀，允儿那才不是畏缩好不好？”
    泰妍很不满意sunny的说法，用手肘推了她一下。
    sunny也不满地转头对她做着口型，但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允儿，到底是收敛起脸色。
    宿舍的客厅此时只剩她们三个，其他人都各自回了房间。前不久的那幕状况，仿佛真的只是发生在她们集体生活中难以避免的一点小摩擦而已。
    没人准备把整件事放大来处理。即便是早前秉持着严肃态度的泰妍。
    因为包括允儿这位当事者在内，她们所有人都明白，今晚的事确实只能说是一场无心之失。甚至严格来讲，这其中都谈不上谁对谁错。
    谁也没真做什么、将伤人的话说出口，也就是sunny在事后坚持认为，允儿当时至少也该在口头上对秀英她们“还以颜色”才对。
    “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此，更别说那群丫头还都算是年长的姐姐。我平时的心态也和你差不多，但如果今天是我，我的处理估计会和你不一样。这和大家的感情无关，你的话让我感到不便，所以我要说出来，就这么简单而已。万一秀英她们对此介意，那错的人依然是她们，而不是你，你明白吗？”
    面对sunny基于关切和本身的性情使然对自己说出的这些话语，允儿也难得像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没去多说别的，连连点着头。
    然而她尽管了解sunny的意思，有的时候人就是很难按照正确的方式去采取行动。
    她只能对sunny抿起嘴角，又勉强笑了下，然后有意识地稍稍转开话题。
    “实际上，比起事情本身，我现在反而更在意整件事会发生的原因。”
    她轻轻地拧眉，旋即目光就真的夹杂了少许迷茫和困惑，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泰妍和sunny。
    “为什么明明缺席拍摄我拥有着很正当的理由，我却觉得有些心虚呢？还有为什么刚才，孝渊姐只是简单提到了自己最近工作不多的问题，大家、包括我自己在内，全会忍不住联想到我的身上呢？”
    泰妍和sunny被她这番由心而发的提问给问得哑然，二人相视一眼，张了张嘴，谁也无法给予允儿答案。
    事实上，并不是想不到答案，而是由于真实的答案实在太过显而易见，反倒叫她们无从开口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表现得好啊。”
    忽然间，那道熟悉的细脆嗓音又从身后的方向传来。
    允儿和泰妍两人回头看去，便惊讶地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眼前。
    不知何时从卧室走出来的jessica也眼神怪异地看看好像和她约好一般先后回到客厅里的秀英。
    随后她也不理睬对方，权当没看见似的回过头说：“因为你平时就做得足够好了，就像班上的优等生一样，在我们中间，当然无论什么事情都很容易会先想到你。”
    “不过，这是一种错吗？”她蹙起眉头，也对允儿用上类似于sunny刚刚的口吻说，“因为你做得够好，所以才能得到公司更多的资源倾斜，这难道不是理应的结果吗？为什么要心虚？”
    那边的sunny情不自禁地用力拍了下手，“对啊！我的意思也是这个！哪怕真的有错，那也是公司的责任！”
    “真要觉得难为情，那也是做错事的人才该有的情绪。”jessica说着话，又明显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秀英。
    这种行为在她身上其实也相当少见，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她纯粹是在替允儿发火。
    泰妍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西卡也是的。明知秀英的性格，还故意说些刺激人的话。她暗自头疼不已。
    谁知道，接下去秀英的表现让她们都很是意外。
    平日里连拌嘴都不乐意输掉一句的人，在听了jessica的明嘲暗讽后，竟然毫无反应，仅仅是迟疑着走到允儿边上，弯腰放下手中的一颗苹果，说：“给，苹果（注）。”
    “我还能怎么样？”一时间，不用去看都能感受到大伙诧异之情的秀英故作不耐烦地皱眉，但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之前那情况，我们也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还不至于连什么是正确的态度都不懂得。”
    她直起身来，看着在座的泰妍和sunny，又瞥了瞥不远处的jessica，俩人就不约而同地撇嘴，错开视线。
    “正如某人所说，做错事的人才该感到难为情。你什么错都没有，所以就安心收下这个，之后我们才能把这件事给忘在脑后。”
    秀英对允儿认真说完这几句话后，又递出另一只手拿着的一瓶饮料。
    “还有这个，也收下。是孝渊托我转交给你的。这姐姐意外地脸皮很薄呢。”
    允儿微张开嘴一一收下这两件包含着歉意的礼物，大概是缺乏应对这类情况的经验，骤然间也变得不善言辞。
    jessica转身瞧了眼她和孝渊共同使用的房间，回头就纳闷又不高兴地问：“为什么她没让我来转交？”
    “我也不知道。”秀英冲她很挑衅地扬起眉梢，“也许是因为她认为你没有做错什么。”
    “呀！崔秀英……”
    “呀呀！你们也够了啊！”
    小手用力拍起了桌面，再次展现出队长威严的泰妍忍不住做着深呼吸，但莫名又感觉到一阵轻松。
    她和sunny还有另外两个人面对着面地互相瞪了会儿眼睛，几个人也一下子咧开嘴，失笑出声。
    即使是上一秒还针锋相对的jessica和秀英，也自然地融入到这片氛围里。
    二十岁的年纪，幼稚和成熟的事情都在做，感情在眼里也变得简洁而明了。讨厌得快，释然得也很快。
    至于同样身处其间的人，允儿随着成员们，也在一起轻轻柔柔地笑着。
    接着她就低下头去，出神地久久凝视手上的那两样东西。
    走进卫生间，站定在水池前面，允儿看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就低声自语：“我今天还真是辛苦了……现在看东西眼睛都花了。”
    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清水打湿拍了拍脸颊和眼角。
    之后在洗漱的过程中，她也隐约听见外面的成员还在兴致很高地聊着天。往日的和谐似乎又回归到了她们当中。
    细碎的刷牙声开始在狭小的空间作响，允儿一边晃动着手腕，一边继续发呆似的盯着镜子。
    她的脑中在不断回放方才发生的一幕幕，最终，她低下身吐出牙膏泡沫，顺带从嘴里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来。
    “做得好……我吗？”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今天下午自己和金敏珍的对话，一种难以言明的惭愧感就涌现心头。
    “林允儿，你已经很轻易地得到了很多人想得到的东西，那就不该有之前那种懈怠的想法才对。敏珍姐的话没错，那只是暂时的疲惫而已。努力去把事情做好……一定要做得更好。”
    总算收拾好了心情，允儿昂起头来，看着镜中那张素面朝天的白净脸蛋，然后握紧拳头，眼神无比坚定。
    “嗯……我一定会和大家一起做到的，永远的少女时代！”
    翌日。
    “这张，噪点会不会有点多了？”
    “噪点吗？我再看看……”
    趁着摄影师拿起相机查看的空隙，穿着一身时装、妆容精致的允儿就眼尖地瞧见悄悄从摄影棚外推门进来的金敏珍。
    她的双眼仿佛蹭地亮起，赶紧就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看得旁边的服装师都差点惊叫出声来。
    “敏珍姐，我决定了！”
    “嗯？”
    刚赶到工作现场的女经纪人被这句没头没尾的开场白弄得一愣。
    她下意识问：“你决定什么了？”
    “我想亲自去努力争取看看！希望可以得到那位尹作家的认可！”
    金敏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发觉眼前一花，见到自己身前这名盛装打扮的少女上前抓住自己的双手，用让人完全没办法无视和拒绝的期盼目光说：
    “您就和公司联系，帮我安排一下！我想和作家本人，见一面！”
    ｜2021年7月24日——
    “咔嘟！”
    刚锁好车门，任宋演抬步走向不远处那栋矮小但装潢风格时尚的建筑楼，怀中就突然响起提醒。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无奈之色就浮现而出，随手又把手机揣回去，径直通过前方的大门进入楼内。
    在来到小楼的二层后，他推开门，抬头就看见一道正在裁剪台前忙碌的身影。
    “嗯。来了？”
    对方头也不回地问候了一声，绑成马尾的长发在脑后轻轻甩动，看得任宋演笑了笑。
    他的目光随之移动，习惯性地看向了这间工作室入口处侧面的墙壁。
    那上面挂着一块像是手工制作的名牌，显示出了工作室的名字：golden star。

 Chapter 7：《大豆男和红薯女之恋》

    “我前天听说，秀晶想让你参加拍摄她的那档个人综艺，结果被你拒绝了？”
    “嗯。那又怎么了？这种事我总不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
    “虽然是不需要，但我和纯揆她们应该也有向你询问原因的自由？”
    女人终于转头看来。她推了推鼻上那副轻度近视眼镜，然后就走到工作室的饮水机前，取出一次性用的纸杯。
    “给。”很快，她走回来伸手把杯子递出去，“怎么说你也难得来我这里一趟，总得招待一下。”
    任宋演接过了水，掌心感受着纸杯透散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他也没客套地道谢，只是拿着这杯温水，侧身靠在桌子边缘，开始直盯着女人看。
    “你要是还有话想说就说出来，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干扰我。”
    “我就是在想，你究竟是单纯因为自尊心受不了呢，还是说，不想给秀晶带去麻烦的想法更多一点？”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有够‘好听’的。”
    女人略微没好气，声音听上去却很平和，似乎也不太介意任宋演的直言。
    “我和你们不同，除了朋友的关系以外，李社长她可管不到我。所以，麻烦你帮我向她还有秀晶再转达一下，我拒绝了，什么原因也是我自己的事，让她们别操心了，你也一样，可以？”
    任宋演听后想了想，居然也轻易地被说服，点点头，选择遵从女人自身的意愿，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他喝着杯中的水，转而浏览起了整间工作室。
    “我本来还以为今天你会把我叫去办公室。你的这间小作坊，打从租下来以后，我好像还真没来过几回。”
    “今天可是周末，而且加不加班也是我自己说了算，我当然选择把时间留给自己的爱好。不然我为什么还要当这个老板，你真以为我是工作狂吗？”
    女人又一次走开，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取来一个严实封口的宽大纸袋。
    “把你要的东西拿走。如果不是有事的话，你也基本不会私下找我，还好意思说每次和我见面都在办公室里？”
    任宋演摇了摇头，眼中含着少许浅淡的笑意，在核实完那张手写注明为“徐玄”的标签后就随手把纸袋收好。
    “什么时候，你对待我们能这么上心就好了。其他那几个丫头也肯定没见过你亲自为谁做过这种事情。”
    “你又不是不了解，小玄对我来说是半个亲妹妹。”
    任宋演也总算不甘示弱地回应了一句：“你们要是也准备当我妹妹的话，像这样的事，我也可以为你们做。”
    “嘁，算了！你以为自己是丁河那吗，那个国民哥哥？都快三十代后半的大叔了。”
    女人颇为嫌弃地轻拍了下他的胳膊，举止间却尽显亲昵。
    “我没记错的话，丁河那和我不是同年吗？他还是二月出生的……算了。我还有个事想问你。小玄怎么会突然在你这里定衣服？她还特别叮嘱我，不许打开偷看。”
    “如果客户自己不愿意说的话，我有充分的保密义务。”
    女人刚说完话，便看见眼前的任宋演露出微微皱眉的反应，一下子哭笑不得：“真是一个个都跟小孩子一样……我也不知道她的用途，不过最近倒是听到了一些传闻。”
    “传闻？”
    “听说，好像有人想安排她和警察厅厅长的儿子相亲。”
    “相亲？你是说……韩国警察厅，没有‘首尔’或者‘地方’前缀的，那个警察厅？厅长的儿子，要和她相亲？”
    “嗯，我听说的版本是这样，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就不清楚了。不过，通常像这种传闻，应该也不会毫无依据。”
    任宋演脸上的神情登时变得很奇怪，但也谈不上是生气抑或惊讶。
    他若有所思地颔首，搁下喝空的纸杯就转身朝工作室门口走去。
    “这就走了？既然都来了，顺便帮我试试衣服怎么样。”
    “我早跟你说过，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就不愿意去雇几个专业的试衣模特？成天盯着我们。”
    女人在这时候就表现出了她平常在外人跟前鲜少展露的一面，皱鼻冲着任宋演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怒哼。
    之后，她又轻轻地抿唇而笑。
    “咔嘟！”
    刚到电梯厅，任宋演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图标为“独角兽”的聊天软件接连跳出新消息的提醒。
    『李社长：你真的要这样吗?』
    『李社长：快点给我回消息!!!你这坏家伙!!!』
    『李社长：我决定要扣你工资了』
    他皱眉纠结了一阵，终究是点开拨号界面，把手机放到耳边。
    待电话接通后，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从来没收过你给的工资，至于稿酬、分成之类的，你要是敢乱动，小心我起诉你。”
    “钱比友谊更重要对？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都无视……你是故意向郑秀妍学习吗？”
    “你怎么知道我刚从她那儿离开？”任宋演故作讶异地反问。
    “少来，你别想给我岔开话题！”
    “所以说，你到底还想讲什么？”
    “那孩子说想要亲自和你见一面，想自己去试着努力争取一下你的认可。你的想法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真是她自己的决定？不是你在背后出馊主意？”
    “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再说了，真是我的主意，现在还会跟你商量吗？”
    任宋演看上去考虑了一下，便出乎意料地回复：“那好。那你就让她来找我。”
    “真的？！”对方瞬间惊喜起来。
    “不过，这两天就算了。时间就定在……27号上午。正好那天我还要出门去解决别的事情。”
    “我拜托你就勤奋一点！到底什么时候能多拿出一点行动力来？”
    对方先是叹气，继而又狐疑地问：“你真的答应了对？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也没什么。”
    任宋演伸手握住了电梯旁那扇安全门的门把，在走进门后的同时，对着手机，嘴里轻声地说：
    “只是忽然觉得，她的身上还是有一些像林允儿的地方的。”
    ｜2009年2月27日——
    “所以越是得意的时候，确实就要越小心才行。这话真是没错。”
    “谁说不是呢。前阵子《花样男子》人气爆发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具惠善之后也要开始起势了，谁知道今天竟然就遇上车祸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别讨论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允儿！”
    坐在化妆台前正和工作人员们闲谈的允儿忽然见到经纪人拿着手机，满脸高兴地走进待机室里。
    “好消息！你之前拜托的那件事，对方终于答应了！”
    “真的？！”连还在整理当中的发型都顾不得，允儿马上睁大眼睛转过身来。
    “嗯。也许对方真是被你的诚意打动了。一次邀请被拒绝，居然连续坚持了将近半个月。我都不知道你这孩子究竟是傻还是聪明。”
    金敏珍说着又提前给她打起了预防针：“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你也知道，公司亲自去沟通都被拒绝了，那个尹作家，说不定只是碍于情面才决定见你。”
    “没关系！只要能见面就有机会！”允儿干劲十足地说。
    她也知道，倘若不是公司和那边无法达成一致，眼下也不会帮她做这些无谓的尝试。
    事实上，s娱乐显然也是希望她能够说动那位神秘的编剧作家。
    金敏珍感受到了她的跃跃欲试，表情既欣慰又无奈：“总之，这次那边还算讲礼仪，说是可以配合我们，让你自己挑个时间去见面。”
    “由我来定时间吗？”
    允儿考虑了一下便果决地说：“那就定在今天！27号下午！”
    “我知道你的行动力强，但再怎么说，直接约在下午会不会太仓促了一点？”
    “可是敏珍姐你想想，除了今天下午，我最近还能腾出其他的空闲时间吗？后天我可就要去大学报到了，进入三月之后就更不必说了。”
    允儿给出了一个令金敏珍完全无从反驳的理由来。
    作为人气攀升的代价，允儿近期的工作计划已经详细地安排到了好几个月后。而且在选角的事横生意外以后，s娱乐为了以防万一，还预先做了新一轮的调整。
    因此，金敏珍确实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证，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即刻给双方安排好一个见面日期。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就看了允儿一眼：“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挺精明……知道马上提出申请的话，公司八成还是会同意给你空出一个下午的时间。”
    “如果姐姐你也像我一样在这家公司当了五年练习生的话，我相信你也会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假条更容易得到批准。”允儿的回答引得金敏珍微微失笑。
    “那就这么定了？”经纪人再次询问，“今天下午见面？”
    允儿收紧下唇，随后就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就今天！让我去和他见一见！”

 Chapter 8：《我》

    “作家就在里面。你们可以先进去，但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谢谢。”
    “不必客气。”
    制作公司负责替二人引路的职员和她们互相低头道别后就径直离去。
    允儿看着面前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禁不住缓缓地调整呼吸。
    “不用担心，这回一定没问题的！”一同前来的金敏珍站在旁边小声地替她加油打气。
    允儿偏头笑了笑，旋即就抿起嘴，尝试性地伸出手去，屈指轻叩。
    “您好？”
    会议室内静了片刻，一道相当模糊的声音才透过厚重的门扉传出来。
    “请进。”
    允儿和自家经纪人对视一眼，嘴中说着“失礼了”，一边就小心翼翼地扳下把手，推门而入。
    门轴转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情紧张，允儿总觉得这扇门意外的沉重，导致她都推得有些费力。
    当然，这种基于潜意识的想法，在门开后就从她心头褪去痕迹了。
    “您好，尹作家！我是少女时代的允儿！”
    会议室里此时很冷清，也只有两人。一个人坐在角落，察觉她们进来后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漠不关心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而在会议室中央的长桌边上，还有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口在“噼哩啪啦”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不好意思，我这边突然有了灵感。麻烦你们先坐下来等一等。”
    “好的，我知道了。”允儿飞快点头应着，对还在外面的经纪人招招手，两个人就这么蹑手蹑脚般走进了这间会议室。
    仿佛，包括她俩在内的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保持着一份奇特而微妙的安静。
    在靠墙的位置找到空位坐下后，允儿方才稍稍放松神经。她暗自打量着不远处的那道背影。
    从对方一见面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她暂时也不好推测等下会发生的状况。
    虽然直至目前，允儿都还没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让对方不满意，但今天她既然来了，那么尽力去为整件事争取个好的结果就是她唯一的选择，否则也实在对不起过去那半个月以来的等待。
    “允儿小姐？”
    蓦然间，松散的男性嗓音传入耳中，似乎惊醒了允儿。
    她想都不想就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应答：“是！我在！”
    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的那道身影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对允儿说：“趁着我们还没正式开始，我刚好有个话题，之前就想跟你聊一聊。你现在方便吗？”
    “啊，是……当然可以。”尽管是事前没预想过的发展，允儿还是马上反应过来，对身旁的金敏珍丢了个示意的眼神后就走近过去。
    “您请说。”
    她从边上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身影的斜后方，正好能看见他被电脑屏光给微微映亮的侧脸。
    “我这么问可能听上去有点奇怪……允儿你，喜欢看童话吗？”
    “嗯？”
    满心忐忑的少女在这一刻愣了一下。
    ｜2021年7月27日——
    “?take  back to surti，holdg on to your hand，through the rough nightto the ont i felt the sun shg（注1）……”
    “蝴蝶啊。”
    “是。”
    一道身影走下楼梯，顺手关掉了dvd播放机，摆在一旁架子上的蓝牙音响也随着他的出声而亮起运行的提示灯光。
    标准而匀速的应答声传入男人耳中。
    “我就在这里，您请说。”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任宋演扣着衬衣的袖扣，看了一眼客厅外面、通过落地窗连接的那片庭院。
    阳光洒在娇艳的花丛间，偌大的遮阳棚下架着两张合并的木床，足够不少人一起坐在上面休息谈笑，远远望去倒是显得舒适又怡人。
    “根据气象厅的预报数据，今天的阳光不错，一整天的降雨概率为0（注2），夜间的观星指数良好，可以见到漂亮的星辰——”
    “行了，知道不会下雨就够了。我记得你之前刚升级过对？顺便测试一下资料搜索功能好了。就以今天的日期为关键词，你随便报告一点什么。”
    “请稍候……根据之前加入的星座运势资料，有关您今天的综合运势，按照计划进行的话就会得到不错的结果，但如果错过时机，或许也会有超乎想象的收获；财富运势，普普通通，也许要破一笔小财；事业运势，可能没有变化，也可能迎来巨大的转折；健康运势，建议提前备好药物，也许发生的事情会吓你一跳；爱情运势——”
    “等等，已经可以了。”
    已经走到家里玄关的任宋演弯下腰换鞋，嘴里很随意地说：“看样子你这次升级也没什么长进。”
    跟随他的动线，位于玄关架上的又一台音响像是短暂地停止了闪烁的运行蓝光，然后才往下播报：“升级日志此前已经发送到了您的移动设备，里面应该有您需要的内容。”
    刚换好鞋的任宋演诧异地仰起头来，一时感到好笑地问：“你现在是出现了拟人化的情绪吗？你生气了？”
    “抱歉。”那播报声很平稳地回答，“我的系统并不具备您所说的功能。”
    任宋演看样子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咔嘟”地一声提醒就把他的注意力先行勾走。
    低下头拿出手机看了看后，任宋演的嘴边就少见地立即浮现笑意。
    『泰古：我下课啦』
    这条消息的下面还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羊表情。
    『ne：饭呢?』
    『泰古：还没吃』
    『泰古：首尔现在应该已经是早上了?』
    『ne：嗯』
    『泰古：kkkk』
    『泰古：我就是算好了你的起床时间才发的消息』
    『泰古：（表情：小羊叉腰）』
    『泰古：（图片）』
    『泰古：给你看我拍的纽约黄昏天空』
    嘴角不由得又往上扬了扬，任宋演刚要打字回复，手机屏幕上方就弹出了讨厌的来电显示。
    而更让人无奈的是，那上面还赫然备注着“李社长”这几个字。
    任宋演微叹口气，快速编辑了一条“你稍等，我跟李苏珊通个电话”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才选择接起，把手机举到耳边。
    “我们是交往了吗？”一上来，他就抢在对方前面没好气地说，“我最近和你通话的频率简直高到让我都觉得不适应的程度了。”
    谁料电话那头也直截了当地回了他一句：“假如你是个哑巴的话，没准我还会认真考虑一下。”
    任宋演被噎了噎，倒是被她说得发笑，这才莞尔又头疼地问：“所以，我的社长大人，您又有什么麻烦事要找我？”
    “也没什么。我只是通知你一下，人已经到你家门口了。”
    “你说什么？”
    任宋演皱了皱眉。他拿着手机转头点开墙上的智能门铃显示屏，监控一调，还真看见了他家大门口对面的道路边上停着一辆挺眼熟的车。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山庄’应该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出？连载客的代驾司机都会被拦在山脚的入口。”
    “所以我把自己的车借出去了。以前还觉得没什么用，反正每次去你家都是搭便车，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还真是多亏了你以前把我的车一起登记进去。”
    任宋演抬手捏捏眉心，对着手机说：“我们不是约好了上午在出版社见面吗？”
    “时间来不及，行程方面临时有变动。我只能先把人送到你那边去，总不能耽误之后的工作。而且我想了想，出版社人还是太多了，你家那边不是有专门提供给你们这些住户的茶室吗？刚好能隔绝那些烦人的记者。”
    “你要是这么担心的话，一开始为什么不定在公司见面？”
    “只是为了防止意外而已。万一在确定选角之前消息被曝光了，然后你又没看上瑞秋，你说到时候我应该怎么让公关部去处理？现在的年轻粉丝啊，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同社的前辈，战斗力真的不是开玩笑。”
    任宋演半皱着眉，稍稍眯起眼睛说：“你就是怕我只是敷衍你，最后还是把人淘汰了对？”
    “我可没这么说！总之……怎么说也是跟你同公司的后辈了，你等会儿，应该不会故意出什么难题刁难人家？”
    看着眼前监控画面上那道已经和经纪人下车在路边开始静静等待着的身影，任宋演想了一会儿就冷不丁地说：“我等下准备先问问她喜不喜欢看童话书……你觉得这算是刁难吗？”
    ｜2009年2月27日——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刁难吗？
    一个念头情不自禁地从大脑中冒出，但紧接着，允儿就意识到，今天这场专属于她的面试也许已经开始了。
    她赶紧定了定心神，在犹豫地思考一下后就出声回答：“那个，比起书的话，我可能更喜欢看电影，类似于迪士尼那样。”
    “比如说，像是跟我们剧名有很大关系的《灰姑娘》？”
    尹作家说出了一句令人内心微动的话来。
    允儿却抿抿嘴，摇头说：“比起《灰姑娘》……我实际上，更喜欢《美女和野兽》的故事。”

 Chapter 9：《镜中奇遇》

    “《美女与野兽》？嗯……还挺让人意外的回答。可以说一说理由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相比其他公主，我觉得贝儿她更像一个普通人。”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贝儿是一个平凡而漂亮的女孩子，拥有自己的个性，坚强又独立。”
    “对！另外，贝儿和野兽王子的恋爱过程也很吸引我……从陌生到熟悉，宛如两个世界的相遇。”
    “这么看来，允儿你应该不太喜欢我写的这个剧本才对。”
    聊着聊着，尹作家就突如其来地说：“我们电视剧把大部分的剧情都给了男主角，可没有什么坚强独立的女主人公。”
    允儿的神情刹那间滞住，看上去有点尴尬和窘迫。
    随后，她仍然硬着头皮说：“即便如此……我也没办法违心地给您别的回答。而且我认为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您只是想看到我表现出来的某种态度而已。”
    意味不明的轻笑声在两人之间响了起来，近在咫尺，听着又莫名显得遥远。
    “我知道你会猜到这一点。就算刚刚你说自己最喜欢的故事是《灰姑娘》，也没什么区别。你的想法没错，我今天只是想确认一下，允儿你是否和我心目中的女主角有相契合的地方。”
    对方似乎看了下时间，微微逆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光，允儿奇怪地始终看不真切他的长相，哪怕只是个简单的侧脸。
    “抱歉，耽误了一些工夫。我刚写完了一段新剧情，我想给你看一看，了解一下你对剧本的熟悉程度，顺便希望得到你作为读者的评价和意见，你觉得怎么样吗？”
    “啊，当然没问题！”
    允儿的心情如同坐完了一段过山车。
    她从对方手中略显小心地接过鼠标，就像在慎重地收下一个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
    “说起来……有关《美女与野兽》，它和很多传统童话一样，历史上流传着不少版本，其中各版本最大的不同之处都集中在野兽王子的身上。”
    “比如说野兽之所以会把贝儿的父亲囚禁在自己的城堡里，在电影中是因为贝儿的父亲想摘走他庭院里的花，而在另一个版本里，事情的起因却是贝儿的父亲想要偷走那朵对于野兽而言至关重要的玫瑰花。”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性格古怪的王子都不是个好相处的对象。我想，要是哪天真有一位贝儿遇到他的话，应该会很头疼？”
    正在浏览文档的允儿偏过头去笑了笑，也深以为然地说：“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不是贝儿的话，整个世界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喜欢上他的人了？”
    ｜2021年7月27日——
    『xolovestephi：i love hatter（注）!!!!』
    阳光通过卡座旁边的落地窗洒入这间茶室，手机的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个社交账户的主页。
    看着这账户上最新发出的文字信息，配图是一张约翰尼·德普的照片，任宋演随手点了个爱心，然后才抬起头来。
    他端详了一下座位对面已经等待自己好几分钟的年轻女孩，突然丢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开场白：
    “如果是李社长的话，哪怕她此前和我没交情，恐怕也早就开始提意见了。”
    他放下手机，很随意地开口。
    “从我们先前见面，再到坐进这间茶室里面，一路上我基本没搭理过你。包括刚才，我一直在低头看着手机，连你的经纪人都往我们这里偷看了好几次，你本人倒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可是我记得今天明明是你想要见我。”
    年轻女孩听后就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坐在两人不远处的经纪人赶紧把头转回去。
    “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样？打断您，或者是干脆当面骂您没教养？”
    任宋演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依旧用那副松散的口吻说：“以前我确实经常听人说我是个没有教养、倒胃口的家伙，李社长之前应该也对你有过嘱咐。”
    “实际上这并不重要。我只是认为这是您想看到的，所以我现在才会这么安静地等待您主动跟我说话。”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这副样子是我想看到的？”
    “因为我觉得如果是允儿的话……她面对这种情况会是这样的应对。”
    ｜2009年2月27日——
    “作家……这是什么？”
    剧本是以对话为主的文本格式，更别说这段所谓的剧本上没有的新剧情的确也仅仅是一小节的内容。
    不一会儿的工夫，允儿就滑动着滚轮，看完了整篇文档。
    她正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向作家反馈评价，忽然就见文档下方出现缓冲的转动图标，界面侧边的滚动条随即往上跳了一大截。
    怎么回事，还有吗？没来得及思考脑中冒出的疑问，新的文字便跃入允儿的眼中。
    『3-1\/2009年2月14日\/s娱乐地下一层\/允儿、经纪人金敏珍』
    『△允儿和经纪人乘车进入停车场，等待道闸栏杆抬起』
    『△车辆驶进停车场内部』
    『允儿(看着窗外的后视镜):姐，今天原来是情人节?』
    『金敏珍:所以呢，你想出去找个人约会吗?』
    这个……是什么？
    允儿的手指下意识地继续滑动鼠标的滚轮。
    『允儿:其实，我还是觉得泰妍姐她们放弃升学太可惜了』
    『金敏珍:好啦，这是她们自己的决定，只是想把时间全部赌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而已你有这种想法反而是在小觑她们了』
    『允儿(露出思索的表情):也是实际上就算去了大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时间学习』
    『允儿(转头):前几天去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像在做梦一样，自己的高中生活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加快，喉咙又像被某种力量扼住，变得略微干涩。
    允儿的牙齿无意识地紧紧咬住了嘴唇。
    她开始不停拉动文档的页面，屏幕侧边的滚动条也在飞快下移。
    『昨天的《音乐银行》又是第一算上这次，《e》已经连续五周拿到一位了……』
    …………
    『夜晚已经过去了，人生的光明现在才要开始!加油，张清晨!』
    …………
    『姐姐你真的觉得接下去一切都会变好吗?』
    …………
    『所以说，那场制作会议，地点为什么会选在我们公司?』
    …………
    『好好好，我知道啦，全听你的毕竟姐姐你是成熟的大人嘛』
    『啊，头疼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这孩子的性格真是』
    …………
    最后，文档终于像是被彻底浏览完毕，滚动条停止在了底部。
    允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刚要强行提起理智开口，整个身体就陡然紧绷，她听见一道飘渺又隐约感到熟悉的嗓音在耳畔轻语。
    仿佛相隔着时空，某人的自言自语传来。
    『《男版灰姑娘》的面试……这段该怎么改才好呢？』
    『份量的占比还真是让人头疼。』
    『算了，今天先这样。等会儿要是失约的话，李社长又要闹了。』
    允儿非常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那一段段刺激眼球的文字还在，结尾处的光标在闪动。
    下一秒，变故再生。
    有人按下了删除键一般，所有的文字在迅速倒退、消失。
    “允儿！”
    冥冥中，后面似乎响起了来自于经纪人的一声惊呼。
    允儿条件反射地起身回头，紧接着，她眼中的瞳孔便逐渐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扩大……
    只有四人的偌大会议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无比陌生的房间。
    “这里，是哪里？”
    少女口中失神地呢喃，恰如童话里一跤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
    ｜2021年7月27日……？——
    任宋演此时对于坐在他面前的这名年轻女孩俨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再次见面，你给我的印象都让我有点怀疑，上回在会议室门口见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了。”
    尽管任宋演没把话说尽，对方显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也许是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国民作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女孩沉默了片刻才坦然地说：“上次见面，我确实有些慌乱和失礼了。我是作家您的粉丝来着。”
    “你现在的样子，可完全不像是粉丝见到偶像。”
    任宋演话还没完全讲完，便见女孩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推了过来。
    “这是什么？”
    “我们组合最近的演出舞台录像。”
    “所以……你今天，是想用这个来说服我？”
    “对。”
    在任宋演半含惊讶的目光之下，年轻的女孩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很冷静，同时也不乏艺人应有的表情管理，神态透着微微的恭敬。
    “其实与其说我是作家您的粉丝，倒不如进一步来讲，我是您作品的粉丝。”
    “所以说，我认为用这种方式最能向您证明我自己。”
    “我向您保证，我会好好饰演您笔下的角色，那个传说组合的中心，少女时代的……林允儿。”

 Chapter 10：童话书里

    大，非常大的房子。
    这就是允儿对她当前身处的环境，产生的最为直观的印象。
    仅仅是她涉足的区域，使用面积就大得惊人，以至于她都忍不住怀疑这里是不是某个做秘密实验的地下机构内部。
    当然，不久后她也自我推翻了这一充斥着个人色彩的臆想。
    虽然空间很大，但也不缺少日常起居的痕迹。这确实是人在生活的地方没错。
    比方说下楼以后，允儿就率先看见了一个有些超乎她想象的厨房。
    外形大气且美观的中岛台上甚至还留着中午吃剩下的午餐。
    还有那些明显和她过往认知有了不小差异的家电及各式摆件，允儿有几次想伸出手去实际触碰看看，却也只能努力克制着行为。
    她暂时还不敢去接触这里的任何东西。
    “这是……电视机？”
    在纠结和犹豫了许久后，允儿的鞋底还是触及到了一楼的地面。
    她放轻脚步来到客厅，然后一眼就被墙上足有几十寸大小屏幕的挂壁式电视给吸引住了。
    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较为肯定认出来的东西。
    “是的，您说得没错。”
    允儿整个人被骤然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震惊又迷茫地仰起头来。
    “你……您，是谁？”
    “我是蝴蝶，是作家的管家。”
    这名字，蝴蝶？还是说猫咪（注）？
    作家又是谁？
    允儿纠结的思绪几乎又要变成一团乱麻。
    “那个，不好意思……”
    她再次开口，小幅度地不断做着深吸气，两只手悄然攥紧。
    “我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人，但是，我能问一问，这究竟是哪里吗？”
    “这里是作家的寓所。”
    那声音超乎预想地亲切回应了她，答案却不是允儿想要的那一种。
    所以说，这个“作家”到底是谁啊！难不成，指的是尹作家吗？这里是尹作家的家？可是几分钟前我不是还在制作公司的会议室里吗？
    允儿暂时顾不得去思考这些就当下于她而言实在无法理解的难题，她在这时候关注到了不远处的进屋玄关，连忙就询问：“那，我可以直接离开这里吗？”
    这回声音沉默了几秒，也许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请求。
    直到允儿连呼吸都紧张得屏住时，她才听到了一句无异于天籁的答复：
    “当然可以，您随时可以离开。”
    “谢谢！”万分惊喜地冲着空气胡乱鞠了一躬，允儿也不再有那么多的顾忌，迅速就跑向门口。
    “您不必客气。作家眼下正在外出，我将在事后通知他您此次的来访。”
    “啊，好，我知道了……”
    嘴中完全神思不属地应着，允儿其实也没听懂这位“猫咪管家”的意思。
    在试图打开那扇安装了先进电子锁的入户门时，她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见落地窗外的那片庭院。
    阳光晒着石板路，葱绿的草丛和鲜艳的花圃似乎都在很好地进行维护，悬挂在晾衣绳上的衣物还在风中轻轻飘动。
    这么一幕静好的画面，光是看着就能让人纾解不少的抑郁情绪。
    她也看见了那顶显眼的遮阳棚与棚底下合并的两张大木床。
    像这种供人盘腿坐着交谈吃喝的木床在韩国很常见，当床也当桌，可是也因此，允儿总感到这两张木床摆在那里和这屋子整体的格调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屋主的朋友很多啊，否则也用不着那么大的桌子。
    最后抱着这一奇怪的念头，允儿终于离开了这幢给她感觉既诡异又特别的住宅。
    她走到外面，下意识抬起手挡了挡头顶上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太阳。
    时间和她记忆中倒是相差不大，应该已经是下午，但阳光依旧强盛，晃得人直眯眼。
    允儿推开外墙的沉重铁门，再回头望去，整幢房屋的全貌也由此映入她眼中。
    一如预想的豪华与气派，整体外观的设计是古典的巴洛克风格，甚至允儿还看见了边上，也就是对称于她出门时所见的那片庭院的另一侧，矗立着一座类似于塔楼的尖顶小楼。
    仿佛把岁月痕迹刻进每块砖石的楼身、圆锥状的塔顶，哪怕是上下全黑的颜色搭配，也难以掩盖那份童话式的浪漫气息。
    “什么啊，我是跑进了什么童话书里的城堡吗……”
    她低声咕哝，转身后又露出苦笑，总算有所余暇地喃喃自语：“真了不起啊你林允儿，现在还能有心思开玩笑。城堡的话，难道你还是什么，出逃的公主吗？”
    允儿闭眼晃了晃脑袋，刚想着确认一下她目前的具体地理位置，便望见马路对面有位衣装得体的中年妇人似在远远地打量着自己。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这是谁的房子吗？”
    实在没精力再去思索太多，允儿惊喜地跑近过去，向对方迫切发问。
    “小姐你不知道吗？”中年妇人反问了她，“你自己不是才从里面出来吗？你和任作家认识？”
    “任作家？”允儿马上抓住了她话中的一处重点。
    “对啊。”中年妇人颔首，忽然眨眼一笑，“你不知道吗，任宋演作家？”
    “任……宋演？”
    “啊，这是作家他的本名，如果是粉丝和别人的话，也许更习惯叫他的笔名。有名的尹砚作家，你没听说过吗？”
    允儿的脸上浮现了一股任谁都能看懂的迷惑。
    很快，她想起另一件事，赶忙低头拿出手机，继而又无奈叹气。
    “请问，可以麻烦您把手机借给我打个电话吗？我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收不到信号了。”
    关于打电话给经纪人求助这件事，允儿自然早就试过，可无论怎么尝试都打不出电话。起初她还以为是那房子有古怪，谁知道现在跑到外面还是一样，只能先向旁人借用了。
    “手机吗？”中年妇人貌似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爽快地答应，“只是打通电话的话当然可以。”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女孩，允儿接过后，整个人就微微一愣。
    那取消按键并且尺寸相当宽大的“新颖”款式令她很是陌生。
    她也没多问，低声向中年妇人道了句谢，只是有种早在她遭遇那奇异现象后就埋藏在心底的莫名焦虑与不安，从这一刻起开始真正地滋生蔓延。
    中年妇人站在她旁边，始终在若有若无地观察着她，允儿并不在意，自顾自地按照手机通讯录拨着号码。
    她早就习惯了人们见到艺人时的反应。
    “那个，虽然有点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问，小姐你和任作家，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妇人突然再度出声。
    她同样转头望向了马路对面的那栋宅邸，嘴里像在咀嚼着某种不明的情绪：“我其实……就住在附近，以前也见过几回任作家的朋友。她们，看上去和你有很大不同。说实话，我刚刚还以为你是从哪里偷偷跑进房子里去的。”
    这是把她当成小偷了吗？
    听到这话，允儿也只好暂时放下耳边不断传来等候音的手机，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地小声发问：“您，不认得我吗？”
    中年妇人回头看她，尽管没说话，但那副好奇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个，或许，您听说过‘少女时代’吗？”
    “少女时代？”
    中年妇人先是思索，接着恍然大悟：“啊……你是说‘少女时代’？‘girls'' neration’？”
    “对。”允儿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然后惯性地展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那个，现在自我介绍可能迟了点，其实我就是少女时代的成员，我叫林允儿，您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谁知道，一听这话，中年妇人看着她的眼神就重新变得异样起来。
    “少女时代的……林允儿吗？”
    “对，您没听说过吗？”
    “不，我听倒是听说过……可是，那不是小说里的人物吗？”
    允儿又是一怔：“您说什么？”
    “我应该没记错？”中年妇人也很纳闷，努力回忆着说，“没错啊……小姐你要是没听说过尹砚作家，那总该知道《star world》？不是娱乐公司，而是小说的名字。”
    “什么？”
    “连《star world》都不知道吗？莫非这部作品在年轻人中间已经不流行了？”
    妇人又低下头在包里翻找。
    “让我看看，我记得前面还收到了来着……啊，找到了，你看，‘《star world》的少女时代’，对？但那不都是小说里面的人物吗？现实中也有这个组合吗？”
    允儿接过中年妇人递来的一张原先折叠好的传单。
    传单的正面是漫画风的人设海报，九名身穿舞台服的少女在背景里无比灿烂地摆着造型，正中心用飞扬的字体印刷着宣传标语：
    『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作!属于《star world》，也属于我们的少女时代!她们的故事，最终会是什么样呢?』
    “这个……是什么？”
    伴随着少女的呢喃声，在垂落的手掌中，那部还在拨号的手机依稀传来了“您拨打的用户不存在”的提示……

 Chapter 11：现实世界

    ｜2021年7月27日，现实世界——
    “对了，忘了恭喜您。听说作家您预备在明年推出《star world》系列的最后一作？作为粉丝，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情真是既兴奋又复杂。”
    “李社长这么快已经开始宣传了吗？明明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本来都是这样，提前半年或者几个月开始向外界慢慢放出消息，另外应该也有电视剧改编项目同期启动的缘故。”
    年轻女孩说到这里就稍作停顿，有些好奇地问：“不过，您本人完全没关注这件事吗？”
    “毕竟宣传中的所谓‘最后一作’，现在还是我电脑上的一个新建文档而已。”坐在她对面的任宋演对此也并不讳言。
    年轻女孩点了点头：“而且您近期还要兼顾改编剧本的创作对？所以，话是说得迟了一点，但今天您能够抽出时间来见我，我真的很感激。”
    “你这话要是换成李社长来讲，多半就完全变成嘲讽的感觉了。虽然我没有见你的义务，但也不至于到感激的程度。我想找到心中的那个演员，你希望得到想要出演的角色，从某种角度来讲，如果你能达成目的，对我也是件大好事。”
    听过任宋演的话后，年轻女孩就鼓足勇气，抬起脸来发问：“那么，您这一次给我的答案是什么呢？还是淘汰吗？”
    “你太心急了。无论经过这次见面，我对你有没有改观，这都不是一次两次我和你之间的交谈就能轻易决定好的事情。”
    任宋演的回答起初让女孩很是失望，但随后，情况似乎又峰回路转。
    “毕竟……要淘汰掉一个人，只需要挑出一个不合适的地方就足够了，但要选定一个人，所要考虑的因素就要多得多。”
    在说完以上这些话后，任宋演就转头拿上自己的外套，把面前的那部手机又原样推了回去。
    在年轻女孩紧紧的注目之下，他一边站起身来穿好那件修身的西装外套，一边说：“有关你的舞台，我回头会找来看看的……相信sw内部保存的影像资料总比你自己手头上的要全面得多。”
    他难得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又对女孩多说了几句：“过一阵子，等我忙完剧本的初期创作，应该就会展开演员的选拔工作。凭你今天的表现，我可以让你直接跳过第一轮的海选。至于最后这个角色属不属于你，答案把握在你自己的手上。”
    “您原来打算进行大范围的试镜选角吗？”年轻女孩不禁诧异，但紧跟着，她也意识到自身的惊讶完全是多余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先前任宋演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他们都误以为他的心里早有其他人选。
    “我知道了……我会参加之后的选拔，用最公平的方式向您证明自己！”
    女孩做了做深呼吸，也跟着站起来，把手合在身前，向任宋演微躬致意。
    “尽管您说不必感激，但我还是要谢谢您愿意接受我会面的请求。接下去我就不再打扰了，另外，也预祝您今天的其他约会能够顺利。”
    原本已经打算走人的任宋演听到这话又忍不住侧身看了她一眼。
    “李社长跟你说了我有其他约会？”
    “没有。我只是想着，今天能让您打扮得这么正式的人，应该不会是我？”
    年轻女孩直起腰来，忽然展现出了几分她这年纪本就该有的俏皮。
    她眨眨眼睛，唇角向上弯起，蓦然间有种冰雪消融般的美感。
    “总之，我很期待和您的下一次见面。”
    任宋演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我要没记错，名字……是叫‘瑞秋’对？”
    “对。现在才向您正式地自我介绍会不会显得有点奇怪？”
    年轻的女孩说着又笑了笑，再次呈九十度鞠了一躬，飞舞的发丝仿佛也带起那股昂扬的青春气息。
    “您好，我是sw娱乐旗下‘she’组合的成员rachel，‘金瑞秋’是我的韩国本名。”
    任宋演终于是没再多说别的，冲女孩微微颔首就朝着茶室的门口走去。
    直到目送着那道挺拔颀长的背影在茶室服务人员的恭送声中离去以后，年轻女孩整个人才像是松开了紧绷的弓弦一样。
    她转过头去，如释重负地连忙小声询问自家经纪人：“怎么样？我的表现还可以？”
    走近过来的经纪人用惊奇的表情对她比划了个ok的手势：“我刚刚在那边看着，你做得完全到位。之前我还很担心来着。”
    “尹砚作家，本人好像比想象中要好说话很多。”金瑞秋轻拍着胸口舒气，浑然没了刚才的那份平静自若。
    “也许是看在我们社长的面子上？听说这两位可是十几年的至亲。”
    金瑞秋佯怒地竖眉，腮帮子鼓起。
    “这意思是说我的表现一点都没起到作用吗？”
    她不想搭理忍笑的经纪人，又思索地瞧向某人走远的方向。
    “也不知道作家之后要见谁，还挺让人在意……”
    当天下午，很多人还在工作的时段，位于江南区三成洞的一家酒馆里，只有一桌客人光顾。
    穿着西装的任宋演和两名女客人面对面地坐着。他只简单要了杯温水，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吃喝。
    “你真不点一些东西吗？今天我请客。”
    “算了。我之前吃了午饭才来的。”
    “酒呢？”
    “我晚上还要去参加朗读会呢。”
    “嘁。哎，所以说……”
    金孝渊吃着下酒菜，抬头问任宋演：“你到底看中我们瑞秋没有？别给孩子希望，之后又让人的期待落空。”
    “‘我们瑞秋’？”
    “呀，他们这几批练习生可全是我的学生。”
    “我如果现在就说让她来演林允儿，你们相信吗？”
    金孝渊听后就撇了撇嘴。
    “话说回来，你以前不是很固执地不愿意卖改编权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结果任宋演也不接她的话茬，反倒看看她和另一人，嘴里说：“我的事没什么好聊的，说到底不过就是工作上的问题。倒是你们俩，还真给了我两个‘惊喜’。”
    他的目光扫过面露尴尬的崔秀荣，“秀荣的事就先算了……”他重新看向还在闷头吃东西的金孝渊，“先说说看你是怎么一回事。”
    “离婚，这是什么情况？”
    金孝渊咬咬筷子，也不看他，“我刚刚不是讲得很清楚了吗？我和那个人没办法再共同生活下去了，所以我决定要和他离婚。”
    “我们关心的不是结论，而是导致这个结论的过程。”任宋演对她皱起眉头。
    握着啤酒杯的崔秀荣也用余光瞧着金孝渊，较为小心地开口：“对啊……孝渊姐，为什么一下子就要离婚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呀，那按你们这么说，难不成我还得先找你们诉苦，给你们一点缓冲的时间，然后我才能跟你们说这件事？”金孝渊不满地嘟囔着。
    她的语气听上去已然带有醉意，却不知道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故意含糊其辞。
    在场的任宋演和崔秀荣对视了一下。
    任宋演拿起杯子，喝着水继续说：“所以你今天不是想找我商量，只是单方面通知我？那你应该把孩子们都召集起来才对，单把我一个人叫来算怎么回事？”
    也许是被任宋演这会儿不冷不热的态度给刺激到了，金孝渊在位上静了片刻就忽地出声。
    “我和他……我们俩这几年来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连我自己都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只记得一开始是口角，后来就变成了真正的争吵，再后来，彼此都开始说出了一些伤害对方的话。最近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回家，连和那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都开始忍受不了了。所以，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想要从这段实在让人烦躁又伤心的婚姻中解脱出来……”
    听完她所说的话后，无论是任宋演，抑或是崔秀荣，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任宋演皱眉沉思着喝完杯中的水，然后转头对不远处的柜台挥手，也要了杯啤酒。
    “你不是说晚上还要参加朗读会吗？”
    “一杯而已。总感觉，还是得陪你喝一杯才行。”
    金孝渊注视着他，嘴角总算僵硬地朝上扯了扯，眼圈却泛着似醉似醒的微红。
    任宋演又把视线落回到旁边的崔秀荣身上，“她这个样子，你之前在电话里也没跟我说？”
    崔秀荣张了下嘴，有些冤枉地小声回应：“我之前……其实也不知道孝渊姐要说的是这件事。”
    “你们俩一起约好来找我，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不算鞋跟都有一米七往上的高挑女子越发把头垂了下去，她似乎也醉了，整个人看上去显得略微恍惚。
    任宋演审视着她，问：“所以，你自己又是什么情况？我本来听说你准备结婚的事情，还想着祝贺一下，结果你刚刚说什么？敬淏不同意，想让我去帮忙劝说？”

 Chapter 12：永远，永远

    “宋演哥你也了解敬淏哥他的病情？”
    “怎么，他的状况又严重了？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崔秀荣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前阵子去医院，医生说虽然暂时还好，但也有可能很快就会发展到必须做手术的程度。几个月，或者一年时间，都有可能。”
    “那不是，希望还很大吗？”金孝渊也忍不住加入了对话，“没关系，你男朋友只是心里有一层顾虑。我支持你的想法。现在这个时候结婚又怎么了？反正你们都交往那么久了，按道理也早该结了。”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任宋演注视着默不作声的崔秀荣说。
    崔秀荣看看他，又看了看关心自己的金孝渊，也不再遮掩，选择坦然交待。
    “敬淏哥他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和继母年纪又大了，偏偏他又没办法现在就加入等待队列。我很担心，等他真正需要肝源的时候，事情会来不及。”
    听她把话讲到这里，即便是由于酒精作用而大脑慢了半拍的金孝渊都随之张大眼睛。
    “这意思是说，你打算……”
    崔秀荣轻轻点着头，“夫妻之间也是允许移植的，但我们国内有规定，必须婚满一年才行。”
    金孝渊楞楞的，下意识说：“这我也知道，《机医》（注1）里不都拍了……”
    话说到半截，也不用对面的任宋演提醒，她就反应过来地闭上嘴巴。
    “老实说，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不会同意这样的事。”任宋演从店员手中接过一大杯啤酒，啜饮着讲。
    “为什么？”这回就轮到了崔秀荣用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初衷真有那么重要吗？反正我和敬淏哥将来也是要结婚的……一年以后的事情，顶多是附带的目的而已。”
    任宋演却不答她这话，而是问：“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你和敬淏是12年交往的？到现在，已经九年时间了，在此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别说是敬淏和你共同的意思，他那边我很了解，巴不得早点娶你，原因主要还在你身上，不是吗？”
    崔秀荣拧着眉和任宋演对视了一会儿后又不发一语地低下脸去，继续闷头喝酒。
    任宋演看着她这样子，仿佛也明白了什么，摇着头说：“就算我答应你，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要怎么去劝敬淏？”
    “是啊。秀荣呐，”金孝渊又往前凑近插话，“这是只有你们两个人才能解决的事情。我们哪怕单纯是出一出主意，立场也有点那个……”
    任宋演瞥瞥她，“你也先顾好自己。准备离婚了，跑来找我这个异性朋友商量？真是亏你想得出来。”
    “这和异性同性有什么关系？朋友就是朋友啊。我找你又有什么不行？还有，我的问题总和秀荣不一样。你和郑演员是至亲，你和我家新郎也是朋友吗？你们俩这些年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到了这时候，嘴里边还是喊着‘我家新郎（注2）’。你确定自己真心想离婚？先好好想一想，金孝渊女士。”
    任宋演直接伸手拿走对方的酒瓶，转头又朝着柜台的方向喊了一声：“姨母，麻烦煮两份解酒汤！”
    回过头后，他就一脸嫌弃地扫视着眼前这两个女人。
    “哎呦，啧……现在天还没黑呢，这两个真是。”
    “马上就黑了！过一会儿大家都要下班了！”
    崔秀荣砰地放下酒杯，闭着双眼，受不了某人冷嘲热讽似的大喊。
    “没错！而且，来了酒馆，不喝酒要做什么？我今天可是自由夫人（注3）啊！”
    金孝渊也突然起身，跑到崔秀荣身边坐下，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地碰杯对饮，喝得越发兴起，同样扭头冲着店主说：
    “姨母！麻烦放首令人难过的歌！最好是听了之后，眼泪都‘唰唰’控制不住的那种！”
    “呀，到此为止。你们俩还要喝吗？”
    “要你管！既然什么忙都帮不上，要么陪我们一起喝，要么就安静一点。嗯？嘘！”
    刚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坐在桌边的三人就听见店内响起了一阵伴着吉他旋律的悠长女声。
    “噢！是丑小鸭乐队（注4）！”
    “允儿姐姐，我们爱你！”
    两个女酒鬼吵吵闹闹，拿起桌上的勺子充当话筒，一边摇摆着身体，一边还算整齐地跟着店里播放的音乐高唱。
    “永远永远永远，
    “想要和你在一起。
    “啦啦啦啦啦啦，
    “不要消失，不要变得模糊，
    “请永远地，永远地留在这里。
    “爱情枯萎了，
    “歌曲也被渐渐忘却……”
    “……数着星星，在某个夜晚分享的梦，
    “再也回不去的那些时光，
    “依稀湿润了眼眶，
    “啦啦啦啦啦啦……”
    “哎，干什么！我们还没唱完呢！”
    “对啊……我还要唱！”
    “哎呦，这两个疯婆子……你们俩，先老实在这里待着，听见了没有？”
    夜色降临，顶着路人好笑又异样的眼光，努力把那两道醉醺醺的身影搀扶着先送到路边的花坛坐下以后，任宋演呼出口气，直起身来。
    “你也听见了？这要命的《永远永远》，这都不知道唱第几遍了。再这么下去，她们都要把大街当成练歌房了。快点过来接人。”他对着耳边的手机说。
    “呀，”电话那头似乎也在翻白眼，“我凭什么？我是代驾司机吗？你带人去喝的酒，你就负责送她们回去啊！再说了，她们一个有男朋友，一个有老公，为什么要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来接她们？”
    那含糊不清的吵闹歌声还在作响，任宋演暂时走到边上去捏了捏眉心。
    “总之，情况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我觉得今天不太适合把敬淏他们叫来。还有，我也喝酒了，等你过来把她们接走之后，我自己也得叫代驾。”
    “疯了，你忘了后面还有申作家的朗读会要参加吗？”
    “我就是记得，所以现在才叫你快点过来。我们尽快把这两位‘客人’交接完，然后我去参加朗读会，你继续回家蹲着，好？现在时间可没剩多少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音量很小的脏话声。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呀，她们真的喝得很醉对？我过来之后要是发现你们合起伙来耍我，你们一个个就死定了。”
    “放心，我保证你等下负责送她们回家是件苦差事。再拖一会儿，我担心她们该闯祸了……”
    身后忽然发生了一阵嘈杂的动静，还混合不少人的惊呼声。
    任宋演回头看了眼，脸上的表情就瞬间从微愕过渡为深深的无奈。
    “不对，”他对电话那头说，“看样子是已经闯出祸了。”
    “啪！”
    文件夹拍在桌上发出重响，吓得在座的两伙人都昂起头来。
    “呀，男子汉大丈夫，喝醉酒居然在街上欺负女孩子？”办事的警察很不客气地用手指戳着桌面，“你们动手之前就没有好好想一下吗？还是说脑子和精神一起出走了？”
    几个男人唯唯诺诺地应着，也不敢多辩解其他。
    只有看上去为首的一个人嘀咕：“明明是她们先动手……而且什么女孩子，一个人就打我们一群了……”
    “呀！”这名警察拿起文件夹又重重一拍，“监控录像都看过了！人家是不小心绊到了你没错，但先动手的人是谁，你们心里不清楚吗？明明就是简单说句‘抱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非得闹到派出所里来吗！”
    办事警察偏头看向另一边，也是叹口气说：“两位小姐，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们先冷静一点，行不行？”
    醉意已经消散大半的金孝渊和崔秀荣在办公桌前规矩坐着，连声说着抱歉。
    警察见况，总算摇头拿着笔翻开文件夹：“道歉的话就不必对我说了。你们这件事，我看，还是私下和解，不过小姐你们这边可能要出一点医药费。毕竟……下手实在狠了点。”
    “这钱就由我来付。”
    没等动手最多的金孝渊开口想把责任和惩罚全部揽下，坐在一旁的任宋演就抢先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行了，我来。说起来也有我的错，应该一直把你们放在眼皮底下的。”
    他也不看欲言又止的金孝渊，起身问：“我应该去哪里办手续？”
    “这边请。”
    “你们俩给我好好坐在这里，这次我说真的，等纯揆过来之后把你们领走，知道了吗？”
    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任宋演这才跟着警员走去派出所的前台进行登记。
    他一面拿出手机，一面不忘留神金孝渊二人所在的方向。
    刚想着再打通电话，结果他的手指就停住，疑惑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一个名为“魔镜”的软件。
    “红点……蝴蝶竟然给我发了条通知吗？”
    他信手点开，等看完那则所谓的未读通知后，眼神就陡然有了变化。

 Chapter 13：再次重逢的世界

    电话铃还有杂乱的人声争相作响的派出所，一名打扮居家的矮个女性安静地坐在外来人员的休息区里。
    她的身边是任宋演几人，一共四个人都呈现出了像在等待什么的状态。
    只是无话归无话，空气中总有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似乎在偷偷观察着某人。
    忽然，从刚才起就在低头摆弄手机的任宋演轻叹了一声。
    他转脸看向身边这三个明显被勾起好奇心的女人：“问。再这么下去，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还需要我们问吗？”刚从自己家中匆匆赶到的李纯揆瞥着他，“我人都到了，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了？现在不着急了吗？”
    “老实说，真要着急时间的话，那着急的人也该是你？”
    “你这家伙还真敢说……还有，你的表情也很有问题啊，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李纯揆的话显然也替在场的金孝渊还有崔秀荣说出了心声，二人都连忙附和地点头。
    任宋演很怀疑她们是不是前不久刚受过李社长的口头教育才会如此配合。
    “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警察了？光看表情就能猜到别人的心思？”他有点没好气地说。
    “如果那个‘别人’是你，也不是不可能。”李纯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这世上有几个人比我们更了解你？”
    正当他们谈话的空隙，距离休息区不远处的“谈判”好像也总算有了个结果。
    目送着那名办事警员面带苦笑地走开后，任宋演就靠近李社长说：“你把秀妍一起叫来会不会太夸张了？”
    只见在派出所的办公区内，穿了身利落职装的郑秀妍正在淡然地整理着公文包。
    “你是不是忘了秀妍的事务所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再说了，朋友是律师的话，碰上这种事情当然要充分利用了。”
    “在你们没来之前，对方本来已经要和解了。”
    “现在的舆论力量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吗？万一这伙人之后在网上发表一些不利的言论，我们公司岂不是变得很被动？”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别忘了孝渊只是负责培养练习生的一名舞蹈老师而已，秀荣也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音乐剧演员，她甚至都不是sw娱乐的人。”
    “呀，你这人，过分了啊！”“宋演哥！”
    本来还想着安分一会儿的金孝渊和崔秀荣听了他这话后，当下也嚷出声来。
    “要求保密的内容已经加进和解书里了。”与此同时，走回来的郑秀妍随手递出了两份文件。
    她瞧向被李纯揆三人围观似的任宋演，嘴里突然也问：“宋演你，有什么事吗，表情怎么回事？”
    这话一讲，任宋演就不出意外地听见身旁传来几下没憋住的笑声。
    他微微皱眉，神情显得古怪之余又透出少许的无奈。
    在看了看李纯揆后，他冷不丁地说：“我之所以留下来，一方面是想等结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告诉你，我恐怕没办法参加朗读会了，你让人跟那边联系一下。”
    “你说什么呢！”前一秒还笑得挺得意的李社长瞪起双眼，“这不是事情已经解决了吗？让秀妍帮忙开车送你过去，时间完全充分的！”
    “总而言之，现在情况就是变成这样了。本来这件事我之前也没答应，只是说有空的话就去。”任宋演的态度相当坚决。
    李纯揆没再如预想之中那样生气地质问。
    她反而平静下来，蹙眉瞅着任宋演说：“那理由呢？理由是什么？我之后还得去跟申作家好好说明呢。”
    “我要……去找个人。一个，我认识的‘熟人’。她下午去我家找过我，只是当时我刚好已经出门了。我也是刚刚收到蝴蝶的通知才知道这件事。”
    “认识的熟人？”李纯揆愈发纳闷，“人家找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这个，我暂时也不好确定……得先和她见面才知道。”
    “那可以让她再等一下吗？反正申作家的朗读会结束时间都很早，之后你再去见她不行吗？”
    在四个女人的集体注目之下，任宋演欲言又止。
    最终，他皱着眉头，轻声说出了一句令李纯揆等人一怔的话来：
    “那要是我告诉你们……那个人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而且现在很可能人已经走丢了呢？”
    “究竟是谁啊？”
    头顶上方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都市的霓虹在车水马龙间闪烁。
    李纯揆忍耐了半晌，到底是扒着前座问：“你说是熟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你还有我们都不认识的熟人吗？”
    “确实很奇怪。”金孝渊分析着说，“就当是地方来的好了，对首尔不熟悉。但现在手机地图这么便利，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走丢？还有，对方就没办法打电话联系你吗？”
    另一边的崔秀荣突发奇想地搭了句腔：“该不会是脱北者？”
    她的这句话很成功地引起了车内所有人的注意。即使是起初不太想理会她们的任宋演都回头看来一眼。
    “哎，说点像样的……”李纯揆先是否决，又留意到任宋演默不作声的反应，内心动摇起来，“应该，不会？”
    坐在她旁边的金孝渊失笑，“当然不会了！呀，别说宋演了，我们之中有谁去过北韩？”她说，“那里对我们来说就是另一个星球，另一个世界！你不知道吗？”
    “也是。”崔秀荣也点点头，抱着双手煞有介事地说，“除非是像《爱的迫降》那样的情况。”
    “那个是电视剧好不好？比起那个，我倒宁愿相信世界穿越的说法。”
    “呀呀，你们就不觉得话题越来越偏移了吗？”
    “所以你们几个跟过来究竟是干什么的？我都说了，由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了。”
    副驾驶座上的任宋演通过后视镜瞧着挤在车后座的三个人，略感头疼地抬手揉揉额角。
    “还不是因为发觉你真的着急了。要不然你以为我现在不想早点回家去床上躺着吗？我的头还有点疼呢。”
    “宋演哥，既然是找人，人手多一点也更方便？”
    “行了行了。比起这个，郑律师，你就不能稍微把车开快一点？我们赶时间啊。”
    负责充当司机的郑秀妍握着方向盘，以稍低于市区限速的车速，继续一声不吭地向着目的地驶去。
    他们这一行人，准备先去任宋演的住宅所在地一趟。
    “真是，每次跟她讲话都不应人，没礼貌的丫头……”
    “秀妍姐是律师嘛，司机在驾驶过程中和别人聊天是违规的。”
    “是吗？早知道我就去开车了……呀，手！你又挤到我了！”
    “所以说之前上车的时候让你坐前面了，非要和我们坐在后面。”
    “呀，那这车上清醒的人一共就我和秀妍，总得分一个人照顾后排？”
    “哎呦喂，那还真是十分感谢了？”
    几秒钟不到的工夫，耳边也开始充斥起了那阵吵闹不休的动静。
    坐在前面的任宋演和郑秀妍默契地对视，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大人面对一群顽皮小孩时的表情。
    任宋演轻摇着头，默默拿出手机。
    他打开那个名叫“魔镜”的软件，重新进入了通知页面——
    『2021年7月27日：您有一条新的访客记录，访客身份：林允儿』
    这就是他先前在派出所收到的那条新通知的全部内容。
    “嗡……”
    手指犹豫着刚想点开手机上接收的一个录像文件，任宋演就见到屏幕上方跃出了一则来电提醒。
    不同于平常的时候，当看见来电者的备注名称后，任宋演紧锁的眉头就不自觉地松了松。
    正在开车的郑秀妍貌似察觉到了什么，朝他瞥去。
    “你们看他那模样……”后座的三人也结束了拌嘴，李纯揆在那里啧啧有声，“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泰耎。”
    接通电话的任宋演转头无声地瞪了她一下，这才把手机放到耳边：“嗯。起床了？”
    他此时的语态其实还算寻常，但相较于面对李纯揆等人，又显得温和得太多，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李纯揆和金孝渊在后面翻翻白眼，做出了搓手臂的动作，就连崔秀荣都在抿嘴憋笑。
    “唔，嗯……”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还有些迷糊的声音。
    对方像是放空了一会儿大脑，忽然就发出轻笑：“我昨天睡觉之前才给你打了电话，现在醒来又听见你的声音，一下子就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没那么遥远了。”
    “看来以后我得经常这么做了。”她听上去还挺认真地说。
    “你有信心不赖床吗？”任宋演就这么和对方展开了闲聊，“往常你起床那会儿，正好是我睡觉的时段。另外你平时还要上课，学习的时候总不能没精神。”
    “不赖床的信心，暂时是没有多少。”
    对方在那头咂咂嘴巴。
    “可是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啊。毕竟对象可是你来着……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Chapter 14：你来自哪颗星星？

    “我？”任宋演换了只手，侧身看看这车里的人。
    统共就五个人，四个女的加上一个男的，这组合在旁人看来多少显得怪异。
    任宋演自己却好像不觉得有什么，面不改色。
    他把头转回来就照实地说：“我正和纯揆她们在一块。”
    “什么？”对方的反应很吃惊，“你们今天有聚会吗，聊天房里怎么没人说？”
    任宋演直接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了中控台上。
    “你们太过分了！”
    那道声音一瞬间变大起来，清楚地传入车内每个人的耳中。
    “因为我在国外，果然就慢慢把我忘了对？以前说好了聚会的时候要开视频带上我的！”
    “呀，臭丫头。”
    李纯揆向前凑近，没好气地回应：“那你倒是快点回来啊。你自己算一算，你这个学都上了几年了？”
    “黎埃冷这边，通常六年左右能毕业都算是顺利了好？”金泰耎生气又郁闷地说。
    金孝渊挺不理解地问：“说实话，一家音乐学院，哪怕是世界第一，有必要学这么久吗？”
    她这话一说，即使是正在开车的郑秀妍都挑起眼皮，瞥了下后视镜。
    结果还是李社长用手肘碰碰她，小声地予以提醒：“差不多两年前，泰耎她就已经本科了……你是缺席太多次我们的聚会了，所以忘了吗？因为还有研究生的两年，所以她才会继续待在美国。”
    “泰耎姐原来是在黎埃冷学院读书吗？我从前还以为她只是去进修一下。”崔秀荣很惊奇。
    “没办法。就算是黎埃冷的毕业生，我学的专业也有点尴尬。”
    通过手机的外放，金泰耎也落落大方地说明了一番。
    “其实之前我也苦恼过，想着该不该留在纽约，不过后来……嗯，总之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任宋演说，“我昨天在纽约的酒见到斯蒂芬妮了！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从加艺退学的那个临时队友。她还上台演唱了呢。”
    “你昨天下课跟我通完电话之后又跑去酒了？”任宋演的注意力却有所偏移。
    “只是、一家音乐而已！我跟你说，它那个地方的布置特别有趣，有一个既可以演出也可以挂电影幕布的舞台。宋啊，下次你来纽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辩解的话只讲了开头就逐渐变味，金泰耎的语气变得期待而柔软，仿佛都能让人想象出她在说这些话时双眼晶亮的样子。
    “这两个人真是……呀！要说约会的事情能不能回家关上门再说，现在这里还有其他人好不好！”李纯揆连连拍着车座的靠背。
    金孝渊从后面戳了戳任宋演的肩，煞有介事地问：“你们俩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交往？”
    “不交往，不会交往的。”任宋演用一听就相当敷衍的态度应着。
    他觉得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伸手把手机给收回去。
    “哎，等等嘛。再聊一会儿。难得我打电话来的时候，孩子们也在。还是说，现在真的很忙？”
    “嗯，很忙。”
    “所以说你们几个人今天聚在一起，究竟是因为什么？”
    任宋演拿着手机想了想，“我要去见一个人，其他人只是硬要跟来而已。”
    听到他这话后，坐在车后座的李纯揆和金孝渊都对他无声地瞪眼举拳。
    “见人？谁？”金泰耎开玩笑地问，“比我们还重要吗？”
    任宋演又偏头看了下此时车中的这一群人，不假思索地说：“嗯……至少目前的话，她对我来说是比你们，稍微重要那么一点？”
    “砰”的一声，后车门被故意重重关上。
    在经过副驾驶座窗外的时候，金孝渊还不忘低下头去剜了任宋演一眼。
    “什么？比我们更重要？还‘稍微’？哈！”
    紧跟上的人是李纯揆。她倒不像金孝渊表那么直白，只是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好奇，你口中的那位‘熟人’是谁。”
    在她走后，崔秀荣弯腰扶着窗沿，用上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宋演哥，这次真的是你做错了。”
    一路上没出过声的郑秀妍解开安全带后本来已经准备下车，突然也回过头，问任宋演：“我也是‘稍微不重要’中的一员吗？”
    “我真是……”任宋演被这一帮女人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你们都没听到我的前提吗？你在工作的时候，朋友重要还是眼前的客户更重要？”
    “开玩笑的时候当然是客户重要，可是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的话，无论是纯揆她们还是你，无条件都是第一顺位。”郑秀妍极其平静地说，似乎这就是一件完全不值得她花时间去烦恼的事情。
    当然，这份平静实际上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她某种和李纯揆等人类同的心理。
    “这丫头……还真懂得怎么让人难堪。”
    任宋演摇摇头，也开门走了下去。
    约莫几分钟以后，他们这一行人就被“山庄”的工作人员带领着来到一间安装着大面屏幕与许多设备的监控室里。
    “停！就是这里！”
    在看到山脚入口处被记录拍下的那两道人影后，李纯揆几人就默契地整齐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任宋演。
    任宋演却懒得理睬背后那些偷偷打量的目光。
    他也没去看监视画面上出现的第二个人，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那一道轮廓纤瘦的身影。
    监控摄像头的像素很高，所以哪怕对方只在镜头下暴露了小半张脸，也丝毫不影响任宋演从她身上看出记忆深刻的模样……
    在脸色不变地思忖片刻后，任宋演就转头问旁边的工作人员：“所以，她是被人带出去的，那位还帮她叫了一辆车，然后她一个人就坐车走了？”
    工作人员查看着手上的平板电脑，点头说：“对。根据出入人员的登记信息还有您现在看到的监控录像，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看车的外型，应该是你们这里专门安排的预约车？”任宋演指着画面上的那辆出租车，“我希望你们帮我联系一下司机，我想知道他把人送去哪里了。”
    “您也知道，这个要求其实不太符合我们这里的管理规定……”工作人员先是感到为难，但终究是颔首应下。
    “好，我明白了。那就请您还有您的朋友稍等一会儿。”
    “多谢。”
    “您不必客气，本来为住户们服务就是我们的工作。”
    然而，后来当任宋演等人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问到的消息时，均是愕然。
    “那个人……她怎么会跑去那个地方？”
    “大家知道吗？大多数的星星其实自己是不能发光的，它们需要借助其他星星的光芒才能变得明亮……”
    外层镂空的硕大球灯悬挂在穹顶上方，形同一颗自体发光的星辰，每次转动都会在剧场的座位之间与过道洒下一片星星形状的光斑。
    林允儿在这片黑暗又不失光亮的环境里，独自占据了一角的座位，两只眼睛闪闪地倒映着正前方大屏幕上播放的天文科普视频。
    她看上去有些出神，耳边则还在不断响起那来自于影像中的柔和旁白。
    “我们能用眼睛看到的最亮的星星是金星……它象征着两个人是一体的，双方是共同的命运体……”
    骤然间，一阵临时加入的播报声打搅了回荡于剧场内的声音。
    正一脸怅然若失的林允儿眨了眨眼睛，困惑地仰起头来，随后，她脸上的神情就渐渐变了。
    这时，剧场关闭的大门从外面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而感受到新的光线，林允儿也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她见到黑暗中，一道颀长的模糊身影在向自己走来。
    接着，像是有人打开整个世界的开关一样，剧场的灯光蓦地尽数亮起，将光芒铺满了少女的全副视野。
    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稍低下头，在适应这份猝然获得的光明之外，她也在努力去试着看清来人的模样。
    熨平齐整的西装长裤与黑色的皮鞋率先被她的视线所关注到。
    随后，当她抬起头对上男人的双眼后，不知为何，林允儿的呼吸就有了那么一刻的短暂停滞。
    对方并没有不礼貌地用审视的眼光看她，或者说，他反常地表现出了较为柔和的姿态。
    在确认林允儿本人貌似安然无恙后，他就开口说：“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但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恐怕很难以理解，也感到很混乱。我是过来尝试给予你帮助的。”
    他看上去很平静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任宋演。”
    “啊，是……”
    大概是由于对方的登场实在超乎想象，林允儿一瞬间甚至连大脑都来不及运转。
    她只能趋从于身体的第一反应，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习惯，很客气地握了握对方的手。
    “我是……林允儿。”
    然后，她抬眼看向身前的这个人，口中小心翼翼地说：
    “那个、请您多多关照！”

 Chapter 1：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注1）

    大约在任宋演一行人前往查看监控录像的几小时前——
    “今天的事，真是麻烦您了。”
    站在出租车旁的林允儿很认真地冲着中年妇人鞠了一躬。
    她合握垂在身前的双手，抿唇说：“之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车钱还给您。”
    中年妇人看了看她，问：“真的不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别的你认识的人吗？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需要一位熟人的帮助。”
    林允儿摇头，以旁人看来相当固执的态度，小声地说：“我想……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中年妇人直言不讳地问：“那今天晚上，你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吗？我感觉你不太像是住在首尔的样子。”
    林允儿的反应看上去像是还处于某种恍惚的状态，又像是难以启齿，只是保持着沉默。
    “好……既然你本人决心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中年妇人低头取出了钱包。
    “不过，作为长辈，有些事情不管，我心里也不舒服。所以，这些，你也就当是先借我的，以后有机会再还。”
    面对中年妇人递来的几张纸钞，林允儿整个人犹豫着，终究是伸出了手，选择接受这位好心人的帮助。
    “谢谢您。”她又一次深深地弯下腰，向对方致谢。
    中年妇人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对她鼓励地一笑，说：“fightg！”
    林允儿并不知晓中年妇人究竟在脑中对她的来历或是遭遇作出了怎样的设想和补充，但她能感受到，对方看向她的目光有种隐藏得很好的怜惜。
    这种怜惜与另外一些莫名的情绪相糅合，形成了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的奇特意味。
    也对。如果换成自己是这里的人，听过她先前刚跑到外面时所说的那些话，估计也会猜测她是哪里有问题？
    抱着心中不为人知的感叹，在对中年妇人行礼告别后，林允儿终于乘上了那辆出租车。
    坐在车的后座，看着后方渐行渐远的山脚入口，她垂下头去，将手里那几张略微捏皱的纸钞用心地平展开来。
    纸钞的正面印有一幅头戴加髢（注2）、身穿韩服的庄重肖像，林允儿只辨认了几眼就认出这是韩国史上最有名的女性、那位拥有画家与作家诸多头衔的申师任堂。
    最早在2009年6月发行的5万韩元纸钞，对于林允儿来说是前所未见的全新货币。
    她甚至一时都无法确定，这是两个世界的历史差异，还是说，单纯是由于时代的不同才产生的变化。
    “毕竟，这里竟然已经是2021年了……”
    她用低不可闻的音量喃喃自语着。
    因为中年妇人事先说过出租车的费用会由她来支付，林允儿在郑重地表示自身会偿还这份恩情后也没有矫情地迅速送走这辆来之不易的交通工具。
    她先去了那家制作公司的地址，但抵达后也不出所料地见到另一栋毫无关联的建筑物。
    随后她又找去印象中s娱乐公司大楼所在的位置，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假如这些还能用时间的变迁来勉强解释的话，那么当林允儿乘车赶到自家房子所在的社区时，她便真正地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那一片依然是有人居住的小区，小区的名字却和林允儿的记忆有所出入，并且，林允儿既没找到父亲和姐姐，也没能见到任何一张认识的面孔。
    这不是她的世界，这里，并不是在一天以前，她还幸福地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她彻底而深刻地被迫面临了这样的现实。
    拖着非常茫然的步伐，林允儿又回到了出租车上。
    “小姐，接下来还要去哪里？”司机很尽职地询问了她一句。
    林允儿抬起头，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很想随便说个地方，让司机带她离开，只要能让她尽快摆脱这令她惶恐又生疏的一切就好。
    然而数不清的思绪混乱成了一团，导致她实在难以说出一个具体的名字来。
    “小姐？”
    “那个……请您送我去江边。”最终，她做着深呼吸，如是说。
    “江边？她没事跑去江边干什么？”
    “关于这点，司机也不了解。在去江边之前，那位小姐还去过几个地点，需要我把信息提供给您吗？”
    任宋演轻轻皱眉，想了想还是对工作人员摇头说：“不必了。麻烦你们了。”
    “您客气了，职责所在而已。”工作人员说完，又向李纯揆等人示意告辞，这才转身走开。
    “那我们现在是准备去汉江那边吗？”金孝渊走过来，手肘很不客气地搭在任宋演肩上。
    由于互相的身高落差，使她不得不滑稽地踮起双脚才能顺利完成这个动作。
    任宋演查看完从工作人员那里转收到的定位后就收起手机，转头对几个女人说：“看来我确实还得跑一趟。”
    金孝渊含混地咕哝：“泰耎没说错，跑去汉江大桥的话，今晚我们就该开视频带上她……”
    “呀，你刚刚不是清醒了吗？又醉了？”李纯揆上前直接把金孝渊搀扶着带走。
    她边扶着人，边对旁边的郑秀妍说：“这次让我来开车，你当了一晚上司机也辛苦了。”
    郑秀妍点点头，很有默契地递出了车钥匙。
    任宋演颇为无奈地瞧着她们的背影说：“那是我的车……我让‘山庄’这边帮我找一个代驾司机就好了。孝渊不都醉了吗？你们就先送她回去。”
    “别浪费时间了！”李纯揆不耐烦似的回头喊，“我的车停在派出所那边，你现在让我们四个人叫车回去吗？”
    “好啦，宋演哥。”崔秀荣走到他身侧，“你自己肯定也清楚，在帮你把人找到之前我们不可能离开的，你没事还非要惹姐姐们生气干嘛？”
    任宋演还在头疼，一看她的样子，便气笑地问：“你现在很兴奋吗？”
    “嗯！”或许也是醉意未消，崔秀荣对他努力圆睁着那双大眼睛，兴奋之情几乎溢于言表，“我以前还从来没和朋友做过这样的事。我现在有种我们正在上演《仲夏夜之梦》（注3）的感觉你知道吗？”
    任宋演半叹着气，向前走去。
    “我对那种结局所有人都收获爱情的故事不怎么感兴趣。”
    “为什么？那不是很美好吗？就像童话一样。宋演哥你总不可能跟我说，你不喜欢童话？”
    见到崔秀荣酒后这副原形毕露的促狭样子，任宋演大概也懒得多说。
    他和李纯揆四人重新坐上他的车，驶离了这处山脚。
    几十分钟后，通过地图导航，他们抵达第二个目的地。
    作为横穿整个首尔、又是朝鲜半岛最为着名的一条河流，首尔人所说的“江边”通常是个比较笼统的概念。
    它既指汉江两侧的临岸区域，又指几处特定的游玩地点。
    很显然，司机把林允儿的意思理解为了后者。
    望着前方江岸边那三三两两聚集嬉闹的年轻人，李纯揆转过头对任宋演说：“看这情况，我们还得分散人员去到处问一问，才有可能找到你的那位‘熟人’。”
    “毕竟在时间上，我们已经落后了很多。”坐在后面的郑秀妍也难得地开口，“其他地方可不像‘山庄’，我们如果没有警方协助，很难再去调取监控。”
    “话说回来，”李纯揆瞅着任宋演，“我刚刚看录像画面，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我就先不问你和人家的关系了，但她离开你家之后，不仅没去找你，还四处乱跑算是怎么回事？”
    任宋演自然很清楚他之前随口编造的说法并不严谨，但好在对象是李纯揆她们，他实际上也不需要去编一个逻辑多么严谨的故事。
    “之后再说。”他对几人轻声讲，“等把人找到了……我会再跟你们把事情讲清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金孝渊第一时间就作出反应，生怕他反悔似的赶忙下车，准备去找人。
    “孝渊姐，等等我。”崔秀荣紧随其后。
    这俩人的交情经由今晚的事后貌似大有加深的迹象。
    郑秀妍仍然不爱说话，下车前却也别有深意地瞧了任宋演一眼。
    任宋演隐隐面露无奈，明白这是郑秀妍警告的信号，她这辈子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
    “我也去到处问问看。”李纯揆解开安全带，同时安慰地碰碰任宋演的胳膊，“还不是因为你今天太反常了，大家担心你才会这样。泰耎八成都看出来了。只要你事后好好解释就行了。就算你真和北边有什么关系，我们肯定也站在你这边。放心好了。”
    “虽然很感谢，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这种支持我不太想要。”
    “呀，我们之间你还客气什么？”
    李纯揆故作一脸严肃，搞得任宋演也哭笑不得。
    他掩饰住了眼底那抹复杂至极的情绪，用漫不经意的语气说：“别想着套话了。我说了，要等你们帮我把人找到之后。”
    已经开门下去的李纯揆回头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放回到不远处的那片灯火，嘴里忽然低声念诵：“鸽子追逐着鹰隼；温柔的牝鹿追捕猛虎（注4）……”
    任宋演意外地看她，“你前面听见我和秀荣的话了？”
    “嗯。先说清楚，我可不是有意听到的。”
    “这我也知道。我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背几句台词。”
    李纯揆随手把车门关上，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对我不了解的地方还多着呢……想知道就等之后再说。”
    任宋演被丢在原地，好笑地目送着她走远。
    布帐马车的炊烟和闪光的灯串、人语与笑声，还有那迎面而来的海风。
    下车后，林允儿长长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糟糕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她礼貌地告别那名出租车司机，独自沿着江岸，想要远离喧嚣的人群。
    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看浪花是一种完全有别于白日的感受。
    可惜，林允儿眼下只觉得那一阵阵的拍岸声扰人得很。
    她干脆挑了个看上去干净点的石墩坐下，有些失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十几年后的首尔比她想象中还要繁华，在她的身后与对岸，入眼皆是连片成群的摩天大楼，灯火璀璨。
    整座城市就像找不到一处光照不到的角落，以致于她就算想找到一个地方难过、发泄，似乎也没有办法。
    “这该死的人生……”突然，口中咬牙切齿般说出了一句她自己以往从未讲过的话。
    林允儿吸着鼻子，稍稍偏过头去，似是不想让远处的光映在脸上，但下一秒，她就闭上眼，头发从颊边垂落，整个人低首坐在那里，宛如一座静默的雕像。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好不容易所有的事情踏上了正轨……我的生活才看见一点光明来着……这算什么啊，这个……”
    呢喃抱怨的声音仿佛都提不起一丝半点的力气，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两侧的肩头却逐渐地塌下去，直至叫人再也看不见她被发丝与漆黑的夜色所遮掩的面容。
    然而，即便是短暂的消沉，她貌似也不被允许。
    一群人在这时好巧不巧地从附近走过，说话声立刻惊得她扬起脸来，伸手揩了揩泛红的眼角，赶紧假模假样地起身。
    “啊，糟了！我下一个约会快晚了！抱歉，孩子们，我得先走了！”
    “我也是！”
    “哎真是。只是一个什么朗读会而已，我真的搞不懂你们为什么那么想去。”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可是《star world》的忠实粉丝。那个朗读会不是说，《star world》的作者也会去吗？”
    顿时，背对着他们的这道纤瘦身影好像竖直了耳朵。
    “说不定就是个噱头而已。呀，连我都知道，那个尹砚已经好多年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了。人家早就赚够钱了。”
    “所以说你们都是俗物。我们尹作家和申作家的交情可不一般……”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远，丝毫没留意到后方还有一道若有所思的视线。

 Chapter 2：星星降临之夜

    想在人员流动量极大的户外场所找人显然是件极看运气的事。
    没过多久工夫，任宋演等人就意识到他们陷入了某种类似于大海捞针的窘境。
    庆幸的是，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走出去距离最远的郑秀妍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真的有人见过她？可以确定是本人吗？”
    “我把之前拍下来的监控画面给他们看了一下，基本能肯定。”
    郑秀妍收起手机后就说：“看来我们今天还算走运。我问的那几个人不仅见过这个女孩，还知道她之后的去向。”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会觉得惊讶。”她的视线扫了一圈，又回到任宋演的脸上，“据说她向他们询问了有关今天晚上申作家那场朗读会的事情。”
    “你说什么？”反应最大的人果然是李纯揆。
    她先是诧异，继而也和其他人一样，转头紧紧地看向任宋演。
    任宋演却只是注视着郑秀妍，略微皱眉问：“所以，她现在很有可能跑去星空商场那边了？”
    郑秀妍点头，说：“有人记得当时看见她走到路边又叫了辆出租车，应该是打算赶去那里。”
    她说到这里，兴许也是出于那份多少有一些的好奇心，便问了一句：“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向路人问申作家的事？”
    任宋演并不回答这话，也无视了身边那几道探究意味越来越浓的目光。
    他似乎显得有点纠结，但犹豫过后，还是对李纯揆说：“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去一趟申老师那边了。”
    “如果在找到人之后，时间方面还允许的话，我会去朗读会露一下面。”他抢在李纯揆开口之前就把该说的话给说完了。
    紧跟着，他又对郑秀妍颔首示意：“今晚麻烦你们了。秀妍你就再当一回司机。”
    “等一等，现在钥匙明明在我手里啊。”李纯揆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为什么还要去拜托秀妍？”
    “因为你开得太慢了。而且技术感觉实在不怎么样。”任宋演淡然地说。
    旁边的金孝渊和崔秀荣很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来，随后她们就紧跟上任宋演，走向停车所在地的方位。
    “呀！我这是有安全意识好不好！泰耎那丫头不也是这样？！”
    在夜晚的阵阵江风中，先前出门时只来得及换一双便鞋的李纯揆很是不满地冲着三人大喊。
    她回头瞧着走近的郑秀妍，那一身优雅端正的女士西装，看上去居然和今晚的任宋演还有几分情侣服的感觉。
    “你怎么看？”抱起双手后，李纯揆颦眉盯着任宋演的背影，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郑秀妍在她微愕的表情之下，先把车钥匙给拿了回去，接着才不慌不忙地说：“别想了。不管那个女孩子和宋演是什么关系，至少目前为止，这还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作为朋友，我们只需要知道宋演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行了。我对别人的私事一点都不关心。”
    “呀，普通朋友当然是可以这样，但我们几个人，说是家人也差不多了。宋演那个样子，分明是有什么情况，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那你干脆就等事后问他好了，为什么非要自己乱猜？老实说，你现在的表现，让我找回一种以前工作的感觉。”
    李纯揆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最早接手那些离婚官司的时候，偶尔还会兼任侦探的工作，陪委托人去偷偷做一些跟踪捉奸的行动。”
    “什……呀！郑秀妍！你给我回来！”
    又一次被气得在原地跺脚，李纯揆很快龇牙撇嘴，一边很不情愿地跟了上去，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申老师？啊对，是我。那个，事情是这样，宋演他……”
    据林允儿所知，申作家的全名叫作“申静淑”。
    这是一位专门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女作家，有着“儿童文学女王”的称号。
    虽然韩国人取外号一向缺乏创意，轮到女性身上，诸如“trot女王”“滑冰女王”“游泳女王”的称呼，更是一抓一大把，但申静淑不同。
    其人的作品在现有的韩国儿童文学排行榜上，前十名里足足占据了七个席位，被称为“童话女王”确实是当之无愧。
    不过，林允儿目前对于这些作家、作品之类的事情还不太感兴趣。有关那位申作家，她的了解也全是来自于星空商场外围发放给路人的活动传单。
    “星星降临之夜”，这就是今晚这场朗读会对外宣传的活动名。
    此时此刻，林允儿已经按照传单上面印刷的简易地图，找到了位于商场中央区域的星空图书馆。
    不同于常见的图书馆，星空图书馆的整体范围都处于开放状态。它属于星空商场室内广场的一部分，这里人来人往，灯光通明，四处都是游览和准备购物的客人。
    或许也是因此，朗读会的入场并没有特别严格地限制人员。
    即便是事前没有获取资格的商场客人，只要通过了现场的安检，并且不介意很可能分配不到座位之类的小问题，那么理论上谁都可以参加这场朗读会。
    这就给林允儿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她戴上从商场中随手购买的一顶鸭舌帽，很低调地混进朗读会入场的队伍里面——图书馆有一片经常被用以充当各种活动场所的空地，眼下已经拉起了一圈的隔离带，附近站有十几名由商场以及主办方提供的安保人员，整体的入场安检工作谈不上很松散，但也绝对警戒不到哪里去。
    在见到这种情形后，林允儿紧张的内心又放松了许多。
    她在朗读会场地的周边寻视了几遍，没能找到疑似是嘉宾们等候休息的地点，也就半是不甘半是忐忑地暂且低下头，重新盯住了手上的那张朗读会传单。
    确切地说，她的关注点始终只有传单上参与作家名单中的某个名字。
    “尹砚”……不对，应该称呼本名，叫他“任宋演”吗？
    “宋演、宋演……读着还挺像‘夙愿’的……”她小声嘀咕，被压低的帽檐遮住的小脸上却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她从来不是什么强心脏或神经粗大的人，对于自身当下的处境和状况，她也很清楚地知道，整个事态究竟有多么的不妙。
    之所以现在她还能放纵自己的思绪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这是因为除此以外，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连问题的本身都还没搞清楚，又要怎么去想办法解决？
    前面在乘着出租车四处乱跑的时候，林允儿也不是没努力去思考过应对的方案，然而思来想去，她就惆怅地发现，假如接下去整件事还没发生任何变化的话，那么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回到山上那幢她曾经从中逃离的房子里去。
    唯有这样，她才能有一丝机会，回归她想回去的地方。
    而无论她想怎么做，她都绕不开一点，或者说，绕不开那么一个人，那就是那幢房子的主人。
    那个名叫任宋演的人，很可能是现如今唯一能回答她的问题，也是唯一能够向她说明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人。
    所以林允儿这会儿才会来到这里。
    她真心地期望着，那位任作家能拥有守时守信的美德，今晚一定要准时出席朗读会，不要让她的希望彻底落空。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突然走到队伍的最前头，高声说：“场内只剩下预留的座位了。作家很感谢大家的喜爱，她现在还在来的路上，只能委托我向大家致歉。很抱歉，这次大家就先请回。”
    整支队伍马上发出了哀怨不已的声音，林允儿还看见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都弯下腰去安慰起来。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抑或是单纯出于心里的躁动，举起手问：“那只是入场站着看可以吗？”
    那名工作人员朝她看来，却只见到一道飞快把脸低掩的身影。
    “只是站的话，其实地方还是有的，但是考虑到今天有不少都是一家人一起来的，考虑到安全问题等因素，是申作家本人刚做的决定。”
    听到工作人员的解释后，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遗憾过后只能各自准备散去。
    林允儿依旧留在原地，指节攥得发白，随后她霍地抬起头来：
    “那个，我——”
    当任宋演等人到达星空图书馆时，朗读会早已开始，他们便直接和现场的工作人员沟通起来。
    “没有吗？”
    “对。”
    工作人员递回手机后说：“入场的观众当中应该并没有您照片上的这一位。”
    结果旁边有个工作人员凑近看了一眼，插话说：“我好像见过。”
    任宋演和李纯揆几人立即振作精神。
    “她来过这里？”
    “嗯。因为我和她讲过话，所以还有印象。”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位小姐来得稍晚了一点。当时场内只剩下预留给受邀读者的座位了，所以她就问能不能进去站着旁听。”
    早前负责向排队人群传达消息的这名工作人员回忆着，同时露出也挺遗憾的表情。
    “因为今天晚上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人数实在太多了，申作家她又没办法扩大场地，哪怕再放一部人进去，也没办法满足所有人。干脆就临时决定不再让人进去了。”
    听完工作人员的讲述后，任宋演他们大致都想象到了前面事情发生时的情景。
    任宋演不自觉地重新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问：“不能进入场地，那留她在隔离带外面旁听也不行吗？”
    “呀。”不等工作人员回答，李纯揆就悄悄用手肘捅了捅他，“毕竟是的宣传活动，申作家在国内也不是什么小作家，这地方还是个图书馆，你知道一个晚上会来往多少人吗？如果允许站在场外的话，不用多久秩序肯定就乱了。”
    她说这话时有点没好气，又忍不住瞥着任宋演。她隐约猜到了任宋演会有此一问，应该完全是介于那个不知名的年轻女孩的遭遇。
    事实上也不需要李纯揆的提醒，任宋演自己在把话说出口后也反应过来。
    在沉默着向眼前的两名工作人员低头致谢后，他就听见郑秀妍轻声自语似的说：“这应该是她第二次碰壁了？”
    见任宋演转头看来，女人面不改色地补充说明：“我没说错？我好像忽然想明白这里面的逻辑了。按照你的说法，她最初就是想去你家找你，之后来这里，没准也是为了见到你？很不巧的是，这两次的时机都不对，两次她都碰壁了。”
    任宋演皱眉，对她说了一句：“这话放在我们身上也正好，我们这也是第二次和她错过了。”
    郑秀妍听后眨眨眼睛，观察着任宋演的神情，不再多说，仅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现在的问题是，”金孝渊和崔秀荣开口，“我们好像又失去线索了。接下来要去哪里找人？我们连对方还在不在商场里都不知道。”
    任宋演看向李纯揆问：“有办法调监控吗？”
    “很难。”李纯揆也没再抱怨，叹了口气，“而且整个商场真的太大了。说不定现在她就在哪个人多的角落里面逛着呢……”
    『获得文化勋章的传奇作家，那个人名字叫作——尹砚!!!』
    两只手很没安全感地无意识交叉抱着，头戴鸭舌帽的林允儿静静站在一家书店的门前，看着面前的这块广告立牌。
    所谓传奇的前缀、刻意加大字号和重用标点符号引人眼球的宣传标语设计，这些细节对她来说都不值得稀奇。
    关键就在于那标语中提到的“文化勋章”，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她的脑中忽然迟来很久一样，生出了几点由衷的疑问：
    那个人……那个名叫任宋演的人，他在这个世界究竟做了什么？
    那部名为《star world》的小说，又是什么？它其中……到底书写了什么样的内容呢？

 Chapter 3：小公主

    韩国的文化勋章总共分为“金冠、银冠、宝冠、玉冠、花冠”五个等级，此项荣誉的含金量不低，获得难度自然也很高。
    截至2009年，至少在林允儿的记忆中，别说是爱豆了，演艺界内得授这类勋章的艺人都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举个例子，去年、也就是2008年，风靡全亚洲的裴勇俊也堪堪才凭借着出道多年的成绩被授予了第5级的花冠文化勋章。
    这还仅是最低级别的花冠，门槛就已经高得吓人，至于说第1级的金冠勋章，通常都是追授给生前有出巨大贡献的已故文化界人士。
    然而据林允儿的所见所闻，任宋演得过文化勋章这件事似乎并不是一句夸大的宣传虚词。
    那人似乎真的拿过文化勋章，并且，他拿到的授勋还是最高等级的金冠勋章。
    他亦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金冠勋章获授者，由此，林允儿还顺带知晓了任宋演当前的年纪——他是1987年生人，今年才临近三十代中半，正值一个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实在老不到哪里去的人生阶段。
    所以眼下她才会感到十分困惑，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讲，任宋演实际上也就比她大了“几岁”而已。
    大家明明算是同代人，任宋演所取得的成就实在令才刚成年的林允儿感到难以置信。
    那个人在这个世界究竟是做了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林允儿抬脚走进了这家书店，她沿着店内的标识，很顺利地找到了任宋演的作者专区。
    其实也就是那部叫作《star world》的系列小说的专卖区。
    专卖区所处的位置就整家书店的布局而言，算不上非常好，毕竟最好的展示区通常都要留给上市的潜力新书和当季的畅销书；但也不算坏，而且区域面积不小，除了店员用心堆砌的几座书塔和展示柜之外，仅《star world》迄今为止出版的每册书籍还特地用上三个大书架去摆放。
    这份待遇，放到韩国任意一位作家的身上都绝对是很不普通的规格了。更何况，林允儿还很清楚，这只是一种多年维持下来的常态。
    她还没赶在上一回《star world》新作发售期到来，否则场面必然还会超乎她预想的火爆。
    林允儿总算对任宋演身为作家的人气有了个初步的概念。
    但如果光是这种程度的话，任宋演应该也远不至于被授予金冠级别的文化勋章才对。
    林允儿来到了一处展示架前，从上面取下一本很薄的册子。
    这并不在书店售卖书目的行列，而是专门为了介绍任宋演才制作的宣传手册。
    林允儿信手翻开册子，默默走到边上认真地观看起来。
    无论今天晚上她在来这里之前，有过多少的不忿、惊怒与惶恐，到了这会儿，她也尽力去安抚住了自己的内心。
    她明白，她得用冷静且客观的心态去了解这一切才行，若是一味地夹带个人情绪，既影响效率也毫无意义。
    另外，她还需要事先对任宋演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做一做初步的判断，她并不希望之后她与对方的接触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扰，然后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不过，随着翻页的动作，林允儿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奇怪，她的一对眉毛几乎要皱成了一团。
    脑中存在的问题好像丝毫没有得到减少，反而还增多了。
    “按照这上面的说法，那个人是从07年开始创作，出版了作品的第一册……07年的话，刚好和我们的出道时间一样，而且他那时候，应该是二十岁、二十一岁的年纪？”
    暂时合上手里的册子，林允儿开始习惯性地蹙眉咬起指甲。
    她转了个身，背靠着一面书架半蹲下来，思考半晌，又纳罕不已地重新打开那本册子。
    “那就是天才作家了？”
    “这倒是也能理解。可是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间就拥有这么高的人气和社会地位？只是一个作家啊？他又不是什么国民爱豆……”
    “还有，‘开启韩流的时代’‘成为新的文化输出支柱’，这个、这些，评价会不会都说得太夸张了？”
    “看这上面说的，那个《star world》不就是讲了一些圈内和艺人的故事吗？像是我们，还有其他几家公司……”
    依照册子上的简介，《star world》是以整个韩流时代的兴起和发展历程为主线，全书的剧情讲述不单单着眼于单一的团体或是娱乐公司，它的时间跨度很长，书中除却真实的圈内背景之外，涉及的大多数艺人和公司都是虚构产物。
    其中，在外界的读者群体里名气最大也是登场次数最多的组合，便是那个名为“少女时代”的女子偶像组合。
    林允儿无意识地抿起嘴唇，很快甩了甩头，决心先集中精力，解决掉眼前的难题再说。
    “如果只是借助歌谣界或者说是整个演艺圈的环境去虚构人物，讲一些娱乐文化发展的故事，立意和创意倒是挺新颖的，但真的能做到这么热门吗？难不成是他真的写得很好？”
    “还有，这上面总是和那个人一起提到的sw娱乐，这又是什么？sw，难道是我们公司的……原型？那现在写书的人变成了国民作家，我们公司呢，它的情况又怎么样了？”
    “啊，真是，问题实在太多了……”
    隔着帽子揉了揉头发，林允儿闭上双眼叹着气。
    “我应该去找人问一问吗？可是该找谁呢？要是被当成怪人怎么办？我在这里多半是没有身份的黑户来着……”
    把后脑勺往书架上轻磕着，林允儿仰起脸来盯住天花板上稍微刺眼的照明灯，忍不住又想起了前不久她在星空图书馆的那一幕。
    与其说当时是工作人员把她请走，事实上是她自身在最后关头产生了退却，没能争取第二次的机会，只出了个声就在对方询问的注视中，紧紧低下头去，转身逃走了。
    勇气往往是一次性物品。人能做到一次的事情，有时候未必能做不到第二次。
    也就是在远离以后，林允儿才慢慢地意识到，朗读会入场的限制不过给了她一个逃跑的借口。
    她还没准备好去见任宋演，没有准备好可能从他口中获知的那些无比残酷的答案，更没有准备好，或许就连任宋演都没办法把她送回家去的这一种情况。
    作为一名猝不及防之下被迫接受目前这所有事情的“受害者”，她的表现实际上已经很好了，已经算是足够的镇定和理智了。
    可是这些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林允儿觉得她有必要先躲到一处角落里去，冷却一下头脑，不去思虑太多，仅仅是放松她的整副身心。
    “那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转过头去，戴着鸭舌帽的少女默默地看着从书店外川流般走过的商场客人，她再度抿了抿嘴，撑住膝盖就站起来。
    放在观众席最前方的那把椅子又空了下来，工作人员走过去撤换朗读架上的书籍。
    趁着这间隙，在场的读者们也开始小声地进行交流，各自聊着天。
    “听说最后登台的作家是尹砚？”
    “谁？那个国民作家？不会。那位，不是听说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吗？”
    “论人气的话，那当然是国民级别没错。可如果是比较文坛地位，尹砚在申作家面前也就是个后辈而已。”
    “哎，再怎么说，现在《star world》在国际上都已经成为我们国家的一个文化符号了。”
    “你们不知道，尹砚刚出道的时候，正是因为有申作家帮忙，利用人脉帮他推广了作品，所以才有了后来《star world》的辉煌。”
    “对，我也听说过。因为这一点，所以国内也只有申作家才能偶尔在活动上请他出席。”
    “喔，有点意外啊。之前听传闻，还以为这个尹作家是那种不近人情的类型。”
    “谁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说不定就是收到了前辈的邀请，实在抹不开面子才不得不来。”
    “总之，有这么一位重量级作家来坐镇最后一场，申作家的这次新书回归，今晚之后八成会登上独角兽的热搜了。对了，那位上台的话，该朗读什么？自己的作品肯定不适合。《star world》里面的很多篇章都不好单独截取段落。”
    “毕竟是申作家的朗读会，当然也是读申作家的作品。据说还是申作家的出道之作，题目是《小公主》。”
    “等一下，我也是申作家的粉丝，出道作不是四季系列吗？第一本叫，那个什么来着……啊，《花，夏日》？”
    “不清楚，我也是刚刚听别人说的这消息。”
    几名小声讨论的读者还在困惑，这片区域的灯光突然就熄灭，只留下一盏位于那把高脚椅最上方的照明灯。
    有道身影从侧边走出，坐到了朗读架的后面，将手中的文本摊开放到架上。
    “咦？怎么又是申作家？”
    一名读者率先惊讶出声，现场随之掀起了众人交头接耳的动静。
    只见那身影不慌不忙地伸手调整了下话筒的高度，麦克风的轻微嗡鸣通过音响回荡开来，所有的人这才渐渐安静。
    随后，一道听上去很娴静柔和的女声就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各位好，我是申静淑。很抱歉，我知道今天到场的不少人是为了尹砚作家才来的，可是尹砚作家，今天晚上恰好临时有事。最后一场的朗读只能由我本人来登台。”
    这话一说，喧哗又起。
    坐在高脚椅上的申静淑作家转头对躲在侧边幕后的那帮工作人员耸耸肩，状若无奈。
    紧接着，这位在外界同样名气十足的女作家就干咳了两声，在压下观众席间的吵嚷后就煞有介事地问：“大家应该也都是我的粉丝？”
    场地里静了静，然后今晚到场的人都很给面子地开口应了声是。
    “那么大家也没必要那么失望？不是我的朗读会吗，看我就好了。小朋友们，静淑阿姨长得也很好看的，跟尹砚作家差不多。”
    在较为昏暗的环境中，观众席里响起了一阵轻笑，其中还伴有不少儿童的声音。
    “所以说你们可不能三心二意。说实话，我在自己家里都没给谁读过几回童话书，这些讲述故事的声音，我全献给了你们，我的小读者们还有大读者们，所以，不要再想着尹砚作家了，想我，嗯？接下来就看着我，知道了吗？”
    “是——”
    无论是在座的大人或是小孩，大家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笑意，在齐声应是的同时，观众席也终于传来了表示欢迎的掌声。
    见场内重新静了下来，独坐在灯光底下的女作家就微笑着把目光放到面前的文本之上，正式地轻声朗读起来。
    “小公主又找出了心爱的童话书来到母亲面前。”
    “尽管勇者前往恶龙的城堡拯救公主的故事，她已经从母亲那里听过成百上千遍了，但小公主最心爱的童话书，始终是相同的那一本。”
    “这天晚上，小公主在听母亲讲完故事后，忽然产生了一个疑惑……”
    商场安保办公室的门口，郑秀妍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任宋演，突然开口问：“真的没关系吗，我们直接就这么走了。”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男人今天晚上所穿的那一身笔挺西服上。
    “我觉得你至少也该亲自出面安抚一下那些读者？”
    “没事，申老师能应付……”
    话没说完，任宋演和郑秀妍三人就见李纯揆从办公室里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
    李纯揆摇了摇头，“主要是我们也拿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又不是小孩子走丢了。”
    任宋演沉思片刻后说：“其实，正当理由也不是拿不出来。”
    “嗯？你指的是什么？”
    其余四个人疑惑相视，随后又统一看向了任宋演。
    “就像纯揆说的……我们这边确实走丢了一个‘小孩子’，不是吗？”任宋演面色如常地说。

 Chapter 4：开始了？

    “地上的大洞像光一样在闪烁。”
    “小公主不小心跌了进去，其他人在她的身后惊呼。”
    “地洞很深，小公主跳进去后感觉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等她再睁开眼睛，忍不住就张大嘴巴。”
    “天呐，眼前是比三个她加起来还要高的桌子，她真的来到了恶龙的书房！”
    “所以妈妈说的秘密是真的，故事里的恶龙并不是故事，恰好相反，她才是故事里的人，她是生活在一本童话书里的小公主。”
    全场仅有的一束灯光起到了很好的集中效果，在座的读者大多都在专注倾听着女作家的讲述。
    “噢？我刚刚想起来了。”
    “想起了什么？”
    “这个故事，《小公主》，其实是申作家写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作品，就是因此申作家才会走上创作儿童文学的道路。”
    “这样吗？所以才说是申作家的出道之作啊。原来如此。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小公主》是最初的名字啊，并不是最终的命名。我想想，出版之后的名字应该是叫作……《你像星星一样降临》，对，‘你像星星一样降临’！”
    观众席里的这两名读者很小声地交流了一会儿，注意力蓦地又被女作家那边给吸引过去。
    不只是他们，其他的观众也是一样，众人的心神逐渐都被那响在耳边的朗读声所牵动。
    “最终，百合花还是没有答应。她貌似并不乐意帮助小公主。”
    “于是小公主不得不失落地认为，星星们真的变成了恶龙的手下。”
    “她只能依靠自己逃出恶龙的城堡了……”
    林允儿将背后的门扇关好，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角落坐下。
    她探头打量了一圈四周，黑暗中只有寥寥几个座位上有人影在晃动，心里倒也不觉得意外。
    看门口的介绍，这处位于星空商场内部的天文剧场主要是面向以家庭为单位的顾客，所涉及的内容都是基础性的常识，属于合家欢类型的半娱乐场所。
    成年人对这里通常没什么兴趣，而携带儿童的家长，今晚恐怕大多被图书馆的那场活动所分流，也就很容易能让人理解眼下的这份冷清了。
    “我们能用眼睛看到的最亮的星星是金星。在国外，金星的名字也叫‘维纳斯’或是‘阿佛洛狄忒’，祂们都是神话中象征着爱与美的女神。”
    “小朋友们看到了吗？这就是金星的天文符号，它和代表女性的符号一模一样，但实际上，这个符号是象征着维纳斯女神的梳妆镜。”
    随着大银幕上影像的播放，期间不断有人起身离开，林允儿则始终待在原位，整个人仿佛十分入迷，又像在走神地呆呆观看着视频。
    经由正中央穹顶那颗镂空球灯投下的星形光点从她脸上掠过，映出一片过于苍白的肌肤与眼中若隐若现的亮光。
    最终，全场就剩下她一位观众，只有那充塞了整间剧场的柔和旁白声与她作伴。
    “提起金星的天文符号，人们往往又会想到火星和水星。火星之前我们已经讲过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讲什么呢？”
    “没错，就是水星！”
    起初看上去还挺心不在焉的林允儿突然可爱地撇撇嘴角，估计是受不了旁白那副哄小孩子的口吻。
    “现场的小朋友，你们看图片，水星的天文符号是不是和金星很像啊（注2）？”
    “它就像在金星的天文符号头上画了两只龙的鹿角一样，对不对？而事实上呢，这个符号最初的含义是代表着男女共体。现在网上有种说法，讲这个符号正如水星的守护星座双子座一样，它象征着两个人是一体的，双方是共同的命运体……”
    林允儿实在忍不住上挑眼帘，咕哝着讲：“什么啊，这也是天文科普吗？还有，这里平时真的没有什么大人来吗？总是叫着‘小朋友’，现在这地方就我一个人，哪来的小朋友……”
    话音未落，一道突兀的广播声就通过场内的音响，很响亮地传入了她耳中。
    “抱歉，各位顾客，打扰大家一下，现在放送一条寻人启示：林允儿小朋友，你的监护人现在正在商场的监控中心等你，如果你听到了这则广播的话，可以求助周围那些穿着制服的哥哥和姐姐或其他大人，他们会引导你前往监控中心。林允儿小朋友，你听到了吗？”
    林允儿先是眨了眨眼，她仰着脸，而后就缓慢地张开嘴，整个人陷入某种呆滞的状态。
    “另外也请目前在商场里的客人，如果大家见到了行为举止异常、身边也没有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的一名年轻女性……等等，‘年轻女性’吗？”
    广播当中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讲话声，片刻后，播报员才重新开口。
    “啊，好……咳，那么，林允儿小姐？请这位林小姐，如果此时此刻听到广播的话，请马上联系你附近的工作人员。嗯，以上。”
    林允儿小朋友、林允儿小姐……这都是在叫我吗？那么我的“监护人”呢？这位又是谁？
    球灯洒落的星星光点又一次照耀在了少女的脸上，只是这回，她的表情却显得格外僵硬，乃至是有些茫然。
    “找到了！人在这里！”
    监控中心的工作人员指着显示屏上的画面。
    “原来是去了天文剧场，难怪找了几遍都没发现。”
    只见在一片昏暗中，那道听到广播后就相当不知所措的身影正在监控镜头底下左顾右盼。
    “怎么样，您可以确认身份吗？”
    “嗯……应该没错。”
    凝眉看了会儿监控后，任宋演就迅速拿上外套，对李纯揆等人还有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先不要惊动她，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毕竟你们也知道，她的精神状态有点……”
    在李纯揆几人满脸的古怪之色中，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比划了下，这帮商场的工作人员就心领神会似的。
    “以前商场也发生过这种情况，自闭症……不对，星星们（注3），的确对陌生人的靠近反应很大。不过我建议您还是带上几个人，到时候我们会待在剧场外面，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跟我们说。”
    “那就多谢你们了。”
    “不用客气。”
    李纯揆一边也冲着商场的工作人员们露出客套的微笑，一边就凑到任宋演身侧，嘴唇微动：“我是不知道这个‘林允儿’的性格，但如果是我的话，事后知道真相，我绝对会跟你拼了……”
    “所以不要让她知道不就行了？”任宋演的语调丝毫不变，“我不会让商场的人和她接触，除非是你们背叛我，否则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我对这些人说过她是……说她是我家的‘星星’。”
    李纯揆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从嘴里小声地憋出一句：“坏家伙！”
    任宋演完全不在意她这种毫无攻击性的指责，转身就要离开，背后却又传来了一声呼唤。
    “宋演……”前面没有开口的郑秀妍忽地叫住了他，“你，应该没什么事情？”
    这是今天晚上她第二次问出类似的话。
    任宋演回过头，神色如常地说：“我？我能有什么事情？现在只要我把人带回来，今晚的这出‘闹剧’就能彻底结束了。”
    “那为什么你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紧张？就像要去参加什么面试一样。”浑身酒气直到现在还没消退的金孝渊有气无力地趴在郑秀妍的肩上，眯眼瞅着他问。
    在她旁边，崔秀荣也默默地跟着点动脑袋。
    李纯揆看了看在场的三个姐妹，而后就若有所思地同她们一起，把目光投向站在她们面前的任宋演。
    一时之间，监控室内除了刻意回避走开的那些商场工作人员以外，每个人好像都安静下来。
    任宋演坦然迎上四人的注视，平静依旧地说：“这只是你们的错觉而已……我走了，如果你们还想早点回家的话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李纯揆和边上的金孝渊两人下意识点头答应，她们目送着任宋演拉开监控室的门。
    也就在这时，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就微蹙眉头的郑秀妍内心一动，她张开嘴，对男人的背影说了句：“不管怎么样……快去快回，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李纯揆三人对视一眼，也不甘示弱地纷纷响应。
    任宋演背对着她们摆摆手，下一刻，他的脚步似乎越发坚定地走向了门外。
    “终于，小公主推开了那扇门。她如愿逃出了城堡，迎接她的将是一个崭新且陌生的世界。”
    通过麦克风扩散开来的朗读声成为了全场唯一的声音。
    女作家就像是一名最好的讲述者，她用抑扬顿挫的念白，将现场的每位读者都逐步带入了书中的那个世界。
    “恶龙发出的声音很响亮，小公主最初有些惊慌，但在某个瞬间，她的心忽然宁静下来。”
    女作家轻轻复述着眼前出现的文字，在这一刻，她的内心仿若也充满了好奇。
    “小公主不禁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恶龙会吃了她吗？还是说会把她当成囚徒一样关押起来？”
    当所有的灯光打开，那道西装革履的身影在这片耀眼的明亮中向自己走来时，很神奇地，林允儿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好，我是任宋演。”
    “啊，是，我是……林允儿。”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就是那个人。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的表现却让她自身感到很失望。
    “我是林允儿”？这算什么啊，这尴尬感都快要溢出来的自我介绍。
    打起精神林允儿！绝对不能让对方小觑了你，否则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轻率地对待你……
    “吃饭了吗？”
    结果，紧随其后，对方就问出了一句令她始料未及的话来。
    “嗯，啊？”林允儿看着他，身体先于大脑地结巴应答，“还、还没……”
    “这样啊。”名叫任宋演的男人点点头，像在思考，接着又对她伸出了手。
    “那我们先去吃饭。”他说。
    少女又是一怔。
    她抬头看去，然后就发现他也在静静地望着她。
    蓦然间，硕大的球灯再度缓缓转动，一大片光芒洒落，愈发映亮那两双笔直对视着的眼眸。
    犹如把星光，披在了他们身上。
    “恶龙高大的身躯降临在了小公主的面前。”
    “‘找到了。我最珍贵的宝物。’”
    “恶龙充满欢喜地说。”
    “点缀在头上那片夜空的星星们再次开了口，那颗叫作百合花的星星告诉小公主，让她不必害怕。”
    “原来，故事不一定是故事，恶龙也不一定真的邪恶和恐怖。”
    “正如小公主喜爱着自己的那本童话书，她的存在和出现，对于恶龙来说也是最为珍贵的宝物。”
    “恶龙并没有像小公主预想的那样去为难和伤害她，他只是伸出自己的爪子对小公主说——”
    “请你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就像照亮了黑夜的星星一样，请在我的身边绽放你无限的光芒（注4）。”
    在放慢语速地柔声念出“故事到此结束”后，女作家便拿起朗读架上的文本，面带笑容地将其合起。
    身前的观众席顿时响起了一片沮丧的叫声，甚至就连部分家长都在半真半假地起哄。
    “哎，别这样！”
    女作家假意瞪起眼睛，待场面稍静后才笑着说：“虽然书中的故事到了这里就结束了，但这只是对我们来说。”
    她举起手放在嘴边，对所有人说：
    “也许，真正幸福的结局，这才要刚刚开始呢？”
    呼吸在不知不觉地变得平缓，原本高高悬着的心也莫名地落了下来。
    在看上去反应了那么一会儿后，名为林允儿的少女就在男人的注视之下，轻应一声。
    “嗯……”
    她在迟疑中牵住了他的手，柔软修长的手指透着淡淡的冰凉，而后就抿起嘴说：
    “我们，走！”

 Chapter 5：现在才是开始

    任宋演在监控室里对李纯揆所说的话也不尽是玩笑。
    至少在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短时间内他并不打算让林允儿和其余的无关人士再进行接触。
    所以在找到人以后，他就果断决定从星空商场的另一个出入口离开。
    两人这边刚推开商场的玻璃大门，任宋演拿出手机回复了一条消息，然后就见走到自己前面的林允儿停住脚步，表情有些奇怪。
    他顺势望去，在星空商场这处出口的旁侧，立着一栋共有六层的建筑物。
    它拥有的巨大立体led屏在夜空下流光溢彩，以梦幻而华丽的设计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路人的注意力。
    “swtown ex artiu”，这就是这栋建筑物的名字。
    林允儿乌黑剔透的瞳孔隐约倒映出了远处那似曾相识的公司标志，朦胧的灯光投在她的脸上，显得明晦不定，又迷离。
    在这时候，任宋演从后方走来，不经意似的驱走了包围着少女的那股挹郁的气息：
    “‘sw娱乐’，你在来到这里之后，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林允儿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还很微茫地噙着光。
    她旋即抿唇，模样很乖地点了下脑袋，回答：“嗯……我听说过。”
    “那看来我也不用解释太多。你应该大致猜得出来，sw和你所熟知的s，这两者是什么关系。”任宋演说。
    “宋演！”
    他俩正说着话，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呼唤声。
    今晚穿着最轻便的李纯揆率先小跑过来。她扶着膝盖缓了会儿，然后就很不客气地给任宋演来上一手肘。
    “你这家伙！亏我们还陪你跑了一晚上！”她没好气地叫着，“你老实交代，刚刚是不是想直接丢下我们走人？”
    这件事的确是任宋演理亏，他也就任由李纯揆撒气，只是朝身边看了看。
    李纯揆通过他的动作，也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林允儿，眉头便下意识地攒起。
    不单单是出于好奇和尴尬的心理，她总觉得，这个被任宋演取名为“林允儿”的少女，盯着她的眼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认识一下，虽然你应该认得她是谁。”
    她听见了任宋演对林允儿说的话，但话的内容让她心里的疑虑更浓。
    “这家伙叫‘李纯揆’，‘纯’字是纯真的纯，‘揆’在汉字里是宰相的意思，也就是领导者。正好，她就是sw娱乐的现任社长。”
    这话一讲完，李纯揆就注意到林允儿瞧着她的眼神中，那种怪异感又加重了。
    “呀……”李纯揆悄悄靠近男人，从牙缝间挤出字眼，“差不多够了……赶紧跟我们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任宋演却是张开五指，先用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头顶。
    不顾李社长一下子的怒目而视，任宋演又分别指着追上来的崔秀荣三人继续介绍：“崔秀荣、金孝渊、郑秀妍……秀妍已经改入韩国籍了，所以这几年‘杰西卡’这个名字基本上连我们都很少叫了。”
    他说到这里就作了个总结性的停顿，最后对林允儿说：“她们，和你认识的那群人，关系差不多就像我刚刚给你举的那个例子一样。”
    刚才举的例子？林允儿若有所悟。她再度望向了sw家族艺术中心，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大作家，你不觉得，是时候该跟我们解释一下了吗？”
    被生气的李纯揆狠狠拍掉了手，任宋演面对着四个女人各异的神色，想了想，他也向林允儿那边示意。
    “你们也认识一下……这孩子叫林允儿。”
    他在四人一瞬间全怔住的反应中，用十分平静的口吻补充强调着说：
    “对，我没有在跟你们开玩笑。她和……《star world》主人公之一的那个‘林允儿’，拥有着一样的名字。”
    哪怕过去十几年，韩国的烤肉店也总是缺少不了那么几样东西——四处张贴的烧酒广告海报，一直在工作的排烟机以及其中鼎沸的人声。
    不过眼下，任宋演他们走进的这家烤肉店大概只剩下了第一样。
    明明还在夜间客流量最大的时段，在任宋演等人到来后，店员就轻车熟路地挂好“暂停营业”的牌子。
    很快，他们这两桌人就成了整家店最后的一批客人。
    “哒哒哒”个不停的手机键盘打字声在桌上响起，李纯揆点击“发送”之后才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
    『san：快点来我跟你说，今天晚上你要是不来凑这个热闹的话，你肯定会后悔的』
    这个名为“小星星家族”的聊天房里马上接连跳出了几条回复。
    『白珍珠：所以，今晚宋演究竟带你们去做了什么?你总得先把话说清楚我再决定要不要出门啊』
    『泰古：什么?什么（表情：小羊瞪眼）』
    『泰古：你们之前不是说要去找人吗?』
    『正过来念反过来念：软软你现在应该还在上课?』
    『hyo：集中!集中（表情：拳击式拍桌）』
    『泰古：（表情：小羊委屈）』
    『演员秀荣：哎好了好了俞利姐，其实就是今天晚上宋演哥带我们见到了一位很‘特别’的亲故』
    『泰古：（表情：小羊疑问）』
    『白珍珠：有多特别?』
    李纯揆看着屏幕上收到的消息不明意味地轻哼一声。
    她抬起眼朝某个方向瞅了一下，又放下筷子，双手并用地飞快打字。
    『san：宋演说她叫林允儿』
    顿时，正在群中活跃且今晚并不在场的另外两名聊天房成员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又是“咔嘟”地一声。
    『白珍珠：你们在哪里?』
    李纯揆早有所料般地即刻答复：『你家烤肉店』
    『白珍珠：我等下就到』
    『白珍珠：你们可不准提前跑了』
    李纯揆正想跟对方说这可不是由她们说了算，她和同桌的金孝渊、崔秀荣以及郑秀妍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句没能控制住音量的话语。
    “你说什么？！”
    任宋演的面庞像是被打破了伪装的外壳，忽然间变得略微错愕而惊疑。
    他顾不上去理会李纯揆几人在后方的窥视，紧皱起眉就问面前的林允儿：
    “所以，你是说……你是从，《star world》的小说里，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
    相比起其他人，林允儿或许才是对任宋演的反应感到最不解的人。
    那副在听她坦承来历后过于震惊的表情，无论再怎么掩饰，也没法逃过她的眼睛。
    明明前面还冷静得不像话，导致她一路上还忍不住生出期待，想着身为小说的创作者，任宋演本人会不会真的知道某些“内情”？
    然而任宋演的这一表现可以说是很大程度上地扑灭了她内心的希冀。
    显然，任宋演此前也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一名“小说人物”。
    或许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在沉默下来地静了片刻后，任宋演就重新开口说：“抱歉……因为我之前也没想过你会是这种情况，所以太意外了。”
    失望过后，林允儿倒也表现出了善解人意的一面：“我明白的，这种事不管是对谁来说，恐怕一时半刻都难以理解。”
    坐在她对面的任宋演却摇头说：“不。如果放在当下的话，只是理解这种事情倒是很容易。差不多就是类似于《w：两个世界》的剧情。”
    “w……两个世界？那是什么？”
    “一部电视剧，讲述了漫画角色从漫画世界穿越到现实世界的故事。”
    任宋演解释完就转身喊了句“秀妍，借个纸和笔”，回过头来继续说：“顺带一提，那部剧和现在的状况相似之处还不少。比如女主人公其实是男主人公的创作者，就像我和你，只不过性别对调了。”
    林允儿刚想说话，她就看见郑秀妍的身影走近过来。
    女人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支钢笔和一本崭新的记事本，递了出去。
    偶然间的一瞥，双方目光相触，郑秀妍盯住她，竟然意外地微微弯唇，友好地笑了笑后才走回去坐下。
    “我们开始。”
    任宋演的声音把林允儿的心神强行拉了回来。
    她看看拧开笔帽、已经准备就绪的任宋演，尽管对于对方在短短几分钟内的接连转变感到适应不及，但仍是下意识地坐正身体。
    “对了。说起《w：两个世界》，你知道它的编剧宋载正作家吗？”
    开始的时候，任宋演先提了一个很像是题外话的问题。
    “宋载正作家？”
    “嗯，《顺风妇产科》，还有《无法阻挡的high kick》，这两部剧她都参与了创作，不知道吗？”
    林允儿努力回忆地蹙起眉毛，而后不太确定地回答：“好像听说过。”
    任宋演对这模糊的答复倒也不在意，点点头就说：“毕竟她真正成名是在09年以后，你现在没有印象也很正常。”
    林允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问出了口：“您怎么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对09年以后的事情就不了解了？”
    “我只是猜到和看出来的而已。”
    “看出来？”
    任宋演突然歪了歪头，在林允儿一瞬间紧张又疑惑的反应中，瞧着桌子下方说：“你的裤子。像这种款式的紧身裤，十几年前还算是流行过一阵，现在街上已经没有哪个女孩会穿了。”
    说话直接归直接，任宋演的视线也只在桌下那双缩起的脚上一掠而过。
    他重新看向桌子对面的林允儿，又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头发，对她示意：“以及，你的发型，现在也很少见了。”
    林允儿情不自禁地抿住嘴。她回想了一下之前在江边和商场中见到的那些生活在2021年的男男女女，立刻就明白任宋演话里藏着没说的含义。
    时尚总在轮回但也在与时俱进，且先不论世界的差异性，比起十几年后的人，她这位来自于2009年的“穿越者”自然就显得无比的老土。
    林允儿前面倒也不是没留意到这些细节，但当时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也就完全忽略了自身行走在这个十几年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格格不入。
    也许是看出了少女那份无言的窘迫，手中握笔的任宋演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
    “仅靠外表来进行判断，往往很容易失误，但根据你的情况，我觉得自己的人推断，准确率应该还是蛮高的。紧身裤，加上你这发型，应该是2009年《e》活动的时期，对吗？”
    林允儿对此避而不答，反而鼓起勇气问：“那个，我实际上之前就想知道了。您刚才说自己是看到了家里的监控录像才来找我的，所以您早就认出我是谁了？但这怎么可能呢？还有，我仔细想一下，我在您家里的时候，您的管家，那位，猫咪先生？它似乎也认出我是谁了，我清楚记得它当时叫了我的名字。”
    “虽然没有设定性别，但我们通常都默认它是女性，所以不是‘先生’而是‘小姐’。听名字不就知道了？‘蝴蝶小姐’。”
    “好，‘蝴蝶小姐’！”
    林允儿从善如流，双眼仍紧盯着男人，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间寻找到蛛丝马迹。
    “无论如何，既然以前我只是生活在小说里的人，那么您认得我，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我听您前面的口气，您似乎……最初对于我的来历，有属于您自己的一种猜测？”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平复，她的大脑也逐渐恢复理性的思考，想起了几点引人疑窦的地方。
    “关于我先前的反应，首先是你出现在我家里的方式，然后就是你的样子……我确实觉得你的长相很熟悉，但之前也没有时间去深想太多，所以刚刚在听到你的讲述之后，我才会又被略微吓到。”
    任宋演简单又还算有条理地作出解释。
    林允儿随意点着头，嘴中却仍揪着那个关键之处。
    “所以说，”她凝视着男人，近乎一字一顿地问，“您，为什么会认识我？您怎么会知道……我是林允儿？”

 Chapter 6：今晚睡我家吗？

    『泰古：（表情：小羊生气）』
    『泰古：你们都去哪儿了!这个房间只有我被排挤了吗!?』
    『san：对』
    『泰古：呀（表情：小羊委屈）』
    『泰古：我伤心了』
    吃着东西边回消息的李纯揆差点对着屏幕笑出声来。
    她抬起头瞄了瞄不远处的任宋演两人，余光又忽然瞥见墙上贴着的烧酒广告海报。
    正想举起手机偷偷拍张照片，她就听到郑秀妍冷不丁开口：“差不多行了，太调皮很容易被教训。”
    李纯揆依言放下了手，嘴里却不甘示弱：“真要说调皮，那也不是我。今天晚上的事情，让我感觉简直像是……”她纠结地皱起额头，像就是找不到一个足够贴切的比喻。
    “我们就像是一群追逐怀表兔子的爱丽丝？”旁边的崔秀荣适时接上了话。
    李纯揆马上打了个响指赞同地看向她，“虽然不够通俗，但感觉是对的。刚刚，听到宋演说那个孩子的名字真的叫‘林允儿’之后，我胳膊上面都冒出鸡皮疙瘩了。”
    “你们看。”她说着还侧身撸起袖子，“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预感。我感觉今晚过后，多半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确实很奇怪。”小口喝着解酒汤总算没那么迷糊的金孝渊也附和了一句。
    她缩着身体，手拿汤匙地左右看看，“《sw》的少女时代只有八个成员有原型，中心位的‘允儿’是单纯的原创角色，这是很久之前宋演自己跟我们说过的话。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崔秀荣抱住手肘试着分析：“无非就是两种可能嘛。一是巧合，二是这孩子，确实和《sw》有某种联系。”
    “问题是她看上去才多大啊。《sw》第一册出版的时候，她说不定都没上小学呢。”
    “那就是和她家里人有关？”
    李纯揆眯眼观望着任宋演和林允儿那边，喃喃地讲：“那么……该不会是这孩子的妈妈？”
    “噗！”
    “哈哈哈……”
    “你们别笑，如果是宋演那家伙，真能编出这种胡话来。你们忘了他的本职吗？”
    始终没加入话题的郑秀妍扫了李纯揆一眼，也没好气地开口：“要么就直接去问，要么就别自己在那里瞎猜了。宋演不是说了之后会再跟我们解释吗？”
    “那还不是怪他？一整个晚上都神神秘秘的！”李纯揆拿起筷子往桌上杵了杵，“刚刚也是，丢下一个‘炸弹’之后就又不理我们了！我看他就是书写多了，越来越爱吊人胃口了！”
    这时候，抱着手思考的崔秀荣又异想天开般地说：“纯揆姐启发我了……万一，宋演哥之后跟我们说，这个女孩是什么来自于平行世界的‘林允儿’呢？”
    她这话显然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桌上的其他两个人还没作出反应，正喝着解酒汤的金孝渊就咳嗽地笑了起来。
    “诶，我们今天晚上提到多少部电视剧了。怀表兔子、平行世界，秀荣你肯定是想说《永远的君主》对？那还不如猜《鬼怪》呢。宋演就是鬼怪，那个女孩是他转世的小新娘。对了，正好，宋演家也有一个‘蝴蝶（注1）’。”
    “关于蝴蝶为什么会认得你，这件事我其实也很疑惑。”
    任宋演不紧不慢地回答着：“不过，我现在想一想，理由也许单纯是因为蝴蝶的数据库里有你的画像而已。”
    “我的，画像吗？”林允儿看上去完全不明所以，“您那里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你看过童话书吗？”任宋演突如其来地问她，“绝大多数的童话书里都不只有文字，大篇幅的插画也是童话书的魅力之一。而加入插画这种事情，也不单单是在童话书里才有。”
    林允儿张了下嘴，这才明白过来：“所以，您的小说中，有我的人物画像吗？”
    “差不多。确切地说，应该是正文之外的设定集。我有一点绘画功底，所以在创作时给书里登场的人物大多画了图。不过少女时代的话，只有你的画像出现在设定集里。”
    “为什么？”
    坐在桌子对面的任宋演看了看她，然后就用相当冷静的口吻说：“因为其他八个人都有现实的原型……而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真实的你存在。”
    林允儿的呼吸好像一刹那有了停滞。
    她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刚想再讲些什么，任宋演就仿佛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抢先一步打断。
    “我实际上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一方面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去想，这一切会不会并不是真的……所以你现在才会这么迫切地想从我的话中挖掘出所谓的漏洞。尽管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要去证明什么。”
    随着男人的话语传入耳中，林允儿的脸色就隐隐地越来越透着苍白。
    最终，她忍不住连头都再次垂了下去。
    看着她连话都讲不出来的样子，任宋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语气也由那种极其生硬的状态变得稍稍缓和。
    “我虽然在这个世上从来没见过你，但你的长相，早就存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把它画了下来。我认为这就是蝴蝶能认出你的原因，这也是我能把你认出来的原因。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一问我周边的人——倒不如说，这件事，恰好证明了，你的确是来自《star world》书中的那个世界。”
    他迎上少女抬起看来的双眼，声音很轻却也很决绝无情地告诉她：“我是《star world》的创作者，换句话来讲，如果你是书里的林允儿，那么你本来就该长成我所想象的样子。”
    把这些话说完以后，他也没给林允儿留出太多的沉浸于悲伤的时间，拿出手机放到桌上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所了解的内容并不比你多。这段影像大概就是我目前手头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点击屏幕正中的暂停按钮，近乎全暗的画面就开始播放，监控画面的上缘还给出了准确的记录时间：2021年7月27日18：01：53。
    整段视频的前半部分都处于很安静的状态，直至某一刻，录像画面呈雪花屏般抖动，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此发生了。
    只见黑暗当中，依稀可以看见轮廓的那张宽大书桌后面，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不知所措的身影……
    “你最早出现的地方是在我家的书房，之后根据画面的记录，你在书房里原地逗留了一会儿就摸着黑自己开门出去了。”
    收起手机后，任宋演继续开口：“至于再往后的事，你应该也很清楚。说实话，即便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也找不到什么值得留意的细节——只有最开头的那一段，你穿越之后出现的第一个地点就是我的书房，这其中也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从这一点入手。”
    林允儿静静地听完，也抿着嘴，一脸思索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任宋演的这番话既是在向她进行说明，另一方面也是在向她释放某种善意的信号。
    虽然偶尔说话过于直接，但从他目前为止实际做出的行为来看，任宋演在她眼中大体上能够称之为一个“好人”。
    一个真正的好人。
    老实讲，现在的这副局面，已经比林允儿之前预想过的很多她和任宋演见面后的情形要好得太多了。
    她该感到万分庆幸，也多少该对眼前的这个人抱有深深的感激之心才对。
    哪怕直到此时此刻，她其实也说不清楚，当她面对着这个名义上据说是自己的“创造者”的男人时，她的内心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一份心情。
    烤肉店的玻璃门上印刷着一只穿着泳衣和泳镜的卡通水獭（注2），突然水獭的笑脸就从中间“分开”，店员正打算上前，一见来人又退了回去。
    “怎么样，我没来晚？”
    一身打扮比今晚的李纯揆更加随意的权俞利推门走进店里。
    她对在场的崔秀荣意外地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扭头注意到后方向她看过来的任宋演和林允儿两个人。
    虽然在聊天房里表现得很感兴趣，但实际到来后，权俞利却只是状若好奇地打量了少女两眼，然后她就转身走去李纯揆她们那桌，拉开椅子径自坐下。
    边上的服务员赶忙过来提供一副新的碗筷。
    林允儿被这一出临时发生的小插曲给勾住了注意力。
    早在星空商场的出口见面时，她就发现，任宋演身边的这群人……她们和她在另一个世界的队友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或者不该说是长得相似，而是即便气质不同，她们也给了林允儿一种她们就是她所熟悉的那帮人的感觉。
    差别只是在于，这个世界的她们并非艺人，而且她们也不再是二十岁时的她们了。
    林允儿一向认为，作为组合领舞和副主唱的“侑莉姐姐”是她们中间长相最为端正的女生，除了有个“黑珍珠”的外号以外，外形基本无可挑剔。
    眼下看来，就算到了三十代，这姐姐依然是那么漂亮，不对，应该是更有魅力了。
    权俞利的眼型近似于标准的丹凤眼，眼角笑眯起后显得细长，极具亲和力，也正是由于这张充满活力气息的笑脸，使得她本人就算这会儿穿着一套丝毫体现不出魅力的运动服，居然也不会让人觉得普通或是难看。
    林允儿的眼珠略微转动。
    “秀英姐姐”的脸型是不太标准的圆脸，眼睛大大的，嘴巴也是宽宽的大嘴，鼻头略塌，以致于任谁看她都不算是第一眼美女。
    但林允儿见到的崔秀荣，样貌似乎没变，妆容却比二十岁的秀英要好看得多，外表也要亮眼得多，最重要的是，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放在以前，林允儿估计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她能把秀英姐和“淑女”一词挂上钩，然而相较于今天在座的另外几位，至少崔秀荣坐在那里的模样，确实能称得上端庄了。
    首先，林允儿不得不承认，三十代的孝渊姐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成熟美丽。
    象征性的悬胆鼻和丰润的嘴唇，乍一看很不符合男生们的审美，但在女生看来就很英气大方。
    唯一显眼的变化，恐怕就是那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变的金发，被换成了乌黑顺直的长发。
    问题是抛开外貌，这个世界的金孝渊给林允儿的初印象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醉鬼，整个人有气无力不说，还特别爱挨着周围的人，也幸亏离她最近的崔秀荣脾气够好。
    算了算了，换个人。
    于是，林允儿的视线又很克制地开始飘到先前也对她露过笑脸的郑秀妍身上。
    三十岁的郑秀妍，五官和二十岁时区别并不大，标志性的瓜子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
    嘴唇和鼻子精致而小巧，双眼却很明艳，那身黑色的女士西装既素雅，又衬出了一股知性的味道。
    这样的西卡姐给林允儿的感观谈不上多么陌生，但也绝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形象。
    林允儿心中那份奇特的了解欲望貌似愈发浓郁，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去偷偷观察下一位，一声提醒似的轻咳就从她身前的方向传来。
    猛然间，林允儿有种上课被老师抓到的尴尬感。
    她连忙张口，想跟任宋演解释两句。
    “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很多好奇的地方，我们之间也有不少的话还需要详细地谈一谈；但这些都是明天的事情了。现在你先把晚饭吃完，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刚拿起勺子的少女冲着他眨眼睛。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总得先给你安排一个地方。”
    任宋演对她提及了一个此前被她遗忘的问题。
    “你自己决定，看是借宿在我们后面那一桌人谁的家里，还是酒店，又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住在我家里。”
    当听见末尾的那句话时，林允儿就楞住了。

 Chapter 7：我人生的光明

    “今天时间太晚了，而且我想你也不怎么方便。看来你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接过任宋演递来的毛毯与垫枕后，林允儿就摇头说：“没关系。况且只是一晚，我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娇气。”
    “按理来说，你就应该跟我想象中一样才对。”任宋演的目光只在少女身上稍作停留，便自然地偏移开来。
    从小说穿越到现实，林允儿的季节也由二月底的冬天转眼来到了即将进入八月之初的夏天。
    尽管和“尹作家”在会议室里交谈时，她有脱下厚实的外套，但搭在内里的衣服仍然谈不上多么凉快，尤其是经过今天下午和一整晚的奔波以后，更是出了一身薄汗。
    任宋演却没去问需不需要使用浴室之类的引人羞窘的问题，也没有自作主张地直接拿来一套临时替换的衣物；比起那些所谓的体贴行径，他似乎很清楚眼下的这种处理方式才更让林允儿感到自在和适应。
    这点细节之处也使得林允儿进一步认识到了他骨子里隐藏的绅士风度。
    只可惜相较于身体上的行动，对方每每从嘴里说出的话实在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
    哪怕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但当听到任宋演直言不讳地提及自己仅仅是个由他“创造”的小说人物时，林允儿的心底还是由衷地翻腾起不悦、难过，乃至是有点忿恨的情绪。
    她抿起下唇，站在那里安静地不作声。
    她满以为这样才是成熟的表现，却没想过她这一脸倔强的神态落在任宋演眼中，恍惚间只看见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男人微不易见地皱了皱眉。他刚才的那句话还真不是有心去嘲讽，而是习惯使然。
    所以即便意识到了不妥，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
    毕竟过去十几年来，他说话一向是这么的讨人厌，听过的人要么不需要他在意，要么就是和他关系好到不会去在意。
    而此时李纯揆等人若能在旁边看着的话，恐怕都会满脸古怪。
    在任宋演看来，站在他面前的林允儿是个明明很伤心又要假装坚强的小哭包，而在外人看来，这会儿站在林允儿面前的他，其实也像是一个想道歉又嘴硬十足的幼稚鬼。
    如果让李社长来评价，这两个人的水准只能说是不相上下的程度。
    “刚才上来的时候，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书房的位置在我家的西侧，这片区域都归我个人使用。像是客房之类的，实际上都在另一边。”
    既然说出去的话难以收回，那么转开这个话题就是缓解尴尬的最佳方法了。好在这也算是任宋演的强项。
    “书房本身也不是给人休息的地方，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便，现在就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另外整理一间房间出来。”
    被男人双眼注视着的林允儿果然也很快没去在意任宋演刚刚的话。她大概也看得出来，任宋演只是单纯的刀子嘴而已。
    她相当坚定地说：“没事的！我今晚在这里过夜就好了，您不用再替我费心了！”
    前不久在烤肉店里，任宋演说是给她三选一的权利，但无论是她或者任宋演，他们都猜得到她最终会选择什么。
    林允儿实在太想回家了，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今天晚上也必须回到这幢房子里来，去搏一搏运气。
    谁又说得准呢？也许明早她一睁开眼，一切又会回归“正常”。
    至于最佳的尝试地点，那当然就是她最早出现的这间书房。
    因此，睡沙发也好、睡地上也好，林允儿的心意在决定跟任宋演回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可动摇了。
    任宋演显然也清楚她的想法，“那就听从你自己的意见。另外，有件事我想我该跟你提前说明，书房内部和这附近的监控今天晚上我不会关闭，理由我想你也知道。”
    林允儿抿着嘴，点了点头说：“我明白的……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建议您尽量去记录一下。毕竟，这件事对您来说也很重要。”
    “你能理解就好。还有一点，虽然可能只会住一个晚上，但在这栋房子里，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蝴蝶说，它应该能帮你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任宋演这话刚说完，林允儿就见她正前方的天花板上有个摄像头亮起红灯，转动对准了过来。
    “您有什么问题，只需要呼唤我的名字就行了，允儿小姐。”
    “啊……是，麻烦您多关照了。”
    基于长久以来养成的良好教养，林允儿下意识就冲着摄像头呈九十度鞠了一躬。
    “对了，我顺便跟你说明一下。蝴蝶它是我家的智能家居系统，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但你依然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真人来看待。”
    “人工智能吗？”
    “嗯。它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礼物，它的系统决定它越是和人交流，所谓的智能提升也就越大。算一算，我和它已经相处十几年了？”
    听完任宋演的介绍后，林允儿就似懂非懂地再度点头。
    总算把该说的事情都交代完的任宋演也没继续逗留下去，转身就拉开书房的双开门，离去前最后对少女嘱咐了一句：
    “马上就要凌晨了，睡。”
    “啊，好！”
    望着被带上的房门，林允儿将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又很小声地道了句谢。
    然后她就开始环顾四周，心情变得格外感慨。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幢在几个小时以前还令她非常惶恐和不安的“阴森大宅子”里头。
    任宋演之前展示的监控影像并没把她离开书房的经过给放出来，或许是因为那段过程确实毫无亮点可言。
    然而相对于最初穿越两个世界的遭遇，她反而对那后半部分的经历印象更加深刻。
    事后回想一下，她只记得当时整个人沉浸在震惊和茫然之中，不敢随意挪动脚步，更不敢去轻易地触碰房中的物品，周遭只充斥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无人的寂静。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去形容的感觉。
    这也是此后她会头也不回地逃出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
    初见时，这地方可没给她留下半点好的回忆。
    不过现在，林允儿意外地发现，在光明的环境下，这间书房带给她的感观好像又截然不同了。
    顶部的那几盏水晶吊灯，璀璨而明亮，把偌大一间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进门后左右两侧的墙壁矗立着高大的书架，隔着防尘玻璃，层层排放整齐的书籍数量在叫人咋舌之余，也忍不住怀疑此间的主人究竟看过其中的多少。
    至于房内的各类家具与装饰物，既雅致又纹饰精美，不出意料地全部带有鲜明的巴洛克风格。
    举目望去，那股四处洋溢的古典和奢华的气息，仿佛是漫步走进了中世纪哪位贵族人士的家中。
    在靠近落地窗的方向，还修有一片较高的地台，踩着脚下昂贵的地毯，林允儿沿着台阶轻轻地走了上去。
    一张宽长的书桌连同坐椅被安置在台上，这里就是林允儿最早出现在这世界的位置。
    “如果被爸爸和姐姐，或者是成员们她们知道，我居然敢留宿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应该都会狠狠地打我的后背？”
    如此喃喃自语一声后，林允儿就面露苦笑，走回书房正中央的那片下沉式沙发区，弯腰拿起任宋演送来的那条毛毯。
    事实上，除了别无选择，促使林允儿跟着任宋演回家的另一点因素就在于她见到的李纯揆等人。
    明明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林允儿却奇怪地依然愿意相信这群姐姐的品性，她愿意相信她们，进而也就愿意相信被她们所信赖着的任宋演。
    这才是她目前能够如此坦然的缘故。
    “但是话说回来，‘林允儿小朋友’又算是怎么回事啊？”
    手上的动作停下，想起先前在天文剧场里的那幕景象，林允儿就不自觉地鼓了鼓嘴。
    她可不是笨蛋，有的事起初想不通，后来也就明白了。
    “虽然是好人，但性格隐隐挺恶劣的样子……”她眯起眼想了想，便在心里自我肯定。
    嗯，是个坏小子呢！
    “蝴蝶。”
    在房子的另一间房间里，任宋演看着监视画面上准备就寝的少女，突然开口呼唤了一声。
    “是，我在。”
    男人转头看去，只见显示器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只由光形成的蝴蝶，它在黑色的背景下漫无目的般飞舞着。
    “您有什么吩咐吗？”那道发声标准的中性嗓音从显示器旁的音响里传出。
    “你之前真是通过那些设定集里的画认出她的？那为什么你没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或者是启动家里的安保程序？”
    “我的系统把她判断为来访的客人，根据您以往的设定，当您有事外出时，只需在事后发送客人到访的通知即可。”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我的客人？”
    那只蝴蝶停止了下来，它落在屏幕的最底部，缓缓扇动的双翅如同在对任宋演眨着眼睛。
    “难道她不是您的客人吗？”
    任宋演沉默片刻就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新的视频文件。
    那是他此前获取的山脚下的那则监控录像。
    在反复把林允儿坐上出租车的镜头看了好几遍后，任宋演又出声问：“根据你的人脸表情分析，她今天晚上整体的情绪如何？”
    “不敢置信、伤心、迷茫，还有一点崩溃。”中性嗓音平稳地回答着。
    任宋演放下手机，又侧身面向自己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他瞧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文档，视线在上面划过，然后，在一段文字上定格。
    『夜晚已经过去了，人生的光明现在才要开始!加油，张清晨!』
    “人生的光明啊，”任宋演忽地深吸了一口气，“也对。换成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应该都会这样。”
    他往后靠着椅背，闭上双眼，嘴中如在呓语：“就像我当初一样……”
    显示器上的蝴蝶又飞起，满屏洒落灿烂的光点。
    “是啊。”它附和地回应，“就像您当初一样。”
    “呀，有时候你就是这点很讨厌。”男人睁开眼笑了笑，“不走心的安慰还不如不说。”
    “事实上，我并没有试图安慰您。”显示器上的蝴蝶依旧自顾自地在舞动。
    任宋演脸上又浮现出好笑的表情，余光忽然留意到监控画面上的些许异动。
    铺好毛毯和垫枕后，林允儿就关掉了书房的照明，在沙发上躺好预备入睡。
    只是不知为何，在摄像头的记录下，少女裹着毛毯的身影总是会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犹如一只爱翻肚皮的毛毛虫。
    “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个笨丫头？”
    “快睡快睡，多大人了还怕黑……”
    闭着眼念经一样地嘀咕半晌，林允儿又叹了口气。
    她睁开双眼睛，瞅了瞅这间失去灯光后就静得吓人的宽敞书房，旋即就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
    “啪！”
    倏地，淡而柔和的灯光在她头顶上方亮起。
    暖色调的睡眠灯笼罩着洒下一片光明，丝毫不显得刺眼，只让人感受到融融的氛围。
    发呆的林允儿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她悄悄瞥向自己对面一台亮着红灯的摄像头，神色颇为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但是没过几秒，她就把身子转回来，微不可察地吸气，选择大大方方地闭上双眼。
    她并不知晓的是，在摄像头的画面中，她那抿成一条的唇线与揪住毛毯边缘的手指，早就把她的紧张给暴露无遗了。
    同样打开一盏照明灯的监控室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坐在监控前的男人莞尔地拿上手机和电脑起身。
    “晚安。”他对眼前的屏幕低声地说，声音里不经意间涌现温柔。
    与此同时，原先裹在毯内紧闭双眼的少女也在不知不觉中，安心地舒展开了眉尖。
    “晚安……”她用低不可闻的音量说，“祝您好梦。”

 Chapter 8：林墨水

    猛然间在沙发上睁开双眼，清晨的阳光刺激得少女举起手臂遮挡。
    她扶着额头坐起，在看上去发呆了许久后，整个人才格外疲惫似的倾吐出一口气来。
    林允儿隐隐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个梦，但醒后就什么都忘了，只记着那应该不是一个美梦。
    实际上这也不是多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只是放在当下的环境里，自己会做梦这件事，既给林允儿带去了一丝诡异的安慰感，又从某种角度来说，令她无比的失望。
    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林允儿刚穿好拖鞋，附近闪着红灯的一台摄像头就转动向她扫来。
    “早上好，林小姐。”那道已经开始熟悉的中性嗓音响起。
    “啊，是……”尽管已经从任宋演口中得知对方并非真人，林允儿仍然用上了敬语，“您好，蝴蝶小姐。”
    “作家觉得您起床后或许会需要我的帮助，另外他让我代为询问，今天的早餐您想吃什么？”
    “任作家他已经醒了吗？”
    “作家现在就在楼下的厨房等待您的回复。”
    林允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墙角摆放的古董钟。
    如果上面显示无误的话，现在距离正常的上班时间都还有几个小时，她原先还在纠结该不该走出书房，担心会打扰到任宋演这位主人家。
    等到后来洗漱完毕下了楼，林允儿就见到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持着平底锅的任宋演。
    她对于任宋演懂得料理倒不太惊讶，毕竟最初在这家里游荡时，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昨天晚餐也吃了不少的人，你今天早上点的菜单还真是够丰盛的。”
    单看任宋演说话时的语态，林允儿也拿不准他这是在抱怨还是纯粹在跟她作玩笑式的问候。
    她上前从男人手里很自然地接过几碟餐盘，一一摆好后，也不复曾经的拘谨态度，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在她面前的中岛台上，放满了大半桌韩式与西式的餐点，数量远比任宋演平常一个人的时候要多得多。
    直接拿起一块切好的三明治，林允儿这才回答：“我觉得自己也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需要充沛的体力，所以在吃的方面就绝不能含糊。这是我出道以来学会的最深刻的一条道理。”
    把围裙解开随手放到一旁的任宋演听到这话就打量地看了看她。
    无论是昨夜刚见面那会儿，或是在书房过夜时，林允儿的脸上其实都带着淡妆，直至今早，她才有工夫和精力去收拾一下仪容。
    稍稍被打湿的刘海连同那头长发被束起，由于找不到皮筋或夹子，她就简单盘了个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一张素气十足的脸蛋。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番梳洗的缘故，任宋演觉得今天的林允儿要比昨天顺眼很多，连那身土气的牛仔裤搭配长袖衫的穿着都显得清纯起来。
    “您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林允儿用手摸摸面颊，“怎么了，难道我没把脸洗干净？”
    “没什么。”任宋演也坐下，拿起筷子说，“只是想象中的面孔出现在现实以后，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有点失望吗，我的样子？”
    “倒不如说，我是忽然发现二十岁的你比我想象中似乎要漂亮得多，所以有点意外。”
    听到他这么说后，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就微微眨了下眼睛。
    任宋演倒是面不改色，同样动手吃起早饭，顺便对林允儿挺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我比较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林允儿的神色一时变得难以形容，她试着组织语言回应：“谢谢……多谢您的夸奖。”
    “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任宋演低头使着筷子，然后就突如其来地问，“今天在这里醒来之后，你应该很失落？”
    林允儿又看看他，说：“嗯……我昨天，做梦了。按理说，这至少证明了我的身体确实是活生生的，应该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但我依然感到很失望。”
    “因为你希望昨天经历的那一切才是你做的那场梦？”任宋演洞悉她心思一样接上了话。
    林允儿对着他又是轻轻一点头。
    “唯一的希望落空，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回家吗？可是我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还没弄清楚。”
    “既然暂时没办法回去，那就只能先去面对一些更现实的问题了。”
    任宋演夹起一筷子小菜，想了想，转手送到少女的盘子里。
    林允儿的视线随着他的举动而低垂下去，咀嚼进食的动作不知为何也跟着停下。
    “你就在这个世界先住下来。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的。”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您要帮我？”
    任宋演对这问题也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说：“因为这不仅仅是涉及到你。你自己昨天也说了，这件事同样和我有着脱不开的联系，和你一样，我也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所以您就这么轻易地决定帮我了？”林允儿的声音里没能控制住地带出少许情绪化的质疑。
    经过了一天一夜，她的内心早已堆积着太多的压力，需要去宣泄出来。
    “难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很普通的麻烦吗？说不定，我现在居住的这幢房子里就存在着某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隐患。”
    任宋演依旧坐在那里淡然地吃着早餐，说出口的话却很清晰地传入少女的耳中。
    “因此……至少在这个世界，你不会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我会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事的。”
    林允儿在座位上沉默了片刻，而后就松开收紧的眉头。
    她好像真的因男人的话而振作不少，在偷瞄任宋演两眼后，她就小声地重新开口：“我在这里没有身份，而且我也没有钱……”
    “钱的事情好办，你就当先借我的。身份的问题我之后也会找人帮你解决。我们现在完全不能确定你会在这里待多久，那就只能先作‘最坏’的打算。”任宋演说，“我们先一个个来，先解决最要紧的一件事。”
    林允儿连连点着头，又忍不住问：“最要紧的一件事？”
    “嗯。”任宋演却在这时岔开话题，“老实说，我挺想先带你去医院做一遍检查，但是又想到，如果什么问题都没发现，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话把林允儿也给问得怔住了，这显然是有关她刚才提及的那部分内容的延伸。
    “只是会做梦，需要吃饭、洗漱……这些还不能作为你已经变成真人的决定性证据。比如说你在自己的世界时，你是以什么形式存在？莫非也和现实一样，你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在生活着？那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区别又是什么？”
    任宋演的一连串提问把人砸得晕头转向，最后他还突然瞧着林允儿，说：“假如往奇幻的方向猜测……我甚至认为，现在我眼前的你，整个人是由墨水构成的，也不是毫无可能的事情。”
    捏着三明治的手情不自禁就加大了几分力度，林允儿和男人对视几秒后，她就颇为无奈地问：“您就因为我刚刚那句有点怀疑您的话，所以现在才故意调侃我对？”
    任宋演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较真地说，也不一定是调侃。没准你真是个‘墨水人’呢？啊，我想到了，‘林允儿’多少有点招摇，不如你在这个世界先改名叫‘林墨水’怎么样？”
    胸口顿时被气得一阵起伏，林允儿眯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幽幽地吐出几个字眼：“真小气！”
    “明知道小气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小气’这个词，我该称赞你一声真勇敢吗？”任宋演老神在在地反问。
    林允儿不禁语塞，她非常可爱地瘪起了嘴，选择闷头去吃属于她的那份三明治。
    任宋演又抬眼瞟了瞟她，嘴边终于掠过一抹隐晦的笑意。
    “先吃完饭，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至于事情的结果到底会不会顺利，我现在也不好说。”
    林允儿听后，尽管满心好奇，但她也没执着地追问下去，老老实实地处理起了这桌上大部分前面由她气闷之下所点的食物。
    “我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一次性吃下这么多东西。”直到坐进了副驾驶座，林允儿的手还在一边掐着虎口（注），一边有些痛苦地隔着衣服揉摸自己的肚子。
    旁边也拉开车门坐进来的任宋演对她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完全无动于衷，随口提醒了一句“绑好安全带”后就启动车辆。
    “既然是你自己点的，当然得由你自己全部负责解决。”
    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只是林允儿听男人的口吻，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她微不可察地噘嘴，在车子行驶准备下山的过程中，又把话题转回俩人出门前聊到的问题上：“所以，您认为，我穿越的原因或许和您正在创作《star world》的影视剧本有关？”
    “目前只能说可能性很高。”任宋演稳当地开着车，“你不是说自己穿越之前在电脑上看到了一些类似于剧本的内容吗？而且我目前创作剧本的进度，确实也刚好到了你去找那个尹作家试镜的部分。更关键的是，时间。”
    “时间？”坐在他身旁的林允儿转头看向他。
    “嗯，时间的点很微妙。”男人轻声地解释，“假如说我创作的小说真的存在什么神奇的力量，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生这种变故？还有，虽然在你的认知当中，自己的时间才进行到2009年，但是《star world》已经发行的部分，可是已经讲到了你们出道七年后的时间，那为什么恰好就是2009年的你来到这个世界，而不是其他时间线上的你呢？”
    任宋演的话也引得林允儿陷入了沉思。
    “所以您才会认为多半和剧本有关？因为剧本当中的我，正好是到了2009年？”
    “嗯。”
    “那我究竟算是小说世界的人呢，还是说，我干脆就是从您刚写的剧本里面跳出来的？”
    两人讨论过后得出的这一结论导致林允儿的思绪变得越发混乱，连本来都安定下来的情绪都再次翻涌了起来。
    任宋演明显察觉到了她的消沉，他开着车，用沉稳的嗓音说：“这个问题，我现在也不能回答你。但是，我们之后会弄明白的。”
    在“我们”这个词上，他若有若无地加重了发音。
    听了他这话后，少女也默然地点点头，随后她又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现在想想，那位尹作家……也挺古怪的。”
    “哪里古怪？”
    “我记不住他的长相，或者说，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关于他长相的印象。”
    任宋演想了一下就说：“这会不会只是因为，那个尹作家本身没有具体长相呢。”
    林允儿愣了愣，旋即就像是反应过来：“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其实都是基于您的创作。您之前说，我之所以会长这样，应该是因为您想象中的我是这个样子，但您总不可能对自己笔下的所有角色都有这么清晰的概念……”
    “没错。不过你的猜测也不一定没道理，但我们现在也没办法验证这一点就是了。”
    “那个，所以尹作家的原型不是您自己吗？”
    “当然不是。否则你就应该看到我的脸才对。”
    林允儿一想觉得也是，她靠在车座上，忽然语气很复杂地自言自语：“那按照这么说，我以前遇到的许多人，岂不是都是这种情况？”
    正在开车的任宋演通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他知道林允儿眼下并不是在向他提出疑问，而是由于意识到了某些可能更加严重的状况才会如此低落。
    假如她以往所认为的真实、她所认识的那些人与事物，仅仅都是她“认为”，那她，真的能说自己曾经鲜活地存在过吗？

 Chapter 9： STARLIGHT（注）

    “?哪怕再怎么努力忘记也忘不掉，
    “?明明已经长大却还像是小孩子。
    “?无数个犹豫的瞬间与日子，如今已无法回避，
    “?我就像是个孩子，被迷住般向你靠近。
    “?过去的时光，无法再倒流（now），
    “?现在我就要来到你身边，我已获得自由（i'' free yeah），
    “?每天与我同做蓝色之梦，
    “?笑容如星光般闪耀（starlight）。
    “?现在就见面，为了最后一刻……”
    小型的会议室里，投影幕布正在滚动显示歌词，一群人专心观看，同时倾听着音响传出的歌声。
    待到曲毕声停，李纯揆才翻动着手上的歌曲资料开口。
    “这首还不错啊。”她予以认可地说，“歌词内容也和李承哲的那首《少女时代》有呼应。”
    “但是，风格再复古一些会不会更好？”李纯揆询问地看向自己面前这几位隶属于sw娱乐音乐部门的资深作曲家和作词家。
    专业的口吻与迥异于昨晚的正式着装，使她散发出了一股私底下并不常见的干练气质。
    “本来有几首没录完deo的备选就是走的复古风。现在的问题其实是尹作家那边。我们国家的电视剧，核心终归是编剧。”
    “对啊，要不然社长您把尹作家请来参加一下会议？”
    “我觉得把人叫来也没用。目前所有的工作都在起步阶段，他本人对于《sw》的改编可能也还没有一个详细的思路。”
    “说到底，我们这么早就推进ost的制作会不会太着急了？我记得，尹作家他连剧名都还没敲定？”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闹了一阵，所有人才默契地停下。坐在主位的李纯揆面色如常，或者说，也有那么一丁点的没好气。
    “时间充裕并不是可以去悠哉工作的理由。”她拿笔戳着桌面，“我希望《sw》的影视化，所有方面都做到完美。哪怕我们公司暂时也只是负责音乐制作那一块。还有，即便剧本没写完，原着小说不是摆在那里吗？所以，谁都别给我找借口，这可是你们的工作啊！”
    随着这番话语出口，整间会议室也顺理成章地静了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有人就笑着低语：“果然，宋演就是不一样……把他叫来开会，严格来讲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们纯揆呢，却只揪住我们这些老人家折腾。”
    “永镇大叔！”听见几个职员低下头去发出的声音后，李纯揆顿时气急地拍了拍桌子。
    她瞪大眼睛瞅着这名发言的中年制作人，片刻后，脸上却也被逗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作为一家娱乐公司，sw娱乐平时社内的工作氛围就和严肃挨不着边。何况李纯揆继承父亲的位置也就是这两年的事，除开部分的后进人员，今天在场的很多人说是看着她长大或许夸张了点，但的确都是实打实的长辈。
    “所以说我才不喜欢和你们这帮叔叔阿姨开会。”李纯揆也不是甘心吃瘪的性格，“拜托注意力集中一点行不行，诸位？别跟初丁一样。”
    她这边刚和众人斗嘴般讲完话，会议室外就响起有人敲门的动静。
    “社长？”
    “什么事？”
    “刚刚尹作家打电话过来，说他等会儿会来公司，想要提前跟您传达一声。”
    “什么？”
    李纯揆一脸诧异。
    “他突然跑来干嘛？”
    “我们来这里干嘛？”
    林允儿抬起手挡在额前，仰头望着前方不远处那座在阳光下熠熠折射着光的摩天大楼。
    大楼入口旁侧竖立的led屏正跃动着一行标语——
    欢迎光临，swentertant。
    “swentertant，sw娱乐。大约在十几年前，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普通经纪公司，当时它的名字还叫作‘star world’。”
    林允儿看向身边站着的任宋演，眼中突然涌出了一种迟来的惊讶。
    “我差点就忘了……”她喃喃地讲，“珊妮姐的父亲，过去经营的公司好像就叫‘star world’？”
    “嗯。在你那边的世界，star world公司倒闭，这也是后来珊妮会进入s并且成为少女时代成员的主要原因。”
    林允儿点点头，双眼仍然盯着任宋演：“所以，在您这边的世界，star world似乎有了不同的命运？”
    “命运？”任宋演像在琢磨着这个字眼，很快颔首说，“当然不同了。虽然这么说有自夸的嫌疑，但因为《star world》这部同名小说的缘故，这个世界的sw娱乐比起s可是要辉煌很多。”
    他带着少女通过安检后进入大楼内部，一楼的大堂除了提供员工使用的电梯厅外，还划分出很大一块区域给非员工身份的外来人员使用。
    放眼望去，四处皆是攒动的人群，喧杂熙攘的动静与头顶上方不时响起的广播，构成了绝大多数娱乐公司都难以见到的盛大场面。
    林允儿进门后，迎面又看见了一块巨大的屏幕，正在播放着有关sw娱乐的介绍宣传片，那响亮的旁白声与炫动变幻的画面仿佛都在深深地吸引着她。
    她再把目光转向别处，各式各样新颖而超前的布置不断冲击着她那颗还停留在2009年的大脑，恍惚间，又有了点走进“未来世界”的感觉。
    “你在外面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一整座大厦都归sw娱乐所有。”
    任宋演远远朝着那几座专门供给游客上下楼的自动扶梯扬起下巴示意。
    “这下面的几层楼被装修成了类似于星空商场那边的文化空间，但每层的设计都要更完善，内容也更加丰富，毕竟商场那里的艺术中心是纯揆父亲早年建成的，如今已经逐渐落后于时代了。至于再往上就是外来人员不能进入的场所，也就是真正的办公区和艺人们活动的范围。”
    低头看着脚下被灯光照得锃亮的大堂地面，林允儿听上去很不解地问：“我能明白开设这种文化空间的思维，但为什么纯揆姐要把它改设在公司大楼里面？这样一来，不会导致艺人们经常受到打扰吗？”
    “专门的安保设施与人员当然事前都会准备到位，时刻确保不会有粉丝偷偷跑到上面的区域。”任宋演说，“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讲，她认为这种设置可以有效地增加客流量。她之前是怎么比喻来着？哦……她说就像是恶龙的城堡那样。”
    “恶龙的城堡？”
    “嗯。童话书里，恶龙的城堡既然那么凶险，为什么还有众多的勇者和王子想要进去？当然是因为城堡里面藏着他们渴求的东西。”
    “所以……艺人们就是那个，城堡里的‘诱饵’？”
    “只是个比喻而已，而且这也不完全是噱头。公司虽然不可能故意放人上去，但听说偶尔会安排艺人去剧院之类的舞台露一露面。这同样是我们李社长的安排。说穿了，她总是会给点甜头的。就像明明已经有很多人作了无用功，但只要恶龙在外面撒一把金币，人们还是会继续狂热地跑来一样。”
    任宋演说到这里就顿了顿，转头对林允儿说：“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由她来继承这家公司没准是个挺正确的决定，对？”
    林允儿的神情一时间有些难以描述，但下一秒，她还是对男人表示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尹……任先生！”
    这时，两人就见一名穿着职业装的公司职员向他们挥着手快步接近过来。
    趁着人还没到跟前，林允儿抿了下嘴，又凑到任宋演边上，小声询问：“所以，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我们今天究竟来这里干嘛？”
    “我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们需要先解决最要紧的一件事。”
    “那是什么？”
    “给你找个地方住。”
    “叮！”
    电梯门应声敞开，三道身影从里面先后走出。
    “社长在里面吗？”
    “在的。。”
    sw娱乐的社长办公室门口设置了一名前台秘书，见到三人后就径直起身走到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前，抓住两侧的把手，往里推去。
    也许是基于某种心理因素，林允儿在这一刻只觉得有道刺目的光芒正伴随着那条逐渐扩大的门缝映入她眼中。
    她控制不住地眯了眯眼，然后才在那片明亮耀眼的阳光里寻找到目标对象。
    还穿着一身严肃正装的矮小女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摇头晃脑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名刚才去底下负责带人上来的职员瞧了瞧旁边的任宋演和林允儿，便装模作样地抬起手咳嗽两声。
    李纯揆好像这才察觉到了有人进来，手里拿着个林允儿并不认识的长杆装备倏地转身，长杆的另一端还安装着一部手机。
    “你在做什么呢？”任宋演微微皱起眉头。
    “呀，我前几天还在聊天房里让你多关注一下公司的动向，你究竟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公司有意见啊？”不爽的话语伴着少许怨气迎面而来。
    职员站在一旁很小声地插话说：“再过几个月就是公司一年一度的全球选秀了，社长应该是在录宣传视频里面要播放的寄言影像。”
    “选秀的宣传视频？”任宋演的表情看起来越发诧异，“你就这么录？用自己的手机？”
    “我现在只是彩排一下，先找一找感觉好不好！”李纯揆回答。
    她手中的长杆自拍器走近后刚好对准还在猛盯着她看的林允儿，冷不防就把少女吓得后退了一小步。
    “把东西收起来？”
    一道高大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稍稍挡在了她身前。
    任宋演对李纯揆皱眉说：“别再想着像上次一样，偷偷把我给录进去。”
    “我这可是自拍模式好。”李纯揆对他翻着白眼说完话，也打量地看了两眼依然维持着昨晚那身打扮的林允儿。
    职员留意到她的神色，瞧着她和任宋演之间，便很有眼力地低声请林允儿先去那边的沙发坐下。
    “先过去。”
    林允儿下意识向任宋演投去征询的眼光，在得到男人的同意后，她才乖乖地随同职员一起走开。
    与此同时，任宋演的胳膊就忽然被人碰了碰，他回头发现李纯揆正眼光怪异地瞧着自己。
    李社长用只有他俩能听清楚的音量问：“所以，现在你总有空跟我解释一下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了？”
    按照韩国的说法，李纯揆的面相其实是略带一丝猫相的，一双眼睛大而乌亮，眼角微微上翘着。
    而此时此刻，在这双猫一般的眼睛注视之下，任宋演却仍是那副令人磨牙的老腔调：“之后……之后会告诉你们。”
    “呀！‘之后’到底是什么时候？！”
    嗓门拔高的叫声甚至引得不远处的职员和林允儿都侧目看来。
    任宋演暂且无视了李纯揆的怒气，朝着林允儿二人所在的方向说：“那个，麻烦帮我带着她到处逛一逛。以后没准她会进入这里工作。”
    不得不说，任宋演的这句话很有静场的效果，听到他这么说以后，眼下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盯住了他。
    哪怕是前不久刚接受过一回“意外之喜”的林允儿，这会儿也在以一种惊诧而愣神的眼光看着他，显然事前全然没有得到过任宋演的告知。
    那名职员迟疑地看向李纯揆。
    李纯揆蹙眉看了任宋演足有十几秒，方才开口：“照他的话做……先带这孩子出去。”
    “是，我知道了。”职员立即识趣地起身，提醒林允儿重新跟上自己。
    少女倒也没生出怨言，从头到尾都很文静和听话，只是在离开办公室前，她也总算鼓足一回勇气，光明正大地望向了站在任宋演身前的李纯揆。
    这样的观察视线并不让李纯揆感到陌生，然而她奇怪地发觉，林允儿的观察似乎不光是出于好奇，内里还裹藏着一份微妙的审视——简直就和宋演那家伙平常看人的模样如出一辙。
    “宋演，”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后，李纯揆才再度开口，“你这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Chapter 10：你要知道，她可是叫林允儿

    受到了屡次三番的追问，任宋演大概也明白自己如果不给出个说法的话，李纯揆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想了想就说：“你就当我是受人之托，短期内需要代为照顾她。”
    “那托你的人是谁？亲戚？朋友？这孩子才多大啊，你居然想把她塞进公司里来？你这样还叫‘短期内的照顾’？”更多的疑问如连珠炮般从李纯揆的口中发出。
    “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只是说有可能。”任宋演走向那边空下来的沙发区，“而且即便要安排她做事，sw也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李纯揆亦步亦趋地紧跟过去，坐到他对面说：“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打算把人塞进出版社里？”
    任宋演没作声，只是同她对视了一眼。
    李纯揆瞬间领会意思，张张嘴又闭上，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看。
    “疯了这是……你居然是认真的？呀，我本来也是随口一说，但现在真的有点怀疑了。”
    “怀疑什么？”
    “那孩子的家人……姐姐啊，母亲啊之类的，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无关乎交情深浅，当面说出这种话多少都会让人感到顾虑，但李纯揆终究是狐疑地盯住了任宋演。
    “你别这么看着我！”她马上又替自己辩白了一句，“秀妍她们虽然嘴上没说，但肯定也这么想过！谁让你表现得那么异常啊！”
    任宋演满脸古怪之色，然后表情间也总算有了些无奈的感觉。
    他很生硬地先岔开话题：“今天过来，除了提前跟你说一下我后面可能会做的安排，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李纯揆气极反笑，“呀，你这是在做什么？至亲归至亲，你再这么无视我，我跟你讲，任宋演……”
    “我想让她住进你家里，你先帮我照看她一周。”男人自顾自地往下把话说完。
    办公室里霎时又是一静，起初还很愤慨的李纯揆怔住了一样。
    她蹙起眉头，抱住双手往后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注视着任宋演。
    直到又过了几秒，一阵放到电视上绝对会被消音处理的脏话声才蓦地响起。
    “为什么是我？”李纯揆高声叫着，关注点却有点异乎寻常，“你这家伙，是不是因为觉得我最好说话，所以才赖上我了？！”
    “找你只是因为你最合适而已。你为什么老是觉得我们在欺负你？”
    “呀，我哪里合适了！”
    “孝渊就不用说了；秀妍基本上每个工作日都忙得睡在公司，只有周末才有那么一点空闲；至于俞利，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成天盯着她的记者有多少。”
    “那好，那秀荣呢？你可别跟我扯什么她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她和你的交情就差把男朋友踢了和你在一起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呢，秀荣直到现在还跟父母住在一起。”
    任宋演扬动眉峰，也毫不客气地回了句粗口。
    而被他这么一通驳斥下来，李纯揆的脸部线条就越绷越紧。
    她只能愁眉苦脸地闭上眼睛，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结果你现在让我去照顾一个那么大的孩子？”
    “别老是‘孩子’‘孩子’，”任宋演有意无意地纠正她，“再过几个月……不对，实际上她已经二十岁成年了。”
    “什么，才二十岁？”李纯揆却大吃一惊，“我还以为她只是长得比较童颜……这个年纪的话，正常不是应该还在上学吗？”
    “上学的事情当然也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首先，我得先把她的住宿问题安排好。我也不是要让你一直帮我，只是一周而已。”
    “连人家上学你都要管？你这个样子，还敢跟我说没有情况？”
    “好了，别废话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你瞧瞧，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现在可是在公司，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我是你的社长好不好？”
    “所以，现在我面对的人究竟是我经纪公司的社长呢，还是我的朋友李纯揆呢？”
    任宋演丢出了一句很耍赖皮的话。
    李纯揆脸上顿时阴晴不定，她瞪了瞪任宋演，而后就拧眉抱手，提出要求：“回头联系一下独角兽，帮公司要几个热搜名额。”
    “不行。”任宋演想都不想就拒绝。
    “呀！”李纯揆的胸口又是剧烈起伏，“左右就是打一通电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和莱恩的交情吗？”
    “所以说，现在在这里和我说话的人究竟是李社长还是李纯揆？朋友之间帮忙，还需要报答吗？”任宋演俨然是打算死揪着这点不放了。
    李纯揆气得想拿手边的抱枕砸出去。
    她伸出手指，非常认真地对任宋演说：“你，以后绝对不要在办公室和我见面！即便是有公事，也不许跑来这里见我！”
    嘴角若有若无地掠过笑意，任宋演欣然颔首：“正好，我的想法也是这样。”
    李纯揆双手抱胸地闭眼做着深呼吸，如此反复几次才像是平复好郁闷的情绪。
    她忽然又睁开眼瞟着任宋演，嘴中不情不愿地问：“你今天没接到俞利的电话吗？”
    “俞利怎么了？”
    “不是，就是……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不是到了没多久就和我们一起被你赶回家了吗？连前面的热闹都没看上。”
    任宋演端详了一下李纯揆说话的神态，直截了当地问：“你又因为什么事情和她闹别扭了？”
    李社长听见这话就想辩驳，但双方一对上视线，涌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她略显烦躁地坦白：“前阵子又收到了一份不错的出演提案。制作规模还行，剧本感觉也还可以。”
    任宋演听后一脸了然，接嘴问：“但是俞利拒绝了？”
    李纯揆对他正色起来，“再怎么是社长是朋友，我以往劝她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但她能听得进你说的话，回头你就帮我好好劝一劝她。”
    “既然她本人不愿意，我们这么强求会不会不太好？”
    李纯揆忍不住又竖起眉毛，“呀，你以为我是因为公司才求着她去出演电视剧吗？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她考虑？
    “你刚刚好像说了一句自己平时最不乐意听到的话。”
    “我不管！反正我之后劝她的时候，你必须也帮我说两句！”
    “秀妍的事你让我帮忙，俞利的事你也让我帮忙，我倒是想帮，但我又不是什么许愿神灯。”
    “你当然不是了，否则你现在就不会说这么多的废话，只有一句‘说出你的愿望’，然后就干脆利落地先帮我完成三个愿望再说！”
    李纯揆咬着牙，很快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提到电视剧，剧本你写得怎么样了？现在不仅是我们公司，连剧组那边都等着你开工呢。”
    “正好我今天过来也想跟你说……改编剧本的工作我可能要先放一放了。我现在停在第三集的开头，其实进度也还行，不必太着急。”
    李纯揆疑惑又关切地问：“怎么了？暂停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是因为外界因素的话，公司可以想办法给你提供应援。”
    任宋演摇头说：“我只是暂时在一些事上产生了纠结而已，等我自己想通了就好了。而且，我记得明年他们才会正式开拍？”
    “有时候真觉得把你丢去其他经纪公司，让他们头疼会不会更好……呀，我前面还在会议上跟其他人说，别以为一年的时间很长，即便制作时间充裕，尽快把一切该做好的准备做完，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我明白了。”这会儿任宋演倒是表现得很顺从，“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快完成最后一作的。”
    李纯揆实在懒得说他，叹气说：“别太放松了！也就一年而已，我记得虽然最初就确定是季播的形式，但剧组那边希望你能一次性写完全部的剧本？”
    “嗯。一共二十七集。我和那边商量过后，暂时是定好了这样的长度。”任宋演说。
    “你自己看看，二十多集，后面的修改工作就有你忙了？更别说你现在连九分之一的进度都没完成！”
    “李社长，我怎么感觉你的语气越来越像是我出版社里的那些员工了？”
    “我劝你还是先反省反省自己。所以说，既然本职的工作都忙不过来了，你还非要把选角的事情揽到身上干嘛？”
    任宋演的肢体动作产生了微不易见的停顿。
    他抬头看着终于图穷匕见的李纯揆，有些没好气地说：“我说过了，我会给那个叫金瑞秋的孩子机会，但一切得由她自己向我争取。你就别想着可以直接内定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李纯揆郁闷不已地问，“你要亲自选角，好，毕竟是你的作品，你想要亲自挑选演员，我也能理解。但为什么其他角色听说你都能接受推荐，偏偏！偏偏就是‘允儿’这个角色不行？理由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番质询，任宋演只是稍微皱起眉头，整个人不发一语。
    “莫非……”
    突然间，李纯揆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个和‘允儿’同名同姓的孩子，你不会是因为她，所以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选择一个圈外人来出演电视剧？”
    不得不说，李纯揆的这个猜想，饶是任宋演本人听后都觉得诧异和始料未及。
    他本想好笑地予以否认，却又心思一动。
    “呀！”
    这副既不承认也没否定的态度间接仿佛给了李纯揆某种信号。
    “你疯了吗？名字一样就了不起吗？”
    结果听到她这句质问后，任宋演居然也不假思索地回答：“嗯。”
    “‘嗯’什么！”
    “至少对我来说，她拥有的这个名字就是很了不起。”
    在李纯揆刹那间惊愕的注目之下，任宋演对她相当平静地说：
    “她可是林允儿来着。”
    “这张海报是我们公司帮艺人出的周边，上面这几位您可能不认识？”
    “嗯……确实有些陌生。”
    这名职员微微一笑就替林允儿介绍：“其实外界也很少有人知道，估计只有我们公司的一些资深家族粉才了解？”
    对方指着展示橱窗内那张年代感十足的旧海报说：“图片上的这几位，是我们老社长最早带的艺人。他们起初是一支大学乐队，名字叫作‘跑道’。”
    林允儿这才作出恍然的反应。
    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实在是麻烦您了。”
    “您不用客气，这也是我分内的工作嘛。”
    拥有不少社会经验的职员看出了少女的拘谨和尴尬，微笑着继续和她搭话：“您现在应该还是学生？”
    “对，已经上大学了。”林允儿腼腆地笑笑，继而又略感心虚。
    天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学历拿到这里还算不算数，她甚至都不太确定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她的那所母校。
    幸好对方也无意打探她的个人隐私，只是夸奖地说：“可惜时机晚了一点，否则我觉得小姐你或许很适合当艺人。”
    “啊？”林允儿愣了愣，接着又露出笑容，这回是真的连她本人都说不清楚心情的那种苦笑，“谢谢……”
    她还没把话说完，她和这名职员就望见他们前方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的另一对人。
    “噢？阿室长？”
    原先正在讲话的这对男女也注意到了两人，转头看过来后，那名男性就客气地问候：“你好。”
    他的目光看向了林允儿，在亲切地微笑之余也适当表达出自身的疑惑：“这位看着有点脸生啊。”
    那名职员刚想替他们引见，前不久看上去还挺怕生的林允儿就在这时主动站出来说：“您好，我是林允儿，是尹砚作家的……助理。”
    她这话一说，不提其余二人，连方才带领她在sw公司里参观的职员眼神中都涌现出了异样的感觉。
    过了片刻，站在阿舜夏身侧的那位年轻女孩才疑问似的轻声开口：
    “抱歉，我没听清楚……这位小姐，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Chapter 11：相信我

    对于阿舜夏三人的反应，林允儿心里早有准备。
    任宋演此前提醒过她，但凡对《star world》有一定了解的人，相信都会对她的姓名感到吃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很清楚任宋演口中的“林墨水”不过是句玩笑，真要取个假名的话，想来也会充分尊重她的意见，但林允儿潜意识里依然对此很抗拒。
    “林允儿”这三个字，本质上来说也是出自任宋演，如今却已经成为她人生的一个符号与缩影了。
    没了这个名字，她究竟算是什么？她究竟又能是谁？
    所以就算今后需要配合着任宋演去演一些戏来糊弄别人，在改名的问题上，林允儿也决心不去妥协。
    反正也不会有人能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他们背地里要猜要想就由着他们好了。
    “我叫林允儿。”少女肯定且坦然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对，和那个《star world》里的‘林允儿’一样。”
    “您好，我是阿舜夏。”
    安静并未维持太久，在反应了一下后，阿舜夏和那名年轻女孩就迅速向林允儿进行礼节性的正式问候。
    年轻女孩脸上的笑容大方得体，礼貌地自我介绍：“您好，我是she的rachel。”
    真漂亮。
    林允儿对二人分别还礼后，脑中由衷地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不是自大得不会夸奖别人的性格，而且从金瑞秋身上，林允儿嗅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
    那是同类人的感觉。
    金瑞秋本人看上去今年应该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通常这种年纪的女生还很难形成具有特色的外貌辨识度，一方面是尚未养成足够成熟的气质，另一方面，即便天生资质很好，也缺少条件去发掘和展现自身的美。
    在这点上，林允儿其实也难以避免，她目前在团队里虽说是门面担当，但还不算是最为突出的那个。
    金瑞秋却不同。
    对方生了张很上镜的脸，立体的五官稍带着混血感，身材纤秾合度，高挑的个头比起林允儿都不遑多让。
    林允儿在女生中属于标准的高个子，过去她还时常为此苦恼，结果现在就见到了个很正面的例子。
    金瑞秋和她都是四肢修长的苗条体型，人家的脖颈与手脚就长得协调又好看，不会如她一样，给人过于纤细和单薄的观感，外加那副年轻也无法掩盖的既艳又俊的眉眼，越是注目，林允儿竟然越是有了点罕见的自惭。
    她再看那身明显经由造型师精心设计的穿搭以及阿舜夏随同时不经意显露的态度，马上就笃定了金瑞秋的背景与地位。
    对方八成是sw娱乐旗下的当红女爱豆，没准还是人气数一数二的国民大势。
    经过《e》的大热洗礼后，也正在攀登顶峰的林允儿能够敏锐察觉到金瑞秋所携带的气场与顾盼间洋溢的那份自信。
    当然，这一切的想法与心理活动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十秒间，双方的初次见面并没产生太多的接触，在简单认识过后，两组人便选择擦肩而过。
    林允儿却不知道，在分开以后，金瑞秋特地回头看了看她离去的方向。
    “真漂亮……”这名当下人气正盛的女爱豆也毫不吝啬自身的赞美，“如果再去美容室好好打扮一下，应该会更漂亮。”
    她自认中肯给完评价，还征询地看向身边的阿舜夏：“舜夏哥你的感觉应该和我一样？”
    阿舜夏笑一笑，倒也附和地说：“我还以为也是爱豆出身。”
    “对？”
    金瑞秋眨眨眼，又轻笑了一声。
    “莫名有了些危机感是怎么回事？既是作家他的助理，连名字也是……”
    “好，我承认那孩子确实也有一些优势。但在我眼里，她依然比不过瑞秋。”
    “为什么比不过？”
    “这还有什么好问。爱豆和普通人，能一样吗？否则公司培养练习生付出的那些时间和金钱不都白费了？
    “所以说，时间和金钱，只要付出了就一定能成功吗？那为什么还要费心挑选，以后大家只要选最‘贵’的，不就行了。”
    “你这家伙是不反驳一下就浑身不舒服吗？说句不该说的，瑞秋看上去也更漂亮，不是吗？那可是少女时代的中心，当然得由最漂亮的孩子来演了。”
    “因为应对舞台和镜头而化的妆，只是出于公司要求和为了凸显身材才穿的衣服，这样打扮出来就叫‘漂亮’吗？”
    “呀，那你觉得什么叫‘漂亮’？非要像那个也叫允儿的孩子一样，那么‘朴素’才行？”
    李纯揆见男人好像压根没在专心听自己讲话，她往前生气地扒拉任宋演的胳膊，拽过去一看，手机的屏幕上俨然显示着几幅实时监控的画面。
    “你是因为昨天的事起了疑心病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种天天喜欢盯着自己家监控看的，明明家里又没猫……”
    李纯揆话没说完就察觉到任宋演看来的眼光，她立马心领神会地补充：“你家的蝴蝶可不算！”
    然后她的话音就缓和下来，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直瞅着男人：“拜托别盯着你家的那个‘魔镜’看了。话说回来，给监控软件起这么一个名字，你果然从很早之前就很奇怪了……我们说回正题，即便你最后不选瑞秋，我也不希望你选那个名叫允儿的孩子。”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她？”任宋演收好手机站起身来，看上去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不是，我只是……”李纯揆说到半截就诧异地问，“你要去哪里？”
    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前的任宋演回头看着她说：“因为不想再听你絮叨下去，所以我选择去楼下待着。你记得等会儿把人送到楼下跟我会合。”
    “这家伙真是……呀！”
    还留在沙发那边的李纯揆突然又不爽地大声叫住他，颦眉看了任宋演一会儿就问：“宋演你，没什么事？”
    男人刹那间哑然失笑。他摇着头说：“从昨天到现在，你知道我已经听到过几次类似的提问吗？”
    “不是，我就是，看你昨天刚找到那孩子的时候，似乎还很惊喜的样子，但是临别前又感觉你整个人有点异常。我本来还不太确定，今天再见到你之后，我还是觉得你有哪里不对……就很好像，很失落一样。”
    听到李社长的话后，一只手抓着门把的任宋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回答说：“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是吗？”李纯揆也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嗯。你这人不是本来就很敏感吗？”任宋演脸色淡淡地说，“说不定你只是最近生理期来了而已。”
    李纯揆一怔，旋即整张脸的表情就转疑为怒。
    “啪”的一声，一只靠枕被力气惊人地远远抛过来，砸在了正好被带上的双开门上。
    “烦人的东西！倒胃口的家伙！”
    坐在沙发上，李纯揆一阵龇牙咧嘴，又挤起眉头。
    她随手拿过另一只靠枕抱在怀内，嘴里呢喃：“所以说都是因为你吗……‘林允儿’？”
    由于时间还早，任宋演和李纯揆就约好了下班再把人送过去。趁着期间的这段空档，他准备开车带林允儿去商场先购买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车里很安静，男人看似专注地把持着方向盘，坐在他旁边的少女则低头不语。
    直至又过去一段时间，任宋演才主动开口：“你不喜欢住在纯揆家吗？还是说我在办公室提到有打算让你去sw的事情，让你生气了？”
    林允儿转脸看了看，摇头说：“我理解您的意思。虽然我很想尽快回去，但我也知道，我长期住在您家的话，对于您还有我自己来说都不太方便。”
    “只是一周时间而已。如果最后什么都没发生，那么很可能解决问题的因素还是在我家，又或者干脆就是我们没找到关键所在。一周后我就会去纯揆家接你。”任宋演的声音听上去很轻，但也在挺认真地解释着。
    副驾驶座上的林允儿忍不住轻眨眼，脸上的神色间忽然又泛古怪的意味。
    她总觉得有时候任宋演和自己的对话有些像是家长和孩子之间，比如说现在，她就如同是被送去李纯揆那里寄宿一样……
    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林允儿抛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杂念，又问任宋演：“不过，珊妮、不对，纯揆姐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吗？我虽然对她感到很熟悉，但在她眼里，我应该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
    她咕哝着表示疑问：“据我对她的了解——如果说两个世界的她性格没什么太大区别的话——那么纯揆姐应该是那种宁愿自己出钱让我去住酒店，也不会愿意让我住进她家里的类型？”
    “看来你还真是很了解她。”任宋演罕见地直接流露笑意，他目视着前方，边开车边说，“这确实是李纯揆干得出来的事情。不过，我和纯揆她们可是都快认识快十五年了。”
    言下的未尽之意，显然是在表明他在李纯揆那里的情面并不普通。
    林允儿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也缓缓点头，靠回去坐好说：“所以，按照这么算，你们就是07、08年那会儿认识的？”
    “嗯。”任宋演也不怎么避讳，“正好就是我刚创作《star world》的时候。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书里？”
    林允儿也注视着车的前方小声说：“心情有点微妙呢……如果是在我的世界里，一直到2021年的话，我和珊妮姐她们认识的时间还要远远超过你们。”
    结果某人就在边上很不解风情地说：“那也得看我怎么写。我不愿意的话，也许等到大结局的时候，你们的时间都到不了2021年。”
    林允儿拧起了眉毛，略带不忿地瞥向男人，但她很快又莫名低沉下来：“您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问……且先不提我能不能回去，即便我回去了，接下去如果您把小说完结了，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在提起这类话题之前，任宋演大概也早想过相关的问题，所以眼下他也回答得很果断：“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
    “您不是说，那个世界很可能是依托于您的作品和您的想象力诞生的吗？那么在您的大脑中，难道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吗？”
    “你也会说是‘可能’，事实如何，我们也许永远都弄不清楚。况且，如果真的能让我想什么就是什么的话，现在你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男人的答复把林允儿说得哑口无言。
    她低下头去嘀咕似的说：“您就不能先说点好听的应付我一下吗……我相信您肯定明白我之所以这么问您的用意。”
    正开着车的任宋演头也不转，沉稳而平静地说：“相信我，这种侥幸的心理并不会给你带去任何的喜悦感。而且现在你也不该去想那些事情。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你倒不如想一下，万一你从此都不回去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少女第一时间就条件反射地转身大喊了一句。
    她的胸口起伏，那双很能吸引人好感的卧蚕眼睁得老大，仿佛在气鼓鼓地瞪着任宋演。然而下一秒，她的眼圈就突兀一红，连忙撇过头去嘟囔：“绝对不会……我一定会回去的……”
    充当司机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那么现在你就想着这件事就好，只朝着一个方向看。至于之后的事，等你真的走到那里再说。”
    他的话音在这时候停顿了下，语气愈轻。
    “虽然目前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都很不幸，但我没兴趣去助长这份不幸。所以就如我前面对你所说，万一之后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帮你。你可以相信我，现在，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
    林允儿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她定定瞧着他，在安静了十几秒后，才很低地从鼻子中应出一声：“嗯，我会的……相信您。”

 Chapter 12：山庄、城堡

    后备箱的车盖缓缓地自动闭合，再次将一只购物袋交到李纯揆手里后，任宋演就对她说：“别盯了，这真的是最后一袋了。”
    同样位于江南区内的一处高档公寓底层入口前，下班后的李纯揆换回短袖短裤的居家装，各自露出两截胳膊和小腿，整个人乍一看又与上午那会儿判若两人。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只要一周对？”李社长忍不住低头看看手中的购物袋，又看看旁边地上成堆放着的日用品及衣物。
    “当然。如果你嫌慢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今天也算在那七天里面。”站在她面前的任宋演用还挺善解人意的口吻说。
    “那我现在的这种既视感又是怎么回事，”女人绷紧的肉感脸颊仿佛连每个吐字都在用力，“无良的家长把孩子丢给亲戚抚养的那种感觉？”
    李纯揆的话基本上也精确地说出了林允儿此时的心里感受。
    她本来只想简单买一些洗漱用品和几件日常换洗的衣服就好，谁知道任宋演前面进了商场以后比她这个正主还不手软。
    那架势确实有点老父亲关心女儿的意思。
    当然，如果要让她来形容，林允儿并不乐意承认什么家长之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被当成小孩子送去李纯揆家里寄宿了。
    “行了。人和东西都送到了，你赶紧走。”片刻后，李纯揆就叹了口气，半作恼怒地甩手。
    平常无论在公司还是对外的时候，她表面上都挺强势，但实际就连林允儿都清楚，这姐姐私底下性子很软，偶尔意外的好说话。
    刚巧就在大门口，李纯揆回去大楼里面叫来人手帮忙，然后她就在路边和任宋演一起看着林允儿同别人积极地搬运这些“行李”上去。
    “不需要我帮把手吗？”任宋演褪去了刚才那层玩笑的姿态，问身旁的李纯揆。
    “现在才说？”李纯揆抱着双手对他不客气地翻白眼。
    任宋演转头看去，嘴角若有若无地扯起一丝，语气柔和下来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别废话了，快点走。省得又被我妈撞见。”李纯揆也走上前去拎起袋子，“记得一周后准时把人接走。还有，别忘了你还欠我们一个交代。”
    任宋演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也许很快你就会和她亲近起来呢？到时候可别舍不得。”
    已经踩着拖鞋走出去几步的李纯揆回过头瞪他，也没多说，在男人微微一笑的注目之下，径直进了公寓楼里。
    “进来。”累得直喘气的李纯揆直接用肩膀把门顶开，对身后的少女说了一声。
    林允儿也缓着呼吸点头，紧跟上了这姐姐的脚步。
    “呼！让宋演那家伙走早了啊……早知道就该把他留下来当苦力！”
    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客厅后，李纯揆先捶着胳膊舒展酸胀的筋骨，又瞥见滞留在玄关前有些行止拘束的林允儿，便咂嘴走了回去。
    “拖鞋在这里；平时脱下来的鞋如果你不怕弄乱的话随便放就行，如果想收起来就放在这里，这个柜子我通常不用。”
    她拿出双客鞋放到林允儿身前，语速飞快地叮嘱着：“门口的密码是六位数的，。底下的门禁我回头会跟人说，帮你录入一个人像。”
    “啊，好！”两只手上都挂满纸袋的林允儿忙不迭地应着，又是重重一点头。
    “我之前忘记让宋演把你的号码发给我了。”李纯揆低头拿出手机，“你加一下我的unin。我把密码和一些备注事项发给你，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不在家的话，你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她说着话见少女还站立不动，“别愣了。快点进去，先把东西放下来。”
    从进门起，她对待林允儿的态度就不怎么像面对陌生人，透着几分天然的熟稔。
    林允儿又下意识应是，在换完鞋后，突然问：“那个，‘unin’是什么？”
    李纯揆奇怪地瞅瞅她，问：“你有手机？”
    “嗯。”林允儿不假思索地回答，“作家他刚帮我买了一部新的。”
    她这句话其实主动透露了一定信息，但并不是傻傻地泄底，毕竟有的事与其刻意去掩饰和隐瞒，倒不如大方一点摆出来，反而不会让人生疑。
    “就是这个。”李纯揆展示出手机屏幕，“这个软件，你没有吗？年轻人的话，应该不可能没有unin账号？”
    林允儿认真看去，尽管对名字感到很陌生，但见到李纯揆给出的界面后，她也明白过来，这个全名叫作“unintalk”的软件应该是一款即时通讯软件，说不定就等同于她那里的kakaotalk。
    在想通这点后，她就对李纯揆说：“我等会儿就去下载，麻烦您稍等一下。”
    她并未解释太多，走进客厅后腾出手就毫不避讳地拿出任宋演早前在商场中给她买的新手机。
    “不会真是北边来的……”留意到林允儿操作全触屏手机时较为生疏的模样，李纯揆很小声地嘀咕一句。
    她估计对方需要一会儿工夫，便先回了卧室。
    当她走出房间再来到客厅里时，李纯揆就见林允儿双手捧着手机，迎面凑到自己跟前。
    “那个，”她似乎一脸为难，“纯揆姐……”
    纯揆姐？李社长微不可察地一扬眉。
    她倒也没纠正少女的称呼，而是随手接过林允儿递来的手机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其他都没什么。”林允儿咬着嘴唇，“就是身份注册那里，你能帮我输入一下住民登录证号（注1）吗？”
    “住民登录证？输入你自己的不就行了？”李纯揆疑惑地问，“你又不是未成年。”
    “不是，那什么……”少女纠结了一阵，最终闭上眼说，“总之，麻烦您了！”
    什么啊，这神神秘秘、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展开？
    李纯揆也被林允儿的这副架势弄得迟疑起来，想了想就说：“登录证和号码都是绑定的，你也知道。你如果暂时没办法的话，那就只好用家长监管的模式注册了。”
    听见她这话，林允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纯揆就低着头，“哒哒哒”地飞快输入，接着把手机递回来。
    “呐，我已经把宋演的登录证号输进去了。说起来，这个模式也有好处，比如以后你和宋演互打电话之类的就不用消耗话费了。虽然听上去有点鸡肋，但最近的年轻人，像是情侣之间似乎都喜欢这么做。”
    李纯揆无心地说着，在她的注视之下，少女看上去犹豫了片刻才拿回手机，低头道谢：“好……麻烦您了。”
    林允儿不为人知地撇撇嘴。她实际上也不是不高兴，只能说是有一点不情愿，总觉得任宋演似乎真的成为了自己的“监护人”。
    “那往后我应该怎么跟别人介绍他，长辈？还是说，‘家属’？”
    “叮！”
    在支架上的手机亮起屏幕，正在开车的任宋演瞥去一眼，视线就顿住。
    “你在搞什么李纯揆？”
    明明没有听到和见证过程，男人依然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尊敬的任先生，您的unin监护人账号已注册成功，请点击下方链接进行最后确认……』
    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车，他思虑地看着这条新收到的短信，手指轻敲方向盘，几秒后，终究是伸出手点开链接。
    “叮！”
    饭桌边上，林允儿正走神地看着在水池前忙碌的李纯揆，忽然两人都听见了那声清晰响起的短信提醒。
    “看来宋演已经确认了。”李纯揆头也不回地说，“你把我的手机拿过来，我解锁一下。”
    林允儿很听话地起身，拿着两部手机走过去。
    “你把前摄像头对准我。”双手沾满水珠的李纯揆配合地侧过身来，看向少女举起的手机。
    脸部解锁成功后，她才擦了擦手接过手机，同时主动跟林允儿聊天：“怎么样，我家？希望你不会感到不方便。”
    “当然不会。”林允儿迅速摇头。
    她稍一踌躇，又说：“姐姐你的家……比我想象中还要华丽和大得多。”
    “是吗？”低着头的李纯揆笑了下，“被住过‘城堡’的你这么称赞，我还真是感觉有点荣幸。”
    “‘城堡’？”
    “来。”李纯揆又伸手，展示出了自己手机屏幕上的账号。
    林允儿连忙也拿手机进行操作。
    在看着她操作的同时，李纯揆顺便解释：“‘城堡’就是宋演家那栋房子的名字。”
    林允儿抬起头来，意外地问：“房子也有名字？”
    “你不觉得那栋房子确实很像是一座‘城堡’吗？就当是作家们的一种癖好。而且不单是宋演家，‘山庄’那边，每栋房子本来都有名字。”
    “‘山庄’，又是什么？”
    这回就轮到李纯揆奇怪起来，问：“你对宋演他们家的了解这么少？”
    没等林允儿试图说明，她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山庄’就是宋演家所在的小区，不对，应该说就是那座山吗？”
    她添加完林允儿的好友，把手机塞进围裙的口袋，重新转身去朝向水池说：“总之，正式的名称是‘ounta vil’，你去网上搜一搜就知道了。”
    林允儿被她的话激起些许好奇心，打开手机上一个同样名为“unin”的搜索引擎。
    网页跳转过后，一大片的资料就随之进入她的视野里。
    林允儿简单扫了几眼，关于“山庄”的资讯内容都大同小异，说是建造方在数十年前买下了一座矮山，从山顶到山脚，极其奢侈地只零散划分不到几十处的居住区域。
    因此从一开始，“山庄”的住户拿到的商品就不是房子，而是专属于他们的一块地盘，可以随意在区域内建筑自己想要拥有的住所。
    最重要的是，任宋演家所在的那座山，位于寸土寸金的首尔江南区三成洞。
    另外根据网上的说法，林允儿很快还意识到，拥有“山庄”的房子不仅仅意味着任宋演是个有钱人。
    其实“山庄”的住宅在外界的官方售价并没有高到让人完全接受不了的程度，甚至由于只有部分机构给出的参考价格，如果真的按照地价衡量，它的售价或许还要略低于排在前面那几个价格被炒得很高的顶级公寓。
    它真正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对于住户有着金钱以外的某种资格要求。
    “我这么跟你说，比起首尔其他那些高级公寓，像我家这里，在我之前也有好几任住户了，但‘山庄’的房子，基本没换过主人。从它建成以来，除了第一批的住户之外，几十年来那座山上听说只住进过不到一只手数量的新人。所以能够住在那里，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特别。”
    听着李纯揆这番语焉不详的介绍，林允儿也情不自禁地压低音量，小声问：“所以，作家他家里……”
    李纯揆却冲她一笑，气人地开始吊胃口，回过头去说：“你就当他是个挺大号的金汤匙（注2）。虽然宋演他自己确实也身价不菲，但‘山庄’的房子不是你有钱就能住的。”
    林允儿嘀咕：“那再怎么说也是三成洞啊……作家他的家我估计的确也和一个城堡差不多大了。”
    结合种种因素，她现在都有点想象不出任宋演家的那栋房子究竟价值几何了。
    林允儿心念一转，又看向李纯揆在水池前忙碌的侧影，猛然间发觉，这或许是个能够趁机了解这个世界和任宋演的好机会。
    于是她赶紧干咳一声，背着手站在李纯揆旁边，装模作样地开口：“说起来……作家他的书为什么销量会那么好？我以前翻了一下，好像也就是讲了一些艺人的故事而已，没什么很吸引人的内容。”
    谁料李纯揆却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似的说：“虽然看样子和他不太熟悉，但你和宋演某些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想套别人话的时候连伪装都懒得好好伪装一下。”

 Chapter 13：时代传奇

    林允儿脸上瞬间有种发烫的感觉在作祟。
    既因为自身意图被直接揭穿，也因为不适应于李纯揆那副隐隐以长辈自居的口吻。
    不过，李纯揆对于调侃她这个“小朋友”似乎没有多大兴趣。
    总算把水果洗好后，她就开口说：“既然你看过《star world》，那你应该知道书中的韩流兴起于上世纪？所谓的元祖爱豆也是在上世纪末出现。”
    “嗯！这个知道！”关于这部分的内容林允儿自然一清二楚，她忙点头。
    “重点就在这里，在现实中，真正的韩流其实十几年前才出现。”李纯揆猝然间就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随后，她还补充：“不光如此，现实的元祖爱豆也是在2007年以后才出道，比书里晚了十年左右。”
    林允儿表面沉默，李纯揆短短的两句话在她听来简直难以置信，但又仿若一道闪电在脑中劈响，使得她豁然开朗。
    在短促地呼了口气后，她就有所猜测地问李纯揆：“现实本来没有韩流，在任作家写了《star world》之后，这一切才出现了？”
    “准确地说，根源是他和sw娱乐的前身，实际上也就是和我爸合作，经过十几年的经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李纯揆纠正了她的说法，“看来你确实不了解。也对。07年《star world》第一册出版的时候，你才多大。更别说再往前的时候了。”
    她眨着眼继续说：“当时sw还是一家只提供经纪业务的小公司，旗下都是最为传统的那类歌手。那会儿的娱乐圈，你提起爱豆，人家多半还会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可是……现在好像就完全不同了。”林允儿的声音不自觉地渐低下去。
    “这点的确得夸一夸宋演。他的书就像是为国内的娱乐圈设计了一套最合适的发展模板，加上时代环境的支援，这两年的娱乐文化产业发展，已经比书里面还超前几年了。”
    “所以，任作家和他的书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
    “拿小说里的情况作比喻，假如开启韩流时代并且让它能够像如今一样繁盛，只是因为一个人的话，你觉得他会享有怎样的地位和名气？”
    林允儿哑然，或者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很清楚，李纯揆的“假设”，在这里，在这个所谓的现实，它不单单是个假设和比喻，它更是确凿发生过的历史。
    哪怕仅靠目前已知的信息，林允儿也能在脑海里大致勾勒出《star world》所取得的成功了。
    《star world》是07年出版的小说，连载期长达十几年，迄今为止积累的国民度与社会地位早就不可估量，它诞生的背景和所产生的影响力，也注定它在人们心里不会只是一部文学作品。
    它恐怕会是一个很难超越的传奇。
    也许有一天时光会把印象消磨干净，但只要再提起有关它的一切，记忆又将回归。
    至于这一传奇的缔造者，有关任宋演本人究竟有多么厉害，林允儿也终于对这问题有了个较为清晰的概念。
    “宋演昨天也没说一声，我平时一个人住，很少准备多余的食材，今天看样子是来不及了，明天我再亲自下厨给你煮一顿。”李纯揆说。
    林允儿略微回过神来，努力挤出笑容说：“没关系的纯揆姐，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还是要的。这是我身为房主应有的礼仪。”李纯揆看了看时间，“外卖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到，水果你先拿去吃，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游戏室或者到处参观一下。”
    她一边脱下围裙，对着少女态度亲切地说：“我家不像宋演家那样，也没什么禁忌，你可以随便看。”
    林允儿听后也重新弯起唇角地笑了笑，她看着李纯揆的面容，眼神深处透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她明白李纯揆对她之所以会这么热络的原因，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李纯揆的家同样是超乎想象的大，属于那种独门独户的高级公寓，每层都只有一家住户，正好符合娱乐圈人士保障生活隐私的需求。
    林允儿在来的路上倒是提前听任宋演提了一嘴，所以此时她漫步在这套装潢相当豪华的房子里面，心态放得平和很多。
    又或者说，先前她和李纯揆的那番对话也带给她某些反而使得心绪沉淀下来的冲击。
    “姐姐你看得懂法文书吗？”
    李纯揆家的客厅有面靠墙的书架，引起了林允儿的注意力。
    架上的书籍陈列不算规整，应该是至少偶尔会被人翻动，她伸手取下一本书，面现新奇之色。
    林允儿依稀记得，在她的世界，sunny的第二语言里确实有法语，但连口语交流都做不到，更别说是无障碍地阅读毫无翻译的法文着作了。
    “怎么了，我的外表看起来不太像好学生吗？”李纯揆还在面不改色地收拾自家的一些杂物。
    只见她抄起不知道以前什么时候搭在饭桌椅背的一件外套，丢进旁边不远处的衣篓说：“我好歹也是首尔大毕业。”
    “姐姐你是首尔大毕业？！”林允儿的双眼倏地睁大，一时间没忍住惊讶出声。
    李纯揆板着脸向她走来，然后看到少女下意识警觉后退的动作就翻了翻白眼，带着一股子林允儿很熟悉的味道嘀咕：“看来我长得真的不像好学生？”
    她稍显不忿地走过林允儿身边去整理后面的沙发和茶几。
    “我们这伙人里，排除掉宋演，我的学历都可以排在前三好不好？你应该知道《star world》里的李秀满？”
    林允儿的眉心仿佛又跳了跳。
    她直盯着李纯揆的背影，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听到“珊妮姐”对亲叔叔直呼其名。
    “那位李秀满会长，他不也是首尔大出身吗？虽然是他的原型更多是我爸，但我作为sw的社长，功课好一点应该也不至于让人那么意外？”
    “那个……李秀满老师，原来不是姐姐你的叔叔吗？”
    “当然不是了。我爸可是独子。那位只是宋演的杜撰而已。”
    面对着李纯揆显然满不在乎的回答，林允儿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便抿起嘴唇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她没再多问，李纯揆也没打算再和她聊这方面的话题。
    之后没过很久，李纯揆点的外卖送到，两个人都不见异样地一起走到饭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吃饭的过程出奇的安静，在那份静谧而微妙的氛围里，林允儿吃完了她来到这世界后的第一顿午餐。
    第二天依然是工作日，李纯揆出去随便买了些早点带回来和林允儿吃完就准备出门。
    但人走到玄关后，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少女，便尝试性地问要不要跟她一块去公司，林允儿在微愣过后就颔首同意。
    从昨天起，一整个下午她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虽然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消耗时间，但李纯揆大概也看出她的无聊，这才有此一问。
    等开车到了sw娱乐，李纯揆在解开安全带的同时又好意地问：“需不需要我安排人再带你去公司四处转转？或者你想出去逛街也行。”
    这次林允儿就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不用那么麻烦了。您不必管我，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那好。”李纯揆也是爽利的性格，拉住车门开关回头说着，“我的电话你应该也存了。”
    “嗯。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及时联系您的。”林允儿一边姿态端正地回答着，一边又忍不住走神地心想自身还真是越来越像被托管的小孩子了。
    俩人这边正说着话，李纯揆和林允儿的注意力就被一阵动静吸引。
    她们看见一辆车驶过，停进车位后，另一辆外观比较女性取向的轿车又开了过去，尾随一般，紧挨着那辆车停下。
    “阿室长！”
    一声急促似的呼唤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回响。
    还在车里的李纯揆和林允儿对视了一眼，忽然就达成某种默契，纷纷收回预备开门下车的手。
    在车前窗的视野中，前方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正在纠缠地讲着什么。
    林允儿和李纯揆趴在中控台上矮着身子观望半晌，余光不经意地彼此碰触，而后就各自感受到了一点诡异的尴尬。
    错开视线后，林允儿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干脆提醒一下，结果她就发觉身边有人用手肘碰了碰自己。
    “你听见什么了吗？”李纯揆凑近到她耳边，虚着声问。
    林允儿有些意外于她的这个举动，小幅度地摇头回答：“没有。”她顿了一下，也问李纯揆：“姐姐你呢？”
    “我也没有。”李纯揆两只手抓着方向盘，神色郁闷，“这两个人没事在公共场合说什么悄悄话？搞得人这么好奇……”
    她又瞥向少女，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脖子那么长，怎么也该听到几句的。”
    林允儿的唇线抿紧了些许，她回瞥李纯揆，脱口而出地回应：“那姐姐你呢？如果你的耳朵和你的嘴巴厉害就好了。”
    车内霎时就安静了几分。
    正当林允儿马上后悔于自身的“冲动”时，她就听见了一声轻笑响起，不由得惊讶看去。
    “我之前还奇怪，这么文静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和宋演那家伙有关系。”李纯揆啧啧有声地感慨，“看来你真的和那个‘允儿’很像啊。本人的长相也很像书里面所说，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
    林允儿听后刚想张嘴说话，李纯揆却对她摆摆手，示意赶紧把头低下。
    两个暗中偷窥的家伙就这样缩躲在车中，直到那一男一女的两道身影从她们车前走过去后，方才舒了口气。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李纯揆又用手肘戳戳身旁的少女。
    林允儿轻蹙眉头，思索着说：“我觉得，会不会单纯就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情要聊？”
    李纯揆口中立刻拉长地“哎”了一声，“你认真的吗？那气氛一看就是感情问题好不好？”
    林允儿脸色变得古怪了些，她突然想到个问题：“不过，您这样真的好吗？身为社长却在背地里议论职员的私事？”
    “反正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李纯揆理直气壮，她还眯起眼瞧着林允儿，“如果这事之后暴露了，我就当是你说的啊。”
    说完她就拎起公文包开门下车，只留下林允儿在她身后默默地攥起一双小拳头。
    少顷，少女也哑然而笑，转身打开车门跟了下去。
    “一万元。”走在前面的李纯揆冷不丁开口。
    “什么？”林允儿疑惑地看着她。
    “我跟你赌一万元，那两个人，肯定是感情问题。”李纯揆转过身来，煞有介事地说。
    林允儿实在被这姐姐逗得有点忍俊不禁，她本来想说她不想参与这么幼稚的赌约，但又觉得这是个真正拉近双方关系的好机会，便也一口答应下来：“好。那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两个人应该不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李纯揆打了个响指，一脸认真地对她说：“这可是你自己也同意的，回头把钱输给我可不许去找宋演告状。”
    林允儿撇过脸去越发失笑，只能点着头，连声说着“是是”。
    李纯揆或许是对她的敷衍态度略感不满，稍稍拔高嗓门说：
    “我说真的！那两位，肯定是办公室恋情有了矛盾，而且说不定是男方先出的问题！”
    “什么？办公室恋情？当然不是了。”
    sw娱乐公司大楼的某层茶水间里，方才在地下停车场被二人撞见和阿舜夏交谈的那名女职员手里捧着杯子，好笑地解释：“早上的话，我是因为全球选秀的事情，碰巧在停车场里遇见阿室长，所以就叫住他，和他聊了几句。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瞥了一眼茶水间外面，又往前以手掩嘴地小声说：“况且，我们公司谁不知道阿室长是有名的铁壁男？私底下跟他告白的人绝对会被拒绝，你不知道吗？”

 Chapter 14：“想象至上”

    办公区外的走廊中，听完从女职员那里打探回来的消息后，林允儿和李纯揆呈现出了两极化的反应。
    “居然真不是地下恋情吗？不像话，我的预感出错了……”
    李纯揆这边还没嘀咕完，她就看见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默不作声地伸到自己眼前。
    尽管林允儿什么都没说，但那副笔直看来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纯揆先是颦眉眯眼，接着就对自家秘书摆了摆手。
    等把那张崭新的一万韩元纸钞拿到手后，林允儿的态度倒不像债主，严肃地绷着小脸冲两人低头示意。
    “非常感谢！”
    话是这样讲，李纯揆却分明看到了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李社长夸张地连做了几下深呼吸，这就要闷头离开这一层楼。
    只是没走几步，她又猛地转身问秘书：“阿室长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都几岁了，还没有恋人吗？！”
    “那个，我刚刚也跟您说了，阿室长他是出了名的恋爱绝缘体。”女秘书无奈地说，“而且在职员们中间，好像还流传着他已经结婚的消息。”
    林允儿在边上也帮着说话：“对，我也看到了！”她信誓旦旦地讲，“昨天我遇见他的时候，那位的手上确实戴着一枚戒指。”
    李纯揆仔细看了看她俩，然后变得十分诧异：“我怎么不知道？阿室长戴着戒指吗？我一次都没看到过。还有，我也从来没听说阿室长结婚的传闻啊。”
    “以往哪个人会在您面前聊这类话题。另外据我所知，阿室长只是偶尔会戴戒指，所以也有人猜测，他是已经离婚了。”女秘书解释。
    “一会儿结婚了，一会儿又离婚了……在阿室长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人生在你们的嘴里还真是‘曲折’啊。”李纯揆发出啧声。
    林允儿突然问：“毕竟是室长，纯揆姐你对阿室长他一点都不了解吗？”
    “说什么呢，我当然很了解他了！”李纯揆当即申辩。
    “那么，阿室长往常在您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纯揆愣了愣，继而纠结地皱起眉头：“在我眼中的话……他，大概是个十足的怪人？”
    她见女秘书和林允儿都露出了好奇表情，便往下说：“只是在我眼中而已。因为阿室长他的性格和我实在很不一样。”
    “是吗？”女秘书说，“我的看法倒是……阿室长他在公司里，风评似乎和您差不多啊，留下的印象也是，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像。”
    李纯揆反驳：“哎，怎么可能。阿室长他是那种很擅于交际的类型，我从来没见过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这样的性格和我完全是相反才对。”
    林允儿一听，也认为挺有道理，至少阿舜夏昨天给她的第一印象和李纯揆并不相同。
    别看sunny在少女时代队内的外号是“活力素”，但她本人的生活习性和她们那位外表开朗实则内心害羞且敏感的队长一样，总爱独自一人，顶多性格不算内向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身为sw娱乐经纪部门的室长，阿舜夏理所当然地应该和李纯揆是两种人。
    谁知道女秘书又说：“社长您在公司里真的都没听说吗？阿室长他几乎不参加外部交际，我们唯一能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到他的可能性就是出外勤。”
    李纯揆看上去眉眼间的纳闷之色更浓，“可是我觉得他平常工作都完成得很好啊……”
    “工作是工作！”女秘书向她强调着，“公司很多人都知道，别看阿室长他待人和善，工作能力也很强，但是，没人见过谁和他真的关系很好。平时聚餐也是，孩子们都知道，我们公司的内部聚餐，常年不到场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就是阿室长。”
    “什么？”李纯揆下意识应答，“居然是这样吗？那阿室长也太不像话了。毕竟是聚餐来着……”
    女秘书好笑地说：“我们公司，常年不去聚餐的另一位就是社长您啊！您有什么立场去说阿室长？”
    “呀，你这是什么话……我，那个……聚餐的钱都是刷公司的卡，我钱都付了！”李纯揆支吾了两句就大声起来，“反正我在场的话，大家肯定也会不自在啊！”
    “那应该是您自己的想法？”女秘书很耿直地回答，“从您父亲、前社长的时候开始，我们公司的聚餐，气氛一直很好。没人会觉得不自在，反正您也不是那种会摆上司架子的人。”
    女秘书仿佛越说越上瘾，完全不给自家老板面子，继续补充：“说起来也是有您带头，所以给了阿室长拒绝的理由。每次同事们去邀请他，阿室长都会说如果社长您去的话他就去，有一阵子搞得大家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呢。”
    “什么啊！”
    李纯揆非常响亮地骤喝一声，把在场的女秘书和林允儿都吓了一跳。
    然而认真分辨就会发现，李纯揆此时此刻的反应并非羞恼或是惊异，她的表情就是单纯感到不爽而已。
    “看来我得找舜夏那家伙好好谈一谈了……”她咬牙低语，“竟然背地里拉我当挡箭牌？”
    舜夏？听到这里，林允儿忍不住又问：“姐姐你，刚才不是还说觉得阿室长是个怪人吗？为什么我感觉你们俩的关系似乎还挺不错的样子？”
    李纯揆向前走着，依旧是不大高兴的脸色，但也对少女解释了一句：“谈不上不错，但相对于公司的其他人来说，我和舜夏算是比较熟悉一点。”
    女秘书凑到林允儿身边说明：“阿室长是社长她继承公司后亲自招聘的第一批职员，而且还是中层管理级别。在很多人眼里，阿室长可是我们社长最忠实的嫡系。”
    “什么嫡系……呀，sw是家族企业好？阿室长他是谁招进来的，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爸还打算复出吗？那我可是万分感谢了，现在马上就把位置还给他。”
    李纯揆一番不乏抱怨的直言惹得林允儿和女秘书都抿嘴偷笑。
    “不过，既然阿室长是姐姐你亲自招进来的人，他和你的关系又不算差，怎么说也够不上你口中的‘怪人’？”
    “你不懂。我是真的无法理解他那种无论对待任何人都能那么真诚地笑出来的性格。反正和我合不来。在我眼里，我认识的这么多人当中，也就只有宋演和他是差不多程度的奇怪了。”
    “作家他的性格也不能说是怪？只是……有点特别而已。”
    不知为何，林允儿替任宋演小声地辩明了一句。
    李纯揆神情微异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等回了社长办公室，女秘书就告辞关门离去，李纯揆坐到办公桌后面，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对林允儿说：“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做。不过如果要去其他地方，记得和我或者门口的人说一声。”
    我知道啦……类似的话先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林允儿在心里咕哝，她刚拿出手机想搜索网上的资讯，好巧不巧，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定定地看了几秒屏幕上面那个简单备注为“任作家”的来电显示，终究是把手机放到耳边。
    “过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任宋演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做事，语气沉静而随意。
    林允儿看看也开始进入工作状态的李纯揆，拿着手机就走去一旁说：“您指哪方面？”
    “全部。”任宋演简洁明了地说。
    “还可以……昨天很早就睡了，早上起来吃完早饭之后，我就和纯揆姐一起来公司了。”
    “你是指sw娱乐？”
    “嗯。”
    电话那头的任宋演终于有了一丝惊讶。
    “你没事去那里干嘛？我还以为今天你会来找我。”
    “可以吗？我还以为您之前是希望我这一周时间都尽量待在外面……”
    “即便不回家里，你也可以来我的出版社找我。在这里，我想有一些东西没准会是你想了解的。”
    回家……林允儿习惯性地抿了抿嘴。
    虽然很清楚这不过是任宋演随口使用的字眼，但当听到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还是有些异样。
    她很快拿着手机问：“您的出版社吗？您还有一间出版社？”
    “最初只是一间工作室，附在sw的底下，后来因为我的作品影响力逐渐扩大，再加上一些商业上的考虑，慢慢就变成一家出版社公司了。”
    位于电话这头的林允儿不由得眨了眨眼，实在无话好说。
    她自然知道，任宋演的工作室能演变成今时今日的一家出版社公司，整个过程肯定不像任宋演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但她一想对方的发展史，又悻悻然地觉得，像任宋演这样出道就大获成功的天才作家，恐怕在他的概念中，也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困难。
    随后，她转而集中考虑起了任宋演给出的提议。
    说实话，她此前是对李纯揆说她会自己看着办的，但接下去这一整天，乃至往后的一周时间，她短时间内还真想不到该做什么。
    如果这是一段难得的假期，那么她很轻易就能把一切都规划好，甚至是将所有的空余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出道将近两年，她和成员们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在忙碌的行程中偶尔得到的短暂休息。
    眼下的情况则让林允儿有点茫然而不知所措。
    从好的角度想，她的确得到了一段“休假”，可从坏的角度想，她又不太确定自己在这段时间里能不能那么悠闲地去做一些事情。
    “如果未来还什么都不确定，我们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当下。”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少女隐藏在沉默背后的踌躇，电话那头的任宋演忽然又开口对她说了一句。
    “难不成在这之后的七天里，你想要像个人偶一样，只是吃吃睡睡，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事情都不做吗？”
    男人的话点醒了林允儿，她抿着嘴，迅速压住内心那些多余的犹豫，又迟疑地轻声问：“那……我应该怎么去您的出版社呢？”
    “我可以让人送你过去。反正他的出版社也在清潭洞，距离并不远。”
    这时候，伏案在办公桌那边的李纯揆就张嘴插了句话。
    “不……算了。”李社长抬起头来，想想还是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起身说，“我亲自送你过去。”
    “纯揆姐，不……”
    “那正好，让纯揆把你送过来。我在出版社等你。”
    不等林允儿摆手拒绝，她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任宋演爽快的应承声。
    她整个人怔然又无语地看着明明前面坐下来办公还不到几分钟的李纯揆，旋即就在对方逐渐不耐烦的盯视之中赶紧跟了上去。
    几十分钟后，站在大太阳底下，林允儿用手挡在额前，仰起头望着眼前的这幢三层办公楼。
    办公楼的整体外观和林允儿事前的预想有所出入，似乎是走的童话风格，各种色调搭配，华丽又梦幻。
    甚至就连大门口上方的名字都叫作——想象至上。
    “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啊，是！”
    她紧紧跟随李纯揆，在这栋层数不多但地皮同样位于江南的办公楼里穿梭着。
    “您好。”
    “社长您好。”
    经过办公区时，不少职员向李纯揆起身问候，显然对李纯揆并不陌生。
    “哦？”
    一名年轻男人迎面走来。
    对方戴了副眼镜，气质莫名让林允儿感到熟悉，思索一下才发觉是有些类似于她的经纪人金敏珍。
    “李社长您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难怪你这家伙每天都那么招宋演嫌弃……我也是这家出版社的老板好不好？我来自己的公司还需要向你打报告吗？”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年轻男人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您也知道，虽然我是老师的辅助作家，但现在也兼着个人助理的职务，这都是碍于工作责任……”
    “尹世升。”
    前方的会议室里忽然探出个头来，朝着这边喊了一声。

 Chapter 15：理想型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资料室！”
    年轻男人又看了看身前的两人。
    “那个，老师，李社长来了，还有……这位？”
    “您好，我是林允儿。”林允儿面色淡然地鞠躬问候。
    尹世升没吭声，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一怔。
    “你不是要去资料室吗？”
    李纯揆在这时候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声。
    “啊好，那我就先走了……”
    “快点走。你再拖延下去，我看宋演的眼神都要在你背上戳出两个洞了。”
    “什么，真的？”
    顿时，林允儿就见尹世升像被猛兽撵在屁股后面一样，连头都不敢回，快步跑远。
    她看着对方逃也似的背影，轻微地笑了笑，结果一回头就正好撞上不远处那道依然在望着自己两人这边的目光。
    “人我已经送到了。接下去没我的事情了？我就走了啊。”
    用手中的提包毫不客气地甩了一下任宋演的椅背以示告别，李纯揆就风风火火地准备离开。
    “嗯。”任宋演也没刻意留她，“你走。麻烦你了。”
    只是过了几秒，他又抬起头，奇怪地问：“干什么，还不走吗？”
    “不知道为什么，把人交到你手里总有种不放心的感觉……”李纯揆咂咂嘴，对旁边的林允儿说，“等待够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让人来接你。或者你直接坐他的车回我家也行，密码你还记得对？”
    在见到林允儿点点头后，她似乎也彻底放下顾虑，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怎么样？昨天和今天？”任宋演随手递了杯温水过去。
    少女接过水后就问：“这个问题，您之前在电话里不是问过了吗？”
    “但是你还没回答完不是吗？”任宋演手里也拿着个一次性纸杯。
    他瞧着面前升腾的热气，然后转动眼睛对上了林允儿的视线，“你只跟我说了自己做了什么，没跟我说，你的心情如何。”
    “这有什么重要吗？”林允儿下意识感到不解。
    “对我来说挺重要的。把你放到纯揆那边，我实际上就不怎么担心你的物质生活。”任宋演的瞳孔若隐若现地倒映着少女的面颊。
    他看上去平静又认真地说：“比起你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我现在其实更关心你是不是还那么难过，待在纯揆那里，你过得开不开心——诸如此类的问题？”
    内心忽然像是被某种力量给轻轻触碰了一下，林允儿怔住片刻就低下头去，喝着水说：“在您看来，我可能会过得开心吗？”
    “那还真是遗憾。”任宋演的神态和语气仍旧平淡得很，“相信纯揆她作为临时房东，听到你这么说，心里大概也会有所失望。”
    兴许是提到了李纯揆的缘故，林允儿对他蹙起眉头：“您觉得您这么说我就会改口吗，还是说，您觉得我对您说谎的话会更好一点？”
    少女夹在话里的怨气几乎没去掩饰，任宋演便颔首说：“那我们就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了。说点轻松的事情。”
    “轻松的事情？您指的是什么？”
    “比如说，接下去的几天时间，你打算怎么玩。”
    “玩？”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往好一点的方向想，没准这是你唯一一次可以跨世界旅游的机会了，难道就不想在这个十几年后的世界逛一逛吗？”
    男人的话总算使得林允儿的脸色有所好转，任宋演提出的这个假设和前提相当符合她的心意。
    不过在沉默地思考了一阵后，她还是回答：“我想不到。说实话，我现在也实在没那个心情去做您口中说的那些事情。”
    看着少女的样子，任宋演想了想又对她提议：“那既然今天你来了出版社，你想不想到处参观一下，或者……看一看《star world》的小说原文？”
    “不必了。”林允儿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我在来之前也猜到您可能会这么问我，但我自己仔细想过了，也许这世上有的人会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产生好奇，但我不是那类人，我宁愿保持着对未知的期待去生活。”
    听到这番答复，任宋演面色不变，仅仅是扫了林允儿一眼。
    他能听得出来林允儿掩藏在话语之下的另一重想法。
    说白了，林允儿就是认定自己，或者该说她希冀着自己能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如此一来，提前知晓一切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已经决定好的未来其实是很没意思的事情，所以我宁愿强迫自己去无视和遗忘这件事。”凝视着他，林允儿又如此坚定地补充了一句。
    大概领会到了少女的心意，任宋演便点着头，说：“那，你有什么话题想聊吗？不一定要是什么有意义的问题，你就当我们现在是朋友之间的聊天好了。”
    林允儿知道任宋演这是在努力活跃他们之间的气氛，也顺带帮她缓和缓和抑郁的心情。
    她也不想再三破坏别人的好意，低头想了一会儿就神色一动：“那个，或许您认识sw娱乐的阿舜夏室长吗？”
    “阿室长？啊……名字叫阿舜夏？那个‘怪人’？”任宋演用寻常的口气回应着。
    这就有些出乎林允儿的意料了。
    她没想到任宋演真的认识阿舜夏，并且还心有灵犀一般，给出了个和李纯揆完全相同的评价来。
    “您为什么会这么说？”林允儿在这一刻压不住好奇心，“为什么……您会觉得阿室长是个怪人呢？”
    “那位阿室长，年龄和纯揆差不多对？”任宋演喝着水说。
    林允儿在他跟前使劲儿点头。
    “你自己也在娱乐公司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以你的经验，一个刚进入公司才两年左右的‘新人’，有可能成为公司主要部门的室长吗？”
    林允儿这才略微恍然，但她仍思索着说：“那也有可能是阿室长他本身就有丰富的资历？”
    “那就更奇怪了。”任宋演看向了她，“你可能不太了解sw娱乐的地位，在这个世界上，sw从来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也就是说，你在别处公司的履历对sw而言很难具备太高的吸引力。更别说进入公司不久就被安排到了重要职位上。”
    紧接着，男人还强调：“而且我说他是‘怪人’不是因为他这个人怎么奇怪，而是指他身上的一些事情奇怪。如果说职位的事还能说是他个人能力的话，那么之前我和他见面的时候，有的事情就有点说不通了。”
    林允儿暂时抛下了方才的满心愁绪，稍微凑近问：“什么场景？您上次和他见面发生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我久违地去了一趟sw，纯揆她派来接待我的人就是那位阿室长。”任宋演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你知道纯揆她不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吗？”
    “嗯？”林允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地看着他。
    任宋演也没卖关子，直接揭开谜底：“她不喜欢个子高的人。这是她自己的原话。”
    “真的吗？认真的？不是开玩笑的那种？”林允儿回忆了下，“在我印象中，珊妮姐……好像不是这样？”
    “纯揆的确是你认识的那个人的原型没错，但你别忘了两个世界的差异。”任宋演随口帮她解开疑惑，“两边的她，分别是三十岁和二十岁，一个是公司社长，一个是艺人，连成长环境都不一样，人又怎么完全一样？”
    林允儿抿嘴想想仍是摇头说：“我还是觉得奇怪。这里的纯揆姐为什么讨厌长得高的人？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个子比较矮吗？”
    这是目前她唯一比较有可能性的理由。
    “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换言之，她只是不太容易去亲近那样的人，而不是抗拒接触。”任宋演说。
    林允儿这下子才了然地表示理解。
    作为队内名副其实的短身派，sunny过去也或多或少向她或者秀英几人表达过羡慕的想法。
    更有甚者，像是tiffany，简直恨不得跟秀英互换身体。
    “不过，这又和阿室长之前去接待您有什么关系？”
    “接待我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最重要的是，纯揆她绝对不会找一个和自己平时只是上下级关系的人来接我。”
    林允儿听后就若有所思，“倒也是……以您和纯揆姐的关系，再加上您的身份，纯揆姐通常只会派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去和您见面。但这又好像和真实情况有点出入，据我所知，纯揆姐平时和阿室长他应该基本没有工作以外的交集。最重要的是……”
    她的双眼望向任宋演，轻眨几下，“如作家您所说，假如纯揆姐她真的一般对个子高的人没什么好感的话，那么这两个人似乎一开始就不太可能亲近得起来。毕竟我记得阿室长的个子也挺高的。”
    任宋演点着头说：“总之，要么是在纯揆眼里，那位阿室长有什么特别，要么就是，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特别。”
    “其实还有可能就是您想太多了。”林允儿却眨着眼，“如果纯揆姐只是单纯觉得派阿室长去和您接触更合适呢？”
    事实上，说归说，对于任宋演提出的说法，林允儿本身也是有一定认可的。
    只有像她和任宋演这种对李纯揆非常熟悉的人才能隐隐从这件事里嗅出一丝“不对劲儿”的味道。
    因为李纯揆给予阿舜夏的信任度实在高得异常。毕竟对方才加入sw娱乐两年，而另一边却是地位不亚于sw娱乐一大支柱的任宋演。
    这就像随随便便把家里最大的宝藏交给外人保管一样，哪怕说李纯揆不是信得过阿舜夏，而是自信于自身和任宋演的交情，认为任宋演绝对不会被外部挖角，身为社长，她也不该做出这种轻率的安排。
    不过，相对于任宋演，林允儿因此所想到的事情又要更深层次一些。
    “您刚刚说，纯揆姐不喜欢个子高的人。我倒觉得……说不定，姐姐她反而是，正好喜欢这类型呢？”
    “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故意对我们反着说？”任宋演随意地笑了笑，“她又不是二十代的郑秀妍。”
    林允儿盯着他，忽然目光炯炯地说：“也许，是因为害羞呢？因为她喜欢的人正好就在身边，如果再自曝理想型，她岂不是间接向那个人告白了？”
    她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显然是希望能从任宋演那里得到一点有趣的反馈。
    奈何男人似乎早就识穿她的目的，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只轻笑了一声，说：“那按你这么说，阿室长他和纯揆的可能性会不会更高一点？毕竟，我和纯揆都认识十几年了，这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所以说啊！我就是想听你讲一讲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啊！林允儿在心里大喊，嘴里则不假思索地说：“喜欢是双向的？即便纯揆姐她的理想型，阿室长也符合，那也要看阿室长自己喜不喜欢。”
    “所以说啊，”任宋演冲她微微挑眉，“为什么轮到我就是有什么？哪怕纯揆她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啊。”
    好在李纯揆此时此刻并不在场，否则她大概会被这一男一女气死，又或是选择和这俩人拼个你死我活。
    林允儿吃了个瘪，算是意识到自己和任宋演这位名作家争论是个挺不明智的行为，于是她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在安静下来后，她的目光仍然控制不住地偷偷瞥着男人的脸庞。
    “你还在看什么？”任宋演很敏锐地问。
    “没什么，我就是……”
    “就是什么？”
    “突然间发觉，作家您的外貌长得很帅气。”林允儿不经大脑思考地说。
    当她这话讲完，空气就仿佛静止了一下。
    随后在男人抬起头来，惊讶又隐约含着几缕古怪笑意的注视中，林允儿的脸颊蓦地有种烧灼感蔓延开来。
    她本想迅速否认，又立刻明白过来这么做毫无意义，最终少女只能紧紧闭眼咬唇，懊恼不已地把脸埋下去。

 Chapter 16：一模一样

    林允儿刚才之所以会想试着从任宋演这边套话，理由说出来也令人啼笑皆非。
    除了真的觉得任宋演和李纯揆等人居然能保持这么多年的纯洁异性友谊有点奇怪以外，另一点关键就在于……她太熟悉那群丫头了。
    哪怕是在她们队内作风最独特的老幺徐贤，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些符合小女生情怀的想法。
    再怎么说是女爱豆、女艺人，她们在某些方面其实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比方说，大家都喜欢帅哥。
    那么问题来了，任宋演就是个大帅哥。
    经过目前这短短两天的接触，任宋演带给林允儿深刻印象的特点可谓不多也不少。
    例如对方总是平静得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冰山，又例如身上总有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而在这些标签之下，还藏着林允儿自己几乎没有主动去想、但她其实很清楚的一点事实。
    那就是，任宋演长得很好。
    第一次见到任宋演的人，往往会率先注意到他高挑的个子，据林允儿的目测，任宋演的身高多半在一米八五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一米九的程度。
    这显然是个比较超乎常规的身量，绝大多数的人站在他面前都很容易凭空矮上一头。
    其次就是任宋演举止投足间透着的那股漫不经心的气质了。
    说是“气质”，实际上这也是完全基于外貌的加成。
    自打进入娱乐圈，林允儿见过许多在外界被交口称赞的美男子，但2009年和2021年之间终究隔着十几年的时尚差异。
    看惯了2009年堪称审美落后的男女艺人后，说实话来到这个新时代，林允儿看大街上的很多普通人都会感到吃惊。
    更别说她以往见过的大多数人也就是水平线稍稍往上的程度而已。
    无论是男爱豆还是其他类型的男明星，在镜头前通常也得仰赖服装师和妆发师的帮助才能闪闪发光。
    真正底子好的人也有，可是像任宋演这样从脸型到五官，没有一样能挑出毛病的人，林允儿苦搜记忆半天，也找不出第二位。
    略微清瘦的脸庞从任何角度看去都不失硬朗的轮廓，额前半垂的头发和顶灯像是构成了完美的打光，阴影淡淡地覆盖眉宇，面无表情时的样子透着几分勾动人心的冷淡。
    所以说，在这种外形的加成之下，连任宋演平常表现出来的随意与漠然都会认为是潇洒和云淡风轻。
    虽说长得确实太高了点，但以林允儿对李纯揆她们的了解，这么多年来竟然没人尝试向任宋演表白或者和他交往？
    无论怎么去想这件事，林允儿都觉得不正常。
    “说起来，那位阿室长，你既然也见过他，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正当少女还满脑子念头乱飞之际，任宋演突然又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
    林允儿的害羞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多想就回忆着说：“我也只和那位正式地见过一次面，不过如果纯揆姐她们的说法无误，我倒是感觉对方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人，工作能力强，社会生活其实也维持得很好，还有……哦对了，人也长得蛮帅的。”
    不知为何，听过林允儿的评价后，任宋演就笑了笑，“也对……他给我的印象，确实和纯揆很像。”
    “和纯揆姐很像？”林允儿不太明白他是怎么通过自己的话得出这一结论的，“sw那边好像也有很多人这么认为，只不过他们是觉得两个人在人际交往方面很像。”
    “所以也很有意思不是吗？”任宋演居然对她挑了下眉，“相似的两个人，彼此之间神秘的关系……如果是小说里的情节，也许会挺让人好奇他们的后续。”
    林允儿听后微微蹙眉，鬼使神差地说：“那按这么说……我和作家您，好像也是这样？”
    她这话一说，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仍然静静地看着她，林允儿自身却呆了呆。
    我今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她既羞又疑地暗自纳闷着。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很快，任宋演就面不改色地重启话端。
    林允儿有所放松，抬起头适当地露出疑惑之色。
    “虽然有可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但我仔细想想，还是觉得该跟你说一声——关于《star world》的最后一作，我决定以你为主要pov角色（注）展开，这是早前就有的想法，而我目前还没有想要改主意。”
    “pov角色……那是什么？”
    “算是一种写作的名词，简单来说，就是最后一作的大多数章节，我都决定以你的角度去叙述剧情。”
    经男人这么一解释，林允儿似乎就理解了，她的神色情不自禁地变得复杂起来：“所以，如果等您动笔去写或者写完最后一作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我的世界……”
    “那么，”任宋演轻声接上了她的话，“你或许能够以整个世界唯一一个清醒者的身份，去见证这个故事的结束。”
    熹微的晨光穿过窗帘的一线缝隙，柔和地铺到这间卧室的每个角落。
    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依稀可见房间里有道裹着被子的娇小身影正在安眠。
    数不清的微尘在她上方的那束光里缓缓流动和飞舞着。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
    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屏幕，一阵响亮的来电铃声才使得床上的那道身影猛地一激灵。
    她没有直接醒来，而是先翻了翻身。
    乌黑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挡住还没睁开的双眼，之后在那坚持不懈的铃声当中，她才终于像是从静止的思考中挣脱出来，一只手迷迷糊糊地伸过去摸索。
    相对明亮的屏幕光度刺激得她眯起眼睛，她索性整个人趴在床边，侧头躺着，把手机平放在耳朵上面。
    “嗯，说……”
    “别对不起了，说正事。既然敢在周末打电话给我，估计事态还不轻。”
    “什么？啊真是，这帮兔崽子……我知道了，你们先去联系最早曝光的那个记者，然后马上找到杰森那个臭小子，务必把事情问清楚。”
    “瑞秋那边就先算了。”
    “呀，他们也出道快两年了，你还不清楚每个人的性格吗？瑞秋不会有问题的。首先是一定要尽快把实情给我弄清楚，知道了吗？”
    “嗯……先这样……”
    “有消息就打电话回报给我。”
    通话“嘟”地一声结束，她又静静地趴了一会儿，看样子是想再睡个回笼觉，但没过几秒，那两只被完全笼住的脚就在被窝里用力扑腾一下。
    “这要命的生物钟……”李纯揆叹口气，眯着眼撩发坐起。
    她瞥了一下掉在枕头上的手机，屏幕还刺眼地亮着，便幼稚地龇龇牙。
    其实那通电话，她接不接都无关紧要。
    以sw娱乐今时今日的体量，虽然不能说有没有她这个社长都照样运转，但至少像今天这一类被曝出恋爱绯闻的事情，完全无需她的出面主持，底下的人也能好好地解决。
    然而在对待这份工作上，李纯揆就是时常奇怪地没去发挥她骨子里天生的懒性。
    “该死的dispatch，不对，这该死的山寨货！难不成还真想追逐‘国民狗仔’的称号？宋演那家伙也是，没事在小说里写些有的没的……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可以向他们讨要版权费？这名字可是我们公司的！”
    一个人生活久了就容易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李纯揆也不例外，而且她还认为这是纾解负面情绪的一种极佳方式。
    刚打开房门走出去，她左右扫了一圈格外寂静的家，先是疑惑，继而就记忆起来地拍拍脑门。
    她的脸上多少有了点诧异的表情，又拿出手机，点开unintalk，选取了一名昵称就叫“林允儿”的好友，开始编辑消息。
    『san：我起来没看到你，你好像不在家里?』
    『san：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你真打算去旁听我们公司的表演课?』
    过了几分钟，回复才从对面发过来。
    『林允儿：嗯姐姐我现在很忙，正在上课呢我之后再给你回消息』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回复，早上刚起床连妆都没化的李纯揆就愣了愣，继而她咧开嘴，失声一笑。
    “我还真是……无话好说啊。”她摇着头，并未特别在意，只是暂且把疑问给憋回了肚子里。
    “等一等，既然想去上表演课，那这孩子应该是想当演员？宋演知道这事情吗？”
    榨汁机在厨房里嗡嗡作响，李纯揆拧着眉头站在中岛台前，仿佛在思考什么非常严峻的问题。
    “哎，算了。”没多久她又回过神来，继续专心致志地准备她个人的早餐，“别人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自己应该会看着办的。”
    偌大的房子里面只有饭桌这边有勺子和碗筷接触发出的轻微声响，李纯揆也早就习惯了这份安静与冷清。
    她很没坐相地屈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一边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滑动浏览着网上的报道。
    “真是越看越火大……《sw又一对社内情侣诞生》？我们公司什么时候有过社内情侣？！”
    她反手想把手机盖到桌上，但下一刻，又飞快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不忿地自语：“我要告他们，至少把版权费要回来！”
    备注名为“郑大猫”的号码被拨了出去，李纯揆把手机贴在耳边，穿着拖鞋的脚在一下下地颠着。
    “嘟……”等待的忙音响起，然而还没响到第二声就戛然而止，对方不在或是正忙碌的亲切提示声传进李纯揆耳中。
    忍不住攥起拳头，李社长缓缓做着吐气，“到底是什么那么有趣！工作日不接电话，周末更不接电话！”
    她狐疑不已地把手机拿到眼前，“不是，那臭丫头真的只是在工坊缝衣服吗？她不会是背着我们偷偷恋爱了？”
    如此郁闷地发泄一通后，李纯揆再次把手机反扣在饭桌上，低下头去吃饭。
    过了一会儿，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作响，刚把勺子举到嘴边的李纯揆就动作顿住。
    她一脸纠结地盯着自己响动的手机，最后还是把那口食物塞进嘴里，在腮帮子鼓动的同时也含糊地嘀咕着：“好，我现在有点理解那个臭丫头……”
    “干嘛？怎么了？有事快点说！”
    在睡觉和吃饭这人生两件大事接连遭到打扰以后，李纯揆说话的语气就明显变得越发糟糕。
    “呀！既然什么都没有，那直接发澄清通告不就行了？”
    女人那响亮又急躁的大嗓门在这家里回荡着。
    “什么？杰森那小子不愿意？他为什么不愿意？不对，他算什么，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电视剧？”
    “那边的意思也是这样？”
    坐在饭桌边的李纯揆揉着额头，对手机说：“我知道了……我先考虑一下。另外，你们去问问瑞秋她的意见。”
    “有必要吗？你们说有必要吗？！”她握紧手中的不锈钢勺子，看样子恨不得当着面敲烂对方的脑袋。
    在一句不耐烦的“挂了！”里，她放下手机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几分力度。
    “真是一点让人开心的事情都没有，一点都没有……”独自生着闷气，李纯揆想了想，第三次把手机拿起来，拨出另一条号码。
    “嗯，是我！”
    电话刚接通，她就连珠炮一般地张嘴说：“瑞秋你不满意，那我们正好也有一个‘允儿’，我推荐她总可以了？年纪也合适！”
    手机里静了片刻，任宋演好笑又略显柔和的声音才传过来：“早上又被谁气到了吗？”
    “嗯！”李社长就像找到了某个宣泄口，气哼哼又不自觉用上一种委屈的口吻对男人说，“大家真的……包括你在内，为什么都不愿意听我的话呢？”
    她没好气地对着手机说：“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小允儿跑去听表演课的事情，是不是你故意交代她的？”

 Chapter 17：Sunny Day

    “‘小允儿’？”处于电话那头的男人却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话里的称呼。
    李纯揆翻翻白眼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总用‘那位’‘那孩子’来称呼吗？直接说允儿又有点怪怪的……”她不耐烦起来，“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她去当旁听生的事情？”任宋演回答，“这件事确实是我先向她提的建议，不过理由和你所说的方面无关。”
    李纯揆的怨气稍减，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如果你没有接受答案的信任感，又为什么要把问题抛给我？”任宋演巧妙地回了她一句。
    李纯揆听到他这么说后也咂咂嘴，“知道了……可是跑去上表演课的原因又是什么？”
    “只是让她这几天有些消遣而已。”任宋演语气不变地说，“另外，她自己也对此感兴趣。”
    “真的？她以后想当演员吗？外形倒是可以……”李纯揆若有所思，忽然笑笑，“为什么我现在有种学校老师和家长商谈的感觉？”
    “兴许是年纪到了。最近几年，秀荣她们也变得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了。”任宋演在通话另一边淡淡地讲。
    李纯揆在这一边无声龇牙，她继续没好气地说：“所以，不用我再跟公司打声招呼吗？如果是志向如此的话，安排她去专业的表演学院会不会更好一点？”
    “不必了。没准过几天她就离开首尔了。而且……”
    “而且什么？”
    “她的天赋不怎么样。”
    听到男人的答复，李纯揆就眨了眨眼，也很直接地问：“很烂吗？”
    “嗯。”任宋演毫不犹豫地轻轻应了一声，“大约就属于那种用努力来弥补也要花费很多时间的程度。”
    “哇，你这人有时候说话真的……怎么可以这么说？”李纯揆话锋一转，“不过，这么一看，好像和书里的允儿形象更接近了？”
    “论起谁更过分的话，我们应该是差不多。”
    “那是你的错觉。呀，书是你写的，人是你带来的，我只是说出实话而已，造成这一切的理由又不是我。”
    李纯揆诡辩了一番，然后还得出一个奇怪结论：“嗯！你得对这孩子负起责任才行来！”
    “真不该接这个电话，我的心情也变得不怎么样了。”任宋演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无奈的感觉。
    “可是我的心情变好了啊。这就是分享的快乐？”李纯揆说着话，一双猫儿般的眼睛明亮，连嘴角都开始若有若无地带着笑。
    轻笑声也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接着任宋演就说：“行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挂了，不互相打扰对方的双休日可是当朋友最重要的礼仪。”
    “你这家伙真不愧是作家，每次都能说出点歪理来……挂了！”李纯揆把手机拿到面前干脆地按下挂断，而后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的备注名，又是一笑。
    “猫咪”，这就是李纯揆手机上给任宋演的备注名。
    “那么接下来，周六这一天应该做什么呢？”
    站在厨房的水池前把盘子放进洗碗机里，李纯揆很快就晃了晃脑袋。
    “算了，照常！”
    对比每天日程都安排得计划有序的工作日，李纯揆的周末可以说是过得随心所欲，所谓的“照常”也就是指她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接下来占据一整层楼的这间公寓豪宅里，开始上演了以往每到双休日都会出现的一幕幕景象——
    上午8:05，决定出门晨跑；
    上午8:06，因为觉得换衣服太麻烦了，继而决定进游戏房玩上周末没通关的新游戏；
    上午11:01，想要煮一顿较为丰盛的午餐，但因为游戏正推进到紧要关头，放弃；
    中午12:06，真的准备去煮午饭了，但是站起来去客厅倒了杯水，莫名其妙又拐回游戏房坐下，然后什么都忘了，继续打游戏；
    下午1:09，终于把游戏打完，最后看看时间，决定煮拉面，吃的同时看上周末没有时间看的电影；
    下午3:13，因为电影看得太入迷了，吃了两个小时才把“午饭”吃完。本来应该去洗碗的，但实在懒得动，决定在客厅沙发上躺一会儿；
    下午4:22，躺着躺着决定又觉得总得做一做运动，一个体前屈起身，跑去找出了瑜伽垫；
    下午5:15，坐在瑜伽垫上，忍不住又在客厅看起电影了……
    “嘀嘀……嘀哩哩！”
    “哈哈……”
    客厅前方墙上安装的家庭影院幕布被放下来，电影的台词声通过音响传到房子四处，导致盘腿坐在幕布前面的李纯揆似乎都没注意到家门口响起的解锁声。
    一道拎着东西的身影在玄关换完鞋后走进来一看，叹口气，摇着头先去厨房把袋子放下。
    之后，“哗啦啦”的水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待在客厅的李纯揆却依然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连头都没转一下。
    把拉面锅洗完归置好后，身影就脱下了手套，又走进李纯揆家的游戏房中，轻车熟路地关掉每个插排的电源，顺便把停留在主界面的游戏主机也给关了。
    等她再走到客厅时，李纯揆那完全没去控制的笑声还在作响。
    她驻足在原地，直到看见李纯揆不小心把手上零食的碎屑弄到客厅的地毯上后，终于扬起眉毛，整个人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来到李纯揆的身后。
    她盯着李纯揆的后脑勺，毫无征兆地往那上面拍了一巴掌。
    “噗！咳！”
    还在咧嘴笑着的李纯揆直接向前倒去，差点岔气。
    她揉着发疼的脑勺，生气地回头大喊：“啊，真是！妈！我还是小孩子吗，我都三十代了，您还像小时候一样对待我！”
    客厅原先拉紧的窗帘被“唰”地拉开，总算让今天临近黄昏时分的这最后一点阳光投洒进来。
    “我刚刚可不是在教训小孩子，而是以母亲的身份教育一个不孝女。”
    李母回过头同样瞪起眼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三十代？你的侄子和侄女、我的孙子孙女们，真是连小孩子都不会像你这样生活！”
    “像我这样又怎么了？”很显然，李纯揆也清楚自家老妈的意思，她大声地自我辩解，“老实说，这才是成年人的余裕好？不然小时候那么盼着长大干嘛？”
    然后，她就看见妈妈对自己露出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
    老太太再度摇头，“算了。”她走向沙发整理被李纯揆弄乱的枕头和毛毯，“因为是老幺，所以你爸和我，我们从你小时候起就太骄纵你了……”
    “妈！行了啦！”忍不住用手捂捂耳朵，李纯揆也是很没办法地瞧着妈妈。
    她起身走去厨房，顺手扒开桌上放着的袋子看了看，便无奈地问：“又是花吗？我感觉我这里都快变成市场了。”
    “瞧瞧这孩子。这些花花草草我是为了自己种的吗？”打从进了李纯揆的房子，李母好像就忙得停不下来。
    只见她拉开客厅通往阳台的推拉窗，一出一回手上就多出了个硕大的浇水壶。
    “哎，您就在旁边坐着。”看到妈妈弯下腰去想用单只手拖动一盆绿植的费力模样，李纯揆赶紧上前帮忙。
    她一边把这盆放在客厅角落的盆栽拖到阳光最好的位置，一边微喘着气说：“比起这些不会动的植物，妈您还不如送只会动的宠物给我呢。狗也行。这样至少我每天还能牵着它出去逛一逛……啊呜，真是，这也太重了……”
    坐在一旁的李母乜着眼睛，毫不留情面地揭女儿的短：“喜欢的话，你自己去买一只不就行了？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以前说工作太忙，完全没有时间照顾吗？所以我才换成了好养活的植物。”
    “呼！”李纯揆拍拍手直起身来，也皱眉瞥过去说，“您真是为了我吗，不是因为您自己喜欢养，但因为家里面已经放不下了，所以才拿到女儿家里来？”
    “还有，”她叉着腰，用一种嫌弃又挑剔的眼神打量这盆盆栽以及后面阳台摆放整齐的那些花草，“这些东西哪里好养活了？我真的，每天浇水都浇烦了。”
    李母听后居然也点头说：“也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家伙，又能期待什么？”
    老太太对女儿灵活地挑动眉毛，而后就走过来浇着水说：“是我作为父母能力不足。改变不了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想了想，那至少应该改善一下环境？”
    她放下浇水壶，扶着双腿的膝盖半蹲下来，对面前的盆栽笑眯眯地说：“多喝点。哎，每次看到你们心情就好多了，你们可比住在这里的另一个家伙好多了……”
    李纯揆在旁边张张嘴，旋即就轻“哈”了一声：“哇，您这是最近和宋演见过面吗？”
    “我倒是想和他见面来着，但你不是一直防着我吗。”
    “那还不是因为您每次见到人就尽说一些没用的话。”
    “呀，我让你的朋友有可能的话，周末也尽量和你走动一下，多约你出去玩，这也是没用的话吗？”
    又走回厨房的李母解开包袱布，把带来的一个个保鲜盒放进冰箱里面。
    “这些小菜有一半是给宋演还有孝渊她们。你回头记得送过去，记住了吗？”
    “就不能让他们自己来拿吗？”
    李纯揆刚说完话就见妈妈扭头瞪来，她马上表示了然地抬抬手：“好好……我会送过去的，用我的双手，亲自。”
    李母眯起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她打开了另一只宽大的塑料袋，把李纯揆刚才所见的那盆花给小心地拿出来。
    “这次又是什么品种？”
    “说了你也不知道。”
    “怎么是白色？我更喜欢红色来着……”
    刚走到阳台的李母又转身瞪了一眼抱手靠在窗边的女儿。
    老太太估计是真被气到了，稍稍提高嗓门就说：“这是‘卡萨布兰卡’啊，你知道吗？那怎么说来着……啊，百合花中的女王！”
    “不就是香水百合吗？”
    “你知道？”
    “当然了。”李纯揆交叉抱着双手走近，低头瞧了瞧那盆被摆到架上的洁白花朵，“好歹我的名字也叫‘san（注）’来着……”
    她很快撇嘴说：“您又在网上关注了什么养花博主对？我早跟您说过，那些人要么是专门骗您这样的老年人买产品，有的甚至和园艺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么就是故意搞些没用的噱头。您还不如给我买几盆好养的。”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养。”正在侍弄枝叶的李母随口说。
    “也行。”李纯揆欣然颔首，“反正都是您拿过来的。”
    李母反手就给女儿的胳膊来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那好！那你就自己去找你喜欢养的！”
    “您完全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了自己不喜欢养。”
    这下子李母就学会了充耳不闻。
    她把花盆摆正位置，嘴里也在自顾自地念叨：“哎哟，开得真好……可惜花期只有那么久，再过几天，这美好的花瓣都要凋谢落下来了……”
    李纯揆一蹙眉，只当是听不懂自家老妈的潜台词，背过身去拿出手机嘀咕：“话说回来，她怎么还没回来？现在都什么时间了。”
    “你说谁？谁怎么还没回来？”尽管心里由于这臭丫头压根不接招而略感失望，但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这会儿听到李纯揆的话后，李母就回头奇怪地问了一句。
    “哦，也没什么。”李纯揆低着头打字，“宋演家有个亲戚，被他安排送来我这里借住几天。”
    “宋演家的亲戚？男的女的？多大了？”李母立刻追问。
    李纯揆放下手，无语地抬头说：“那还能是男生吗？只有二十岁，刚上大学的年纪而已。”
    “这么大了，怎么会拜托你来照顾？”
    母女俩正讲着话，耳朵都挺尖地听见家门口的方向传来有人解锁开门的动静。
    李纯揆收起手机，对好奇的妈妈说：“正好。我还是直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Chapter 18：阳光姐妹淘

    林允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李母，回过神来后就赶忙鞠躬问候：“您好！我是林允儿！”
    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李母言谈举止自然不再像先前母女俩私下里相处时那样随意。
    她微笑着颔首，慈眉善目地端详了少女片刻，忽然就略微惊讶地转过头去说：“真的很漂亮啊。我感觉比以往见过的公司的那些孩子生得还好。”
    “是吗？”李纯揆在旁边回答，“我倒是没觉得……”
    话没说完，她就不出意外地轻挨了妈妈一巴掌。
    打完之后，李母对林允儿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抱歉，允儿对？我家女儿就是这样。她只是嘴巴讨厌而已。”
    李纯揆揉了揉胳膊，敢怒不敢言地翻白眼，看得林允儿抿嘴暗笑。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李纯揆的家人，她的心情很奇妙。
    只可惜，如果在原来的世界，她还能叫一声“伯母”，眼下却只能先规矩而生疏地称呼对方为“老人家”了。
    “哎，好了妈，我们别在这里堵着人了。先让她休息休息。”
    “啊，没错。”
    李母拍了下手，后知后觉地冲少女歉笑着说：“先去清洗。今晚我下厨，如果允儿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阿婆说，嗯？”
    果然，我已经混成比珊妮姐辈分还低的小孩子了……林允儿摆出甜美的笑脸，再次鞠躬说：“麻烦您了。”
    “哎呦，真乖。”李母笑眯眯地点头，很有几分长辈看小辈越看越欢喜的感觉。
    等到自家老妈走开以后，李纯揆才打量着少女，忍不住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允儿看了她一眼，稍稍纠结地说：“您公司的孩子们今天见到我，以为我是新来的练习生……”
    李纯揆迅速会意，饶有兴致地问：“大家都对你很好奇？”
    “嗯……而且也很热情，下课后还邀请我一起去吃东西，一个个都叫我‘姐姐’‘姐姐’，我实在不好拒绝，所以就……”
    其实，她主要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跟旁人说明自身的情况才硬着头皮跟去。毕竟往后几天，她还会经常出入sw娱乐，索性默认这重身份，还能省却不少麻烦。
    李纯揆眼尖得很，看出林允儿的苦恼之情后就笑了笑。
    她随后灵光一闪地问：“只是女生吗？我记得表演课男女练习生是合上的，以你的外貌，那帮毛头小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仿佛又戳中林允儿的痛处。
    少女似羞似怒地掀起眼帘瞅了瞅她。
    那目光里包含的情绪让李纯揆立刻明白许多。
    眼见着女人忍笑忍得难以自抑，林允儿也是被她气笑，微咬牙关说：“姐，您可是那家公司的社长！”
    “那我能怎么办？哪怕我是社长，像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完全控制。”李纯揆坦然地说，“一群青春期的小鬼，再加上本来练习生的压力就大，要是公司全方面予以限制，到时候出什么事情要怎么办？”
    “哇，您真的是……”林允儿睁大眼睛看她，“您这是身为社长该说的话吗？”
    “呀，回头你去尝试面对看看那些新时代的家长，你就会知道有多难搞了。”李纯揆说完又瞥着林允儿，“话说回来，那群家伙如果向你要联系方式你可不能给啊……应该没给？”
    “哎纯揆姐！”林允儿又气又笑。
    她想了想，到底是解释一句：“您就别开我玩笑了……今天和我搭话的人的确有男有女，但大家应该单纯是因为我的外貌才会感到好奇。”
    “你可别跟我说是因为你太漂亮了才这么有人气。”李纯揆失笑地说。
    林允儿却对她摇头：“不，应该是因为我的年纪太大了……年纪太大了，而且又显得很老土。”
    李纯揆听后诧异地眨了下眼，继而蹙起眉头看着少女。
    站在她面前的林允儿倒是不太在意地继续轻声说：“像我这种年纪出现在练习生里，确实有点扎眼，而且我也知道，我的发型、我的穿着，在这里应该是很落后的打扮了。”
    “我记得宋演之前带你去商场买了些新衣服？”李纯揆说。
    她这话更接近纳闷的自言自语，在疑惑于任宋演为什么没带着人去好好进行一番“改造”。
    “除首尔之外皆地方”，这句话里的“地方”，另一重意思就是隐指乡下。
    作为一家以培养爱豆为主的娱乐公司社长，李纯揆对现在的孩子很了解，她很清楚韩国那种排挤和鄙夷地方人的风气在低年龄段的群体中还要盛行，所以她才会感到不解。
    既然林允儿来了首尔，那么她要在首尔长期居住就无法避免接触同龄人以及社会上的人，任宋演事前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林允儿首尔话说得很好，那么接下去就只需要把她那头放在时下确实有些违和的长卷发修剪掉，再给少女换上一套时尚的服装，也许再化上点淡妆，她就能完美地变身为一名生活在2021年的美少女。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偏偏任宋演就是什么都没做，李纯揆看过他前面给林允儿买的几件应急衣物，款式不能说难看，但也和靓丽搭不上边。
    此时再一看林允儿外出一天回来后那身朴素至极的装扮，李纯揆不知为何越想越生气。
    就你这样还受人之托帮忙照顾？！这就是她当下最想打电话给任宋演叫出口的话。
    “姐姐，您不用怪作家。”好在，林允儿也猜得到李纯揆的想法，及时解释，“作家他实际上之前问过我，只是我自己还不太愿意改变罢了。”
    她抿抿嘴，神态间透出一股不为外人理解的固执和倔强。
    林允儿坚信她能够回去原来的世界，因此就算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她也得慎重对待才行。
    比如说她要是剪了头发，然后就回不去了怎么办？
    少女也知道，她的这种顾虑很幼稚，但她就是担心，害怕撞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说到底，她所遭遇的这一切，于她而言本身就充满了莫测与捉摸不定。
    而且退一步说，若是她穿越回去的时候，仍然在那间会议室里，可以的话，林允儿非常希望能去掩盖那份有关世界的“真相”，这对她周围的人、对她自己恐怕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所以要不是实在不具备可行性，她甚至愿意每天都保持她来到这个世界时最初的样子。
    “你自己不愿意？为什么？”林允儿的话带给了李纯揆更深的困惑。
    在外貌主义至上的韩国，至少在林允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当中，李纯揆还没见过不在意形象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是因为，家里的长辈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当然不是。”林允儿赶紧摆手，“我就是……”她低下头说，“我就是，自己觉得这样自在而已。”
    林允儿又抬头看向李纯揆，突然笑笑说：“说出来姐姐你可能不相信……在我的故乡，你那天晚上见到我时的造型已经是最时尚的装扮了。”
    李纯揆注视着她，面上并没有如林允儿预想一般露出惊讶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此前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来到现在的首尔后，我确实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故乡’的落后，但是事情不都是这样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有一天，我的‘故乡’也会和现在的首尔一样的。我觉得，自己到了那时候再改变也不迟。”
    林允儿呢喃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真实心声，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隐约有种直抒胸臆的舒畅，即使她知道，李纯揆听完后很大几率只会觉得好笑，以为她说这番话是出于“地方人”的自尊心或是碍于年轻的薄脸皮，受到嘲笑也要强撑。
    然而她显然忘了一件事，她的队友们，头脑思路往往与众不同。
    只见李纯揆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抱起手摸着下巴，冷不丁地问：“你不会真是从北边来的？”
    林允儿愣了愣，很快领会她话中的含义，脸色古怪起来，否定说：“当然不是。”
    “那你的故乡究竟是哪里？你首尔话这么好，应该在首都圈内，但听你的意思又对不上。要不然就是你的父母以前在首尔生活过？你的父母是谁？他们和宋演有什么关系吗？你来首尔是因为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
    李纯揆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语速愈来愈快，几乎让人应接不暇。
    直到她整个人都快贴近到林允儿眼皮底下的时候，少女才张着小嘴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来姐姐你终于忍不住了。我还以为等到我离开，你都不会问我这些问题。”林允儿自然早对李纯揆等人内心积压的疑问心知肚明。
    交叉抱着手的李纯揆轻轻“嗯”了一声：“宋演那家伙真是什么都没说，讲来讲去都是那几句废话。本来我是想着，就算这样也不去打扰你。”
    “那为什么现在改主意了？”林允儿眨着眼问。
    李纯揆看看她，突如其来地说：“因为你好像没什么事。”
    林允儿又怔了一下。
    “虽然言语里有种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伤感……但是，我感觉你没什么大碍。”女人话音停顿，补上一句，“看上去很坚强。”
    “你自己都不在意，或者说不想去在意，我们这些外人非要去看眼色，不是显得更不懂气氛吗？”李纯揆面色淡淡地说着。
    “所以就决定不再忍着了？”少女看着她问。
    李纯揆点头，“决定了。还是问一问好了，省得总是挂心。”
    林允儿沉默片刻就说：“那看样子，我也得认真回答一下了。”
    她状若苦恼地想着：“嗯……作家和我，该怎么说呢？总之……您就当他真是我的亲人和长辈，嗯，这个说法是最接近的了。”
    结果她讲完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李纯揆那副莫名的眼神。
    “宋演他，真的和你母亲有什么关系吗？”
    “纯揆姐！”
    “啊好好，我知道了。那你的目的呢？来首尔是为了什么，读书吗？”
    “差不多？”
    “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在问我啊。”
    “那就是来读书的没错。”
    李纯揆狐疑地瞧着少女：“可是开学时间不应该在三月份吗？还有，我知道现在是暑假，但你没事跑去上表演课干嘛？”
    她这一问，林允儿又表现出了纠结的模样。
    虽然任宋演在电话里对李纯揆说当旁听生的事是他的建议，但事实是，这算是林允儿个人的主意。
    昨天和男人谈完话后，她也思考了很多，最后觉得待在这个世界的期间，的确该找点事做一做，于是回去后就对李纯揆说了去旁听的事情。
    但当时她把话说得很含糊和不明确，李纯揆也就只当她是临时起意，指不定隔天就抛之脑后了。
    “那个，姐姐你知道东国大？”
    “你现在是在问我一个首尔人知不知道忠武路的东国大学吗？我还是个业内人士？”
    “那如果……我跟姐姐你说，我是东国大戏剧表演系的学生呢？”
    “那么又回到我刚才的问题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首尔？而且，既然是东国大的学生，何必去蹭爱豆练习生的基础课？我们公司可还没设立演员部，表演课老师也不是什么名人。”
    假如李纯揆去当侦探的话，林允儿认为这姐姐大概也会很有前途。
    她知道再说下去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根本解释不清，干脆就说：“我就是以后想当演员，正好有机会就去听一听，这样的理由对姐姐你来说还不行吗？”
    李纯揆似是被她说得楞住，神色异样地同少女对视几秒后就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
    她双手抄在兜里，在林允儿讶然的注目中，转过身去说：“先去休息一下，等会儿开饭会叫你。”

 Chapter 19：No love in my heart

    从两边透露的口风来看，李纯揆不难猜出林允儿多半还不清楚她家那位监护人的“打算”。
    实际上她也不是多么确定，任宋演就是属意了这个丝毫没有表演经验的普通人女孩担任他电视剧的女主角。
    按理来说，李纯揆应该趁势提醒一下或者干脆就跟林允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奇怪的是，她最终决定旁观事态的发展，不再那么坚定地表示反对。
    “来，多吃一点。为什么那么瘦？”饭桌上，李母热情地不停给林允儿夹菜。
    林允儿婉拒不得，只好带着客气的苦笑，眼见自己碗里的米饭和配菜逐渐堆叠。
    后来还是李纯揆出面制止：“行了。人家饿了自己会吃，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这是作为长辈和主人家的礼仪好不好？人家住在我们这里当然得给她吃好一点了。”因为先前的一巴掌，李母也直接没太端着样子，“我都不用问，你这两天肯定是只给允儿点了外卖对？”
    李纯揆挺有底气地立即反驳：“只有第一天这样，第二天我就亲自下厨了好不好？允儿，你来告诉她。”
    看着这年龄相加都要过百的母女俩，林允儿的嘴角忍笑地动了动，点头说：“嗯。纯揆姐把我招待得很好，她的厨艺还让我有点惊讶呢。”
    “是吗？”李母的眉毛扬了扬，“她平时连给自己做饭都懒得很，哪有什么厨艺……”
    旋即老太太低下头去，话锋一转：“不过听到允儿你这么说，我多少也放心了。我家这女儿，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别说是照顾人了，我过去总担心她连自己都看顾不好。”
    在场的两个年轻人一时发怔，李纯揆和林允儿都迅速明白，李母方才完全就是故意挑起话题。
    李纯揆忍不住眯起眼睛，凑近到林允儿耳边说：“我妈很有心机对？她和我爸真是一起生活太久了……”
    “我都可以听得到。”正在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的李母说了一句。
    李纯揆隐晦地撇嘴，也拿起筷子往桌上拄了拄，老实吃饭。
    林允儿坐在旁边，眼中始终留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老实说，假如不是任宋演和《star world》的存在，有时候林允儿观察这方世界会误以为自己单纯是进行了一场时间旅行。
    她不是从小说穿越到了现实，而是仅仅从十几年前来到十几年后……她偶尔会如此幻想着，也如此期盼着。
    这总比她只是一名小说人物的事实要好得多。
    尤其是，现实的世界对她来说似乎更加“残酷”。
    看着今晚同坐一桌的李母和李纯揆，林允儿的脸上很快又露出那种乖巧的笑容。
    她对李母说：“纯揆姐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昨天还收到了姐姐给我的零花钱呢，一万元。”
    “真的？”无论嘴上怎么数落，为人父母听到对于孩子的夸奖，李母都难免高兴。
    她转而又责怪女儿：“你也不大方一点，现在的孩子才一万元的零花钱哪里够用？”
    “没有了再给不就行了。”李纯揆回了句，然后意外地看看林允儿，“你怎么知道我那一万元是故意输给你的？”
    她也没去否认，大方地表明了自身此前的意图。
    “最初也没想到，但事后想了想，突然提出什么赌约这种事，不太符合姐姐你的性格，所以就有了猜测。”林允儿也转头对李母说，“没关系的阿婆，一万元对我来说就很充足了。以前在《万元的幸福》里还要用一万元度过一周时间呢。”
    她这话基本不经思考，等说出口后，心头就微微一惊。
    “《万元的幸福》？那么老的综艺你也知道？”
    幸好李纯揆和李母都没察觉到她话里的异常，只以为她是把综艺节目里的规则拿出来举例。
    “我没记错的话，《万元的幸福》是04年的节目？那个时候，你才几岁？”李纯揆惊奇地问。
    “那个……我从小就比较喜欢过去的东西，比如综艺，还有歌曲、电视剧之类的。我来首尔之前还在看《花样男子》呢。”林允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李纯揆手拿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才点头说：“原来如此……”
    林允儿整个人放松下来，但下一秒，她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不过，还真是奇怪。想一想，你的发型还有抵达首尔那天穿的衣服，好像和08、09年那会儿的流行差不多。《花样男子》也是09年的电视剧对？”
    林允儿的面容隐隐绷得很紧，说：“巧合而已。我‘故乡’那边……本来就和社会像是脱节了十几年一样，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偶然。”
    李纯揆又说了句“原来如此”，倒也没多问下去。
    李母在边上听着俩人的对话，忽地出声问：“话说回来，刚刚你们说的那一万元，过程是怎么回事？”
    这下子就轮到埋头吃饭的李社长手上动作一顿了。
    没等她用眼神警告少女不要乱讲话，她就听见林允儿想都不想说：“噢，那是因为我和纯揆姐打的一个赌。”
    “打赌？什么赌？”李母似乎来了兴趣。
    “您知道公司里面有位叫作阿舜夏的年轻男室长吗？”
    “啊，你是说歌手经纪部门的阿室长？长得挺帅的那位？”
    什么啊，原来阿室长这么有名吗？这么多人都知道他？
    林允儿这边正感到惊讶，李纯揆就帮她把疑惑问了出来：“您怎么会知道舜夏？”
    “那不是我们公司相当优秀的职员吗？”李母用两根筷子娴熟地拆开鸡爪，剔除骨头后，分别递到了两个人碗里。
    林允儿看到分给自己的鸡爪肉后，神色微异，但她还是对李母笑笑，很有礼貌地道谢。
    李母果然又眉开眼笑，对李纯揆说了一句“你看看人家允儿”后才继续说明：“你爸以前跟我提起过他。你也知道啊，你爸不常夸人，所以就留下印象了。”
    “爸他也知道舜夏吗？”李纯揆眉头往中间挤了挤，“他不是把公司丢给我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刚接手公司那会儿，时不时就跑回家里，让你爸帮忙作决策。”李母也没好气地看着女儿，“当时可是你自己亲手把你招聘的那些员工资料交给你爸的。”
    李纯揆想了想，蹙眉嘀咕：“反正，这老头子就是做什么都神神秘秘的……他肯定也在背地里关注了舜夏他们这批人的动向，所以才会跟您提起来不是吗？”
    “呀，那按你这么说，你爸好歹是公司的创始人，连自家公司的消息都不能打听吗？”
    “让我当社长的时候，您也在场啊，爸他说得清清楚楚，什么都不管了，一切都丢给我。说实话，我直到现在都怀疑永镇大叔他们更向着我爸。”
    “这不是当然的事情吗？还有，你在担心什么？难不成你还怕你爸哪天会突然把你的位置收回去吗？”
    “这可没准。我从以前就觉得，老头子可能就是想休息几年，所以才把我拉出去顶缸。”
    “这孩子说什么呢……”
    别看李纯揆和李母说的内容好像很隐私，但通过母女俩的语气和神态，林允儿认为她们说笑的成分可能更多一些。
    只是她也敏锐地感觉到，纯揆姐对于接任sw娱乐社长这件事，本身的态度恐怕相当复杂。
    思考了一下，她也尝试加入话题：“说起来，李老社长他之所以会关注阿室长，应该也是因为社内的一些评价？”
    “评价？什么评价？”
    “呀，够了啊。”
    李纯揆瞪着林允儿，少女却眨眨眼，然后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母。
    老太太很随意地一挥手，“别管她。允儿你继续说，这个家我做主。”
    “妈，这可是我家！”李纯揆忍不住大声说了一句。
    “你买房子用谁的钱？”李母斜着眼看她，“尊敬的李社长，你以为凭你这两年的收入，再加上你过去替你爸工作的那些薪水，你能在江南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吗？”
    李纯揆一瞬间哑口无言，看得林允儿垂脸偷笑。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或许连少女自身都没意识到，她原先被过重的愁思和突如其来的事件冲击所压制住的天性正一点点地在释放。
    一个人不会永远开心，也不可能永远难过，只要将她放置在一个合适的环境里，总有一天任何悲伤都能被淡忘。
    “您在小辈面前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李纯揆看似忿忿不平地拿勺子搅动米饭，余光却瞥了瞥旁边的林允儿。
    我就知道，宋演那家伙就是存心让我当保姆，不但要照顾，还得负责哄我们小公主开心，这真是……她怀着莫名的心情，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狠狠咀嚼着。
    “在公司里，听说很多职员都觉得阿室长他和纯揆姐的性格很像，还有不少人觉得阿室长他是纯揆姐的得力助手呢。”
    “是吗？”
    既然阻拦不了，李纯揆就化郁闷为食量，但让她略感困惑的是，一向对她周边出现的异性很感兴趣的李母，在听完林允儿的说明后，居然没有进一步往下问。
    不过她也明智地没去插嘴，任由这一老一小闲聊，她自己则偷偷拿出手机，边吃边浏览起网页来。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挑挑眉毛，口中呢喃地说：“果然，我就知道……”
    在座的另外两位女士听见她的声音后就停下讲话声，整齐地好奇看来。
    李纯揆对她们展示了下手机屏幕说：“早上公司的两个新人组合被曝出了社内恋爱的绯闻，结果男方那个臭小子最近因为参演了一部新戏，剧组竟然帮着他和公司沟通，希望能借这个新闻提前炒一下热度。”
    林允儿作为圈内人士，顿时就听出了李纯揆话中的关键：“这么说，女方应该人气很高？”
    “嗯，现在该说是国民级别吗？”李纯揆补充，“对了，你应该也见过她？那个，she的成员瑞秋。”
    那位吗？林允儿眨了眨眼，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现在事情解决了吗？”李母也颇为关切地问。
    “怎么说呢，应该算是解决了？本来因为那边剧组的原因，公司还有点难以整理立场，现在倒是好了。”
    “你这孩子，卖什么关子啊。到底怎么了？”
    “刚才，瑞秋那丫头在自己的sns上发了一条新的动态，我估计现在已经登上实时搜索了。”
    林允儿接过手机一看，下意识就“噗嗤”笑出声来。
    金瑞秋的sns昵称很简洁，就叫“rachelshe”，而在不久前，这个账户下发布了一条只有图片的新动态。
    那是一张仿迪士尼画风的二创图，提起裙摆的公主将众多追求的王子霸气地踩在脚下，上面用英语配着一句台词“no love  y heart（注）”。
    “这个名叫瑞秋的孩子性格还挺有意思。”李母也大致明白了状况，“不过，她这样会不会过度了点？这不是侧面把那个男孩也讽刺了吗？”
    “要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还是这副苦恼的样子？不用点开都知道，现在这条动态底下肯定很‘热闹’。”
    李纯揆没说之后准备怎么处理，李母和林允儿也没多问。
    “您这就要走了？”
    “嗯。年纪大了，吃不下那么多。你们两个年轻人多吃点，这样身体才会健康。”
    李纯揆对同样想起身的林允儿伸手示意，单独送妈妈到了门口。
    在玄关换好鞋后，李母瞅着女儿，终究是说了句：“如果身边有不错的人，你就——”
    “哎，您又要讲这个吗？”
    “这么生活下去，你迟早会感觉到孤单的。”
    “我不是有朋友吗？”
    李母颦眉，又遽然问：“宋演也是你的‘朋友’吗？”
    “什……您说什么？”
    李母摇着头，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开门。
    李纯揆留在玄关前，直至电子锁闭合的动静响起后良久，她仍然伫立在那里。

 Chapter 20：你喜欢他

    外面大街上人来人往，金黄灿烂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洒入这家路边的面店里。
    “我仔细想想，从以前开始，你好像就经常约我到地铁站附近见面？”任宋演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金孝渊说。
    “呀，我家在仁川好不好。”摆正不锈钢的面碗，金孝渊拿起筷子，“听说你把那个孩子放到纯揆家里去了？”
    “请慢用。”“多谢。”
    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面，任宋演“嗯”了一声，又问：“明明前几年都不再单独约我了，最近怎么变了？”
    “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而已。”金孝渊埋头吃着面说。
    “我在unin上都说了，朋友之间就别计较那么多了。”任宋演一句话说完，下一句就拐了个弯，“不过，你要表达感谢就只是请我吃几千元一碗的冷面吗？”
    “反正你自己都说了不需要，我就口头上表示表示了。这碗面可不是答谢，而是封口费。”金孝渊对他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
    “如果还有留恋的话，两个人还是好好谈一谈。”
    “没有留恋！”
    金孝渊的嗓音天然有些低哑，但声调高亢起来的时候，也和其他女性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真打算离婚了？”
    “哎不知道。纯揆说之后找个时间，让大家给我出出主意。”
    “这种事情就别麻烦朋友了。万一以后回头来怪我们。”
    “你怎么像是断定我会后悔一样？”
    金孝渊不太想再在这话题上纠缠，转而说：“先别研究我的事了。关于那个女孩，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
    “我事后既然没有第一时间跟你们坦承，你们就该明白，我有我的苦衷。”经过李纯揆那一遭后，任宋演就干脆不再去编些糊弄人的瞎话了。
    “好。”金孝渊倒也没那么执着于得到答案，“那就等之后再说。不过，你把那孩子安排给纯揆，这件事你总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还能解释什么？为什么不让人住在你家，为什么偏偏是纯揆？”
    “我家倒是宽敞，但你觉得让她住在我这么一个单身男人家里合适吗？之所以会选纯揆就更不用说了，你们之中还有谁能帮这个忙？”
    “那短时间内住酒店不也可以吗？况且，她跑来首尔找你，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吗？居然还要你临时帮忙安排住处？”
    假如眼下换个人来说这番话，或许都会显得言辞犀利，但金孝渊给人的感觉并非如此，她听上去仅仅是单纯在抱怨。
    任宋演忍不住皱眉问：“你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金孝渊重新低头瞅了瞅碗中的冷面，忽然说：“你应该知道纯揆喜欢你？”
    李纯揆在床上又磨蹭了几分钟，还是找不到睡回笼觉的状态，只好无奈地翻身坐起。
    今天是周末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八月份的第一天。
    她靠在床头，转脸看向卧室的窗户外面，早晨的阳光实在美好，索性裹着被子，从旁边抓来手机就这么玩了起来。
    “真是有够勤奋啊……”
    滑动浏览着嘱咐秘书去偷偷拍摄传回来的照片，虽然拍照角度不太好，但她能看出林允儿坐在人群里上课时的认真。
    “连一个孩子都这么努力，作为大人，我是不是也该做出点表率的样子？”自言自语了一下，还顶着张素颜的李社长就咂咂嘴。
    她整个人又翻了个身，刚要披头散发地缩进被窝里面，下一秒就惊醒般重新拿起手机。
    “差点忘了！昨天的那桩麻烦究竟处理得怎么样了？”她边操作着手机边嘀咕，“拜托，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指头一下下地滑着，在浏览完昨晚到今天上午为止的各大媒体网页以及娱乐论坛后，李纯揆的脸上就浮现了一层纳罕之色。
    “瑞秋那丫头，居然服软了？”
    今早凌晨时分，原本发了张图片就再没动静的金瑞秋的sns账号终于又更新了一条新的动态。
    这条动态的内容不再像上一条那么任性，金瑞秋用相当诚恳的口吻正面回应了有关绯闻的一些疑问。
    尽管仍然没对上一条动态作出任何补充性质的解释，但金瑞秋的这番作为落在业内人士眼中，终于可以被归为“正常”范畴了。
    其实李纯揆也不认为金瑞秋的做法有错，可金瑞秋是一名公共人物，如她昨晚的那个回应，在不少有心人看来就是目中无人的表现，而民众们也会很容易因此产生恶感。
    好在，最后这整件事有了个平稳落地的结局。
    只要金瑞秋那边愿意放低姿态，李纯揆相信，媒体们都会予以配合，至于还在网上跳脚的那一帮人，不必理会，很快也会自我消停下来。
    “所以说，本来瑞秋那丫头连你们的电话都不接，但是，因为舜夏，她最终改变了主意？”
    “对。”正在通话的手机外放传出了声音，“好像是阿室长帮忙打电话去劝说，好不容易劝到了凌晨，然后瑞秋就改了主意。”
    端起水杯的动作有所停顿，李纯揆盯着自己的手机想了想就说：“总结而言，这次事件的功劳并不在你们公关部，反而让经纪部门的人拿走了？”
    “哎，社长。”对方在电话那头叫苦，“我们也没办法啊。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和艺人之间最多就是同僚，经纪部门就不一样了。”
    李纯揆眼睛都不眨地反问：“那你说，阿室长他和瑞秋除了同僚，还能是什么关系？”
    对方一怔，随后斟酌着回答：“那个，就是认识了很多年、一起工作，类似于同社区哥哥的那种亲近的关系？”
    “‘哥哥’？”李纯揆嘴里发出了一种嫌弃意味很浓的叫声，“阿室长可是比瑞秋大了十几岁好不好？他和我是同年！”
    “现在年上和年下是流行啊，”对方胆子很大地反驳她，“只要外表上相配就行了。这还是情侣，只是朋友的话，相差十几岁又怎么了？”
    这回就轮到处在电话这头的李纯揆发怔，“是吗？”
    她皱眉想了一阵就晃晃脑袋，伸手从架子上取下自己的手机说：“总之！如果靠经纪部门就行了，我还要你们干嘛？万一阿室长没能说服瑞秋该怎么办？你们之前有什么应对方案吗？”
    “挂了！之后记住多留意一下网上的舆论风向，可别给我出什么意外！”
    在屏幕上用力地戳了戳，放下手机后，一身睡衣的李纯揆又端着水杯在厨房中站了片刻。
    她如在思考某个难题，很快又抓起手机，在通讯录翻找了一下，拨出一则号码，一边转身走向客厅。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中要长，大约过了几十秒，手机的界面才倏地变为通话计时的显示。
    一道男声从对面传过来：“嗯，社长。”很平常的端正语气。
    “哦……”李纯揆清清嗓子，坐到了沙发上去，“阿室长，抱歉，周末时间打扰你。”
    “没关系。既然在这时间打给我，您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请说。”
    李纯揆哑然，她怎么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
    旋即，她就问出了心中好奇的事情：“我听说，瑞秋是你帮忙说服的？”
    “哦，原来您是想问这个。”阿舜夏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其实整件事还要归功于尹砚作家。”
    “什么？”李纯揆很诧异，“这和宋演那家伙又有什么关系？”
    “您也知道瑞秋的性格，虽然是个优秀的艺人，但有时候也很死心眼。我最初也没办法说服她，直到，我跟她谈起关于出演尹作家作品的事情，她的态度才开始松动。”
    “她担心宋演也对她产生一些不好的印象？”
    “嗯。所以，后来还是让步了。”阿舜夏轻声应着。
    “那丫头竟然这么重视宋演？”李纯揆颇为意外，“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一点。”
    “毕竟如果能够出演《star world》，对她的艺人生涯来说的确是件很重要的事情。除此以外，她应该也对尹作家抱有一点粉丝心态，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我当然知道！你没事那么认真干嘛？”
    李纯揆不由得露出失笑的神情。
    结果阿舜夏的声音就通过手机清楚地传进她耳中：“我只是担心您误会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端正而平静，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您不是……喜欢尹作家吗？”
    “纵然喜欢，那也是过去式了。”面对金孝渊的注视，任宋演神色自若地吃着面说。
    “谁知道？”金孝渊两眼瞧着他，“纯揆那人，骨子里可是特别专情的。”
    “与其说是‘专情’，倒不如说她这些年只是没再遇到让她喜欢的对象而已。”任宋演一针见血地指出。
    他总算抬起头看看对面的金孝渊，很直接地问：“所以，你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难道是怕我和纯揆日常接触多了，我会动摇她？”
    “我就是，以防万一。”金孝渊屈指轻叩桌面，透出几分理直气壮的感觉，“毕竟，你知道，纯揆也知道，我们都知道……既然你以前没接受她，现在也没有可能了。”
    “且先不去琢磨你嘴里的这个可能，这么多年了，我就是麻烦纯揆帮我照顾一下人，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值得关注吗？”
    “宋演，你知道你以往的生活在我们眼里有多无趣吗？”
    金孝渊对任宋演语重心长地说：“实话实说，你这家伙过得比秀妍还单一和规律。也就是以前俞利还在当选手那会儿，她可以跟你比一比了。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写书，唯一和外界的交际就是偶尔和我们碰碰面。这样的日子，你整整保持了十几年。你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那个孩子的出现，已经可以说是这十几年来，你周边发生的仅有的几次大变故之一了。”
    她瞅瞅男人的表情，又垂下头去继续说：“更别说，对方的名字还叫作‘林允儿’？我们只是想等你自己说出来，又不是真的迟钝。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虽然嘴上都没说，但大家已经都有了这种共识。不过比起外部的事情，我更关心我们自己内部人，所以说，你就当我是警告好了，既然前面当了那么多年的铁壁男，你可别等到了现在再做些让纯揆误会的事。”
    任宋演安静地听完金孝渊的话后，突然眼神微妙地看着她问：“你不会也相信了纯揆她们那些胡来的猜测，认为我有一位你们都不知道的初恋，诸如此类的？”
    “你要是不想我们乱猜，倒是快点把事实公布出来啊。”金孝渊尽管没有正面回答，但也间接给出了答复。
    “也是。”任宋演想了想，点着头说，“为了避免不好的结果，所以干脆就避免一切，这确实是你的作风。只是如果二十代的你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呀，”金孝渊略微不满地说，“刚才还算客气，忽然间这么说就过分了？”
    “你不如先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会觉得我这话过分。呀，你真以为我不会生气吗？我知道你和纯揆这几年工作接触多了，感情也更深，但你别把你的那套放在她身上。朋友归朋友，你因为顾虑自己丈夫的想法，所以这些年避嫌不再和我过多接触，我能够理解，可是理解不代表我心里就对你没有一点意见。真的是朋友的话，你就不该只是自己默默地躲远，你至少应该跟我谈一谈才对。”
    任宋演的一番话把金孝渊说得陡然陷入沉默。
    她仿佛在很早之前便预见这一幕，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这时，她搁在旁边的手机振动响起，在座的两人同时看去——
    “丈夫（邹准）”，这是来电者的备注名称。
    “不接吗？”坐在对面的任宋演问。
    金孝渊拧眉没吭声，一双眼睛只盯着手机看。

 Chapter 1：蓝色之夜

    又，做梦了。
    穿着汗蒸服的林允儿张开双手双脚躺在地上，盯着上方的照明灯兀自发呆。
    梦里边是一片浑噩，醒来以后只记住了一份朦朦胧胧的蓝色。也许是在大海中吗？她仿佛在不断地下沉，无论怎么伸手，也抓不住眼前飘荡的那点光芒。
    少顷，林允儿的脑袋就微不可见地晃了晃，甩开杂思。
    一场小憩醒来，身上又出了层细汗，她随手扯下头上的羊角毛巾，搁到旁边去。
    夏天汗蒸房的生意没有秋冬季那么好，不过也总少不了附近街区大爷大妈们的光顾。
    每当周围有人走过，大多会侧目地看向她这个年轻得过头的漂亮姑娘。
    林允儿自己倒是怡然自得。她的四肢如同划水一般，在汗蒸房的地板上又磨蹭了几下，心里面居然感到挺满足。
    只可惜，韩国的汗蒸房并不接纳拿不出住民登录证验证年龄的“未成年人”过夜。
    很快，少女就盘腿坐起，捧着一瓶甜米露，薄薄的上嘴唇抿住吸管，脑中开始琢磨起来。
    sw娱乐终究不是专门的演员经纪公司，据林允儿的了解，它甚至还未建立有演员部门，所谓的表演学习完全属于练习生培养系统当中一项无关紧要的附加内容。虽然这两天赶巧有旁听机会，但也就到今天上午为止，往后的几天，sw娱乐都没安排表演课程。
    因此，林允儿得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日子她该如何度过了。
    其实尝试去和这个世界的队友们互相增进了解，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任宋演有句话没说错，没准眼下，真的是她一生仅有一次的际遇，可以去认识和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她们。
    奈何她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以往积累的那些社会经验，在面对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成熟脸孔时，好像统统失去了作用。
    这也是她明知道李纯揆周日一整天都在家，结果在早上的一节表演课结束后，依然莫名其妙转道来了这家汗蒸房消磨时间的根本原因。
    简直就像是放学不愿意老实回去的小孩子一样。林允儿忽然自嘲地心想。
    她咂着嘴放下饮料，心不在焉地拿起一颗煮鸡蛋，习惯性就往头上一敲。
    “啊。”嘴里短促地轻呼一声，她看看手中还完好无损的鸡蛋，又揉了揉略微发红的额角，然后就自顾自地失笑出声。
    林允儿干脆就拿那颗鸡蛋按摩受伤的脑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犹豫着打开聊天软件，发出了一条消息。
    ……
    “咔嘟！”
    『林允儿：作家您现在正在做什么?』
    新消息的提示音夹杂在响动的来电铃声中有些不太明显。
    任宋演扫了眼还没采取什么举动的金孝渊，便取出手机查看。
    等他看到少女发来的这条信息后，眉毛就轻轻挑起，也没顾虑在场的金孝渊，直接打字回复。
    『ne：饭』
    『ne：你呢?』
    『林允儿：我还没吃不过您今天这么早就吃午饭了吗?』
    『ne：算是』
    『林允儿：为什么是不确定的口气?』
    『ne：因为我只能确定这是我今天吃的第二餐』
    身处在另一边的林允儿马上聪明地有所领悟。
    『林允儿：有人请您吃饭吗?我打扰您了吗?』
    『ne：没有，反正大家都不算外人』
    『林允儿：那个…是纯揆姐她们吗?』
    任宋演正打算继续回复，便听见面前传来语气不善的声音：“你会不会太无视我了？”
    他抬头看了看，倒是暂且把手机放下，嘴里却说：“总比你无视别人的电话要好？”
    任宋演的目光落到了一旁已经不再作响的那部手机上。
    尽管最终没去接起电话，但金孝渊的情绪看上去反而比刚才还要稳定。
    她重新抄起筷子吃着面说：“不用接也没关系。我知道他要讲什么。”
    任宋演打量着她，“说什么是一回事，回不回应是另一回事。如果你认为对方有什么过失，或者说你们双方都有错，那至少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该持续错误的行为。”
    金孝渊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旋即就冲任宋演丢了个白眼：“你现在是拐着弯骂我没教养吗？”
    “对爱人的冷暴力，这是教养的问题吗？”
    “呀，差不多可以了。还有，使用‘爱人’这个字眼，现在在我听来也有点过度了。”
    任宋演看着拧眉和自己对视的金孝渊，然后就摇摇头说：“看来纯揆有时候的建议也没错。我们确实得聚集起来，好好商量一下你这件事情了。”
    他不理会瞪着眼睛的金孝渊，朝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聊着聊着，我肚子真的饿了。我可以再点盘饺子？”
    金孝渊盯着他，稍稍没好气地咬牙回答：“我讨厌饺子！”
    “是吗？那难怪你平时在公司和纯揆会更亲近一点。俞利她可是非常喜欢饺子来着。”任宋演仍然用那副气人的松散腔调说。
    在等餐的时候，他又拿起手机，浏览少女后续发来的消息。
    『林允儿：作家…今天我又做梦了』
    他想了想，打字询问：『什么样的梦?』
    林允儿回复很茫然：『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那是个充斥着蓝色的梦』
    ……
    “呀，你想死吗？”
    沉默几秒后，位于家中的李纯揆终于打破了电话两头的安静。
    “在我的印象里，社长您可不是那种会为了职员的直言而动怒的人。”阿舜夏用十分正经的口吻说着半恭维的话。
    李纯揆听后皱了皱眉，但观察其表情，似乎真的没怎么生气，而且整个人显得出奇平静。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半晌，她就挺不解地突然开口问。
    “嗯。”电话那头的阿舜夏仍然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虽然和普通人相比是不太明显，但相对于社长您自己来讲，确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可是其实我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喜欢。不对，应该说前提是现在。”李纯揆竟然也同他聊起了这个话题。
    “我以前，十代、二十代的时候，应该的确是对宋演很有好感，现在却说不好了。因为分不清楚究竟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那么，您就没想过确认一下吗？”阿舜夏在电话里试着给她提建议。
    “为什么要确认？”李纯揆却反问，“所谓恋爱，两个人在一起，说到底也就是生活的一种形式不是吗？如果当下的生活已经很让我满意了，我为什么还要费心去改变它呢？更何况我也了解宋演，我要是那么做，只会给他带去苦恼，这可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
    “您这么想，倒也很明智……这么看来，我的判断也许出错了。您或许不是直到现在还对尹作家抱有异性间的好感，只是对方对您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而已。”
    “阿室长你为什么忽然就改变想法了？”
    “因为爱情绝对不会是如此理性的。”
    “爱情不会是理性的……挺有意思的。这是你的观点吗？”李纯揆饶有兴趣地问。
    “嗯。”刚应了一声，阿舜夏就不假思索地说，“所以说，我大概没办法和谁交往了。”
    李纯揆一怔，继而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看来我们之间还真是有共通之处呢，阿室长？”她笑着摇头，舒适地将身子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好了，这话题到此结束。我可不想和下属认真研究自己的感情问题。我们还是谈正事。”
    “您指的是什么？”
    “说到《star world》电视剧的事情……你觉得，瑞秋她的机会有多大？你应该也知道，我是说宋演那家伙，改变主意的概率有多大？”
    阿舜夏想了一下，“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我认为现在社长您与其纠结尹作家的态度，不如先关注一下剧组那边。”
    “嗯？为什么？”李纯揆奇怪地问。
    “因为尹作家他不是打定主意就很难受到外界影响的类型吗？”阿舜夏对她解释着，“我相信尹作家他既然对我们说了会给瑞秋机会，那就肯定不会反悔。反观剧组那边，对我们的威胁性会更大。”
    李纯揆明白过来，“你是担心他们会直接安插演员进去？选角的事可是早就说好了全权交给宋演了。”
    “直接安插演员当然不可能，但如果他们跟您一样，选择向尹作家推荐某位艺人呢？”阿舜夏引导着说，“我知道，您和尹作家的感情很好，但正因为是相互理解的朋友，也就不用顾虑那么多，想拒绝也就拒绝了；剧组那边却不同，我听说《star world》剧组主创人员的组成当初也是听取过尹作家他的意见的，因此，如果是由本身就受到作家他认可的工作人员来提出建议，我觉得尹作家他会有不低的概率去接受。”
    这还真是李纯揆此前从未考虑过的方面。
    她的眉头渐渐紧锁，沉吟着：“没错……如果是以剧组的名义提出来，宋演他是很有可能把对方加入最终考虑的名单。”
    “明天，等周一上班的时候，把人召齐开场会。”李纯揆当机立断地说，言语间流露了一丝并不常见的威严，“虽然宋演那家伙就是块臭石头，但站在我们的立场，也不能让外人把他给捂热。”
    “是，我明白了。”阿舜夏也换上了公事化的口气。
    “那么明天再见。我就不打搅你的休息时间了。”这话说完，李纯揆都没再客套下去，径直结束通话。
    她把手机放到桌几上，抱起双手认真地安静思考着。
    过了片刻，她似乎才从沉思中短暂地回过神来，抿嘴呢喃：“真的……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那，宋演他肯定也看出来了……”
    她长呼着气摇头：“这家伙，真是十几年了都是这样，完全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是一时心烦意乱，李纯揆索性起身，在家中四下背着手闲逛。
    按往常的习惯，目前的时段该是她的个人娱乐时间，但今天，她就是奇怪地没这份心情。
    忽地留意到之前被林允儿询问过的那面书架，李纯揆走过去，也随意地取下一本书来，翻了翻，又回到封面。
    这是一本诗集，是她很敬爱的一位长辈送给她的礼物。原本是想好好收藏起来，那位长辈却说书就是给人看的，所以她忙里偷闲，用挺长的一段时间抽空看完了这整本诗集。
    在诗集的封面上写着一篇寄语，李纯揆不怎么喜欢；实际上书里的绝大多数诗歌，她都看得一知半解，也不清楚是不是天生不具备那种体会文字的浪漫细胞。
    只是在她记忆中，她倒是记得自身对其中的一首诗颇有好感。
    指腹压着书页的侧边，在轻细的翻页声里，一篇篇印刷出来的词句从眼前掠过，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行标题之上——
    『蓝色之夜』
    『罗希德』
    『为了不走向你而疯狂走过的』
    『那无数的路』
    『其实都在向你而去』
    『独自走过漆黑的夜路时也是』
    『在我凝视中划过的流星』
    『它曾在你的头上闪耀』
    『由我的叹息和哈气凝成的花儿们』
    『它也曾为了倾向你而摇曳』
    这是整首诗的前三段，也是李纯揆曾经最为喜欢的部分。
    她很快把书合起，又在原地背手踱了几步，之后张开嘴唇，呢喃般念出诗句：“由我的叹息和哈气凝成的花儿们，它也曾为了倾向你而摇曳……吗？”
    偌大而空荡的房子里仿佛有一声冗长的嗟叹响起。
    还站在书架前面的李纯揆转头望向客厅的阳台方向，眼中隐约倒映出了一盆在风中摇晃的洁白花朵。
    ……
    “那么，由你来照看她一两天好了。”
    坐在对面的任宋演冷不丁说了一句。
    正看着自己手机皱眉的金孝渊抬眼瞅他，“说什么呢？”
    “我是说允儿……”男人搁下筷子，好整以暇地对她说，“既然你反对，那接下来让她去你那里逛逛怎么样？”

 Chapter 2：When I wait for your eye

    “让我去孝渊姐家吗？”
    周一，正好空闲下来的林允儿收到了任宋演的电话，被他找来“想象至上”出版社。只是听过男人口中所谓的正事之后，她就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任宋演看出她不乐意，“我刚刚听你说，你现在待在纯揆那里，每天也没事做。出去走走，到处看一看，不是很好吗？”
    林允儿面对他的询问，嘴里嗫嚅着：“我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住进纯揆姐家还没几天呢，您又让我搬地方，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没人要的孤儿一样……”
    听见她的嘀咕后，任宋演就不厚道地轻笑一声，“我不是让你搬地方，你刚才没有仔细听我说吗？孝渊的家在仁川，我是希望你去外面玩两天再回来，这么一去一回，一周的时间大概也不剩多久了。”
    话虽如此，但林允儿仍是不为所动。
    人在陌生的环境难免束手束脚，胆怯是谈不上，但她确实顾虑不少，内心对于任宋演更是已有了一层类似于雏鸟情结的依赖。
    待在李纯揆那里还好，终究还在首尔市内，她只需打一通电话或是发一条消息就能和任宋演联系见面，但这一下子又要跑到仁川去，着实是激发了她的不安感。
    “仁川也没什么好玩，我在我那里的时候经常去……再说了，仁川算什么外面？从首尔去仁川开车连一个小时都不用。”
    林允儿也没明着拒绝，但从她说话时的内容和语气，再到那副垂着头微微噘嘴的神态，任宋演都能感受到少女的抗拒。
    他想了想，忽然就问林允儿：“你去纯揆家待了几天，期间有没有想我？”
    “什、您说……”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我问的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很难令人理解？”任宋演很坦然地回应着她的注视。
    当然不难理解，只是让人难以相信而已……林允儿一阵腹诽，同时刚有些躁动的心绪也迅速平复。
    她狐疑地看看男人平静的脸庞，暗自思忖着。
    开玩笑，她眼前坐着的这位可是家喻户晓的国民级作家，任宋演肯定不会犯语言方面的低级错误，更不会不知道自身话里携带的暧昧。
    林允儿甚至都觉得，他说这话所表现出来的刻意程度简直是不加掩饰。
    但任宋演又不太像是喜欢随便逗弄人的无聊性格，特别是他们俩前不久才刚谈及那么“严肃”的话题。
    于是在努力琢磨了一会儿后，少女就灵光一闪，尝试地问：“您这么问我……不会是因为您这几天其实一直都在想我？”
    这句话一提，坐在她对面的任宋演就若有若无地挑起眉毛。
    “您当然不会是想念我这个人，只是因为在我们之间发生的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神奇和突然了，所以才会忍不住挂心。但是，您发现这几天，我的反应好像比您平静很多，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您，所以说，心里面就有点奇怪，又感觉到微妙的不爽……”
    林允儿越说思路就越是畅通，许多话不经大脑就跑出了嘴，等她自我察觉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
    只见男人一脸怪异地瞧着她，片刻后才打破沉默又问了一句：“所以你是说，我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如你冷静，才故意揶揄你；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会做出这种幼稚举动的人，你现在的意思是这样吗？”
    林允儿马上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结果还没组织好说辞，她就听任宋演话锋一转：“你猜得没错——很聪明嘛，又很有眼力，看得出来我在装腔作势。”
    少女忍不住又怔了一下。一方面既因为任宋演的爽快而惊讶，另一方面，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误导了。
    “别想太多。”任宋演仿佛猜到她的心思，“其实我更想问你这几天为什么几乎没有主动发消息给我。我听纯揆讲，你在她那里的时候也是，要不就是去上表演课，要不在家很安静，几天下来和她也没说多少话。”
    他说着，又早有准备一般，抬手制止了林允儿准备辩解的动作。
    “当然，我知道这可能是你还不适应的缘故。你还不适应这个世界，也不适应和变得陌生的队友们接触。但是，我想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应该也听进去了。与其这么忐忑地数着日子，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与别人进行接触还有沟通，就是我们在日常中最经常也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林允儿整个人好像无言以对，张张嘴后就把脸低了下去。
    她隐约明白了任宋演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的真实目的。
    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少女，任宋演的脸色始终不变，但眼神有了点不明显的缓和。
    “过去的这几天，我确实常常会想到你，想着你在做什么，想着等到一周后，事情会不会真的有新变化。我想，换成谁和我们有一样的经历，应该都会这样？除非是没心没肺，要么，就是还没能正视事实，有意无意地在躲避。”
    总感觉男人意有所指的林允儿挺不自在地挪动坐姿，接着在犹豫中抬起头来，同他对视。
    “之后剩下的这几天，多和我联系。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任宋演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既然你还不适应和纯揆她们相处，那就干脆来找我。我知道，对象就算是我你也未必乐意，但没办法，目前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总是一个人忧心，一个人难过，会生病的。”
    林允儿面上默然，心底却是流淌过了一股意味复杂的暖意。她再次确认了自己先前的判断，任作家他是个好人，真正善良的好人。
    好人给予的善意往往让人难以回绝，尤其是当这份善意也不无它的道理时。
    “好……我知道了。”少女低着头轻声回答，“之后，如果我想到您的话，我就给您发消息。”
    听她这一说，任宋演的脸上总算是露了笑。他对林允儿点头，微笑地说：“我也保证，收到你的消息，我会尽量在第一时间回复。”
    林允儿却不作声地盯着他看，直到男人挑眉，对她示意疑问时，她才略微慌忙地收回视线，稍稍偏过头去。
    任宋演眼中闪过笑意，继续正色地说：“另外，关于安排你去孝渊那里的事情，实际上我也是想着你能去帮帮忙。”
    “帮忙？”林允儿回头，疑惑地眨着眼睛，“我能帮孝渊姐，或者说我能帮您什么忙？”
    任宋演抱起手往后靠去说：“你知道孝渊最近打算和她丈夫离婚的事吗？”
    林允儿微不可察地抿起嘴，而后就点了点头。
    这事在她从小说世界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有所耳闻。
    “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或许感观会很怪异。毕竟在你那里，你们还只是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任宋演说，“不过在这里，我想你得开始习惯类似的事情了。”
    “我明白……”林允儿抿唇颔首，“即便是在我那里，等到三十代的话，大家会选择结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只是，没想到孝渊姐的婚姻居然会……”
    任宋演摇着头说：“整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其实我现在也不能说完全了解那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安排你去孝渊身边。”
    林允儿依然不太理解地问：“安排我去，难不成您是指望我去帮您说和孝渊姐和她丈夫？”
    “当然不是。”任宋演稍微失笑，“我只是希望你能去当两天他们之间的‘冷却剂’而已。”
    “‘冷却剂’？”
    “一般来讲，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原本正在吵架的两个人是会继续吵下去，还是至少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睦？”
    林允儿这才恍然起来，又问：“那为什么非得是我去呢？”
    “我和纯揆她们，名义上全是孝渊的朋友，她丈夫以往和我们来往也不多，如果由我们出面，难免会给人我们是去给孝渊撑腰的感觉。”任宋演耐心说明。
    林允儿则听出了另一重隐藏含义，不禁发问：“所以作家你们并不是站在孝渊姐那边吗？”
    任宋演也没回避，正面答说：“在我们内部，目前意见也不统一，有的人觉得作为朋友，我们就该无条件支持孝渊，也有人觉得，我们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谈论其他。还有，据我的观察，孝渊她自己，现在似乎也没有真的下定决心。”
    林允儿心领神会地接话：“所以你们才要更慎重地处理……不过，我顶多就是去待一两天，这么短的时间，能有什么用？”
    “先把这两天度过去，至少别让情况变得更糟糕了。之后等你回来，我们会聚起来，正式和孝渊把这件事拿出来谈一谈。”
    “等我回来？”
    “嗯。时间刚好就定在一周期满的那天，这还是纯揆的提议，到时候她们，包括你在内，都来我家，参加聚餐。”
    林允儿听后就不假思索地问了句：“那天是几号来着？”她对现实世界的日期并不敏感，这几天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任宋演看了她一眼，说：“很巧，刚好是个你很熟悉的日子……就是8月5日那天。”
    说完，男人也不出意外地看到预想之中的反应。
    林允儿足足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她先是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又弯唇苦笑，低声地说：“这还真是，很熟悉的日子啊……”
    “换个角度想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回家，不是更有仪式感吗？”任宋演安慰她。
    林允儿转眼看向他，勉强一笑：“那我就先谢谢您的祝福了。”
    “哦对了。”
    等到任宋演把事情讲完，又轮到林允儿开口了。
    少女从旁边提来一只打包严实的包裹，递了出去。
    “这是什么？”
    “小菜。阿婆她……不是，就是纯揆姐她母亲送的。纯揆姐听说您今天叫我过来，顺便就让我送来。”
    任宋演打开包裹看了看，又想起什么，问：“今天她怎么没送你一起过来？平常有这种心安理得的偷闲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我也不太清楚。”林允儿摇了摇头，“今天纯揆姐好像挺忙的，我看她一大早就去开会了。”
    “那她让你把这个送来，也没交代其他的话吗？”
    “有倒是有……”
    “她交代了什么？”
    林允儿的神情忽然显得很奇怪。
    “她让我……偷偷拍几张您的照片给她发过去？”
    ……
    “哎，为什么还没发呢？被发现了吗？”
    会议已经开了一阵，趁着几分钟给员工们喝水、休息的时间，坐在主位上的李纯揆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
    瞧着还没动静的聊天界面，她颇为郁闷地皱起眉头，不经意间抬头，刚好就对上不远处一双在静静观察自己的眼睛。
    她条件反射般收起手机，又发觉这举动未免过于心虚，便咳嗽一声说：“阿室长，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被安排在附近座位的阿舜夏笑了笑，“只是和社长您一样，在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
    李纯揆一怔，继而眯起眼睛，问：“所以你对我感兴趣吗？”
    “这么说似乎是有点让人误会。”年轻的男室长面不改色地说，“不过，我刚刚确实是很好奇社长您在关注什么。假如这也算是一种感兴趣的话，那也不算说错。”
    李纯揆这会儿也没啥架子，翻翻白眼说：“我们集中在工作上行不行。你没事总爱打探我的私事干嘛？”
    阿舜夏又是莞尔一笑，“您似乎暴露了什么。”
    “呀。”
    “好好，我不说了……”
    若是以前不知情的人，多半会讶异于阿舜夏和李纯揆之间这种朋友般相处的状态。
    而事实上，此时在这间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对此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
    “好了，大家继续开会。”

 Chapter 3：I can feel you

    sw娱乐周一晨会的议程并不短，除了各部门的报告以外，李纯揆也需要和众人一起处理许多别的事务。
    直到整场会议接近尾声时，她才抛出了昨天她和阿舜夏的那段谈话内容。
    只是接下去大伙讨论的主题却和防守还有竞争无关，而是直接变成了商讨公司该怎样让任宋演改变主意。
    “明明是我们促成了《star world》的影视化改编，尹作家他还是理事会成员，如果最后让别人分走这块蛋糕，这种事确实不像话。”
    “问题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宋演那家伙，我们公司原先第一难说服的人是老社长，第二就是他。”
    “要不然，我们还是先从其他方面入手？如社长和阿室长刚刚说的那样，先预防有人在背地里偷跑。”
    “防得住一个，防得住一群吗？再说，就算我们解决了所有对手，只要尹作家不愿意改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讲着讲着，这间会议室里不少人的目光就开始转向阿舜夏那边。
    “话说回来，阿室长，我记得之前是由你负责去和尹作家接触？”
    这话里隐有指责的意味，阿舜夏的表情却没有产生什么变化。
    “既然话讲到这个份上，我想诸位应该也明白了。这不光是我们公司能从《star world》的改编中获利多少的问题。假如这次我们没能解决，下一次，下一次的下一次，当我们又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们还要像这样，坐在这里说着没有办法吗？”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努力，只有最大程度给予瑞秋应援，帮她去提升，让她凭实力去争取想要的角色。”
    “你说什么？”
    在场的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又整齐望向了在主位上还没作声的李纯揆。
    其实不用他们回答，李纯揆和阿舜夏也猜得到没几个人会赞同这一提议。
    “我也明白阿室长你的意思……但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不是吗？”
    “说句不好听的话，瑞秋她们要怎么和专业演员去比较？这可不是用几个月的练习就能抹平的差距。更何况她们行程那么忙，可利用的时间就更短了。难不成，我们要让孩子们暂停活动，为这件事付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吗？”
    “这么大的代价，还要冒失败的风险，对我们公司来说值得吗？”
    坐在桌首的李纯揆把每个人的发言都听在耳中，整个人显得很平静。
    她和与会的这帮sw娱乐职员都很清楚，以上的这些话并不是讲给阿舜夏，而是给予她这位社长的劝告才对。
    “那你们说，”她总算在会议桌上开口，“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问题总得解决。”
    “问题当然要解决。我的想法是……”有人突然间尴尬一笑，对李纯揆带着小心说，“那个，社长您要不再去和作家他，商量商量？以你们之间的交情，我觉得这才是解决整件事的最好方法。”
    “我不认为这么做会有效果！”此言一出，李纯揆本人还没反应，阿舜夏就立场鲜明地表示反对。
    只见向来笑脸迎人的他这会儿却言辞锐利：“关于尹作家的性格，我还不敢说足够了解，但前辈们在公司这么多年了，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如果作家他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对象，我们现在就不会如此苦恼了。”
    那人神色讪讪，一见李纯揆也关注地看了过来，赶紧老实闭上嘴巴，也没和阿舜夏过多争辩。
    ……
    会议室的门轰然敞开，一大票sw娱乐的中高层管理人员率先走出，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响起。
    “阿室长，今天是怎么回事？往常他们经纪部不是只知道遵从公司的安排吗，今天怎么忽然就站出来替社长摇旗呐喊了？”
    “呀，遵从公司的安排，那不就是一直站在社长那边吗？”
    “我依稀记得，阿室长他没加入公司以前好像是在cj工作？”
    “我就知道。这么年轻就当上公司室长，他会不想往上爬吗？两年时间，也算是忍得够久了。刚好又碰上咱们一心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小公主……”
    “嘘！你说话小心一点……”
    外面走廊传进来的脚步声在逐渐远去，特意落在最后的阿舜夏看了看四周那些空出来的座位，便也起身走向会议室的门口。
    下一刻，他的双手抓住门把，从内部将两面门扇缓缓地闭拢起来。
    “今天过后，公司内部八成又要多出一条传闻了。”待在座上的李纯揆看起来还在沉思，头也不转地说了句。
    “嗯？您指的是什么？”阿舜夏拉开自己的椅子重新坐下。
    李纯揆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来，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我这个继任社长不好好做事，又想着和自己父亲对着来的‘传闻’了。”
    阿舜夏想了想，却回答：“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能算是传闻？”
    李纯揆立刻睁开双眼瞪了他一下，然后又满心无奈地说：“我当这个社长都两年了，可是这两年，我所取得的最大一项成果就是现在咱们脚底下的那个文化空间了。这是因为我和我爸的经营观念一致吗？不。当然不是。这是因为，我用了两年时间，还是没能洗清我爸给sw娱乐烙印上的痕迹……”
    白皙的手掌无意识地握成拳状，指节轻敲着桌面，憋了一肚子怨气的李纯揆仿佛把阿舜夏当成一名合适的旁听者，对他呢喃地吐露心声。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爸的经营原则是‘坚持初心’，可是什么是初心？对于现在的sw娱乐来说，似乎是因为我爸的经营还有宋演他的支援才获得成功的公司，这两个人的意愿才是所谓的‘初心’！”
    “至于我这个新任社长的想法？没那么重要。所以刚刚你也看到了，想要获得角色所以需要锻炼演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了？但是对我们公司的很多人而言，不是这样。”
    “因为是我爸决定把sw的经营重心转向培养爱豆的领域，他认为一心一意才能把一件事做好，所以十几年来，公司就真的只在做这一件事。”
    “我们成功了吗？当然成功了；我爸的经营理念有错吗？当然不能说是错。”
    “什么是完美的爱豆？重点在于全，而不在于精。作为爱豆，你可以掌握一两项突出的技能，但前提是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
    “爱豆的特点是全面，爱豆的目的是讨人喜欢，他们没必要也不应该去培养什么演技。”
    “反正出演电视剧只是为了提升人气和认知度，我们为什么要费那么多的力气去做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的事情？”
    在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李纯揆似乎展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面。
    她咂了下嘴，露出苦笑，继续对阿舜夏说：“没准在一些人看来，连出演《star world》也不是必要的事情。《star world》电视剧的成功固然可以预期，但那毕竟还没有发生，而且那也只是一次机会而已，瑞秋她们要为此付出的时间和代价却是实打实的损失。他们之所以这么积极响应，说到底还是因为宋演。”
    “你别看那群中年大叔大妈平常都很严肃的样子，实际上，他们都很怕宋演还有我爸。”李纯揆很不客气地揭人短处，“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都不敢去找宋演当面提意见，所以才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
    阿舜夏默默听着她的话语，适时插嘴：“时至今日，认为《star world》的影响力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但又害怕尹作家，这两件事的逻辑好像有点说不通？”
    李纯揆一甩手说：“在那些人眼里，宋演他其实不是什么国民作家，而是地位和我爸平齐的对于sw来说不可或缺的存在。所以说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们很奇怪，保守、爱财，但又奇怪地，对公司有一种狂热的感情，他们都很崇拜我爸还有宋演，现在也是，宋演说句话指不定比我这个社长都管用。”
    李纯揆说到这里就摇着头：“不过，你也别误会，那些人，他们也并不是多么愚蠢……”
    “我明白。”阿舜夏突如其来地说，“大家，只是不希望改变而已。”
    李纯揆扫了扫他，继而就点头：“没错，不希望改变，这才是问题！我这个社长，威信还是有一点的，如果这整件事仅仅是为了she的后续发展，其他人也不会反对。”
    “但是大家都看出来了……您是想借这次的事情，把两年前您继任时就想推动的成立sw娱乐演员部门的提案再拉出来进行商议。”阿舜夏又接了一句。
    李纯揆也很爽快地承认：“对！不是，现在圈内的大公司，除了我们，还有谁没成立演员部吗？”她反问。
    “没了，”阿舜夏配合着说，“据我所知，只剩下我们了。”
    “就是说啊！只有我们sw还守着一个歌手部门！”李纯揆陡然变得激动，“这帮叔叔阿姨，他们是真以为公司能千年万年吗？现在是第一，以后就永远是第一了？！一个个都担心公司的改革会影响他们养老！要我说，既然那么怕，干脆都提前退休好了！”
    结果，前面还附和她的阿舜夏却在这时说：“您说的道理，其他人未必不懂，但即便您得到了职员们的支持，理事会那里才是最关键的环节不是吗？”
    阿舜夏迎着李纯揆的视线，朝她看过去，举止神态一如既往的端正。
    “现在sw的股东们，除了您父亲以外，以国民年金为首的几大理事会成员很少插手公司的经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在公司的事情上发言。特别是sw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培养爱豆的专一路线，年营收增长越来越多的现在，实际上外界也有不少人对于我们公司是不是应该改变产生了疑虑。”
    阿舜夏认真地注视着李纯揆说：“大家，未必是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如果成功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将受益，没人不明白这道理。这件事是社长您的顺序错了。您不应该想着自下而上，而是应该先去说服理事会才对。”
    年轻的男室长顿了顿，又很直接地问：“想说服理事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据我所知，尹作家在理事会里的话语权有时比您父亲还重，有他出面的话，整件事或许会轻松很多。您在私下有把自己的打算跟尹作家他说吗？”
    李纯揆面露迟疑，“没有……我跟他谈的工作话题，一向和公司本身无关。”
    阿舜夏面色不改地点了点头，说：“那么，您想成立sw娱乐影视子公司的事情，应该也没说了？”
    李纯揆看着他的眼神里终于涌现出浓浓的惊讶。
    “事实上，这很轻易就能猜得到。您之前说爱豆的重点在于全，经营公司也是如此。即便靠着一项事业做到了行业第一名，人也总是想要继续发展的，最终，我们的目标都会是把经营的触角伸到各个领域去。”
    阿舜夏笑了笑。
    “我昨天的那通电话，给您找了一个不错的借口？从一开始，您就打算借题发挥，而就算演员部门顺利成立，您也还有下一步的计划。大概从您决定促成《star world》电视剧改编的时候，您就在盘算着这些事了？否则，您现在也不会找上我。”
    李纯揆一脸不悦，“阿室长，你这是和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抱歉社长，是我失礼了。”阿舜夏也从善如流，嘴边的笑意却完全不减。
    李纯揆又和他干瞪眼了一阵，随后蓦地一笑。
    女人感慨地再次摇着头说：“有时候我跟你说话，有种面对宋演那家伙的感觉。”
    “是的，没错！”她半气半笑地坦承，“待机了两年时间，也真是辛苦你这位东国大影像研究院毕业的高材生了！”

 Chapter 4：只是朋友（上）

    阿舜夏很平和地说：“我在我们公司待得很开心，现在的职场远比以前要让我满意。”
    “我看你是和年轻的女孩子相处得很开心？”李纯揆虚着眼，“我都听说了，瑞秋和你，平时关系就很不错？”
    她半真半假地说：“我可警告你啊，阿舜夏室长，这要是出什么事情的话，可就不仅仅是绯闻那么简单了。”
    阿舜夏丝毫不慌，看看李纯揆，反而奇怪地问：“社长您……现在是嫉妒了吗？”
    李纯揆愣了愣，然后脸色就变得诡异起来。
    “开玩笑而已。”阿舜夏的语气让人觉得李纯揆这副反应实在是大惊小怪，“您不也是在开玩笑吗？”
    李社长向上翻翻白眼，气笑一声。
    她就像对待一个朋友一样，“恶狠狠”地隔空指了指阿舜夏，“所以我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再开这种玩笑，小心我扣你休假！”
    阿舜夏看了她一眼，饶是平时涵养不低，这会儿也哭笑不得：“您还真是知道我在意什么？”
    李纯揆开始收拾面前桌上的文件，气哼哼地说：“因为我和你，我们是同一类人。”
    阿舜夏见她准备离开，也起身跟上，帮忙拉开了门，两就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会议室。
    来到外面的走廊，阿舜夏又说：“您刚才说我有时候给您的感觉和尹作家相似，现在又说我和您是一类人，那么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李纯揆脚下的高跟鞋很有节律地发出脆响。
    “我的前一句话是让你别跟他学，后一句话是让你跟着我学，明白了吗？”
    “嗯……好像有点明白了。”
    “呀，让你别跟他学了。行了，不说那么多废话了。舜夏君，你应该知道？从两年前，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场面试起，我对你的期待就不是成为一名优秀的经纪人。现在，你差不多要开始准备了。”
    脚步丝毫不慢的阿舜夏跟在旁边，他先是稍稍垂眼，又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是，我明白了。那接下来，关于瑞秋试镜的事情呢？”
    “别管那群家伙了。”李纯揆继续向前风风火火地走着，“就照会上说的，你去安排，让人参考着《star world》的原着，给瑞秋她们进行培训。”
    “她们？”
    “原本只想着拿下一个主要角色就好，但既然宋演他自己愿意公开选角，我们公司要是能多入选几个，岂不是更好？让she的几个成员都做好准备，告诉孩子们，如果她们能成功入选‘少女时代’，我可以提前和她们约定，在续约的时候给她们认股权，让她们统统成为公司的荣誉理事！”
    一听到她这么说，连阿舜夏都意外不已，忍不住就问：“社长您，不会是想之后把《star world》的电视剧制作抢过来？”
    “嗯？当然不是了。”李纯揆边走边扭头和阿舜夏对视，“我疯了吗？合约都签好了。以宋演那家伙的性格，我说不定会死在他手上。”
    阿舜夏愈发纳闷，“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卖力？付出这种程度的代价的话，连我都无法理解。”
    “我只是想顺便打个广告而已。”李纯揆说，“阿室长你，觉得能出好歌手的公司制作音源的话，成绩会怎么样？”
    阿舜夏顺着她的思路考虑，“大概，也不差？虽然结果同样不能确定，但至少能让人产生有端的联想。”
    李纯揆打了个响指，马上转过身对他说：“就是这个道理啊！相似的逻辑，如果能证明我们公司的艺人也能当个好演员，对于未来sw影视的成立就能起到一个很好的广告效果，不是吗？”
    阿舜夏开始用一种隐隐惊叹的眼神瞧着李纯揆。
    随后他又莫名一笑，说：“这么看来，至少在我们公司内部，恐怕社长您才是《star world》的影视化最有信心的人。不然您也不会下这样的赌注。”
    李纯揆耸了耸肩，“我不喜欢打赌，商人都如此，但对我来说，光是‘任宋演’这个名字就值得最大程度的信任了。这算是我在这件事里做的唯一不基于理性的判断，我这么回答你应该满意了？”
    站在她面前的阿舜夏居然还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看来您真的很喜欢尹作家啊。”
    “你要再提这件事，我同样扣光你的年假！”李纯揆用手指着他，从牙缝间挤出话语。
    阿舜夏脸上的微笑表情不变。
    “对了，今天没见到呢。”
    “什么？”
    “我说那位名字也叫作允儿的年轻小姐。我都听说了，周末两天她都特地跑来公司旁听我们的表演课了？”
    “哦，她啊？”
    李纯揆不自觉地撇嘴，“这两天她都不会露面了，之后应该也不会了。”
    “怎么？”阿舜夏显得有点好奇，“出了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宋演让她去孝渊那边玩了。”
    “原来如此……不过，您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不太好，看来是舍不得？”
    “你说什么？”
    原先走在前面的李纯揆倏地回头，很不高兴地用那双眼珠子瞪人。
    ……
    “你这表情，还真不好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送了个‘炸弹’给你。”
    当天下午，由于李纯揆还是腾不出时间，任宋演理所当然就成为送林允儿去和金孝渊见面的人。
    “还有，为什么开车了？平常不都是坐地铁吗？”
    “呀，你差不多够了啊！对，我之前单方面的疏远不够朋友！但你这家伙也太小心眼了？”
    下车前还特意整理了一下仪容的金孝渊气得直接抬脚朝任宋演踹去。
    男人早有预料般轻飘飘地侧身躲过，然后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林允儿，总算正色地说：“你们俩，表情都放松一点。我让你们两个人相处，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各自苦恼各自的问题。”
    他这话使得在场的林允儿和金孝渊神色都变得不太自然。
    “我走了？”任宋演左右看看两人，嘴里用家长嘱咐一样的口吻平静地说，“你们俩，好好相处；孝渊，之后不许打人。”
    金孝渊只冲他丢回了个老大的白眼。
    “哦对了。”临走前，任宋演又拿出钱包，把一张信用卡递了出去。
    “哎，算了！”金孝渊下意识就伸手挡回去，对他非常不满地说，“你够了啊，再这样我真的也生气了！”
    呀，你是什么冤大头吗？”任宋演却反过来也白了她一下，“人是我的人，过程中如果产生什么消费，由我来付账，这不是很当然的事情吗。”
    他毫不避讳地抓起金孝渊的手，把卡塞在她手中说：“拿着。之后两天，如果你们两个人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用这张卡去支付。这也算是拜托你帮忙照看的酬谢了。”
    金孝渊少有地轻拧着眉，把那张任宋演的信用卡攥在手心后就嘀咕：“我又不需要什么酬谢……”
    “我需要，可以了？呀，朋友之间就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这种论调早就过时。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朋友之间说声感谢、给个回报，那又怎么了？你这人就总是顾着自己心里舒服，完全不管别人是不是舒坦。”
    金孝渊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俨然是哑口无言。
    她的眉梢耸动，一度似是想向任宋演发火和反驳男人的这番“指责”，但到头来，她还是不甘心地咽下所有话语。
    那低头认输的样子，还显露出了一点林允儿前所未见的文静和乖巧。
    少女感到很意外，余光不住地偷偷打量着任宋演。
    她记得印象中，孝渊姐除了对公司前辈以及李秀满之类的例外人士，同辈里面金孝渊几乎没对谁示过弱，向来也很不耐烦别人这种说教的口气。
    任宋演却治得住这样天下第一的金孝渊？这还真是林允儿第一次所见，内心倍感惊奇之余，也越来越对任宋演与李纯揆等人过去十几年间发生的故事生出好奇。
    这几个人，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相遇，又经过了怎样的来往，最终一同携手并肩地走到现在呢？
    “我真的要走了。”任宋演看了看时问，眼睛往旁边一扫，正好和林允儿的视线对上。
    被他注视，少女顿时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谁知道任宋演对待她完全不像面对金孝渊，只简单地交代一句“好好玩”，这便转身离去。
    直到目送着男人的车渐渐驶远，林允儿还立在那里，犹自发怔。
    先前心头还有几分不爽的金孝洲看到她这副神态，倒是面上莞尔，走上前去轻拍少女的肩头说：“别看了。我们也走。”
    林允儿反应过来，对她尴尬一笑，跟上了金孝渊的脚步。
    “我之前听说你和宋演并不怎么熟悉，现在一看，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关上车门后，金孝渊又笑着往身边看去。
    一丝丝奇怪的燥热浮上面颊，林允儿连忙转移话题：“实际上……我们坐地铁或者大巴去就好了，还麻烦您专门开车从仁川来接我。”
    从车辆的外观及内饰来看，金孝渊的这辆车应该的确不常驾驶。虽然车型和品牌看上去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进口车，但保养得很好，想来金孝渊夫妇二人平素是比较爱护的。
    “坐地铁实在没什么意思。”金孝渊给了林允儿一个出人意料的答复，“我前几年往返首尔和仁川之间上班的时候，每天都看着一模一样的风景，实在太让人郁闷了。”
    除开本身故乡就在仁川，金孝渊会把房子买在仁川的原因，自然是由于相对而言较为便宜的地价，这也是很多首尔上班族的选择。
    “开车更好。”扶着方向盘看前面，金孝渊忽然开口说，“视野更开阔，心情也会变好。这样在公路上吹吹风、感受一下远离城市之后的阳光，多好啊。”
    林允儿这才明白金孝渊今天为什么会特地专程开了一个小时的车。
    她瞧着金孝渊正专注于驾驶的侧脸，起初还因为彼此间那点微妙的生疏气氛而有些浮躁的心，忽地就安定下来。
    回过头来想一想，她轻轻眨眼，唇边也逐渐攀上一些浅淡的笑意。
    “说起来，”过了一会儿，林允儿主动转头，“我听作家还有纯揆姐说，您现在正在sw娱乐担当舞蹈老师是吗？”
    “嗯。”金孝渊随口应了一句，“另外我还有兼职一份dj的工作。”
    “dj？您吗？”
    “我有不少的业余空闲，自己正好又对此感兴趣，所以就学着入行了。”
    金孝渊说着话朝林允儿瞥了瞥，“你管纯揆叫姐姐，为什么换成我就变得这么恭顺了？统一一下称呼。我和纯揆可是同年。”
    “好的，孝渊姐。”林允儿笑眯起眼来，又斟酌着说，“关于作家他和纯揆姐的工作，我都不怎么熟悉，但可能是因为我以前接触过舞蹈的缘故，我感觉您挺厉害的，居然当上了sw的舞蹈教师。”
    她把话讲得相当真心实意。
    别看舞蹈老师这个职业听上去普通，以sw娱乐的体量，假如这其中没有或者说绝大部分因素不是由于李纯揆和任宋演的话，那就证明金孝渊的舞蹈实力至少在韩国国内属于佼佼者的水平。
    这可是另一个世界作为少女时代的成员出道的孝渊目前很难想象的事情。
    “仔细一想，我之前为了进sw确实吃了不少苦。”换成其他人或许还会谦虚客套一番，金孝渊对于林允儿的话却是很爽快地接过。
    她甚至对少女大吐苦水，“我最早是在首尔的几家工作室之间辗转，那个时候是真的很辛苦，总担心哪天工作室就倒闭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我是舞蹈系出身呢，只能做这个。”
    “孝渊姐你原本就是舞蹈系毕业吗？”林允儿惊讶地问。
    “嗯，体大的。”金孝渊说到这里就回忆起什么，“当初要不是宋演逼着我们，也许我高中毕业就放弃升学了。”

 Chapter 5：只是朋友（下）

    因为韩国只有一家体育大学，所以凡是提及“体大”一词，通常都会被人默认为同一所学校。
    换了个世界，林允儿并不清楚情况是否有所不同，但从金孝渊的描述来看，她所说的母校应该就是指那家“韩国体育大学”。
    这件事又引起了少女内心隐藏的惊讶。
    哪怕仅以教育水平和实际社会地位而言，韩国体大在韩国国内都排不上什么名次，但它毕竟是相关领域具备唯一性质的学府，已经能够称得上是韩国体育专业的第一名门了。
    倘若金孝渊不是毕业于不太相干的舞蹈系，而是从事体育行业的话，这样的学历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
    “所以说，姐姐你考上体大是因为作家吗？”林允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
    金孝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别担心，犯罪的事情，先不提我和宋演会不会做，那时候我们中间可是还有一个法考生来着。”
    法考生吗？疑问的念头刚从林允儿脑中闪过就先行被她丢去一旁，嘴里继续问：“所以作家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当辅导老师，在旁边盯着我们了。”金孝渊摆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如果你没实际经历过的话，绝对想象不出那家伙当初到底有多狠毒……我和纯揆现在偶尔想起那段没日没夜学习的时光，晚上都睡不着，容易做噩梦。”
    林允儿被她的话逗笑，又半是惊奇地问：“纯揆姐考上首尔大，也有作家的功劳吗？他要是有这种实力的话，应该都可以出去办补习班了。”
    “何止补习班，我看他去当补习学校的校长说不定都能大获成功。”金孝渊直摇头，“说起来也真是怪了。他当年一个刚考上弘益大学的人，功课为什么会这么好？”
    “弘大吗？作家他是弘大的毕业生？”林允儿脸上的表情愈发失笑，但并非吃惊或是其他，而更像是基于对某人增添了解后的兴奋，“所以作家他原来是艺术生吗？”
    如果说韩国体育大学是韩国体育专业的第一名门，那么弘益大学应该就算是艺术类院校的第一名门了。
    弘大不仅以美术设计着称，由于浓郁的文化氛围，其校址周边一带更是在很早之前就成为了首尔众多艺术家和年轻人的聚集地。
    “对啊……”金孝渊通过后视镜奇怪地瞥了林允儿一眼，回转视线后也自觉好笑地说，“明明是个艺术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刚从鹭梁津（注）出来呢。我，之所以会报考体大的舞蹈系，也是他帮我做的决定。”
    林允儿听后轻轻眨眼，说：“但姐姐你心里实际上还是很满意作家帮你做的选择？姐姐你不是很喜欢苏志燮吗？对方刚好就是体大的毕业生，将来有机会见面的话，你都可以直接过去叫学长了。”
    金孝渊顿时笑了一声，手中握着方向盘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喜欢苏志燮的事情？”
    “我听作家说的啊。难道我记错了？”林允儿睁大双眼，发挥着演技。
    “不是，宋演那家伙怎么没事跟你说这个？”话虽如此，金孝渊看上去倒也不太介意。
    她生出谈兴地讲：“仔细想想，我的取向还真是一点没变，一直喜欢又高又瘦，外形像是模特一样的男生。”
    林允儿扭头看她，忽然就插了一句嘴：“就类似于作家那样？”
    脸上还有几分感慨之色的金孝渊一顿，诧异似的转过头和少女对视。很快，她却扬唇而笑，在林允儿郁闷的注视之下，回过脸去继续驾驶。
    那笑而不答的反应实在挠得人心痒痒。
    ……
    出了首尔市，在高速公路上持续行驶几十分钟，迎着阳光与海风，坐在车里的金孝渊和林允儿终于望见远方海与天的地平线上逐渐显出两面猎猎招展的交叉旗帜。
    那两面旗帜，一面印有蓝青圆环状的标志，另一面上却绣着一幅鹤叼玫瑰的图样。
    金孝渊的声音又在林允儿耳边响起。
    “白鹤和玫瑰花，仁川的市鸟和市花。你也知道，仁川的鹤文化，至于玫瑰嘛，代表着美丽和热烈。噢，还有那个标志，海水的蓝色，以及象征着浪花的两撇仁川青……潇洒，自由，还有梦想，这就是仁川这座城市、我的家乡希望带给所有来到这里的人的关键词。”
    尽管常常以背景板的角色和首尔一起被提及，但仁川市的总占地面积实则约是首尔的两倍。
    这里建有韩国第一个自由经济区，经济区又由松岛、青萝和永宗岛三个地区组成。三个地区各有规划，松岛从1994年开始通过填海的方式，建设新的生态城市居住区；永宗岛则是以仁川国际机场为中心，计划成为所谓的机场城市；青萝区以发展休闲、娱乐为主，预计落成世界级的主题公园。
    而以上这三大地区的建设，恰好都已在去年完成。
    除此之外，仁川还有像仁川乡校、月尾岛文化街、新浦洞购物街、江华岛之类的旅游地点可供广大观光客参考。
    “这么算一下，我们可以去的地方还蛮多的。”趁着在服务区休息的工夫，金孝渊掰着指头数了数，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转头看向还在遥望那边仁川市区的林允儿，说：“现在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段工夫，我们还是先去市区的商场。”
    “嗯？”林允儿一个激灵地回过头来，“商场？我们去商场干嘛？”
    “还不是因为纯揆。”
    “因为纯揆姐？”
    “嗯。反正是来玩，她让我顺便带你去买几件日常穿的衣服。别误会，她就是觉得宋演给你买的那些衣服实在太普通了。”
    金孝渊有时候办事相当雷厉风行，还没等林允儿想好怎么拒绝就见这姐姐直接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开着车离开服务区重新上路。
    “话说回来，允儿你的首尔话说得很好啊。”
    “啊，这个嘛……纯揆姐之前也问过，实际上是因为我父亲是首尔人。”
    “你父亲？”金孝渊看着林允儿，“他和宋演认识吗？”
    林允儿立刻感觉头疼，忙要解释。
    “哎，行了行了，我知道。”金孝渊却提前摆手说，“我不问了。我和纯揆不同，我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林允儿看看她毫无变化的脸色，这才暗松一口气。
    俩人进入仁川市的城区后就直奔最近的百货商场，等到车辆驶进停车场，在车位上停稳后，林允儿正准备解开安全带，却见金孝渊一动不动，还在那里发呆，便疑惑地叫了声：“姐姐？”
    一对眉毛锁紧，金孝渊忽然就转身对她说：“我就确认一件事就好了……允儿你，你的出现，对宋演来说应该不算是坏事对？”
    林允儿很是意外，然后就斟酌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作家他自己。还是说，姐姐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答案就够了？”
    金孝渊似乎因为她这话愣了愣，继而就表示认同地低下声来：“也对，这个问题我应该去问宋演才对……抱歉，跟你说了些废话。”
    林允儿盯着她，口中突然也说：“我回答了一个问题，那姐姐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什么？”坐在她身旁的金孝渊不假思索对她点头，“你问。”
    “那我就问了，姐姐你认为自己和作家是什么关系？”
    车内好像在一瞬间陷入了某种静止的状态中。
    不过下一秒，金孝渊盯着她眼前这张煞有介事的漂亮脸蛋，直接就伸出手，在对方的脑门上屈指一弹。
    “啊！孝渊姐！”
    “怎么？我和宋演的关系？我们还能是什么关系？当然是朋友！只是朋友！我再说一遍，我和纯揆可不同，你下次再问这种讨打的话试试看。”
    被丢在车上的林允儿揉着额头，气愤不已地瞪着金孝渊径直下车的背影。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难怪作家之前特地那么交代……”
    “呀，你还不跟上来吗？”
    “来了！这就来！真是……要不是作家让我帮忙打听消息，真想马上回首尔……”
    “奇怪了，耳朵怎么那么痒呢。那个，允儿，你再过来一下，过来。”
    “我才不要呢！你这个暴力女！”
    “你说什么？！”
    停车场里回荡着两人的对话声，在嗓门拔高的呵斥过后，又隐隐伴着一记忍俊不禁的轻笑。
    ……
    “我已经在柜台填好地址了，这些衣服之后会寄到宋演那边。”
    又走出一家服装店，金孝渊回头看看屁股后面那道似乎还在闹别扭的身影，总算一笑，说：“走。我给你买个礼物，就当是赔礼了，可以了？”
    林允儿瞥瞥她，眯眼说：“用作家的卡付账，那也能算是姐姐你向我道歉吗？”
    “呀，你也差不多够了。要不是你先乱说话，我会动手吗？”金孝渊没好气地说，“我用自己的钱，用我的钱给你买可以了？”
    林允儿很好哄地迅速露出笑脸，靠近金孝渊后还颇为期待地问：“那礼物是什么？先说好啊，衣服就算了。”
    “带你去书店买书，怎么样？”
    “什么？”
    ……
    关于任宋演的人气如何，林允儿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有所领会了。
    而她今天和金孝渊到访的书店也不例外，“尹砚作家”不仅拥有一块专门划出的书籍展览区域，店内还为此添加了个《star world》的主题分类。
    林允儿静静地站在展示区旁的那块立牌前面，整个人好像有点出神。
    金孝渊在她身侧忽地轻声开口问了一句：“我听纯揆说，你在来首尔之前，对于宋演也不怎么了解？”
    林允儿偏头看她，抿抿嘴后就说：“嗯……我确实，在来之前并不清楚作家他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不过看样子你也很喜欢《star world》。”金孝渊看向她们俩附近那些驻足翻阅的读者，“这倒是让我有些放心了。”
    林允儿不解地问：“放心？因为什么？”
    “虽然宋演的社会地位很高，但说实话，相比起被他彻底带动发展起来的娱乐圈，只能通过文字表达故事的《star world》确实正在慢慢变得落伍。”
    “所以呢？”
    “《star world》上一册发行的时候，你应该也知道，招惹了不少争议，很多人认为宋演或许会让结局落于俗套，从此毁掉一部留名历史的经典。而这阵子《star world》最后一作的消息传出后，这类声音也越来越多了。”
    “所以，他们认为作家他自己也觉得无法再掌控故事，想要趁早结束？”
    听到林允儿语气没什么异样但言辞犀利的总结，金孝渊挑了下嘴角说：“我们也觉得那些人烦得很，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尽早结束《star world》对宋演来说可能才是明智的选择。”
    林允儿看上去想了想，之后就出人意料地说：“那些人会这么认为，大部分只是因为不了解作家他？他可不是那种乖乖听取意见的性格，我感觉只是确实到了结束的时候，所以他才会选择动手创作最后的作品。”
    “你真的以前和宋演没怎么接触过吗？”金孝渊没有对她给予任宋演的评价发表看法，反倒对于林允儿话里透露的那份笃定感到略微惊奇。
    任宋演此前和林允儿应该并不熟悉，这一点，包括李纯揆在内，她们几个人都能十分肯定，这也是她们始终在猜测着林允儿身份的根本原因。
    假如双方关系亲近那还好说，至少有个方向可以推想，偏偏二者看起来既不亲昵，相处模式又透着古怪，这才是最勾动人好奇心的地方。
    “说起来，这里应该是任作家的作品展区？那个又是什么？”
    林允儿只当没听见金孝渊的话，突然指着距离两个人不远的一处展示台问。

 Chapter 6：蓝色是忧郁

    这处展示台的占地并不大，混在展区里面不算起眼，但林允儿还是看出了它的不和谐之处，那一排排摆在架上的书籍分明就不是《star world》才对。
    金孝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说：“哦，那些是申作家的作品。”
    “申作家？”林允儿疑惑地问，“这里应该是《star world》的专区？”
    “这里确实是划给宋演作品的展览区，但他的作品区里通常会给申作家留一个推荐位，这也是传统。”金孝渊随口回答。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林允儿听后认真一想，也恍然地点点头。
    上回在星空商场那边，她确实听说了一些有关申静淑作家和任宋演之间的渊源。虽然任宋演平常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林允儿知道，他只是面冷心热而已，出道之初受到的恩惠牢记至今，这么看来，甚至让林允儿有点对他心生敬佩。
    “老实说，对于宋演做的事情，申作家她还不怎么乐意呢。因为儿童文学和《star world》的风格实在差得太远了。”金孝渊走上前去，拿起一本书说。
    林允儿也走近过去，若有所思地附和：“也对。不过我觉得作家他的做法同样没错，谁又能说对娱乐圈感兴趣的人就一定不喜欢童话呢？”
    “你是宋演那边的人当然这么说了。”金孝渊笑了笑，故意打趣。
    “什么啊，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罢了。”经过和李纯揆的几天相处，林允儿现在好像也渐渐变得适应。
    她瞥着金孝渊手上的那本童话书，突然想到什么，忙问：“姐姐你不会是打算给我买一本童话？”
    “童话书又怎么了？”金孝渊故作不满，“单纯比较作品的话，我还要更喜欢申作家写的书呢。”
    “孝渊姐你，喜欢儿童文学吗？”林允儿不由得面露诧异。
    “嗯。”金孝渊挑眉，“怎么，我的外表看起来不像是爱看书的类型，更别说是童话书了，你现在心里是这么想的对？”
    林允儿对她讪笑，表情里透着心虚。
    金孝渊这会儿倒是好脾气，点着头说：“我能理解。我以前确实不是爱看书的类型，要不然也不会差点连大学都没上。不过我从小就很佩服像作家之类的人，你不觉得能那样华丽地运用语言的人，真的很帅气吗？还有，我毕竟有个挚友是这行的大名人来着，和宋演相处久了，别说我了，我们这几个人多少都有了一点阅读的习惯。”
    “比方说，我就是申作家的书迷。”金孝渊又重新挑了本书，拿起对林允儿一晃，“尤其是四季系列的这一本，算是我最喜欢的童话作品。”
    林允儿的视线落在图书硬质反光的封面之上，看到了它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绘制标题。
    “《佳乙的忧郁》？佳乙？”林允儿念了两遍书名，“秋天吗？所以，名字是秋天的忧郁的意思吗？”
    韩语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固有词被作为名字时只能音译，正如“河那”的意思是“天空”一样，“佳乙”一词也正是韩语里的“秋天”。
    林允儿略感新奇地笑笑，因为这书名的奇特，也因为这个名字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
    “你以前听说过这本书？”金孝渊看到她的神情问。
    林允儿摇摇头，说：“只是想起了一部电视剧……《花样男子》里不是有个角色也叫‘佳乙’吗？”
    “《花样男子》？十几年前的剧你也看过？”金孝渊的反应和李纯揆母女俩相差无几。
    林允儿对此只能是选择装傻，转移话题说：“那个，那这本童话书究竟是讲了个什么故事啊？”
    “你感兴趣吗？”金孝渊笑着放下书，然后思考了一下就回答，“大概，算是讲了个有关于‘初恋’的故事。”
    林允儿注意到了她话中的几个关键点，疑问地说：“这么不确定吗？还有，这不是童话书吗？居然有恋爱元素？”
    “实际上整本书都在同一个场景，故事经历的时间也很短，只是在一个秋天的午后，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的对话而已……”
    金孝渊讲着讲着就陷入了词穷，她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羞恼，对林允儿甩甩手说：“哎，你要是真感兴趣的话，之后就自己买来看看，或者你让宋演他们给你讲。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实在不怎么样，也不会讲故事。”
    这回似乎轮到她急忙想转开话题，紧随其后就丢出了一段吸引林允儿注意力的话。
    “其实我和纯揆她们，除了宋演自己以外，都很喜欢申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她排在榜单上的七部作品。巧合的是，在七部作品里面，我们几个人最喜欢的作品都不一样。比如说我喜欢的就是这本《佳乙的忧郁》，它在榜单上排名第五。”
    林允儿眨巴眼睛，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么，纯揆姐喜欢的书叫什么？”
    “她喜欢排名第三的作品，名字叫作《花，夏日》。我记得整个故事发生在一个花盆里面。”
    说到这里，金孝渊又跟林允儿提及了一件事：“对了，虽然申作家上榜的七部作品并不都是同一个系列，但因为这七本书实在太有名了，所以在外界好像也被读者们冠上一个称呼，叫‘彩虹’系列。”
    “彩虹，七色？”林允儿一下子就会意，转而看向方才被金孝渊放回去的那本童话书，“所以，七部作品都有对应的颜色吗？”
    金孝渊用指头弹了弹那主要为蓝色的硬壳封面，对她耸肩说：“你觉得呢？毕竟，蓝色代表着忧郁嘛。”
    林允儿一阵发笑，而正当她想和金孝渊继续往下聊时，两人就听见了一道手机铃声从金孝渊随身的包里急促地响起。
    低头拿出手机后，林允儿很清楚地看到金孝渊脸上露出皱眉的表情。
    ……
    “老师？老师？轮到您发言了……”
    “想象至上”出版社的会议室里，坐在旁边的尹世升小声提醒着正在走神的任宋演。
    男人再次扫了扫暂时还没收到任何消息的聊天界面，便把视线收回来，迎向看着自己的众人，毫无愧疚感地问：“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在座的出版社职员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坐在尹世升座位对面的一名女职员就充当代表，举起手说：“我们还在消化您突然说要暂停《star world》剧本创作的事情。”
    “嗯。”任宋演平静地点点头，“这件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结果这名女职员的反应也很淡然，嘴里说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了，既然您这么坚持，毕竟这件事并不能算是我们出版社的公务，我们也提不出别的意见。不过，我们认为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我们今天就先和您讨论一下最后一作的开头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任宋演的眉头狠狠地动了动。
    “老师。”尹世升苦口婆心的劝说声开始钻进他的耳中，“我们也知道您习惯了独自创作，但现在已经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作家和编辑们开灵感会议是很正常的事情。”
    任宋演冷眼瞪着他，直截了当地问：“说，你们到底想干嘛？”
    尹世升回头和女职员等人再次对视。
    “老师，我们决定好了！”他毅然决然地闭上眼说，“这次我们绝对不能让您再任性下去了！”
    “我任性什么了？”
    “您是不是忘了《star world》上一册发行的时候，因为结尾少女时代的成员集体公开恋情，差点让书迷暴动的事情了？”
    尹世升鼓足勇气，看着任宋演黑邃的瞳孔说：“这一次，开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乱来了！”
    “所以，你们想怎么样？”任宋演左右看了看。
    “分手！”
    “对！必须全部分手！”
    “您不知道，上一册发行之后，网上甚至还发起了投票，万一最后一作的内容真是写少女时代她们从此退出娱乐圈结婚生子，绝大部分的人都选择往后会坚决抵制您和您的作品。”
    “作家！社长大人！您就让步一次，嗯？”
    “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写完最后一作就可以休息了，那我们出版社要怎么办？”
    “呀，现在提这件事干嘛？”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乱成一通，任宋演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最后还是熟悉他性格的尹世升赶紧咳嗽几声，整间会议室才算是恢复安静。
    “所以，最后一作的开头，你们想让少女时代她们集体分手？”任宋演环视着自家的员工问。
    这话一说，不单是男职员，不少的女职员都在用力点头。
    “好。”
    任宋演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都楞住了。
    “那就写她们分手好了。”
    ……
    “嗯。有什么事？”
    “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这两天要帮纯揆她照看一个亲戚家的孩子，现在才接到人回仁川没多久呢。”
    “什么……呀，难道我还得把人领到你面前吗？”
    “邹准，你直说，你究竟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我究竟在做什么？！”
    商场走廊的角落里面，金孝渊把手机紧贴在耳边，口中沉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传来较为低沉的男人声音：“我并没有疑心什么，只是想问一问大概是怎么回事，但是从昨天开始，你好像就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
    金孝渊拿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她刚闭上眼准备调整着，又听见对方低声地说：“你的气息听上去不对，看来真的很生气。”
    “呀，你真的……”看了一眼四周来往的人，金孝渊强压下火气，努力试着用平和的心态说，“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自己打电话给纯揆确认看看，可以了？”
    这次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直到金孝渊都有些失去耐心时，她才听见对方口气缓和下来，仿佛给他们俩都找了个台阶，问：“晚饭呢，回家吃吗？”
    “不用准备我的了。”金孝渊的情绪稍有平复，皱着眉说，“怎么说那孩子也是刚来仁川，我打算晚上先陪她吃一顿再回家。”
    这话说完，她耳边又是一片静默，只能隐约听见有人在那头轻轻的呼吸声。
    “你是吃了乌龟吗？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啊。”眉眼间虽然充满了不耐，金孝渊的语气却也不再像之前一样发冲。
    对方似在沉吟，最终还是只对她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那就按你的意思。”
    随后，不等金孝渊有所动作，他反倒是率先挂断了。
    一脸不可思议地将传出忙音的手机拿到眼前，金孝渊连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才算是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哎噫！有时候真想把他绑起来揍一顿。什么？‘那就按你的意思’？真的是……”
    “姐姐？”
    一抬头，看到正好奇般瞧着自己的林允儿，金孝渊的神态就正了正。
    她展示了下手机，面色恢复如常地说：“好了。我们走。”
    刚迈开脚步，她又扭头对林允儿说：“对了。你有发消息跟宋演说一声吗？”
    “发消息给作家？跟他说什么？”
    “还能是说什么。总得说一声自己已经顺利到达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至少得发些这样的内容。”
    林允儿迟疑地点头，又小声咕哝：“真的有必要吗……”
    走在旁边的金孝渊瞥着她，忽然眼神一阵复杂，冷不丁地说：“我知道，宋演派你过来还有其他目的，对？因为我和我丈夫的事情。”
    正预备拿出手机的林允儿一怔，抬头和她对视，紧跟着，少女就稍显局促不安地合手站好。
    金孝渊叹了口气，往前走去说：“我很讨厌别人插手我的私事，应该说所有人都是这样吗？不过……既然是宋演让你来的，那八成纯揆那丫头也知情，连她都知道的话，其他几个丫头也差不多了。所以，随便你。”
    林允儿在她背后凝望，旋即就抿起嘴快步跟上。

 Chapter 7：梦和路

    乘着车在都市里兜风，四处徜徉。这有可能是件很浪漫的事，也可能变得非常无趣，一切都取决于掌控方向盘的那个人。
    好在金孝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喜怒，但之后确实是带着林允儿去了好几个仁川市的有名地点。
    对于此前的人生还没什么机会去四处旅行和游玩的林允儿来说，这种体验自然称得上新鲜。只可惜因为两人前面的那番对话，她始终有些惴惴，也就没能好好去欣赏那些风景。
    直到车辆行至一条街道时，金孝渊才望着车窗外面的某处，终于略微惊讶地主动开口：“这地方还在营业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林允儿神色微动，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大概是一家门脸破旧的地下酒。
    “我跟你说过，”尽管林允儿没出声，但金孝渊仿佛猜到了她脑中所想，简单解释着说，“我还有兼职dj的工作。这里就是我合作的第一间酒。”
    她说完又望了望那个方向，嘴里呢喃地感慨一句：“还真是很久没来看过了……”
    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林允儿借着这话题就往下问：“那姐姐你现在是在哪里兼职？因为去了首尔所以才不再合作了吗？”
    听到这问题，金孝渊扫了林允儿一眼，避而不答地说：“市区里距离比较近的几个地点都跑过了。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还是说我们直接去吃饭？”
    林允儿看向外头已经昏黑下来的天色，抿嘴说：“还是，直接去吃饭？姐姐你也饿了？”
    “那好。”金孝渊直接一点头，踩下油门。
    只是没驶出去多远，她又想起什么，说：“对了，还有个地方可以带你去看看，正好离我们吃饭的场所也不远。”
    “嗯？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到金孝渊驾车抵达目的地后，林允儿依然是满头雾水。她回头问金孝渊：“这里是……游泳中心？”
    提起仁川市的“文鹤朴泰桓游泳中心”，许多韩国人即便没听说过，也至少对朴泰桓这个着名的游泳选手存有印象，但前阵子还活在2009年的林允儿就对这两者都感到很陌生了。
    “之前我们聊到苏志燮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仁川这边14年不是办过亚运会吗？这处游泳中心就是当时游泳比赛的主要场馆。”金孝渊说。
    林允儿听后有点莫明又略感好笑，问：“只是因为提到了苏志燮，所以姐姐你就特地带我跑来这边了？因为苏志燮以前是游泳选手出身？”
    金孝渊显然知道林允儿这笑容的含义，对她扬起下巴示意，指向窗外说：“不，我主要是想带你来看那个。”
    “那个？”林允儿面露疑惑，冲着金孝渊指示的方向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淡淡的惊讶之色就从她眉眼间浮现而出。
    只见在夜幕降临的天空底下，游泳中心的场地外围立着一面巨大的广告牌，林允儿从广告牌的斑驳人像上依稀识出了熟悉的痕迹。
    “那个是……俞利姐？”
    “嗯。因为刚好想起来，所以就带你来看看。那个广告从14年一直挂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换。”
    “俞利姐是艺人吗？”林允儿下意识贴近窗户，想想前几天在烤肉店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权俞利，实在令人很难和眼前这幕场景联系起来。
    “艺人？”金孝渊笑了笑，“嗯……现在倒是差不多。不过，你在她面前的时候可别这么说。”
    “为什么？”林允儿忍不住回过头来。
    “等一下，你真的不知道吗？”金孝渊原先还想逗一逗林允儿，结果反而是自己先感到诧异，“为什么，俞利她可是国家代表啊。游泳女王权俞利，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林允儿的音量稍稍拔高，她情不自禁地张开嘴，“那么，俞利姐她，在这里……不对，她是运动员吗？”
    “嗯！她应该算是挺有名的，比一些大势艺人还红。”金孝渊不解地瞅着她，“宋演也没跟你提过他有一个这么厉害的朋友吗？”
    林允儿摇头。她过去这些天的心思压根没放在这方面上，任宋演看样子也觉得暂时没必要跟她透露太多，以致于目前为止，她也就是比较了解任宋演和李纯揆，再加上一个新的金孝渊，三人的工作和身份。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那我这么说，金妍儿你总知道？俞利她在国内和金妍儿就是差不多的级别。”
    事实上，作为后来公认的“花滑女王”，金妍儿在2009年的时候也才仅仅是进入彻底绽放光芒的前期阶段，但这并不妨碍林允儿对金孝渊的话产生更加震惊的反应。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她的那位侑莉姐和国家级运动选手的头衔本身是丝毫沾不上边的。
    “当然，这也只是论身价，如果是比较运动员生涯的话，我们俞利还是乖乖叫前辈比较好。”金孝渊继续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允儿越来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凑近提问。
    “人家金妍儿可是拿过大满贯的运动员，而俞利她，你知道她有个别名叫‘领奖台选手’吗？”
    “‘领奖台选手’？”
    “嗯。如果说职业生涯非要拿出一项来比的话，俞利她唯一能和人家金妍儿较量的事情就是，她也是参加的所有比赛没有下过领奖台。”
    “这不是很惊人吗？”
    “当然也算是很厉害，问题是她从来没拿过第一名。”
    见林允儿听到这话愣住，金孝渊就耸了下肩说：“这就是俞利最大的问题了，也是她职业生涯以来最大的遗憾。虽然在国内赛事是有拿过金牌，但在国际上，俞利取得的最好成绩就是第二名。而第二名往往不只是代表遗憾。”
    林允儿喃喃地说：“当第一名出现的时候，人们就看不见第二名了。”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金孝渊点着头，“其实那丫头从两年前的时候就不再参加游泳比赛了，但她就是不正式宣布退役。”
    “大概是心里还藏有野心。”林允儿不假思索地接话。
    金孝渊看看她，意外地说：“你不知道她的职业，但看样子对她的性格还挺了解？是宋演跟你说的吗？”
    林允儿尴尬一笑，没接这话。她当然没办法跟金孝渊说，因为她所认识的侑莉姐，骨子里也是个富有干劲儿和拼劲儿的人，决不甘心自我放弃。
    “不过，如果俞利姐的获奖资历比不过金选手的话，那为什么现在两个人的身价却差不多？”林允儿又问。
    金孝渊给了她一个很意外的答案：“因为她长得漂亮啊，外形好。”
    林允儿张口欲言，她很想再发出质疑，然而站在她的角度，金孝渊给出的这个理由又让她无从反驳。
    她可是靠着外貌起家的爱豆，比起其他人都要清楚，有时候美貌这种东西就是很不讲道理，它能够轻易抵消掉别人多年的努力。
    不过她没想到，在所谓的现实世界，权俞利的事业发展似乎也得到了天生条件带来的优势和帮助？
    “当然，这话也是，你可别当着她的面说。”金孝渊提醒她，“俞利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的时候，她就因为放在运动员群体里面格外出众的长相而广受关注，然后，也就开始有酬劳很高的广告代言找上她。”
    “可是这种热度，通常俞利姐一直没拿冠军的话，总会有下降的时候？”林允儿凭着“经验”问。
    “最初的时候，人们可能是觉得她年纪还轻，总有拿到冠军的一天，有那么几年，关于她是否夺冠的猜测还长期占据着新闻头条。后来，随着‘领奖台选手’的称呼慢慢传开，她的国民认知度反而越来越高，导致最后她哪怕没有得冠，也成为了全国人民最熟悉的几个运动选手之一。她还是很少见的女选手，同等人气也就只有一个金妍儿而已，再加上天生的姣好形象，一看就很健康很亲切对？所以，俞利就这样，从一个职业运动员，逐渐变成了国民级的广告代言人。”
    说到后面，金孝渊也开始替好友喟叹。
    “然而，最开始的时候，她多半不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几年前她就该结束运动员的生涯了，二十几岁，在其他人眼中还是花一样的年纪，但对于运动员来说已经算是高龄了。结果拖到现在进入三十代，没有辉煌的成绩托底，再高的热度也有耗尽的时候，就算是金妍儿也会有被人忘记的一天啊。所以这两年纯揆就一直劝她，干脆转行进娱乐圈好了。趁着她名气还在，说不定能开启人生的第二个巅峰期。”
    林允儿在一旁轻皱着眉，似乎代入其中地说：“我虽然理解俞利姐，但不得不说，纯揆姐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对，我也是这么想。”金孝渊直摇头，“最近听说有部不错的电视剧制作找上她，但无论纯揆怎么劝说，她就是不愿意。”
    ……
    “她自己不愿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位于sw娱乐公司的小间会议室里，李纯揆和阿舜夏分坐两侧，林允儿和任宋演曾经见过的那名女秘书则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待在角落。
    手中的笔敲了两下桌面，李纯揆颇为烦躁地看着阿舜夏。
    阿舜夏用平静的语气说：“卢作家的这部新剧已经筹备很长时间了，绝大多数的选角早就完成了。”
    “我知道！”
    “但是，因为卢作家认为权选手的人生经历和形象都很适合那个角色，所以一直等着我们的回复。”
    “我都说了我知道了！”
    “万一失去了这次机会，也许会向本来就已经观望很久的业界释放信号，让所有人都以为权选手并没有意愿涉足娱乐圈。”
    李纯揆做了个气息声很重的深呼吸，她妥协一般地闭上眼睛说：“我知道了……你去联系一下，麻烦他们再给我两天时间。如果过两天我还没办法说服那臭丫头的话，那就只能向他们好好道歉了。”
    这下子，阿舜夏总算是点点头，没再多话。那边的女秘书也敲击着键盘像是记下了这段嘱咐。
    一件事讲完，起先还处于工作状态的阿舜夏忽然就重新抬头看向李纯揆，眼里似乎噙着一抹好奇的笑意。
    “为什么期限是两天？两天之后就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他问。
    李纯揆倒是并不隐瞒，拿笔在纸上写着，同时口中告知：“没什么。过几天我们几个人会有个聚会，到时候我打算让大家一起帮忙劝劝她。”
    “原来如此。”阿舜夏再次点头，话锋一转，“那么尹作家应该也会露面？您有没有想过也试一试说服他？”
    李纯揆瞥着阿舜夏，说：“你就非揪着这件事不放是？你要是那么能耐的话，之前让你去和宋演接触的时候，你为什么就任由他把瑞秋淘汰掉了？”
    阿舜夏听后只好微微一笑，并不回应。
    坐在边上的女秘书默不作声，手下依然在噼哩啪啦地记录着什么。
    拿着笔在指间转动，李纯揆在看上去思考了一会儿后就突如其来地说：“这次的全球选秀，我们要不然把表演方面的可塑性也加入参考条件怎么样？”
    阿舜夏在她座位对面好整以暇地低着头说：“选秀的各种前期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您就算是再怎么想加快脚步，恐怕也要等到明年。”
    又相当于被泼了一瓢冷水的李纯揆很不满地眯眼盯住阿舜夏。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表格，同样在场的女秘书在又敲完一行字后，眼珠子就骨碌地在两个人之间扫视。
    也许是担心再这么下去容易迸发火药味，她索性合掌一拍，较为小心地开口说：“那个，时间也挺晚了。我们不如先吃饭怎么样？”
    这话一说，李纯揆和阿舜夏的视线果然都朝她看去。

 Chapter 8：Kiss

    韩国的餐馆在点单时通常还需要加上人数单位，即从一人份起始至多人份，但现实情况是大多数地方的餐品都是从两人份起卖。
    于是，近几年单独设位乃至是专门给那些只想安静吃饭的个人食客提供服务的餐厅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比方说，金孝渊今晚带着林允儿前来光顾的这家酒馆就算是其中之一。
    在2009年，像所谓的一人食堂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概念，所以林允儿进店以后，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目光依然怎么也安分不下来地四处飘动。
    酒馆的位置紧挨着一条坡道的底部，由于采取了开放式厨房的设计，毗邻坡道的那一侧才有窗户，恰好正对着坡面，客人往往能看见行人们的脚从身边不断走过，有种半地下的奇妙既视感。
    店内的整体装潢风格充满小资情调，刻意调整过的低亮照明加重了氛围感，颇有几分烛光餐厅的感觉。这些都是来自于2009年的林允儿从未见识过的。
    “你看。”忽然，刚才点完单后就开始摆弄手机的金孝渊开腔招唤了一声。
    正在偷偷打量环境的林允儿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金孝渊：“啊，姐姐，怎么了？”
    她的嗓子压得略低。这家酒馆分为单人用餐区和普通用餐区，但所有的客人都没去打扰周围，林允儿并不想成为这种公共礼仪的破坏者。
    “这则视频，我觉得你应该有兴趣看一看。”金孝渊是熟客，这会儿说话也自觉地放轻音量。
    她带着神秘的表情，把自己的手机塞给林允儿，还递出了一只耳机。
    林允儿疑惑地看看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机的屏幕上面。
    把耳机塞进耳中，林允儿轻点了下屏幕中央的那个暂停按钮，随后，渐渐地，她的脸上就浮现出错愕与些许怪异的欣喜交织起来的复杂神情。
    这看上去是一档节目的街头采访影像，对象是名老奶奶，经由旁边的字幕介绍可以得知她是移民到海外的侨胞。
    而触动到林允儿的是，这位老人家接下来在镜头前所说的一些话——
    “28年前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根本没人接纳我们。”
    “去商店的时候赶我们走；坐巴士或者地铁的时候，假如身边坐着韩国人，会给我们脸色看，叫我们站到后面去。”
    “就是坏到这种程度的这些人，现在因为韩流明星，在周边甚至全国开了成千上万家新的韩料店。”
    “外国游客偶尔还会带着太极旗，拍着手。”
    “我看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心里很激动。”
    “我们以前在外面受过歧视，幸好有少女时代，我们现在能生活得很好，真的很感谢她们……”
    当老奶奶提到“少女时代”一词时，节目组还贴心地打出一行注解字幕，说明老人家因为不了解《star world》原着，只是听游客们经常提及，便以为真有其人，请观众们不要产生误会云云。
    视频中的采访者也并未去小题大做地立刻纠正老奶奶的说法，正如旁边的字幕写着：一个意外又让人莫名感觉很恰当的美妙失误。
    不过在整段采访视频的末尾，采访者似乎是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话：“您觉得‘少女时代’这个组合名字听上去怎么样？”
    那位老人家并没被这问题难住，她不假思索地说：“很美好。”声音稍顿，“一听上去就感到很漂亮、人生充满了色彩的名字。”
    “那九个女孩子，将来一定会幸福圆满，我祝福她们。我们都会祝福她们。”
    在视频久远的画质下，那张生满皱纹的老迈脸庞从始至终都显得较为晦暗，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但是在这一刻，人们大概都能体会到她言语间饱含的真挚。
    “什么啊？你，哭了吗？”
    桌子对面传来了金孝渊慌乱又有一丝荒唐感的问话声。
    眼圈和鼻子不知从何时起就微微发红的林允儿连忙用手抹了抹眼睛，脸蛋上的两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下撇着，像是个爱哭的小孩儿。
    然而没过几秒，她就突然破涕为笑，又瞧着手机说：“这算什么啊这个，真是……”
    只见那亮度都暗下的结尾画面，边缘处还飘着一行字幕，打着：尹砚作家，您听见了？请一定要满足我们的心愿～～～。
    把手机好好地放下，摆在桌上，林允儿垂着头好像平复了一会儿情绪，这才迎向金孝渊困惑不已的打量，说：“抱歉，姐姐……我就是，有点感动。”
    “感动？”金孝渊完全摸不着头脑，“我给你看这个，本意是想给你看一看当初《star world》究竟有多火，但也不至于说‘感动’？”
    林允儿知道这件事不好解释，只能是编着瞎话说：“那个，我就是，替作家他感动而已……嗯！自己的作品能够真正地帮助到别人，作家他当时应该也很高兴？”
    “是这样吗？”金孝渊怀疑地瞅着她，“我之前还以为你和宋演的感情不是那么深呢？现在都能代入他的立场了？”
    “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就是比较感性的性格。”林允儿继续睁眼说瞎话。
    所幸金孝渊本人的确如她所言，并不具备太强的好奇心。尽管看得出来林允儿言不由衷，但她也没再往下追问。
    “总之，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就是这样。”服务员送来烧酒和杯子，金孝渊随手接过，一边对林允儿说，“这还只是当年那么多档节目里面的一个片段而已（注1）。哪怕是现在，你在大街上提起尹砚，也不可能有人会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就饶有兴致地问林允儿：“你知道在我手机里，把宋演存成了什么吗？”
    “什么？”
    “他在我手机里的备注名叫作‘任密欧’。”
    “任密欧？”听到这个名字，林允儿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联想到莎士比亚的那部名篇，看着金孝渊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
    金孝渊反过来发出疑问：“你不是看过《star world》吗？难道没听说过‘徐太志’？”
    林允儿先是一怔，继而猛然醒悟：“徐太志，徐密欧？！”
    “对啊。”金孝渊这才咧嘴一笑，“徐太志和孩子们，宋演笔下，真正的韩国爱豆鼻祖。我就说你看过《star world》的话不可能不知道。”
    “因为徐太志有过‘徐密欧’的外号，所以姐姐你才把作家的备注录成‘任密欧’？但是两者又有什么直接关系？难不成作家也搞过一个三人组合？‘任宋演和孩子们’？”林允儿说着说着也笑了。
    “因为他们俩都有着同一个外号嘛。”金孝渊没笑。她有时候就是会在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上较真。
    “外号？什么外号？”林允儿刚问完，面上就显出少许迟疑，“你是说……‘文化大统领’的外号？”
    在得到金孝渊肯定的答复后，她的神色稍稍转为惊讶和思索，但也没过多久，林允儿就咂着嘴颔首自语：“也是，连金冠勋章都拿了，再加上作家他和徐太志从某种角度来说做了同样的一件事，那就是开启爱豆的时代，被称之为‘文化大统领’也很正常。”
    “从某种角度来说，宋演他比书里的徐太志还厉害。”坐在她对面的金孝渊带着某种自豪感一样说，“哪怕直到现在，人们也还记得他的这个外号。”
    林允儿抿起嘴唇再次点了点头，不经意间察觉动静，转而看去时就发现店里的电视机在播放静音广告。
    广告的内容乍一眼很陌生，但看着看着，她就从中感受到了熟悉。
    特别是，边角处显示的那个粉色标志，蓦然给她带去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是我们公司的全球选秀预告。”金孝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之前看过吗？”
    林允儿回过神来，一看到金孝渊在和她搭话时所做的事情后，便哑然失笑。
    “姐姐你真的打算在我面前喝酒吗？”她佯怒地笑着瞪起眼，“明明进来之前还说就是吃个饭呢！”
    “呀，只是小酌几杯而已，反应那么夸张干嘛？”金孝渊此时正一手拿着酒瓶，一手举杯，还嫌林允儿大惊小怪地翻翻白眼，“再说了，你不是已经过完成年礼了吗？那应该也能喝酒了？”
    林允儿的一对眉毛隐隐纠结地收紧。她绷着张脸，实在很想对这酒鬼大姐坦白自身其实还差几个月才过成年礼，但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
    “对了。”聊到成年礼的话题，金孝渊又来了兴致，“你今年才过的成年礼，那不是也就两个月前的事？记忆还很鲜明呢。”
    她如同为老不尊的长辈，忽地就笑眯眯地问：“怎么样，三件礼物（注2）都收到了吗？玫瑰花、香水，还有……kiss？”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林允儿猝不及防地被呛到。
    剧烈的咳嗽声中，她涨红着脸抽了几张纸巾，擦擦嘴后就十分突兀地说：“孝渊姐，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之所以说《佳乙》那本书代表着蓝色，是不是和《蓝色生死恋》有关啊？”
    “还真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转移视线啊。”女人感慨着。
    在暖色调的室内照明底下，林允儿的脸颊仿佛愈发红润，连耳根都染上淡淡的红晕。
    她强撑着接着说：“《蓝色生死恋》别名不就叫作《秋天童话》吗？不是吗？”
    金孝渊到底是被她逗笑了，也没再调侃下去，顺着对话说：“嗯。我记得网上确实也有类似的猜测，《蓝色生死恋》和《冬季恋歌》，再加上《夏日香气》《春之华尔兹》，刚好我们国内这着名的四部曲电视剧也叫四季系列。”
    林允儿总算暗松一口气，忙接上话说：“那莫非申作家是四部曲的粉丝，所以才会有这样子的巧合？”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金孝渊眨着眼说，“但即便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申作家她本人的年纪摆在那里。倒是允儿你，居然连四季四部曲都听说过吗？”
    “啊，那个是……我以前就很喜欢过去的东西，像电视剧、综艺节目、歌曲之类的，都喜欢。”林允儿又搬出了她应付李纯揆时的借口。
    金孝渊点头，但这姐姐的思路好像总是天马行空，不消片刻就又开口：“说起四部曲，尹锡湖和吴秀妍这对编导组合，在《star world》里也有出现呢。”
    “嗯？真的？”林允儿瞬间被勾去关注，“怎么出现的？”
    “你不知道吗？”金孝渊瞧了她一眼，继而古怪地笑笑，“说起来还和你有很大关系，不对，应该说和另一个你有很大关系？”
    “另一个我？”林允儿思绪一转就有所会意，“难道书里面我……我是说，那个允儿，那个允儿和尹导演他们有合作吗？”
    “嗯。而且还是那两位在拍完四部曲休息了很久之后的第一部新作。”金孝渊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
    “真的？！”林允儿似是被这天降的好消息给砸晕了，整个人也连带跟着激动，“什么时候？不是，我是说，他们合作是在书里的什么时间？”
    “让我想想……应该是12年？名字叫作《爱情雨》。甚至男主角还是当时很火的张根硕。”
    “张根硕？”
    “嗯，张根硕。你不知道吗？你不是喜欢看以前的电视剧吗？09年爱豆文化兴起的时候，他们刚好拍了一部《原来是美男啊》，编剧作家还是写过《豪杰春香》的洪氏姐妹。”
    “那个，这部电视剧在书里面也有提到过吗？”
    “当然了。”
    “什么时候？”
    “大约，也是09年底？”
    林允儿马上低下头去微作懊恼状，嘴里小声嘀咕：“那还要几个月，我当然不知道了……”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有些后悔听姐姐你剧透了。”
    金孝渊“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想起来《爱情雨》那特别出名的吻戏了呢。”

 Chapter 9：从爱情到耻辱

    林允儿今晚第二次被喝到嘴里的水呛到。
    她咳嗽着怒视坐在她对面明显笑得带点使坏味道的金孝渊。
    尽管清楚对方就是在等自己开口，但她用纸巾擦擦嘴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出声问：“什么吻戏？”
    “好啦，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玩笑。”金孝渊其实是不太适合讲笑话的体质，毕竟她连安慰人都是相对笨拙的类型。
    林允儿听着耳边那略微沙哑又盛满笑意的女声，只想再翻个白眼，她也稍稍放开姿态，对金孝渊较为随意地说：“所以姐姐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我可不是完全为了逗你。你去网上查一查就知道了。”金孝渊首先做了一番申明，“除了《你是我的命运》以外，在《star world》里面，允儿的粉丝一一我是说书里那个允儿一一他们最熟悉的电视剧大概就是《爱情雨》了。可这不是因为这部剧有多么的好，而是因为它有着超多的吻戏。”
    “超多的吻戏……”林允儿听后，忍不住神色异样地问，“有多少？”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书中的描写，应该也是书里面那个允儿表演生涯以来吻戏最多的一部剧了。”金孝渊说，“当然，书里的允儿到目前为止总共也没演几部剧，她第一部有吻戏的剧是《男版灰姑娘》？接下来就是三年之后的《爱情雨》了。”
    林允儿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她还能听到《男版灰姑娘》这部剧的名字。她垂下眼帘安静片刻，很快就结束短暂的消沉，纳闷地抬起头问：“但是说到底，那也只是小说里的一段情节需要？甚至还不是必要的部分。哪怕《star world》的人气再高，也不至于连这种事都能造成热议？”
    “问题就在于，在书中，《爱情雨》这部剧失败了。”金孝渊说出了一句让林允儿怔住的话，“具体我也不记得了，但在宋演笔下，这部剧的收视率好像很低，然后先是书里面，在少女时代的粉丝群体中间造成骚乱，之后，在现实中，尹导演他们两个人也开始不服气了。”
    “当时在相关内容出版之后，宋演本身也特地跟那边打过电话了，偏偏尹导演和吴作家一看小说，《爱情雨》的剧情创意居然真的很合他们的心意，宋演却在书里写明这部剧的失败，两人就因此，真的在现实中拍出了《爱情雨》这部剧，想向宋演证明。”金孝渊说到这里也是感到哭笑不得。
    林允儿渐渐听得入了神，急不可耐地追问：“那接下来呢？究竟谁是对的？尹导演他们？还是说，作家他的预测没错？”
    金孝渊和她对视一下，没再卖关子，眨眨眼回答：“宋演是对的。”
    林允儿的脸上似乎一瞬间涌出大失所望之色，整个人都往后跌靠而去。
    金孝渊继续对她解释着说：
    “当时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居然拍了小说里面出现的电视剧，而且对象还是拍出生死恋四部曲的编导，所以吸引来了国民级别的关注度。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小说的内容先存在脑子里面，大家没过多久就认为那部剧确实拍得太无趣了，收视率断崖般下降。最终，只有吻戏特别多这件事还被人们记得。”
    “宋演原先就在书里写到《爱情雨》因为吻戏太多，演员们牺牲很多但成绩没有相应回报的事情而被粉丝们诟病。尹导演他们也许是真想向宋演证明什么，保留了这一点，结果反而是留下笑柄。”
    听完金孝渊所说的前因后果，林允儿的脑中莫名其妙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作家好讨厌啊……”
    “嗯？你说什么？”
    这一回，面对金孝渊的询问，林允儿忽然鼓起勇气一样，说：“难道不是吗？像姐姐你之前所说，这部剧，聚集了名导、名编，甚至是当红的演员，结果还是失败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失败。”
    “你觉得这是宋演在专门针对另一个你？”金孝渊总算听明白了，乐呵呵地笑起来。
    林允儿稍微迟疑，但到底是轻轻点了下头。
    “可是现实当中不是也失败了吗？”金孝渊对她轻笑着反问，“你总不能说，真的是因为宋演，大家才会觉得《爱情雨》不好看？”
    林允儿语塞，仍然心有不甘地嘟囔：“那他也没必要……非要把这份失败刻画得那么可笑？只是因为吻戏才被人们记住的电视剧，这种历史被留下来也太让演员们沮丧了。”
    她越是说，好像也越是气愤，攒起眉头：“说到底，我觉得作家他对待书里面的允儿实在是不好。不是，演员道路走得不顺畅也就罢了，至少当爱豆还是成功的，为什么每次给了她希望又要夺走？”
    “什么意思啊？”
    “不是姐姐你说的吗？除了《命运》之外，大家最有印象的作品就是《爱情雨》了。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在《命运》的成功之后，书里的允儿就再也没有演过一部大热的作品了，不是吗？”
    金孝渊面露惊讶，她欲言又止，然后就哑然地一笑，奇怪地问林允儿：“不过允儿你这么激动干嘛？那是小说里的允儿，又不是真的在说你自己的事情。”
    “那个，我……”林允儿张了张嘴，“我就是生气嘛！毕竟是名字和我一样的角色，我有时候真的感觉作家他在刻意针对！”
    “不至于？别人还说宋演很喜欢他笔下的允儿呢，简直就像对待亲女儿一样。”金孝渊替好友辩解了两句。
    林允儿却是暗自撇嘴，说：“什么嘛……你看就像《男版灰姑娘》，之后成绩估计也不太好对？那他为什么还要让允儿去费劲儿地参加什么试镜？折腾了半天，甚至还让允儿贡献了自己的初吻！”
    “什么初吻。”金孝渊失笑不已，“你还真是越说越严重了。顶多是荧幕初吻？这也是出于演员的专业素养，不是吗？”
    林允儿满心别扭，她直想对金孝渊说，如果她可以回去原来的世界，那么说是“初吻”也不为过。
    经过认真回忆，她发觉她脑海中对于kiss这件事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就算有印象，那应该也是出于任宋演的“设定”？至少出道至今，林允儿对天发誓，她还没和任何人谈过恋爱。
    “啊，真是越想越生气……”说完这句话，林允儿突然就伸出手去，接过金孝渊手里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咳！咳！”
    “真是的。慢一点喝。”
    仿佛对这名年纪很轻的妹妹也在加深好感，金孝渊并不恼怒林允儿毫不见外的行为，只是招手麻烦服务员又拿来了一只杯子。
    “先吃点小菜。像你这么喝，很快就要醉了。”她劝诫着，余光随之落到了林允儿旁边空位放着的那只纸袋上。
    林允儿察觉到她的注视，便转身从纸袋中拿出一本崭新的书籍来。
    “真希望你喜欢这本书。”金孝渊一只手托着腮，目光始终跟随着被拿到桌上来的这本书。
    “这本诗集……对姐姐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林允儿看了看金孝渊，低头用手抚过书的封面。
    《也许星星会带走你的悲伤》，这就是早前在商场书店被金孝渊出钱买下作为赔礼送给她的这本诗集的名字。
    林允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书封边角处印刷的几行细小寄语：
    『也许，花儿会用它的美丽』
    『填满你的心』
    『也许，希望会永远地』
    『擦去你的眼泪』
    『还有，最重要的是』
    『沉默会使你变得坚强』
    “倒是谈不上什么意义。”金孝渊的讲话声把她的注意力拉扯回了现实。
    抬头看去后，金孝渊就对她笑了笑，往下说：“这是一位长辈给我们几个人送过的书。你在纯揆家里应该也找得到。我和她碰巧都很喜欢书里面的同一首诗。”
    “嗯？是哪一首？”
    “你翻到58页。诗的名字叫作《蓝色之夜》。”
    林允儿手下边翻着，边不由得发笑：“又是‘蓝色’吗？”
    “就是说啊。”金孝渊也跟着笑了，她浅呷杯中的酒，“我总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真的和蓝色很有缘？只不过都是孽缘。”
    听到这话，林允儿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低下头去看起诗的内容。
    “不过我和纯揆有时候真的，只有一部分的地方合得来。喜欢的诗也是，这首诗她更喜欢前半，我却更喜欢后半。”
    诗的后半？林允儿的指尖下意识在纸面上缓缓地划过。
    她轻声念出了李纯揆曾经在家中念过的那句诗：“由我的叹息和哈气凝成的花儿们，它也曾为了倾向你而摇曳？”
    随后，视线向下，诗歌的后半部分便跃入她的眼中。
    『从爱情到耻辱，』
    『再从耻辱到爱情』
    『每天好几次向你投下的吊桶』
    『但每次打上来的』
    『不过是那数以万计的道路而已』
    『银河里的一颗星星去寻找另一颗星星的』
    『那数以万计的路我正在走着』
    『我这一生』
    『是绕过所有捷径』
    『通向你的唯一弯路』
    “我这一生，是绕过所有捷径，通向你的唯一弯路……”如同在反复咀嚼诗的这最后一段，林允儿很快就摇了摇头。
    她对金孝渊说：“这会不会显得太悲伤了一点？”
    “所以都说了啊，”金孝渊侧头喝下一杯酒，意有所指地说，“蓝色是忧郁嘛。”
    林允儿看着这姐姐，眼睛又悄然扫过书上的那句“从爱情到耻辱”，“不过，姐姐你的记忆力还真是好啊。再怎么喜欢，居然连具体的页数都记得？”
    “什么啊，宋演的记忆力才是真的好。”金孝渊直言不讳，“因为和宋演生日差不多，所以我才记得这数字。”
    “宋演……作家的生日吗？”
    “嗯。6月1日，儿童节，但不是我们国内的那个，而是国际上的那个。”
    《也许星星会带走你的悲伤》采取了双数页是诗，单数页是空白抄写页的印刷结构，所以《蓝色之夜》的实际页数是从58页到61页。
    单从这个结构来看，这本诗集不太像诗集，反而更像是一本童话书。
    “6月1日，61……”林允儿口中呢喃着，突然问金孝渊，“那个，姐姐，纯揆姐的生日应该是 5月15日对？”
    “嗯，这又怎么了？”
    “那么，这串数字……”
    “啊，原来你在说那个啊？”
    金孝渊一拍手，在林允儿难以理解的神情中，很随意地笑着说：“对，没错。纯揆的家门密码就是宋演生日和她的生日组合。”
    “毕竟，她从以前起就喜欢宋演嘛。大家都看得出来。”
    ……
    女秘书主动提出离开去买饭后，会议室里愈显空旷和安静。
    李纯揆又翻了一会儿文件就丢下笔，抬头看向对面的阿舜夏问：“阿室长，你不无聊吗？”
    她向上抻着双手，伸着懒腰说：“我们来随便聊点什么。”
    “社长您平时周末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感觉无聊吗？”阿舜夏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你也会说那是在家里。现在这是在公司啊。”
    “所以说，您要是真的感觉无聊，那就工作。毕竟工作是做不完的。”
    李纯揆忍不住翻着白眼说：“呀，你就悠着一点？工作归工作，现在不是午饭时间吗？”
    敲击键盘的手暂时停下，阿舜夏从电脑后歪出头来和她对视一眼，继而又把视线回转到屏幕上，说：“那么我这么说，我对于在意其他人的女生并不关心。”
    “什么？”李纯揆生生被他气笑了，“你这家伙真是……”
    会议室外恰好响起敲门声，女秘书推门探头进来，似乎先是观察了下气氛，然后才小声说：“那个，我回来了。”
    “先吃饭。”李纯揆起身去接过秘书递过来的饭盒，顺带着瞪了阿舜夏一下。

 Chapter 10：戒指

    “?you know（你知道）
    “?when i wait for your eye（我在等待你的目光）
    “?i can feel you（我懂得你）
    “?and you know i''ll follow you（你知道我会追随你的脚步）
    “?daily i worry（我日夜担忧着）
    “?that you''ll be fe（你是否安好）
    “?goon to your way（我会跟上你的步伐）
    “?i wish i would be the one（我希望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店里播放着背景音乐，前面几乎只是看着林允儿吃饭的金孝渊已经呈现出晕晕乎乎的状态。
    她一手勉力支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则在转动把玩喝空的酒瓶。
    “咔嘟！”忽然一声动静响起。
    金孝渊的视线从烧酒瓶身印刷的那张俊朗笑容上挪开，看向放在一旁的手机。
    她下意识皱皱眉头，在林允儿安静之中又带了点好奇的注视之下，勉强打起精神，拿起手机，眯眼查看起来。
    然后，坐在对面的林允儿就察觉到了她似乎越发不悦的情绪。
    直接把手机关掉反盖，金孝渊抓起勺子充当开瓶器，在“砰”地一下后，她很稳当地拿着那瓶新开的啤酒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
    嘶嘶作响的气泡飞溅，雪白的泡沫溢出边沿，顺着冰凉的杯壁往下流淌。
    顶着林允儿暗暗的打量，金孝渊喝了一大口酒后，这才突然头也不抬地说：“是我丈夫发的消息。”
    虽然很清楚或许不该多说什么，但林允儿犹豫片刻，还是小声询问：“那个，您爱人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您吗？”
    由烧酒转战啤酒的金孝渊边喝着酒边发出笑声，摆着手说：“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而已。”
    “啊，我会不会耽误姐姐你的时间了？”林允儿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金孝渊应该是真的有了几分醉意，对着林允儿迟缓地摇头说：“我今天本来就是招待你，说什么耽误时间？对了，干脆我今晚就不回去了？你一个人住酒店，应该会不适应？你等等，我给他发个消息说一下。”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林允儿见她转头又要去拿手机，连声阻止，差点没控制住音量。
    额前头发略微散乱的金孝渊扬起脸来，醉眼朦胧地瞥了瞥少女，总算把手机放下说：“开个玩笑而已，玩笑。”
    林允儿如释重负地轻拍胸口，随即抱怨地嘀咕：“姐姐你真的是一点没变，怎么三十代了还这么幼稚……”
    “嗯？什么？呵，你怎么说得好像你以前就认识我一样？”金孝渊又低下头去，嘴里含糊地嘟囔，“不过没错！我确实是幼稚！他们以前也这么说，说我幼稚……”
    “所以，你还觉得自豪吗？”林允儿无声失笑，低不可闻地感慨了一句，便起身凑过去想拿走金孝渊手上的酒杯。
    “好了姐姐，别喝了。再喝下去我恐怕要先送你回家了。”
    “哎，没事的！”
    金孝渊一甩胳膊，挡开她的手，之后反过来拍拍桌子，大着舌头说：“你错、你坐下来啊。我们再聊一会儿嘛……你吃饱了吗？”
    被弄得没脾气，林允儿看看四周的客人，只好依言又回去坐下说：“那好，我跟你聊，但姐姐你不许再喝了啊。这里不是首尔，万一你真醉了，我要怎么办？”
    “醉了……那就醉了啊！”金孝渊开始乱挥手，“我要是醉了……你就打电话、打电话让准哥来接我嘛！”
    忙着把手按住的林允儿眨眨眼，疑惑地问：“‘准哥’？那是谁？”
    金孝渊好像回了下神，她头脑清醒少许，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对林允儿笑笑，呢喃着说：“还能是谁？当然是我家的新郎了。谈恋爱的时候，我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叫他哥哥，而是像个男孩子叫他哥，听上去有点奇怪对？”
    林允儿听后恍然，抿了抿嘴就说：“我感觉挺好的。自己的恋爱为什么要参考其他人的做法？”
    “噢！我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了！”
    金孝渊和林允儿对视了一眼，唇角又弯弯地翘起。
    “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汉字是‘渊’，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充分’‘完满’的意思。而我的丈夫呢，他的名字是‘准’，‘准’就是‘半’（注），‘一半’的意思。所以当初宋演他们都说，我丈夫的名字和我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
    林允儿静静地听着金孝渊讲话，眼角的余光却情不自禁转向了店内安装的那些灯牌——这家酒馆的名字很奇特，是个韩语中原来没有的单字，写作“?”，林允儿起初甚至无法将其念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听见金孝渊所说的这番话后，她才念头一动，明白了这个店名的读法。
    这一家金孝渊作为客人经常光顾的酒馆，名字实际上是叫作，“??（夫妻）”。
    而在想通了这一点后，林允儿的心情又蓦地变得格外复杂。
    她似是放下某层顾虑，开口对金孝渊说：“姐姐，我们来聊一聊？”
    “嗯？”手上拿了根筷子在戳盘子的金孝渊不解地抬眼看她，“我们这不是正聊着吗？”
    “我是说，你之前也猜到了作家让我来仁川的一个隐藏目的，你愿意跟我聊聊吗？关于你和你丈夫的事情？那个，我觉得姐姐你似乎也不是已经对爱人没有感情的样子，你跟我说一说你们的事情，也许——”
    话没讲完，对座的金孝渊就不耐地摆手说：“行了，有什么好说的？”她对林允儿展示出左手，“你看，我连婚戒都没戴了，已经好些天了，结果我丈夫什么都没发现，你觉得有哪对还有感情的夫妇会是这样？”
    林允儿脸色一阵古怪，低声地说：“我怎么听着，姐姐你是希望自己丈夫发现你没戴戒指这回事呢？”
    “呀！”
    一记嗓门拔高的叫声引得周遭的客人侧目。
    金孝渊却不顾旁人的眼光，转身拿来背包，竟然一股脑儿地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说：“不信的话你看啊！我都没带着那个戒指！”
    “哎，姐姐……”林允儿满脸无奈，一边向其他客人低头致歉，一边就要帮忙收拾。
    结果她一看从包中倒出来的物品，整个人就愣了愣。
    金孝渊带着的这只背包内容量并不大，除去钱包、钥匙以外，也没剩下几样。
    先不提基本上每个女生外出都会携带的梳子、化妆镜等，林允儿居然在其中看到了一卷胶带、几支未拆封的针筒和针头。
    这样的发现使她的表情一时显得极为异样。
    另外，她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不太起眼的物品。
    “这个……”林允儿指着桌上问，“姐姐，这是什么？”
    同金孝渊本人的说法略有出入，从她随身的包里，居然真出现了一枚戒指。不过单看戒指的样式，林允儿倒是不认为是金孝渊夫妇俩的婚戒。
    这枚戒指看上去就是一圈打磨过棱角的金属环，质地非金非银，而且别说钻石了，戒指整体连个像样的花纹都没雕刻。
    “哦？这个一直在里面吗？”看到戒指的金孝渊也挺意外，她揉了揉头发就对林允儿解释，“这个，不是我和准哥的结婚戒指，是友情戒指，嗯，友情戒指。”
    “友情戒指？”林允儿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添一重。
    “嗯！”金孝渊对她重重点头，回忆着说，“大约，七年前吗？我们一伙人一起去济州岛旅行的时候，在当地的手工坊做的。”
    “旅行的时候一起做的？那作家和纯揆姐也有吗？”
    “那当然了。”
    金孝渊拿起那枚友情戒指，对林允儿展示戒指的内侧说：“你看，当时我们每个人还在自己的戒指上刻了数字或者字母呢。”
    林允儿定睛一看，戒指内壁上面确实隐约留着刻痕，显示出“1202”这串数字。
    ……
    “啊，让我来收拾就好。”
    女秘书上前，对李纯揆笑着说：“毕竟结账是用的法人卡嘛。剩下的当然得由我来。多谢您了，我吃得很好。”
    “也对。”在场的阿舜夏点点头说，“既然已经出钱了，剩下的事情当然应该由其他人来负责。”
    “对什么对？”李纯揆却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又把自家秘书手上的塑料盒抢回去，丢进垃圾袋里，“我付工资又不是想给自己找一个保姆。”
    女秘书平素和李纯揆的关系处得很不错，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也不尴尬，反而双手合十，一脸憧憬地看着她：“不管怎么样，谢谢您。我有时实在是太尊敬您了。”
    “呀，你真是。”李纯揆才瞪起眼来就破功地一笑，“我就知道你这臭丫头，忽然勤快起来就没什么好事。”
    女秘书稍稍矮下身，抱住她的手小声撒娇：“我这不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吗？刚刚吃饭的时候，您和阿室长两个人都不说话，搞得我的心情也很凝重。”
    听到这话，李纯揆和阿舜夏就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不知为何，还真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尴尬。
    之后，会议室里仿佛又陷入了女秘书所说的那种安静气氛，每个人都在默不作声地整理各自的座位。
    李纯揆刚给垃圾袋打了个结，她就瞄到了什么，目光笔直地看去。
    站在她对面的阿舜夏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份关注，不明所以地抬抬手问：“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今天正戴着一枚戒指。戒指的样式朴素，但内嵌着一颗极其剔透、明亮的钻石。
    “原来还真有戒指……”李纯揆用旁人难以听清的音量咕哝了一声。
    旋即她想了想，竟然非常直接地问出了在sw娱乐内部不少人都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
    “那个，阿室长你已经结婚了吗？但是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的夫人？”
    女秘书似乎一下子就坚起了耳朵。
    她原先都走到会议室的门口了，忽然就站定不动，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抓着门把，余光偷偷向后瞥去。
    “我的夫人吗？”阿舜夏大概也没想到李纯揆会关心这件事。
    他先是不明意味地笑笑，然后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轻声说：“戒指的主人已经去世了。”
    顿时，无论是最初也没有显得多在意的李纯揆还是努力伪装着不在意的女秘书，两个人都愣了愣。
    “公司里的一些传闻，我也听说了。不过我不太想去解释这件事，也不想因此改变。我一直随身带着这枚戒指，原因就是为了纪念她，如果偶尔想起来的话，就会戴在手上看一看。”
    女秘书松开门把手，挪动脚步凑到了李纯揆边上，用鞋跟碰碰她，对自家老板用眼神示意：怎么办？您惹出的祸您应该自己处理啊。
    李纯揆对她报以诧异的神情：这能怪我吗？
    女秘书一皱眉，拼命眨眼：不怪您怪谁？难道不是您先把盖子揭开的？
    李纯揆露出一副有些牙疼的表情。
    她回头看着阿舜夏，终究是开口：“那个……抱歉阿室长，我问了不该问的话。”
    阿舜夏看到她别扭的神态，微微一笑就说：“没事。我知道您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不得不说，得到这个回答后，李纯揆的内心也莫名松了口气。
    她对旁边的女秘书隐晦地挑挑眉毛，却没看见女秘书在她背后摇了摇头。
    “阿室长对待其他人可不是这么温和的……”
    “嗯？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你们两位的垃圾，要我一起拿走丢掉吗？”
    面对女秘书的殷勤，李纯揆狐疑地瞅瞅她，又看了下表说：“那我们就先到这里。下班。”
    阿舜夏俩人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不过在一同离开会议室前，阿舜夏仍然不忘提醒一句：“您和作家他们的聚会就在这两天对？”
    李纯揆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说完，她就蹙起眉头嘀咕，“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心情聊工作……”

 Chapter 11：Fall

    马路对面的红绿灯由红色转为绿色，发出“嘀嘀”的急促嗡鸣。
    “啊，变成蓝灯（注1）了！”金孝渊嘴中大喊，同时伸出手去指着，结果话还没讲完，脚下就开始打晃。
    旁边的林允儿赶忙搂住她，朝着周围的路人讪笑，搀扶着人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安稳地送人过完马路后，她侧头看向俨然是醉气熏天的金孝渊，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就知道。啤酒、烧酒，这么混着喝，不醉倒才奇怪。”
    暂且把人安置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林允儿一边用手小心扶着金孝渊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一边找出手机打电话。
    “你是说孝渊在接你去仁川的第一天就撇下你这位客人，自己喝醉了？”
    听完林允儿的讲述后，任宋演在通话里就如此总结了一番。
    林允儿有心替金孝渊开脱，但还没等开口，她就听见任宋演反问：“所以呢？”
    少女愣了一下，“所以……什么所以？”
    “所以你就因为这件事专门打电话给我？”任宋演的语气透出淡淡的疑惑，“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情况。09年的时候，首尔应该也有代驾服务了？”
    林允儿一阵语塞，她抿抿嘴唇，小声地说：“代驾……我当然知道了，但是，这里是仁川嘛。”
    “仁川又怎么了，你不知道仁川的代驾号码？孝渊的手机里面总有。再不行去网上查一查也很便捷。”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是……这里不仅是首尔以外的地方啊，同时，它对我来说还是另一个世界的陌生城市……”
    身处在电话另一头的男人沉默片刻，终于好像明白了她的难处，直接发问：“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你害怕吗？”
    林允儿再次张开了嘴，反驳的话就盘旋在口中，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几秒后，她就习惯性地抬起手，啃着大拇指的指甲，挺郁闷地说：“嗯……我没有一个人处理过这样的情况。让我自己去面对代驾司机，心里总有些奇怪的负担。”
    任宋演倒是没有嘲笑她，只是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现在过来仁川？那你们还得等一个小时左右。”
    “那个，”林允儿纠结地放下手，“要不然您试着联系一下孝渊姐的丈夫？说到底，我连孝渊姐家的地址都不知道呢，让我怎么把人送回去？”
    “如果孝渊现在还清醒着的话，她应该不会喜欢这个提议的。”
    “那您让我怎么办？”
    林允儿逮住机会，把任宋演方才的提问奉还了回去。
    任宋演大概想了想，“你确定孝渊已经醉了吗？她平常的酒量可不一般。”
    “您刚刚没听我说吗？醉了！连人的话都完全听不见了！”
    “那即便是找代驾，估计也有点麻烦了。孝渊喝醉之后特别喜欢黏在其他人身上。”
    林允儿转头看看披头散发往她这边磨蹭的金孝渊，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说：“嗯……我已经发现了。”
    “既然不想找代驾，那你干脆和她一起坐巴士（注2）好了。”这时候，任宋演似乎也拿定了主意。
    “坐巴士？”林允儿下意识问，“那孝渊姐的车怎么办？”
    “直接留在那里。明天让她自己想办法开走。你既然连找代驾都不愿意，那么坐公共交通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吗？”
    任宋演清楚，林允儿眼下的这种心态单纯就是独自行动时的不安感在作祟，假如让她置身于一个陌生人很多的环境，反而能够缓解这份不安。
    “那好……我知道了。”林允儿也体会得到任宋演想法的贴心之处，很为对方能够理解自身而感到庆幸和放松。
    她转念又记起金孝渊早前说过的话，刚想着该不该主动向任宋演报告今天下午的经历，便听任宋演说：“我等会儿把孝渊家的住址发给你。你研究一下公交路线。这件事总能自己做？好歹都快二十岁了。”
    林允儿忍不住就噘起嘴巴，很不甘心地对着手机说：“嗯！您尽管把地址发给我就好了！我肯定会把孝渊姐安全地送回家的！”
    “是吗，那我就期待看看了。”
    “当然了，您放心好了！”
    信誓旦旦地说完，林允儿忽然又是一滞。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任宋演的这番对话，委实是像极了循循善诱的家长和掉进语言陷阱的孩子。
    “噗。”
    很轻的笑声从身边很近的地方突兀作响，虽然对方已经努力克制，但还是没逃过林允儿的耳朵。
    “孝渊姐……你醒了？”
    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金孝渊索性不再掩饰地坐直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即就从林允儿手里接过电话。
    “嗯，宋演，是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哎，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来之前都说得好好的，我会负责把你家的小朋友照顾好的。”
    “我知道啦。别跟纯揆一样，你不觉得她当上社长以后就特别喜欢唠叨吗？”
    “嗯，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差不多醒酒了。”
    完全没在意边上可爱瞪大双眼的林允儿，金孝渊向后撩起头发说：“都跟你说了别担心了。我再带人去逛一逛，然后就送她去酒店。到时候发认证照给你，可以了？”
    “嗯。那我就先挂了？”
    “好。”
    把手机拿到眼前点击挂断，金孝渊随手就递回给林允儿说：“行了，我们走。”
    “走……去哪里？”原先还憋了一肚子话的林允儿来不及多说，只能先跟着起身。
    走到公交车站的一块广告灯箱旁侧，金孝渊屈指示意地弹了弹灯箱的玻璃，“去这里怎么样？晚上好像刚好有几场比赛。”
    “去这里？”林允儿的目光落到灯箱内部张贴的那张海报上，风格张扬、呈红蓝两色各占一半版面的海报主人公是两名赤着上身的壮硕男子。
    在海报的正中央，还用特别醒目的字体标出一行大字：fall fc——仁川选拔战。
    “fall……这是什么？拳击比赛吗？”
    “不是，应该是a的比赛。”
    “a？”
    “就是综合格斗，有点像你理解中的拳击比赛，但总体差异也很大。”
    金孝渊抓抓头，有气无力地半倚着那面广告灯箱说：“总之，我以前也没看过，晚上正好有比赛，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再醒醒酒，你也顺便消化一下晚饭。”
    “靠看格斗比赛消化吗？”林允儿啼笑皆非地看着这姐姐。
    金孝渊倒也不勉强，一脸无所谓地说：“那我直接送你去酒店吗？”
    林允儿立刻产生了明显的迟疑反应。
    本心而言，她其实更希望能和金孝渊多相处一会儿。
    这和她在首尔时不同。有人同居的时候，尽管一天下来和李纯揆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她终究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在sw娱乐和李纯揆的家之间往返的期间，生活感觉也过得很充实。
    可在仁川，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林允儿从来没像今时今日这般，排斥那种孤零零的感觉。
    这可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被激发出来的软弱的一面。
    林允儿也并不畏惧被人觉察到这一点，因为这就是事实。她就是拿捏不定，她是否该像对待任宋演一样，对金孝渊也表现出同等程度的依赖。
    “怎么了，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金孝渊并不像李纯揆和任宋演那么有耐心，或者说她目前还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伸手又弹了两下广告灯箱侧边的外壳。
    林允儿的注意力回转，简单考虑后就说：“那，好。我们就去看看。”
    金孝渊对于她的决定相当满意，惊喜地说了声“真的？”后，便豪气十足地摆手说：“走！姐姐带你见识一下对抗运动的魅力！”
    “哦对了。”她还不忘对林允儿眨眼，“放心，我们坐巴士去。我的车就先放在这里。”
    “孝渊姐！”林允儿又羞又恼，哪里还猜不到金孝渊刚刚趁着贴身的工夫，把她和任宋演的对话全给偷听走了。
    金孝渊半憋着笑意迅速跑远，林允儿气笑地抬脚跟上，同时心中还纳闷起来。
    哪怕现实里的孝渊姐是体大毕业，但舞蹈和竞技体育项目依然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金孝渊怎么突然就对格斗比赛感兴趣了？
    难不成，仅仅是酒后的心血来潮？抑或是金孝渊又准备带她去见识什么了？
    ……
    fall fc的赛事举办出乎林允儿预料的正规，场地选在了仁川市一家规模不小的室内体育馆。
    当林允儿和金孝渊抵达现场时，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馆内震天响的叫声与掌声，热火朝天的气氛隔着门都能感受得到。
    “这么热闹？观众估计比拳击赛还要多啊……”金孝渊回头瞥瞥身后的队伍，不由得嘀咕。
    负责守在门口兼任检票工作的安保人员听见了她的自语，笑着说：“毕竟最近几天已经是我们仁川最后的选拔赛了，赢家就能去首尔参加真正的全国大赛。之后说不定还能参加整个亚洲的总决赛。粉丝们当然关注了。”
    对方多半也闻见了金孝渊那满身的酒气，但见金孝渊的神志清明，也就没搅兴地予以阻拦，很客气地递回票根。
    “亚洲总决赛？”包括金孝渊在内，她和林允儿都微微流露讶色。
    两人对视一眼后就揣着好奇，通过检票口走进了场馆中。
    一进门，原先隔着门扉还不算吵嚷的动静就仿佛瞬间在耳中扩大。
    即便把中央空调开到最大也压不住的燥热气息，伴随着眼前黑压压的观众席扑面而来，惹得林允儿在第一时间就控制不住地做了个深呼吸。
    综合格斗，ixed artial arts，简称a，又被称为“无限制格斗”。只从“无限制”这个前缀，便不难看出这项运动的主要特点与危险之处。
    只不过相比早年追求贴近实战的风格，现如今的综合格斗赛事除了格斗方式的“无限制”以外，对于参赛选手的保护措施已经完善很多，暴力和血腥的程度也有所下降，真正在逐渐成为一项竞技运动。
    “当然，比起拳击比赛来说，a的影响力还差得远呢。”坐在后排人比较少的位置，金孝渊抱手望着下方正中间的八角笼说，“就算是比较危险性，拳击也不见得就比a安全多少。毕竟拳击可是要比十二回合的，a普通却只要三回合。”
    林允儿低头浏览着手机，惊讶地说：“网页上说，这个fall fc从09年开始，也就开办了十来年，现在竟然已经是亚洲第一的a赛事（注3）了。”
    “是吗？那确实挺厉害的。”金孝渊的回应看似感慨，但从她说话时平平的语气还有那副走神的样子，林允儿就洞悉了她内心的敷衍。
    这姐姐今晚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看她既不像是喜欢综合格斗，也不像是单纯兴起跑来看一场比赛。
    林允儿脑子里冒着问号，把视线转转到下方八角笼里的两名选手，只看了片刻，她就颦起眉头，似乎被那拳拳到肉的搏斗与周遭观众的助威声惊得眼皮直跳。
    “怎么了，不太适应吗？”突然，同样在安静观赛的金孝渊张嘴问了一句，“我当初一开始也不太适应，总觉得这种打来打去的运动有什么好看的，但后来，看久了倒也看出了一点趣味。”
    林允儿稍稍侧头看向她，恍惚间以为金孝渊今天晚上其实从头到尾都没醉过。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见到金孝渊挺直的腰背垮了下去，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然后转过脸来，突如其来地对着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像这样。”
    “嗯……嗯？”
    “我是说我和我丈夫。”
    金孝渊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坐在台下。”
    随后，林允儿的双眼就跟着她的手指，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那边的赛台之上。
    “而他，站在台上。”

 Chapter 12：褪色的回忆（注）

    “我很清楚自己通常留给别人的印象。不过说实话，我是个内心感性的人。我喜欢音乐和书籍，对于暴力和血腥的事情，也有和常人一样的排斥。”
    台上被八面铁丝网围住的场地正在展开激斗，你来我往的进攻与防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惨烈，但偶尔也看得人心惊肉跳。
    而台下的四方观众席，人声鼎沸，拳拳到肉且刺激眼球的格斗运动很轻易就挑动了现场大多数人的神经。
    唯独在林允儿二人所在的这一角，仿佛形成了与世隔绝的僻静天地。
    “我和我丈夫认识于八年前。那时的我还没加入sw，在仁川这里的一家舞蹈工作室工作。”
    “最初回到仁川的时候，我很不适应。突然间就告别了朋友们，有种自己跑去外星球生活的感觉。”
    “然后有一天，秀妍她从首尔来看我。”
    “我当然很高兴，热情地招待了她，问她想去哪里玩，那丫头就回答我说，想去看仁川这边的拳赛。”
    “为什么？”听到这里，林允儿就忍不住搭腔，“因为西卡……不是，因为秀妍姐她的父亲以前是拳击手出身？”
    “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金孝渊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了解秀妍家的事？是宋演跟你说的？”
    林允儿知道这么说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不如此也很难给出个令人接受的理由，于是只能默认了金孝渊的猜测。
    她又岔开话题问：“所以说，孝渊姐你和你的丈夫，当时是因为秀妍姐想看拳击比赛，所以才以选手和观众的身份相遇了？”
    无需金孝渊讲出后续，林允儿也很容易就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起源。
    出人意料的是，金孝渊听到她语气笃定的询问后就笑了笑回答：“嗯……差不多？”
    林允儿听得出金孝渊的话里有话，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瞅着她，不经意间就显露出了少女状的懵懂与可爱。
    “认真地讲，那一次只是我见到了他。我刚刚也说了，我本身对于什么拳击比赛并不感兴趣，但是开场前，多少还是看了一下双方选手。”
    金孝渊先是无奈，继而脸色就被涌起的笑意所逐渐替代。
    “邹准，名字挺少见的，姓氏也少见。当年的他，记得还是个刚入行的毛头小子，人长得精瘦，而他那天的对手，光是体格就比他壮了好几圈。”
    林允儿坐在一旁，感受到了她愉悦的情绪，也露出笑脸，“接下去呢？那次比赛的结果，邹……邹女婿他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取得了反转性的胜利？”她推测着问。
    金孝渊“哈”地一声，笑得更欢了，“才没有呢！他输了！而且输得特别惨，脸都差点被人打成猪头了！”
    林允儿对此意外不已，“输了？那姐姐你怎么还会对他产生好感？”
    “所以我当时就是没有产生好感啊！”金孝渊哭笑不得，“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比赛就输了，这件事我记得尤为清楚。那个人，最早上台的时候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差点以为他已经是赢家了。”
    林允儿神色一阵怪异，又抿抿嘴，好心地圆场说：“那也是，很特别的初见了不是吗？那后来呢？你们又是怎么再次见面的？”
    金孝渊眼光扫过下方还在持续比赛的擂台，嘴里感慨似的说：“你还记得我先前和你在街上看见的那家酒吗？”
    “嗯。那里和你们之间有关吗？”林允儿眨着眼问。
    “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
    金孝渊又打了个哑谜。
    “现在想一想，我那时候之所以会萌生当dj的想法，估计也是一下子从首尔回到故乡，心理层面上产生的落差感还有孤单导致的。dj这份工作其实和外行人想象得不太一样，我一直把它视为一种合理宣泄的方式。所以当时就找了这么一个地方，哪怕最忙碌的时候，我每周也会去那里坐坐。”
    她转过头，注视着少女说：“结果你知道吗？我丈夫他在那个时期进行学习和训练的拳馆，恰好也在那条街上。”
    听到这里，林允儿似乎又猜到了故事之后的发展。
    这一回，金孝渊也确实没再去否定她的猜想。
    “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大约在那场拳击比赛举行的几天后？不对，或许在更早的时候，早在我去看那场比赛之前，我就曾经和他碰过面了。”
    “只是在那次拳赛以后，我和他，好像才真正搭建起了某种联系。”
    “我还记得最初是在酒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我和他在柜台前面一起排队，直到他拿到东西转身离开，我才忽然感觉这个人有点眼熟。”
    “起初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后来，我们的相遇就开始了。”
    “好几次，他和我在那条街上遇见，在同一家咖啡店，前后买了一杯咖啡，接着再离开那里。”
    “他当然认不出来我这个当时只是坐在台下的观众，我却认出了他是那天晚上被揍得很惨的那个菜鸟选手。”
    “到这里为止，就如我和你前面所说的一样，我还是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异性间的好感，乃至是连一点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
    “我单纯只是把这种重逢当成了意外。”
    “这甚至不能说是‘巧合’，毕竟我和他每周的目的地都在那条街上，经常遇到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是，当两个人的生活无意间接轨以后，有的事情，就是开始不受控制了。”
    “我往往会在每周的同一时间，在相同的地点见到他。”
    “在回家前的巴士站，在酒旁的咖啡店里，连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我都不止一次瞧见他。”
    “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反应引起了他的注意，连他都好像对我留有印象。”
    “有一次，我们在咖啡店门口又碰到了一起，然后我就看见他犹豫了一下，对我说出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那个，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当金孝渊粗着嗓子模仿对方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时，眼底和嘴角几乎盈满了笑意，连边上的林允儿都受到感染。
    她忍俊不禁地说：“虽然可以理解，但真的很像是以前年代的那种搭讪方式。”
    “对？”金孝渊犹如找到了知音，言语既甜蜜又不乏抱怨，“我当时脑子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纯揆那丫头在场的话，铁定会憋不住发笑。我从大学起就不知道多少年没听人叫过我‘小姐’了。”
    林允儿稍稍打趣地说：“不过，这也显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对？”
    “是吗？我那时候可不这么觉得。”金孝渊嘴硬地说，“就是……好像最初在那场拳赛上留下的印象，在那一天，又被加深了。”
    林允儿忍着笑意，“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反正……事情就变了个样子。”
    “不是有那么一种情况吗？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的两个人，有天当其中一方主动开口以后，原先挡住嘴巴的所有困难好像就都不存在了。”
    “自打那天以后，我和那个人，我们就从稍微眼熟的陌生人，升级为了，偶尔碰面就会尴尬地互打招呼的关系。”
    “而男女之间，或者说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关系就会控制不住地往后发展。”
    “从陌生到认识，从认识到有交情，从有交情到变成真正的朋友，再从朋友……变得互有好感。”
    金孝渊停顿了下，继续说：“我起初还觉得这个过程很漫长。我原本对于感情不是如此慢热的类型，但因为那个人总是像块木头一样，迟钝得很，所以我们之间，也变得一个一个阶段，是那样的分明了。说实话，我以前还从来没谈过这么，‘正常’的恋爱？”
    “可是，实际上这整个过程也不是那么的久。”她又改口，“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朋友们透露了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才突然发现，时间原来只是过去了那么几个月而已。”
    “从来没有特别去约定什么，没有特地想去遇见，连口头的相互告白都没有，但我就是和一个陌生人，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发展成了近乎恋人的关系。”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己感到很奇怪。因为在这期间，我好像没有感受到什么爱情的悸动，只是所有的一切，像流水一样，那么自然地就流淌过去了。”
    林允儿诧异地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两个人相处久了萌生爱意，这应该是恋爱最常见的状态了？非要纠结原因，只能说这就是姐姐你和那个人的缘分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挺讨厌‘缘分’还有‘理所当然’这样的词。”金孝渊却对她皱眉，“所谓上天的安排，我最讨厌这种说法了。”
    林允儿面露哑然之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讨论下去了。
    金孝渊观察着她的神态，忽然又笑了笑，整个人叹口气，幽幽地说：“因为从来没有谈过这样的恋爱，我当时就有些苦恼要不要真的和那个人成为恋人。结果，你知道最终让我不再犹豫的人是谁吗？”
    见少女又好奇地看来，金孝渊就对她神秘地一笑，说：“就是宋演那家伙。”
    “作家吗？”林允儿一开始还反应惊讶，但很快就理解地点点头。
    不知为何，虽然只相处了不到几天工夫，但任宋演在她心目中已经初步树立起了一种非常厉害的形象。
    “是啊，就是宋演改变了我的主意，让我迟疑的心定了下来。”
    “我当时跟朋友们说完我的事情，纯揆她们就吵成了一团。”
    “有的人跟你的想法一样，认为这就是缘分注定。有的人呢，觉得我既然还不确定，那就再和对方相处看看。”
    “只有宋演，那家伙最特别。”
    “他那个时候在酒桌上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把我记忆中的那些经历，换成另一个人，比方说，换成我很喜欢的苏志燮？那我还会像现在一样对那个人产生好感吗？”
    “我刚开始听到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认为他完全在说废话。苏志燮可是我的理想型来着，谁面对着理想型不会产生好感？”
    “可是，当我以认真的眼光重新审视一遍这个问题后，我突然就迟疑起来了。”
    “毕竟理想型归理想型，我又不了解别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性格，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所了解的，我所经历过的，全是那个叫作邹准的人带给我的。”
    “所以我就跟他说，我不确定。可是不确定，有时候就是一种否定的回答。”
    “这点宋演他们很清楚，我自己也很清楚。”
    “然后，宋演他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每天在那条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么多，有的人没准也曾经短暂和我产生交集，为什么我唯独只是在意那个人？为什么，我只把目光投向他？”
    “明明，那天晚上的赛场也像今天一样，我远远地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看着台上那道被对手攻击得满脸是血的身影，周围的声音吵得要死。”
    “为什么我就是记住了他？”
    “当宋演问完这两个问题之后，我起初十分困扰的内心一下子就变得平静了。”
    “我那时候心想，哇，答案出来了呢，原来……我真的喜欢着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喜欢。”
    金孝渊略微失神地目视前方，她似在望着下方的擂台，又如同在跨越时光，望向了那道曾经在擂台上吸引住她的身影。
    林允儿张开嘴，而后低声自语：“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金孝渊不禁长长吸了口气，又呼出去。
    “对啊……”她回过头来，同林允儿对视，脸上有着恍惚，人像在呢喃，“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Chapter 13：

    听着金孝渊讲到这里，林允儿仿佛又猜到了接下去故事的发展。
    而金孝渊本人也在这时候，同她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浅浅地笑了笑。
    这一回，女人没再否定她的猜想，点着头就说：“没错……你应该能想象得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大约在我看过那场拳击比赛的几天后？不对，或许在更早以前，早在我去看那场比赛之前，我就曾经在茫茫人海当中和他碰过面了。”
    金孝渊微微垂眼，难得展现出了非常柔软又感性的一面，“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和他还是陌生人。我们在繁华的街道上、放着背景音乐的咖啡店里擦肩而过，彼此并不相识。”
    坐在旁边的林允儿想到金孝渊如今婚姻面临的困境，不由得轻声劝慰：“但不管怎么说，你们之间终究是产生了并不普通的缘分，不是吗？”
    “缘分吗？”谁知道，金孝渊听后又是一笑，语气莫名，“嗯……该怎么说呢，真的是这样吗？”
    少女被她的话再度勾起了好奇心，注意力已经全然从下方的格斗比赛上挪开，被金孝渊的讲述给吸引过去。
    “虽然你大概也猜得到过程，但我还是讲一讲。”
    “因为那一天的拳赛，那个人恰巧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又恰巧，他在我还没忘记他的时候重新出现在了我眼前，所以不得不承认，嗯，他当时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个时期，我在工作室的工作安排几乎是完全固定的，这也是导致了我每次去酒的时间变得相当统一。”
    “最初，我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在乘坐巴士的时候吗？偶然看见了他。”
    “一开始我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直到后来，他和我在同一站下车，甚至一起走过相同的街道，在酒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前后买了一杯咖啡……直到那个时候，我们彼此，好像才正式注意到了对方这个同行一路的人。”
    “他当然认不出我这个当时只是坐在台下的观众，我却是认出了他这个那天晚上被揍得很惨的菜鸟选手。”
    “到这里为止，就如我和你刚才说的一样，我还是对于他没有产生任何异性间的好感，乃至是连好奇心都没有。”
    “我单纯，只是把那次重逢当成了意外和巧合。”
    “结果，你也知道，当两个人的生活轨迹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从来没有再想过遇见，那种已经被大脑记住的眼熟感依然总是让我们注意到对方。”
    “我往往能在每一周的同一时间，在相同的地点见到他。”
    “在乘坐的巴士车上，在酒对面的咖啡店里，甚至经常在那条街上相见和彼此路过。”
    “时间久了，连他都似乎对我留有深刻的印象。有一天，我们在咖啡店门口又一次相遇，然后我就看见他当时犹豫了一下，接着对我说出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那个，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当金孝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和嘴角几乎盈满了笑意，连旁侧的林允儿都似乎受到感染，忍俊不禁地笑着说：“虽然可以理解，但真的很像是以前年代的那种搭讪方式。”
    “对？”金孝渊如同找到了知音，转过身来抓过她的手，嘴里的话语既是甜蜜又不乏抱怨，“我当时脑子里面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如果纯揆那丫头在场的话，指不定会笑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我好像从大学时期开始，就再也没听人叫过我‘小姐’这个称呼了。”
    林允儿眼里带笑，轻拍着她的手背，略微打趣地说：“不过，似乎也显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对？”
    “是吗？我那时候可不太觉得。”金孝渊摇着头说，“就是……好像最初在那场拳赛上被刻下的印象，在那一天又一次加深了。”
    “不是有那么一种情况吗？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的两个人，有一天当其中一方主动开口之后，原先挡住嘴巴的所有困难好像就都不存在了。”
    “自那天以后，我和那个人，我们就从稍微有些眼熟的陌生人，升格成了，偶尔见到面就会尴尬地互相打招呼的关系。”
    “不过男女之间，或者说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关系就会控制不住地往下发展。”
    “从陌生到认识，从认识到有交情，从有交情到变成真正的朋友，再从朋友……变得互有好感。”
    金孝渊期间停顿了下，这才继续说：“我起初还觉得这个过程很漫长。我原本不是对于感情如此慢热的类型，但因为那个人总是像块木头一样，迟钝得很，所以我们之间，也变得一个一个阶段，是那样的分明。说实话，我以前还从来没谈过这么，进度正常的恋爱？”
    “可是，实际上这整个过程也不是那么久。”她又改口说，“等我感慨完回过神来的时候，向朋友们透露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后，我才突然发现，时间原来只过去了那么几个月而已。”
    “从来没有特别去约定什么，没有特地想去遇见，也从来没有约会过，连口头的相互告白都没有，但我就是和一个陌生人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发展成了近乎恋人的关系。”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己感到很奇怪，所以也跟纯揆他们商谈过。因为，在这期间，我好像没有感受到什么爱情的悸动，只是所有的一切，像流水一样，那么自然地流淌了过去。”
    林允儿诧异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相处久了就会萌生爱意，与其要追究原因，倒不如说这纯粹就是姐姐你和那个人之间的缘分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挺讨厌‘缘分’还有‘理所当然’这样的词语。”金孝渊却对她蹙眉，“所谓上天的安排，我最讨厌这种说法了。”
    林允儿面露哑然之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讨论下去了。
    金孝渊观察着她的神态，忽然间又笑了笑，整个人叹口气，悠然地说：“因为从来没有谈过这样的恋爱，我当时有点苦恼要不要真的和那个人发展成恋人的关系，结果，你知道最终让我不再犹豫的人是谁吗？”
    见少女又好奇地看来，金孝渊就对她神秘地笑着，说：“就是宋演那家伙。”

 Chapter 14：

    “作家吗？”林允儿起初还略感惊讶，但很快就表示理解地点头。
    不知不觉间，任宋演在她心目中已经初步树立起了一种非常厉害的形象。对于现年才二十岁的林允儿来说，如果抛开某种羞耻心，考虑到任宋演所取得的那些成就，她甚至可以大方地承认，任宋演本人就是她儿时最向往也最想成为的那一类大人。
    总是理性又智慧，内心善良又不失温暖，而且口才很好，除了偶尔说话比较讨人厌以外，简直堪称完美。
    想到这里，林允儿的内心忽然也掠过了一抹古怪的情绪，可不等她去细想和琢磨，边上金孝渊传来的声音就重新把她的注意力给拉扯回去。
    “是啊，就是宋演改变了我的主意，让我迟疑的心定了下来。”金孝渊没再卖关子，“我当时跟朋友们说完我的事情，纯揆她们那群丫头闹哄哄地吵成了一团，有的人跟你的想法一样，认为这就是缘分注定，有的人呢，觉得我既然还不确定，那就先和对方再相处看看再说。”
    她咂了咂嘴，如同陷入回忆，似笑非笑地眯起眼。
    “只有宋演，那家伙最特别。”
    “他那个时候在酒桌上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把我记忆中的那些经历，换成另一个人，比方说，换成我很喜欢的苏志燮？那我还会像现在一样对那个人产生好感吗？”
    “我一开始听到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感觉他完全在说废话。苏志燮可是我的理想型来着，谁和理想型相处久了不会产生好感？”
    “可是，当我以认真的眼光去审视一遍这个问题后，我忽然就迟疑起来。”
    “毕竟理想型归理想型，我又不了解其他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所了解的，我所经历过的，全是那个叫作邹准的人带给我的。”
    “所以我就跟他说，我不确定。可是不确定，有时候就是一种否定的回答。”
    “这点宋演他们很清楚，我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经过宋演这一问，我才意识到了，原来我真的喜欢着那个人啊。”
    “真正的喜欢，不是一时的悸动，不是非要说出个准确的时间和事件才能明确下来的事情。”
    “它的判断标准其实很简单，当你觉得，不是那个人，而是其他的谁或许就不可以的时候，那个瞬间，你就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我和他的相恋，不是巧合或者注定的缘分，而是我自己的心，在我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所作出的选择。”
    “在那条街上，每天和我动线相符的人，绝对远远不止他一个，可是为什么我只注意到了他？仅仅是因为，那天在拳赛上的初见吗？”
    “不是的，不会是的。”
    “如果不是他的话，哪怕是那天晚上我在拳击比赛见到了另一个人，哪怕是那一天在巴士车上、在咖啡店的门口，我和另一个人说上了话，我也许都不会再产生好感。”
    “如果不是喜欢的话，就不会愿意去和一个人继续产生交际，就不会去注意到那个人。哪怕你们在生活中相遇一千次、一万次，不喜欢的人就永远会在我的视野之外……”
    说完以上这些话后，正好在下方的擂台，一对选手的比赛终于得出结果，金孝渊低下头去望了望，口中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我和那个人从陌生到交往，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然后在告白以后，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年，我们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很多人都说，我和他是前期把感情压制得太厉害了，导致的反弹效果也很强烈。”
    林允儿明白她的意思，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这姐姐，抿了抿嘴就低声说：“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金孝渊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呼出去说：“对啊……”她回过头来，同林允儿对视，脸上神色恍惚，如在呢喃，“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从观众席的下方传来了中场休息的敲钟声，现场的其他观众开始放松紧绷的神经，一个个面带着兴奋的笑容，在座位上互相讨论起了先前的比赛。
    周围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起来，林允儿转头看了看，又抿起嘴，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原来邹女婿是拳击选手啊？我还以为他也是那个综合格斗的选手呢。不过，两种赛事好像差别也不是很大？”
    似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金孝渊看了她一下，勉强笑笑说：“你这话最好别在这种地方说，有的人还是不太喜欢把自己喜欢的运动和其他运动混合在一起说的。”
    “拳击比赛，看名字就知道，能够采取的进攻手段就是双方选手的拳头，而且只能站立着对决，综合格斗就不同了，它既可以站立战，也可以地战，认真来讲，差别很大。只不过两种运动都很危险就是了。”
    说完，过往的记忆好像又浮上心头，金孝渊看着下方就突兀地说：“我不喜欢蓝色。可能是迷信，但他以前比赛的时候，每次当蓝方选手，无论赢还是输，都会受很重的伤。所以我不喜欢蓝色，看上去太让人感到忧郁了。”
    就坐在她身侧的林允儿听到这话后张了张嘴，总觉得自身好像又说错了话，神情间就不禁隐隐涌出歉疚和懊恼之色。
    只是她又看了看金孝渊那副沉默的模样，终究是按耐不住地问：“所以，先不管你们之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姐姐你，还爱着那个人吗？”
    金孝渊又一次转过头看她，在安静了几秒后就很平和地说：“你们应该把这个问题先抛给那个人。他的答案，决定了我的答案。”
    这个答案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了事实，可是林允儿仍然进一步地问：“所以，在姐姐你看来，爱情这种事是取决于对方爱不爱自己吗？”
    “不。”金孝渊出人意料地摇头，在那一头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乌黑长发的映衬之下，她的面容在林允儿看来，有种前所未见的娴静。
    “爱一个人当然只是单方面的事，”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就说出一句让眼前的少女哑口无言的话来，“但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