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宅斗日记》 九小姐各种悲催(上) 春临人间,一片生机勃勃的各种绿色。 顾莲坐在马车里,掀开一条车帘缝儿,往外看去,----所谓官道,不过勉强够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放在高速路上,最多只能做一条绿化隔离带。 乳母李妈妈正在旁边念叨,“老爷太太在府里等着,还是早些见面的好……” 十四年前,本朝举国大乱。 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之际,顾家上下连夜避祸,顾家九小姐和乳母李氏,不幸与家里的人走散了。 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哪里受得住颠沛流离之苦?在逃难的途中染上时疫,高烧不止,等到“熬”过来时,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主儿。 顾莲想起往事,微有唏嘘。 当时李妈妈带着一个生病的婴儿,她又只是个寻常妇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次嫁人,----现任丈夫黄老三,平时和儿子大石以打铁为生,父子俩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气,都一样是锯嘴闷葫芦。 这一次,黄家的人跟随一起上路。 刚巧李妈妈说完了顾府的杂七杂八,话题转移到了黄家,正在叹气,“大石和他爹都是老实人……” “老实?!”对面传来一记稚嫩的冷笑,语气尽是嘲讽。 “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李妈妈斥责女儿蝉丫,忍了忍,不由反问,“难道你爹和你哥不是老实人?” 蝉丫今年十岁,是李妈妈和黄老三后来所生。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一张嘴却甚伶俐,冷笑道:“哥哥老实?”侧目看向顾莲,“说得好听,什么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还不是看她长得好,想……” “你个死丫头!”李妈妈急得赶紧去捂她的嘴,板着脸恐吓,“再胡说,当心我撕了你的嘴!”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看,回头沉声,“休要坏了小姐的名节!” 蝉丫扁了嘴,哭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去顾家了。” 顾莲见状不由扶额。 关于自己和蝉丫的瓜葛,说来也简单。 李妈妈总拿自己当小姐对待,吃穿用度,都排在蝉丫前面,可是自己却住在黄家、吃在黄家,这叫蝉丫如何能够意气平? 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李妈妈把一支细银镯子熔了,打了一对耳坠给自己,气得蝉丫吃不下饭,哭道:“凭什么她能有的,我没有?凭什么一家子粗茶淡饭,她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李妈妈分辩道:“小姐过生辰……” “什么小姐?!”蝉丫尖声叫了起来,“我也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千金万贵的娇着宠着,可人家都是自个儿家有钱,哪有让奴才家养着的小姐?”因为愤怒,心底怨气齐齐涌出,“这些年来,若不是咱们家养着她,早就饿死冻死了!” 黄大石进来喝斥妹妹,“又哭又闹的,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你少凶我!”蝉丫闻言更加炸毛,跳脚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娶她做媳妇儿吗?”语气讥讽,“人家可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劝你少做梦了!” 黄大石又羞又臊,气急之下扇了妹妹一个巴掌。 于是,自己和蝉丫的梁子就此结下。 ----真是躺着也中枪! 此时蝉丫哭闹不休,说什么不去顾家,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岂敢真的离开父母和兄长?无非是担心到了顾家,自己会给她找不痛快罢了。 但自己怎么会跟她过不去?且不说让她受过委屈,即便看在李妈妈的情份上,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好妹妹。”顾莲笑盈盈的,去拉她的手却被恨恨甩开。 李妈妈拍了女儿一把,斥道:“你反了天了!” “妈妈先听我说。”顾莲摆了摆手,看向蝉丫,“我这次回到顾家以后,可谓人生地不熟,说起来……,只有妹妹你们给我做依靠了。” 蝉丫一怔,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虽然是顾家的女儿,但是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顾莲放低声音,透出几分担忧不安之意,“在这世上,若说真心信得过的人,外头有大石哥和三叔,身边便只有妈妈和妹妹。” 蝉丫的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思量,眼泪渐渐止住。 顾莲知道她是听进去了,接着道:“所以,往后妹妹一定要替我留心些,替我看着一点,免得我一个人不察办错了事儿。” “可……”蝉丫到底年纪小,很快丢了早先的烦恼,反倒担心起来,迟疑道:“可是我不认识顾府的人啊。” “哪有什么关系?慢慢不就认识了。”顾莲微微一笑,一手握住李妈妈,一手握住蝉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咱们几个一条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一次,蝉丫没有再把手甩开。 顾莲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 这次回到顾家,正如方才劝解蝉丫的那样,除了黄家的人,自己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心里可忘不了,当初顾家的人来确认自己身份时,那种生怕被乡下野丫头乱认亲,审贼一样的目光。 而且生母四夫人并没有前来,那份母女之情,只怕有限。 也难怪,女儿在这个时代并不金贵。 不过顾莲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凡事总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不管怎么说,至少去了顾家衣食无忧、呼奴唤婢,能过上安逸的米虫生活。 “吱嘎!”一声响,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顾莲不得不从美梦中醒来,朝外问询:“出了什么事?” 赶马车的婆子下车查看,事情真不巧,竟然是马车的车轱辘拔了缝儿,走不得了。 ----专门赶来接自家小姐回府的车,居然半道拔了缝儿? 顾莲心里只有七十分的母女情,再被扣掉十分,----倘若生母很重视自己,下人们岂会不尽心尽力?出门前定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做好妥当准备。 黄氏父子闻声过来,两人找来家伙准备修一修。 可惜打铁的工具并不趁手,对付木头轱辘完全用不上,折腾半天,父子俩一起看着车轱辘干瞪眼,最终无奈放弃。 卢妈妈上来掀起车窗帘子,指了指天色,“小姐,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今天赶不及进城了。”叹了口气,“方才我想了一下,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委屈小姐,先挪到我们的那辆车上去。” 顾莲问道:“那妈妈你们坐什么?” 黄氏父子是男人,总不能让女眷们过去挤在一辆马车上。 卢妈妈身量发福,此刻的笑容显得有些吃力,“反正剩下也没多少路,眼下天气也好,我们几个走着回去便是。”话音未落,另外两位丫头已经面露难色。 顾莲看在眼里,心思转动。 别说她们平日养尊处优走不动,即便勉强能走,----自己这个还没见过父母,尚未被正式确认的小姐,岂敢如此折腾她们?自己总不能还没有进府,就先把母亲身边的人给得罪了。 再说李妈妈和蝉丫又坐哪儿?一辆马车绝对挤不下。 黄大石忙道:“我和爹下来走路。” “不行,还有十几里路呢。”顾莲琢磨了下,做了决定,吩咐李妈妈和蝉丫,“你们和大石哥他们凑在一块,包袱什么的也拿过去。”然后看向卢妈妈,笑道:“我去跟妈妈你们挤一挤。” “那怎么行?”卢妈妈口里不答应,脸色却有几分松动之意。 一个穿红色半袖的伶俐丫头,换做丁香的,已抢先笑道:“只好委屈小姐了。” 顾莲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喔呵呵……,伦家可不想走路哟。” 丁香肯定怕自己反悔,更怕卢妈妈死要面子,害得她们跟着走十几里路,忙给李妈妈递了个眼色,“赶紧下车,别耽误了赶路。” 卢妈妈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深深看了一眼。 当初听说了九小姐的消息,十几年了,夫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后来让自己过去查明真伪,----有李妈妈为证,生辰八字为凭,还有那像极了老爷夫人的长相,事实不容再怀疑。 只是九小姐流落在外十几年,生长于穷乡僻野,居然还能出落得这般温柔大方,丝毫不带小家子气,倒是叫人另眼相看。 单凭今日处理意外之事的稳妥,便就叫人不能小觑。 顾莲上了车,不想一路上沉默尴尬,于是笑道:“妈妈说一说府里的人事,免得我一无所知,回头再闹了笑话。” 卢妈妈笑道:“这个好说……” 其实有关顾府的人事,李妈妈早就跟顾莲说得滚瓜烂熟,此刻提起来,无非是找个轻松无碍的话题罢了。 顾老太爷曾经官拜礼部侍郎,如今七十有余,早些年辞官归了故里,膝下一共四房子孙,前面三个儿子为嫡妻余氏所生,小儿子为继室白氏所生。 顾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子孙众多。 顾莲在四房是次女,在堂姐妹间却排到了第九,除了一母同胞的姐姐杏娘,还有一个嫡亲兄弟顾长墨,年仅三岁。 李妈妈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交待道:“小姐回了府,记得要跟七爷多多亲近,还要留意着,别让小人害了七爷。”神色郑重,“将来你嫁了人,才有娘家兄弟给你撑腰。” 顾莲一头黑线。 在这个时代,自己最迟两、三年内就会嫁人,去指望一个还没上小学的正太?再者说了,自己连顾府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就算有心照顾别人,也得先把顾府的人给认全才行。 ----心里真是没个底儿。 正好卢妈妈说到了顾长墨,叹气道:“夫人三十六岁才得七爷,千金万贵的,只可惜……”犹豫了下,大约是觉得顾莲不用避忌,带过一句,“别的还好,就是有些不爱说话。” 九小姐各种悲催(中)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卢妈妈敷笑着衍了几句,没有再提。 丁香打岔转移,笑道:“五小姐听说找着了九小姐,不知道多高兴呢。” 顾莲微笑,“是么?” “是啊。”丁香口角伶俐,说起话来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那天夫人分派我们的时候,正巧五小姐也在跟前,一听说是去接九小姐,急得不行,嚷着要亲自去……”说到此处,忽地止住嘴一顿。 ----既然姐姐打算亲自来接自己,为何又没来呢?多半是母亲不同意。 顾莲在心里转了个圈儿,不想场面尴尬,岔开道:“那我回去,可要多谢五姐姐的好意。”佯作没有多心的样子,反而打趣,“还好五姐姐没有来,要是来了,这马车可是挤不下了。” 卢妈妈忙道:“可不是,今儿累得小姐受了委屈。” “我倒不觉得。”顾莲嫣然一笑,“跟妈妈和姐姐们一路说说笑笑,时间竟然过得快些,可见挤也有挤的好处。” 丁香方才说错了话,补救道:“正是呢,我们也得了和九小姐亲近的机会。” 顾莲笑了笑,心不在焉的随口敷衍着话题。 说了一阵,借口发困合了眼打盹儿。 生母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下人对自己的态度,此刻在她们看起来,自己就是一个乡下野丫头?这一路上,实在没体会到多少对小姐的尊敬。 忍不住想开,小兄弟不爱说话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是个哑巴?看起来似乎还不至于,可倘若只是说话迟一点点,卢妈妈何须那般感叹? 一时间,还真是猜不出来。 可恨自己多一点的实用信息都没有,眼前一抹黑,完全是两手抓瞎的回到顾家。 唯一庆幸的是,好歹自己是四房嫡出的女儿,就算生母对女儿不重视,到底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不是姨娘养的,至少不会故意刁难自己。 那么回去以后,只要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女儿便好。 即便比不上五姐姐杏娘,和母亲有着十几年的母女情分,但看在自己听话、乖巧的份上,再念及这些年流落在外的亏欠,想来日子不会太难过? 顾莲松了一口气,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做起梦来。 梦里见着一个和自己肖似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姐姐,周围站了许多穿红着绿的丫头,正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好妹妹,快点过来。”姐姐热情的招呼。 “我的儿。”那中年妇人一把搂住了自己,淌眼抹泪哭道:“这些年在外头,真是让你吃大苦头了。”捧起自己的脸,“快让为娘仔细瞧瞧……” 顾莲抬起头,正要把梦里的母亲看个仔细,就觉得身子微摇,耳边有人唤道:“九小姐、九小姐……,醒一醒……” 睁开眼来,是卢妈妈满目焦急的脸庞。 “怎么了?” “今儿怎么这般不顺?”卢妈妈眉目间尽是烦躁之意,抱怨道:“这都已经到了城门口,偏偏说什么才得了宵禁令,提早一个时辰关门,横竖不让咱们进去。” 顾莲叹气,----自己还能说点什么呢? 摔!不要全特么上杯具啊。 顾莲揉了揉额头,清醒了点儿,“可说了咱们是顾府的人?” 祖父可是做过正三品大员的,虽说如今归了故里养病,但是顾家子孙们仍然还在仕途上,难道城门小吏不给几分面子? “说了。”卢妈妈忿忿道:“就是说了,他们还是不给开门,才叫人气恼!说是最近有奸细混入城中,要严防、要巡查,真真叫人生气!” 顾莲虽然一直生活在乡下小地方,但还是听说了些,眼下的时局并不太平,各地间经常都会打来杀去,十分动荡不安。 估计的确有什么非常情况,才提前关了城门。 顾莲想不出应对法子,问道:“妈妈打算如何?” “总不能在城门外过一夜。”卢妈妈满腹气恼,脸色很不好看,“只能去前面镇子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进城。” 顾莲琢磨了下,叹道:“只能如此了。” 谁知道不巧的还在后面,一行人赶车大半个时辰,到了小镇,----却被唯一的一家客栈告知,所有的房间都已经被人包下。 “哇、哇、哇……”顾莲心头飞过一群乌鸦,彻底无语了。 ----老天爷,你是在逗我玩儿吗? 眼看天色擦黑,加上连着好几天的车马劳顿,卢妈妈等人都是又累又倦,盼着早点回府好休息,偏偏遇上这样的事儿。 一个个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着个脸。 卢妈妈气得不行,“这、这真是……”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马车坏了,好不容易挤着赶了回来,到城门口却又不让进去,退而求其次,打算在小镇上将就一夜,结果遇上这事儿。 丁香小声问道:“卢妈妈,眼下如何是好?” 赶车的婆子苦着脸,发愁道:“离了这儿,再要找别的镇上落脚的地方,就得往回五、六十里,眼下世道不太平,怎好摸黑赶路?” 黄氏父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亦是束手无策。 卢妈妈稳了稳情绪,拾起笑容,朝小伙计道:“要不……,跟那包院子的客人商量一下,匀出几间房来?我们可以付他们的那份房钱,再送上些酬金。” 匀几间?顾莲暗自咂舌,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果不其然,小伙计为难道:“怕是不行,一大家子举家来落户的,好几房人口,还有丫头仆妇什么的,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卢妈妈闻言满脸沮丧,有点无措,“那……,咱们可怎么办啊?”声音里不免带出几分哭丧,----深宅大院里的管事妈妈,何曾吃过餐风露宿的苦头?偏偏那些内宅的心思手段,在外面完全用不上。 眼下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天色一黑,不免透出几分幽幽凉意。 顾莲在他们说话功夫,前后想了想,开口道:“卢妈妈,不如这样。”带着帷帽下了车,与那小伙计商量,“你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也无处可去,好歹让我们进去歇歇脚。” 小伙计回道:“吃饭是没问题,不过……” “不会难为你的。”顾莲笑道:“先找两间雅室,让我们吃点饭菜,喝几口热汤暖意暖,可使得?” 小伙计点点头,领路将一行人招呼进去。 在等饭菜的功夫,卢妈妈忍不住问道:“小姐有什么好的法子?”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收起了轻视,眼下见她神色镇定,更是有了几分倚重之意。 “好的没有。”顾莲笑了笑,“方才我想过了,等下着人去跟人商量一下,多的房间不便麻烦,好歹匀出一、两间来。” 卢妈妈环视了一圈,皱眉道:“一、两间如何够这么多人住?”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许多事情都讲究不得了。”顾莲笑道:“我的意思,如果能够匀出两间,大石他们住一间,咱们这些女眷们住一间。” 不光卢妈妈,其他人听了也是一脸诧异。 “自然是睡不成的。”顾莲解释道:“不过呆在屋子里舒坦不少,总好过摸黑去赶路不是?一夜功夫,大伙儿说说话也就过去了。” “这……”卢妈妈犹豫了下,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丁香担心道:“要是人家不给匀呢?” 顾莲不以为意,“匀两间就按刚才说的办,匀一间就让大石他们留在雅室,要是一间都不给……”摊了摊手,“咱们就围在这儿说一夜的话,也不打紧。” 多大个事儿啊!要不是顾及形象,打一晚上的叶子牌才有意思呢。 很快饭菜上来了,顾莲招呼道:“先吃饭。”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接过李妈妈盛好的汤,低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卢妈妈对着鸡汤出了会儿神,抬头拍板,“就按小姐说的办。” 其他人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都应下了。 “让出两间?若是没有房间,情愿在客栈里坐一夜?”小伙计被叫来商量,一时不敢答应,“那容我去问问那家客人,成与不成可别怨我。” 卢妈妈已然定下心来,不慌不忙笑道:“不会,不会。”塞了银子过去,“那家客人不是来安阳郡落户的吗?我们顾家世代住在安阳,已经好几代人,如果他们肯帮忙,回去以后自当登门道谢。” 小伙计领话,一溜小跑“蹬蹬蹬”上了楼。 “叶二爷……” 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宝蓝色的杭绸袍子,剑眉星目、眼神端凝,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淡声道:“方才正巧刚要下去找个人,我都听见了。” “小的只是上来递个话儿。”小伙计陪笑道:“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在雅室里坐一夜便是,不用打扰……” 哪知道那少年却道:“你且等等,我回去问过父亲的意思再说。” 小伙计只求不得罪客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乐呵呵揣进怀里,“好的,小的在这儿等着叶二爷。” “顾家?”叶二老爷抬起眼皮,“听你大伯和兄长说过,安阳郡里有两家大户,一是世代为官的顾家,一是身为皇室宗亲的徐家。”顿了顿,“只是不知,是否刚巧就是那个顾家。” 叶东海道:“想来是了,小门小户也不值得拿出来说。” 叶二老爷原本就身量发福,此刻皱眉思量,脸上五官更是挤到了一处,“咱们家是来安阳做生意的,民不与官斗,那赶紧叫人去腾几个房间。” “爹……”叶东海的脸上并没有急切,缓缓道:“凡事都得讲个道理,咱们家先来住下,让他们几间是客套、是有礼,不让他们也没有话说。” “让一让,省得结了梁子。” “爹别急,听我说完。”叶东海笑了笑,“既然他们都报了名号,以后在安阳又少不得会打交道,这份人情自然是要做的。”给父亲续了热茶,“他们说要两间,咱们就给两间,免得给多了,好意反倒成了讨好巴结。” 叶二老爷略作思量,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叶东海又道:“既然要做人情就要做足,把我住的那件上房让给他们小姐,再腾一间屋子给下人,然后抱声歉,就说咱家人多腾不出更多房间了。” 叶二老爷诧异道:“是个小姐?” “嗯。”叶东海点点头,想起方才楼下那个清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缘故,仿佛是从外地赶路过来的。” 一个小姐,没有长辈陪伴在外行走?委实有些奇怪。 “那些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儿,一向都不少。”叶二老爷摇了摇头,“罢了,这也不与咱们相干,让人腾出房间便是。” “爹,这件事我想让母亲出面一趟。” “怎么?” “对方既然是女眷,咱们过去自然多有不便。”叶东海心下早有计较,此刻解释给父亲听,“母亲过去好与那顾家小姐说话,咱们两家便算是认识了。将来有事,让女眷们联络联络,岂不方便?咱们也不算白帮这个忙。” “还是你想得周全。”叶二老爷颔首,又道:“不过一路上五娘坐不惯马车,嚷嚷头疼,你母亲忙着招呼她,怕是没心思管这些闲事儿的。” 叶东海想了想,“那只好劳烦大嫂走一趟了。” 九小姐各种悲催(下) 叶大奶奶二十八、九的年纪,模样儿清瘦,衣服也穿得十分的素淡,性子看起来十分贞静,听完颔首,“既然二叔安排妥当,那我下去与顾家小姐说一声。” 叶东海歉意道:“大嫂身子不好,慢着些。” “走几步路而已,累不着。”叶大奶奶摆手一笑,回头道:“宜姐儿你呆在屋里,我一会儿就上来。” “我跟娘一起下去。”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站了起来,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约摸十一、二岁,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我不下去,等会儿谁来照顾娘?”说话间,已经戴上了轻纱帷帽。 叶东海指了指,笑道:“瞧你说的,这些丫头们都是吃闲饭的?” 叶宜不理他,上去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叶东海又道:“宜姐儿下去也好,正好你们小姑娘有话说。” 叶宜分辨,“我不小了。” “嗯嗯。”叶东海含笑点头,趣道:“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 叶宜又羞又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真是的。”叶大奶奶嗔道:“明知道宜姐儿脸皮薄,还臊她。”一面握了女儿的手,一面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儿,你二叔这是逗你玩儿呢。” “谁跟他玩儿了?”叶宜回头瞪了一眼,扶着母亲,“我们走。”一边走,一边放缓了脚步,“哼……,想来那顾家小姐颜色不错。” 叶大奶奶笑道:“你又没有见过,如何知道?” “若不是人家颜色好……”叶宜拉长了声调,悠悠道:“二叔怎么会这般着急?巴巴的,还要我和娘过去相看呢。”抿了嘴,回头得意的看了一眼。 哪知道叶东海依旧一脸含笑,既不害臊,也不着急,更没有丝毫打算辩解之意。 叶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闷不乐。 叶大奶奶蹙眉,嗔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又叮嘱,“隔墙有耳,别回头传出什么流短蜚长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宜陪着笑脸,搀扶母亲出了门。 客栈的布局并不大,拐了个弯,便是楼梯口。 小伙计笑眯眯迎了上来。 叶东海开口介绍,“这是我家大嫂和侄女儿,楼下的客人是女眷,我就不下去了。” 叶宜扶着母亲,跟着那小伙计下了楼。 来到雅间,小伙计隔门报了名号,便有一个丫头笑着出来相迎,“叶大奶奶、大小姐,快请里面坐下说话。” 果然是一屋子的女眷,上席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衫少女。 叶宜微微一讶,----原本是跟叔叔开玩笑的话,没想到,那顾家小姐竟然真的十分出挑,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有如碧叶连天里的一支白莲花。 还未等她仔细打量,身边的母亲忽地晃了一下。 “娘,怎么了?” “没事。”叶大奶奶摆摆手,笑容却有些勉强,“就是忽然头晕了一下。”与顾家的人欠了欠身,“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让诸位见笑了。” 顾莲忙道:“一点小事,找个丫头下来说一声便是。” 叶大奶奶微笑道:“岂能那般失礼?”坐下接了茶,饮了几口,气色渐渐平静,然后方道:“九小姐,你们要的房间已经让人去腾了。” 顾莲笑着道谢,“今儿实在是事情不巧。”把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幸好碰上了大奶奶你们,我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出门在外,难免有想不到的事端。”叶大奶奶微笑道:“大家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 顾莲正在与兴奋的丁香几个说笑,并没有留意到。 叶宜在外人面前甚是内敛,一声儿不吭。 卢妈妈便和叶大奶奶寒暄起来,问起叶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打算,----倒不敢随便应承今后帮衬,只是扯着闲篇。 你一句,我一句,客套了好一会儿。 叶大奶奶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不如都上去先歇了罢。” “我送你。”顾莲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再次道了谢,“今儿的事,有劳大奶奶了。” 叶大奶奶有点恍惚的回了房,见着叶东海,打起精神笑了一句,“顾九小姐倒还真一个出挑的,配得上我们二叔。” “可惜了。”叶宜却摇摇头,“我看那些丫头们并不十分恭敬,反倒是那九小姐,对仆妇们甚为客气……”猜测道:“估摸那顾家小姐是庶出的罢。” 叶东海笑道:“事已办妥,我就不打扰大嫂歇息了。” ----并不感兴趣,更没有丝毫要参与话题的意思。 叶大奶奶颔首道:“二叔早点回去。”长嫂为尊,她只招手叫了女儿,“去送送你二叔。” “不用。”叶东海抬手示意止步,自己转身出去。 因为腾了房间,今晚暂且要跟父亲挤一夜。 回房前,朝原先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庶出,也不会纡尊降贵下嫁商户的。 勾了勾嘴角,旋即收回目光抬脚进门。 吃饱喝足,还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顾莲心满意足,端着热茶拨弄,优雅的坐在椅子里扮大家闺秀,----还好叶家的人通情达理,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卖顾家一个面子。 卢妈妈正在笑道:“那叶家大奶奶虽然是商户出身,言谈举止倒还得体,不似那些钻到钱眼儿里去的,算得上一个斯文人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得了人家的好处,当然看着顺眼了。 只不过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即便卢妈妈等人只是奴仆,连个良民都不算,还是一样瞧不起叶家的人,----纵使对方才刚帮了大忙。 李妈妈询问道:“小姐累不累?” 顾莲侧首,还未开口,卢妈妈已经先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先去歇息。” 只得一张床,屋子里却一共有九个人。 顾莲原本是想熬一夜,增进一下患难之情的,后来一想,算了,还是养足精神更要紧,免得变成一个乌黑眼圈儿的熊猫,不讨父母喜欢。 因而谦辞了几句,便道:“那我先去卧一会儿。” 蝉丫跟着站了起来。 李妈妈大急,顾莲见状忙道:“蝉丫,过来帮我把头发散了。” 在蝉丫看来,她最小,自然也在被谦让的范围之内。 可是在卢妈妈等人的眼里,蝉丫算个什么?自己是主子占了床还好说,她一个黄毛小丫头,不管怎么排都轮不着她呀。 李妈妈忙道:“正是呢,早点服侍小姐睡觉。”不由分说,拉着蝉丫去解包袱,找了梳子塞给她,压低声音,“你还当是在家里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好好服侍,别弄得大家都没脸!” 蝉丫这才想起,以前那个住在自己家的假小姐,如今已经成了真小姐。 心中百味陈杂,----以前母亲偏心的时候,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最后转一圈儿,小姐都会悄悄塞给自己。 从来都是像姐姐一样让着自己,何曾真的使唤过? 如今果然是见着了顾家的人,有人撑腰了,说话再无半分客气,心里不免涌起十二分的委屈,满腔忿忿走了过去。 顾莲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岂会瞧不出她的不满?只是当着卢妈妈等人,不好多说什么,再者……,蝉丫的脾气也得改一改。 不然回到顾家,谁能受得了一个小姐脾气的丫头? 因而一句话都没多说,由着蝉丫服侍。 李妈妈想着蝉丫进了府有月银,也长一点见识,再说黄三叔和大石哥,都是要在外头找事做的,那有功夫管她一个小姑娘?不带在身边也不放心。 自己却觉得蝉丫脾气暴烈,又任性,不懂得奴颜屈膝那一套,----先让她到府里试一试,不行就让她回家去。 顾莲想了许多,蝉丫却只是觉得满腔委屈。 “哎哟!”卢妈妈投来诧异的目光,奇道:“蝉丫怎么哭了?”笑着走了过去,一面手脚麻利的帮忙,一面笑,“想必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想家了。” 李妈妈神色尴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卢妈妈接过梳子,温温柔柔的一遍遍梳着,朝蝉丫劝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夫人最好说话的,回去以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看了看顾莲,“又赶上九小姐这般体贴下人的主子,你这丫头,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像她们这些积年的世仆,是享尽了主家恩典和好处的,只以混上好差事为荣,并不觉得做顾家奴仆是耻。 反倒瞧不起外头那些所谓的良民,一副穷酸儿相。 卢妈妈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什么夫人、小姐、丫头的,李妈妈如何听不明白?不免有些涨红了脸,“小丫头没出门见过世面,让妈妈见笑了。” 卢妈妈服侍顾莲上了床,回头笑道:“我这个人呀,有时候就是爱啰嗦几句。” “怎么会?”李妈妈明白对方是好意提醒,----倒不是担心蝉丫,而是存了和九小姐交好之意,因而赔笑道:“蝉丫不懂事,妈妈有空多教一教她。” 卢妈妈笑道:“小姐困了,咱们也别多说话了。”招呼丁香等人,“各自找个座,眯眼打个盹儿,等天亮咱们就进城回府。” ----点到为止,并不打算多说下去。 次日起来,顾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 卢妈妈等人没法睡觉,早就梳洗收拾完毕,皆是面带倦意,眼睑下透出几分淡青色的眼圈儿,一个个的好不憔悴。 顾莲怜惜道:“昨夜辛苦妈妈你们了。”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只要小姐休息好了就行。” “都是妈妈和姐姐们心疼我。”顾莲不敢理所当然接受,挽了卢妈妈的胳膊,边走边道:“原是想跟大伙儿说上一夜,后来想想,若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叫母亲看了担心?等回去了,一定求母亲弄点好吃的,给大伙儿补一补。” 意思是,不会忘了她们的功劳和苦劳。 丁香笑道:“还是九小姐体恤我们。” 卢妈妈自然是会意的,暗道一声“九小姐会做人”,嘴上却跟丁香开起玩笑,“看把你馋的,当心热汤烫了舌头!” 丁香笑嘻嘻道:“烫化了我就咽下去。” 惹来一串笑声,沉闷倦怠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莲跟着笑了笑,又道:“昨夜多亏叶家让了两间房,想必他们今天也要进城,不如去问问,要不要一起进去?不管怎样,好歹打声招呼再走。” 丁香伶俐,当即自告奋勇去了。 片刻后回来,说道:“说是他们家五小姐不舒服,要歇一歇。”一面帮着装包袱,一面道:“我问过了,他们家就落在桂香坊的南街上。” 于情于理,回去以后都应该上门答谢一番。 “还是丁香姐姐办事周到。”顾莲赞了一句,上了车,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等下见的人,如果真是自己的父母倒也罢了。 自己不过是占了个壳儿,心里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加上从未见过,忽地就要回去认父母,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因为马上就要进城,黄氏父子坚持下来走路,卢妈妈等人过去坐了马车,这边只有李妈妈和蝉丫陪着。 见顾莲一直出神,李妈妈问道:“小姐可是没有歇息好?” 蝉丫撇了撇嘴,冷笑一声。 顾莲心里正惴惴着,见她这样,不由叹气,“好妹妹,你且收起性子罢。”又道:“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子,还不清楚,我说话尚且要先思量三分,你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出三天就全都得罪光了。” “小姐莫要烦心。”李妈妈忙道:“她若不听话,回头我就揭了她的皮!” “妈妈。”顾莲哭笑不得,“你揭了她的皮有何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惹得母亲不高兴,发落蝉丫,我可不知道保不保的下来。” ----便是保下来,也势必教母亲对自己失望,认为自己没有约束好丫头。 对于自己来说,顾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还不知道路怎么走,哪里还禁得起身边的人添乱?所以不得不挑明。 李妈妈神色一凛,“小姐,我记下了。” 摔!顾莲内心郁闷,自己明明是嫡出的女儿啊,亲生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跟庶女见嫡母一样。 果然不是自己的壳子,就不踏实啊。 蝉丫哪里能够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满腹委屈,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哭,----心里清楚从前的家再回不去,因而越发哽咽难言。 李妈妈急道:“死丫头,把眼哭肿了,等下怎么见人?!” 顾莲闻声回神,略一琢磨,开口道:“蝉丫你下车去,走路罢。” 蝉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顾莲沉了脸,“下去!” “下面那么多人看着!”蝉丫又急又怕,求救道:“娘……,我不下去。” “那就别哭。”顾莲有意压一压她的脾气,冷冷道:“你若还哭个没完,那就下车走路,等会儿回到顾府,想来脸上眼泪也风干了。” “……”蝉丫欲言又止,忿忿的扁着嘴止了泪。 李妈妈有心要训斥几句,又怕后面的卢妈妈她们听见,马上就要回到顾府,临阵磨枪,也要收敛一下蝉丫的性子。 因而只是板了脸,不理女儿。 顾莲的耳根子清净了。 一路上没人再开口说过话,进了城,耳边是马车的“得得”声,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酒楼小伙计的招呼声。 这样看来,安阳郡还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 走了约摸几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卢妈妈,你们可算回来了。”有人高声打着招呼,吩咐人,“快进去告诉四夫人和五小姐,说是九小姐到了。” 卢妈妈与那人说笑了几句,过来道:“九小姐,下车了。” “好。”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 ----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拣来的人生! 粉墨登场(上) 一进门,顾莲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使。 方才下了马车,便换了一顶青油软轿,走了没多久,不知何故又让换了轿子,眼下七拐八拐的,居然还没有到地方。 来来去去的婆子丫头们太多,一个也没记住。 ----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顾莲囧了。 “五小姐。”卢妈妈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 迎面走来几个人,丫头们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肌肤微丰,一身茜红色的春衫,脆声笑道:“这位……,就是九妹妹?” 卢妈妈忙道:“是。” 顾莲微微讶异,这可和想象中的大姐姐完全不一样,----身量没有自己高,神色更是一派娇憨,倘若不说,只怕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妹妹。 杏娘也在打量着刚回家的妹妹。 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方气韵,十分典型的顾家人,但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黑白分明,却又像足了年轻时的母亲。 ----占尽了父母的优点,并非自己以为的那般面黄肌瘦。 不知怎地,早先的兴奋之情顿时减了大半。 顾莲上前行礼,“见过五姐姐。” “哦。”杏娘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她,“自家姐妹不用这般客气。”带着妹妹领了头往前走,边走边道:“徐二奶奶新添了一个哥儿,今天洗三礼,家里人都过去道贺,母亲要下午才能回来。” 顾莲哪里知道徐二奶奶是何许人?只能附和着笑了笑。 杏娘又道:“听说徐府请了好几个名班子,我原是要去的,想着妹妹指不定就要回来,总不好没人招呼,便留了下来。” 顾莲忙道:“多谢姐姐,只是耽误你看戏了。” “看戏岂能比见妹妹还要紧?”杏娘大方笑了笑,不以为意,“回头等咱们家的人过生,再请上几班便是了。” 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顾莲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头笑道:“我一直住在乡下,没有机会看戏,姐姐说得这些不大懂,回头还得请教姐姐。” 杏娘见她一副依赖自己的样子,不免欢喜了几分,“那不要紧,回头听戏我都把妹妹带在身边,不懂的,你只管问我就是。” 顾莲并不清楚姐姐的性子,不敢多说,只是诺诺应下。 走了不远的一段路,总算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来。 “这是新给妹妹腾出来的。”杏娘指了指后面,笑道:“穿过旁边的百竹园,再过一道荷花水塘的连廊,便是我的住处,妹妹闲暇时只管过来说话。” 顾莲跟在后面应道:“是。” “娇蕊,去把那条十二幅湘水裙拿过来。”杏娘吩咐身边的一个丫头,然后携着妹妹的手进了屋,“这屋子是我亲自看着人布置的,妹妹瞧着可还使得?” 顾莲认真的打量了一圈,先不说东西好坏,布置格局,----不管怎样,那都肯定比以前的住处高出许多。 更何况是姐姐的一番好意,来不及细看,当即点头道:“我瞧着样样儿都挺好的,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有劳姐姐费心。” 杏娘抿嘴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姐妹二人各自落座,有小丫头飞快的捧上茶来。 杏娘一面饮茶,一面道:“我们家素来的规矩,小姐身边都是一个乳母,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另算。”朝丫头们招手,“你们都过来,让九妹妹认一认。”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一群丫头围了过来。 顾莲听着姐姐一一介绍,眼花缭乱之中,接受丫头们的行礼,最后勉强记住了两个大丫头,春晓、玉竹。 杏娘又道:“春晓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妹妹觉得如何?” 虽然才相处了片刻,但顾莲对姐姐已经有了初步评判,----性子好强,凡事喜欢自己做主,期望别人的赞同和仰视。 于是回道:“真是别致,反正我是再想不出更好的了。” 杏娘果然越发高兴,正巧娇蕊取来了裙子,便上前接了,平铺在床上展开,“妹妹瞧一瞧这料子、颜色,都是上好的,花样也是最时兴的。” 十二幅的绣花湘裙,比蝉丫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条还要漂亮。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像这般复杂和精细的做工,恐怕没有一个多月,是赶不出来的。 从李妈妈托人向顾府报信,然后接自己,直至今天,拢共不过十几天功夫。 ----这条裙子必定是给姐姐新做的。 “这不好……”顾莲有些犹豫,占了别人的爱物似乎不大合适。 哪知道杏娘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管她怎么推辞,还是坚持要给,“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比别的,何必分得这么仔细?你且穿着,我想穿了再来找你借。” “多谢姐姐。”顾莲只得应了,相比之下,自己给姐姐的礼物就有点寒酸,让李妈妈取来一个白瓷罐子,“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树上摘的梅子,配以桂花腌制而成,还算酸甜可口。” “好。”杏娘只随便看了一眼,便招手让娇蕊接了。 顾莲不想冷场,没话找话,“我听说家里还有两位姐姐,想必平时会常见到,不如姐姐与我说说。” “她们呐。”杏娘神色懒懒的,简短道:“长房的桐娘行七,二房的丹娘行六。” 顾莲问道:“不知六姐姐和七姐姐是何脾性?” “桐娘别的还好,就是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杏娘似乎对两位堂妹都不满意,撇了撇嘴,“丹娘么……,去年二伯父突然病故,二房的人扶灵回来守孝,她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见识自然与我们这些人不同。”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出一丝淡淡的讥讽。 顾莲大概明白了些,想来丹娘自幼在帝都长大,眼界儿有些高,偏偏杏娘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两人相处多半不太融洽。 杏娘又道:“这几天她不在府里,和二伯母一起去给她舅母庆生了。” 顾莲点点头,“回头自有见面的时候。” “对了。”杏娘像是想起什么很要紧的事,正色道:“妹妹和我才是至亲骨肉,回头与她们一起说话时,不论好坏,都要记得站在我这边。” 顾莲一头黑线,应道:“我听姐姐的。” 方才觉得杏娘能忍住不看戏,单独等着自己,还舍得把心爱的东西拿出来,有那么几分姐姐的派头,这会儿却又孩子气起来。 杏娘认真道:“你听我的话,往后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分给你。” “……”顾莲嘴角抽了抽,“好。” ----唉,节操何在? 杏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交待了许多,面上有了倦色,方道:“妹妹且沐浴歇息一会儿,等下我们一起用午饭。” 顾莲起身应是,亲自送到院子门口方才回来。 “九小姐。”丫头春晓紧紧跟在后头,小心翼翼问道:“眼下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可有什么吩咐?” 顾莲微笑,“带我进去看看屋子。” ----在嫁人之前,自己可就要天天住在这儿了。 春晓含笑领头,半躬着身子走在侧面,一边不停的介绍,“后面是暖阁,小姐先进去看看,再里面还有一个小书房。” 顾莲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玉竹一直默不吭声,紧随其后。 蝉丫正要兴致勃勃的跟上去,被李妈妈一把拉住,低声道:“跟我出去。”到了外面连廊方道:“以后若是小姐没有叫你,不许随便进里面。” 蝉丫一怔,只见另外几个小丫头都立在廊上。 ----这一刻,里外顿时分出一个天与地来。 李妈妈又道:“往后不光见了小姐要恭恭谨谨的,就是春晓和玉竹,你也要伶俐一点儿叫声姐姐。”看了一眼另外几个小丫头,“便是那几个,一样要你谦我让,和和睦睦的相处才是。” 心里着急,得让女儿尽快适应奴仆的身份才行。 蝉丫却有些回不过神,喘不上气。 且不说她心里如何翻天覆地,顾莲在里面已经看了一圈儿,春晓还要带她去院子里走走,被拒绝了,“有些乏,还是先睡一个回笼觉罢。” 春晓一怔,旋即赶忙点头,“好,我去给小姐铺床。” 顾莲回头,看向玉竹笑问:“你会梳头发?” ----不是自己急着做腐败分子,实在是入乡随俗,到了顾家,若是凡事还自己亲自去动手,只会被别人笑话和看轻。 “会的。”玉竹话不多,但做起事来却甚是稳妥。 顾莲随口问道:“你以前在哪儿当差?” “四夫人屋里。” 这会轮到顾莲怔住,----放弃在夫人跟前当差的体面,来一个从小不在家长大的小姐屋里?难道是母亲屋子里竞争太激烈,所以来这儿赌一把? 又或者,打着将来做陪嫁丫头的主意? 看起来,玉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不论哪一种,此刻都不是胡乱猜测的时候,更不好多问,于是笑道:“想来是母亲怕我不熟悉家里,才让姐姐过来帮衬着的。” 玉竹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春晓走了过来,“小姐,床已经铺好了。” 顾莲起身,由着春晓服侍她上床,盖好了被子。 玉竹只在这边整理梳篦,并不抢着在小姐跟前表现什么,她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妆台收拾的纤尘不染,自己捏了落发走出去。 扔了落发,回来洗手时忍不住有些出神。 “七少爷年纪渐大,却还是不爱说话,夫人的脾气越来越急躁,跟前的差事并不那么好做。”姐姐麝香的那一番肺腑之言,犹在耳边萦绕,“鸡蛋别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两姐妹还是分开的好。” 姐姐还道:“九小姐虽然从小流落在外,到底是嫡出的,纵使不如五小姐在夫人跟前得宠,将来也吃不了亏。” “你人老实,还是找个稳妥一点的差事才好。”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玉竹擦了手,----既然春晓急着讨好九小姐,那么自己就退让一步,有事做事,没事在旁边站着就行了。 顾莲并不择床,一觉睡起来显得精神奕奕的。 春晓看在眼里,不免又在心里暗暗咂舌。 九小姐全不是想象中的那种乡下姑娘,身量高挑、模样儿出众,脾气瞧着也比五小姐好相处,眼下第一天回府,居然能够睡得这般香甜安生。 ----可见是一个沉稳冷静的。 春晓松了口气,早先悬着的那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顾莲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梳了双螺髻,这样看起来有些幼稚,但是应该会让杏娘更加喜欢,----妹妹就应该有个妹妹的样子。 哪知道过去杏娘见了,还是不满意,“怎么没穿那条十二幅的湘裙?” 等下母亲回来,就不能在第一时间看见。 顾莲虽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亦能看出姐姐不快,于是道:“我瞧那条裙子做工难得,打算留着节庆的时候再穿。” “不过是一条裙子。”杏娘看着她,“今儿就穿。” ----竟然一副立等换衣服的神色。 顾莲自然不会在小事上跟她计较,况且并不为难,因而笑道:“就依姐姐。”为了哄她高兴,又道:“我不太懂得搭配,姐姐觉得配什么衣服好看?姐姐说了,我这就回去换了过来。” 杏娘想了想,“海棠红……,要配明蓝色方才压得住,或是姜黄。” 顾莲为难道:“卢妈妈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套赶出来的新衣,并没有姐姐说的这两样颜色。” “我有!”杏娘起了炫耀之意,“你我身量差不离,把我的衣裳先借你穿一穿。”连饭也不急着吃,执意要带着妹妹先去换衣服。 卢妈妈在后面喊道:“哎,两位小姐慢着些!” 因为杏娘兴致大起,顾莲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的屋子,便被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晃花了眼,----仿佛进了一个成衣铺子。 杏娘拿起一件明蓝色挑织金线上衣,一件月白色半袖,与玉竹取来的海棠红十二幅湘裙相配,果然明艳又雅致。 顾莲依她的意思换了。 “衣服算是差不多。”杏娘左顾右盼,审度道:“只是再配双螺髻就有点稚气,散了。”叫来娇蕊,“你替九妹妹梳个朝云髻,稍微偏一点,上面只簪两只金钗便好,下面一左一右再垂两缕散发,便就很好了。” 春晓一直在旁边帮忙递东西,间或夸赞娇蕊几句,玉竹只是静静看着。 顾莲对镜自揽,不得不感慨姐姐是一个很会打扮的。 ----短短片刻,就把一朵村花改造成了气质佳人。 杏娘眼里亦是闪过一抹惊艳,“没想到……,妹妹还真是衬这一身衣裳。” 顾莲回道:“都是姐姐搭配的好。” 杏娘笑得有几分勉强,点头道:“等下午娘回来见了,定然欢喜。” 两人一起回去用饭,卢妈妈见了,不由得夸了一句,“哟!九小姐这身打扮,可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杏娘抬脚进了屋,蹙眉道:“开饭罢。” 顾莲朝卢妈妈微微一笑,跟进去坐了对席。 吃饭时,杏娘不停的让娇蕊帮着夹菜,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妹妹,“这道酸笋鸡皮汤与平常的不一样,里面加了莼菜,妹妹没有喝过?” 顾莲一脸天真,点头道:“莼菜配在鸡汤里头,的确不错。” “听说乡下没什么吃的。”杏娘又亲自夹了一块腊排骨,说道:“妹妹不常吃肉,多吃点补一补身子。” 顾莲笑道:“姐姐也吃,别光顾着让我了。” 卢妈妈暗急,当着丫头们的面,五小姐这样说,岂不是叫九小姐脸上难看?看来五小姐这毛病是改不了了,不光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就连亲妹妹亦不能相让。 倘使别人胜了她一点儿,必定要埋汰几句。 假如卢妈妈没有去接人,没见过顾莲处事的冷静稳妥,多半要以为她是年幼听不懂,----眼下只能暗叹,还好九小姐是一个有涵养的。 “卢妈妈。”从外头跑来一个小丫头,回道:“门口来了几辆马车,报名号说是大夫人的娘家妹子和侄儿,专程过来拜访大夫人的。” 卢妈妈一惊,问道:“可知怎么称呼?” “说是夫家姓何。” “怎么是她?!”卢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回头看了看两位小姐,察觉失言,赶忙补救道:“先前也没听说,忽地过来倒是叫人意外。” 杏娘开口道:“既然是大伯母的妹子,那就快请进来。”略有些发愁,“偏生家里人都出去了。” 卢妈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犹豫不定。 “卢妈妈?”杏娘皱眉,“快去,别叫大伯母说咱们失礼。” 长房和四房一向合不来,要是冷落了柳家亲戚,岂不是等着两房的人拌嘴么?大伯母不光为人厉害,还主持着中馈,得罪了她,回头四房肯定要吃亏的。 卢妈妈有些无奈,颔首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出去一趟。” 顾莲瞧着奇怪,不过打定主意绝不随便开口。 倒是杏娘是个按捺不住的,吩咐丫头们撤了桌子,拉着妹妹到一旁,低声道:“长房的人都不好相与,等下柳氏进来,咱们随便说几句话便是了。” 顾莲连连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杏娘十分满意,“你看着我的眼色行事。” 顾莲啼笑皆非,----就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还会使眼色?此刻感觉更是怪异,自己还如同做客一般,却要去接待别的客人。 不由想到去徐家喝酒的母亲。 虽说自己在城外耽搁一天,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心去参加宴席,只能说明两点。 其一,对于母亲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女儿都不要紧;其二,顾家和徐家的关系十分亲厚,否则不至于徐家添了个哥儿,整个顾府的女眷倾巢出动。 粉墨登场(中) 顾莲正在胡乱琢磨,便见卢妈妈领着人从院子外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黄衫少妇,年纪不好断定,远看像是三十左右,走近一瞧,神态间又带着几分娇柔妩媚,顿时年轻不少。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卢妈妈介绍道:“两位小姐,这是大夫人的娘家三妹和侄儿。” 杏娘上前裣衽,浅笑道:“柳三姨好,何表哥好。” 顾莲跟在后面,同样行了礼。 柳氏将两个人打量一番,盈盈笑道:“两个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娇花软玉一般,真是叫人不知道如何去夸,只恨自己没有养个女儿。” 杏娘微微红了脸,低了头。 顾莲并不将这些奉承话当真,微笑不语。 柳氏指了指儿子,“这是你们的表哥庭轩。” 何庭轩一身翡色暗纹长袍,身量提拔、玉树临风,有一种翩翩美少年的耀眼,上前含笑欠身,“五表妹好、九表妹好。” 杏娘的脸越发的红了。 卢妈妈在一旁看着闹心,等着稍微寒暄了几句,便道:“柳三姨和表少爷一路风尘,都累了?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客房,要不先下去歇息会儿?” 柳氏笑道:“不碍事,我跟侄女们说说话也好。” 卢妈妈一口气堵在心口。 柳氏既是客人又是长辈,两位小姐若是不见个礼,回头定要被人说嘴,特别是大夫人那边……,哪知道柳氏却赖着不走了。 还有那个何家少爷,一个外男居然也不知道避讳。 “说起来,都好些年没有来瞧过姐姐了。”柳氏扯起了闲篇,感慨道:“偏生我嫁得远,平日间轻易不便走动。”眼里浮起回忆之色,“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差不多和你们姐妹一般儿大,还是个小姑娘呢。” 一副要慢慢拉家常的样子。 顾莲悄悄打量她,----儿子都十七、八了,母亲的年纪肯定已经三十好几,看起来保养不错,比实际年纪要小不少。 柳叶眉、细长眼,尖尖的下巴颌儿,肤色白净细腻。 算不上顶尖儿的大美人儿,一则容貌不够惊艳,二则上了些年纪,但是却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气韵,叫人目光流连。 更兼说话轻声细气,柔柔的,给她平添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极品少妇。 顾莲做了一个总结,然后又去看那何庭轩,眉目俊秀、气度不俗,不过就是眼里有几分傲气,----自命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儿。 不过回头看看姐姐,……早已经进入怀春少女的状态。 哎,这算个什么情况? 卢妈妈可没她这么一派悠闲,心下着急万分。 偏生杏娘丝毫不觉,正在问道:“照这么说,柳三姨从前就见过我爹?”小声嘟哝了一句,“不知道爹年轻时,是否也这般整天板着脸……” 柳氏微笑道:“见过一、两面。” 卢妈妈在心里啐了一口,----何止见过一、两面?!可来者是客,不好撵人,焦急中看到了顾莲,悄悄递了一个眼色。 顾莲低头拨茶,仿佛没有接收到这一讯号。 卢妈妈觉得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只能干着急。 顾莲抬头朝对面看去,刚巧何庭轩的目光正投向这边,不由羞慌起来,竟然把手上的茶水洒了些许,低头不敢再看。 何庭轩干咳了两声,脸转向一旁。 顾莲便用脚尖踩了踩地上茶水,不动声色,往杏娘的裙子尾摆蹭了一下,然后扯了扯姐姐的袖子,附耳低声,“姐姐,你的裙子脏了。” 杏娘低头一看,轻呼道:“啊呀!” 柳氏正在说着年少时的趣事,闻声停住,“怎么了?” 杏娘抬头,见何庭轩正在看着自己,更加觉得羞窘不安,起身道:“天有些热,我身上发汗,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说话。” 眼下才得三月天,有何可热? 柳氏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会多问,于是笑道:“你们小丫头就是爱个清洁,和我年轻时一个样儿。” 顾莲已经跟着站了起来,怯怯声道:“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一副害羞不敢单独留下的样子。 姐妹俩一前一后出了门,卢妈妈朝柳氏欠欠身,“我也过去看看。”不等她回答,人就已经走掉,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敷衍。 柳氏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丫头们都立在门外候命,何庭轩便凑近了些,低声笑道:“娘……,这两个表妹长得好生标致,特别是那个小表妹……” 柳氏瞪了儿子一眼,“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别再惹事!” 何庭轩笑了笑,翘起脚,左右转动打量起来。 杏娘一回去便翻箱倒柜,挑了三、四套衣服都觉得不满意,眼睛扫过妹妹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后悔。 早知道,裙子就不该急着给的,衣服也不该借,更不该把她打扮的这般出挑。 那何家表哥,方才多看了妹妹好几眼呢。 此刻觉得再怎么搭配,都不如妹妹的哪一身,可是又不好叫人脱下来,心中不免烦躁,“屋子里乱乱的,你先到外面等着。” “好。”顾莲看得出她正在上火,悄声出了门。 “九小姐。”卢妈妈把她拉到旁边的屋子,低声道:“等会儿五小姐换好衣裳,你再想个法子,让她多留一会儿,别过去了。” 再?顾莲看了她一眼,“妈妈说什么?我不懂。” 方才捉弄姐姐,一来是应卢妈妈的要求,二来是不想姐姐再怀春下去,----不过对姐姐使坏的罪名,自己可不要担上。 卢妈妈一怔,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 原本是九小姐机灵帮了忙,自己还没道谢,就更不该让她担心被姐姐责骂,连忙改口道:“天不是热吗?五小姐跑来跑去的也难受,不如在屋里歇着。” 顾莲只是微笑,“我看还好,并不是太热的慌。” 卢妈妈咬了咬牙,说道:“我已经让人去了徐府报信,若是让夫人回来瞧见,二位小姐一直和柳氏在一起,怕是会不高兴的。” 顾莲心里不免嘀咕,这个柳氏到底是什么人?叫卢妈妈和母亲那样忌讳。 想了想,佯作一脸懵懂问道:“既是亲戚,母亲为何会不高兴?” 不是自己多事,实在是不想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稀里糊涂搅合进去,----卢妈妈若要自己帮忙,总应该给点有用的讯息。 自己对这个家,差不多算是一无所知了。 “这……”卢妈妈显然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顾莲需要跟她有一点小秘密,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嘴上却道:“罢了、罢了,都是我多嘴胡乱问的,妈妈不便说就算了。”又道:“我相信妈妈,不管怎样都是为了我和姐姐好,妈妈怎么说,我怎么做便是。” ----可别再说是自己的主意。 卢妈妈心中着急,往杏娘的屋子看了看,低声道:“九小姐你是个懂事的,我告诉你,只管放在心里别外传。”声音更低,“那柳氏……,从前在顾家住过一段时间。” 住过一段时间?顾莲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再问,便听娇蕊喊道:“九小姐?九小姐……” 卢妈妈急道:“快去拦住五小姐。”跺了跺脚,“且不说那柳氏,便是何家少爷一个外男在场,五小姐也不该……” “妈妈我知道了。”顾莲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去试试,不过只能尽量拖延一会儿,姐姐若是坚持,那我可真没有法子了。” ----古代妹纸不常见着帅哥,更何况是一个美少年,也难怪姐姐动心。 娇蕊的脚步声渐近,进屋道:“九小姐在这儿呢?我们小姐已经收拾好了。” “哦,方才打了个盹儿。”顾莲起身,对卢妈妈歉意一笑,“不知怎地瞌睡得紧,妈妈勿怪。”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 顾莲跟着娇蕊去了里屋。 杏娘蹙眉道:“你去哪儿了?走,别磨磨蹭蹭的。” “好。”顾莲嘴里应着,眼睛却不停的在姐姐身上乱飘,微微皱眉,像是瞧出哪里不妥,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怎么……?”杏娘原本就不是十分满意,不由担心。 “葱绿色配月白色,淡雅是淡雅,不过……”顾莲摇了摇头,“姐姐面若满月、赛过桃花,打扮娇妍点儿似乎更好一些。” 杏娘不快道:“我原想穿红的,可是又跟你的重了。” 实际上,是其他红裙都不如妹妹的那条漂亮。 “那就鹅黄,也不错。” “柳三姨穿的就是黄色,我再穿,难道是去跟她打擂台吗?” “蓝色呢?” 杏娘更加不快,“你上身穿得不就是明蓝色衣裳?又不是双生子,穿得一模一样做什么?我这也是没得选了。” “紫色?” “太过老气。”杏娘撇嘴,----难不成把妹妹打扮的水葱似的,自己老里老气,岂不是更要被比下去了。 “那也得分什么紫色?”顾莲原就是为了诓她多留一会儿,絮絮道:“若是紫棠色、酱紫色自然重了,如果换成浅紫,淡莲紫,不知道多好看呢?姐姐你皮肤白,穿淡一点的紫色,正好衬得人更高雅出尘呢。” 杏娘听着有几分意动,又迟疑,“再换下去,会不会让柳三姨等得久了?” ----是怕何庭轩不耐烦? 顾莲并不去揭穿,只道:“要我说,姐姐不用担心。”拉着杏娘到妆台前坐下,“咱们说了换衣服的,若是急巴巴的赶过去……” 杏娘一怔,转瞬醒悟过来。 太着急,岂不等于把自己的心思表露无遗?回头传开,一定会被姐妹们笑话。 顾莲当然不会让她觉得难堪,赶忙又道:“再说,柳三姨他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过路马上就要走。”她笑了笑,“柳三姨和何表哥脾气好,想来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儿。” 杏娘微微点头,觉得妹妹说得挺有道理的。 姑娘家的态度拿捏一些,方才矜贵。 顾莲怕她再反复,便道:“娇蕊姐姐,快去找几条浅紫色的裙子出来。”又对着镜子问道:“姐姐,上面要搭什么颜色的衣裳才好?” 问长问短,有的没的只管一通乱扯。 娇蕊一面翻箱倒柜找裙子,一面松了口气。 那何家少爷说是表哥,可是一表表千里,又不是什么正经的表哥,不过是大夫人那边的亲戚,还是应该避忌一些。 可小姐素来是个不听劝的脾气,委实叫人为难。 还好九小姐水磨工夫深,愣是把小姐给说得服服帖帖,----说什么打扮漂亮一点,怕是在磨蹭功夫,等着夫人回来。 方才在外面看得分明,卢妈妈使了小丫头出去报信。 大夫人和夫人一向合不来,柳家的亲戚,夫人自然也是不喜欢的,肯定不愿意两位小姐和柳氏多相处。 自家小姐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嘴上看着厉害而已,----往常跟六小姐、七小姐在一起,小姐总是嘴上占了便宜,暗地里吃了亏。 七小姐还好,毕竟庶出,凡事都能够尽量让着小姐。 六小姐是二房嫡出的幼女,又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眼界儿高,哪里看的起自家小姐?又哪里肯有半分相让? 这下好了,一看九小姐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往后有一个嫡亲的胞妹在身边,时刻提点着小姐,她少吃点亏,做下人的也少挨几顿训斥。 不由想着,等六小姐遇着九小姐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有意思呢。 “还没找好?”杏娘心里急,不耐烦的催了一句。 娇蕊忙道:“来了,来了。” 顾莲一条条裙子的拿起来看,夸完一条,再夸另一条,又与衣服一件件比对,正在发愁,实在找不出什么废话了。 外面就来了一个小丫头,禀道:“五小姐、九小姐,夫人回来了。” 这么快?顾莲微微吃惊,----早上自己回来时,卢妈妈都没有想着去徐府报信,柳氏一到,就急巴巴的递消息,而母亲也在最短的时间赶了回来。 这柳氏…… 卢妈妈方才没有明说,但若只是一个在顾家住过的亲戚,母亲犯不着这般忌讳,多半是那柳氏和父亲有些瓜葛。 杏娘亦是吃惊,不过她想的又是另外一层。 母亲在场,小辈们就不能多插嘴了。 不免有些怏怏,“走,妹妹跟我一起过去见娘。” 粉墨登场(下) 顾莲跟在姐姐后面,第一次来到母亲住的院子,进了正屋。 卢妈妈笑着招呼,“九小姐,快给夫人磕头。” 顾莲只见当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来不及细细打量,已有小丫头放好了垫子,赶忙跪下去,“女儿莲娘,给母亲请安了。” 在垫子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见。 然后递上自己给母亲做的鞋子,鞋底是李妈妈纳的,自己只缝了鞋面,依旧丑得只能勉强看一看,母亲肯定是不会穿的。 “起来。”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的波澜情绪。 顾莲站起来抬头,----母亲约摸四十左右,身量微福,相貌和姐姐颇为相似,只不过母亲是一双丹凤眼,与姐姐的杏眼不同。 自己却只得眼睛与母亲相似,别的都不像,大概其余的像父亲了。 四夫人神色淡淡的,“你回来了。”并没有太多的话,指了指椅子,“坐罢。” 完全不像顾莲梦中的那样,母亲一把抱住自己,“儿啊”“肉啊”,----呃,这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 ----好,姑娘你真是想多了。 杏娘早已耐不住,“娘……,柳三姨和何表哥呢?” 四夫人扫了女儿一眼,神色不悦,“你大伯母一回来就接走了。” 长房那边的耳报神快,大嫂比自己还先一步得到消息,本来打算会会柳氏,----她居然好意思大大咧咧呆在四房,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结果却扑了空。 “哦。”杏娘眼里难掩失望,片刻出神,方才想起来身边的妹妹,“九妹妹她们昨儿在城外耽搁了,今天一早才回来的。” “卢妈妈说过了。”四夫人颔首,仔细打量一旁端坐的小女儿。 一身明蓝色上衣,下配红裙,原本极为挑人的搭配,穿在她身上,反倒衬得肌肤白皙如雪,眉眼点漆似墨,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全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只知道啼哭吐奶的小丫头,那时候,自己总是担心她养不活。 后来…… 四夫人眉头微皱,止住了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罢了,往后好好的弥补她便是。 卢妈妈又介绍道:“这是李妈妈和女儿蝉丫。” 蝉丫木木的上前行了礼,站立一旁。 “夫人……”李妈妈憋了十几年的话,早就想说了,“那年在京城走散后,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我抱着九小姐,转了几日都没找着家里人。”忍不住伤感,眼泪簌簌掉了下来,“当时小姐还发着烧,差一点就……” 四夫人微微蹙眉,打断道:“你们怎么去了仙桃镇?” ----并没有要听人絮叨旧事的意思。 李妈妈一怔,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此刻卡了壳,“我、我们……” 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慌乱间,瞧见卢妈妈递了个眼色,----难道夫人今天心里不痛快?可是小姐刚回家,不正应该欢喜的么? 不敢多想,忙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就跟着一群人一起走,好歹壮个胆儿。”省去了路上黄氏父子照顾的部分,尽量简短说明,“一路走,后来就到了福建。” “后来呢?” “当初家里说好回老宅的,我便一直想着回来。”李妈妈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明显加快,“偏生这些年四处动乱不安,熬了十几年,才得在仙桃镇落脚,再后来的事夫人都知道了。” 四夫人点了点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李妈妈不敢居功,也不敢再随便掉眼泪,紧绷绷道:“应、应该的。” 卢妈妈见气氛不是太好,凑趣笑道:“夫人,今儿徐家的戏班子唱得如何?”侧首看向顾莲,“要不是昨儿耽搁,九小姐还能赶得上呢。” 四夫人道:“再好也不过是唱戏,回头再看便是。” 卢妈妈干笑了两声,“是。” 说到徐家,四夫人又想起自己为什么回来,不由心烦意乱,朝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话要和卢妈妈单独说。” 杏娘早就没了兴致,懒懒应了一声,“好。” 顾莲不敢学她,起身道:“母亲,我先走了。” 四夫人正在闹心着,挥了挥手,“去罢。”领着卢妈妈进了里间,冷冷道:“那狐狸精已作人妇,又带着儿子回来做什么?说什么会亲戚,哼……,不远千里就为过来说几句话?她们姐妹还真是情深!” 卢妈妈小声道:“一时间还真猜不出来……” “反正没什么好事儿!” “我瞧着。”卢妈妈摇头,“带了许多丫头仆妇,仿佛是要长住一段的样子。” 四夫人又惊又怒,“……什么?长住?!” “娘……”杏娘的声音在外响起,不知何故,人又折了回来,笑嘻嘻走进来,“我想求娘一件小事。” 四夫人勉强收起情绪,问道:“何事?” “我的那条十二幅湘裙给了妹妹。”杏娘上前撒娇,挽了母亲的胳膊摇晃,“娘再让人给我重新做一条,现今时兴十六幅的……” 四夫人闻言脸色一僵,认真的看着她,不可置信问道:“你把裙子让给妹妹,就是为了自己再做一条更好的?” 杏娘一时语塞,“我、我……” “不懂事!”四夫人看着大女儿,只觉得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加上心里烦躁,没好气道:“你的裙子还不够多么?等回头夏天的定例再做!” 杏娘一脸委屈,“娘……,只不过一条裙子。” 卢妈妈忙道:“五小姐,夫人这里还有正事呢。” 意思是,别再惹得夫人动气了。 杏娘咬了咬嘴唇,一时想到把漂亮裙子给了妹妹,让她出尽风头;一时又想到母亲不赶着给自己做新的,回头出门都要被妹妹比下去;一时再想到回头见了何家表哥,自己不是最出挑的那个。 左想右想,带着一腔委屈伤心跑了出去。 四夫人拍着胸口顺气,望着被女儿摔的乱晃的帘子,失望道:“这般性子,将来嫁了人如何使得?”都怪自己往日太娇惯她,才养出这副不知轻重的脾气。 卢妈妈劝道:“等五小姐大一点就好了。” “这话你都说了十几年了。”四夫人气恼不已,“她今年十六岁,到底还要长到多大才懂事?就为着她这性子,才不敢早早的把她嫁出去。” ----可是也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 卢妈妈只好改口,陪笑道:“还好九小姐是个听话柔顺的。” 四夫人一怔,恍恍惚惚的出了会儿神,末了道:“难为她了,这些年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还能这般规矩懂事。” 还好没有长成一副小家子气,懦弱被人欺,也没有和野丫头一样泼辣厉害,----前者怕她在外人面前吃亏,后者又担心两姐妹相处不好。 ----长女自幼都是娇纵任性的脾气,不大懂得谦让。 卢妈妈又道:“晚上得空,要不要叫九小姐过来说话?”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人都回来了。”四夫人摆摆手,眼下柳氏才是她的心头刺,脸色很不好看,“先闹清楚那狐狸精的目的再说!” “小姐。”李妈妈摒退了丫头,单独留下,“今天五小姐的裙子……?” 顾莲对乳母没什么可瞒的,便点了点头。 猜想得到了证实,李妈妈有些着急,“小姐何苦呢?我瞧着,五小姐的脾气不是一个柔和的,万一回头怀疑……” 顾莲淡笑道:“便是她怀疑也没证据。” “那也……” “妈妈。”顾莲笑得温柔,“我和姐姐一母同胞,身上流着都是一样的血,她没想起来的地方,我理应提醒。”顿了顿,“这件事我没有做错,便是母亲和姐姐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怪我的。” 另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何庭轩长得一表人材,姐姐又天真没城府,万一勾搭出什么天雷地火来,不光姐姐会赔进去,自己也一样要跟着遭殃。 这个时代,可不支持什么自由恋爱。 至于姐姐和母亲会不会怪罪,其实自己也没个底儿,这么说,不过是宽慰自己和李妈妈罢了。 李妈妈反倒放下心来,点头道:“也对,是我多想了。” ----毕竟小姐是嫡出,又不是什么姨娘养的。 只不过今儿夫人的态度,实在冷淡,好似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不放在心上,看来这些年小姐不在跟前承欢,到底还是和母亲生疏了。 顾莲又问:“妈妈可听说过那个柳氏?” 李妈妈摇头,“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 顾莲微微失望,不过想一想也不奇怪,李妈妈进顾府做乳娘时,那柳氏早都不知道嫁去哪里了。 “小姐……?”外头传来春晓的声音。 顾莲摆手示意不要再提,然后应道:“进来。” 春晓掀了帘子进来,低声道:“方才五小姐回去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顾莲诧异,“你听谁说的?” 春晓笑了笑,“娇蕊的姐姐,是我的嫂子。” 丫头们也是各有亲戚、盘根错节,顾莲有点头大。 春晓看向她身上的海棠红湘裙,小声道:“方才五小姐折了回去,让夫人再做一条十六幅的湘裙,夫人没有答应。”顿了顿,“要不小姐先别穿这个了,换一条别的? 顾莲囧了,----原来姐姐是为这个才给自己裙子。 春晓见她不吭声儿,以为不高兴了,忙道:“九小姐刚回来还不清楚,五小姐的脾气是不拐弯儿的。”呐呐解释,“我也是……” “我知道,你是好意。”顾莲微微一笑,“方才只是在想,要是我无缘无故的换了裙子,只怕姐姐更要多心。” 春晓为难了,“这……” 顾小白想了想,“连着坐了好几天的马车,我也累了,下午就先不出去,在屋里睡一觉。”又笑,“明儿再换一身别的衣裳。”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 话音未落,玉竹便在外面喊道:“夫人使人过来,说是大夫人知道九小姐回府,让过去一起说说话儿。” 按道理,自己的确应该拜见一下长辈们。 顾莲叹了口气,还以为大夫人忙着招待自己的妹妹,一时想不起,等到明天再挨个的拜见,……看起来是躲不过了。 叫了玉竹进来,问道:“母亲和姐姐去吗?” 玉竹笑道:“小姐刚回来,夫人自然是要一起过去的。” ----不知道柳氏在不在?要是也在,等下怕是有得热闹戏唱了。 “春晓、玉竹,你们动作快一点。”顾莲稍微琢磨,当机立断,“给我换成早起穿的那一身衣服,头发还梳成双螺髻。” “啊……”春晓张大了嘴,不敢反驳,赶忙去打开箱子找衣服。 顾莲出了门,先去找母亲和姐姐。 “你怎么换了一身衣服?”杏娘在台阶上停下,回头打量妹妹,眼里闪过一丝猜疑之色,“难道给你的那条裙子不好看?” ----原本就在为裙子的事生气,眼下越发不快。 “当然好看。”顾莲柔声解释,“只不过等下去拜见大伯母,想来六姐姐也在,万一她瞧着裙子难得,缠着姐姐给她一条……” “瞎操心!”杏娘撇嘴,眼里的疑色却慢慢散去,不以为然道:“她是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那样的裙子,我可不会随便给的。” 顾莲搀扶了她,笑道:“知道姐姐对我好,这不是怕姐姐为难么?” 刚到门口,卢妈妈便含笑迎了出来,“五小姐,九小姐。” 四夫人从椅子上起身,----衣服虽然没换,但是明显重新化了妆容,比之刚才要精神不少,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戒备之色。 ----如临大敌! 咳……,看来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顾莲在心里吐了吐舌。 四夫人看向杏娘,“方才不是跟柳家的人见过面的?你就不用去了。” 杏娘大急,“娘……” 顾莲暗叫一声糟,----母亲本来就在气头上,要是知道姐姐对何庭轩有意,岂不是火上浇油?赶忙拉了她一把,然后道:“母亲,还是让姐姐一起去。” 四夫人转头看向小女儿,“怎么了?” “我刚回家,家里的长辈和姐妹们都不认识。”顾莲声音怯怯,有些不安的绞了绞帕子,赧然道:“怕闹笑话,回头再给母亲丢脸。” 杏娘忙道:“是啊,妹妹还不认识家里人呢。” 到底是嫡亲的妹子,凡事都为自己想得周全,不枉自己把好东西给了她,----不过回头找个机会,还得求母亲给自己做一条十六幅的裙子。 四夫人皱了皱眉,挥手道:“走。” 顾府的女眷们(上) 早在进门之初,顾莲就见识过了顾府规模的庞大。 想想也是,反正这儿不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没有炒房团,有钱人家爱修多宽便修多宽,想修多大就多大。----顾家世代祖居在此,一次次的扩建,仿佛《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每位小姐少爷都有独立小院。 至于几位主母级的夫人,院落规格明显又要再高一个层次。 顾莲秉承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做出一副文静羞怯模样,紧紧的跟在姐姐杏娘后面,一路上,间或听见小丫头们议论几句。 “那就是九小姐?” “倒比五小姐还要高一个影儿。” 不过这只是在路上遇到的情况,一进大夫人的院子,丫头们不论大小、身份,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顾莲便猜想,估计那大伯母是一位严肃的妇人。 “见过四夫人,五小姐。”一个圆脸丫头出来相迎,看其衣着打扮,应该是有体面的大丫头,对着顾莲福了福,“奴婢彩屏,见过九小姐。” 顾莲道了一声,“彩屏姐姐。” “不敢当。”彩屏笑了笑,又看向四夫人和杏娘,“……大夫人正在里面念叨,再不来,就让我过去找了。” “嗯。”四夫人淡淡应了一声,冷着脸进了门。 三老爷在外省为官,三房的人全都不在此地,二房的人又回了娘家,眼下只得长房和四房的人在家。 但一进门,顾莲还是看见乌压压一屋子的人,因为自己是新进成员,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投了过来。 ----呃,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这就是九丫头?”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约摸五十左右,眉眼依稀和柳氏有几分像,身量十分消瘦,因而越发显得神色严厉、不苟言笑。 “是莲娘。”柳氏果然也在,笑道:“瞧瞧你们顾家的女儿,跟画里走出来似的,真是一个赛过一个,真是叫人稀罕。” 顾莲微微皱眉,----这话说的,岂不是存心让姐姐们不痛快?自己最为年幼,岂敢一回家就压了姐姐们一头?这柳氏…… 正想开口缓和几句,母亲已经冷笑道:“柳三姨可别这么夸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莲娘不知轻重呢。” ----言语间,分明是在说柳氏不知轻重。 柳氏淡淡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转过头,看向立在大夫人身边的两位年轻媳妇,“三奶奶、五奶奶,你们觉得我说的可是实话?” 当着婆婆的面,两个儿媳岂敢说柳氏不对? 三奶奶笑道:“姨妈说得不错。” 五奶奶不甘示弱,嘴更甜,“娘和姨妈都是有眼光的,最会看人了。”上前打量了一番,夸道:“九妹妹果真是个难得的可人儿。” 柳氏抿嘴一笑,抬眸看向脸色难看的四夫人。 那边五奶奶还没说完,又朝大夫人身边一位少女问道:“你瞧着莲娘生得可好?这个妹妹可还喜欢?” 那少女十、四五的年纪,柳叶眉、杏眼,配上小小的瓜子脸,甚是精致,似乎性子有些内敛,只微笑道:“喜欢。” 顾莲顿时无语了。 难怪母亲和大伯母对阵不够气势,看看、看看,人家有两个儿媳帮忙,还有一个庶女附和,----人数上就有很大的差距啊。 五奶奶笑着介绍,“这是你七姐姐桐娘。” 顾莲挨个行礼,然后按着家里排行挨着桐娘坐了。 四夫人在旁边冷着脸,紧紧抿嘴。 大夫人让丫头拿来见面礼,先递上一个盒子,“你祖父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说是知道你回来,这个给你,回头空了再见。”然后指着另外一个托盘,里面躺在个扁平的赤金镯子,“这是我从前戴过的。” 顾莲赶忙道谢:“多谢大伯母。” 杏娘瞧了,有些看不上的勾了勾嘴。 三奶奶、五奶奶和桐娘亦有表礼,就连柳氏也赶着凑热闹,笑道:“方才两位侄女去换衣裳,后来大姐又回来了,匆忙之间,都没顾得上把东西拿出来。” 顾莲一一道谢,心情激动。 ----亲戚多就是好哇,光是收东西就发了一笔小财。 与妹妹相比,杏娘的心情就要黯然得多,……何家表哥并没有在场,自己的一番打扮都白费心思了。 柳氏正在和大夫人拉家常,“郾城那边别的还好,就是没有几个好夫子,一来二去耽搁了庭轩。还是安阳郡这边学风好,书院也多,读书是一辈子的正事,所以想托大姐帮忙找找人。” “学问是顶顶要紧的。”大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府里空闲的房子多,我让人收拾个院子,你和庭轩暂且住下。” 四夫人脸色微变,----想要开口,却被卢妈妈的眼色止住。 “那怎么好?”柳氏像是不好意思,“庭轩如今才是个秀才,怎么着也得中个举人,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 大夫人却道:“你我姐妹多年不见,说什么也得在家住一段儿才行,若是不想伤我的心,就莫要再做推辞。” 柳氏一脸为难的样子,“既然大姐这么说……” 四夫人再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既然是想求学,还是在书馆学院边买所宅子的好,平时里还更加方便一些。” 大夫人脸色不悦,“我的亲妹子千里迢迢过来,若是让她和侄儿住在外面,那我成个什么人了?那等薄情寡义、疏远亲戚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四夫人气得够呛,一时语塞。 顾莲算是看明白了,----哪里是大夫人要见自己,分明就是叫了大家来,表明一下要让柳氏住下,不过是宣布一声罢了。 大夫人是当家主母,要留亲妹子在自家住几天,旁人还真不好说嘴。 只是奇怪,按说大夫人要留柳氏住下来,母亲再不满也不能不同意,又何苦巴巴的专门说一声?便是不打招呼住下,母亲又能如何? ----颇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 正在疑惑,忽地看见丁香从外面进来,“夫人,七少爷醒了到处找你。” 四夫人早就不耐再坐,当即起身,“大嫂且忙着,我先走了。” 何庭轩不在,杏娘也没有再坐下的兴致。 顾莲当然是跟随母亲和姐姐,与众人打了招呼,一路回了四房的院子。 ----说起来,自己还没有见过小兄弟长墨。 不过刚进了屋子,丁香却换了一副脸色,低声道:“夫人,我有话要说。” 顾莲脚步一滞,旋即明白方才是丁香找的借口。 杏娘恹恹的,“娘,那我先走了。” 好在四夫人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领着丁香进去,沉了脸问道:“什么事?” 丁香回道:“方才老爷从徐家喝酒回来,没坐多会儿,就有小厮让来传话,说是何家表少爷想拜见……” 四夫人的脸色猛地一变,“你是说,老爷去见那何家少爷了?” “是。” “在书房?” 丁香见气氛不对,声音小了些,“起先是的,后来听说一起去了书院。” “一起去了书院?”四夫人脸色更加沉了,静了静,忽地喝道:“出去!” 丁香吓了一跳,----原本是想第一时间给夫人报信,讨个乖巧,没想到惹得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就算不喜欢大夫人的亲戚,也不至于如此啊。 等人走了,卢妈妈小声道:“夫人,老爷他……” 四夫人气得发抖,“我说她怎么那般热心,巴巴的就要急着见莲娘,原来是把我一起诓了过去,好让老爷去看那个小贱种!” 卢妈妈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 毕竟摆在明面上来说,柳氏是亲戚,何家少爷也是亲戚,是老爷的长嫂娘家人,见一见面,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夫人和柳氏的恩怨瓜葛,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真不要脸!”四夫人怒不可遏,恨恨道:“谁知道打得什么主意,存了什么心,居然连找夫子的谎话都编得出来!” 心中更恨丈夫,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那个柳氏! 卢妈妈劝道:“夫人别动气。” “去查!”四夫人咬牙切齿,“一定要把柳氏的打算弄清楚了!” 卢妈妈连连道:“去查,去查。”又缓了一句,“不过……,安阳离郾城可不近,一来一回得大半个月时间,咱们在那边并没有可用的人,只怕要费些功夫。” 四夫人冷声,“我且等着!” 卢妈妈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些年……” “过去?”四夫人气愤中带出几分伤心,声音都有些哽咽,“我过不去,这一辈子都过不去!要不是那个柳氏,莲娘和……” 卢妈妈替她续了茶,宽慰道:“夫人,九小姐这不是已经回来了。” “是啊,莲娘回来了。”四夫人眼色有些空洞,怒色渐渐转为悲伤,呆坐半晌,方才摆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罢。” “哎……”卢妈妈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摇头出了门。 四老爷领着何庭轩去了书院,晚饭都没回来吃。 等顾莲见着亲爹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都长这么大了。”四老爷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扭头看了看杏娘,“竟然比你姐姐还要高一些。”顺口夸了李妈妈,“看来你这些年是用了心的。” 李妈妈忙道:“照顾小姐,是奴婢份内的事。” “嗯。”四老爷身量清瘦,说话轻言细语的,举手投足间很有几分儒生气,“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就问你母亲。”又交待杏娘,“多照顾一下你妹妹。” 杏娘起身应道:“是。” 四老爷喝了两口热茶,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莲娘这个给你,一点小东西拿着玩儿。” 顾莲瞧着松了口气,接下道:“多谢父亲。” 昨儿祖父给的那个盒子,里面躺了两本书,一本《女训》,一本《女诫》,----顿时让自己感觉鸭梨山大。 “我出去一趟。”四老爷站了起来,又道:“中午在外头吃,不必等了。” 四夫人声音尖锐,“老爷要去哪里?” 四老爷皱眉,“问那么多做什么?”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忿忿道:“放着正经的儿子不管,倒去管那些……”目光扫过两个女儿,还有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忍了忍,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屋里气氛正凝固着,一个妇人出来道:“夫人,七少爷醒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跑过来。 四夫人怕吓着儿子,只得压下对丈夫的怒气,换了笑脸招手,“小七,过来。”搂了他在自己怀里,不停问道:“睡醒没有?想不想吃东西?” 顾长墨摇摇头,懒洋洋的依偎在母亲怀里。 杏娘笑道:“瞧你懒的,快过来见一见你九姐姐。” 顾长墨扭头看了一眼,像是害羞,又赶紧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反倒比刚才还不自在,任凭杏娘怎么唤都不肯再抬头。 四夫人忙道:“行了、行了,别吓着他了。” 杏娘回头解释,“小七性子害羞,过段儿熟了就好了。” 顾莲点点头,微笑道:“不着急的。” 有小丫头捧了净盆过来,丁香上前拧了帕子,笑道:“七少爷,擦把脸?” 顾长墨只是不停摇头,不让人靠近。 四夫人哄道:“好孩子,擦一擦才漂亮呢。” 顾长墨仍是摇头,再问他几句,忽地着急“哇”的一声哭了。 四夫人忙道:“不擦了,不擦了。”低头哄了一阵,抬头唤人,“桂妈妈,快去拿了拨浪鼓来。”然后吩咐丫头,“去端了温温儿的水,给小七漱口,先喝点粥。” 顾长墨抽抽搭搭的,先是不肯漱口,后来四夫人退步直接上粥,还是不喝,丫头端的近了些,反倒被他一把打翻。 “蠢材,你怎么弄的?!不知道躲着一点儿?”四夫人骂了丫头一句,急急道:“快去拿衣服给小七换了。” 桂妈妈赶紧去取衣服,丫头们忙着收拾地上的残局。 ----短短片刻,整个四房弄得鸡飞狗跳。 顾莲在一旁看得瞠目咋舌,杏娘却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正在低头挑拣盘子的里松子,忽地抬头,“妹妹给的那罐子梅子挺好吃的,还有没有?” 顾莲一怔,----这会儿还惦记着吃梅子?又不好不答,“我没有别的拿得出手,剩下的都送与大伯母她们了。” “都送光了?” “也不是,还给二伯母那边留了些。”顾莲当初是比着人头做的,陪笑道:“姐姐喜欢吃,我再做便是,不过七、八天功夫便得了。” 杏娘颇不满意,“你倒大方。” 囧……,这不是大方,是礼节好。 顾莲有些没脾气,“下次我多做一些,姐姐喜欢什么口味的?可以加桂花、梅花,甘草也行,要不我一样做一点,到时候姐姐挑。” “嗯,等会儿空了,我过去找你再细说。” ----现在你也没忙着啊?顾莲忍不住腹诽,又担心不管兄弟一直说吃的,母亲会不高兴,怯怯问了一句,“母亲,要不要我帮忙?” 四夫人正在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注意两个女儿这边,看了她一眼,不耐道:“不用你们添乱,自己去玩。” 顾莲见自己实在是插不下手,干坐着又不太合适,等着收拾好了,便向母亲姐姐告辞出去,下了台阶,正好撞见从外面回来的卢妈妈。 “九小姐。” 顾莲打量道:“妈妈这是……” 卢妈妈笑道:“昨儿忙着没得空,今天一早,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叶家,和那叶家大奶奶说了会儿话,才刚回来。” “哦。”顾莲也想起了这茬儿,微笑道:“是该好好谢一谢。” 顾府的女眷们(下) “娘。”叶宜颇为诧异,“那九小姐是四房嫡出的小姐?” 叶大奶奶神色不是太好,点头道:“是啊。” 叶宜瞧着迷惑,问道:“娘这是怎么了?仿佛不大高兴似的。” “没有。”叶大奶奶敷衍笑了笑,随口编了一个谎,“原本瞧着九小姐不错,还想让她做你的二嫂呢。” ----官与商,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宜明白这个道理,不好随便安慰母亲,只能道:“二叔那样的人才,咱们家又这般的富贵,娶不着这个,将来自然还有更好的姑娘。” 叶大奶奶心不在焉,“想来是的。” 叶宜看在眼里,觉得母亲这几天都有些怪怪的,不知道藏了什么心事,总是显得闷闷不乐,似乎……,都是在遇着那个顾家小姐以后。 不由轻轻摇头,好没道理。 “大奶奶、大奶奶……”一个丫头带着哭腔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抽泣,“外头有人来送信,说是大爷……” 叶大奶奶一阵心惊肉跳,“大爷怎么了?” 那丫头颤声道:“大、大爷在去河南的路上,惊了马,掉进山沟……” “什么?”叶大奶奶顿时头晕目眩,不肯死心,抱着一线侥幸的心理问道:“是摔断腿了?还是……,摔着别的地方了?” “大奶奶……”丫头失声痛哭,“大爷他----,没了。” “娘!娘……!”叶宜慌忙上前扶住母亲,到底年幼,饶是平时再镇定,突然听闻丧父噩耗也乱了神,半晌才想起喊人,“快去找我二叔回来!” 叶东海在外面,早就比内宅先得了消息。 “怎么会出这样的祸事?!”叶二老爷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咱们家的生意刚刚有了起色,就……”捶胸顿足,“你大伯只有这一个儿子,大侄儿媳妇又没有生下哥儿,这、这这……,这不是要断了长房的香火吗?!” “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叶东海眉头紧锁,“大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受不住,更加经不起车马劳顿的辛苦。”握了拳,在桌上重重一拍,“说不得,只好我去河南一趟!” “东海……”叶二老爷止住悲伤,担心道:“听说河南那边有些乱,你……,你才多大?还是别去了。” 叶东海却道:“大哥的尸首总得有人送回来。” “那叫家里人去便是。” “爹,你听我说。”叶东海仍旧坚持,一条条解释,“第一,做兄弟的去找哥哥的尸首,乃是理所应当,若是叫下人去,岂不是让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嫂寒心?第二,咱们家在中原的生意和人脉不能断了。” 叶二老爷犹豫起来,“可是……” “还有。”叶东海微眯双眼,冷声道:“到底大哥是怎么死的,咱们只是听说,谁知道是不是那些刁奴谎报?万一是有人起了歹心,设了毒计,我得替大哥报仇!” “东海!”叶二老爷更加担心了,“你可别乱来!”满心不安,“你大伯只得你大哥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又补了一句,“别让你死去的娘不放心。” 这个儿子一向独立有主见,很多时候,说道理自己说不过他,只能把死去的发妻搬出来压一压,儿子多少能听话一些。 “我知道了。”叶东海忽地笑了笑,扶着父亲坐回椅子,“一路上有家里人跟着,我又不是那种莽撞的性子,很快就回来了。”为了让父亲放松一点,还开了玩笑,“听说河南那边好娶媳妇儿,等我回来时,说不定连媳妇儿都有了。” 叶二老爷气笑道:“你少说浑话!” “真的。”叶东海一本正经的样子,“爹你不是等着喝儿媳妇茶么?” “我缺茶喝呢?”叶二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我那是想抱大胖孙子!”说到这个,想起一堆要交待的来,“可千万别娶你大嫂那样的,中看不中用,三天两头病歪歪的,有了胎还总保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叶东海连连点头,“不论美丑,满脸麻子都行,只要好生养就娶回来。”不等父亲训斥自己,大步出门,“我去大伯那边瞧一瞧。” 叶家翻天覆地,顾家的长房和四房亦是暗流涌动。 不过暂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四老爷照旧每天早出晚归,四夫人虽然气得半死,却也奈何不得,----好在上头没有婆婆,不必每天晨昏定省,不想看见大夫人和柳氏,便整天呆在四房不出院门。 顾莲早晚去见一次母亲,都坐不久,又不能像杏娘那么随便撒娇,每次都是象征性说几句,然后便等着时间回房。 回了屋子,就等于进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丫头婆子们都敬她是嫡出的小姐,谁敢不恭恭敬敬?她们大部分都是茶水房、针线房、暖房的人,好不容挑到了小姐的屋子里,这么好的一个差事,当然是要先让领导赏识才行。 ----居然创造出来这么多优等职位,顾莲太有成就感了。 没过几天,六小姐丹娘从外祖母家归来。 这些天,杏娘可没少对丹娘各种“评价”,相貌平平、嘴刁、娇生惯养,偏偏眼界不是一般的高,总之就是一朵奇葩。 顾莲暗叹,----说到“娇生惯养”,姐姐居然不觉得自己是个现成例子。 “早就听说九妹妹要回来。”丹娘长得像母亲,在容貌上面的确不出挑,马马虎虎算是清秀,但是胜在气质大方,笑道:“我陪着母亲去给舅母庆生,耽搁了几天,今日才得看见九妹妹。” 顾莲微笑道:“六姐姐去给长辈庆生是应该的,咱们自家姐妹,往后长住着,不拘哪天见面都行。” “真是个招人疼的丫头。”二夫人面目柔和、笑得亲切,与丹娘笑道:“这下好了,你以后又多一个姐妹说话。”让人拿了见面礼,“一点小玩意儿。” 是一支足金的灵芝头金簪,上面镶嵌三粒不同颜色的小宝石,端头穿孔,坠了三条细细的金链,尾椎水滴状的金珠。 在明媚的春日阳光照映之下,烁烁生辉。 “真漂亮!”杏娘抢先夸了一句,那在手里细看,“二伯母到底是久居京城,见惯了世面,手里头都是好东西。”撒娇抱怨,“比从前给我的那支还要漂亮……” 顾莲怕姐姐再说下去,闹得二夫人不得不补一份东西,赶忙笑道:“姐姐若是喜欢这支,回头跟我换着戴便是了。” 杏娘将金簪放回托盘,撇嘴道:“我说说而已。” 丹娘看在眼里,微不可见翘了翘嘴角,然后让丫头拿来一幅画,“我画了好几个月的仕女图,就这一副还算看得过去。” 顾莲赶忙接了,缓缓展开。 ----颜色淡雅、线条流畅,人物和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搭配得宜,有疏有密,更难得是侍女们都各自有表情,显然是一副得意之作。 顾莲慢慢卷起来,犹豫道:“这怎么好……,姐姐的心爱之物。” 丹娘笑得十分大方,“只要妹妹喜欢就好。” 杏娘撇了撇嘴,捅了捅自家妹妹,悄声附耳,“臭显摆!巴不得别人挂起来,然后人人都看见才好。” “姐姐还想再看一看?”顾莲真是一头黑线,哪有当着人咬耳朵的?只好牛头不对马嘴瞎扯,“还是先收起来,回去再看。” 杏娘咬了嘴唇,侧目瞪了她一眼。 丹娘目光微闪,笑吟吟道:“没想到五姐姐这么喜欢我的画儿,改明儿也给姐姐画一幅好了。” 二奶奶见她两个又要拌嘴,赶忙拿了一支玉簪出来,“九妹妹生得白净,正适合戴这样简单素雅的东西。” “多谢二嫂。” 二奶奶笑容可掬,拉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这是平哥儿。”看了看乳娘怀里的小女孩,“那是安姐儿。” 顾莲夸道:“小孩子们就是惹人喜欢。” 二奶奶抿嘴一笑,“整天只知道淘气,九妹妹回头可别嫌他们烦人。” 平哥儿不服气道:“我不淘气,明年我就要上学堂了。” 丹娘笑道:“哎哟,你还长大了呢。” 平哥儿有些发窘,忽地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我当然长大了,回头还要给姑姑送亲……” “平哥儿!”丹娘忽地臊红了脸,斥道:“你胡说什么?!” 二奶奶见小姑子臊了,赶忙去拉儿子,“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还不快点出去玩儿?”招手叫来丫头,“带平哥儿去院子里头玩儿。” “我没胡说!”平哥儿的父亲虽是庶出,但二房只得他这么一个男孙,二夫人是极疼爱的,因而有些拧劲儿,嚷嚷道:“我都听说了,要把六姑姑嫁给小表舅呢!” 丹娘原本红着的脸,顿时急成了紫色,委屈道:“娘,你看平哥儿胡说八道!”不顾嫂嫂劝阻,甩手夺门而去。 杏娘小声道:“你看,我都说她脾气大。”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能当着人说没有定下来的亲事?也难怪丹娘羞恼。 顾莲只是觉得气氛尴尬,小声道:“二伯母、二嫂,我和姐姐先回去了。” 二夫人正要去劝女儿,连连点头,“好孩子,去。” 那边二奶奶气得把儿子抓起来,朝着屁股上拍了几巴掌,“等会再来收拾你!”让丫头看住了儿子,急急忙忙赶去找小姑子。 平哥儿泪汪汪的,委屈道:“我又没撒谎……” 顾莲瞧着好笑,眼见二夫人和二奶奶急着走了,于是蹲下身哄道:“好哥儿,你姑姑脸皮薄害羞,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往后别再说了。” 平哥儿抽抽搭搭,“我没说姑姑的坏话……” 杏娘蹙眉道:“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曲曲折折?让他哭会儿就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平哥儿立即鼓着腮帮子不哭了。 “你看,人家平哥儿懂事的。”顾莲努力忍住笑意,俯身在他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平哥儿最乖,可记住了九姑姑说的话?” 平哥儿眼里有些怀疑,“我这么做,六姑姑就不再生我的气?” “当然啦。”顾莲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指,“来……,咱们拉钩。” 杏娘等得不耐烦,催道:“人家主人都不在这儿,你还管什么闲事?走!” 丹娘在屋里紧紧绷着个脸,一声儿不吭。 二奶奶陪笑道:“平哥儿小孩子不懂事,妹妹别往心里去。” 丹娘冷声,“二嫂放心,我不会跟平哥儿计较的。” “你这丫头!”二夫人嗔了一句,“怎么跟你二嫂说话呢?”转头看向儿媳,“她就是这种脾气,过会儿就好了。” 二奶奶歉意道:“是我没管好平哥儿。” 丹娘把脸扭向了一旁。 二夫人劝道:“好了,好了。”轻轻蹙眉,“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句无心话,谁又会当真呢?你看你,回头叫姐妹们笑话。”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丹娘更加上火,“今儿九妹妹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这样丢脸,往后还怎么见面?杏娘平日最喜欢看我的热闹,回去不知道怎么传呢。” 二奶奶小声道:“妹妹别担心,我这就去嘱咐五妹妹几句。” “嫂嫂!”丹娘急了,“你若去了,岂不是越描越黑?更显得我心虚,杏娘只怕越发要当真,越发要乱说了。” ----舅舅家的小表哥,懦懦弱弱的,自己才不要嫁给他! 心里不免有几分埋怨母亲,若非当初太挑,早就在京城里把亲事定下来了。 如今父亲去了,兄长不跟自己一母同胞还罢了,偏偏人又平庸,----二房的人跟仕途彻底绝了缘。 自己没有父兄可以做为依仗,又在安阳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亲事?谁知道母亲反倒不挑了,居然连小表哥那样的亲事都想答应! 丹娘心中本就委屈,再加上侄儿当着两位妹妹说出来,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扭头看见束手无策的嫂嫂,心下不由冷笑,……真真和兄长是一对儿良配,一样的无用,只剩下在母亲面前听话孝顺了。 “姑姑……” 二奶奶回头看见儿子,低声斥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我给姑姑赔不是。”平哥儿耷拉着脑袋,小小声道:“姑姑,方才是我不懂事说错话,我给你作揖赔罪。”说着,认认真真做了一个揖。 二夫人看得笑了起来,“看我们平哥儿多懂事。” “姑姑?”平哥儿小心翼翼打量,走进了两步,靠在母亲身边说道:“刚才九姑姑跟我拉过勾的,她答应了,保证和五姑姑都不乱说。” 丹娘微怔,片刻后冷笑道:“她倒是乖觉!” 二奶奶忙道:“这下可好了。” 平哥儿听母亲这么说,顿时欢喜道:“那姑姑不生我的气了?” 丹娘虽然还是烦躁,不过好歹稍微放下些心来,再说不便真和一个小辈怄气,挥了挥手,“不生气了,你出去玩儿。” “谢谢姑姑。”平哥儿高兴的跳了起来,又道:“我还得去谢谢九姑姑,嗯……,我把龙须糖送给她吃。” 二奶奶顺势领着儿子出去,笑斥道:“难道谁都和你一样嘴馋?以后老实点!” 二夫人看了看女儿,劝道:“我看九丫头是个有分寸的,她既然这么说,自然不会让五丫头乱传,你就别瞎想了。” “娘还是先看着。”丹娘自己消了消情绪,轻声讥笑,“我还不信,一个娘胎还能养出两样人了。” 顾莲收了平哥儿的龙须糖,还多得了二奶奶的一副赤金耳坠。 春晓把耳坠装进首饰盒子里,正巧小丫头可人端茶进来,瞧了一眼,咂舌道:“啧啧,就这随便给的,都比五奶奶给的见面礼强。” 五奶奶的见面礼,是一对又细又薄的金片耳环。 顾莲蹙眉看向她,“都是各人的心意,以后别再说这样挑三拣四的话。” 可人忙道:“小姐,我再不敢了。” 顾莲需要和丫头们培养下感情,不想她们太过疏远,因而笑道:“在咱们屋里随便说什么都不打紧,在外头可不许这样。”推了桌上的龙须糖,“这个粘牙,你拿出去和蝉丫她们分了。” 可人见她没有打算责罚自己,还赏了糖,欢喜道:“小姐放心,我从来不在外头乱说话的。” 顾莲微笑道:“去吃。” 可人和蝉丫住一个屋子,先去了另一屋,分了一半给小雁和穗儿,然后才折回自己的屋子,递给蝉丫,“小姐赏的龙须糖。” 蝉丫原想不吃,到底没有经受住诱惑拿了一块。 可人见她一副死了老子的样子,不由劝道:“你和小姐打小住一块儿,又是吃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别人求还求不来,你怎么还……”怕说多了得罪她,犹豫了下,“我去找春晓姐姐说话,那龙须糖你多吃点儿,不用给我留了。” ----这蝉丫不像是能开窍的,与其和她套近乎,还不如多在小姐跟前勤快点呢。 蝉丫吃了一块龙须糖,觉得好吃,又连着吃了两块,吃到第四块上头,忽地觉得甜得发腻,委实再吃不下了。 心中不免伤心,----以前都是她让给自己吃,现今是赏了。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因为娘是顾家的奴才,所以奴才的子女也是奴才,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是奴才!就连将来自己长大了,婚事都不由父母做主,而是主子随便一指,找个阿猫阿狗配了就完事。 从前在仙桃镇虽然日子清苦,到底有父母兄长庇佑,镇上的孩子们从来不敢欺负自己,----可现在,这里的人没一个看得起自己。 连父亲和哥哥都轻易见不着了。 蝉丫不由悲从心来,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咽咽好生哭了一场。 暗流涌动(上) 与找不到自己定位,整天哭哭啼啼的妹妹相比,黄大石则要干脆利落的多,----此刻被一群看榜的人群吸引,上前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一人解释道:“城里富商叶家要去河南做生意,招募几个保镖。” 有人啧啧几声,“听说河南那边已经乱了,到处都是杀人掠货的,这招募的银子虽然不少,但怕是也不那么好赚的。” 旁边有人讥笑,“又要钱多,又要安逸,你干脆躺着等老天爷下银子。” 黄大石便问:“叶家怎么去?” 引得围观的人纷纷回头,有人赞道:“这位真是一条壮汉!” “从这里一直往前,路口右拐,便是桂香坊南街了。”先头解释那人甚是热心,指路比划道:“你瞧着最大、最气派的宅子,就是叶家,想必门口已经有人过去,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黄大石抱拳,“多谢。”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打铁,身量高大结实,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之人,三言两语介绍完毕,叶家的人便给他记了名。 “好了。”叶家管事道:“你去那边领一套衣服,后日出发。” 黄大石拿了衣服回来,问道:“我听人说河南那边乱得很,可是真的?” 他这么一说,旁边报名的便有人生出退意。 那管事沉了脸,“你听谁说的?不知道,就不要乱嚷嚷。” 正巧叶东海从大门出来,瞧见这一幕,上前笑道:“这位好汉,可是怕了?”他目光灼灼,眼底透出一丝瞧不起懦夫之意。 “怕?”黄大石一声冷笑,“我若害怕,就不来这儿报名了。” “哦……?”叶东海身量没他高大,却并不输气势,“愿闻其详。” 黄大石扬了扬粗壮的胳膊,大声道:“我从七岁起开始打铁,最不缺的就是一身力气!”往四周扫了一圈,“乱世又如何?太平年间,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出头之日,还不如在乱世一搏!” “说得好!”有人当街鼓起掌来,笑道:“这位好汉真是有志气!” 叶东海回头,顺着声音朝那人看去。 不知何时,人群旁边来了一个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约摸二十三、四岁,身上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叶东海极会审时度势,见来者不凡,含笑抱拳,“这位兄台好生气派,在下初来安阳郡不久……” 那年轻公子回以一礼,微笑道:“在下徐策。”指了指身后的英姿少年,“这是舍弟徐离,今日出来闲逛,不想在这儿遇上了诸位好汉。” “幸会。”徐离微微一笑,礼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叶东海神色不变,内心却是暗暗吃了一惊。 ----安阳郡徐家,乃是当朝皇室后裔。 本朝一共经历了十二位皇帝,皇室子弟遍布天下、不计其数,所以皇室后裔,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封了亲王、郡王的皇室贵胄,是一等。 与今上的关系在五服九宗以内的,又是一等。 靠祖上余荫,领个一官半职的再次一等。 甚至……,在那些街头卖肉、织席贩履之徒中,亦有皇室后裔。 徐家自称是开国太祖的第四子楚王之后,传到徐宪、徐策、徐离这一代,早已经和皇权中心远离了。 不过徐家几代人,一直领着安阳郡的指挥佥事之职。 ----可以在安阳随意横着走。 叶东海赶忙抱拳行礼,“原来是徐千户和徐三爷,久仰、久仰。” 徐策笑着摆手,“什么千户不千户的,我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徐二哥便是。”言谈间居然没有半点架子,说不出的宽和可亲。 叶东海当然不会信以为真,笑道:“徐二爷真是太客气了。”又自我介绍,“我们叶家是生意人,才来安阳郡不久,在下家中行二,鄙名东海。” 徐策笑着点点头,问道:“门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待得知是招募壮汉去河南之后,微微露出讶色,“可真是巧了,我和三弟正准备去一趟河南。”笑了笑,“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叶东海目光一闪,----结伴而行? 不说徐宪是安阳的指挥佥事,便是徐策自己,亦是一个千户,他们兄弟真的要去河南,哪里用得着跟自己结伴?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想归想,面上神色却是不变,“哦……,二爷三爷也要去河南?” “我们兄弟去一趟姑母家。”徐策回头拍了弟弟一把,笑道:“东海,你瞧着我这兄弟如何?老大不小的,是时候该成一个家了。” ----那意思,这一趟是去姑母家给兄弟相亲的。 徐离微垂眼帘,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连这种事都跟自己说?叶东海思绪飞转,----若自己还以为对方是碰巧去河南,碰巧路过叶家,碰巧想跟自己结伴而行,那可就真是个蠢货了! 心念一闪,便笑道:“站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真是失礼。”抬手引路,“二爷三爷若是得空,到寒舍去喝杯茶再走。” 徐策微笑,“恭谨不如从命。”抬脚之前,含笑看了黄大石一眼,“好汉留名。” “小的姓黄,名大石。” 徐策见他神色从容,并不似一般寻常百姓那样胆怯,微微惊讶,“果然是一条好汉子!” 叶东海极会察言观色,见状上前笑问:“可想好了?还去不去河南?” 黄大石干脆道:“去!” 方才的确有一点犹豫,不过此刻,自己对这趟河南之行充满期待,----若是能因此拜在徐氏门下,别的不敢妄想,至少有了一个从军的机会。 不敢说建功立业,便是能混一个小吏目也比打铁强! 想到这里,不由往顾府方向望了一眼。 身份地位悬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落难的小姐,那些痴念全无可能,但就算自己这辈子不能娶她,将来能够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 一个铁匠能做什么?有心还得有力,必须要自己先变得更加强大! 顾莲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大石哥去了河南?” 李妈妈叹气道:“是你三叔原是不想让他去的,可是大石是个牛脾气,闷声不吭的把包袱收拾好,第二天天没亮就悄悄走了。” 顾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劝道:“叶家人多势众,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唉,但愿。” 正说着话,丹娘和桐娘一起过来了。 “昨儿我差一点就赢了。”丹娘一脸不服气,挽住顾莲,“走走走,今天我非赢了你们不可!”看了看屋子的人,唤来小丫头,“去把杏娘叫来。” 桐娘一向是个温柔沉默的,静静坐下。 顾莲让娇蕊去取自己画的属相棋,----后宅日子无聊,便画一张古代版的飞行棋,飞机换做十二生肖,玩的时候随便挑四个。 自己可不想解释飞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丹娘和杏娘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玩得十分上瘾。 桐娘兴趣一般,但飞行棋要人多才好玩,姐妹们拉她作陪,自然不会推辞,这几天都被抓了过来。 杏娘一进门,便笑,“六妹妹,昨儿还没输够呢?” 飞行棋这种东西,技巧性不大,大部分都是靠运气,----丹娘平素比姐妹强的,什么书法啊、诗词啊、交际啊,在这儿全然不起作用。 丹娘不屑道:“昨儿不过是你运气好些罢了。” 顾莲赶忙打岔,“来来,开始。” 也不知道是风水轮流转,还是怎地,今天丹娘的手气特别顺,她的四条蛟龙一路遥遥领先,还把杏娘的两只小兔踢了回去。 杏娘忍了又忍,在第三只小兔被踢回去时,忍不住恼道:“破色子!一定是哪个笨丫头摔坏了。” 丹娘掩面轻笑,“昨儿五姐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杏娘柳眉倒竖,咬了嘴唇气恼的看着她。 顾莲的脑袋又大了。 自家姐姐是个炮仗一样的脾气,一点就燃,偏偏丹娘是个点火高手,云淡风轻、四两拨千斤,经常把姐姐气得跳脚。 正想打个圆场,只听可人在外面喊道:“五爷、表少爷。” 屋里姐妹几个都是一怔。 只见帘子被人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锦衣玉袍的少年。 前者十八、九岁,五官端正、笑容满面,不过身量稍微发福了些,“几位妹妹都在这儿呢。”拉出身后的人,“这是你们何家表哥。” 何庭轩穿了一身素雅的江水云纹长袍,他原本就长得俊秀,微微含笑之际,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诸位表妹好。” 杏娘顿时眼睛一亮,脸色阴雨转晴。 丹娘却是眉头微蹙,问道:“五哥你不去外面玩,怎么到九妹妹这儿来了?” 心下大怒,堂兄真是不讲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居然敢往妹妹的闺房里带!一表表千里,不过是沾亲带故而罢了。 “闲着嘛。”顾五爷大大咧咧凑了过来,探头问道:“妹妹你们玩什么,告诉我,让我也玩儿一把。” 顾莲是主人,笑着起身让了位置,“五哥你坐我这儿。” 五爷看了看她,“是九妹妹?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呢。”从怀里摸了摸,半天摸出一个小鸟形状的哨子,用力一吹,便“滴滴”乱叫,“好玩儿?送给你了。” “多谢五哥。”顾莲觉得这位兄长玩心太重,都已经娶了媳妇儿,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丹娘喊道:“五姐姐该你了,快扔色子!” “哦。”杏娘心不在焉,胡乱扔了一个,----才得一点,自己的小兔子不能出门,只能把外面的挪了一步。 不过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发脾气,只做一副淑女状。 可惜的是,何庭轩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而是走到顾莲身边,悄声道:“九表妹与我说说这个怎么玩儿,瞧着挺有意思的。” 顾莲简短道:“就是扔到五或者六出一个生肖,然后按色子数行走。” 杏娘闻声看了过来,巧笑倩兮,“表哥想玩儿,来坐我这个位置好了。” 何庭轩笑道:“不用,我先看看学会了再说。” “没关系。”杏娘已然站了起来,尽量压抑住眼里的羞涩,故作随意道:“表哥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丹娘淡淡瞥了一眼,悠悠道:“五姐姐,你到底还玩不玩儿?” ----要坏事!姐姐都已经站了起来,假如何庭轩不过去玩儿,当着这么多人,姐姐的面子往哪儿搁?要是末了,何庭轩还在这边跟自己说话…… 顾莲完全想象的出后续发展,一阵头皮紧,因而忙道:“表哥你去玩儿两局?正好我有几句话要跟姐姐说呢。” “那我去试试。”何庭轩报以一笑,仿佛春风和煦一般柔情款款。 顾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趁着换人场面乱的空隙,回头对春晓递了个眼色,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静坐一旁。 杏娘正在叽叽喳喳的介绍,“扔到六或者五都可以出一个,然后再扔,扔到几就走几步。”指了桌上的棋图,“你看这里还有近道,这些格子里有前进、后退,全凭自己的运气,若是碰上别人的生肖,就可以直接撞回去……” 何庭轩并不是很有耐心听,含笑敷衍,“嗯,好。” 过了会儿,这一局最终还是让丹娘赢了。 “头晕晕的,我先不玩回去了。”丹娘看都不看何庭轩,露出离意,“正好今天赢了五姐姐,可算赚到了。” 五爷急道:“不行,不行,我才上手呢。” 丹娘撇嘴,啐道:“你是哥哥,难道还要做妹妹的让着你?” 五爷笑嘻嘻央求,“两位好妹妹,再陪我玩几把呗?回头我出去,给你们买好看的胭脂,怎么样?” “我不稀罕胭脂!”丹娘不理他,离席而去。 桐娘欠了欠身,“我还有些针线活没做完。”不敢像丹娘那样强势,欠了欠身,“让五姐姐和九妹妹来玩,人也够了。” 顾莲明白两位姐姐是避嫌,只得由她们去了。 杏娘已经坐下,含笑招呼,“妹妹,过来坐啊。” 顾莲无奈走过去,还没坐下,就见可人掀了帘子进来,说道:“九小姐,夫人找你过去说句话儿。” “母亲有事找我?” 杏娘微微皱眉,“你才回家,能有什么事找你?” “去了就知道了。”顾莲浅浅一笑,一脸歉意离席,“三个人也一样能玩儿的,五哥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回来。” 下了台阶,径直出了自己的院子。 春晓紧紧跟在后头,担心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见母亲。” “啊?”刚才明明是自己编的谎话,春晓微微一怔,片刻后,忽地醒悟过来,却变得更加担心,“这样……,五小姐的脸上怕是不好看。” 夫人不喜欢柳家的人,等下怒气冲冲过来,对那何家表少爷冷嘲热讽几句,再看见五小姐单独在这儿,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五小姐那个脾气,必定会觉得是小姐去告了她的状。 ----虽然一样都是亲生女儿,可也有亲疏远近。 顾莲见她眼神不停闪烁,怕是担心的紧,于是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五姐姐难堪的。”说着,再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快去。” 春晓连连点头,转身朝着长房那边去了。 顾莲领着可人,到了母亲的院子,等通报了以后方才进门。 四夫人一脸诧异,“有事?” 顾莲微笑道:“想找母亲讨一点好的茶叶。” 四夫人有些不快,“我这儿的,跟拿到你那边去的都一样。” 顾莲知道让母亲误会了,赶忙解释,“母亲给我的,自然都是顶尖儿的。”朝卢妈妈投去求助的一瞥,然后小声道:“刚才五哥和何表哥过来,我拍招待不周……” “你说什么?”四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怎么去你哪儿了?” ----母亲的眼里,不仅有着愤怒,还有审讯怀疑之色。 呃……,难道是以为自己春心萌动了? 拜托,是你另外一个闺女好。 顾莲忍住心里的不爽,解释道:“原是我和几位姐姐一起玩棋,不知道怎地五哥和何表哥就过来了。” 四夫人起身站了起来,恼道:“我去瞧瞧,这老五是在犯什么浑呢?哪有随便把人往妹子屋里领的?!” “母亲!”顾莲就是担心这个,赶忙拉住她,“原本只是五哥路过而已,母亲若是领着丫头婆子们过去,声势浩大的,岂不是满府的人都知道了?” 卢妈妈忙劝,“夫人,九小姐说得有道理。” “难不成由得他们赖在不走?!” “母亲,你听我说。”顾莲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难得五哥过来看我,所以我想留他下来用点晚饭,偏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方才我已经让春晓去问五嫂了。” 四夫人缓缓坐下,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小女儿。 ----没想到,自己所生的几个子女之中,花费的心血和精力最少的,却是最懂事的那一个,最为聪慧冷静。 卢妈妈在旁边夸道:“九小姐可真是个懂事有礼的,想得周到。” 顾莲笑了笑,又道:“母亲,那我就先回去了。” ----实在不敢说,丹娘和桐娘已经走掉,留下姐姐一人,但愿别再出什么事儿。 所幸顾莲回去时,杏娘几个还围在桌子前玩生肖棋,并没有去别的地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娘找你什么事儿?”杏娘问道。 ----母亲居然会单独找妹妹,不叫自己,让她心里微微不痛快。 顾莲早就想好了说辞,赧然道:“母亲问我识不识字?要是不识,回头让姐姐得空教我几个。” 杏娘目光一闪,赶忙大声问道:“妹妹你不识字?” 说着,朝何庭轩那边悄悄瞥了一眼。 “不识得。”顾莲只好继续演下去,更何况李妈妈还在场,只能扮文盲,“从前并没有人教,只好以后辛苦姐姐了。” 杏娘一口答应下来,又道:“你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是。” “哈哈!”五爷大笑着往桌上一拍,嚷嚷道:“我赢了,我赢了!”又叹气,“可惜没个彩头……,嗯,要不咱们来下个彩头?” 杏娘娇嗔,“五哥你就整天想着赢东西,连妹妹的都盘算!”看了何庭轩一眼,“你看表哥,就不像你那样儿。” 顾莲无语了。 ----好嘛,这就连姓氏都给省了。 暗流涌动(下) “五爷?”五奶奶人未至声先到,火急火燎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朝着杏娘、顾莲点点头,“两位妹妹好。” 五爷正玩在兴头上,不耐道:“找我做什么?你先回去。” 五奶奶一扭头,看见何庭轩,惊讶道:“表弟你也在这儿?” 何庭轩道了一声,“五表嫂好。”笑着解释,“我跟五表哥是一起的,正巧路过,瞧见表妹们在玩儿棋,就跟着玩了一会儿。” “嗯。”五奶奶点点头,又去拉扯丈夫,“走,你怎么还玩这些小孩儿游戏?” 五爷最烦人家说他像孩子,顿时恼了,“我玩棋怎么了?怎么就是小孩儿了?”甩开她的手,“你老成、你稳重,回家好好呆着去!” 五奶奶顿时脸上挂不住,红了脸。 顾莲赶忙劝道:“五哥,五嫂是想和你回去说说话。” 五爷嗤笑,“谁要跟她说?谁跟她又有话说了?” 五奶奶气得脸皮紫涨。 ----情况完全出乎自己预料。 原本想着自己告知了五奶奶,她自然不好意思,让丈夫留在堂妹这里吃饭,多半会派个丫头过来,随便找个借口让人回去。 堂兄一走,何庭轩肯定不好意思单独留下,事情就解决了。 哪知道这对夫妻如此的不和,在人前都能吵闹起来,早知道闹得这般尴尬,就不该叫五奶奶来,自己另外再想别的法子。 杏娘一向乐得看长房的热闹,偷偷忍笑瞧着。 顾莲头疼的紧,要是再这么继续吵下去,只怕五奶奶事后会迁怒自己,甚至连大夫人都会得罪,----自己可不想跟当家主母结梁子。 自己和堂哥堂嫂又不熟,不好劝。 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九表妹。”何庭轩忽然叫她,笑得一派温文尔雅,“刚才叨扰你这么久,现在先告辞了。”然后拉了五爷一把,“五表哥,不是说好去状元楼吃肘子吗?” 五爷忙道:“走走走!” 脚不沾地,一溜风似的蹿出了门。 “看把五表哥给馋的。”何庭轩在后面笑了一句,欠身拱手,“五表嫂,五表妹、九表妹,请恕我先失陪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要你陪了?此地庙小容不下大佛,赶紧走。 不过念在他才给自己解了围,微笑道:“何表哥慢走。” 杏娘悄悄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何庭轩,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表哥……”刚说了半句,人都已经出门下台阶了。 她不好对妹妹发作,因而便朝五奶奶阴阳怪气,“五嫂还不快去撵上?等下五哥可要走远了。” 五奶奶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杏娘看着她的背影,讥笑道:“以为自己是大伯母的娘家侄女儿,就了不得了?既然拢不住自己丈夫的心,又不会生孩子,年纪也大,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顾莲听姐姐说得尖酸刻薄,不好接话。 杏娘却说得兴趣盎然,回头道:“你还不知道?五嫂比五哥整整大三岁呢。” 顾莲陪笑,“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 “妹妹你可别说笑了。”杏娘“哧”了一声,“五嫂的娘是大伯母的二妹,夫家后来败落了,偏偏五嫂生得那样子……,你也瞧见了。” 五奶奶的颧骨高了些,嘴也大了些,说实话,的确连齐整二字都谈不上。 顾莲不好评价嫂嫂的长相,只得干笑了笑。 杏娘一脸幸灾乐祸之色,滔滔不绝说道:“长得不好,又没有兄弟做臂膀,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拖到了二十岁,家里还拿不出像样的嫁妆。”撇了撇嘴,“最后她娘跑到大伯母跟前哭诉,没办法子,只好把五哥给搭进去了。” 顾莲暗暗点头,难怪当初五奶奶的见面礼那样的薄。 不过说起来,自己瞧着五哥也不是一个成器的,只对吃喝玩乐上心,----换做条件好一点的姑娘,想来不会愿意嫁给他。 但不管怎么说,议论哥哥嫂嫂的是非总是不妥当。 顾莲怕姐姐没完没了说下去,于是打岔,“照这么说起来,何表哥和五嫂本来就是表姐弟了。” 杏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喜道:“是呀,我怎么没有想起来。”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顾莲觉得姐姐真是喜怒无常,下一刻,心里忽地一惊,……她该不会是,想要通过五奶奶去接近何庭轩? 即便姐姐不知道柳氏和父亲有瓜葛,但是看母亲的态度,难道是喜欢柳氏的?她就不想一想,这门亲事母亲能答应了? 唉……,爱情就是叫人眼瞎啊。 不不不……,若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不叫爱情,叫奸情!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告诉母亲?自己这张纸,怕是快包不住姐姐的那团火了。 “滋----!”一团灰烬,风吹过,伴随着袅袅青烟飘散。 “小姐……?”春晓推了推她,“五小姐已经走了。” 顾莲回过神来,摇摇头,挥散脑海中的二次元画面,叹气道:“让人烧点水,等下我泡一个热水澡。” 放松一下大脑,看能不能相处什么应对之策。 对于姐姐的一颗春心,顾莲暂时没有想出什么良策。 不过鉴于在五奶奶身上的失算,越发觉得自己对顾家了解太少,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就把丫头们一个个抓来搜刮信息。 丫头们巴不得小姐问自己话,好跟主子亲近,一个个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听来的、谣传的,一股脑儿全都倒出来。 家常里短、鸡毛蒜皮,仿佛在泥沙里面慢慢淘金子。 顾莲仔细甄别,每天都淘得不亦乐乎。 “小姐。”可人笑嘻嘻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胭脂盒子,“五爷买的,说是那天的哨子不算数,这个是重新补一份的见面礼。” 顾莲讶然,没想到这位堂兄还如此较真儿。 可人讨好的小心打开,“小姐瞧瞧。” 顾莲瞧了瞧,粉质细腻、柔和,沾了一点试涂在手背上,又轻又薄又香,最难得不是血一样的大红,而是微微有一点偏肉粉。 “五爷说,这可是京城那边运过来的货呢。” 顾莲更吃惊了,----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先不说胭脂,只怕运费就是价值不菲? 五嫂的嫁妆又薄,再说从她当初给自己的见面礼便知,绝不是舍得嫁妆银子,给妹妹们买胭脂的大方嫂嫂。 可是五哥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又没有别的进项,这也太大方了一点。 顾莲心下疑惑,让可人把胭脂放了起来。 而此时,杏娘正在担心着自己的裙子。 自从上次把十二幅湘裙送给妹妹,母亲又一直不给做新的,隔三差五想起来,心里面就是一个疙瘩,于是找到母亲撒娇,“娘……,就再给我做一条十六福的湘裙。” 四夫人训道:“你的裙子还不够多的呢?” 杏娘拉长声调,“都不好看啊。” “胡说!” “娘……”杏娘上前替母亲捏肩膀,“这儿酸不酸?”又捶背,“还是这儿?娘,让我来服侍你。” “行了!”四夫人被她弄得乱晃,又好气又好笑,“哎呀,你这丫头。”不到一会儿工夫,最后败下阵来,“行了、行了,给你做裙子!别再摇了。” 杏娘赶紧搂住了母亲,欢喜道:“娘最疼我了。” 四夫人气笑道:“磨人精!” 卢妈妈在旁边问道:“九小姐要不要也做一条?不然回头一起出去……” ----同样都是亲生女儿,裙子却是两样。 四夫人领悟过来,于是点头,“是我疏忽了,那就给她们两姐妹一起做。” 杏娘目光微闪,跳下去,“我去问一问妹妹,看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免得我们别做重了。” ----是怕自己喜欢的被妹妹占了? 四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幸好小女儿脾气柔和,不然两个都争着要一样的颜色,你不让,我也不肯的,那可真叫自己头疼了。 “夫人。”檀香轻手轻脚走进来,压低声音,“桂妈妈从郾城回来了。” 四夫人神色一凛,“快让进来!” 桂妈妈一进来,丫头们就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如何?打听到了什么?”四夫人急问。 “何家的人嘴紧得很,想了好些法子,问出来的东西也不多。”桂妈妈眼见主母要便脸色,忙道:“不过打听到了一件很要紧的,那何家少爷才死了未婚妻。” “死了未婚妻?” “说是去年订的亲事。”桂妈妈尽量把打听到的都说了,“那家小姐,是郾城知县曹夫人的内侄女,听说生得不错,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儿。若是嫁了何家,只怕一份家当都要全陪嫁过去。” 卢妈妈听了道:“这么说来,还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啊。” “可惜……,那曹小姐上个月里头突然病死了。” 四夫人冷哼,“那个狐狸精也配娶一门好儿媳?这都是报应!” 桂妈妈和卢妈妈一样,都是陪嫁丫头过来,深知过往和柳氏的那些恩怨情仇,两人对视一眼,皆垂了眼帘没有接话。 四夫人只是觉得满心快意,绽了笑容,“我说呢,无缘无故跑来亲戚家做客,原来是出了这等晦气事,是想散散心。” 卢妈妈却笑不起来,小声道:“夫人,我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 “夫人你想……”卢妈妈细细分析,“那何家少爷才死了未婚妻,虽说没过门,好歹有了一段瓜葛,便是做样子,也该在家里哀悼一段才对,岂有出来玩的道理?而且我冷眼瞧着,何家少爷并无半分伤心。” 四夫人冷笑道:“哪个小畜生能有什么良心?” 卢妈妈深知自家主母的脾气,----在娘家是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出生后,卫家老太爷又升了官,越发觉得这个小女儿是福星,因而多有宠溺。 当年主母做姑娘的时候,那份脾气,和如今的五小姐真是不相上下。 因而凡事急不得,只能慢慢说,“夫人,咱们先不管何家少爷有无良心,只说其中的蹊跷。”皱眉道:“何家少爷在不该出门时出门,必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桂妈妈咂舌,“难不成……,跟那曹小姐的死有关系?”又小声嘀咕,“难怪何家的人嘴紧得很,只怕早就都被嘱咐过了。” ----有了这个由头,夫人就不会太认为是自己不得力。 四夫人眉头紧锁,问道:“哪曹小姐是如何死的?” 桂妈妈为难道:“夫人,这种事人家怎么肯随便说?打听了好几个人,都说是突然病死的。” 四夫人瞪了一眼,“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要命的大病?” “对了!”桂妈妈忽地一拍手掌,像是想起了什么,“私下找的那些人,每每提起他们家小姐的死,都是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忌讳莫深的东西。” ----可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夫人。”又是檀香的声音,“卫姨娘过来了,问夫人要一点桂花油。” 四夫人神色一肃,“让她进来。” 当年的四个陪嫁大丫头,卢妈妈和桂妈妈留在内院,还有一个去了庄子上,最老实不起眼的那个,便是做了姨娘的卫氏。 她相貌平庸、嘴又笨,从一开始就不得四老爷的欢心。 这么些年,连一次身孕都没有怀过。 卫姨娘如今上了年纪、又发福,估计四老爷早就忘了这个妾,----她的父母兄弟都是卫家的家生子,生死被卫家捏着,只剩下讨好主母这一条路可走。 一进门,便低声道:“方才珍珠过来了一趟,找了翠儿。” 四夫人看着她,“汪姨娘有什么话要说?” 汪姨娘是大老爷的第一个通房,大夫人进门后,抬了姨娘。 大夫人生了大小姐之后,好几年都没有动静,老太爷急着抱长孙,便让停了汪姨娘的避子汤,----她的肚子争气,很快就怀上了,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可惜顾家大爷只养到两岁上头,便吃坏东西夭折了。 汪姨娘很是伤心了一阵,大夫人便天天人参燕窝的炖给她吃,哪知道糟蹋了不少好东西,身体却没补回来。 第二年上头,大夫人有了身孕生下二小姐,隔了两年,又生了三爷,到她三十三岁的那一年,还生下了五爷。 汪姨娘却再也没有怀孕过,一直孤苦至今。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四夫人当然和汪姨娘合得来,不过碍着大夫人,不便接近,就连两个姨娘之间,也只敢让丫头们传个话儿。 “方才汪姨娘在屋里伺候大夫人,柳三姨过来说话,大夫人撵了屋里的人,汪姨娘只在门口听到一句……”卫姨娘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说是想给何家表少爷求一门亲事。” 四夫人怔了怔,“在安阳?” “应该是这个意思。” 四夫人便冷笑起来,“才死了未婚妻,这就急哄哄的又要说亲事?” 卫姨娘吃了一惊,不过不敢多问,怕再问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就连眼下,都有些不安起来,“夫人,那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知道她一向胆小怕事,况且又不会出主意,便不勉强,“去。” 杏娘正在这边和妹妹“商议”裙子的事儿。 顾莲心里明白,无缘无故的,母亲要给自己和姐姐一人做一条十六幅湘裙,自己完全是沾了姐姐的光。 自己刚回来,断然不会更不敢和姐姐相争的,先问了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然后避开选了别的,姐妹两个一派和睦友爱。 “等裙子得了,我们一起穿出去才有意思呢。”杏娘的兴致十分不错,一扭头,看见了妆台上的胭脂,“咦……,这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若是母亲给的,不可能不先给自己一份。 顾莲笑道:“五哥重新补了一份见面礼。” 杏娘打开盒子,沾了点在手指上揉搓,“瞧着还不错。”心中微微不快,堂兄居然没有给自己捎上一份!忽地心念一动,起身道:“我再去找五哥要一盒!” 顾莲扶额,对自己这个姐姐实在无语。 但愿她聪明一点,别当着五奶奶的面要什么胭脂,----当初连见面礼都那么小气,又岂会舍得丈夫给小姑子买好胭脂?可别再弄得小两口吵架了。 不对!顾莲突然发觉自己想岔了。 其实……,姐姐就是冲着堂嫂去的? 没多会儿,杏娘一脸得意的回来。 顾莲试探问道:“找着五哥了?” “找着了。”杏娘笑嘻嘻的,“我让他再给我买一盒胭脂,五嫂听见了,让五哥也一样买一盒。”又道:“我与五哥说了,回头我打个梅花络子谢他。” ----是想再找机会跟堂嫂说话? 顾莲明白姐姐的心思,只是不好揭穿,所幸看起来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或许五奶奶比自己想象的要大方,至少肯在丈夫面前做个样子。 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最后这盒胭脂会惹出一场天大的风波。 风波(上) 第二天,五爷带了两盒胭脂回来。 一盒给堂妹,一盒给妻子。 杏娘打开看了看,蹙眉道:“怎么和九妹妹的那盒不大一样?” 娇蕊回道:“五爷说,上次买给九小姐的那种胭脂没了。”打开盒子,“说是这种瞧着也挺好的,八钱银子一盒呢。” 杏娘微微有点不快,不过她的心思主要不在这上头,挥了挥手,“放起来。”自己只顾低头打着络子,难得十分专心。 娇蕊放了胭脂回来,笑道:“小姐仔细低头久了脖子酸,这种小东西最费工夫,要不……,我替小姐打?” 杏娘皱眉拒绝,“不用。” ----丫头打的,何家表哥见了还有什么意思? 居然难得的勤劳起来,一连好些天,除了早上给母亲请安,其余时间全都闷在屋子里的打络子,连丹娘邀请玩棋都没出去。 四夫人知道了,与卢妈妈笑道:“到底是姑娘家长大了,收心了,居然肯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怕女儿熬坏了眼睛,还特意让丫头送了杭白菊过去。 顾莲沾光跟着得了一份。 日子波澜不惊,三月很快就过完了。 四月初六,是丹娘的十五岁生辰。 顾家这一代的小姐以花为名,丹娘生在四月里,----牡丹既是她的名字,又是花中之王,今日斜戴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 众人恭贺寿星,少不得都要对她夸赞几句。 “瞧瞧,我们的六姑娘真是国色天香。” “正合了牡丹之名。” “到底是在京城长大的,气度不凡。” 杏娘瞧了直撇嘴,低声嘀咕道:“要是妹妹你过生辰,难道还把那么大一朵荷花戴在脑袋上?真是可笑!” ----杏花太小,委实不合适戴在头上炫耀。 顾莲知道姐姐心里不爽,还有新做的十六幅湘裙没有赶出来,也让她不痛快,认为在这种热闹场合失了风头。 女子十五及笄,今天是丹娘的成人礼,来得客人不少,二奶奶费了很大功夫准备今日宴席,光是席前招待客人的小零嘴,就有十几样。 正在欢声笑语、你推我让之间,有丫头进来笑道:“袁太太和袁大小姐来了。” 丹娘的笑容便是一滞。 杏娘瞧在眼里,幸灾乐祸小声道:“有好戏看了。” 袁家是二夫人的娘家,丹娘是在紧张自己的舅母?顾莲明白她的心情,面对可能成为自己婆婆的人,怎么能够放松的下来?而且以丹娘的眼光,只怕是看不起这门亲事的。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眼下只要盯住姐姐不失言就好。 ----上次好说歹说总算把她给劝住了。 诸如丹娘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将来成了还罢,万一传开又没成,难免会生出各种流言,……比如女方挑剔啊,性子不好啊,男方没看上啊。 古代小姐都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人家只听说顾家小姐怎么怎么着,谁知道到底是哪个小姐?即便知道,有一个不好其他的也摘不清。 如此细细说了,杏娘总算收起了几分添乱的心。 后来又跟姐姐说到家里有亲戚住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还是何庭轩这尊大神,彻底镇住了她。 眼下还是有些担心,小声提醒,“今儿是丹娘的生辰,人又多,姐姐记得给给她做几分脸面,更显得我们姐妹和睦。” 杏娘睨了她一眼,“不用你来教导我。” 顾莲怯怯声,“上次二奶奶多送了我一副金耳环,让我……” “没出息的样儿!”杏娘小声训斥,“一副金耳环就把你收买了?替人家瞎忙活,只有你这种笨丫头才会答应。” 顾莲便低了头,还真做出一副呆笨无措的样子。 杏娘见她这样儿,没了脾气,----好在她的心思不在这儿,只满眼的往外看去,然后戳了戳妹妹,“进来了。” 顾莲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经过上次的各种海淘顾府人脉信息,对袁家的事略知道一些。 袁家只得袁老爷这一房,并无其他兄弟。 袁太太上头的婆婆已经不在,中间没有妯娌,大小姑子早就出嫁,自己又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所谓面由心生,袁太太的微笑看着很舒服。 旁边跟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五官精致、目光明亮,浅紫色的上衣,下配月白挑银线的绣裙,颇有几分顾盼神飞的味道。 “神气什么?”杏娘一脸不屑,嘀咕道:“还真当自己是嫡母生的了。” 这位袁家大小姐有点特殊,原是庶出,一岁多的时候姨娘病故,----袁太太一直想生个女儿不如愿,便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抚育,从小视如亲生。 在庶女里头,袁幼娘的命算得上是头一份。 丹娘早已经缓过神来,上前笑吟吟招呼,“舅母好、大表姐好。”领着入了座,回身与周遭众人一番介绍。 她满面笑容,仿佛看到外祖母家的人十分高兴。 袁幼娘亦是笑盈盈的,拉着她问长问短,让丫头拿出来一双绣鞋,“自己做的,妹妹赏给丫头玩儿。” 粉红色的绣鞋,掐白月牙儿细边,鞋头绣了一朵恣意绽放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鞋子上面掉下来。 看得出来是费了很大功夫的,手艺十分厉害。 ----顿时惹得一群女眷围过去看,纷纷夸赞不已。 袁幼娘成了众人瞩目和询问的焦点,一面自谦,一面挨个应酬寒暄,-----把丹娘的风头都抢了去,仿佛她才是主人。 杏娘低了头,肩膀轻轻抖着浅笑,“我就说了,有热闹戏看。” 顾莲没有出声,只留心看丹娘怎么化解这样的尴尬。 “各位好姐姐、好妹妹们。”丹娘等着众人问得差不多了,方才笑盈盈上前,拿了那双牡丹绣鞋,“这可是大表姐做给我穿的,你们不能抢。”言语里透着三分认真、七分娇憨,然后拉着袁幼娘入座,“表姐辛苦了,快坐下来喝杯茶。” 不动声色,把袁幼娘和人群分开出来。 她也坐下,顺手将绣鞋递给丫头,“好生收着。”然后指了顾莲,“表姐还没见过我家九妹妹?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 袁幼娘扭头看过去,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丹娘便笑道:“我这个妹妹,是不是长得像花骨朵儿一般?” “哎哟。”袁幼娘抿嘴一笑,“妹妹都像姐姐,你这是借机要夸自己?”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好个不害臊的丫头!” 丹娘笑着往后躲闪,嗔道:“这都被表姐你看出来了。” ----两个人十分亲昵,似乎比亲姐妹都还要亲上几分。 顾莲看在眼里,觉得这对未来姑嫂棋逢对手。 很快,陆陆续续又有人来。 因为是丹娘的生辰,来的都是各家主母和年纪差不多的小姐。 一直久闻大名的徐家,这一次由徐夫人领着两位小姐贺寿,大小姐徐娴看起来端方文静,二小姐徐姝则是娇憨可爱。 安阳刺史家的刘夫人,领着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过来。 宴席上宾客众多、觥筹交错,席面隔得远的,顾莲实在有些记不住,光是应付身边的几位陌生小姐,加上还要盯着姐姐杏娘,就足够忙了。 好在丹娘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一会招呼徐家姐妹多喝点汤,一会儿嘱咐表姐当心鱼刺,一会儿又问妹妹们菜合不合胃口,眼见刺史家的刘三小姐呛了一声,立马让小丫头端来清水漱口。 不论哪位客人,都能够感受到她细致周到的关怀。 顾莲看在心里连连称赞,这可是一门本事。 徐娴柔声道:“丹娘今儿你是寿星翁,快坐下,让丫头们招呼就行了。” “我不累。”丹娘笑容灿烂明媚,带了几分娇嗔,“姐妹们都过来给我贺寿,这是给我的脸面,我便是站一天,心里也比吃了蜜还甜。” 徐姝呵呵一笑,“我看啊,你已经吃了蜜蜂屎了。” “姝儿!”徐娴瞪了她一眼,“你再胡闹……” “我再胡闹,你就要去告诉娘是不是?”徐姝看起来并不怎么怕姐姐,她正好坐在丹娘身边,扯了她摇晃,“我开个玩笑,难不成你还生气不成?” 丹娘笑道:“当然不会。” 徐姝得意的看了姐姐一眼,“你看丹娘都说不生气。” 徐娴拿自家妹妹没办法,不想破坏了气氛,只能歉意笑笑:“小妹淘气,让诸位姐妹见笑了。” 徐姝只做没有听见,然后看向顾莲,“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今儿还是头一次呢。” 顾莲微笑道:“我小时候身子弱,需要常年吃一种南方的浆果养着,是在外祖母家长大的,如今病养好方才回来。” ----这是母亲早就交待过的谎言,说起来十分流利。 徐姝一脸大感兴趣的样子,连珠炮似的问道:“哦,那是什么奇怪的病?要吃什么浆果?好不好吃?” 徐娴急得去拉她,“你给我坐下!”低声斥道:“哪来的这许多问题?今儿是丹娘大喜的日子,你好好儿的安生一点。” 徐姝嘟嘴咕哝,“问问都不行。” 顾莲见状一笑,哄劝道:“回头空了我再与你慢慢说,先吃饭。” “是呀。”杏娘掩面一笑,“再说下去,饭菜可都凉透了。” 徐姝瞪了她一眼,“哼!” 两个人像是乌眼鸡一般,谁也不理谁。 饭后的节目除了看戏,顾家还特意把后花园收拾妥当,让小姐们各自玩耍,放风筝的、钓鱼的、下棋的,瓜果茶水样样周到。 杏娘正在亭子里发牢骚,恼道:“那个徐姝最讨厌了!”见妹妹无动于衷,立即翻了从前的旧事来说,“打小就跟个哥儿似的,凡是淘气的、捣乱的,她哪一样没做过?每次去别人家,总得弄坏几样东西……” 小湖旁边忽地传来一声轻呼,“哎呀!” 杏娘扭头看过去,“肯定是徐家的淘气鬼又闯祸了。” ----这一次,还真的被她说中。 原本徐姝在放风筝,不知怎地棉线忽然绞了起来,她性子急,解的时候力气不免大了些,竟然把风筝线给扯断了。 风筝落下来,正好砸在湖边喂小鱼的袁幼娘头上。 丫头们赶忙上去帮忙,折腾半天,风筝总算是给取了下来,不过袁幼娘的发髻也弄松了,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 袁幼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瞧见了她狼狈的样子,她一向骄傲,面上没有发作,实则已经羞恼之极。 徐娴气得去拧妹妹的耳朵,“我早说了,就不该带你出来。” “哎哟、哎哟!”徐姝哇哇乱叫,“耳朵要掉了!” 眼下丹娘去了前面戏台招呼客人,杏娘正乐得看徐姝的笑话,顾莲略一思量,便对袁幼娘笑道:“不如姐姐去我屋里重新梳一梳,一会儿工夫就得了。” 袁幼娘微笑,“多谢妹妹。” 徐娴赶忙追上来道歉,“都是姝儿不懂事……” “不要紧。”袁幼娘笑容僵硬,敷衍的欠了欠身,“你们先玩儿着。”上前挽了顾莲的胳膊,“莲娘,我们走。” “我也去。”杏娘一脸幸灾乐祸,回头朝徐姝笑眯眯看了一眼。 徐姝做了个鬼脸,“讨厌!” 顾莲与袁幼娘是头一次见面,并不熟,回屋让丫头们打来清水,拉开梳妆台,叫了玉竹过来梳头,“好生服侍。” “这个……”袁幼娘看见了那盒醒目的胭脂,轻轻拿了起来,惊讶道:“妹妹好舍得,居然用惠春阁里最贵的宫粉胭脂!” “是么?”顾莲不懂这些,笑着解释,“这是我五哥送的见面礼,贵不贵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袁幼娘满眼的羡慕,爱不释手,“我只是在大嫂那儿见过一次。” 顾莲见她喜欢,笑道:“那姐姐就用这个梳妆罢。” “不用。”袁幼娘指着满满的胭脂粉,整齐漂亮,“还是新的呢。”随手另外换了一盒,“你收着,我用你常用的就好。”末了感慨,“不过五表哥可真是大方,这胭脂要六两银子一盒呢。” 六两一盒?顾莲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 小姐少爷们月例是有定额的,小姐们二两,成家的少爷和少奶奶十两,五哥出手也太大方了?后来又给姐姐和堂嫂各买了一盒,岂不是还得倒贴? 一扭头,发现姐姐杏娘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们忙着,我先去外面了。”杏娘绷着个脸,冷冷扫了那胭脂一眼,也不留个解释,便一脸不悦出了门。 顾莲十分尴尬,回头陪笑,“我姐姐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有些耐不住。” 袁幼娘抿嘴一笑,“没事,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儿过。” 顾莲干笑。 ----好,你懂得就好。 风波(下) 四房的内院主屋内,卢妈妈正在回禀,“今儿是六小姐的生辰,外头男客不多,大都是咱们家的亲眷,只堪堪坐了两座。” “谁要听这些了?”四夫人不耐道:“老爷呢?” 卢妈妈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马上又有一场闲气要生,硬着头皮回道:“老爷带着何家表少爷,正在外头应酬……” “啪!”一个茶碗成了牺牲品,碎了一地。 四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恨道:“那是他亲儿子呢?别人家的小野种,这么上赶着的贴着做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小七?!” 卢妈妈叹气,“七爷吃亏在年幼,还得等个十年功夫才能出去应酬。”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又勾起了四夫人的伤心往事,幽幽道:“要是……,第一个哥儿保住了,到现在……” 要是那个孩子活着,此刻都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 当初自己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人人都说自己是个有福气的,----自己亦是满心欢喜,以为丈夫的冷淡只是因为不熟悉,等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大嫂的母亲作寿,丈夫偷偷溜了跟着过去柳家。 自己居然以为丈夫只是贪玩儿,还在婆婆面前百般掩护,真真可悲可笑! ----直到隔了几日去书房送汤,才发现丈夫整日躲在书房里,不是用功,而是为他和柳氏的姻缘伤怀。 那一首首让自己作呕的诗,便是见证。 当时年轻气盛,大吵大闹之下要撕掉那些酸诗,丈夫拦着不让,争执之下自己绊倒在地,----腹痛如绞,最后落下来一个成形的男胎。 之后夫妻间争吵不断,自己小产伤了身子,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有保住。 时隔八年,历经千辛万苦方才生下杏娘。 四夫人陷入回忆半晌,一抬头,正好看见一脸不快的大女儿进来,不由问道:“今儿不是很热,你怎么不在外面玩儿了?” 杏娘气呼呼坐下,“五哥好偏心,送给妹妹的胭脂六两一盒,我的才得八钱!” “八钱银子一盒的还不好么?”四夫人刚要斥责女儿几句,忽地一顿,“老五送什么胭脂给莲娘了?六两一盒?” 卢妈妈亦是咂舌,“这也太贵了。” “真的!”杏娘见她们不信,顿时急了,赶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表姐亲口说的,什么惠春阁最贵的宫粉胭脂!” 四夫人满心疑惑,“老五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 杏娘将头扭向一旁,撇嘴道:“偏心!只对九妹妹大方!” ----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四夫人清楚自己的侄儿,----吃喝玩乐十分舍得,但那是对自己,莲娘既不是他的亲妹妹,又是刚回来的,毫无感情,哪里用得着如此破费大方? 难道……,是小女儿在撒谎不成?! 莲娘从小流落在外没有人管,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最是容易被骗了!四夫人再想到何家那根刺儿,越发的悬心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藏得住事儿的人,又是面对自己女儿,还担心掺杂了何家,恨不得立马就去问个究竟!好在莲娘到底是她自己亲生的,须得留几分面子,今天宾客满门,委实不是问话的时候。 忍了又忍,方才暂且压下不提。 第二天,早起问安后便留了顾莲里屋说话。 “听说,老五送了你一盒惠春阁的胭脂?” 顾莲不明白母亲怎么关心这个,但见母亲脸色不好,周围更是一个丫头都没有,本能的觉得没有好事,赶紧回道:“是。” 四夫人脸色冷冷的,“你可别撒谎。” 顾莲忙道:“女儿不敢。” “春晓!”四夫人朝外喊了一声,等人进来,吩咐道:“去把老五送给莲娘的胭脂拿过来,让我瞧瞧。”又叫了娇蕊,让把杏娘得的胭脂也取过来。 片刻功夫,春晓和娇蕊前后脚进来放下胭脂。 四夫人将两个胭脂盒都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胭脂成色,再次问道:“到底是谁送给你的?给我说实话!” “……是五哥。” “还敢胡说!”四夫人指着桌上的胭脂,怒道:“若都是老五送的,为何两份胭脂会不一样?你的六两一盒,杏娘的八钱一盒,老五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这……,女儿也不知道。”顾莲只觉一头雾水,没想到堂兄给姐姐的不一样,心下亦是不解,“兴许是女儿刚回来,五哥当做见面礼给的,所以比姐姐的好一些。” “更是扯谎!”四夫人严词厉色,“老五是个什么性子,我清楚的很!他何曾给过妹妹们值钱的东西?更别说用自己的月例银子去买!”声音一沉,“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给你的?!” 难道母亲怀疑自己跟人私下传递?顾莲真是无奈了,解释道:“女儿才回家,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哪里会有外人送我东西?真的是五哥给的。” ----老五绝不可能花大半个月的月例,送这么贵重的胭脂! 小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死不认账,四夫人气得不行,将那胭脂盒朝地上重重一摔,“你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就管不了你了?!” “啪”的一声,那漂亮的胭脂盒整个儿倒翻过来,洒了一地红色粉末,----叫人诧异的是,居然掉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络子! 顾莲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这、这是神马状况?! 四夫人也怔住了。 母女俩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晌没有声音。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拣起那个小玩意儿,看了看,“同心方胜……”重重摔在女儿面前,“你还敢说是老五送给你的?!” “母亲……”顾莲也急了,慌乱中,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跪下道:“女儿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但的的确确是五哥送的,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叫来五哥对质。” “对质?”四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尖声道:“我会把自己女儿的丑事让别人知道?你打量好了我不敢去问,所以就有恃无恐是?” 顾莲只觉百口莫辩、头疼不已,委屈道:“母亲……,我说的都是实话。” ----摔!到底是谁要这么陷害自己?!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否则连母亲都不相信自己,以后还要怎么活下去? 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冻结住了,令人压抑窒息。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唤道:“母亲……” 四夫人冷冷的看着小女儿,目光十分复杂,有震惊、有失望、有伤心、有厌恶,但更多的却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看得顾莲脊梁发寒,像是腊月天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脑子因此清醒了些。 说到底,母亲还是没有真正的接受自己。 顾莲渐渐冷静下来,缓缓道:“母亲不相信女儿所说,自然有母亲的道理,但是请容我再说几句。” 四夫人冷哼,“我看你还能说什么?” 顾莲尽量让在自己站在旁观者角度,以免陷入情绪里,“母亲且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外人送给我的,里面还有这个东西……”拣起那个小小的同心方胜,放回盒子里,轻声反问,“我又岂会不收藏好?还这么大大咧咧随便放着?” 四夫人一怔,紧绷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顾莲接着道:“今儿袁家表姐的头发乱了,到我屋里梳妆,还见了这盒胭脂。”满心无奈的苦笑,“我如果有隐情的话,就算再傻、再笨,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拿出来给外人看见,否则……,女儿还有何脸面见人?”声音诚挚,“母亲,女儿真的不知情。” “你真不知道?” 顾莲不知道母亲喜欢吃哪一套,但示弱多半不会错,心里的确有委屈,于是泪盈于睫哽咽道:“女儿真的不知道,真的。” 四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推测道:“那……,就是别人托老五的手转交的。” 顾莲收起眼泪,小声道:“想来多半如此。” 四夫人皱眉问道:“那么你觉得会是何人?” ----眼下可不是扮小娇羞的时候。 顾莲前后想了想,抬头道:“如果说外男,女儿只见过何家表哥一个。” ----好你个何庭轩,坑爹啊! 姐说不识字,你就整一个同心方胜络子,要是说识字,你还不得写一封情书?就是死了,也是一个冤死鬼啊! “果然是这个小畜生!”四夫人勃然大怒,恨恨的盯着那个胭脂盒子,“就知道他们没安什么好心!这般下贱歹毒,居然想来祸害我的女儿!” 顾莲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还认自己是她女儿就好。 四夫人站了起来,上前一脚将那胭脂盒踢的老远! “母亲……”顾莲对她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赶忙拉住她,急急道:“眼下我们并无真凭实据,便是去问五哥也不会承认的,何表哥更不会承认!再说这事若是闹开,吃亏的可是我们四房啊。” ----自己的份量不够,整个四房的份量总该够了。 四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恶声道:“我不会饶了那小畜生的!” 顾莲又道:“而且我们只是猜测而已,到底是不是他,好歹得先弄清楚了再说。” “又不能问,如何能够弄清楚?” “女儿有一个法子。” 四夫人低头,微微蹙眉看向小女儿,“……你说。” “哎哟。”五奶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打量着杏娘,“五妹妹今儿得空,过来说说话呢?”又问,“是不是给你五哥打的络子得了。” “给!”杏娘一脸不快,将一条攒金线的梅花络子拍在桌上。 母亲一向都肯惯着自己,不过这次……,居然叫自己过来质问堂兄,为什么不买一样的胭脂,----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毕竟胭脂放在妹妹那儿,自己回头一样可以拿了用的。 没想到母亲坚持要自己来问,正好要送络子,于是便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五奶奶笑道:“谁惹我们五妹妹生气了?快与嫂子说说。” “五哥偏心。”杏娘本来就不满,眼下又是母亲让自己来的,更觉理直气壮,“送给我的胭脂八钱一盒,送给九妹妹的六两银子一盒,都是妹妹,一碗水却不端平。” 五奶奶的脸色变了变,“什么胭脂这么贵?” “惠春阁里京城运来的宫粉胭脂啊。” 五奶奶干笑了一声,“看你五哥粗心大意的,有这样的好东西,都不说给我一起捎上一盒。”又问:“是什么样子?回头我让丫头去买。” “嗯……”杏娘仔细描绘了一遍,“鹅蛋形的红色雕漆盒子,梅花图样,里面的胭脂有些肉桂色,用起来轻红香润十分服帖。” 五奶奶笑得僵硬,“听起来,的确是好东西的样子。” 等人一走,就立马让丫头去惠春阁打听。 “真的是六两银子一盒?!” 五奶奶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一下午坐在门口,等着五爷一进门,便撵了丫头气恼质问:“你倒是大方,居然送人六两银子一盒的胭脂!哪儿来的银子?” 五爷没有回过神来,“什么胭脂?” “你送给莲娘的,忘记了?”五奶奶咬了咬唇,“又不是你嫡亲的妹子,用得着这么大方吗?”一声冷哼,“你随便写一幅字,或是画一幅画儿,全了礼数就够了。” “嚷什么嚷?”五爷不耐烦,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又不是我买的,不过顺手做个人情罢了。” “不是你买的?”五奶奶一怔,继而满脸不信,“那还能是谁?谁会愿意替你做这个冤大头?!” “你管呢!”五爷懒得解释,抬脚要出门,“反正不是我!” 五奶奶恼了,抓住他,“你不说,我就告诉娘去!” 五爷止住脚步,----母亲一向跟四房的人不和,要是以为自己乱花银子,还是花在给四房的丫头送礼上面,肯定少不了一番训斥。 可是妻子的样子,不得一个解释是不肯罢休的。 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额头,“罢了、罢了,我告诉你。”提前叮嘱,“不过你的嘴可要牢一点儿,别说出去了。” 五奶奶冷哼道:“你倒是编!” “我编什么?”五爷闻言烦躁起来,气道:“是何家表弟!他看上了九妹妹,想找机会送个东西表表心意,便记在我名上让转交一下。” 五奶奶张大了嘴巴,吃惊道:“表弟看上了莲娘?” “就是他!” 五奶奶的娘和柳氏、大夫人是姐妹,以她的立场,自然是跟何庭轩更亲近,四房隔得远,才不会去想顾莲的名节问题。 第一反应只是觉得诧异,“娘一向不喜欢四房的人,这门亲事怕是不成。” 五爷懒懒坐下,“爱成不成。” “亲事且放着先不说。”五奶奶一声冷哼,“今儿杏娘过来发脾气,说你给她的胭脂和莲娘的不一样,要再买一盒一样的。” “我哪有那份闲钱?”五爷不光爱玩儿,还好赌,----为着妻子不肯给嫁妆,两口子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架了。 五奶奶瞪了他一眼,“少看我,我才不做这个冤大头!” “行行行!”五爷跳了起来,“谁惹的麻烦,谁来收拾。”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我去找何表弟,让他自己把这个窟窿也给补上。” “五小姐走后,五爷和五奶奶就大吵了一架。”卢妈妈低声回禀消息,“后来五爷出了门,找到了何家表少爷……” 四夫人一声冷笑,“我就说肯定是那个小畜生!” “虽说知道了人……”卢妈妈叹了口气,“却也不能怎样,只有往后把四房的院门看紧一点,别让外人再传递东西。” “外人?”四夫人讥讽道:“我们家五爷怎么会是外人?!” 卢妈妈无言,“我知道了,一定会仔细盯着的。” 到了下午,杏娘得了一盒和妹妹一样的宫粉胭脂。 满心得意过来告诉,“娘,五哥也给我买了。” 四夫人只觉得闹心的很,又不好说明,----心下打定主意,回头就让人再去买两盒一样的,把大女儿的那一盒换了,再给小女儿补上一盒。 ----省得想起何家的人就觉得糟心! 大女儿是个口无遮拦的,这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夫人。”檀香在外头传话,“叶家的人报丧,说是他们家大爷没了。” 卢妈妈吃了一惊,“报丧?!” 看那叶家大奶奶的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叶家大爷想来大不了几岁,怎么突然就……?年纪轻轻的,英年早逝真是叫人可惜。 四夫人皱眉,“就是你们回来时,帮过一次忙的叶家?” 卢妈妈点头道:“正是。” 四夫人有些不悦,“咱们家和他们没有交情,居然这么正儿八经的来报丧,不去倒成了我们失礼了!” 卢妈妈陪笑道:“他们商户人家,自然是盼着和官家的人有往来、有面子,往后好做生意的。”见主母不高兴,“要不……,我送点东西过去吊祭一下。” 四夫人犹豫了下,“罢了,叫莲娘过来。” 卢妈妈颇为诧异,问道:“夫人要带着两位小姐一起过去?” “既然都报信上门,就与他们几分体面罢。”四夫人随口敷衍,又道:“等下莲娘去行了,杏娘又不知道什么叶家。” 杏娘撒娇,“娘……,我也想出去逛逛。” “胡说!吊孝是去玩儿的?”四夫人斥了一句,心下微微后悔,----先前对小女儿太过严厉了些,也怪自己性子急,就单独陪她走一遭算是安抚罢。 花落谁家(上) 到了叶家,门里门外都已是一片缟素。 门口有人唱诺,“盐运使司顾家,顾四夫人、顾九小姐到!” 话音一落,引得周围人群一片唏嘘声。 “没想到,叶家和顾家也有交情。” “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这年头,没跟官家的人搭上线怎么做生意?有了这样的大树靠着,才好乘凉,看样子叶家是要发达了。” 顾莲和母亲在一片嘈杂声当中,坐着马车进了叶家大门,刚到后院停下,便有婆子丫头上来迎接,直接去了女眷吊唁的厅堂。 没有见着叶大奶奶,接待客人的是一名三十五、六的妇人,旁边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也并非叶宜。 丫头们介绍道:“这是我们家二太太和五小姐。” “多谢四夫人和九姑娘亲自前来。”叶二太太上前欠身,歉意道:“我家大嫂白发人送黑发人,委实受不住病倒了,大侄儿媳妇身子原本就不好,如今也在病中。” 四夫人淡淡寒暄,“遇上这种事谁都难免伤心的,歇息几日也好。” 顾莲轻声问道:“怎么不见宜姐儿?是去陪着大奶奶了。” “正是。”叶二太太陪笑道:“她素来就有旧疾,如今再……”摇了摇头,似乎对叶大奶奶的状态不看好。 顾莲是想去看看叶大奶奶的,还有叶宜,不过上午的那番暴风雨心有余悸,不敢妄自多言,只能微笑,“宜姐儿小小年纪,真是难得。” 四夫人看在眼里,----人都来了,就顺着女儿的意思。 因而道:“那你过去看一眼大奶奶,好生宽慰几句。” “真是劳烦九姑娘了。”叶二太太瞥了一眼,见四夫人不想挪步,便对身边的少女说道:“五娘你陪九姑娘过去,我在这儿陪四夫人说说话儿。” 叶五娘大大方方道:“顾家姐姐,跟我这边走。” 叶家才来安阳定居,宅子并不大,想来是才买下来的住所,顾莲悄悄打量着,自己和叶五娘并不熟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连廊转弯的地方,叶五娘回头道:“这几阶台阶有点儿陡,当心一些。” 顾莲正要答话,抬头却看见一个素衣少年迎面走来。 叶五娘有些诧异,“二哥?” 大约是没想到会碰见外人,叶东海眼里亦是意外,看了顾莲一眼,收回目光,“听说大嫂中午又咳血了,我回来看看。” 叶五娘神色为难,轻咳道:“我们正要过去看大嫂呢。” “那你们先去。”叶东海明白眼下不便,也不好随便和顾莲打招呼,于是道:“五妹你好生待客,我先出去,晚一点再回来看大嫂。” 顾莲欠了欠身,垂着眼帘避开让了路。 叶五娘陪笑解释,“如今家里乱糟糟的,二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忙里忙外,他和大哥大嫂的感情又好……” 顾莲微笑道:“年纪轻轻,可见是一个能干的。” 叶五娘松了一口气,----听说那些官宦人家最是讲究,顾家来吊祭是给面子,来的又是千金小姐,可千万别再得罪了人。 廊子另一边的叶东海,却是一怔。 记忆中的声音对上了主人,不由隔着花窗回望了一眼。 顾九小姐穿了一身月白色素衣,极浅极淡的绿裙,鬓角特意别了一支白珍珠长簪,身形亭亭玉立,仿佛盛夏池塘里的一株含苞白荷。 ----正配那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 听说顾家的人过来探望,叶宜迎了出来,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娘喝了药刚刚睡下,先到旁边坐下说说话罢。” 顾莲表示理解,“大奶奶病中虚弱,睡一睡也好。” 叶宜的表情很平静,但在眼底深处,那一抹掩不住的担心和焦急,透出她是在故作坚强,----到底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顾莲心下微微叹息,生出怜悯。 这个眉清目秀、身量纤细的小小少女,陡然间失去父亲,母亲也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进了侧屋坐下,立即有小丫头捧了热茶上来。 叶五娘亲自端了一盏,递给顾莲,“润润嗓子。”有意给她们留出说话空间,微微一笑,“你们说着,我先去大嫂那边看看。” 顾莲和叶宜只是一面之缘,其实没啥可说。 “请喝茶。”叶宜说了这一句后,亦是沉默。 顾莲觉得这样傻坐着十分尴尬,想了想,微笑道:“方才来的路上,还碰见了你家二叔,说是晚一点再过来看你娘。” 叶宜在家里只是辈分小,实则和叔叔姑姑年纪差不太多,论辈分叶东海是堂叔,实则却当做兄长一般对待。 说到自己的这位二叔,叶宜的话题便多了起来,唏嘘道:“我们家人丁稀少,这一辈只得我父亲和二叔两个。”忍不住红了眼圈儿,“这次父亲在外面病故,尸首还是二叔千里迢迢找回来的。” 顾莲安慰了她几句,自己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黄大石不是跟着叶家的人一起去的吗?叶东海都回来了,怎么却没听说大石哥的消息?----从情感上来说,黄氏父子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原以为叶家是去河南做生意的,没想到…… 可不管怎么说,主人家都会回来了,大石哥实在没有不回来的道理,----再说叶家回来安顿收拾,到报丧,想来已经过了三两日了。 心下有些担心,便问道:“这次你们家去河南一行,我有个乳兄也在里面,叫做黄大石,怎地我却没有听说他回来。” “这个我不知道。”叶宜摇摇头,收泪想了想,“等我晚上问一问二叔,回头让人去顾府送个消息。” “那就多谢了。”顾莲微笑,辞别前又叮咛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你精神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你娘。” 叶宜见她语气真挚,感激道:“好,我都记下了。” 坐上顾府的马车,四夫人低声交待女儿,“这叶家,记得往后少往来的好。” 不过是偶然帮了个小忙,后来卢妈妈也答谢过,按说已经两清,----他们倒好,居然让人到顾家报丧,仿佛两家多有交情似的,实在太会钻营了! 顾莲诺诺应道:“是。” 四夫人见她柔顺听话,心下甚慰。 顾莲心里惦记着黄大石,三叔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不求别的但求平安归来,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才好。 自己尚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就住了一个成人灵魂。 大石哥后来的那些心意,自然懂得。 当初不知道还能回顾家,也曾想过就这么嫁给他算了,谈不上什么情啊爱啊,更没有任何志趣相投,----但大石性子坚韧踏实,不缺力气,能够养家糊口,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人选。 不求富贵,但求平安喜乐。 如今自己身份一变,这些简单的念头想都不用再想。 等到将来大石哥说媳妇儿的时候,自己是顾家小姐,总能帮着出一点力挑人,给点银子,至少一家人衣食饱暖不愁。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快要驶出叶家大门,忽地听见门外的人高声唱诺,“指挥佥事徐家,徐夫人、徐大小姐、二小姐到!” 话音未落,便是一片轰然惊讶的“嗡嗡”议论声。 “徐家!!” “啧啧,徐夫人居然亲自来吊唁!” 四夫人听见外头的议论声,亦是吃了一惊,“徐家?!” 微微皱眉,不会也是叶家的人厚着脸皮去报丧的?看起来,这安阳城能攀附的官宦人家,叶家都是不会放过的。 顾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世交,既然碰上了,自然要下车打声招呼,因而吩咐婆子不急着出门,先停下等人。 徐家的马车进来,卢妈妈上前打了招呼。 徐姝从车上跳了下来,先给四夫人行了礼,然后惊讶道:“莲姐姐你也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天多谢你带那袁家小姐去梳头,不然她定然恼我。” 顾莲莞尔一笑,“我是主人,原该照顾着客人一些的。” 徐姝笑嘻嘻道:“反正我是记住你了。” 徐娴在后面扶着母亲过来,朝妹妹嗔道:“你还是别记住的好,净给人添乱!”冲妹妹瞪了一眼,“你少乱跑,今儿我可会盯紧你的。” 徐夫人看向顾莲,笑道:“姝儿在我面前说了几遍,什么莲娘脾气好,又肯帮她解围,还说要去你家谢你呢。” “徐伯母好。”顾莲上前行礼,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前些日子你姐姐生日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徐夫人笑吟吟的,从手上摘下一对翡翠镯子,“这个就算是伯母的见面礼,和你帮了姝儿的答谢。” 四夫人看了一眼,连声推辞,“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徐夫人笑道:“不过是有些年头而已。”指指四夫人,又指指自己,“像你我这样的年纪,戴了也是白瞎东西,不如她们小丫头戴在身上鲜亮。” 徐姝乐呵呵的,“莲姐姐原本就长得好看。” 顾莲被她说得有点尴尬,“徐妹妹谬赞了。”再看向那对沉甸甸的翡翠镯子,颜色碧绿、水润莹透,怕是价值不菲,拿在手里跟一个烫手山芋似的。 “戴上。”徐姝性子热情活泼,竟然亲自过来帮忙,“还有别那么客套,叫我姝儿就好。”嘴里嘟嘟哝哝,“这对镯子,原先我求了娘许久都没给呢。” 顾莲更是不安,“徐伯母……” “好孩子,只管拿着。”徐夫人笑了笑,对四夫人道:“我看莲娘乖巧听话,你也省心了。”指着自己的小女儿,“不像我家这个,整天就跟一个泼猴儿似的。” 四夫人闻言忙道:“二姑娘是天真可爱的性子,瞧着让人喜欢。”心下委实纳罕,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徐家的人。 更没有想到的是,徐夫人给了莲娘那么贵重的见面礼。 心下不由一动,----当初想把杏娘许配给徐家老三,无奈杏娘淘气,徐夫人并没有什么意思,如今瞧着似乎颇为喜欢莲娘。 若是能够成了徐家的这一门姻缘,那可就太好了。 顾莲觉得徐夫人给的翡翠镯子贵重,打算好好收起来,断然想不到,母亲已经惦记起自己的姻缘了。 不过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 眼下却有另外一件火烧眉毛的事,急等着她去处理。 “小姐……”玉竹一脸焦急迎了上来。 顾莲微微诧异,----玉竹一向都是沉稳内敛的性子,从前在母亲屋里做二等丫头,算是见过世面的,有什么事值得她这般焦急? 面上不动声色,进屋摒退了其他人,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七小姐屋里的春芽过来。”玉竹压低了声音,“说是有个小丫头,在后面花园子里闲逛,和大夫人屋里的珍珠拌了几句嘴,不知怎地……,似乎还动了手,现下那小丫头被关进了柴房。” 顾莲蹙眉,“那小丫头是咱们屋里的人?” 玉竹神色尴尬,“是蝉丫。” “蝉丫?”顾莲目光一闪,----蝉丫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能闹出什么大事,值得关进柴房这么严重?莫非……,是胭脂事发? 大伯母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惹得五哥五嫂拌嘴,所以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心里忽地一惊,不会……,已经知道何庭轩掺和其中了?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玉竹担心道:“小姐,要不要叫夫人过去要人。” “不用。”顾莲想到母亲那种性子,再想到之前对自己发的那些脾气,以及说不清楚的何庭轩,母亲这一去肯定要炸了锅!但明面上不能这么说,打马虎道:“不过是蝉丫一个小丫头的事,母亲去了,倒好像四房和长房有什么不和,我去就行了。” “是。”玉竹应了,却对和平解决此事持怀疑态度。 ----大夫人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顾莲来不及换衣服,叫了玉竹跟自己一起出门。 春晓性子活泼了些,不似玉竹稳重。 而且玉竹的姐姐麝香,是母亲屋里的一等大丫头,万一等下没有处理好事情,顾及自己妹妹,麝香肯定也要帮忙周旋。 ----至少能打听一下母亲的态度,不至于两眼抓瞎。 因而对春晓吩咐道:“你才跟我去了徐家,先歇着,我和玉竹出去一趟,你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春晓见她神色郑重,赶忙应道:“小姐放心,我连一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顾莲出了门,一面走,一面叹息。 ----自己刚刚回家,没有任何的根基和人脉,能依仗的,不过是四房嫡出小姐这一个身份罢了。 母亲上午的雷霆震怒,审亲生女儿如同审贼一般,没有丝毫信任,换做收了胭脂的人是姐姐,估计又是另一番情景。 按理说,母亲不应该这样对自己。 即便自己从小没有养在她身边,到底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难道不应该小时候没有好好抚育,而更加心疼怜惜吗? 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自己和母亲中间。 ----像是一根刺,时刻刺痛那份脆弱的母女情分。 玉竹小声问道:“等下见了大夫人,小姐打算怎么要人?” “要人?”顾莲收回心思,回头看了她一眼,“谁说大伯母把蝉丫关起来了?谁看见了?都是她淘气四处乱跑,我们找不着人,所以想请大伯母帮忙找人罢了。” ----桐娘好心来报信,总不能再把她给搭进去。 玉竹一怔,旋即道:“我明白了。” 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五小姐那种莽撞性子,甚至比起夫人……,压住腹诽的念头,有些庆幸姐姐当初的长远眼光。 跟在九小姐身边,比在夫人屋里要安稳踏实的多。 花落谁家(中) 到了长房的院子,彩屏亲自笑着迎了出来,“九小姐,今儿有空过来说说话呢。” 顾莲微笑,“我来看看大伯母。” 进了屋,桐娘正坐在榻上陪大夫人说话。 ----这个姐姐也是厉害的。 看着老实懦弱,却能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让丫头给自己屋里送信,……就是不知道,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所求何事?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一派惊讶,“七姐姐也在呢。” 桐娘转回头来,淡笑道:“夏天快到了,我想替母亲绣一双轻薄的鞋子,过来问问母亲喜欢什么样式,也好早日绣成了。” 顾莲抿嘴一笑,“七姐姐孝顺手艺又难得,我却是太笨。”看向大夫人,“还是大伯母会教养人,这一点,我可是远远不及七姐姐。” 大夫人含笑打量着她,让丫头搬来椅子,“九丫头也来看看,到底选哪一个样式好些,桐娘画了这许多,都让我看得有几分眼花了。” 顾莲坐了过去,认认真真的看起鞋子样式。 自己在针线功夫上面不行,审美还是有的,回想着大夫人平时的装束和喜好,很快挑了一个出来,“大伯母觉得这个如何?” ----正是方才想要挑的。 大夫人见她选的甚合自己心意,却高兴不起来,----丫头被关进了柴房,居然还能这般沉得住气,实在不像是四房的人。 桐娘接过那个鞋子图样,轻声问道:“母亲瞧着可还喜欢?”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喜欢,你就照着这个绣。” 顾莲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等她再闲扯别的,赶紧道:“大伯母,侄女今天过来,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哦,何事?” “是这样的。”顾莲一脸担心,蹙眉道:“我屋里有个小丫头蝉丫,是乳母李妈妈的女儿,从小在乡下长大,不懂规矩又淘气。”先把蝉丫埋汰一遍,“刚才我回来时,玉竹说好些时间不见人,找了几遍都不见,我想兴许是她不熟悉路转迷了。” 桐娘只顾看着鞋样子,对于堂妹的话一副充耳不闻之色。 大夫人“哦”了一声,“有这样的事?” 她是不方便“清楚”蝉丫事件的,否则一个当家主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把侄女的丫头扣了起来,说出去难免惹人笑话。 顾莲心下冷笑,就不信这件事你会不知道! 既然你要装聋作哑,那就大家一起演戏好了。 于是做出一副焦急担心状,可怜巴巴的看向大夫人,怯怯声道:“这件事若是母亲知道了,一定怪我没管教好丫头,所以……”揉了揉手绢,“想让大伯母帮忙找一找,我也好赶紧带人回去。” 大夫人既是长辈,又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侄女“求”到了自己面前,拒绝的话自然说不出口,于是吩咐,“快去四处看一看,有没有走丢了的小丫头。” 顾莲满目感激,“多谢大伯母。”又道:“要是天黑都还找不着的话,还请大伯母陪我一起回去,在母亲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免得母亲责罚我。”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小声撒娇,“大伯母你答应我,好不好?” 一副胆小怕事,凡事有你给我兜着的神色。 大夫人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只能忍气敷衍,“别怕……,你母亲不会责罚你的。” “大伯母你答应了!”顾莲才不会这么放过她,做出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有大伯母给我撑腰,我就放心了。” 桐娘低头暗暗咬住嘴唇,没敢笑出声来。 嫡母被堂妹赖皮到这个份上,不但要替她“找”蝉丫,等下就算蝉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不好立即翻脸责罚。 此事若是换了杏娘,第一反应必定是大怒,然后去找四夫人,母女俩一起气势汹汹过来,三句话说不完就要拌嘴。 到时候,不管是对是错都成了没理。 ----看来这一次自己没有帮错人。 大夫人心中窝火,朝丫头们厉声喝斥,“再派个人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 顾莲想说一句,“不着急。” 到底怕惹毛了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住算了。 “母亲,我先回去绣鞋。”桐娘起身,待大夫人点了头便悄声离去。 丫头们大气儿都不敢出,顾莲感受着身边的阵阵高压,只做一脸焦急等待状,----大约“找”了两盏茶的功夫,蝉丫被带了过来。 顾莲不等她开口,上前便劈头盖脸骂道:“你死哪儿去了?害得大伙儿好生找,要不是大伯母帮着找人,我还以为你丢了呢。”转身吩咐玉竹,“赶紧带蝉丫回去。” 假如大夫人此刻装聋作哑,让人走掉,这件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可是她何曾栽在过小辈手里?对手还是一个乳臭未干,刚才乡下回来的野丫头,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当即朝彩屏问道:“是在哪儿找着人的?” 彩屏深知主母脾气,忙道:“原是珍珠和蝉丫拌了几句嘴,两人动了手,珍珠是个性子急的,就把蝉丫暂时锁柴房里了。” 蝉丫眼睛都哭肿了,急急分辨,“是她……” “你闭嘴!”顾莲一声断喝,“不消说了,必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珍珠才会教导你,还不快点磕头认错?!” 蝉丫还要哭诉,却被玉竹上前狠狠的捏了一把,“快给大夫人认错。” 大夫人悠悠笑道:“九丫头也是个急脾气,好歹让蝉丫把话说完。”又吩咐人,“把珍珠带过来,都说说,看看到底是谁的不是。” 一定要闹起来?好,那就见招拆招! 顾莲心下冷笑,继而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一个圆脸小丫头被带上来,跪在地上回话,“是蝉丫掐了夫人的君子兰,我便上前说了几句,那知道她不但不认错,反而动手动脚要打人。”看了看顾莲,“所以就先把她关了起来,想等九小姐回来后再做理论。” 蝉丫又气又急,分辩道:“你夺了我花,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你自己没站稳,怎么赖我推了你?!”想起黑乎乎一片的柴房,哭道:“……你凭什么关我?!我只是掐了一朵花……” “原来是这样。”大夫人悠悠道:“那几盆君子兰是养着给老太爷庆生的,品相和个头都很是难得,就这样掐了,真是……” 一声叹息,十分头疼的样子。 ----搬出老太爷来压自己,这份罪名可不小! 顾莲冷笑不已,若自己是一个胆子小的,或者像杏娘一样脾气燥的,只怕早就慌了神!幸好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只怕要让大夫人失望了。 蝉丫却是吓得不行,哭道:“都是花圃里面的花,那么小,我怎么知道不能摘?也没人告诉我,是老太爷……” 顾莲朝玉竹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让蝉丫噤声。 大夫人淡笑道:“罢了,看在你是莲娘屋里的人……” “大伯母!”顾莲当即打断她,----自己可不要稀里糊涂的就兜了罪名,再任由她对蝉丫处置,“蝉丫不知道兰花的珍贵,掐了花,自然是她的不对。”顿了顿,“不过侄女觉得,此事并非是蝉丫一个人的错。” “哦?”大夫人眼睛微眯,“那还有谁的错?” “其一,既然是给祖父做寿用的兰花,珍贵难得,岂能随随便便放在花圃里?所以那个负责养花看花的人,第一个有错!” “其二,蝉丫掐了兰花,珍珠就应该告诉她是何用途,蝉丫知道以后,必定不敢再掐也不敢抢回,珍珠第二个有错!” “其三,即便蝉丫千错万错,也轮不到珍珠一个小丫头来管教,上面有大伯母,她为何没有回禀?隐匿不报,珍珠又是错上加错!” “不仅如此。”顾莲口齿清晰,一一辩道:“还有一件,珍珠为什么不去四房回禀?即便我不在家,五姐姐杏娘却在,我的丫头便是她的丫头,她自然打得骂得。”往下扫了一眼,“蝉丫是奴才,珍珠也是奴才,蝉丫有错轮不到她来管教,更没有权利随便关人进柴房!” 一席话,说的珍珠面色煞白。 大夫人没想到侄女如此条理清晰、伶牙俐齿,冷笑道:“那么以你所见,该如何处置珍珠才好呢?” 顾莲回道:“珍珠是大伯母屋里的丫头,我怎么能随便处置?当然是由大伯母秉公处理,而蝉丫,则由我带回去好生管教。”顿了顿,“至于被掐坏了的兰花,回头我就跟母亲说清楚,认个错,让人再去外头买一盆好的赔偿。” 既然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又何必低头? 反正长房和四房一直不和,也不差自己这一点。 若是蝉丫随便被人处置,不光对不住李妈妈,更是要寒了自己屋里下人的心,她们岂会不为未来命运担忧?若是自己身边的人都拢不住,将来如何行走? ----撕破脸便撕破脸,只要自己站住理就行。 这一场对决,大夫人输得十分惨烈。 当着满屋子的丫头和仆妇,被一个小辈压了一头,训得还不上嘴,----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 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尖声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个有本事的,竟然替我管教起丫头来,还敢教训我?是谁教你的这些规矩?!” 顾莲知道她不会就这么放自己走,心内早有预料,忽地“扑通”一声跪下,“侄女不敢。”但是却挺直了脊梁,“侄女方才若是说错了什么,大伯母指出来,侄女必定一一改正,认真聆听大伯母的教诲。” ----为了两个小丫头拌嘴,逼得刚回家的侄女下跪求饶。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管起因到底是什么,外人都会认为是当家主母气量狭窄,跟一个晚辈斤斤计较、咄咄逼人,没有长妇风范。 大夫儿断断没有料到,这个侄女如此能屈能伸,赖皮、撒娇、辩论、示弱,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一时间骑虎难下,气得倒呛。 “好!”一个苍老清越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带着几分对晚辈的慈爱,“九丫头不亏是我顾家的姑娘,有傲骨,却并非胡搅蛮缠之辈。” “爹……”大夫人满脸错愕,福了福,屋里的丫头们纷纷跟着行礼。 顾莲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量清瘦、精神矍铄的老者,约摸古稀年岁,但是身板还是十分硬朗,举手投足间有行云流水风范。 想起那两本《女训》和《女诫》,不由声音僵硬,“见过祖父。” 顾老太爷坐了厅堂正中的椅子,虚抬了下手,“起来。”目光在顾莲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大夫人道:“老大从福建寄了信回来,说了一些事情。” 大夫人亲手奉了茶,担心问道:“……要紧吗?” 顾老太爷接了茶,不急着答话,而是先看向彩屏,“我与老大媳妇有事要商量,你把两个小丫头带下去,该怎么处置就处置了。” 大夫人目光一缩,暗暗握拳,指甲嵌在了手心里。 公爹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女,谈不上任何感情,之所以这般袒护莲娘,再没有别的缘故,一定是因为…… 心下恨恨不已,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彩屏心中更是叫苦,----老太爷的这番话,明显是在偏袒九小姐了。 如果夫人处置过于严厉,老太爷自然不好为了孙女责备儿媳,但自己一个奴才,要是处理的不好……,惹得老太爷不悦,到时候大夫人都保不住自己。 可是太过轻罚,大夫人又要把怨气撒在自己头上。 左右为难,却不得不领命,“是。” 顾老太爷看向顾莲,问道:“先头给的《女训》和《女诫》,读得如何?” 顾莲忙道:“孙女识字不多,都是跟着姐姐再慢慢的学,虽然还不能写下来,但是意思已经都明白了。” “那就好。”顾老太爷点了点头,正色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识得这两本书便已足够,诗词歌赋的不会也罢。” ----公正、严厉、久居上位,思想有些守旧。 顾莲对祖父初步下了几个评价,尽量做出柔顺的样子,小声道:“孙女这就回去找姐姐,多识几个字,早日把《女训》、《女诫》都牢记了。”屈膝裣衽,“祖父和大伯母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妈呀,赶紧趁机撤啊! 出门下了台阶,彩屏三步两步追了上来,陪笑道:“九小姐,你看……”指了指蝉丫和珍珠,“她们两个要怎么处置才好?” 顾莲不是杏娘和四夫人,会惦记着趁机报复一下珍珠,气一气大夫人,所以不中她的圈套,只做惊讶,“祖父让姐姐处理此事,我怎敢越俎代庖?”一脸害怕,“姐姐快别说了,等会祖父怪罪下来……” 彩屏见识过她的各种耍赖,知道无法脱手,想了想,“蝉丫掐错了花,就罚她半年的月例,至于珍珠……”回头骂道:“不知轻重的小蹄子!还留着做什么?等下就撵了出去!” 珍珠吓得煞白了脸,“姐姐……” 彩屏一声断喝,“闭嘴!还敢求饶就撕烂你的嘴!” 玉竹适时的插了一句,“彩屏姐姐消消气,看在珍珠是你亲妹子的份上……” 珍珠是彩屏的妹妹?顾莲打量了几眼,方才闹哄哄的没留意,两个人还真有三、四分相像,许是一个像爹一个想娘,不过还是看得出有共同之处。 这么巧?怕是大夫人就等着该处罚珍珠时,然后彩屏好出来求情。 蝉丫把兰花掐了,珍珠关了人,却没告诉她亲姐姐彩屏?这里面的猫腻,唯有大夫人和彩屏自己心里清楚了。 “亲妹妹又如何?”彩屏冷眼看着妹妹,“不懂事,连我的脸面也给丢光了!眼下还得罪了九小姐,就该狠狠的罚!” “彩屏姐姐。”顾莲一脸微笑,“这话从何说起,珍珠怎么就得罪我了?” 自己才不会认下这么一个芥蒂,到时候不论什么处置,都成了自己对珍珠怀恨在心的报复,----彩屏不过是一个丫头,居然敢对嫡出的小姐如此威胁!看得出来,母亲在这个家的确不得势。 彩屏赶忙收嘴,“瞧我,一时着急嘴快……” “姐姐也是担心自家妹子,所以着急。”顾莲把麻烦给她扔了回去,但并没有不依不饶,而是道:“我看珍珠比蝉丫大不了多少,都是一样年纪小,不懂事,再说蝉丫也没受什么委屈,就一样的罚半年月例罢。” ----毕竟大夫人还是当家主母,彩屏仍然会继续做一等大丫头,往后要相处的日子还长得很,该退让的时候就得退让。 彩屏的脸色缓了缓,看向珍珠,“既然九小姐开口替你求情,这次就饶过你了。” 珍珠赶忙磕头,“多谢九小姐。” 长房院子的一角,桐娘的小院。 “后来老太爷来了,说是老爷从福建来了一封信,有事跟夫人商量,就让彩屏去处置蝉丫和珍珠……”春芽说到此处,有些惋惜,“早知道小姐应该晚一点走的。” “晚一点又如何?”桐娘轻声自嘲,“难道我在那儿,母亲还会把父亲的信给我看一眼不成?若是不走,看着莲娘闹得母亲脸上难堪无光,回头母亲想起来,瞧着我也会不顺眼的。” 春芽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实话,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法子,谁让姨娘跟着老爷留在福建,夫人心里不痛快,难免对小姐有些计较。” 桐娘抿了抿嘴,“她是长媳,留在家中侍奉父母天经地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绣鞋样子,“姨娘就算跟了父亲在福建,又有何错?不过是……” ----不过是嫡母气量狭小容不得人罢了。 春芽知道她心中有怨,劝不了,更没法子解决,只能转移话题,“奴婢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帮九小姐?万一夫人知道……,这可是冒着大风险的事。” 桐娘勾了勾嘴角,“我在这个家无依无靠,但也不会指望一个堂妹来帮我,不过是交个好儿,多给自己往后留一条路罢了。”她的目光有着疲惫,“即便帮不上,好歹别再学人作践我就行。” 春芽垂了眼帘,静了一瞬,忽地道:“不过九小姐也真够厉害的,居然能在夫人手里要走蝉丫,听说到最后,只是罚了半年的月例。”想了想,“也是她运气好,今儿刚巧碰着老太爷了。” “运气好?”桐娘冷笑,“即便今儿祖父没来,九妹妹都跪下了,母亲还能立逼着撵了蝉丫吗?若是这事儿闹大了,就是整个长房的笑话把柄!母亲即便不顾九妹妹,为了自己的脸面,最后也会退让一步的。” 春芽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对,再说四夫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桐娘端起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道:“是我以前小看了她,往后还得多结交结交,或许有一天,多多少少能顺手拉我一把。” ----自己并不比堂妹差,只不过输在了出身上头。 漂亮有什么用?聪明有什么用?一个“庶”字,像大山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不得不装傻卖痴,在嫡母面前做出一副蠢笨样子。 ----人再强,还是强不过命。 桐娘满心不甘、无限唏嘘,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 花落谁家(下) 桐娘在叹息,蝉丫却伏在李妈妈的怀里痛哭。 “蝉丫。”顾莲觉得浑身没力气,心下更是无奈,“等我找个空儿,就去母亲那边回禀了,给你自由身,然后就不用在府里当差了。” ----她不愿做丫头,自己也实在是消受不起。 原本看在李妈妈和黄氏父子的份上,早该提出来的,可是自己与母亲不熟悉,一回来就求恩典,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想着等几个月,和母亲有点感情了,再挑个她心情好的日子说这事儿,眼下却是等不起了,早点放蝉丫出去,自己早点省心。 蝉丫羞愧难当,哭道:“是我不懂事,让小姐跟着为难了。” ----在大夫人面前的那一跪,若不是因为自己惹事,她又何须如此折辱自己?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任何亏待自己的地方。 顾莲才打了一场硬仗,疲乏的很,“李妈妈,你先带蝉丫下去。”又叮咛,“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蝉丫走出这个院子。” 李妈妈感激道:“今儿的事多谢小姐,往后我会好好看住她的。” 玉竹打了热水过来,拧了一把,“小姐,擦擦脸。” 顾莲把脸埋在热乎乎的帕子里,捂了片刻,感觉好了不少,吩咐道:“去把所有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很快,大大小小的丫头陆续进来。 顾莲正了正身体,说道:“今天的事想必你们都听了一些,不清楚的,等下可以去问玉竹。”语音一顿,“蝉丫弄坏了大伯母的兰花,给大伯母添了麻烦,你们可别学她那般不懂事,不许再添乱了。” 潜台词是,当心长房那边的人找机会报复,要夹起尾巴做人。 丫头们神色一凛,纷纷应下。 事后蝉丫说起,当时原本没有打算专门去摘什么兰花,都是因为看见一个小丫头戴了一朵路过,所以才…… 只是这种事,即便你心里清楚明白,事后也是没法拿出来当证据的。 顾莲又道:“不过凡事都讲一个理字,只要你们没有做错,万一被旁人误会,不论是你们哪一个……”挨个看了一眼,“我都会像待蝉丫一样,替你们据理力争!”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不明白就是傻子。 春晓赶忙表态,“小姐放心,我们都听小姐的。” 可人补道:“绝对不会给小姐添乱子!”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一时间,颇有几分群情激昂的意思。 一个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在像最初的时候,各自小心翼翼的观看审势,----经历蝉丫的事,顾莲才真的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 玉竹问道:“小姐要不要歇一歇?” 顾莲摆摆手,“我先去母亲那边一趟,把事情说明。”还要再讨点银子买兰花,自己那二两银子,先前给丫头们买了不少小东西,只剩下几百钱了。 当初是收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但是中看不中用,首饰什么的,只能平时拿出来戴一戴,总不不能拿去当了。 丹娘的生辰礼,还是用一副生肖棋遮挡过去的。 囧,谁家小姐穷到自己这个份上? 大夫人在众人面前闹得灰头土脸,让四夫人乐呵了好几天。 没事闲着就要翻起来说一说,得意道:“她以为莲娘也是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又冷哼,“居然还敢逼得莲娘跪下,就不怕折了福!” “九小姐是晚辈,给伯母跪一下算不得什么。”卢妈妈劝了一句,笑道:“老太爷让彩屏去处置事情,已经是在打大夫人的脸了。” 四夫人开心道:“跟一个小辈斤斤计较过不去,看她脸往哪儿搁?!活该让爹看见她那泼妇样子!” 因为心情好,那天女儿过来要银子买兰花时,便答应的十分痛快。 特意让人去买几盆最贵的,好刺一刺大夫人的眼。 顾莲知道母亲的脾气,没法子阻拦,由得她去,自己回屋后便加紧练字,----想赶快把《女训》《女诫》抄一份出来。 父亲只知道风花雪月完全不靠谱,母亲和姐姐是一对炮仗,而且还跟自己还没什么感情,兄弟又小又不懂事就更不用指望。 想来想去,还是祖父这个靠山够硬够结实,哪怕能靠上一个衣角都够了。 可惜自己是姑娘,要是孙子自有千般万般的法子,读书啦、问学啦、解惑啦,都可以靠近巴结祖父,----自己只能送上一份《女训》《女诫》。 祖父看不看都无所谓,自己是亲孙女,总会收下,不至于拒之门外? 落在别人眼里,遇事总得多掂量自己几分。 不过…… 顾莲看着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跟虫子在爬一样,自己都觉得难看,实在是没脸给祖父一观,免得让老人家笑掉了大牙。 谁让自己从小流落在外呢?要是跟姐姐一样在家长大,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好歹像模像样?至少不会写的跟鬼画符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要借机讨好祖父巴结他,又不是给他看书法的,----要能让祖父在书法上赞许自己,十年后都未必练得出来。 这么一想,便认认真真写了几十份《女训》《女诫》,最后挑了一副最好出来。 特意穿了一身柔和规矩的衣衫,发髻、装饰亦是十分简朴。 “小姐要去见老太爷?!”春晓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脸色为难,“又没什么事,万一老太爷不见呢?” ----在顾家,还没有哪位小姐去找过老太爷。 顾莲微笑,“若是祖父忙,就让人把这份转交便是。”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让人先去打听了。 终于找着一个空闲时间,且老太爷才得了一副名画,看了半下午,据说心情十分不错,----为了这点消息,顾莲还找李妈妈借了二两银子。 顾家不缺钱花,但是大户人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应俱全,未免小辈乱花钱,给的月例银子并不多,也就是平时买个零嘴什么的。 顾莲才回来,根本就没有压箱底的钱。 这二两银子花得十分心痛,不过也算是物尽其用,到了老太爷的院子通报,等了片刻,一个中年美妇出来笑道:“九小姐,老太爷让你进去。” 春晓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章太姨娘。” 顾莲悄悄打量,章太姨娘约摸四十二、三年纪,而祖父已经七旬,算一算,应该是在祖父年过百时,收的最后一位侍妾了。 看其眼角眉梢间的神色很是柔和,说明日子过得不错。 一面想着,一面上前笑道:“章太姨娘好。” “九小姐可真是嘴甜。”章太姨娘亲自下了台阶,颇为热情,“这里一向都是冷清惯了,难得有人过来说话。” 顾莲笑笑,对此不好做什么评价。 章太姨娘抿嘴一笑,“啧啧,可真是难得。” 这话说得颇有诱导性,顾莲少不得要问一句,“什么难得?” “九小姐还不知道。”章太姨娘陪着她慢慢的走,说话速度却甚快,“我从前在白太夫人屋里当差,服侍了将近二十年。”微微叹息,“老太爷的孙子辈里面,唯有九小姐像极了太夫人,可不是难得么。” 顾莲一怔,----自己长得像祖母白氏? 继而不由失笑,这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白氏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姐姐和弟弟都肖似母亲,可不就只剩下自己了。 不知道章太姨娘专门提起这个,有何用意? “到了。”章太姨娘立在门口,像个丫头一样规规矩矩的,“九小姐进去罢。” 顾莲低眉敛目,进门先福了福,“祖父。” “何事?”顾老太爷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拿着他的西洋镜,俯身在古画上面看来看去,动作小心仔细,生怕碰坏了一星半点儿。 正如章太姨娘说得那样,顾老太爷辞官以后,膝前甚至寂寥,所以尽管有些意外孙女的到来,但还是让她进来说话了。 顾莲上前几步,双手奉上,“那日听了祖父的教诲,孙女回去以后,每日都照着《女训》《女诫》抄几遍,字很丑,祖父看了别见笑。” 顾老太爷更是诧异了,抬头道:“你连字都还认不全?” “是。”顾莲满脸不好意思,声若蚊呐,“孙女已经全部背了下来,只要不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一个一个比对,还是勉强认得的。” 顾老太爷终于有些动容,放下西洋镜,展开了孙女递上来的大作。 ----如她所言,字的确有些不堪入目。 “难为你了。”顾老太爷声音唏嘘,感慨道:“强记强写成了这一副,字虽不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比那些不争气的兄弟们……” 孙子里头,老二是个碌碌无为的,老三中规中矩,老四跟着三儿子在外地,也没听说如何爱读书,老五那个混账就更不用提!对了,还有个老七……,三岁多了,却连个话都说不囫囵。 ----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 一个家族,若是后代子孙不成器,再大的家业也难守住! 如今又是乱世,顾老太爷满心的为家族前程担忧,奈何子孙不给力,内心真是说不完的惆怅,忍不住叹气,“生于乱世,顾家一脉将何去何从?” 顾莲见祖父颇为伤感,小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祖父不用太过忧心。” “福?”顾老太爷摇摇头,“在这乱世里头,能够不给家门招祸就不错了。” 顾莲有心开解几句,柔声道:“孙女生于内宅,养于妇人之手,自己亦是一介女儿身,不懂得外面的乱世之患。”语音一顿,“但在孙女看来,家便如一个小国,国便如一个大家,总有相通之处。” “家如小国,国如大家?”顾老太爷满目震惊,----自己不过是随口感慨,并没有指望孙女回答,却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不出是什么一种情绪,当问道:“接着说。” 顾莲见祖父感兴趣,自己此行本身就是来讨好他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揣度着祖父的脾气心思,一一回答。 “所谓乱世,便如同一个家里众人不和。” “哥哥想要在这个家当家作主,弟弟也想,更甚者……,就连外头的人都打算插一脚,这便是乱之起源。” “这个时候,其他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是去依附哥哥,还是支持弟弟,又或者被外人利益所诱?” “但我想,一个家总应该有一个主人,也只能有一个主人。” “假设顾家出了这样的乱子,那么只要大家都听祖父一人安排,不为利益所动,不为诱惑迷心,兄友弟恭、姑嫂和睦,所有的顾家人都是一条心,又如何乱得起来?即便有外患,众志成城一定能够扛过去。” 顾老太爷静了许久,颔首道:“说得真好!” 顾莲低头,“孙女只知道一些后宅琐事,胡乱比方,让祖父见笑了。” ----祖父肯定不喜欢牝鸡司晨的孙女,时刻保持妇孺形象。 “不,你的话振聋发聩!”顾老太爷神色有些激动,“真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们听一听,让那些心怀鬼胎的权臣们听一听!他们各自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置全天下的黎民苍生于不顾!”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个个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我顾家一个女儿!” 顾莲心内叹息,----有些话说得容易,但是功名利禄有几人能不动心?在那些枭雄们的眼里,天下江山亦是可以去抢夺瓜分的! “可惜了。”顾老太爷看着面前的亭亭少女,----除了眼睛,身量和气韵都与继妻颇为相似,心里不免更加惋惜,“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小姐真厉害!”春晓欢喜的不得了,一回屋,就让小丫头们搬凳子,要把老太爷写的字挂在厅中央,好让来往的人都看一看。 顾老太爷原本赏了一块好墨,顾莲说自己不会写字,浪费好东西,恳求祖父赏自己一幅字,好挂在屋里天天提点自己。 ----于是又多得了一副字。 赏一块好墨,那怕再难得也不便放在厅堂,字就不一样了,祖父赐的,正好理所应当的挂起来,----这便是借势! 至少要让人知道,自己是在祖父跟前挂了号的。 第二天下午,四夫人让顾莲过去挑选夏天衣衫的料子。 杏娘一见面,便道:“你可真行,居然敢去单独见祖父?”吐了吐舌,“每次我远远的见了,都觉得紧张的不得了。” 顾莲笑道:“我是祖父的亲孙女,见一见又何妨?” 杏娘眼里闪过一丝嫉妒,撇嘴道:“说的轻巧。” 顾莲无奈一笑。 实际上,自己是被逼得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试一试,----不然大夫人那边盯得紧,指不定哪天又要悄悄下绊子。 四夫人看着大女儿一脸不满,知道她那点小性子,不想姐妹俩难堪,便转移话题问道:“听说老太爷赏了你一副字?” “嗯。”顾莲点了点头,“女儿已经让人挂起来了。” 四夫人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为女儿的聪慧伶俐得意,一方面又觉得女儿的心智太过成熟,不管做什么事,都无须自己这个做娘的插手指导。 顾莲和母亲并不亲近,一向说不了太多,也不习惯像姐姐一样撒娇,算着时间,借口回去练字便先走了。 她刚一走,杏娘便忿忿不平,“妹妹一回来,就什么都占了先!” 四夫人没好气道:“都是亲祖父,在家十六年了也没见你去拜见过,如何怨得了你妹妹?再说你们一母同胞,她有脸了,你还不一样跟着沾光?” 杏娘撇嘴,----沾光和自己风光能一样吗? 等她告辞出了门,四夫人忍不住对卢妈妈抱怨道:“这个小祖宗,当年等了八年才得了她,为着艰难,什么都依着她,结果养出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性子。” 卢妈妈陪笑劝道:“五小姐心气儿高,只是一时不平罢了。” 四夫人满心郁闷难解,----只是埋怨大女儿不懂事,却不想想自己,要不是当初各种娇惯溺爱,又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 檀香高声喊了一句,“老爷回来了。” 四老爷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特别的安静,感觉怪怪的,“杏娘和莲娘呢?请安回去了?”环视一圈没看见儿子,“小七还没起来?” 四夫人面色淡淡的,“你还知道自己有儿有女呢!” 四老爷皱眉,“我才回来,你又吵什么?你不想看见我也罢,说完就走。” “我不想看见你?”四夫人顿时上火,“是你自己在外面不想回来?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去管那些……” “夫人……”卢妈妈赶忙拉了一把,“老爷有话要跟你说呢。” 四夫人怔了怔,警惕道:“你要说什么事?” ----要是敢说起有关柳氏和何庭轩,想给他们什么好处,自己就算拼着不要脸面,也绝不答应! 四老爷咳了一声,“莲娘今年十四了?” 四夫人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不免又是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四老爷不满意道:“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莲娘都十四了,怎么不赶紧找一门好点的亲事,亏你是做娘的,也不上点心!” 一席话,倒把四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四老爷又道:“方才爹找我过去,说是瞧着莲娘是一个有主见的,又柔顺听话,想把她许配给刘刺史家的幼子。” “啊……?”四夫人张大了嘴,“爹找你,是为了说莲娘的亲事?”琢磨了下,“刘家那个老小瞧着不错,要说年岁也相当,只是……,我看刺史夫人是个眼界高的,未必相的中莲娘呢。” 四老爷冷哼道:“爹既然提起此事,自然就是有把握的,还用得着你担心?”心下有些不高兴,“再说我的女儿怎么不好了?怎么就配不上刘家的小子?我瞧着莲娘挺好的,不似杏娘那般娇生惯养不懂事。” “好好的说莲娘,怎么又说到杏娘的不是了?”四夫人不悦,反驳道:“再说杏娘是姐姐,哪有先说妹妹的?总得先把杏娘的亲事给定下来。” “反正爹已经开了口,你自己看着办!”四老爷没有太多的耐心,把茶放下,“总之你记得,别给莲娘瞎说亲事就行了,免得回头说重了闹笑话。” 四夫人没好气道:“我知道了。” “至于杏娘……”四老爷皱了皱眉,又道:“你也赶紧的,给她找个脾气好的、婆婆宽和的,早点嫁出去,别一拖二拖年纪拖大了。” 四夫人被噎得够呛,等丈夫走了,与卢妈妈抱怨道:“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儿女?这会儿倒数落起我来!再说杏娘就算有不是,总归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不比何家的野小子亲近?他却只说不管,哪里像是一个当爹的?!” 卢妈妈安抚了几句,又道:“要是九小姐真能嫁到刘家去,倒是一门好亲事呢。” 四夫人消了消气,“刘家这门亲事的确不错。”不免想到,若是小女儿做了刺史家的儿媳,长嫂见了自己,到时候也得礼让三分。 这么想着,顿时对这门亲事更加热络起来。 越想越高兴,问道:“有老太爷出面,刘家的亲事应该跑不了?” 卢妈妈笑道:“应该是的。” 四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做了一会儿白日梦,又开始发愁,“那杏娘呢?老太爷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只怕等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找机会把莲娘的亲事定下。”揉了揉额头,“这么短的时间,我到哪里去给杏娘订一门好亲事?” “只是订亲而已。”卢妈妈劝解道:“刘家的老小年纪不大,九小姐也小,订了亲只怕还得等几年,即便一时没给五小姐找着合适的,后面还可以慢慢找啊。” “话是这么说。”四夫人仍然愁眉不展,叹道:“到底还是姐姐订在前面的好,免得杏娘觉得心里委屈,被妹妹比下去了。” 无妄之灾 对外惹恼了手腕强硬的大夫人,对内让娇滴滴的姐姐耿耿于怀。 顾莲觉得自己内忧外患,祖父的那幅字毕竟不是尚方宝剑,显摆显摆还行,平时起不到任何实际的用处,于是每天窝在屋子里练字练女红。 期间叶宜让人送来消息,说是叶家有生意在河南那边,黄大石自愿留下。 顾莲觉得有点怪怪的,听说河南几省乱军四起、局面混乱,叶家居然还在那边做生意?难不成……,叶家是在倒卖军火神马的? 反正瞎猜无益,自己更加帮不上大石什么忙,于是便打住了。 ----只好搞一搞封建迷信,每天给菩萨上一炷香。 于是,顾家九小姐在勤奋学习的名声之后,又多了一项虔心拜佛,加上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发的合乎大家闺秀标准。 而大夫人那边,不知道是碍于老太爷的面子暂时不好发作,还是忙着准备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并没有找顾莲什么麻烦。顾家上面没有太夫人,平时长房和四房基本不用打照面,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夏季来临。 顾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之日,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热辣辣的阳光泼天洒下,每一处宴客厅堂都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安阳城里能报的上名号的都来了。 当然了,今天主要是外面男人们的重头戏。 顾莲换了新做好的夏装,天水碧的半袖,月白挑银丝的拖水儒裙,她身量高挑,这一身打扮,再配上朝云髻,更加显得身段曼妙、婀娜动人。 春晓嘟嘴道:“小姐的打扮也太素净了。” 顾莲斜斜插上一只珍珠长簪,嫣然一笑,“走。” 然而到前面发现自己错了,----不管是顾家的人,还是过来庆贺的宾客女眷们,大都穿红着紫的,一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 呃……,原本想扮绿叶的,结果却变成了掉进花堆里面。 杏娘环视了一圈,笑得僵硬,“还是妹妹最会打扮。” 丹娘走了过来,“哎呀,九妹妹这一身可真是清爽。”扯了扯身后的徐娴,“你方才还夸我,看我家九妹妹,这会儿更有人给你夸了。” 徐娴抿嘴一笑,“难怪上次幼娘说你,今儿又逮着机会想夸自己了。” 提起袁幼娘,丹娘的笑容里闪过一丝不悦。 ----和小表哥的那门亲事,旁的不说,就是表姐那一个小姑子就够了,自己若是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她给多少小鞋穿! “莲娘姐姐!”徐姝还是一如从前活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挽起顾莲的胳膊,夸道:“你皮肤白,带我娘的这对翡翠镯子正合适。” 徐娴闻言瞪她,“既然送人,那镯子就已经是莲娘的了。”轻轻拍了妹妹一下,“你又胡说什么?” 丹娘拉过顾莲的手,对着阳光,看了看那碧绿的翡翠镯子,惊讶道:“好生漂亮的翠,更难得这般通透的水头!” 惹得杏娘也看了过来,秀眉微蹙,“你什么时候得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莲解释道:“上次去叶家吊祭,正好碰见了徐伯母她们。” 心下有些后悔,本来想着顾家、徐家多年世交,今天徐氏姐妹肯定回来,自己戴上这对镯子,无非是显得重视,想扩展一下自己的交际圈子。 ----却忘了见不得别人强的姐姐。 于是赶忙垂手拢了袖子,尽量转移话题,陪着闲聊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借口入厕尿遁避一避,等到开席再回来。 反正有长袖善舞的丹娘待客,轮不到顾莲操心,而顾家的花园子也的确够大,七万八拐的找了一处幽静之地,耳根子清净下来。 ----后宅女人多,一人一种心思麻烦也多。 春晓陪着发了半日呆,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回去?今儿外头热闹,大家凑在一起说说话多好。” “还不如这儿安静……”顾莲一语未完,忽然听见花篱后面传来动静,赶忙朝她摆了摆手,自己却贴了耳朵细听。 ----闲着无聊,没准能听到点有趣的八卦呢。 “都快开席了。”何庭轩的声音传来,好似旁边还有一个什么人,“怎么四处都找不着九表妹?莫非生病不舒服了?” “没听说啊。”五爷口气诧异。 顾莲暗暗叫了一声,----大神啊,你别再来坑我了。 可惜何庭轩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上次姨母闹得那么大的动静,应该都是为了那盒胭脂?我都与你说了,悄悄的,怎么还是嚷嚷的让姨母知道了。” 口气不是太好,居然一副教训五爷的样子。 更叫人惊奇的是,五爷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好脾气陪笑道:“表弟你别上火嘛,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嘴快,传了话,让娘知道我在屋里拌了嘴。” 何庭轩哼了一声,“下次可不敢拜托五表哥了。” “表弟啊。”五爷急急解释,“虽然娘叫我去问话,但是我可没有把你供出来。”像是拦住了对方,脚步声停了下来,“我只说胭脂是自己买的,杏娘瞧着好想要一盒,她不懂事,还非要跟莲娘的一样,买了第二次,所以才跟媳妇儿吵了几句。” “罢了,罢了。”何庭轩像是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今天是你们家老太爷的七十寿诞,人多眼杂的,平时可没这样的机会,我还想找九表妹说几句话呢。” 五爷忙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去哪儿?花园子里头转一圈,一准找着。” 两人边说便走,渐渐的往花园另一头走远了。 春晓脸色煞白煞白的,惊慌道:“小姐咱们快走,等下若是被表少爷缠住,可怎么说得清楚?我瞧着,夫人好像不喜欢何家的人。” ----何止是不喜欢? 顾莲心里十分窝火,那何庭轩这般作态,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深情款款,实际上怕是只有一颗色心,----否则岂会这般恣意,置自己的名节声誉于不顾?再不躲远一点,早晚要被他给害死! 原本想听听八卦,没想到却八卦到了自己身上。 心下算着时间差不多,交待了春晓几句,领着她回到了前面席上,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姐姐杏娘,----可是马上就要开席了。 顾莲心里如有千万只猫在抓着,万分着急,又不方便自己领着人去寻找,于是吩咐春晓,“你去夫人那边看看,五姐姐在不在?等下就要开席,好歹别让大家久等了。” 丫头们陆续端上热汤热菜,很快就满满一桌子。 顾莲食不知味的吃着,随手夹了一筷子鱼。 “九妹妹。”桐娘不动声色凑近了些,俩人的位置本来就挨着,旁人并未留意,她低低声道:“你走了没多会儿,五哥过来打了个招呼,问起你怎么没来,五姐姐有些担心你,然后就去找你了。” ----什么?!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顾莲半天回不过来神! 姐姐哪里是要去找自己,分明揣度五哥和何庭轩常在一起,所以去找何庭轩!这下可如何是好?不知道两个人后来遇见没有,----想着姐姐那不着调的脾气,何庭轩没有分寸的热络,今天又来了这么多的宾客…… 顾莲心不在焉,结果被一根细小的鱼刺卡住,“咳咳……”,卡在嗓子眼儿里,又痒又难受,因为着急,反倒越急越咳不出来。 桐娘赶忙吩咐小丫头,“快点端醋来!” 一碗醋下了肚,顾莲满嘴酸溜溜的味儿,还是没用,于是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囫囵一吞,总算把那悲催的鱼刺咽下去了。 一桌子的小姐们都看了过来,徐娴担心问道:“好些没有?” “没事,没事。”顾莲觉得自己真够丢脸的,当着这么多小姐们,狼狈不堪,但是眼下却顾不上这种小事。 ----姐姐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就不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走,走。”五爷催促道:“估计马上就要开席了。” 何庭轩闷闷不乐,自己一大早起来拾掇半天,白瞎了这么些功夫,结果却莲娘影子都没瞧见!心下有气,忽地瞥见前面月子洞门人影一闪。 ----好像是杏娘! 见不着妹妹,逮着姐姐也得上去说几句话。 “表弟,吃了饭回来再找。”五爷急得不行,“今儿是老爷子的大寿,儿子孙子都要去拜见的,若是误了,娘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何庭轩灵机一动,笑道:“表哥你着急就先去,反正我认得路,再转一圈儿就过去找你。”摆了摆手,“快去、快去,别让回头真的让姨母揍你。” 五爷见说不动他,跺脚道:“那我先走了,你快点来!” “好!”何庭轩故意高声答应了一句,然后装作悠闲的样子,朝月子洞们走去,穿过门,一脸惊讶,“五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杏娘是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停下的。 此刻尽量让自己看着自然一些,低头浅笑,“我是去找九妹妹的,刚巧路过。” 今儿是顾家大宴宾客之日,她一向好强,打扮的十分华丽,----茜红色的织金花掐牙半袖,藕荷色中衣,下面是才做好的橘黄色十六幅湘裙。 微垂螓首,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子来。 何庭轩看得眼馋,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到底忍住了,且不说这等举动太过唐突,瞧瞧旁边,还有个丫头一直紧张兮兮的盯着呢。 心思微动,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儿。 杏娘没有听见他回答,抬起头道:“表哥你怎么了?” 何庭轩收回目光,“我听前面院子的声音,是不是开席了?”眼里浮起担忧,“表妹你还是先别找人了,快些回去。” 杏娘当然想着早点回去,但她就存了来找他说话的心思,此刻果真如愿,居然单独遇见,不免盼着能够多说几句。 ----好让表哥知道,自己比乡下来的妹妹要强多了。 乡下?心中念头飞转,当即浅笑道:“好,我这就回去。”叹了口气,抱怨道:“说起来,都是莲娘不懂事到处乱跑,不然我也不用四处找她。” 何庭轩指了一条小路,“我也要出去,走这边,要近一些。” 杏娘万分满意,便与他并肩而行,故意闲话家常起来,“要说莲娘也可怜,从小没有养在娘身边,吃了不少苦头。” “哦?”何庭轩对顾莲十分感兴趣,但他清楚女人的小性儿,不敢在杏娘表现的太有兴趣,只淡淡问道:“不是说寄养在你外祖母家,应该还不错。” “罢了。”杏娘想撇嘴,觉得动作不淑女忍住了,“我祖母家早已没人做官,一家子住在乡下小镇上,家里人口又多,谁还顾得上她一个外人?”叹气道:“吃穿平常,字也不识得,真真叫人心疼的很。” 四夫人知道大女儿嘴不严,这一节,连她也瞒住了。 何庭轩点了点头,边下台阶边笑,“难怪两位表妹瞧着有些不一样。”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落在杏娘的耳朵里,自动理解成表哥看不起妹妹,觉得没有自己大方得体,高兴道:“罢了,以后我多教教她便是。” 何庭轩笑道:“表妹真是辛苦。” 直直的打量过去,脚底下悄悄挪了一步。 杏娘不免含羞带臊,心里慌乱,想要往前走两步避开,忽地觉得裙摆一紧,自己整个人被绊得往下跌去! “啊呀!”她尖声惊叫,本能的飞快抓住旁边的人。 “表妹当心啊。”何庭轩佯作被她撞击站不稳,动作慌张,但却结结实实的搂了一个满怀,----软香温玉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得意。 杏娘惊慌之后回神,发觉自己跌进了表哥的怀里,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袭来,又羞又臊又急,想要挣扎起身,身子却变得软软的不听使唤。 旁边的丫头看得呆了一阵,方才想起去拉她。 何庭轩适时的松开手,还装模作样的退后一步,低了头,“表妹走路当心一些,方才我也是无心唐突,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杏娘脸红色赤的,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要死了!怎么就没看好路,踩着裙子跌到了表哥的怀里?那一瞬间的男子拥抱,是生平第一次,真是羞也羞死了! “小姐……”丫头赶紧扶住杏娘,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忽地瞧见花篱后面一个小小的人影闪过,不由大叫,“谁在哪里?!” 顾莲急得快要上火了。 一直等,一直等,宴席都吃完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桐娘也觉得不对劲,----堂姐杏娘一向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今儿这种场合,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怎么反倒不露脸了? ----只怕其中水有点深。 这种是非,自己是绝对不会掺和进去的。 顾莲作为主家小姐,实在不好中途离席去找人,失礼不说,还会闹得大家注意到杏娘,因而耐着性子把宴席吃完了。 与各家的小姐们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出了圈子。 刚要走,一个穿桂合色春衫的少女迎了过来,细眉细目的,笑吟吟道:“莲娘!”竟然不由分说拉了人,“来这儿坐,咱们说说话。” 上次丹娘生辰时,顾莲见过她一面,是刺史家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从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儿怎么想着找自己聊天了? 又不好拒绝,只能笑着寒暄,“贞儿妹妹今天可漂亮。” “莲姐姐取笑了。”刘贞儿抿嘴一笑,“要说漂亮,谁不知道莲姐姐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我说得对不对?” 刘夫人矮矮胖胖的,五官平常,胜在一身皮子还算白皙,颇有几分贵妇姿态,接了庶女的话笑道:“你们小丫头自个儿说话,不用管我。” 顾莲心里急着要走,又不好太失礼,想着稍微说几句再走。 哪知道刘贞儿忽然变成了一个话篓子,一会儿问起顾家的花园,一会儿又问起今天的有什么戏,还说到上次自家请了什么戏班子,罗里啰嗦说个没完。 顾莲面上微笑,心下却恨不得撕块胶布把她的嘴封住。 但隐隐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人在打量自己。 一扭头,正好对上刘夫人投过来的目光。 刘夫人有些尴尬,讪讪笑道:“贞儿,你怎么拉着莲娘说个没完?人家还要去招呼客人呢?快过来。” 刘贞儿歉意起身,“看我,一说起来就忘了。” 顾莲忙道:“贞儿妹妹活泼,我也觉得聊的十分投契,可见我们有缘分。”琢磨了下说词,打算去找姐姐杏娘。 “你怎么在这儿?” 顾莲回头,“姐姐?” 杏娘绷着个脸,不悦道:“方才你好久不来,害我找了你半天,回来了,也不说让丫头传一声!我为你担心,你却在这儿优哉游哉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哪里还顾得上姐姐责备自己?起身笑道:“正要去寻姐姐呢。”看了看刘贞儿,“方才跟贞儿妹妹说了一会儿话。” “我去找娘了。”杏娘竟然不管她,自顾自走了。 留下一脸尴尬的顾莲,见刘氏母女打量自己,只得干笑,“我姐姐就是性子急,说什么事,半刻也是等不得的。” 刘夫人悠悠笑道:“你是一个懂事的。” “今日相看的如何?”刘刺史一面让丫头脱了外袍,一面朝妻子问道:“可有仔细打量那顾家九姑娘?别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品貌脾性别错了。” “挺好的。”刘夫人笑了笑,“上次顾家五姑娘生辰,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个长得出挑的丫头,今儿细细瞧了,脾气也是十分柔和的。”又道:“我看她有事的样子,还耐着性子陪贞儿说话,后来她姐姐来了,一个好脸都不给,她还陪笑给姐姐打圆场。” 刘刺史点了点头,“这么说,是个贞静柔顺的了。” 刘夫人“啧啧”了两声,感慨道:“一个娘胎,竟然养出两样女儿。” “你先头不是不愿意吗?这会儿又夸起来。” 刘夫人不满道:“从前我想着杏娘那娇滴滴的性子,怕妹妹也是一样,所以才不想配给文远。”哼了一声,“哪个做婆婆的,想娶一个不知轻重的儿媳妇儿?我们家文远是幼子,可不要给他娶一门受气的亲事。” “罢了,罢了。”刘刺史摆摆手,“既然娶的是妹妹,就别再说姐姐的不是了,好不好的,又与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刘夫人叹气道:“就是有一点可惜,他爹是继室子。” “继室子又怎么了?”刘刺史皱眉道:“咱们主要是想和顾家结亲,娶得又是小儿媳,只要对方女儿人没有问题就行,别再挑了。” “我知道了。”刘夫人嗔了一句,“就不兴我牢骚几句?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回头好生准备准备,再让人上顾家去提亲。” “嗯。”刘刺史长长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独木难支啊。”眉宇间有化解不开的愁绪,起身道:“罢了,跟你们这些妇孺说也无益,我出去一趟。” 母亲 顾莲后悔极了。 假如那天自己没有中途离席,姐姐就不会去找自己,----不会在花园碰上何庭轩,不会踩着裙子绊倒,不会被他抱个满怀! 这一幕,刚巧被花篱后的一个路人看见。 要命的是,姐姐和丫头都没看清楚那人是谁,想封口都不能! 姐姐借口中暑不适回了屋,接着便就一“病”不起,直到今天,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方才一五一十哭诉出来。 “娘……”杏娘披头散发扑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这件事……,万一、万一传开……,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儿!”四夫人好似被人摘去了心尖尖,紧紧搂了她,“不要说这样胡话,什么死啊、活啊的,娘这就吩咐人去查,把那偷听的人给找出来!远远的打发了,不会有人说你半点是非。” 杏娘哭得哽咽难言,抽泣道:“我……,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杏娘啊,你怎么这般命苦……”四夫人心痛的不得了,泪流如雨,“好好的,你去找莲娘做什么?不然的话,怎么会碰上那小畜生……”说到此处,不由转回头看了小女儿一眼。 顾莲只觉得有一道寒光投了过来,让自己浑身发冷。 四夫人看着半死不活的大女儿,再看看安然无恙的小女儿,想起这桩泼天祸事,心头不由火起,恨恨骂道:“自从接你回来就没有好事!你一回来,那柳氏母子也跟着来了。” 顾莲一怔,----这种事也能怨到自己头上? “何家的小畜生还偷偷送你胭脂,藏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若对他不假辞色,他又怎么会生出那种心思?!” 没错,当初何庭轩的确送了一盒胭脂。 可他是让堂兄五哥送来的,自己以为是兄长的见面礼,所以才会收下,----哪里会知道是他送的?哪里会想到他还偷偷的藏了个络子,什么狗屁同心方胜! 何庭轩起了那种心思,与自己何干?怎么能怪自己没有对他板着脸?难道被人qj了,还得怨自己打扮的不够保守? 顾莲觉得冤枉、憋屈,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心口。 四夫人的眼里尽是怨愤,尖声道:“一定是那小畜生在花园里头寻你,杏娘才会遇上他,都是你惹的祸,却害得杏娘名节不保!杏娘这一生都被你毁了!” “母亲……”顾莲被劈头盖脸骂得回不过神,不知如何解释。 何庭轩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姐姐早就对他有意。 否则即便两个人遇见了,说几句便会分开,怎么会并肩走路下台阶?怎么会近得踩到裙角绊倒,还不偏不倚跌进他的怀里。 姐姐天真娇憨不假,但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来不会做出投怀送抱之事。 多半是那何庭轩起了色心,故意绊倒姐姐,好趁机揩油,----但不论如何,都实在怨不上自己啊! 可惜四夫人并不这么想,满面怒容看着她,仿佛眼前的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而是仇人,厉声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 一声声、一句句,字字诛心! 顾莲彻底懵了,----实在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母亲的嘴里说出来的,到底要对女儿有多恨,才能说出这般绝情之语?! 自己回到这个家才得两个月,和母亲的感情几乎等于没有,经过姐姐这件事,更是彻底断了母女情分!想来今后母亲看见自己,只有怨恨,再也不会有任何母爱。 顾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心思一片恍惚。 李妈妈见她魂不守舍,不由问道:“方才夫人叫小姐进去,到底说什么了?仿佛听着夫人是在发火,是不是责备了小姐?” 顾莲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没有吭声儿。 李妈妈不知详情,见她呆坐了半日都回不了神,小声劝道:“夫人一直都是个急性子,要是在气头上,言语难免会重一点儿。” 气头?若是姐姐的事情闹开,她再有个好歹,只怕母亲手刃自己的心都有了。 “小姐……”玉竹神色慌张走进来,低声道:“方才老爷回来了,和夫人说了几句就开始拌嘴,说是……,要把五小姐许配给何家表少爷。” 顾莲大惊,“什么?何家的人求亲?” 难道何庭轩怕事情包不住,就想干脆娶了姐姐?!说起来,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玉竹接着道:“老爷一说这话,夫人就气得摔了茶碗,嚷嚷说,‘当初你惦记着娶柳家的狐狸精,现今还想把我的杏娘嫁过去?想都别想!’,又说,‘我是杏娘的亲娘,她的婚事我说了算!’” 何庭轩的母亲柳氏,是顾府大夫人的胞妹。 当初大夫人想把妹子嫁给父亲,奈何祖母不同意,棒打了一对有情鸳鸯,----父亲一直对柳氏念念不忘,母亲更加恨之入骨。 顾莲心里七上八下的,事情越闹越大了。 李妈妈满目担心,“那老爷怎么说?” 玉竹神色讪讪,“老爷说,‘那我还是杏娘的亲爹呢!我想让她嫁谁就嫁谁,就是让她去死,她也不能不答应!’,然后夫人又摔了一个茶碗,老爷气得出门了。” “你先出去。”顾莲对玉竹挥了挥手,单独留下李妈妈,把杏娘和何庭轩的事说了一遍,无奈道:“妈妈,母亲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五小姐被何家表少爷……”李妈妈惊讶的合不拢嘴,继而不解,“可是这怎么能怨小姐你呢?这……,又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顾莲一脸苦笑,“反正母亲就是怪我,说是我害了姐姐。”心念一动,疑惑道:“难道……,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不相信我?” “小姐别胡说!”李妈妈打断她,“当初小姐还没出生,我就事先在府里候着了。夫人生产的时候,我一直等在外面,看着稳婆把你……” 说到此处,语音忽然一顿。 “妈妈怎么了?” “没什么。”李妈妈目光闪烁,有些回避,但却斩钉截铁保证,“总之,小姐的的确确是夫人亲生的!”又道:“小姐和夫人的眼睛一模一样,岂能作假?” 顾莲想了想,无奈道:“看来是我从小没有养在母亲跟前,所以……” 因为从小没有养在母亲膝前,有些生疏可以理解,但是反目成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唯有母亲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一夜,顾莲辗转难眠。 随手抓起一件薄衫外套披上,走到窗边,轻轻支起窗户,----皎月当空,铺天盖地洒下一片银色月华。 那时候,月亮也是这般皎洁无暇。 自己和李妈妈一家在仙桃镇上,三叔、大石哥,还有蝉丫,大家围成一圈儿,借着月光,一起坐在院子里啃苞米。 平日里,三叔和大石哥辛苦的打铁,靠着微薄收入,供起家里的日常所需,逢年过节还能买上一块肉吃。 一家人似的,平凡简单但却很温馨。 如今,这一切全都变了。 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一转眼,居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自己和母亲之间,仿佛有一根刺横亘其间,碰一碰就痛。 但自己就是想不明白,当初顾九小姐只是一个小小婴儿,能做错什么,隔断了和母亲的情分,……甚至过去了十四年,仍然让母亲耿耿于怀。 “小姐怎么还不睡?”李妈妈对她一向很留心,听到动静,披了衣服进来。 “妈妈……”顾莲转身抱住了她,有些心酸,“或许当初我们就不该回来,要是一直住在仙桃镇,该有多好啊。” 对于李妈妈来说,怀里这个由自己亲手养大的少女,和亲生女儿并没有分别,不想看她难受,柔声哄道:“没事的,等夫人消了气就好了。” 顾莲也不愿拂了乳母的好意,轻声应道:“嗯。” 次日一早,顾莲硬着头皮过去给母亲请安。 四夫人在暖阁里,----因为杏娘“病”了,不放心,索性让她住在自己身边,每天亲自照顾陪伴,连最心爱的幼子都暂时靠了后。 顾莲细细声,“母亲,姐姐。” 四夫人恍若未闻,只是满目担心的看着杏娘,“喝了安神汤睡得好些没有?都叫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知何故,杏娘瞧着精神好了不少,颔首道:“昨夜睡得好些。”神色有些犹豫,过了半晌,小声问道:“昨儿……,爹和娘是不是拌嘴了?” “休要提他!”四夫人顿时怒容满面,不由分说抢了话头,“你别听那些混账话!只管放心,娘绝不会让你嫁给何家的小畜生!” 杏娘的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 四夫人的火一旦被勾了起来,就压不下去,恨恨道:“原来那小畜生存了这等龌龊心思!打量着抱过你一次,我就不得不把你嫁给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杏娘听着母亲一口一个“小畜生”,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问道:“娘……,你怎么这般恨柳三姨他们?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满腹不解,“这么些年来,柳三姨和爹没有任何往来啊。” “你知道什么?!”四夫人声音尖锐起来,“当年你爹瞒着我,躲在书房里写些追忆柳氏的酸诗,我瞧见了气得要撕,他不让,两个人拉扯起来……”眼圈儿微微泛红,“我第一胎的哥儿,就这么没了。” 顾莲在旁边没出声儿,----杀子之恨,难怪母亲那么恨柳氏。 杏娘亦是无言。 “要是那个哥儿还活着,现今都该二十四岁了。”四夫人无限怅然,唏嘘道:“早就成家立业,娶了媳妇,生下孙儿……”看了看隔壁,“现如今,你小兄弟才得三岁,偏偏还……,这一切都是柳氏害的!” “可是……”杏娘想辩解几句,但却被愤怒的母亲打断。 “那一胎都六个月了!”四夫人越说越是愤怒,眼角眉梢尽是恨色,“我不光没了一个哥儿,还伤了元气,后面连着好几胎都没保住。”转目看向她,“时隔八年,方才千辛万苦的生下了你。” “娘……”杏娘眼里闪过一丝愧色,没再开口。 从小到大,但凡自己想要的东西,母亲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平日里待自己如珍似宝,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一直到母亲怀上小兄弟之前,只要父亲没在,自己都是一直跟着母亲睡的,不由自主看向妹妹莲娘,……两岁以前的记忆,实在是不记得了。 “夫人。”檀香在门口掀了帘子,禀道:“徐夫人过来了。” “徐夫人?”四夫人有些诧异,赶忙收起糟心的情绪,“快迎到厅里坐着,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飞快的重新补了一点粉,对镜整了整,一面掸着衣服出了门。 “九妹妹。”杏娘招手,“你过来坐。” 顾莲提心吊胆的当了半天背景墙,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这两天让你受委屈了。”杏娘已经没了几天前的惶恐,取而代之,反倒隐隐有点喜色,强行压了下去,“昨天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母亲动那么大的气,回头我会好好劝一劝的,这事儿委实不和妹妹相干。” 顾莲有些意外,这会儿姐姐还有心情考虑自己?不过既是一番好意,忙道:“想来母亲只是一时误会,有姐姐替我分辨,应该很快就会消气的,多谢了。” “嗯。”杏娘有点心不在焉,转了话题,“那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我?我能帮上什么?” “你过来点儿。”杏娘扯了她,拉到自己的耳朵边,“你去告诉爹,就说凡事我都听他的安排,让他不用再和娘拌嘴了。” 顾莲不可置信的看着姐姐,----她居然想避开母亲,让父亲答应了何家的亲事?!何庭轩就那么好,让她连最亲近的母亲都不顾?到底喝了什么迷魂汤! 杏娘见她怔怔的打量自己,不满道:“你这是怎么了?”低声咕哝,“我只是不想让爹和娘吵架,再说……,现在不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倒还成了孝顺女儿了。 顾莲啼笑皆非,拒绝道:“不行,母亲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好妹妹。”杏娘拉着她撒娇,到底不自觉说了实话,“你就帮我一回嘛。”又道:“你若是帮了我,回头我一定让母亲对你消气。” 言下之意,你不帮我,我也不会管你的。 顾莲心思飞转,----姐姐顾着何庭轩就够忙的,多半没功夫慢慢劝解母亲消气,但是她只要稍微挑拨几句,就能让母亲更加厌恶自己! ----岂不是雪上加霜? 想了想,故作不安低头道:“就算我不怕惹母亲生气,但是……”胡乱揉着手里的帕子,“即便我去说了,父亲又怎能相信是姐姐的意思?要不我找了父亲过来,姐姐自己说。” “不行。”杏娘皱眉道:“娘正提防着爹呢,怎么会让爹单独跟我说话?” 顾莲便道:“那我去找纸和笔,姐姐你把要说的话写给父亲,装在信里,我再悄悄的找机会送过去。” 杏娘偏着头想了想,“好。”到底有些不放心,赶紧叮嘱,“你记得小心点儿,别让娘知道了。” 顾莲应了,起身去找纸笔。 不敢在母亲屋子里翻箱倒柜,而是叫来春晓吩咐了几句,正要折身回去,忽地听到另一头的卧房里,隐隐传来母亲的声音。 “莲娘……,今年十四……” 另外一人接话,“正好……,刘大人家的老小……,……般配,天作地设……”有笑声间杂其中,底下的话没太听清楚。 顾莲的心“砰砰”乱跳,----难道徐夫人今天是过来做媒的?而她要提亲的对象,正是自己!是替谁家帮忙?刘大人……,难道是安阳刺史刘家? 忽地回想起一件事来。 前几日是祖父的七十寿诞,----祖父曾经官至正三品的礼部侍郎,虽说如今辞官归了故里,但几位叔伯和父亲都还在仕途上,顾家仍是官宦之家。 所以那天,安阳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当时刘贞儿一直缠着自己说话,刘夫人还悄悄的打量自己,那会儿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回想,其实是刘夫人在相看自己。 “刺史刘家?幼子?”李妈妈欢喜起来,“这可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啊!”继而又有一点点担心,“夫人正在生小姐的气,该不会……” 顾莲不由哑然,母亲不至于恨自己到那种地步?亲手坏了女儿的姻缘。 不过母亲真要那么做的话,那也拦不住。 “菩萨保佑,一定要玉成我家小姐的姻缘。”李妈妈嘴里不停叨叨,念了几遍,又问道:“要不……,我去打听一下夫人的意思?” “千万别去!”顾莲赶忙阻拦,“母亲正在气头上,眼下五姐姐还在病中,再提什么我的亲事……,岂不是火上浇油?” 何庭轩送自己一盒胭脂,母亲就指责自己没有不假辞色,有引诱之嫌,要是再敢提什么刘公子,岂不是更要骂自己春心荡漾? ----何苦去自找没趣? 李妈妈急得团团转,“那可怎么办?这可是关系小姐一辈子的大事啊。” “妈妈……”顾莲对此不是很在意,淡笑道:“那刘公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人品好与坏,我们都还不知道。”为了缓解乳母的情绪,还开了句玩笑,“没准是个一脸大麻子呢。” “胡说!”李妈妈嗔道:“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好好的,怎么会是什么满脸麻子?徐家、顾家多年世交,要真是那样,徐夫人就不会答应提亲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莲不做多想,自己不仅没有插嘴的份儿,而且因为姐姐的事,还惹得母亲一腔怨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摸了摸怀里姐姐给的那张纸条,稍稍觉得安心,但又有些更加不安。 ----到时候,母亲会不会说是自己诓姐姐写的? 姐姐 第二天,顾莲一如平常那样过去请安。 杏娘自她一进门,就各种递眼色、各种暗示,奈何四夫人对大女儿宝贝的紧,一直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就是不肯离开。 顾莲跟老僧入定一般,静坐不动。 等着母亲发了话,便悄无声息的告退回去。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杏娘忍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逮着机会问她。 这一日,耐心终于耗尽。 拣了一个母亲心情还好的时候,眼珠转了转,撒起娇来,“娘啊,你不用整日整夜的守着我,好歹去看看小七啊。” 她口中的小七,是自己唯一的小兄弟顾长墨,才得三岁,----不知何故,这般年纪只会说“不”和“要”,委实叫人头疼的紧。 四夫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跟眼珠子似的护着,听得大女儿提起爱子,不由抱怨了一句,“还不都是为了照顾你!” 杏娘忙道:“我没事的,这儿有妹妹陪着就行了。” 四夫人这才想起旁边的小女儿,回望了一眼。 如花似玉,可惜自己却有些爱不起来。 小女儿好似一株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当初一出生就占了先,在襁褓之中逃难也挺了过来,长大后又比姐姐漂亮、聪慧,如今很快就要嫁给刘家幼子,真是好命! 仿佛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无形的庇佑着她一般。 再回头看看自己精心呵护的一双儿女,一个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一个天真娇憨、毫无城府,……万一何家小畜生的事闹了出来,岂不是要了杏娘的命?大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四夫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伤心、感慨,统统转为恐惧和愤怒,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开始变冷,可她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 ----爱也不对,恨也不对。 顾莲瞧着母亲脸色变了又变,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下意识的垂了眼帘,打算闭上眼睛,迎着那劈头盖脸的责骂。 忽地听得母亲一声幽幽叹息,“莲娘,你先回去罢。”片刻的静默后,又道:“这几日家里乱哄哄的,你就好好的呆在屋里,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了。” 母亲不想见到自己?顾莲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如释重负,但是不敢把情绪表现出来,慢吞吞站起身,“那母亲和姐姐多保重身子,我就先……” “莲娘!”杏娘忽地急了,撑起身子叫住她,“你等一下!” 顾莲止住脚步。 “怎么了?”四夫人皱眉,有些埋怨的看向大女儿,“好好躺着。” 杏娘被母亲摁回了被窝,眼神焦急,“娘……”她并不是撒谎高手,理由蹩脚,“我想和妹妹说一会儿话,娘先去陪小七。” 在四夫人眼里,大女儿是一个毫无心机之人,小女儿却是城府颇深,----否则的话,明明何家小畜生看上的是小女儿,怎么出事的却是大女儿呢? 岂能放心她们单独在一起? “有什么话?”四夫人不耐烦道:“你们平时难道还没说够?现今够乱的了,你好好在家里养着,娘尽快把偷听的小丫头找出来,往后大家安生。” 顾莲见机抽身,抬脚欲走。 杏娘快要急疯了。 自己和表哥的事就犹如一把刀,整天悬在自己头上,一日不放下来,就一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把自己劈得血溅当场! 妹妹要么已经给父亲递了消息,要是没递,以后也肯定不会递了。 母亲又让妹妹别来请安,还要自己煎熬到什么时候? “莲娘!”杏娘不顾母亲阻拦,翻身下床,上前拉住妹妹,“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件事到底办成没有?!” 四夫人闻言大惊,“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办什么事?” 顾莲心内暗叹了一口气,----就是此时,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了。 “母亲……”她佯作一脸害怕之色,“扑通”跪在四夫人面前,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道:“姐姐让我给父亲转交一封信,我、我……,我没敢去……” “你!”杏娘气得倒仰,----妹妹一向聪明机变,即使自己情急之下问了一句,反正不明不白的,她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遮掩过去。 没想到,她居然在母亲面前实话实说! 四夫人脸上尽是不可置信,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又不敢信,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开口问道:“……信呢?” 顾莲刚刚抬手,杏娘便是一声尖叫,“莲娘!你敢?!” “姐姐……”顾莲佯作被她推到的样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绕到桌子后面,“姐姐,你快向母亲认错。”一面说,一面飞快躲开。 姐妹俩在屋子里绕着桌子转圈儿,夹杂着尖叫声、求饶声,一片鸡飞狗跳。 四夫人看着两个女儿在屋里追逐,心里的猜测越来越笃定,怒火一点点上升,最后忍无可忍大喝道:“够了!你们都给我站住!”朝外面喊人,“卢妈妈、桂妈妈!” “夫人……”两个陪房进来,看着屋子里一锅粥的情景,不由面面相觑。 “还愣着做什么?”四夫人怒道:“快点把杏娘拉住,让她老实一点!”然后一脸阴沉,朝着小女儿伸手,“信呢?给我!” ----心内如同滴了水的油锅一般,剧烈沸腾不已。 顾莲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杏娘脸色一片惨白。 四夫人“哗啦”一下撕开,抽出信纸。 雪白的纸张上,是用螺子黛写成的一行小字,“女听父命,无有不从,愿父母双亲再无争执,一家和睦安乐。” 字体娟秀柔和,正是自己手把手教大女儿的成果。 惊讶、愤怒、伤心、失望,种种情绪,一起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四夫人顿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指着大女儿颤声道:“你……” 摇摇晃晃,身子猛地往后一倾! “母亲!”顾莲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抱住气极晕厥的母亲。 自己身量纤细,母亲却是微微发福,加上从前面抱过去的方向不对,被带的往后连连跌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心念一动。 一咬牙,朝着床边的茶几尖角擦了过去。 啊!疼死了。 顾莲一声“哎哟”,自己做了人肉垫子,英勇的挡在了母亲身下。 “夫人!” 卢妈妈和桂妈妈异口同声,一起放开杏娘,慌忙跑了过来,手脚麻利把四夫人扶上了床,又是掐人中,又是忙着传唤小丫头去请大夫。 当初顾莲回府的时候,就是卢妈妈领着人去接的,要相熟一些,吩咐完毕,回来仔细看了她两眼,问道:“九小姐你没事?” 顾莲不想白白受罪,一面扶着起了油皮的额头,一面把地上信抓在手里,只做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 卢妈妈点头道:“那就好。” 杏娘早在一旁吓呆了。 过了大半天,方才想起过来关心母亲,走到床边,“娘……,你醒醒啊。”心下又慌又乱,害怕的哭了起来,“娘啊,你可别吓唬我……” 卢妈妈皱眉看了看她。 虽说不知道整件事情的起始,但从夫人声色俱厉的态度,呵斥捉住五小姐,以及地上的信,和夫人看了就晕倒的情况分析。 不用多想,必定是五小姐犯下了什么大错。 过了片刻,四夫人悠悠的苏醒过来。 她还不到四十岁,平日里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方才只是气急了,一时气血上涌才造成短暂晕厥,很快便缓了过来。 睁开眼来,只见大女儿扑在自己身边嘤嘤哭泣,一脸担心和害怕,小女儿却只是站在床边,目光冷静而镇定。 不由感慨,到底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才亲。 卢妈妈上前道:“方才夫人晕了过去,九小姐为了能够抱住夫人,将自己垫在了下面,还把头给磕了。” 四夫人一怔,转目看去,小女儿的额头又红又肿的,还破了皮儿。 顾莲站了起来,把装好的信塞到母亲手里。 四夫人低头看了一眼,神智一瞬清明,想起自己是为了何故方才晕倒!再看大女儿时,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哭?!”将信摔了过去,“你可别说,这上头不是你字迹!” “娘、娘……”杏娘吓得止了泪,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四夫人不耐烦的挥手,视线扫过小女儿时,看着那红肿的额头,声音不知不觉软和了一些,“你也累了,先回去。” 顾莲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母亲总会怜惜一些,屈膝福了福,“母亲保重,有事让丫头来叫女儿。” 四夫人疲惫点了点头,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方才收回视线,目光灼灼的看向大女儿,冷声问道:“那日在花园里,当真是何家小畜生绊倒了你?” 杏娘怔了怔,继而领悟母亲话里的意思,慌忙解释,“娘!是他,真的是他踩住了我的裙子!我没有……,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四夫人听了不置评论,一声冷笑,“那这个呢……”指着面前的信,“总是你自己写的了?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妹妹写来诬陷你的,所以你不知道写了什么,就急得满屋子追着她乱跑!” “我……”杏娘的身子不停发抖,辨无可辨,不自控的抖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就让我嫁给表哥。” “你说什么?!” 杏娘哭诉道:“出了那样的意外,又不知道被什么人看了去,我不嫁表哥,又还能嫁给谁?就算勉强嫁了别人,万一往后传出什么流言来,我一样没有活路的!娘,你就成全……” “放肆!”四夫人怒不可遏,打断痛斥,“婚姻大事,哪里有姑娘插嘴的份儿?!” 杏娘满心的不甘,以及不嫁给何庭轩,将来早晚要被丈夫婆家羞辱之念,忍不住质问道:“表哥他有什么不好的?娘你恨三姨,所以才会迁怒表哥……” “你混账!”四夫人扬起手,可是却在空中停住落不下来。 顾莲顶着红肿的额头,回了屋。 李妈妈满脸心疼,让人煮了鸡蛋拨了壳,轻轻替她滚着,“怎么不当心呢?万一破了相可如何是好?”又问:“这会儿好一点没有,还疼不疼?” “没事。”顾莲微微一笑,“过两天就消了。” 接下来的几日,自动执行母亲之前交待的那一句,“你就好好的呆在屋里,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了。” 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自己揭穿了姐姐,只怕她这会儿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小姐,这是消淤化散的汤药,我亲自守着熬的。”蝉丫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目光有几分担心,“你没事?” 经过君子兰一事,蝉丫的心总算回到自己身边。 “小姐……?”蝉丫唤了一声,“汤药快要凉了,快喝。”然后又拣了一个蜜饯,“压一压嘴里的味儿。” 顾莲一口气“咕咚”喝完,摇摇头,“不用。” 这点儿药算什么?自己的心里才是说不出的苦呢。 “小姐、小姐。”玉竹欢天喜地跑了进来,她是沉稳的性子,难得见她如此情绪激动,委实叫人诧异。 “什么事这般高兴?” “徐夫人又来了。”玉竹一脸喜色,“拿了刘家小公子的生辰八字,要和小姐的互相交换,然后好去合八字……”凑近了一些,“夫人给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李妈妈拍了拍胸口,转身道:“我去给菩萨上一炷香,一定是菩萨保佑小姐心想事成。” 自己和刘家的亲事订下来了?这么顺利? 顾莲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接下来又觉得可笑,自己回家才得两个月,各房的丫头都还没有认全,----这就要出嫁了? 不过古代筹备成亲时间颇长,兴许会拖个两、三年。 转念一想,该不会是母亲看着自己就心烦,所以赶紧答应了刘家的亲事,想早一点把自己扫地出门? 看着满脸喜色的玉竹和李妈妈,忍着没有说出来。 李妈妈整天在屋子里念佛,督促顾莲绣双鞋子,回头好孝敬给夫人。 顾莲心道,姐姐才是母亲的心尖尖儿,这会儿半死不活的,母亲看着自己就一肚子怨气,----就算割肉做汤,只怕都打动不了她。 这样过了几日,李妈妈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所谓合八字,其实不过是讨一个好彩头。 一般来说,只要两家不是仇人被迫结亲,或是其中一方不愿意,很少会合出相克的八字,----否则那合八字的,可就把结亲的两家都给得罪了。 为什么等了这么些天,都不见动静? 顾莲也觉得奇怪,合个八字不用这么费劲?倒不是盼着这门亲事,毕竟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是反常的事,总是叫人莫名的心神不安。 叫了玉竹过来,“最近夫人屋里可有什么动静?” 玉竹的姐姐,是母亲屋里的一等丫头麝香。 平日里,母亲那边的消息都是她们姐妹帮忙传递。 “没有。”玉竹摇了摇头,有些迟疑,“要不……,我去问问姐姐?” “还是算了。”顾莲摆手,“既然麝香姐姐没传话,那就是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走动得太过频繁,会让母亲忌讳不高兴的。” 话虽如此说,心里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 次日清晨,四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檀香过来传话,“九小姐,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母亲主动要见自己?顾莲心里更加不安了。 进了屋,神态柔顺的唤了一声,“母亲。” 四夫人面色平静,看不出来藏了什么,招呼女儿坐下,然后道:“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我整天忙里忙外的,真是焦头烂额,顾得了这儿顾不了哪儿。” 顾莲忙道:“母亲为了这个家辛苦操劳,最近身体可还好?” “好。”四夫人的目光有些闪烁,借着放茶碗,悄悄避开了女儿的视线,“你姐姐的病越发不见好,我想了想……”抬起头,似乎情绪稳定下来,“这样,就由你去栖霞寺一趟,给你姐姐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让她早日康复。” 什么?顾莲有点回不过神,不太能跟上母亲这跳跃的思维。 前脚在给自己议亲,后脚就让自己去寺庙里呆着?真的是为了给姐姐祈福?即便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去寺庙里?想来……,重点还是在于去寺庙。 ----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看都不想再看一眼的地步? 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知情的样子,更不敢露出不满,当即站起身来表示,“母亲放心,我去了栖霞寺一定虔心礼佛诵经,让姐姐早点好起来。” 李妈妈大急,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 顾莲赶忙打断她,“没听见母亲的话吗?快回去收拾包袱,我们好早点走。” 四夫人静静的看着小女儿,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被某种决心压了下去,开口吩咐道:“卢妈妈,你先到栖霞寺打声招呼。”又看向桂妈妈,“把我用的那辆流云宽座马车找出来,等下给莲娘用。” 栖霞寺 栖霞寺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寺庙清苦寂寞,怎比得富贵风流、花团锦簇的顾府?顾莲不想勉强人,因而只带了李妈妈和蝉丫做伴,其他人都让留下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临行前,长房的桐娘,二房的丹娘和二奶奶过来送行,对于顾莲此去,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惊讶,只是谁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顾莲才回来两个月时间,和堂嫂堂姐们并不熟。 因而只是客套寒暄,“去不了多久,不到三个月功夫就回来了。”看向丹娘,“六姐姐说好给我画一幅山水图的,等我回来,可不要说还没画好哦。” 丹娘见她还有心情撒娇,不由笑了,“记得、记得,一定画好了等着你。” 桐娘接话道:“那我给九妹妹绣个荷包。” 二奶奶瞧在眼里一笑,“看看你们姐妹几个亲热的,我都不好意思没有表示。”拉了顾莲的手,“说,还想要什么?” 顾莲一脸认真想了想,“也不拘什么,二嫂只管把压箱底的金啊、银啊,凡是占地方的,都统统给我好了。” 此话一出,连周围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丹娘上前假意拧人,“瞧你这张嘴,还想把二嫂的家当给搬空呢?” 二奶奶笑道:“搬,搬。” 桂妈妈让人收拾好了马车,过来请示,见众人脸上都有笑容,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有意思?也让我乐一乐。” 丹娘抿了嘴不言语,桐娘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寡言。 二奶奶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道:“九妹妹还是早去早回,别再说话耽搁了。”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包袱,回头道:“两位妹妹姑娘家不便出去,我到门口送一送。” 顾莲与堂姐们告辞,然后跟着堂嫂出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半路,二奶奶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低声道:“里面装了些金叶子,还有碎银,你在外面万一有个急难时,兴许用得上。” 顾莲一怔,继而忍不住一阵心酸。 自己和堂嫂并没有什么往来。 上一次,平哥儿不小心说漏了丹娘的亲事,惹得丹娘大发脾气,自己悄悄找到平哥儿,拉钩答应不把丹娘的事说出去,方才化解了这场尴尬。 ----如今见自己出门,居然还记得给自己应急的钱。 可见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一个外人都知道自己去寺庙艰难,可是自己的母亲,却能狠心把自己往外推!虽说不知道真正原因,但直觉告诉自己,不是为了给姐姐祈福这么简单。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母亲是因为担心姐姐,那么……,她就不担心自己吗?就不怕自己在外面遇上什么,有个三长两短? 幸亏真的顾九小姐早就不在了。 否则即便活到今日,只怕也要因为母亲的心寒而死! “多谢二嫂。”顾莲的这声感谢情真意切,握了握堂嫂的手,“荷包我收下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报答。” 二奶奶嗔道:“胡说什么呢?好好儿的,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或许,这一去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顾莲心下自嘲,但是不好当着堂嫂的面说出来,再三道谢过后,领着李妈妈和蝉丫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心内一片彷徨茫然。 出了城约摸三十里的路程,到了栖霞寺。 “真是舒服。”顾莲立在半山腰的栏杆边,凭风而立,感受着一丝丝清凉气息,把在顾家的烦恼一吹而散,内心忽地安宁下来。 李妈妈担心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让蝉丫和桂妈妈收拾屋子,自己一直紧紧的跟在旁边,不敢离开半步。 顾莲知道乳母心里紧张,并不拒绝,由得她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桂妈妈出来了。 顾莲转回身,笑道:“辛苦妈妈了。”捏在手里的两片金叶子,还热乎着,展开手递了过去,“这个给妈妈打酒吃。” 桂妈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姐别破费了。” 顾莲知道她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自己并没打算非给不可,于是笑道:“我稍微歇一歇,等下就去佛堂替姐姐诵经。”笑得温温柔柔,“妈妈回去记得告诉母亲,我一早一晚都会按时去的,绝不丝毫懈怠。” 桂妈妈有些迟疑,“夫人让我在这儿陪着小姐。” “有什么好陪的?”顾莲清楚她不愿意留下,“我身边有李妈妈和蝉丫,外头还有好几个粗使的婆子,已经足够了。” “可是……”桂妈妈神色动摇,想回去,但似乎又害怕被责怪。 顾莲不想留个不安分的人在身边,因而劝道:“最近家里事多,母亲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有妈妈在身边帮衬着总好一些。”一脸坦诚,“我在这儿闲着,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妈妈还是先回去一趟,报个消息。” 桂妈妈终于露出笑容,“既然小姐这么说,那我就回去一趟,免得夫人在家里惦记悬心,然后再早点回来。” 顾莲笑着点头,“好,妈妈去。” 桂妈妈这一去,就再也没了任何消息。 对于母亲重视自己的程度,顾莲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自嘲笑了笑,----每天早起晚睡,安安心心在寺庙里住了下来。 甚至过了十来天,和寺里的惠安师太相熟以后,还开玩笑问了一句,要不要再收一个关门弟子? 惠安师太却道:“施主尘缘未断。” 顾莲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她敷衍自己也不觉得生气,依旧早上颂一遍经,晚上颂一遍经,吃着素食斋饭,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礼佛日子。 李妈妈可清心寡欲不起来,每日都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刘家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还有夫人……,为什么不让桂妈妈回来了?” 顾莲清楚自己的乳母,老实、善良、忠心,但却没有什么大智慧,更多的时候,总是懦弱的心存一点侥幸。 比方刘家的亲事一直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多半是黄了。 比方桂妈妈没有回来,不管是她耍了什么心眼儿才留下,那也足够说明,母亲对自己并不重视,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管事妈妈重要。 只有乳母这种性子软弱的人,才会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顾小姐……?”一个小尼姑在门外探头探脑,打量道:“有位叶家大小姐,专门来寺里给母亲上平安香,听说顾小姐在这儿,想问能不能过来见一面?” 叶宜?顾莲闻言点头,“让她过来,我在这儿等着。” 记忆如同一卷胶带,往前倒转…… 李妈妈一直执着要回到安阳,找到顾家,千里迢迢从福建的仙桃镇辗转归来,一路还算顺利,落脚后没多久,就打探到了顾家的消息。 从不抱希望的事突然实现,自己亦是意外。 想着母亲要来看自己,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等到顾家的人过来,却只有卢妈妈和几个仆妇,----母亲并没有亲自前来。 一百分的母女之情,扣去十分。 卢妈妈见了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再问李妈妈要了生辰八字,提起一些当年的旧事,都一一对上了号。 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回去报消息。 没隔多久,卢妈妈再次过来,言明要接自己回到顾府。 ----母亲还是没有来。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不能确定,那么确认之后,怎么可以还是这般淡漠?剩下的九十分母女情,再扣掉十分。 在回安阳的路上,专程过来接自己回府的马车,居然拔了缝儿。 自己真是无言,只好又在心里默默的扣掉十分。 偏生那天十分不巧,不光马车拔了缝儿,好不容易赶到安阳城后,又被告知临时有事提前关了城门。 无奈之下,只得退到附近的小镇上借宿一晚。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被叶家的人包圆了。 要不是后来叶家匀出两间房来,当晚就得餐风露宿,----就是在那时候,和叶家的人结下了缘分。 没隔多久,叶宜的父亲因故去世了,自己想着她们帮过忙,就去吊祭过一次。 算起来,总共不过见了两面而已。 “叶大小姐,快请进。”李妈妈出去亲自相迎,高兴道:“难得有人过来陪我们小姐说说话,多坐会儿再走。” 顾莲听了哭笑不得,嗔道:“妈妈……,宜姐儿是来给母亲祈福的。” “是是是。”李妈妈忙道:“我去泡茶。” 叶宜还在孝中,穿了一身素衣,连首饰都一律换成了银饰,她的眉目十分清秀,气韵纤丽,这身打扮更是显得单薄不已。 大约是因为陡然间失去了父亲,虽然才得十一、二岁,但是神色,已经多了几分淡淡的成熟,款款进了门,“顾九姨好。” 顾莲与叶大奶奶平辈相称,她便矮了一辈。 李妈妈奉上热茶来,“你们慢慢说话。” “妈妈别急着走。”叶宜叫住她,问道:“上次九姨问起她的乳兄,想来就是妈妈的儿子?” 李妈妈点了点头,“是我的继子。” 听到黄大石,蝉丫赶忙围了过来。 叶宜看了看她们,接着道:“我问了二叔,说是当时黄大石就留在了河南,别的不太清楚,这件我让丫头跟九姨说过。” 顾莲点头,“劳你费心。” “不妨事。”叶宜微微一笑,“后来,二叔特意又让人去了河南一趟。” 顾莲微怔,----叶东海又让人去了河南打听消息? 叶宜轻声细语的,“去的人回来说,黄大石已经拜在徐千户名下,因为当地有事绊住,估摸要迟几个月才会回来。”放下茶,“本来我想着给母亲点了祈福灯,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顾莲赶忙道谢,“这件事真是麻烦你了,宜姐儿。”想了想,“记得替我向你二叔道个谢,给他添了许多麻烦。” 叶宜抿嘴微笑,意味深长,“不麻烦。”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听惠安师太说,九姨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 顾莲回道:“我姐姐病了,替她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祈福。” ----这个蹩脚的理由,也不知道人家相不相信。 幸亏叶宜不是咋咋呼呼的小姑娘,道了一声,“原来如此。”然后就没多问,寒暄了几句之后,起身告辞而去。 “祈福九九八十一天?” 说话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袍少年。 “是啊。”叶宜叹息道:“我听着也觉得颇为奇怪,但是不便多问,不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把个千金小姐扔在寺庙里头。” 那少年听了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二叔。”叶宜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客栈的事?当时我就跟娘说,那顾家九小姐别是庶出的?不然怎么丫头婆子都不恭敬,她反倒十分的客气。后来听说她是四房嫡出的小姐,我还好一阵不解呢。” 叶东海微微恍惚,眼里浮起一抹回忆之色。 在客栈的时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自己记住了一管沥沥如水的声音。 后来大哥亡故,顾家的人专门过来吊祭,她和五妹走在一起,去看望病重卧床的大嫂,----正因为那难以忘记的清澈声音,让自己认出了她。 今天在栖霞寺第三次遇见她,……这么巧,算不算是缘分呢? 只是这缘分有点高攀不起,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己只是一介商户之子,不由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二叔……?” 叶东海收回心思,应了一声,“嗯?” “二叔你放心,凡是该说的我都说了。”叶宜与堂叔一向亲近,因为年纪相仿,自幼当做亲哥哥一般对待,促狭道:“顾九小姐听了,还让我替她给你道谢呢。” 叶东海抬眸,看着面前人小鬼大早慧的侄女,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先收拾收拾,我去后面跟惠安师太打个招呼,咱们好早点回去。” 到了寺庙内堂,拿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惠安师太眼角一跳,面上尽量做得云淡风轻一些,淡淡问道:“施主捐香油钱?还是给家里人点祈福灯?” 叶东海回道:“听闻顾家有人在此长住祈福,我们叶家和顾家素有往来,这一百两银子,算是随喜的香油钱。” 惠安师太让小尼姑收下银票,双手合十,“施主好功德,如此虔心向佛,佛主一定会庇佑施主,庇佑顾九小姐的。” “有劳师太。”叶东海并没有多说什么,告辞而去。 自此以后,每隔五、六天的时间,叶家就会送过来一百两银子,也不说由头,小厮只管放下银子就走。 有一次,正巧顾莲过去找惠安师太说话。 小尼姑捧了银子,一脸欢喜走进来,“叶家的人又送香油钱来了。” 顾莲听见叶家,不由问道:“是给他们家大奶奶点祈福灯吗?”听起来,好像还送了不止一次,难道点了好几盏不成?心愿倒是挺大的。 惠安师太看了她一眼,笑道:“是香油钱。” 这么多香油钱?顾莲心道,叶家可真是人傻钱多速来。 小尼姑咕哝道:“听说叶家的生意很大,家财万贯,而且隔几天就捐一百两,不像是缺银子的。”十分不解,“何不一并捐了,岂不方便?” 惠安师太悠悠道:“这是心意,人家不怕这份麻烦。” 若是不分开捐,怎么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栖霞寺,记得照顾好顾家九小姐呢?看起来顾九小姐并不知情,自己也没打算多嘴告诉她,万一叶家不想让她知道,岂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反正只管哄得顾九小姐多住些时日,等着叶家送银子就行了。 闹剧 惠安师太收了叶家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然不会为难顾莲,----因而早晚诵经时间不限,得了空,还过来陪着说会儿话。 顾莲在栖霞寺住了一段时间,渐渐适应下来。 “小姐醒了?”蝉丫推门而入,----经过上次的君子兰事件,加上离开顾府,不光消了嫌隙,反倒比从前更加亲密和睦起来。 “嗯。”顾莲披了衣服下床,自己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 因为山间寺庙清净,梳妆上头并不上心,只斜斜的别了一根珍珠簪子,----万一顾家的人过来看见,也好让母亲知道,自己的确是在诚心诚意的礼佛。 蝉丫拧了帕子递过来,“小姐洗脸。” 顾莲只觉得她今日特别的热情,擦完脸,又非拉着自己去擦上胭脂香粉,还画了长长的柳叶眉,像是要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似的。 蝉丫笑嘻嘻的,“小姐坐好,马上就来。” 顾莲疑惑道:“鬼鬼祟祟的弄什么呢?” “来了,来了。”李妈妈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的海碗,里面热气腾腾的,----是一碗清香扑鼻的清汤面条,中间躺着一个可爱的荷包蛋,撒上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顾莲声音迟疑,“妈妈……” “恭贺小姐生辰之喜。”李妈妈笑得眼睛弯弯的,将面条轻轻放下,“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蝉丫还帮着和了面,然后揉了许久,拉得长长的一根,满满的装了这一碗,小姐快趁热吃了。”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十四岁生辰。 顾莲的喉头有些哽噎,看着满眼期待等着自己尝面条的乳母,还有旁边裂开嘴傻笑的蝉丫,鼻子一酸,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蝉丫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李妈妈上前轻轻拍着,仿佛怀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婴儿,柔声哄道:“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不吉利……” “我不哭。”顾莲含着眼泪笑了笑,“我这是高兴,妈妈还记得我的生辰,一大早起来给我做长寿面。”看了看蝉丫,“妹妹也辛苦了。” 李妈妈嗔道:“我怎么会不记得小姐的生辰?再说了,做碗面条算得上什么?”忍不住叹气,“这儿准备不了什么好东西,委屈了小姐。” “不,妈妈。”顾莲摇摇头,“在我心里,妈妈做的面条比什么都珍贵。”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要不是妈妈,我哪里能够活到今天?妈妈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能得小姐这一句话,我也不枉了。”李妈妈满目欣慰,微微红了眼圈儿,“只要小姐心里有妈妈就行。”想了想,补道:“老爷和夫人才是小姐最亲的人,哦……,还有五小姐和七少爷。” 顾莲微微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拿筷子在碗里找了一会儿,夹起面条的一头,一直吃、一直吃,果然是长长的一根没有断掉,----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乳母却是下足了功夫的。 蝉丫笑道:“好吃?我闻着就觉得可香呢。” 在顾府的时候,每天都有鸡鸭鱼肉吃,可是那时候心情压抑,吃什么都不觉得有多香,反倒是在寺庙吃多了素食,连一碗鸡蛋长寿面都馋得很。 顾莲早收拾好了情绪,笑道:“还有没有面?让妈妈再两碗你们俩吃。” 李妈妈刚要答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领头的人是玉竹,身后跟着几个拎盒子的婆子,进门笑道:“我是来给小姐送生辰席面的,还有夫人小姐和奶奶们给的寿礼。” 李妈妈上前招呼,领着婆子们去了旁边布置宴席。 玉竹低声道:“我有话要和小姐单独说。” “家里出什么事了?”顾莲领着她进了里屋,有些担心。 玉竹抬头看了一眼,----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通透,可惜夫人她……,话到嘴边犹豫了下,小声道:“不管我说什么,小姐可都别太难过了。” “小姐……”李妈妈一直悬心刘家的亲事,让蝉丫在隔壁招呼着,自己悄悄跟了过来,问道:“是不是夫人有什么话交待?” 顾莲拉了她进来,关上门。 玉竹深吸了一口气,“小姐,刘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怎么回事?”李妈妈大惊,“好好的,连八字都被要走……,难道……,难道小姐和刘公子的八字不合?” “不是。”玉竹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张嘴半晌,最后一跺脚、一咬牙,“夫人根本就没有给小姐的八字,交给徐夫人的生辰八字,……是五小姐的!” 顾莲愣住了。 李妈妈则是失声喊道:“夫人怎么可以这样做?!” 顾莲反倒一点一点冷静下来,----难怪母亲要把自己送出来,是怕自己知道实情,会在家里大吵大闹,坏了姐姐的好事。 无奈自嘲的笑了笑,问道:“那真是恭喜姐姐了。” “没有。”玉竹连连摇头,“刘家没有和五小姐订亲,为了这件事,这几天家里都快要闹翻了。”一五一十,把听来的都详细说了。 当日徐夫人从顾家拿了八字以后,亲自去了一趟刘家转交。 刘家便将两份八字送去找人合,第二天就出了结果,----乃是上上大吉,批语“天作之合、安富尊荣。” 刘夫人自是欢喜非常,忍不住专门拿去给丈夫看,刘刺史也十分高兴,夫妻俩沉浸在即将娶小儿媳的欢喜之中。 刘夫人高兴之余,不免反反复复多看了几遍。 这一看,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顾家九小姐的年纪明显不对,按着年份一算,今年都已经十六岁了,再看月份也合不上,----顾家这一代小姐以花为名,二月里哪来的莲花? 那刘夫人是清楚顾家姑娘的,以前还去参加过杏娘的生辰宴席,这事儿根本就不用猜,手里的生辰八字肯定是杏娘的! 刘夫人气得不行,与丈夫哭道:“且不说杏娘比我们家文远大一岁,她那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娇滴滴的,一点都不懂事儿。”气得摔了八字,“我才不要娶个没轻没重的儿媳妇!” 刘刺史疑惑道:“会不会是不小心给错了?” 毕竟不想和顾家闹翻脸,刘夫人便忍了气,打算还是先问一问清楚。 因为担心是四夫人捣的鬼,特意让大儿子亲自走了一趟,找到四老爷,把拿错的八字的事说了。 四老爷正惦记着让杏娘嫁给何庭轩,好和心上人做成亲家。 一听此事,岂会猜不出妻子打得如意算盘?再想起小女儿被妻子送走,心内更加笃定,耐着性子哄走了刘家的人,转身回去就吵了起来。 顾莲听到此处,大概能够想象出家里鸡飞狗跳的场景。 玉竹说得满嘴发干,喝了口茶,接着道:“老爷质问夫人,为何要换了八字?夫人便回,自然是姐姐订亲在前,妹妹在后!” 李妈妈急道:“岂有此理?刘家说好是要跟九小姐订亲,岂能因为五小姐没订,就夺了九小姐的亲事?!夫人怎么能这么偏心!” “妈妈。”顾莲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妈妈说的这些话,老爷也问了。”玉竹眼神无奈,继续往下叙道:“夫人说,总之杏娘的八字已经给了,要么刘家娶了杏娘,要么就别和顾家结亲。”顿了顿,“还说自己的女儿可不是货物,由得别人想换便换!” 顾莲无语了。 母亲简直就是在撒泼,蛮不讲理,自己故意给错了女儿的八字,居然还以和顾家断交来威胁刘家?真是不服不行。 玉竹看了看她,说道:“老爷气急了,说刘家肯定不会认下这门亲事的。” 李妈妈忙问,“那夫人又怎么说?” “夫人说……”玉竹叹了口气,“刘家认不认都不要紧,如果顾家不怕得罪刘家的话,就把杏娘嫁给别人去!倒要看看,什么人有这个胆子来娶!” ----这才是母亲的最终目的。 顾莲总算是明白了。 刘家退亲势必要得罪顾家,即便铁了心要退,两家也得细细商量,一时半会儿的肯定退不了。这个时侯,若是父亲再把姐姐许配给何庭轩,----一女许二郎,谁能忍受得了这份羞辱? 不论如何,首先解决了母亲的燃眉之急。 而且往好了想,刘家有可能最终会答应这门婚事,到时候,姐姐就成了刺史家的小儿媳,----即便最后刘家不答应,何庭轩也未必敢娶差点嫁进刺史家的女子。 母亲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但是她就不想一想,即便刘家忍气吞声娶了姐姐,难道以后姐姐就有好日子过?姐姐是去给别人家做儿媳的,还没进门就得罪了婆家,往后该怎么去修复这份关系? 还是说,母亲打算避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就把姐姐外嫁?反正这么一闹,安阳城的公子哥们,只怕没人敢娶姐姐了。 ----不过,这又与自己有何相干? 眼下的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多想一想自个儿将来该怎么办?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断然不会嫁到刘家去了。 “怎么会是这样……”李妈妈跌倒了椅子里,茫然无措,“小姐……”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小姐的亲事……” 顾莲走了过去,安慰她道:“妈妈,没有缘分的事就不要想了。” 玉竹看了看李妈妈,又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小声道:“小姐,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过来送消息。” “辛苦你了。”顾莲摸出两片金叶子给她,“拿着,我也没什么好东西。” 自己前途未卜,屋里的丫头只怕早就人心动摇,玉竹还肯过来看望,----而以前在自己面前整日讨好的春晓,却躲了起来。 就凭这个,自己就应该感谢她。 玉竹临走之前,又道:“这次我出来的时候,还碰见了章太姨娘,她让我给小姐捎一句话,‘稍安勿躁,不日就能回府’。” 顾莲目光一闪,“好,我记下了。” ----章太姨娘是打算告诉祖父吗?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再说明面上,自己是来给生病的姐姐祈福的,祖父即便知道,也不方便干涉? 反正顾家的人和事都不由自己控制,懒得去瞎琢磨了。 李妈妈的目光不停闪烁,犹豫了许久,方道:“小姐……,以前有些事情,或许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顾莲没怎么在意,随口问道:“何事?”看乳母神色憔悴不堪,有些心疼,“妈妈还是先歇着,有什么话回头再慢慢说。” “不!”李妈妈忽地哽咽起来,掉泪道:“我原先总想着,不让小姐知道那些难过的事,免得小姐心里介怀,对夫人有了芥蒂……” 顾莲脸色微变,“是什么事?会让我对母亲介怀?” 李妈妈伸手搂了她,哭道:“我苦命的小姐。”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当年夫人怀的是一对双生子,你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唤做荷娘。” 顾莲大吃一惊,“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在哪儿?” 心下不明白,这为什么扯到自己苦命了。 “没了。”李妈妈摇摇头,“八小姐生下来便不大好,第三天上头就……”红着眼圈儿,诉说着往事,“当时夫人已经二十五岁,嫁进顾府整整十年,膝下只得五小姐一个女儿,一心想要生个哥儿,没想到……” 没想到生了一对女儿,还死了一个。 顾莲大抵有些明白母亲的生疏了。 顾家一共四房,小姐不少,比如杏娘前头的四个姐姐,----自己排行第九,前面应该还有一个八小姐,但并没多想,以为哪一个不在安阳的堂姐。 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孪生的亲姐姐。 ----这件事,乳母一直没有跟自己提起。 李妈妈擦了擦泪,接着道:“那时候又是夏天,夫人在月子里本来就难熬,一心想要的哥儿没得着,偏偏还折了一个女儿,月子里就掉了好几回眼泪,产后的恶露一直都止不住,眼看就要把身子给败坏了。” 屋子里有一种压抑的静默。 顾莲轻声问:“后来呢。” “当时白太夫人还在。”李妈妈叹了口气,“因为担心夫人的身体,就把小姐抱过去自己养着。方才玉竹说到的章太姨娘,是白太夫人屋里的丫头出身,时常过去服侍的,所以我想……,她是念着往昔的情分才帮小姐的忙。” 顾莲纳闷,“这件事,章太姨娘并没有跟我提起。” 不过也不奇怪,自己就见了祖父一次,章太姨娘拢共才说了几句话,哪有一见面就来诉说旧事的?再往后,自己来了栖霞寺。 ----这些都是次要的。 顾莲摇摇头,把旁枝末节先放到一旁,抓住了乳母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出月子,就已经没有养在母亲身边了?” 李妈妈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顾莲不无苦笑,“想来就算是在月子里的那段时间,母亲光顾着伤心八姐姐,也是无暇顾及我的。” 再后来自己去了祖母跟前,接着逃难走散,一分别便是整整十四年。 掰指一算,自己和母亲没有过一天欢乐时光。 李妈妈轻轻叹气,“总之,小姐和夫人就是没有缘分。” 顾莲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回顾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不解,----往坏了说,大约是母亲认为自己克死了姐姐,但毕竟不是哥哥,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儿,不存在谁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十四年都还解不开? 想了想,问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有。”李妈妈摇头,“再后来……,后来我就带着小姐逃难了。” 或许还有什么事,连李妈妈都不知道?顾莲这么想着,暂时懒得去深究头痛,反正已经知道,母亲对自己的疏远是有缘故的。 既然有原因,反倒不那么纠结伤感了。 李妈妈却越说越伤心,“想不到,回来以后夫人她……,不如待五小姐那么亲倒罢了,怎么可以……”再次落泪,“小姐好歹是夫人的亲生骨肉,怎么可以坏了你的大好姻缘?怎么能这么狠心……” 顾莲勾了勾嘴角,淡笑道:“或许母亲想着,我没了刘家的亲事还能再找,要是不这么一挡,姐姐必定要嫁给何家表哥,孰轻孰重?在母亲心里自然一目了然。” “可……” “好了。”顾莲摆了摆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多说无益。” 心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章太姨娘会对祖父说什么呢?她又知道多少?站在祖父的立场,会如何看待儿子屋里的这出闹剧? 顾家的太姨娘章氏,是在一次饥荒逃难中被卖进顾府的。 大半年时间没吃过饱饭,饿得又瘦又小,只剩下一双眼睛乌黑可人,----被太夫人白氏一眼看中,让人带下去梳洗干净。 白氏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兼之貌美,称得上才貌双全,可惜父亲在仕途中行差就错,家道中落,否则也不会给人做了继室。 闲暇的时候,白氏总是爱教小丫头们识几个字,或是给她们说些故事,在亲戚朋友的圈子里,是个出了名的温柔爱笑之人。 跟着这样的主母,章氏只觉得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氏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只得四老爷这一个儿子,于是便做主,把章氏送给了老太爷做通房丫头。 章太姨娘为报主母多年的恩情,一直没有怀孕。 不过随着年纪慢慢增长,时常会觉得寂寥。 后来四夫人生了双胞胎姐妹花,产后体虚气弱,偏偏八小姐还夭折了,更是伤心落泪不已,----就这样,九小姐被抱到了白太夫人的屋里。 回忆起从前的欢乐时光,章太姨娘忍不住浮起微笑,继而神色一黯,后来出了那样的举国大乱,九小姐在流民中走散,没过多久白太夫人也去世了。 ----生命里只剩下漫长悠远的孤寂。 有关九小姐被送去栖霞寺一事,里面藏的弯弯绕绕,估计除了当事人,就没有再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章太姨娘有些为难,不过算算日子,这件事想来捂不住太久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刘刺史就亲自过来登门拜访。 顾老太爷先是意外,继而震惊,然后便是怒不可遏,与刘刺史道:“且放心,等我问清楚以后,明日就会给你们家一个答复。” 刘刺史虽说不快,但瞧着老爷子似乎并不知情,不想掺和到顾家私事里面,既然得了保证,遂道:“都是一些儿孙辈的小事,有劳顾老费心了。” 等人走后,顾老太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章太姨娘端了热茶过来,不知怎地,手一抖,没拿稳洒了些许出来。 “连个茶都端不好?”顾老太爷抬起头来,语气不满。 章太姨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件事情……”垂了眼帘,不敢去看老太爷的眼睛,“我……,我不知道该不该……” 顾老太爷最烦人磨磨唧唧的,瞪了一眼,“要说就快点说!” 章太姨娘服侍了男主人几十年,十分清楚他的脾气性子,等他上了火,方才上前跪在地上,目光惊慌,“求老太爷救我!” 顾老太爷神色微变,“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章太姨娘低声,“老太爷做七十寿诞的那天,妾身偶然路过花园,看见了一件不该看见的事……” 你又是谁? “快去!”顾老太爷一声咆哮,“把老四和老四媳妇叫来!” 门外的丫头们都抖了一抖,从未见老爷子发过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如临大敌,生怕有什么祸事降落,把自个儿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老爷子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伶俐的丫头飞快跑去传人。 四夫人先到,四老爷则是从外头找回来的,迟了一会儿,一进门,便看见脸色苍白的妻子,手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抬头一看,屋里只有两个大丫头立着。 四老爷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侧目看向妻子,问道:“爹呢?” “你还知道有个爹?!”顾老太爷从里屋出来,脸色冷得像一块千年寒冰,扫了儿子和儿媳一眼,厉声道:“你们两个枉自为人父母!” 和四老爷不同,四夫人没有和公爹品画看诗的机会,也不像大夫人,有时候会问到一些家中大事。自她进了门,还是头一次被公爹单独叫来,进门却不见人,心下便知没有好事,此刻一声呵斥,顿时吓破了胆儿! 她心中本来就对小女儿有愧,顿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顾老太爷挥退了所有丫头,冷眼看着儿媳,“你做的好事!想着李代桃僵,不惜毁了莲娘的大好姻缘,不惜得罪刺史一家!我顾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媳?!” 听口气,竟然隐隐有了要休掉她的意思。 四夫人吓得没了魂儿,伏在地上,颤声道:“爹、爹……,我一定会再给莲娘找一门好姻缘的。”又急急道:“莲娘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不管她?” “亲生女儿?”顾老太爷一声嗤笑,“便是后娘,也难找出几个你这样的!你还好意思说,莲娘是你的亲生女儿?” 四老爷悄悄看了看妻子,跟着低了头。 “还有你!”顾老太爷几十年在官场行走,儿子那点小动作,全数收在眼里,要不是念着他也是做爹的人,真想一个巴掌呼过去,“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你母亲不答应娶柳氏吗?哼,那都是我的意思。” 四老爷一怔,“……爹?” 顾老太爷冷冷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小辈们先拉拉扯扯的?从前我不许柳氏进门,今时一样不许何庭轩娶我的孙女!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都不要想!” 四夫人闻言大喜,想要说几句感激道谢的话,一抬头,就被公爹扫了一眼,顿时浑身发寒,本能的垂下了脑袋。 顾老太爷又问:“莲娘呢?她应该不知道订亲的事?你们留心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叫她一个小丫头受不住。” 四老爷扭头看向妻子,努嘴道:“你自己说。” 四夫人瑟瑟发抖,“杏娘病得不轻,我让莲娘去栖霞寺祈福了。” “祈福?”顾老太爷微微疑惑,“今天不是莲娘的生辰吗?早起我还让人送一副字过去……”冷眼看向儿媳,“你到底在做什么?” 四夫人不敢回答。 四老爷怕激怒了父亲,小声回道:“早些天就去了,颂九九八十一天的心经。” 顾老太爷沉默着,空气里传出危险的气息,忽地一瞬,大怒道:“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偏僻的寺庙呆着,你们身为父母居然放心?!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是是……”四老爷忙不迭的答应,起身就要出去吩咐人。 哪知道他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过来,进门跪下,“老太爷,外面好像出乱子了!大街上全是凶神恶煞的兵爷,不停的跑来跑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怕是……,怕是要有祸事了。” “我去看看。”顾老太爷是经历过朝堂风云变幻的,不顾众人劝阻,大步流星朝顾府大门走去,四老爷四夫人慌忙追了上去。 走到半道,迎面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三爷,急急道:“祖父不好了!幽州太尉萧苍带着兵马杀了过来,听说有十二万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又快又狠,连个消息都没有让人传出来,现在已经兵临城下,安阳郡只怕不日就要被攻破了。” “莲娘!”四夫人两眼一翻,顿时重重的往后栽了过去。 顾莲还不知道,安阳郡正在面临着城破人亡的危险。 闲的无聊,在和蝉丫一起翻花绳玩儿。 “不玩了,不玩了。”蝉丫玩了大半日,觉得腻歪,“要不……,我来给你梳头发玩儿?以前跟玉竹姐姐学了几回,总是梳的不大像。” 顾莲闻言大笑,“罢了,我可不想拿给你练手。” 蝉丫跺脚,“我不学,怎么梳得好?” 在这偏僻冷清的山上寺庙,顾莲早就不去讲那些主子奴才的规矩,乐得跟蝉丫胡闹疯玩,因而佯作无奈叹气,“好,就给你一次机会。” 她们住的地方,是在栖霞寺后面的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 中间有一片挺开阔的平台,旁边围了栏杆,正好可以迎风眺望山下景色,顾莲平时闲着无聊,就时常在栏杆边凭风而立,----自我感觉十分小清新。 蝉丫拿了铜盆去打水,片刻便空手而回,慌张道:“小姐你快出去看看,有好多人往山上来了。” “上个香能有多少人?”顾莲笑话她道:“你也在安阳城里见过大世面的,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一面说,一面往屋外栏杆边走去。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是好多人?分明是一大群身着戎装的兵丁杀了上来,仔细一看,前面的人落荒而逃,后面的人却凶神恶煞穷追不舍! “蝉丫,蝉丫!”顾莲脑子里嗡嗡的,根本没时间去细想发生了什么,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嗅觉,当机立断,“快!快去把妈妈叫来!” 李妈妈刚过来,留在此处的几个顾家仆妇也跑了进来,惊慌喊道:“小姐!山下好像出大乱子了。” “怎么办?那些凶神是要杀人的!” 有人哭了起来,哀怨道:“我就不该来这儿的……” “小姐,我们快逃!” ----逃?往哪里逃?!顾莲脑子飞转,心口却是止不住的“砰砰”乱跳,难道自己就要葬身此地?一群妇孺,只能等着被杀的份儿。 看向李妈妈熟悉的脸庞,还有稚嫩的蝉丫,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心,更多的是难过不舍,----最后一咬牙,做了一个生死诀别的决定。 “你们别慌。”顾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院子后面的柴房里,有一个用来囤粮食的废弃地窖。”不管仆妇们哭天喊地,一面走一面道:“咱们赶快去看看,能不能藏人?” 生死危机的关头,人们总是本能的跟着别人一起走。 更不用说,还听到了求生的希望。 大家一起冲到柴房,拼命的扒拉那些晒得焦干的枯木树枝,果然下面有一个地窖入口,一个仆妇欢喜道:“快快,咱们赶紧藏进去!” 还有虽然慌乱,但仍然记得自己是奴才的,朝顾莲道:“小姐先下去。” 有两个抢先冲了下去的,不由神色尴尬。 “没事,咱们人少挤得下。”顾莲跟着下去了,然后等着李妈妈和蝉丫,以及其他仆妇都下来,忽地往李妈妈跟前一跪。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李妈妈大惊,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妈妈……”顾莲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泪流满面,“妈妈养育我一场,十四年的情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了。” 李妈妈慌忙去搀扶,“小姐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顾莲往后退了一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收了眼泪,缓缓站起来,“咱们的人藏在地窖里,必须有一个人上去用柴禾做遮掩,否则别人一进来,就会看出下面藏了人。” “小姐……”李妈妈伸手去拉她,忽地顿悟,急道:“我去,我去!” “不!妈妈。”顾莲拔出长簪,微微用力嵌在咽喉上,“我一个待嫁的小姐,便是侥幸活下来,名节上也说不清楚了。”看向那些仆妇们,“若是你们还活着,回去以后替我向夫人求个情,把李妈妈的卖身契还与她。” 李妈妈失声大哭,“你还不如先让我去了的干净……” 顾莲流着眼泪微笑,看向蝉丫,“好妹妹,以后你再也不用给别人做奴才了。” 蝉丫早就被吓呆了,听她忽地说起这个,猛地醒神,大声道:“不不……,你不要去死,我情愿一辈子给人做奴才……” 她大哭起来,----自己一直嫉妒这个身份特殊的姐姐,心中觉得不平,可是相伴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 ----更没想过,她要为了自己和母亲去死! 顾莲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一步一步往后退。 “要死一块儿死!”李妈妈突然凄厉大叫,指着她道:“小姐你若就这么死了,我也不活着!决不活着!” 顾莲看向那几个仆妇,“看好妈妈,我才会给你们找一条活路。”待李妈妈被人拽住了,然后又道:“我知道妈妈疼我,可是妈妈要想一想蝉丫,她还那么小,若是没有妈妈该怎么办?” 李妈妈回头看了看,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左右为难急得痛哭起来。 顾莲竖起耳朵聆听,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的打杀声,转身毅然上了楼梯,在出去之前,最后眷恋的看了一眼,“妈妈,千万别让我白死了。” “都搜遍了吗?决不能放过一个刘氏残党余孽!” 一个身着戎装的佩剑少年站在门前,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沾着残血,透出一股浓浓的杀人戾气,使得整个人笼上一层阴冷。 “三爷。”一个兵丁紧跟步子上前,指了指,“只剩下这个小院儿了。” “砰!”的一声,朱漆木门被狠狠的踢开! ----徐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与外面的血光飞溅、厮杀遍地全然不同,此处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几间青瓦白墙的小屋,中间一块干净整齐的小空地。在视线开阔的那一边,围了半幅栏杆,一株积年古树下面,俏立着一个绿衣白裙的佳人。 约摸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有那么一刹那,徐离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奇怪的是,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惊慌,云淡风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寺庙都不放过?” ----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徐离眉头微皱,没有耐心跟她解释那么多,摆手止住身后的人,自己提着剑走了过去,“你又是谁?” 少女摇了摇头,“反正我都要死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徐离纳罕,“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地?” “她们都走了。”少女的眼角眉梢涌起忧伤,幽幽道:“各自逃命,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轻声叹息,“罢了,谁又不怕死呢?我不怨别人。” 徐离这一路杀人无数,早就红了眼,可面前的少女却似一泓清澈山泉,轻声慢语叫人熄了火,说不出的不合时宜。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快逃。” “逃?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逃?”少女禾眉微蹙,一面往后退,一面转头往旁边打量,像是打算翻过栏杆跳下山去。 外面仍然杀声震天,徐离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转身欲走,视线却停在那少女的手腕上,“你这翡翠镯子是何处得来?” “杀人还带掠货的?”顾莲一脸不满之意,捋下手镯,“给你!拿着。” 徐离沉了脸,“我问你手镯是何处来的?!” 面前这人分明是一个小帅哥,怎地这般叫人不寒而栗,顾莲有些怕,小声道:“是一位故交伯母给的……” “三爷!”外面的兵丁大急,高声喊道:“前边好像有人杀过来了!” “女人真是麻烦。”徐离一声冷哼,抓住顾莲就往外面走,不顾她跌跌撞撞,一直走到一个尸体跟前,方才停下喝斥,“老实站着别动!” 三下五除二,剥下一套衣服扔了过去。 顾莲原是有求死的心,眼前这人却带给自己生的希望,----或许可以逃出去,然后不回顾府,管他什么名节不名节的,只要能活着就行! 她本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虽然对那死人衣服犯堵,但求生的欲望更强,毫不犹豫的就穿上了,戴了帽子,接着还往脸上摸了两把污血。 旁边的小兵丁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小姐,真……、真不讲究。” “阿木,你护着她一点儿。”徐离快速吩咐了一句,抢先冲在前面,一路上遇鬼弑鬼、见佛杀佛,如同一尊所向披靡的战神! 顾莲开头还吓得尖叫几声,后来逐渐麻木,只会呆呆的跟在后面行走。 栖霞寺的前院,已经变成了一处人间地狱。 顾莲闻着重重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但实在不敢在此处矫情,生怕落后一步,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一路血红色的景象,最终跟着徐离与人汇合下了山。 徐离处理好了军营里的事,找到两位兄长,回道:“刘氏余党全数杀尽,逃到栖霞寺的人一个不剩,应该没有遗漏。” 徐策点了点头,微笑道:“领头要紧的死了就行,小鱼小虾逃了也不要紧。” “从前你说老三长大了,我还不信。”徐宪哈哈大笑,将佩剑重重砸在桌子上,朝着幼弟竖起大拇指,“好,很好!不愧是我徐家儿郎!” 徐离并没有因为兄长的夸奖,露出丝毫骄傲,往旁边坐下了,问道:“刘府的人都处置好了?” 徐宪大手一挥,哼道:“刘家所有的男丁全数处死,斩草除根!妇孺悉数为奴!” “萧苍肯把安阳拱手让给我们吗?”徐离眼里浮起一层阴霾,声音冰冷,“我看他平日话里露出来的意思,还有他的那些部将们,一个个都对安阳垂涎的很。” 徐策悠然一笑,“这些我早看出来了。”语音一顿,“不过眼下大局不定,萧苍还要往北边再扩张,分不出兵力和我们翻脸,否则安阳一乱他就要腹背受敌。” 徐宪狠狠在桌子上一拍,“老匹夫!” 徐离知道长兄的性子暴躁,打仗杀敌是一员猛将,但在谋略上却有些不及,于是看向另外一位,“那么二哥打算如何应对?” 徐策收起脸上的笑意,缓缓道:“养精蓄锐、固守安阳,以求更进一步。” 看起来只能暂时如此了,徐离亦是赞同兄长的意见,又问了许多细枝末节,一一落实,方才放下心来。 ----成者王、败者寇,绝不容许有丝毫的闪失! 徐离出了门,迎着冷风吹了片刻,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件麻烦没有处理。 转身去寻留在帐篷里的少女,开门见山道:“你既然得了我母亲的翡翠镯子,想来是徐家认识的人,说出家门,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说?还是不说? 顾莲权衡不下,----说了,顾家不知道还要不要自己;可是不说,天下之大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早先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徐离还有诸多要事,不想被这些小事拖得太久,皱眉道:“你到底……” “大石哥!”顾莲忽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出帐篷,万分惊喜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黄大石看着迎面冲过来的小兵,身量单薄、秀气纤弱,一身兵丁服穿在身上很不合身,不可置信道:“……莲娘?!” 徐离跟了出来,目光微沉,“你们认识?” 顾莲没有留意到他嘴角的鄙夷,欢喜点头,“是啊,他是我的乳兄!” “乳兄?”徐离眼里的不悦渐渐散去,心思飞转如电,----黄大石有个继母在顾府做事,难道说眼前的少女是顾家小姐?这也足够解释,母亲为何会把心爱的翡翠镯子给她,以徐家和顾家多年的深交,倒是不意外了。 黄大石确认了人,激动道:“莲娘你……”看了看徐离,不解道:“你们……,莲娘你怎么会和三爷在一起?” “我在栖霞寺给姐姐祈福,三爷救了我。”顾莲简短的说了事情经过,忽地脸色一变,急道:“对了,我把妈妈和蝉丫藏在了后院地窖里,不知道现在如何,你快带人过去看一看!” 徐离闻言侧目,----这顾家小姐的脑子不会是坏掉了?居然把乳母和丫头藏起来保命,然后用自己转移他人的注意力,甚至不惜一死。 “莲娘你……”黄大石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面心疼她,一面担心继母和妹妹的安全,急得跺脚,“我这就带人去找!”转脸看向徐离,“求三爷暂时照顾一下,等我找着了人,就来接莲娘回去。” “暂时……?”徐离声音很轻,微微带出一丝不快之意。 顾莲在他旁边听得真切,陪笑道:“大石哥是个直来直去的粗汉子,不会说话,这一次要不是三爷出手相救,我早就没命了。” 徐离勾了勾嘴角,“你对乳母一家倒是很关心。” 顾莲微垂眼帘,“我与别人不同,小时候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一直都是乳母照顾抚育我的。”勉力笑了笑,“所以……,难免会亲近一些。” 徐离眼里闪过异色,猜度道:“你是……,顾家的九姑娘?仿佛记得,姝儿在我面前提过几句,说是顾家新回来一个姐姐,替她解了围。” 顾莲浅浅一笑,“举手之劳,姝儿妹妹太过认真了。” 徐离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身灰扑扑的兵卒衣衫亦难掩其殊色,不娇气,不怯懦,乐于助人,对于乳母的抚育之恩以命相报。 ----美而惠,有情有义。 不正是心中理想的妻子人选吗?顾家的门第也很般配,而且兄长们一向想和顾家拉近关系,如果两家能够成为姻亲的话,岂不是水到渠成? 从母亲肯给她那对珍贵翡翠镯子来看,想来亦是比较满意的。 “三爷……”顾莲见他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想起那一路上谁阻我谁就死的杀神模样,不由打了个哆嗦,“我先进去了,等会儿大石哥会来找我的。” ----她还不知道,一转念,对方的心思已经是千回百转。 徐离既然起了要娶她为妻的念头,就容不得她再提什么大石哥、小石哥的,顿时心下不快,声音低沉,“你打算就这么直接回顾家?” 安排(上) 徐离的话提醒了顾莲。 自己已经不能回到顾府了,一个千金小姐,先是遇上了兵乱,接着和一个男人逃下了山,如何说得清楚?不如现在抹了脖子干净。 徐离看着她,不知道什么缘故,有点希望她想不出办法来,然后央求自己,----小丫头着急的样子,一定挺有意思。 可惜顾莲让他失望了。 “我不回去。”她神色落寞,幽幽道:“出了这样的乱子,我就算活着回去,也是说不清楚的,再说……”自己和母亲的那些瓜葛,实在不方便对外人说,“总之,我不回去了。” 徐离脸色很不好看,“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顾莲茫然摇头,胡乱琢磨了一会儿,“或许我可以说自己死了,然后隐姓埋名,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一个容身之处。”声音有点哽咽,“嗯……,要是妈妈她们还活着,我就给她做一辈子的女儿。” “真是个好主意!”徐离拂袖,黑着一张脸径直进了帐篷。 顾莲不知道哪儿惹着他了。 说实话,心底其实挺害怕这个冰山脸的少年。 一路上杀了那么多人,面不改色,手不软,便可知他的内心有多么坚毅冷漠,手起刀落,谁都不能阻止他! 要说自己这身皮囊算得上不错的,偶尔对镜自揽,也会陶醉一下,顾九小姐真是如花似玉,----可是当初徐离见了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动心。 若非自己碰巧戴了徐夫人给的翡翠镯子,只怕就是当场跳下山崖,他都不会多回头看一眼,……心冷、意坚,不为外物所惑。 这样的人,自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好。 顾莲低头进了帐篷,找了个角落,想让自己尽量化身成一块背景墙。 徐离早就消了气,反倒觉得刚才的情绪颇为无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一个小丫头怄气?她才多大一点儿,一介弱质女流,遇上这种事能懂得什么? 现今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让她直接回到顾家,不能让人知道,今日乱时,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在城外,否则就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 ----既然打算娶她,就决不允许传出任何流言! 要在城内,而且没在顾家,更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 亲戚家?朋友家?徐离飞快的思索着每一种可能,心思如电,很快有了决断,抬眼问道:“黄大石的家落在何处?” 顾莲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却不敢不答,“东大街四柳胡同。” “阿木!”徐离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对着进来的小卒吩咐,“拿了腰牌,赶紧去一趟保和堂,请辜大夫过去东大街四柳胡同。”招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 “好好。”阿木连连点头,“三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顾莲一眼。 顾莲有些不安,“他看我做什么?” “你过来。”徐离看向她,神色冷静镇定,“我有话要交待于你。”待人走近,把自己的计划细细低声说了。 顾莲抬眸,郑重道:“好,我都听三爷的。” “不要跟着人乱喊。”徐离微微皱眉,“徐家和顾家是世交,你是顾家的姑娘,喊我一声徐三哥便是。” “徐……、三哥。”顾莲干笑,叫得十分别扭。 好在徐离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只是自顾自摇头,不甚满意,“眼下又乱又急,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顾莲忙道:“已经很好,再没有比这样更妥当的。” 徐离没有回答,抬手道:“你先等着罢。”自个儿像是撂下了此事,展开了书案上的一副地图,细细研究起来。 顾莲不会不识趣,赶忙退了回去继续做背景墙。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黄大石终于带着人赶了回来。 李妈妈和蝉丫,还有那四个顾家的婆子,一律穿了残破的兵卒服色,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茫然。 “小姐,我这不是在做梦?”李妈妈一见到顾莲,就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你怎么那么傻?那么狠心?竟然撇下妈妈就要自己去了。” 蝉丫亦是哽咽不已,“小姐,我再也不惹你生气……” 顾莲一左一右搂了她们两个,红了眼圈儿,“你们还活着就好……”一直绷了大半天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大家都还活着,……真好。” 黄大石目光怜惜的看着她,声音放轻,“莲娘,下次可别再犯傻了。” 他本人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条硬汉子,此刻语气温柔,便显得十分怪异,说不出的别扭。 徐离更加别扭,----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被人觊觎,心里很不舒服。 可是黄大石是她的乳兄,而她此刻也不是自己的什么人,找不出阻拦的立场,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赶紧回城去。” 黄大石赶忙抱拳,“多谢三爷救了莲娘,我这就送她回去。” 徐离冷冷道:“你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让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顾家九小姐是从外头逃回来的?让整个顾府都抬不起头来?” “这……”黄大石被他问得怔住,“那、那要怎么回去?” 顾莲收起了情绪,回头道:“大石哥,三爷他……,哦,徐三哥已经安排妥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听她这么说,徐离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黄大石一脸不放心,“可是……” “三爷!”阿木坐着一辆马车回来,远远的停下了,自己一溜小跑过来,“你交待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走了。” 徐离轻轻点头,然后目光平静看了过去,“都上车。” “大恩不言谢。”顾莲福了福,认真道:“等下妈妈她们上了车,我会细细的与她们交待清楚的。”犹豫了下,“将来若有机会报答徐三哥,必定万死不辞。” 徐离嘴角微翘,“我要你死做什么?走罢。” ----这个生辰,真是过得惊心动魄! 当顾莲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黄老三突然病了?”四老爷问道。 “是。”顾莲回道:“黄三叔他病得很重,我想着他从前养育了我一场,好歹得见上最后一面。前天回了城,谁知道后来就出不去了。”怯怯看向母亲,“早上晚上我都记得给姐姐颂经,还往母亲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四夫人哽咽不已,一把搂了小女儿,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欣喜道:“你回来就好……” 顾莲被母亲紧紧搂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四老爷起身站了起来,“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可不许再让莲娘出去了啊!好生在家呆着。”掸了掸衣衫,“我先过去给爹报个信儿,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过了好半晌,四夫人才想起来松开手。 顾莲不自在道:“母亲,我没事。” 四夫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女儿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毫发无伤,方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不然我这辈子都……” 谁会想到,刚好碰上如此凶煞的大祸事! 心下不免感慨,小女儿果然是一个福大命大的,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又忽地想到,听说他们家所有男丁都被处死,亏得两个女儿都没跟刘家订亲,否则还没有嫁,好好的闺女就成了望门寡。 隐隐有了一丝理由为自己的偏心开脱,看来这次倒是闹对了。 顾莲瞧着母亲神色变幻,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不过方才从搂住自己的表现来看,此刻正是母亲最愧疚的时候,略一思量,“母亲,女儿想向你求一个恩典。” 四夫人收回心神,“什么事?” 顾莲一脸感激之色,“这一次,要不是为着去看黄三叔,我肯定不能站在这儿和母亲说话。”她道:“李妈妈养育了我十几年,含辛茹苦不说,黄家还有救命之恩,怎好再让妈妈给我为奴为婢?所以我想要了妈妈的卖身契,还她一个自由身,将来蝉丫说亲也体面一些,还请母亲赏了这个恩典。” 四夫人有些不痛快,----为了防止下人不够忠心,一般贴身近侍的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但是李妈妈素来都是个老实的,又是女儿恳求自己。 她心中有愧,不觉退让一步。 想了想,叫来卢妈妈,“你去把李妈妈的契书找出来。” 顾莲拿了卖身契回去,当着李妈妈和蝉丫的面烧了,微笑问道:“蝉丫妹妹,你现在欢不欢喜?” “莲姐姐……”蝉丫用了旧时称呼,伏在她的膝盖上哭道:“从前都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儿,你还救……”想起之前约定好的谎言,不敢多说,“反正……,反正我这一辈子都跟着你。” 李妈妈亦是落泪,“我的莲姐儿,妈妈的一颗心都要被你揉碎了。” 顾莲安抚她们,柔声道:“没事了,现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李妈妈伤心了好一阵,方才止住了眼泪,擦了擦,不放心问道:“那四个婆子到底嘴牢不牢?万一……” “妈妈放心好了。”顾莲微笑,悠悠道:“除非她们活腻歪了,才敢说出自个儿撇下小姐去逃命,想来……,只怕连做梦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多会儿,丹娘等人闻讯赶了过来。 顾莲笑着招呼,让丫头们端了茶水点心,一面招呼客人,一面自我打趣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见我是个有福气的。” 丹娘听了一笑,“你不光有福气,还是有胆色的。”看向桐娘和二奶奶,“我们都只当你要吓病了,哪知道还是这么生龙活虎的,真是白白担心。” 桐娘夸道:“是了,我可远远不及九妹妹。” 二奶奶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莲,高兴道:“平平安安就好。”不想说晦气的事,故意凑了个趣儿,“你这么快就回来,可惜我的那些压箱底的东西,看来存不大住了。” 丹娘撒娇,“好二嫂,你可不能偏心哦。” 连一向在人前老实巴交的桐娘,也笑了一句,“二嫂,还有我的一份。” 二奶奶发愁道:“这可怎么办才好?给了这个,就不能不给那个,哎……,只怕连安姐儿的嫁妆都要搭进去。” 惹得丫头们一阵哄笑,纷纷嚷道:“二奶奶大方,多少看着赏我们一点儿。” 正在欢声笑语热闹,三奶奶和五奶奶一起过来看望,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挤了大半个屋子,连丫头们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五奶奶环顾一圈儿,问道:“怎么不见五妹妹?” 顾莲忙道:“五姐姐身体不适病了。” ----这一次,杏娘是真的病了。 顾老太爷严令,坚决不许她嫁给何庭轩!不仅如此,就在今天早上,瞧着城内归于平静,吩咐另外收拾了一所宅子,让柳氏母子搬了出去。 ----就连大夫人都没有办法阻拦。 对于杏娘来说,一是想着自己和意中人的亲事无望,二是后来才知道,母亲居然为了自己把妹妹的亲事毁了,再加上被祖父狠狠训了一顿,安阳城内人心惶惶,……又惊又气又怕,更多的是绝望,结果就真的撑不住病倒了。 今早顾莲回来,见到姐姐时,瞧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对于这个胞姐,谈不上有任何感情和喜欢,但她也没什么让自己厌恶的,至多只是天真娇气,----她要是知道实情,想来也不会让母亲换了八字的。 不管如何,人前还是要替姐姐遮掩一下。 “还真是不巧。”五奶奶在旁边嘀咕,又笑,“到底还是姐妹情深,五妹妹心里担心着九妹妹,瞧瞧这都急出病来了。” 这话说的,倒好似丹娘和桐娘不够关心一样。 三奶奶听她说得不伦不类,陪着说笑了几句,便道:“九妹妹才刚回家,正该好生歇一歇,咱们还是先回去,改天再来说话。” 顾家大爷没有养大,三奶奶实际上是顾家的长房长媳,五奶奶不喜欢长嫂指点自己的态度,但又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妯娌俩一块儿回了长房的院子。 大夫人冷声问道:“九丫头平平安安回来了?” 三奶奶回道:“是。” 五奶奶不满撇嘴,“二嫂和六妹妹、七妹妹都在,我还想着多说几句话,三嫂非要拉我回来。” “有什么好说的!”大夫人喝斥的五奶奶不敢抬头,自己心里仍是堵得慌,要不是出了杏娘的事,公爹又怎么会把妹妹母子撵走?四房的人都是祸害精,那个野丫头怎么没有死在外头?! 想了想,又问:“她不是在栖霞寺给杏娘祈福吗?外头那么乱,居然还活着?” 这话问得十分不友善,三奶奶只能装作没有听出来,解释道:“听小丫头们说,刚巧九妹妹的乳父病重,她头一天就回来探病,正好躲过了一劫。” “这丫头还真是命硬!”大夫人一声冷哼,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勾了勾嘴角,“等她有一天知道实情的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五奶奶仗着自己是婆婆的侄女,大胆问了一句,“什么实情?” “不着急。”大夫人悠悠笑道:“眼下还不到时候呢。” 安排(下) 第二天,徐离抽空回了一趟家。 徐夫人听完他的一番叙述,惊讶不已,“居然还有如此奇事?”念了一声佛,“还好没事,否则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就给毁了。” 徐离微有沉默,问道:“母亲觉得顾家九姑娘如何?” 徐夫人一愣,打量了儿子半晌,“难道你们……” “母亲想哪儿去了?”徐离有点不高兴,“她虽然有几分颜色,但儿子还不至于乱了心神。儿子是想,咱们家和顾家多年世交情谊,而且门当户对,若是她在人品上没有问题,何不结为姻亲?” 徐夫人听他这么说,放下了心,颔首道:“早先我也有那么几分意思,瞧着小姑娘是个柔顺懂事的。”叹了口气,“可惜后来让刘家的人抢了先,央了我去说媒,我总不好再去争抢,所以后来就没有去想了。” “刘家曾经提过亲?” “当时事情都快成了。”徐夫人回忆起来,一脸不解,“两家换了八字,按说很快就该合出来,不知为何却一直搁置起来。” 订亲搁置?她又呆在栖霞寺……,徐离心下微沉,“这里头必定有什么缘故,咱们提亲的事暂且按下,须得先查清楚才行。” 徐夫人叹道:“你们父亲不在了,我也管不了你们兄弟几个。”拉起小儿子的手,“后宅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娘会替你好好打听的。” 等人走了,找来大女儿徐娴问话。 “从前你去顾家的时候,可瞧着莲娘有什么特别的吗?” “娘想问什么?”徐娴不解,“我与莲娘拢共见了不过两次,一次是丹娘生辰,一次顾家老太爷的寿诞,相识并不深。” “我知道,就是问问。”徐夫人叹了口气,“你对她印象如何?” 徐娴按捺好奇没有多问,想了想,“还不错,长得出挑、大方,脾气也好,上次不是还帮姝儿解了围。” “我不是问这些。”徐夫人见大女儿说不到重点,只得告知实话,但却隐去了小儿子救人一节,“是这样,我想把她配与你三哥。” 徐娴诧异,“那刘家……”继而一顿,----刘家的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刘家?莲娘的确可以再另外说亲了。 有关刘家迟迟不订亲这种事,徐夫人当然不会跟女儿们说,现在更不会提起,只是道:“我就是想着你们小姑娘走得近,问问莲娘人品如何?要是妥当,方才能够配与你三哥。”顿了顿,“上次顾家老太爷生辰的时候,可有什么事端?” 如果是那顾家九小姐有问题,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候,最容易出乱子,----至于她平时在家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打听了。 “当我想想……”徐娴回忆了一番,一点一点搜索起来,“那天很热,我和姝儿一起跟着大伙儿,站在树荫下面说话,顾家的几位姐妹都在。”忽地抬眸,“对了,那天莲娘带着娘给的翡翠镯子,正巧杏娘瞧见了,言语间便有几分不高兴。” 徐夫人摇头一笑,“杏娘性子太要强,又爱娇,凡事都想着占个尖儿,连嫡亲的妹妹都容不下。” 徐娴接着道:“我瞧着莲娘有些怕她姐姐,有意避让,没说几句话,便借口出恭离去了。” 徐夫人心中一紧,“后来呢?” “没多久,顾家老五过来了一趟,问莲娘去哪儿了?因为莲娘不在便走了。”事关哥哥的亲事,徐娴尽量不漏过每一个细节,“奇怪的是,杏娘似乎挺着急的,说是要去找莲娘,就跟了过去。” “杏娘跟了过去?”徐夫人脸色微变,心下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 “是啊,没多会莲娘就回来了。”徐娴眼里有着不解,“但是杏娘却一直没回,宴席都没赶上,后来戏开始了好一会儿,才见着她。而且瞧着精神不是太好,一折子戏还没听完,就说头晕回屋去了。” 徐夫人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暂时没功夫跟女儿解释,交待道:“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谁也不要提起。” 徐娴是贞静柔顺的性子,应道:“母亲放心,女儿肯定不会多一句嘴的。” 事关小儿子的婚姻大事,徐夫人不敢怠慢。 到了下午,就让人打听回来了消息。 “顾家五小姐的确病了。” 徐夫人琢磨了好几日,有些猜测,但又不确定。 于是,让人找了小儿子回来。 徐离把所有的线索听了一遍,一条一条归类,然后一点点联系起来,脸色有些阴沉,“这么说,顾家的五小姐有些不妥?” “算了。”徐夫人微微烦躁,“有一个如此乱七八糟的姐姐,爹不成事,娘也高低不就的,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母亲。”徐离眼里浮起一层阴霾,“还有一件事,儿子没来得及跟你说。”他抿了抿嘴唇,“萧苍有意把他的女儿许配与我,当时多亏二哥机智,暂时挡了过去,但是仍然惹得他很不高兴。” 徐夫人大惊,“什么?萧苍让你娶他的女儿?!” 徐离一声冷哼,“不管那萧氏女是无盐也罢,天仙也好,我都绝对不会娶她!所以眼下情况有些急,最好赶紧订下一门妥当的亲事。” ----此时此刻,和萧苍翻脸不是明智之举。 徐夫人沉默了。 过了片刻,徐离又道:“儿子一是着急,二是瞧着莲娘本人的确不错,所以才起了求娶之心。” “我明白。”徐夫人郑重点头,“顾家门第相当,莲娘本人如果没有问题,的确是个好人选。”眉头紧皱,“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刘家迟迟不下聘,若是闹不清楚,如何安心?” 徐离分析道:“这件事,很可能和杏娘有关。” 徐夫人一脸惋惜,“可惜刘家的人都死绝了,不然还能问一问。” 徐离眉头一挑,“不,还没死绝。” 刘贞儿有些麻木的搓着衣服,双手泡得发白。 虽然在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堂堂刺史家的千金,谁知道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刘家满门被灭,----父亲、嫡母,还有姨娘,还有兄弟们,全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三嫂因为正怀着孕,也被…… “啊……!”脑海里又响起那些凄厉的尖叫,让自己脑袋隐隐作痛。 ----刘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从千金小姐沦落为洗衣婢,一双又细又嫩的手,都被泡白泡肿了,还要被那些粗鄙的妇人讥笑,----她们下午就能收工,自己却洗到天黑都洗不完。 从前嫡母虽然有些刻薄,但在吃穿用度上并不曾短缺,自己身边亦是丫头婆子围绕,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刘贞儿想哭又不敢哭,怕再被管事看见惹得人不耐烦。 “你!”管事婆子走了过来,踢了踢她的木盆,吆喝道:“跟我来!” 刘贞儿一片茫然,更多是害怕和不安,在身上擦干了双手,悄悄跟了上去,“妈妈……”尽量让自己声音谦卑一些,“有什么事吗?” ----心下惶恐不已,不知道有什么未知的命运等着自己。 “哪儿那么多废话?”那婆子不耐烦,斥道:“叫你走就走,快点!” 刘贞儿紧紧咬住了嘴唇,不敢再多吭一声。 到了地方,只见婆子先行快步进去,声音谄媚,“三爷,人带来了。” “你下去。”是一个年轻公子声音,冷冷的,不失清澈,等那婆子走远了,那声音又道:“进来。” 刘贞儿低着头进去,跪在地上。 “我问你一件事。”徐离的手指轻叩桌面,一声、一声,又一声,节奏渐快,让人不自觉的随之紧张起来,“你若答得好,我就把你赎出去。” 刘贞儿大惊大喜,抬起头。 一个身着翡色锦袍的少年映入眼帘,丰神隽朗、英姿出尘,双眼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干净利落。 “你可知道,你四哥的亲事为何迟迟没有定下?”徐离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刘贞儿这儿问不出来,自己就另外想法子去查清楚。 这些后宅琐事,与风云变幻的天下形势相比,不过是鸡毛蒜皮。 刘贞儿注意到他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收回一刹那的迷失,明白这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而且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说不出这人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就活不成了。 她有些不寒而栗,颤声道:“容……、容我想一下。” “可以。”徐离并不着急,追了一句,“不过别想太久,不知道的事情更不要瞎说。” “我想起来了。”刘贞儿咽了一下口水,先保证,“绝对不敢乱说!”然后道:“有一次,我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听见母亲在跟陪房妈妈抱怨,说顾家不厚道,胡乱换了生辰八字不说,现在还装起糊涂来。” 徐离仔细听着每一个字,面上神色不变。 刘贞儿以为他不满意,慌忙磕头,“因为怕母亲认为我有意偷听,后来就悄悄避开了,但是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是假的!那段时间,母亲一直脾气不好,时常抱怨顾家,所以四哥的亲事就没有订下来。” 换了八字?杏娘又恰巧病了? 此时此刻,徐离已经十分笃定,真正有问题的人是杏娘!莲娘的亲事,坏也就坏在姐姐的事情上头。 不知道那杏娘出了什么纰漏,顾四夫人急着要把她嫁出去,竟然不惜掉包,把大女儿的八字给了刘家!难怪刘家迟迟不肯下聘,且不说对杏娘满意不满意,单是中途换人这份折辱,谁又能咽下这口气? 他凭着推测,竟然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徐离冷笑,----居然有如此狠心的母亲,亲手坏了自己女儿的婚事,还把女儿送到外面寺庙里去,是怕她闹起来? 难怪……,她一点不都想回到顾府。 罢了,自己主要是想和顾府联姻,看重的是顾家的名望势力和莲娘本人,并不是想要找一个岳父做靠山,糊涂爹妈、混帐姐姐不管也罢。 尽管如此,杏娘的事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谁不希望妻子的娘家人干净清白?只是眼下是非常时期,和顾家联姻,比之平常更为重要,很重要,只要莲娘是一个好女子就行。 自己不能娶萧氏女,徐家成事,更需要和一些名门望族的支持! “三爷……”刘贞儿小小声,身体有点瑟瑟发抖。 徐离冷眼看向她,----原本的确是想着问不出什么,就把她给……,但她既然帮自己解了惑,不妨放她一条生路。 不过是一介妇孺罢了。 但前提是,要保证她今后不会说漏嘴,该如何做呢? ----想和别人同心同德,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益一致。 徐离思来想去,忽地想起心里的一个小疙瘩,瞬间有了主意,朝下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刘贞儿一愣,难道对方看自己有几分姿色,所以要……?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好姻缘是别指望了,若是能给眼前这位有权有势的公子做妾,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心中一喜,赶忙道:“今年十三了。” 徐离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想把你托付给一个好人,愿不愿意?” 好人……?刘贞儿不解的怔住了。 订亲(上) “大石哥纳了个妾?”顾莲张大了嘴巴。 “听说是一个教书匠的女儿,唤做什么谨娘。”李妈妈回道:“父母都在前些日子的祸乱里亡故,无奈之下自卖自身为奴,今年才得十三岁,真真可怜见的,大石便买下了她。” ----莫非那谨娘十分美貌,所以黄大石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顾莲总觉得怪怪的,又问:“妈妈可曾见过?” 李妈妈笑道:“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谨娘十分害羞,不过长得花骨朵儿似的,瞧着还有几分面善呢。” 顾莲想象着黄大石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再想想娇花软玉的谨娘,不由“哧”的一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蝉丫不服气,笑问:“我哥怎么就是牛粪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顾莲连连摆手,一脸认真说道:“没有牛粪,鲜花如何能够长得好?鲜花配牛粪,相得益彰呢。” 逗得李妈妈和蝉丫都笑了。 春晓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声道:“小姐,叶家大小姐过来说话。” 当初顾莲在栖霞寺的时候,她一直躲在家里观望,不肯涉险,----如今再相见,不免带了几分忐忑不安。 “快请进来。”顾莲决定晾一晾这些墙头草,一律不咸不淡。 叶宜已经出了百日热孝,穿了一身浅黄的素面半袖,月白色儒裙,因为是来别人家做客,为免不吉利,特意在鬓角带了一支蜜珠长簪。 她原本就生得细眉细目,身量单薄,加之为亡父伤心,母亲操劳,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儿,似乎风吹吹就要飞走了。 顾莲看在眼里,有几分心疼这个早慧的小姑娘,上前扶她,“有事让个丫头过来就是,何必亲自走动?别再累坏了。” 叶宜只是认真的看着她,半晌才道:“真的是你。” 顾莲笑道:“什么叫真的是我?还能假了?” “不是知道你去了栖霞寺吗?前几天大乱,还以为你……”叶宜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还好没事。” 顾莲从丫头手里接了茶,递给她,感激一笑,“让你们担心了。” 叶宜又道:“等到前几日城里安静下来,我们又让人去打听……,结果说是栖霞寺一个活口都不留,可把……”说到此处,声音猛地一顿。 当初一听城外出事,二叔就让家丁赶去栖霞寺打探,结果却被不得不退回来。 二叔眼里的那种担心和焦急,是真的上了心。 后来听说栖霞寺的人悉数死光,二叔连着好几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做起事来心不在焉,----叔祖父还以为他中了邪,急得都快请人跳大神了。 但这些事不便说出来,顿了顿,“是啊,可把我和我娘吓着了。” 顾莲有些诧异,自己和叶宜、叶大奶奶的交情有限,犯不上这般着急?但是毕竟人家是关心自己,于是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给你们送个消息。” “无妨。”叶宜微微一笑,“只要你人没事就好,我们不过是瞎担心。”脸上露出些微歉意,“等了好几天,你们家都没什么动静……” ----是顾家没有发丧没动静。 顾莲觉得好笑,自嘲道:“可见我是个福大命大的。” 叶宜不好意思道:“原本是我们想偏了,光顾着着急,后来才想着让人过来打探消息,结果说是你已经回来了。” 顾莲便把先前的谎话说了一遍,笑道:“也是凑巧,刚好躲过了一劫。” “回来就好。”叶宜唤了一声门外的婆子进来,指着两个大大的提盒,“这里面有一株上年头的好参,还有一些安神补气的药材。”她道:“你受了惊,兴许用得上这些东西,炖个汤啊什么的,喝喝也不错。” 顾莲忙道:“我没事,这些还是留着你娘用。” 叶宜抿嘴一笑,“许我卖弄一下,我们家最不缺就是这些玩意儿了。”因为急着回叶家报消息,好让堂叔安心,遂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顾莲惦记着黄大石的婚事,厚着脸皮,找母亲要了二十两银子,顺便折过去看望杏娘,----姐姐病着,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下。 “九小姐来了。”娇蕊迎了出来,小声道:“正好劝劝我们小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的,再熬下去,只怕身子都要熬坏了。” 说起来,娇蕊算是一个幸运的。 那天杏娘去花园的时候,刚好她有些不舒服,所以是绣蕊跟着去的,----结果回来杏娘一“病”,绣蕊便被过了病气,结果没几天就发急症去了。 娇蕊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明白其中肯定有蹊跷。 加上杏娘一直这么“病”着,不但不见好,反而又越拖越严重的趋势,真是急得她直上火,……可别再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顾莲没工夫去安抚她的情绪,来看姐姐,说实话不过是出于面上情,----虽然不至于怨恨她坏了自己的亲事,但也委实喜欢不起来。 杏娘躺在床上,只把头顶发丝松松的挽了一个纂儿,余下凌乱散着,了无生气的看着床帘发呆,连妹妹进来也没有多看一眼。 顾莲过去坐下,问道:“姐姐今日可觉得好些?” 杏眼缓缓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莲又道:“要不……,我陪姐姐在院子里走走。” 杏娘还是不吱声儿,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我该和你一起去栖霞寺的。”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死在外面,一了百了才干净呢。” 顾莲听了觉得窝火,因为她,自己九死一生方才逃回来,她在家好吃好喝的,却没事自寻烦恼!若真是想寻死,上吊、吃药、抹脖子,在哪儿不能死? 不过是觉得狗屁爱情幻灭了,天就塌了,所以就喊着要死要活的,----假如真的递一把剪子与她,只怕没有那份胆气! 对于毁了妹妹的亲事没有丝毫愧疚,对于母亲的担心和着急全然不在意,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和一个完全不靠谱的花心男人! 自私和无知成这样,真是叫人无力。 罢了,犯不着和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生气。 劝也劝不了,说重了,母亲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为了姐姐的将来,母亲可以毁了自己的亲事,可以狠心把自己送出顾家大门。若是自己多嘴劝解,让姐姐生出什么事端,那还不得让自己陪葬啊? 顾莲看着她落了会儿泪,帮忙递了帕子,一个字都不再多说,觉得自己多留一刻都是无聊,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去。 回到屋,春晓拿了个东西迎上来,“小姐,徐家大小姐让人送来帖子。”她心中不安,这些天态度越发的勤谨小心。 顾莲诧异,接过轻轻展开了。 ----徐娴邀请自己过去赏花。 顾莲想要回绝,又担心泼了徐家的面子,想了想,找到母亲四夫人,“女儿和徐家姑娘并不熟,母亲看看,要不要过去呢?” “当然要去!”四夫人回得斩钉截铁,继而察觉太激动,补救道:“咱们家和徐家是多年的交情,你才回家,正应该和别家姐妹们熟悉熟悉。” 心里还惦记着上次的事,看徐夫人的态度,似乎对小女儿颇为满意,若是能和徐家结亲,----不正好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吗? 因此不但催促顾莲过去,还把自己的首饰盒子打开,挑了几样别致精美的,将女儿打扮的光鲜亮丽,亲自送出了门。 顾莲坐在去徐家的马车里,真是啼笑皆非。 悄悄拔了一支三头珠钗下来,吩咐李妈妈收好,“不过是过去赏个花儿,打扮如此隆重跟相亲似的,回头叫人看了笑话。” 李妈妈小心用帕子裹好了,收在怀里,“小姐出门散散心也好。” 顾莲随着马车微微摇晃,闲着无聊想了想,觉得奇怪,“怎么只请了我一个?就算姐姐病了,还有六姐姐和七姐姐,人多好说话,我自己去倒是怪没趣的。” 李妈妈想了想,“许是六小姐、七小姐见得多了。” 顾莲不过是无聊瞎猜了一下,并没有多想。 到了徐家,徐姝还是一如从前那样活泼。 抢在丫头的前面平跑了出来,一路上叽叽喳喳,“娘说我淘气,整天拘了我在家做针线,闷都闷死了。”一面笑,一面挽着顾莲上了台阶,“听说你今天要来赏花,我特意取了去年收的梅花雪,等下我们煮茶喝。”又问:“莲姐姐你喜欢喝什么茶?碧螺春?铁观音?六安?……云雾银针?” 徐娴立在门口等人,朝妹妹嗔道:“你慢慢说,岂不省些力气?” 顾莲笑道:“姝儿妹妹性子活泼。” 跟着徐家姐妹,一起去了后面的花园子。 顾莲还是第一次来徐家,不由悄悄打量,格局没有顾家的大,但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亭台楼榭,都构思搭配的十分巧妙。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讲究风雅情致的人家。 徐夫人坐在一处花木扶疏的阴凉处,旁边几个小丫头正在打扇,见人来了,抬头含笑招呼,“莲娘,快过来坐。” 顾莲觉得奇怪,----原本以为是小姐妹们的无聊茶会,怎么徐夫人也跟着凑起热闹来?有长辈在,可就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不过更意外的却在后面,徐夫人和徐娴一直巧妙的找个话题,徐姝又是一个话篓子,自己只需要随便应答几句,根本就没有丝毫冷场。 过了会儿,徐夫人笑着感慨,“我看莲娘是一个懂事的,不似姝儿整日淘气,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顾莲陪笑道:“我哪里比得上娴姐姐?再说,姝儿妹妹很可人啊。” 冷不丁的,徐夫人突然道:“若是有你这样的儿媳也不错。” “唔……!”顾莲刚好一口茶喝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忍了忍,却呛得不轻,“徐伯母……”赶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半晌才止住咳嗽。 徐姝跺脚道:“娘……,你这么说莲姐姐会害臊的。” 顾莲倒不是太害臊,而是囧了。 只听说古人都矜持内敛的,没想到徐夫人这般豪迈,居然直接……,就算想娶自己做儿媳,也应该去找母亲商议才对啊。 徐夫人一直留意她的神色,----只有尴尬和不好意思,并没有丝毫焦急,看起来顾家九小姐的确是清白的,心里没有什么意中人。 否则听自己突然提亲,岂能不急? 虽说小儿子去问讯了刘贞儿,但自己心里还是悬着……,生怕行差就错,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儿媳,毁了儿子一辈子的幸福。 ----此刻总算放下心来。 徐姝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只觉母亲今日颇为唐突,怕臊了顾莲,便道:“后面池塘的荷花开得不错,莲姐姐要不要去看看?” 顾莲巴不得离了这尴尬的地方,忙道:“好啊,说不定还能掐个莲蓬吃呢。” 不等徐夫人说话,急忙跟着走了。 徐娴有些埋怨,“娘,你刚才的话也太……” “是我着急。”徐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只是你三哥那边很是吃紧,我也是没有更好的法子。”看着顾莲和小女儿远去的背影,轻轻点头,“现在看起来莲娘心里坦荡荡的,并无不妥,这样我的心能放回肚子了。” 订亲(下) 徐姝是一个耐不住的性子,说到摘莲蓬,就立马让人找了船娘出来,非要拉着顾莲坐船,还嚷嚷着等下要做莲子糕。 蓝天白云之下,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 徐家的荷塘面积挺大的,虽然不宽,但是绕了大半个徐府,船娘划了好一阵还不见尽头,耳畔水声潺潺,空气里弥漫着荷叶的清香气息。 顾莲心旷神怡,觉得自己还真是跟着来对了。 “那边,那边!”徐姝不停的指挥,等到船慢慢停稳,起手掐了一朵又大又漂亮的粉色荷花,欢喜道:“莲姐姐,等下我们炒了吃。” 噗!真是牛嚼牡丹。 顾莲在心里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先放着。” 徐姝长了一张圆圆脸儿,粉嘟嘟的,----如果不是有点婴儿肥,和徐离倒有七、八分相像,徐娴则更像母亲徐夫人。 不过气质上……,兄妹俩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或许徐家的男子太过硬朗,所以母亲、姐妹们被保护的很好,没有任何戾气,反倒有一种生活安逸的纯真。 如果做了他们家的儿媳妇…… 呸……,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莲心下觉得好笑。 且不说徐夫人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便是徐离本人……,自己一想起他那幅煞星模样,就觉得浑身发寒,哪里是丈夫的合适人选? “让我来!给我!”徐姝却不安生,一直咋呼个没完,还从船娘手里夺了撑杆,非要自己撑一段儿,“让我玩一下,反正母亲和姐姐都不在这儿。” 船娘不敢违了她的命令,又怕出事,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二小姐,划两下玩玩便算了。” 旁边的婆子丫头们亦是担心,纷纷小声劝阻。 “不许啰嗦!”徐姝扬起竹竿,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嘟嘴道:“再多嘴,我把你们通通打下水去!”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顾莲。 意思是,----你是客,好歹也劝上几句。 顾莲咳了咳,“姝儿妹妹……”却见徐姝挥动竹竿猛地一晃,顾不得多想,慌忙上前拉她,“当心!”话音未落,便被歪过来的徐姝猛地一撞! 顿时天旋地转,周遭景物毫无规律的急速变幻起来。 “二小姐!” “顾九小姐!!” 婆子丫头们的惊呼声,还有剧烈清脆的“扑通”落水声,水花飞溅声,以及各种尖叫声,顿时把荷塘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徐离从对岸边上的一个凉亭走出来,看着惊慌失措的仆妇们,还有一脸闯了祸的小妹,很快明白了几分。 低头一看,顾家九小姐正泡在自家的荷塘里。 顾莲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慌张之中,只好使出前世学会的几招狗爬式,拼了命往岸边游,----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徐离原本绷着一张脸,撂了袍子准备下水救人的,见她游得欢快又滑稽,结果没有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顾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游到对岸,回头一看,----徐姝正一脸吓呆了软坐在船头,她居然没有落水!然后一抬头,又看见正在瞧乐子的徐离,不由恼羞成怒,“笑什么?还不快点拉我上去?!” 徐离难得好脾气的没上火,三步两步走下去,俯身弯腰,将手伸到她的面前,嘴角微翘,“都成落汤鸡了,……还凶?” 顾莲抓住他的手,心中恨恨,便故意使劲儿往下一拽! ----但是她明显低估了对方的力气。 “还想拉我下水?”徐离的笑容里带出惊讶,纹丝不动看着她,起了戏谑之心,“你不道歉,我可就要松手了。” 顾莲又气又恼,一时气血上涌,愤怒压倒理智控制了大脑,对着他的手腕就是狠狠的一口,“叫你松手!”趁着对方缩手的功夫,拽着他的袍子爬上了岸。 结果脚底水多,湿嗒嗒的踩着青草打滑,“扑通”一声,又摔了一个狗啃屎! 你妹!顾莲在心里骂娘,一抬头,意外的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三爷……?”叶东海从上面走了下来。 原本是应了徐离的邀请,过来商议事情,因为湖边亭偏僻可以防止他人偷听,便选了此处饮酒谈事,既清净又不失风雅。 正说到一半,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打断了。 ----叫他意外的是,居然在此处看到了顾莲!还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此时此刻,顾莲只希望面前有一条地缝让自己钻了。 又羞又恼又气,咬着嘴唇爬了起来。 徐离揉着被咬出牙印的手腕,看向她,眼里掠过一丝惊艳之色。 那一张宜嗔宜喜的白皙俏脸上,沾了几缕凌乱的湿发,水珠顺着发丝,缓缓往下滑落,夏衫轻薄的很,此刻正紧紧地贴住了少女的身体。 ----曲线玲珑、曼妙无比,让人看得心内火苗跳动不已。 徐离反应极快,赶紧上前挡住顾莲,头也不回,冷冷道了一声,“东海你先回去等我。”自己飞快的解了外袍,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看向下船来的丫头仆妇,厉声道:“赶紧送人回去换身衣服,喝点姜汤!” 顾莲好不尴尬,刚才徐离的眼神转瞬就悟过来了。 ----不敢较劲儿不穿他的衣服。 徐姝怯怯的走过来,小声道:“莲姐姐,都是我不好……” 徐离沉了脸,“胡闹!迟些再问你话。” 顾莲觉得今天真是太神奇了,苍天啊,大地啊,----好好的过来赏花,先是被人当面要不要做儿媳,接着看个荷花,却掉进了徐家的池塘里! 狗刨式,狗啃屎,干脆再踩上一坨狗屎就齐全了。 ----坑爹!坑死姐了! 徐离目送顾莲和妹妹走远了,方才回去,“小妹荒唐,害得客人落了水,真是让东海你见笑了。” “没有。”叶东海淡淡微笑,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不平静。 顾莲那些看似恼怒的娇嗔,以及气极咬人的举动,还有徐离阻止自己过去,并且毫不犹豫的脱下外袍与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个是早就熟识的。 若非相识颇深,孤男寡女的岂能如此亲密坦然? 心里隐隐生出难受,----顾家和徐家门第相当,两人男才女貌正是般配,是一门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她再好,都与自己无关。 “东海……?” “三爷。”叶东海迅速的收回心思,面上表情更是不敢露出分毫,否则若是惹得徐离猜疑,岂不是害了她?他年纪轻轻就撑起整个叶家,应变能力绝非等闲,旋即道:“咱们的事情不急,三爷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正好徐离有心事,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反应有异,颔首道:“那我去去就来。” 吩咐丫头好好服侍叶东海,自己回屋,随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直接先过去找了母亲,把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 徐娴埋怨道:“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姝儿一起过去的。” 徐夫人也是生气,“这丫头,胡闹的没个边儿了!” “不急说她。”徐离快速道:“今天莲娘掉在水里,是我拉他上来的,碰巧还有客人在湖边亭子里,更不用说那么多丫头仆妇瞧着,所以……”神色郑重,“母亲还是赶紧去顾家提亲。” 徐夫人诧异道:“还有客人?” “母亲先别追究这个了。”徐离摆了摆手,“莲娘若是和我订了亲,嫁进了徐家的门,将来就算有人提起今日闹剧,也不过是一桩风雅趣事。若是迟迟拖着,反倒是坏了她的名声,再说出去可就难听了。” 徐夫人当即点头,“你别急,我这就让人准备一下东西,好在都是现成的,明儿就去顾家找到四夫人,把亲事订下来。”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几天,自己还没有从上次的尴尬中走出来,徐家居然来提亲了?对象正是那个一张冰山脸的煞神。 这一次,母亲没有再给错自己的八字,两家里来我往很快就拍了板。 ----快得有点不真实。 李妈妈欢喜的不得了,“果然小姐有福气,上天早知道那刘家小公子……”到底不吉利,而且这事没有过明路,压下不提,“这次再不会错的,听说过几天,徐家就要来下聘书。” 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自己的命是徐离救的,婚后肯定没有底气大声说话。 而且就在前几天,自己不仅在他面前一脸狼狈相,还狠狠的咬了他一口,……揉了揉额头,仿佛看到了一个未来的受气小媳妇儿。 不由想起徐娴、徐姝,看起来两个姑子还算好相处的,徐夫人也挺和蔼,----嗯嗯嗯,要和婆婆小姑子们搞好关系。 想到此处,不由摸了摸手上的翡翠玉镯,要不是它,只怕自己早就死了?当时徐离若是没看见这对镯子,不救自己,也就没有了后面这一段瓜葛。 这么说来,自己还应该感谢未来的婆婆。 顾莲没有胡思乱想太久,徐家就过来下了聘书和礼书,以及订婚用的各色吉祥彩礼,并且议定婚期,吉日选在明年八月二十二。 徐家和顾家是安阳的两家大户,消息很快传开。 叶宜得知消息以后,担心不已,找了个借口找到堂叔,小声道:“听说……,顾家的九小姐订亲了。” ----自己都听说了,堂叔在外头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是担心他太难过。 叶东海放下了手中账本,平静道:“美人配英雄,正是一门难得的上佳良缘。” “二叔……” “以后你也少去顾家。”叶东海叮嘱道:“顾家是世代官宦之家,门第高贵,我们无事去的多了,难免给人巴结之嫌。” ----是不想给顾九小姐惹来麻烦。 叶宜看着堂叔那过于平静的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小姑娘能掺和的。 更何况,叶家和顾家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叶宜站了一小会儿,应道:“二叔,往后我都在家陪娘说话。” “嗯,我看账册了。”叶东海低下头,继续翻开账册,手指停留在算盘上,轻轻拨弄着珠子,半晌都没有拨出一个数字。 有些缘分,不合适,早点断了念想也好。 ----只要她平安喜乐便就够了。 反对(上) 大夫人这几日心里气不顺,恨恨道:“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不知徐家是怎么挑的,居然看上了她?” “罢了。”柳氏劝道:“跟徐家结了姻亲,顾家在安阳也太平一些。” “这个我当然知道。”大夫人将茶碗蹲在桌子上,怒气不减,“莲娘得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往后还不在安阳横着走?我和老四媳妇一向都合不来,往后她有了女儿女婿撑腰,少不了要给我上眼药!” ----哪怕是挑了丹娘,也好过让四房的人占了便宜啊! 又抱怨起庶出的桐娘,“小妇养的,正经事上就是派不上用场。” 柳氏知道姐姐心里不平,说实话,自己心里一样不舒服,一想到卫氏以后借着女婿张牙舞爪,就是一阵反胃。 大夫人又道:“真是奇了,不过是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徐家,没过几天,徐家就急哄哄的要订下亲事。”微微迟疑,“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蹊跷?” 柳氏眉头微蹙,“难道……,和庭轩的事一样?” “不像。”大夫人摇了摇头,“徐家老三我是知道的,很是稳重。”一声讥笑,“当初杏娘就对他有些意思,讨好好几次,结果都给不冷不热避开了。” 柳氏的脸色越发难看,“杏娘还看上过徐家老三?”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这般朝秦暮楚的水性女子,如何能够配给我们家庭轩?正好你们老爷子不答应,我看这门亲事往后就别提了!” “不过是少女怀春罢了。”大夫人不以为然,不客气的反问,“当初你还看上了我家四叔,难道也……”安抚了妹妹几句,“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要怎么出格?”柳氏是真的恼了,将脸一扭,“杏娘若是矜持的,又怎么会和庭轩拉拉扯扯?这种女子,如何能够娶回家做媳妇?” 大夫人却道:“杏娘再不懂事,也不至于主动去投怀送抱!庭轩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个稳重的,又怎么会让曹家小姐……” “姐姐!”柳氏大急,赶忙摆手止住她,“别提曹家!” 大夫人果然不再提曹家,但是却道:“顾家是什么门第?何家呢?难道还配不上你们家?你觉得自己的儿子一表人才,可是去说亲,人家只会嫌他是个寒酸秀才!更不用说还惹了事儿,万一闹起来,除了顾家谁还能够保他?” “就算一定要选顾家……”柳氏被击中了软肋,“那……,还有丹娘。” “丹娘有什么好的?”大夫人目光犀利清晰,冷声道:“为人心高气傲,又没有做官的父亲兄弟,能帮得上婆家什么?不知道你看中了哪点!” 柳氏急道:“那也比四房的丫头强!我就不明白了,姐姐为什么非要选杏娘?我可咽不下那口气,和卫氏结为亲家,以后不知道要生多少闲气!” “你傻啊!”大夫人悠悠一笑,道:“是卫氏她嫁女儿,又不是咱们,难道你一个做婆婆的,还能吃了亏不成?” 柳氏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四房的女儿嫁过来,自己是婆婆,那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就算将来自己为难儿媳,那卫氏也只能干着急。 细细想了想,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大夫人看着妹妹,问道:“悟过来了?” 柳氏轻笑,“这么想,倒是挺有意思的。” 大夫人笑了笑,“若是庭轩做了四房的女婿,我那四叔是岳父,那还不死心塌地的护着他?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五丫头……” “我知道,她脾气有些急、又娇气,可是却是个没城府的,再说,她又一心都扑在庭轩身上,往后你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柳氏的气顺了不少,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当年白太夫人的嫁妆是很丰厚的。”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如若不然,我让庭轩娶五丫头做什么?” 柳氏的心里更熨帖了,只是担心,“咱们在这儿打得好算盘,卫氏岂能同意?她视我如同眼中钉一般,断然舍不得嫁女儿过来。”又发愁,“再说你们老爷子发了话,难道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大夫人轻笑道:“你急什么?架不住我们四叔愿意啊。” “他还敢忤逆不成?”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大夫人不满道:“怎么能说是忤逆?咱们两家你情我愿的,找个机会把亲事订了,难道老爷子还能逼着退婚不成?只是眼下风头上,回头再慢慢商议此事。” 柳氏不高兴,“哪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的。”大夫人十分肯定,“咱们拖得起,杏娘可是拖不起?总不好妹妹先嫁了人,姐姐还待字闺中。”又冷笑,“卫氏她要是敢把杏娘嫁了别人,我就让杏娘哭着回娘家来!反正桐娘不是我生的。” “也罢。”柳氏想了想,“这样的话,庭轩和徐家老三就是连襟了。” 徐离不知道,有人正在惦记着和他做亲戚。 徐姝却惦记着顾莲。 前几日,一直被母亲和姐姐拘着不得出门。好不容易等着顾、徐两家订了亲,徐家放下心来,这才让徐娴陪着她过来说话。 “莲姐姐……”徐姝满脸的不好意思,陪笑道:“那天都是我淘气,结果害得你落了水,我早就想来赔罪的,娘一直不让我出来。” 顾莲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再说,对方马上就要成自己的小姑子,哪里还得罪的起?因而安抚道:“你也不是有心的,是我自己没有站稳踩空罢了。” 徐姝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道:“这是我让娘新给你打的一套头面,算是赔你那天掉池塘里的。至于那天你头上戴的首饰,眼下池塘水深,而且荷花正开着,只有等冬天才能再捞捞看了。” 顾莲心道,亏得自己那天把最贵的珠钗拔了。 嘴上只能笑笑,“这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的紧。” “不破费。”徐姝见她真的没有生气,很快活泛起来,笑嘻嘻道:“反正你都要做我的嫂子了,回头过了门,东西还不是又回到徐家了吗?” 顾莲只能干笑。 徐娴瞪了妹妹一眼,嗔道:“你少口没遮拦!” “难道我说错了?”徐姝不服气,“就连那些掉在池塘里的首饰,也不算丢,回头得了空,我跟莲姐姐一起去捞才好玩儿呢。”连连保证,“下次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乖乖坐在船里头说话。” “好。”顾莲微笑,心下却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小姐……”春晓在门口探头,“老太爷请你过去一趟。” 顾莲讶异,祖父叫自己过去? 徐娴正嫌妹妹话多,又说的漫天不着边际,赶忙起身,“那我们先回去了。”扯了一脸没说尽兴的徐姝,“走罢。” 徐姝嘟哝道:“莲姐姐,改天我再来看你啊。” “好。”顾莲不敢让祖父久等,送了徐氏姐妹出门,便直接赶了过去。 一进门,居然看见母亲跪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顾莲心下大惊,悄悄瞧了祖父一眼,脸色很是不好,于是乖巧的上前福了福,“给祖父请安。” “莲娘。”顾老太爷问道:“你母亲为你订下徐家的亲事,你意如何?” 顾莲一头雾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哼!”顾老太爷骂起儿媳毫不留情,“你母短视,不听也罢!”又痛声斥道:“萧苍那老匹夫拥兵自重、反了朝廷,徐家把持着安阳数万重兵,不但没有清除逆贼,反而媚颜屈膝投靠贼子!如此不仁不义的反逆之家,岂能结为姻亲?!” 四夫人一进门就让跪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所为何事,此刻被骂得狗血淋头,小声喃喃,“顾家、徐家世代交好……” “休要再提!”顾老太爷怒不可遏,朝着北方拱了拱手,“顾家世代效忠朝廷,从前识人不清,误交了徐家那样的反逆,从今以后情断义绝!”声音冷厉,“我的孙女,绝不能嫁到徐家去!” 顾莲却是听得怔住,----徐家是反逆?隐隐听说有个什么幽州太尉,叫做萧苍,把安阳给攻克下来,杀了刺史一家。 情势悬殊之下,徐家没有以卵击石也很正常。 自己既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更不是祖父那种对朝廷死忠的臣子,到底谁坐了天下,……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但唯一清楚的是,这年头……,退亲的女子不会有好下场。 “莲娘!”顾老太爷定睛看向她,严肃道:“你是一个懂规矩、识大礼的女子,若是母亲昏聩,岂能事事顺从?”双目含着希望,“这门亲事,你若不愿意祖父就去与你退了。”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四老爷和四夫人健在,顾老太爷身为祖父的确没理由插手,但如果顾莲本人不愿意的话,便可以为孙女出头。 四夫人大惊,急急道:“徐家已经下了聘书,安阳人人得知,若是悔婚,莲娘往后还有何脸面?爹……,这门亲事不能退啊!” 顾老太爷不去看她,只看顾莲,“你也不想退吗?” 顾莲缓缓跪下,----早先不嫁给徐离可以,但是订了亲再退却是不行,抬头道:“若是退了徐家的亲事,世人不知详情,肯定只会认为是孙女失德。”她问:“祖父,往后孙女将何以自处?” 顾老太爷根本不为所动,毫不犹豫道:“你既然明白“家如小国,国如大家”,如何不懂得一己为小、天下为大?我顾家女儿就应该舍一己之身,以全清白之名!” 四夫人闻言大叫,“爹!不可以!” 顾莲更是惊骇,----祖父居然想让自己去死?然后用来证明顾家的铮铮铁骨,和徐家划清界限?甚至……,可以说是徐家强行订亲,顾家女儿刚烈,是徐家生生的逼死了自己! 可是……,凭什么?! 且不说自己没有舍身为名的念头,即便是有,----自己不过是姓了顾家的姓,十四年来,顾家对自己不闻不问,何曾有过丝毫恩德? 凭什么要牺牲自己,为顾家成全一个摸不着的虚名?! 顾莲不甘心。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不忠不孝的顾家反叛,因而只是低了头,飞快琢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反对(下) “怎么?”顾老太爷冷声问道:“你怕死?” 四夫人急道:“爹……,莲娘有什么错?你怎么可以生生逼死她?”她对小女儿疏离不假,但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骨肉,慌张搂住,“莲娘是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让她去死!” 顾莲任由母亲紧紧抱住,不吭声儿。 “莲娘!”顾老太爷气急败坏,大怒道:“难道你不肯为了顾家去死?难道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就要陷顾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顾莲无语了。 从前自己只觉得祖父通情达理,但是却忘了,他是标准的士大夫,标准的古代忠臣思想,标准的大男子主义,……哪里会真的看重一个孙女儿? 为了顾家的清誉,牺牲一个孙女,在祖父眼里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照祖父的说法,自己不死就是顾家的罪人了。 因而直起身子,大声道:“祖父说的大道理,孙女明白。” 四夫人急得不行,“莲娘!你别犯傻!” 顾莲轻轻推开母亲,继续道:“但是想来祖父心里也清楚,徐家是要和顾家结秦晋之好,若是孙女自缢,必定羞辱得罪徐家。”缓缓抬眸,“现今安阳是徐家的天下,祖父可曾想过,徐家有可能因此而翻脸?到时候,顾家上下又当如何?” 顾老太爷一怔,“贼子岂敢?!” 顾莲轻笑,“既然做了贼子反逆,难道还怕被人说几句闲话吗?” 顾老太爷又气又急,面红耳赤了半晌,忽地发狠,“便是徐家翻脸,那又如何?我顾家子孙个个忠肝义胆,岂惧一死?” 岂惧一死?顾莲在心底嘲笑不已。 自己倒要看看,顾家的人是不是都不惧一死! 侧首看向慌张无措的母亲,清声道:“母亲快去叫了各房的人过来,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哪怕是顾家满门被灭、断子绝孙,也不要毁了顾家的百年清誉!” 顾老太爷身体一抖,----满门被灭、断子绝孙八个字,将他刺得不轻! 自己可以舍去一个孙女,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但是……,若是让顾家无后却是担待不起,一转念,想到了被灭了门的刺史刘家。 徐家……,不是做不出来。 四夫人一辈子稀里糊涂,此刻却是清明起来,转瞬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当即出去喝斥卢妈妈、桂妈妈,“还不快去把人都找来!” 没多会儿,顾家子孙蜂拥而至挤了一屋子。 人人都知道了,顾老太爷要逼死顾莲,然后为顾家满门招来祸事! 这下子,根本用不上顾莲辩解了。 大夫人抢先哭道:“爹……,咱们暂且忍了一时,至少等廷章回来再说,眼下可不能得罪徐家啊!爹难道忍心,看着这么些儿孙都去赴死吗?” 话音未落,稀里哗啦想起一大片哭声。 二夫人亦是落泪,“要是廷安还在,好歹也能出个主意……” 四老爷是兄弟中唯一在家的,又是子侄们的长辈,加上事关自己的亲生女儿,出来表态道:“爹……,咱们可不能硬碰硬啊!就当、就当……,就当我没有莲娘这个女儿,把她送与徐家了。” 几位小姐和少奶奶们不敢吭声,二爷庶出怯懦,三爷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五爷可就耐不住了,急道:“祖父!要是莲娘嫁去了徐家,咱们家在安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能退了这门亲事呢?” “都给我闭嘴!”顾老太爷抓起一个茶碗,朝着五爷砸了过去,气得发抖,失望的指着满屋子的儿孙们,“你们、你们一个个贪生怕死,我……,我顾家没有你们这样的子孙!” 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往后倒去。 “爹……!”大夫人赶忙招呼人,点了二爷、三爷、五爷,“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扶祖父回房歇着?!” 四老爷自告奋勇,上前扶道:“我来照顾爹!” 回头却递了个眼色,让妻子赶紧带着女儿快走。 ----祖父气病了。 但是顾莲心里清楚,这并不代表自己往后平安无事。 “我的儿,幸亏你今日反应的快。”四夫人跟着去了女儿的屋子,仍然惊魂未定,“要不是你想着叫了大伙儿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你祖父。” 顾莲心里仍旧不安。 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够躲得了一世? “怎么了?”四夫人现在看着小女儿的心情,又是愧疚,又是倚重,见她呆呆的不言语,心下慌乱,“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让你祖父带你走的!” “母亲。”顾莲转头看向她,“经过今日之事一闹,为了顾氏满门子孙,祖父应该不会直接叫我去死,但我却担心……” “担心什么?” “祖父在朝为官多年,心思岂是你我妇人可以猜度?”顾莲忧心忡忡,满心的不安压都压不下去,“我怕祖父不会直接逼我去死,但却会……,想出什么法子,到时候叫我不得不死,并且还和家里没有丝毫关系。” 四夫人吓坏了,半天才回神,“那……,那怎么办?” 顾莲叹气,“所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的婚期在明年,这一年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犹豫了一下,“因此我想……,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徐离的脸再冷,也不会逼着自己去死。 “没错!”四夫人一拍大腿,赞同道:“这婚事不能拖太久!我这就去找徐夫人,商议改一改你的婚期!” 顾莲看着跟姐姐一样不着调的母亲,顿时觉得头大,再想起不靠谱的父亲,更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抓了母亲的手,“别急……,这事儿咱们直接说不合适。” “也对。”四夫人怔了怔,深以为然,点头道:“哪有女方要求提前婚事的?让人觉得不矜贵,还是男方提出来的更好。” 顾莲真是无语了,觉得自己跟母亲不是同一个星球的,----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矜持和面子?自己是担心,如果徐家知道祖父反对这门亲事,会不会……,对联姻生出不满,甚至会退掉亲事? 以徐离的性情,应该是最看重自己姓顾。 如果顾家不能帮忙…… 所以,首先要让徐家觉得利益有所保障,然后知道自己吃紧,最后再由他们家提出将婚期提前,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徐家看重的,无非是祖父和顾家多年为官的清誉,还有父亲和几位叔伯都在仕途上头,----祖父那边的路是走不通了,剩下的呢? 祖父已经不再任上,不管他支持不支持这门亲事,顾家都仍然是顾家,父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么就要看大伯和三叔的态度。 他们一个在福建,一个在陕西,正是安阳一前一后的位置。 徐家既然反了朝廷,肯定所图不小,两位叔伯多少能对他们有所帮助?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这门亲事要取得两位叔伯的支持! 长房的子孙都在安阳,大伯父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三房的人却全部都在陕西,只怕……,未必肯搅进这一趟浑水里面来,这就有些棘手了。 至于二房,二夫人和丹娘不像是要去寻死的。 “莲娘……?”四夫人的思路还在原地打转,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问道:“依你看,要怎么样才能让徐家先开口呢?” 顾莲一时无解,摇头道:“母亲别催,容我细细的想一想。” 李妈妈惶恐不安,小声道:“小姐,老太爷怎么可以……”到底不敢说顾老太爷的坏话,只能抱怨,“眼看小姐就要苦尽甘来,怎么又生出这等波折?”心下只恨自己太笨,想不出好法子,急得直掉眼泪。 “小姐……”玉竹悄声进来,在门口低声,“春芽过来,说是有话转告小姐。” 顾莲赶忙朝母亲和乳母摆手,示意她们先别出声,自己去了隔壁屋子,春芽是桐娘屋里的丫头,----眼下这个关头专门过来,只怕有要紧事说。 春芽畏畏缩缩进来,低声道:“我们小姐让九小姐放心,说是老太爷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没有大碍,如今只是需要休息。”咬了咬牙,“大夫人熬了安神汤,听说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了。” 顾莲心内骇然,----顾家儿孙为了保命,居然大胆到给祖父下安眠药?想起祖父斩钉截铁的说,顾家儿孙人人不惧一死,不由可笑可悲。 ----看起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总不能让祖父喝一年安眠药,一直喝到自己出了阁? 不过这话跟春芽抱怨也无用,让玉竹取来碎银子,好言好语打发了她,自己转身回了暖阁。 不知何故,母亲像是魔怔了一般呆呆的。 顾莲等了片刻,见母亲还在出神,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母亲,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是她!一定是她!”四夫人突然厉声尖叫,眼底腾起熊熊怒火,高声喊了卢妈妈进来,咬牙切齿道:“今天我才知道,当年到底是被谁暗里算计了!” 热闹(上) ----母亲当年到底被谁算计了? 顾莲无从得知。 反正当时问了一句,母亲神色闪烁、支支吾吾的,总不好去逼问,再者自己现在命悬一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听也罢。 在屋子里绞尽脑汁想了几天,仍然没个主意。 后来忽地顿悟,----自己一个不懂官场的小女子知道什么?这事儿应该找父亲商量才对,他再不济,好歹也是在官场行走的人。 便是他不懂,难道养的那一群幕僚都是吃闲饭的吗? 这样想着,便找到了四老爷。 将话再说了一遍,“徐家想娶的是顾家嫡女,重点在于联姻,所图者是顾家的百年清誉,以及爹和叔伯们在官场的影响力。这门亲事祖父同意当然好,不同意,只要顾家的清誉还在,爹和叔伯们点头支持,那么应该没有大碍。” 四老爷目光里带出惊讶、赞赏,更多的是诧异,不明白一直生活在乡下的女儿,如何能够眼界这般开阔,看得如此通透? 当即点头,“我这就跟你大伯和三叔修书一封。” “父亲。”顾莲叫住他,“大伯那边先不说,三叔那边……,父亲打算用什么打动他们呢?毕竟眼下,陕西好像还是暂时太平的。” 四老爷最擅长的吟诗作画、填词赋歌,在安阳的盐运使一职,还是托了父亲的官威余荫,心计、城府谈不上有多高深。 否则的话,就不会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柳氏。 被小女儿问的怔住,“这……”迟疑了下,“咱们都是一家子,难道他们还能看着兄弟子侄去死?” “请恕女儿无状。”顾莲对顾家没有感情,反倒可以冷静的去看待一些东西,淡淡反问,“要是三叔一家在陕西惹了大麻烦,父亲会不会赔上四房的所有人,一同去赴死?” 四老爷被问得有些着恼,但又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是事实。 顾莲接着道:“女儿以为,唯今之计就是一个字‘快’!” 四老爷还在恼火之中,问道:“快什么?” 事关自己的生死,顾莲懒得去装什么孝子贤孙,正色道:“要快一点,赶在祖父前头给大伯、三叔送信,就说是我订了亲,按理他们自然会回一份贺礼!”语音微顿,“这份贺礼,第一要能够送一份去徐家,第二要能够打动徐家!” 四老爷终于动容,颔首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顾莲又道:“至于什么东西才能打动徐家,女儿就不大懂了。”她也不指望父亲能想出什么来,“爹爹和外头的人商议商议,或许会有法子。另外……,给大伯去书信的事,记得跟大伯母知会一声。” 这个时侯,有大伯母坐镇内宅会少生很多波澜,而说服大伯父,大夫人也会起到功不可没的作用。 顾莲不无嘲笑,----自己和大伯母居然有站在一条战线的时候。 辞别父亲回到自己屋中,心内稍微安定一些。 李妈妈却担心道:“这件事能成吗?徐家……,该不会变卦?” 顾莲淡淡微笑,“尽人事,听天命。”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尽管各房主母都严命过丫头们,但是谁又能保证,会不会传到徐家的耳朵里呢?但愿大伯和三叔的贺礼都够分量,且不要太晚了。 接下来的日子,有一种风雨来临前的奇异宁静。 顾府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不安、惶恐,上上下下都安静了许多,甚至一些心思活泛的,居然还干起了偷鸡摸狗之事。 大夫人狠狠的处置了几个,整顿一番,方才消停下来。 等待无疑是焦急的,在顾府人人自危的紧张时刻,有一件事稍微缓解了众人的情绪,----袁家处在安阳郡边陲的县城,因为担心不太平,索性全家搬迁,在安阳买了一所宅子定居。 二夫人能和唯一的兄弟毗邻而居,自是高兴非常,因而邀了袁太太、袁家大少奶奶,以及袁幼娘过来顾家做客。 这一日,二夫人在后花园里设下花宴。 少不得,要把顾府的夫人小姐、少奶奶,以及小一辈的姐儿、哥儿叫上,人多才能热闹,不然冷冷清清就失了意趣。 杏娘原是一直病歪歪的,被祖父要逼死妹妹,进而招祸满门的事一吓,反倒打起精神肯好好吃饭了。 喜得四夫人连连念佛,还特意去给菩萨上了几柱香。 顾莲看在眼里一笑,----姐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里会真的舍得去死?真正到了有危险的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思伤秋悲月了。 因为要去会客,杏娘好好的打扮了一番,见着妹妹时,忍不住问道:“徐家的事到底怎么着了?我瞧着你也不着急,万一那天祖父醒了,逼着你去死怎么办?” 最终意思是,牵连了我们这些无辜怎么办?顾莲瞧着好气又好笑,逗她道:“我死了,姐姐嫁过去不就完事了。” 杏娘闻言恼得不行,----早些年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有几分暗慕徐离,不过是瞧着他生得不错,哪知道一点都不识趣!自己早就断了那份心!现如今,有表哥这般温柔体贴的人,哪里还会看得上他? 妹妹这么说,难道是小丫头们多嘴了不成? 仔细打量了一下,却又不像。 那……,就是对上次母亲掉包八字之事耿耿于怀,故意逮着机会刺一刺自己?还是觉得自己要嫁到徐家去,腰杆就硬起来了。 顾莲不过随口一趣,哪里知道姐姐想了这么多? 到了顾府后花园,二房已经准备好了各色瓜果、点心,因为顾老太爷在病中,没敢叫什么戏班子,连丝竹之音都一律免掉。 大夫人早早的来打了个照面,----她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家中还有病着的老太爷,以及每天的日常杂事,谁也不敢勉强她,饮了几杯果子酒便让走了。 剩下的人,一共分了三处人堆儿。 二夫人、四夫人,以及几位少奶奶们,还有做客袁太太,袁大奶奶,都是已婚妇人,家常里短、妻妾孩子,有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平哥儿、安姐儿,以及三奶奶屋里的琴姐儿、瑟姐儿、莹姐儿,几个小一辈的正太萝莉,有他们觉得有意思的游戏。 顾府四朵娇花和袁幼娘,几个未出阁的小姐们凑在了一起。 丹娘一向都跟杏娘合不来。 虽然不知道当初刘家议亲的事,以及掉包内幕,但是当初何庭轩到顾莲屋子,杏娘的那些异样,以及上次老太爷生辰时,杏娘的一去不复返。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后来何庭轩和柳氏匆匆搬走,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蹊跷。 心下鄙夷她,万一传出什么流言碎语,连带的其他姐妹的名声也不好听。 因而见杏娘拉长着一张脸,心下就来气,故意上前打量了一番,娇声笑道:“五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像谁惹着你了似的,快说出来,妹妹替你打个抱不平。” 杏娘将脸一扭,不理会。 顾莲一直有心事,听丹娘这么一说,方才发觉姐姐的脸色不大好看。 ----难道是自己之前说错什么了?一时想不起来,又没工夫细细琢磨这些,只是惦记着徐家的那档子事,因而没有接话。 丹娘抿嘴一笑,“说起来,九妹妹最近可是大喜。”看向表姐袁幼娘,“表姐还不知道,我们家的九妹妹啊……”压低声音,“得了贵婿了。” 袁幼娘笑了笑,“是么?” 心下却是诧异,怎地顾莲脸上一点娇羞都没有。 杏娘扭回脸来,故意看着丹娘,讥讽道:“怎么……,我妹妹得了贵婿,六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还着急了不成?” 丹娘不急不忙,冷笑道:“我急什么?五姐姐你序齿在前,将来要出阁也是你在前面!”顿了顿,“难怪姐姐今天脸色不好,原来是为这个。” “放屁!”杏娘气得口不择言,针尖对麦芒,“你以为袁家的人过来了,你的好事就近了?”当初平哥儿嚷嚷的那些话,她可是清楚的,“哟哟,还是姑表亲呢!六妹妹的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如何能说? 更别说丹娘根本不中意这门亲事,被堂姐当中说出,顿时恼怒不已,气得站起身来,“我不知道五姐姐在哪儿听来的混账话,有的没的只管乱说!”咬了咬牙,“别惹得我上了火,把你的好事儿当着大伙儿说出来!” 这便是暗示,再不识趣就要把何庭轩抖出来了。 其实杏娘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便知道丹娘不过是威胁之语,岂敢真的说出来,坏了整个顾家小姐的名声?偏生她一着急就不用脑子,气急败坏跳了起来,“你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顾莲看的头大,----姐姐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啊。 刚想劝两句,袁幼娘先笑着开了口,“好了,好了……,你们自家姐妹还认真生气呢?”伸手拉了丹娘,“杏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丹娘冷笑,缓缓坐了下去。 袁幼娘抿嘴笑了笑,“再说了,我家二哥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她是庶出嫡养,最讨厌这个性子高傲的顾家表妹,眼下逮着机会,怎么能忍住不去刺上两句?心下偷偷乐得不行。 丹娘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微笑渐渐浮了起来。 袁幼娘不知内里,还道:“不生气了?” “不生气。”丹娘微微一笑,“说起来,九妹妹得了徐家嫡出的幼子为婿,真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咱们姐妹都应该替她高兴的。”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表姐,“我只是在想,徐家要是再有一个庶子就好了。” 袁幼娘“唰”的一下变了脸色,面上涨得飞红! 虽然袁太太一直把她养在身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袁家的人也不敢提一个‘庶’字,但是庶出就是庶出,这是她不能改变的出身事实。 ----岂能听不出来丹娘的讥讽? 因而胸口一起一伏的,过了半晌,轻轻“哼”了一声,抿嘴不再言语。 顾莲看了看,这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呢,就已经有了三个人翻了脸!只剩下自己和桐娘,一个懒得说话,一个在人前守拙扮沉默,因而迅速冷了场。 好半晌了,二夫人发觉这边安静的不打对劲,使了二奶奶过来问话,“妹妹们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拌嘴了?” 袁幼娘站了起来,嫣然笑道:“没有,我去过去瞧瞧母亲和大嫂。” 杏娘懒懒道:“我头疼,先回去歇下了。” 丹娘刚要跟着开口,二奶奶赶忙摁住她,“今儿你是主人,哪里先走的道理?要不我四个人打叶子牌罢。” 丹娘忍了又忍,浅笑道:“好。” 热闹(下) 花园里的那一场小姑娘拌嘴风波,顾莲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每日只在屋里焦急的等待,每一天都像是如坐针毡一般,寝食难安。 煎熬了一个来月,在福建的大老爷终于送来贺礼。 古代交通不便,顾莲知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不过比起陕西,福建距离安阳要更远,大老爷都送来了消息,而三老爷那边,却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看起来,三房是不愿意掺和进来了。 反正隔得这么远,平时根本不会往来,至多等到将来老太爷的出了丧事,三房回来奔个丧,到时候,一句没有收到消息便就托辞过去。 再说眼下国中动乱,真有那一天,三房的人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 顾莲很是无奈,但是却拿三房的人没有办法,况且想想也能理解,人家在陕西混得好好的,干嘛要搅和进这种是非里来? 问了父亲一句,“大伯父送了什么贺礼?” 四老爷却是皱眉,“你一个姑娘家就别管这么多了。” 他原想亲自送礼上门,到底还是顾及自己做岳父的面子,派了一个心腹长随,一个最信任的幕僚,专程把东西送到了军营里面。 徐离收到礼物很是诧异,带着东西,找到两位兄长,“顾家送来了长房的贺礼,有福建的当地特产,还有……”递了一个卷筒过去,“福建沿海六府的详细地图。” 徐策惊讶道:“这不是正是咱们想要的吗?” “给我看看!”徐宪迫不及待打开,将大大的地图平铺在了书案上面,越看越是高兴,哈哈大笑道:“顾家的人可真是够意思啊,不等我们开口,竟然就先主动送地图过来了。” 徐策看了两眼,转头看向弟弟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徐离思量了一会儿,“我们两家既然已经订亲,那么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顾家又不是小门小户,犯不着急着讨好我们。”语气一顿,“认真说起来,还是我们有求于他们家,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反常。” 徐策颔首,又道:“咱们瞎琢磨也没什么用。”喊了人进来,“回城里打听打听,顾家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过了半天,去的人回来禀道:“只得两件大事,一是顾家老太爷病了,一是二房的娘家人来了安阳,别的就没有了。” 徐离问道:“顾老太爷什么时候病的?袁家又是何时来的?” “上月十五,顾老太爷就突然病了。”那人回道:“至于袁家,大概是这个月月初来的,在福寿街买了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 徐离挥退了人,断定道:“去福建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月时间,这件事情不与袁家相干。”看向两位兄长,“顾老太爷病了,可是咱们家却一直没有听说消息,分明是顾家有意遮掩,这其中必有蹊跷!” “嗯,三弟说得对。”徐策点头,赞同道:“这两件事怕是有所关联。” 徐宪不耐烦道:“管得有没有关联,反正顾家的人送来了福建地图,总归不是害咱们的,再说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大哥莫急。”徐策微笑劝了一句,然后道:“依我看,顾家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会给了我们想要之物,是在求援。” 徐离心中想的和兄长一样,不过他从来就没有兴趣抢什么风头,就算面前的人是亲哥哥,也一样是多听少说的原则。 徐策又道:“顾老太爷为人耿直狷介,只怕……”笑了笑,“未必喜欢我们家这般激进的做法,病了嘛,估计是不赞同顾、徐两家联姻。” 徐宪瞪大了眼睛,“难道顾家都是一些歹毒儿孙,竟然谋害了自家祖父?” “大哥你想左了。”徐策好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杀人如麻,连眼睛都不去眨一下的?顾家的人哪里敢?” “放屁!”徐宪怒道:“我是杀人如麻,但要是我们父亲还在,他不同意,我也绝不会害了父亲!二弟,你再胡说我就揍你啊!” 徐离看着性子暴躁的长兄,不紧不慢的二哥,颇为头疼,皱眉道:“两位哥哥别再闹了。”自己静下心思想了会儿,忽地动容,“若是顾家老太爷执意要退亲,岂不是要逼死莲娘?” “三弟你说反了。”徐策悠悠笑道:“只怕顾老太爷是要逼死莲娘,然后再来退亲。”笑容微敛,“不过看来你媳妇儿还不想死,顾家长房又送来了福建地图,想来顾老太爷指挥不动儿孙们,所以就为这个气病了。” 徐离脸色一沉,“莲娘不过是一介女子,逼她作甚?!” 徐策笑道:“看你那样子,要是逼莲娘的人不是她祖父,只怕今夜就去取了人家首级。”伸手招呼,“坐坐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徐氏兄弟商议的结果,就是将徐离和顾莲的婚期提前,吉日改在三个月后,----借口都找好了,怕后面战事频起,未免到时候徐离一去经年才回,故而想早点把媳妇儿娶进门。 四夫人先是欢喜的不行,高兴道:“阿弥陀佛,莲娘的事可算定下来了。”继而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那才是心肝宝贝,猛地一惊,“哎呀,坏了!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到哪儿去给杏娘订下好亲事?!” 其实不光四夫人着急万分,二夫人也急了。 私下找了袁太太说话,“我们家莲娘的婚事订的急,偏偏她又是老小,倒把前头几个姐姐给逼着,真是叫我伤脑筋啊。” 袁太太如何不知道大姑姐的意思?就她本意来说,不太喜欢心高气傲的丹娘,不过深知丈夫和姐姐感情深厚,这件事情没有办法拒绝。 只是有些意气难平,不说丹娘在京城的时候,便是如今,也是一副看不起自己儿子的样子,因而只是装糊涂,笑道:“那大姐得赶紧给丹娘找人家啊。” 二夫人“嗯”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但是一想着要把丹娘嫁过去,弟媳就是女儿的婆婆,就有些硬气不起来。 袁太太不敢把姑姐逼急了,回头惹得丈夫生气,于是道:“早先呢,我也想过让丹娘做我的儿媳,配给荣哥儿,可惜……”她叹气,“我瞧着丹娘是在京城长大的,见识非凡,不与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只怕未必看得起呢。” 自家女儿眼高于顶的毛病,二夫人当然清楚,可是眼下丈夫没了,自己又没有生养过儿子,往后还能指望谁?京城是回不去的了,安阳地界儿,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好人物,兄弟家虽然平平的很,但至少不用担心女儿受欺负。 再说弟媳不过是赌一口气,并没有坏心眼儿。 想到这里,只能放下身段儿,“看弟妹说的,丹娘嫁去了自己舅舅家,难道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你做婆婆,丹娘还不是跟在家做姑娘一样,这是她的福气。” 姑嫂两人你退一步,我让一分,就这么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二夫人怕女儿闹情绪,一直瞒着没说。 知道袁家的聘书送过来时,丹娘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定,大惊之下,很快便是又气又恨又怒,更多的是委屈不甘,“这么大的事,娘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要把我嫁去袁家做儿媳!” 二夫人沉了脸,“什么袁家?那是你嫡亲的舅舅家,是你母亲的娘家!你这样哭着喊着,倒好似我把你推到火坑里了!” 丹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加上亲事已订,无法退改,因而只是满心的委屈不甘,抿了嘴不停的落泪。 二夫人到底心疼独生女儿,搂了她,“我知道你瞧不上袁家,瞧不上荣哥儿没有功名,人物也不出挑,可是你看看如今二房的情势,咱们还能再挑什么?你若是不嫁到袁家去,为娘又怎么能够放心?” 丹娘只是垂泪,不言语。 二夫人又道:“你今年都十五了,挑来挑去,还要挑到什么时候?再过三个月莲娘就要出嫁,好歹不能让妹妹抢了先。” “她要成亲,与我何干?!”丹娘总算找到了出气口,大声道:“我和她不过是堂妹而已,既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一个爹,要着急也该杏娘去着急!凭什么她急哄哄的嫁人了,我就得跟着随便挑一个?!我……” “够了!”二夫人越听越怒,兼之扯到了四房的人,不由斥道:“都怪我从小太过宠爱你,宠得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是有才?有貌?还是有一个为官做宰的亲爹?你看不上荣哥儿,人家还觉得你心高气傲不够贤良呢!” 丹娘被母亲骂得回不了神,一时怔住。 二夫人虽然瞧着心疼,但想着此时再不把女儿的气焰打下去,将来嫁了人,婆婆和小姑子岂能容她?因而只是板着脸,“再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插嘴的份儿?好好呆在屋里绣嫁妆,休要再让我听见什么不情不愿的话!” 冷着脸,一拂袖径直出了门。 丹娘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好半晌,才扑到床上蒙了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于是顾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得罪了一个堂姐。 眼下她心里盘算的是,自己还没出阁的日子该怎么过,祖父的安眠药能不能再吃三个月,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到时候,自己岂不是成了间接谋害祖父的罪人?还有母亲担心姐姐的婚事,这几天都急得上火牙疼了。 因而特意交待屋里的小丫头们,不许提起徐家。 ----但是徐家却找上门来。 并且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萧苍连续攻克安阳周边几个县城,以及惠州、鹤城几府,大军挥师北上之前,准备邀请各地政要名流一同饮宴。 这是炫耀,亦是示威,更多的则是震慑! 让顾家的人吃惊为难的是,顾老太爷亦在邀请的名单当中,----大夫人不得不停了安神汤,否则若是萧苍不信,以为是顾家的人故意装病,借口不愿意赴约,岂不是立马就要惹祸上身?! 顾老太爷悠悠醒来,第一句便是,“我晕过去几天了?”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答话。 四老爷赶忙递上去萧苍的请柬,“爹,这个……” 顾老太爷还有些神智不清,看着大红色的请柬,不由怒道:“你们趁着我昏迷的这几日,就把莲娘成亲的请柬都印好了?!” “爹,不是的。”四老爷慌忙解释,“是请爹你去赴宴的帖子。” “请我?”顾老太爷喝了几口热茶,缓了缓,慢慢的打开了请柬,只看了两眼便勃然大怒,“萧苍老匹夫,居然还有脸面来请我赴宴?!”挣扎着坐起来,将请柬愤而摔在地上,“老夫倒要看看,他有……、有何脸面在世人面前立足!” 因为又气又急,顿时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爹……”四老爷小声劝道:“萧苍是舞刀弄棒的莽夫,你可别硬碰硬啊!有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总要留几分面子。” “你给我滚出去!”顾老太爷怒不可遏,一看见这些没骨气的儿孙就来气,将人撵得干干净净,过了半晌才叫丫头,“给我把帖子拣起来。” 章太姨娘赶忙上前拣了,递过去。 顾老太爷再次打开请柬,想要看一看赴宴日期,有些纳罕,“八月二十?那不还有一个多月吗?”仔细看看,更加觉得奇怪,“这才几天功夫,那老匹夫就攻克了惠州和鹤城?”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顾老太爷渐渐清醒起来,心下一沉,让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缓缓侧目,看向目光闪躲的章太姨娘,“告诉我,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章太姨娘颤声道:“八月十八。” 顾老太爷眼睛猛地一亮,继而迅速的暗淡下去。 消逝 ----祖父醒了。 顾莲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听说萧苍邀请祖父赴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祖父会不会一怒之下,先逼死自己再说?!免得到时候提起顾、徐两家联姻,在各地官员面前坏了顾家名声。 然而意外的是,祖父并没有找自己过去,亦没有其他动静。 二十日这天,顾老太爷穿戴一新出门赴宴。 宴席开始,安阳郡和下属各个县城的官员们,以及惠州、鹤城两府长官,纷纷在指引下入座,----令人瞩目的是,徐家三兄弟坐了右侧首席。 顾老太爷坐在左侧第三席,看了看前面两位。 心下冷笑,这两位刺史的衣服居然是崭新的,想必原来的刺史早已身亡,而后被萧苍任命,短时间内草草的赶出来这身官服! “大将军到!” 随着一声唱诺,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穿精铁铠甲,满脸胡须、面带凶相,每走一步,都要震得地面跟着抖上一抖! 可惜的是,他这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表演还没演完,就有一人忽地尖叫,“萧苍老匹夫!我王某今日来赴你之约,就是要好好的看一看,你这乱臣贼子长什么模样?!你还敢在此地设宴,待我为国杀贼……” 那人猛地拔了旁边侍卫的佩剑,咬牙冲上前去! 下一瞬,徐离拔剑上前利落一挥,那人的脑袋和脖子顿时分了家,接着“噗”的一声响起,顿时血流如注直喷于天! 在场官员,人人自危吓得煞白了脸。 萧苍一脚将那人头颅踢走,哈哈大笑,“好!徐三郎好剑法!” 徐离恭谦道:“大将军请入座。” 说完话,往对面的顾老太爷身上看了一眼。 不是自己要威胁他,而是萧苍此人性格阴霾、喜怒无常,若是顾老太爷去学方才那人,不仅要为顾家招祸,只怕就连徐家都要受到牵连。 ----大事不可坏,大祸不可招! 整场宴席上,徐离都精神紧张的盯着顾老太爷,让他意外的事,顾老太爷根本没有任何反常举动,没有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诸位!”萧苍的大嗓门一开,便开始说起自己的辉煌胜利,“我一日破安阳,十日收服安阳其下诸县,三日破惠州大门,两日攻克鹤城!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当地百姓人心尽归,这一切都是天意!” 当即有人附和,“都是天意!” “大将军乃天命所授,承天命清除各地反逆!”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顾老太爷低头饮酒,仍旧不言语。 “多谢诸位抬爱!”萧苍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指了徐氏三兄弟说道:“要说起来安阳应该是最难攻克的,此一役多亏了徐家精兵相助,不到半日,安阳的逆贼便就悉数清剿!” 顾老太爷的目光猛地一亮! 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家居然不是在萧苍的威胁下投降,而是早就里应外合,做了安阳内应,杀了刘刺史的党羽势力,大开城门迎了逆贼萧苍入城! 想到此处,不由抬头朝徐氏三兄弟看去。 徐宪眼底藏着一丝不以为然,徐策面含微笑,徐离目光清明、气色淡定,----心内忽地一惊,徐家可是皇室后裔!难道说,他们只是暂时和萧苍合作,将来以图……,顿时骇然的回不过神! 整个宴席上,顾老太爷都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等到散了,上前单独叫住徐离,“三郎,我有几句想与你说。” 徐离躬身执以晚辈之礼,“顾老请讲。” 顾老太爷领着他出了宴席的所在,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口道:“你可是诚心要娶我家莲娘为妻?” 这个问题,徐离根本就不可能说不,颔首道:“那是自然。”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很好。” 徐离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顾老太爷眼中浮起痛心之色,“当今朝中主上昏聩、奸臣当道,多年前,我便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辞官的。”继而长叹,“如果是你们家要争天下,那便是徐姓的自家人内部之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委实无权干涉。”无奈一笑,“若是你们成了事,总归好过便宜那些乱臣贼子!” 徐离惊骇不已,----顾老太爷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既然顾老太爷看得出来,那么别人是不是也瞧出来了? 仔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顾老何出此言?!” 顾老太爷淡淡道:“你家大郎性子急躁,不懂掩饰,往后可要当心了。”拍了拍徐离的肩膀,“三郎,今后不论你们徐家走到哪一步,请看在我们两家世代情谊,又有秦晋之好的份上,给顾家的子孙们留一条生路。” 徐离皱眉,“顾老这是从何说起?便是我不娶莲娘,也断不能害了顾家。” 顾老太爷摇了摇头,目光诚挚,“你们所求,我心里明白的很,往后顾家若是帮不上你们,还请不要生出怨愤。” 徐离不快道:“顾老可是要我立下毒誓?!” “不。”顾老太爷摆摆手,“我顾家虽然在官途上行走多年,但是儿孙一代不如一代,从前还有个勉强能支撑的老二,偏生他又早早的去了。”目光痛心非常,摆手道:“不说了,不唠叨这些没用的了。” 徐离见他精神状态很差,便道:“我送顾老回去。” 顾老太爷没有拒绝,“也好。” 到了顾家,还叫上徐离去了自己的书房,找了一些卷宗出来,再亲笔写下一些东西,然后一并装在一个盒子里。 “顾家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徐离目光闪烁,但是接盒子的时候却没有迟疑。 顾老太爷眼里浮起一抹哀伤,“我欲效忠,无主可忠!我欲舍家,无家可舍!”忽地悲沧大笑起来,朝徐离挥手道:“去!莫要忘了你今日之言,我会一直看着你们徐氏兄弟,看着我顾家的儿孙们!” 徐离心下觉得老爷子的举动颇为古怪,但是更着急看看盒子中的东西,因而拱手告辞,出门上马朝着军营奔驰而去! 顾莲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甚至连做梦,都会梦见祖父对你自己大声痛骂!每天这样惶惶不安,觉得自己都快要神经过敏了。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日正午,春晓一脸惊恐跑了进来,“小、小姐,老太爷叫你过去说话。” 玉竹急忙道:“我去找夫人!” 顾莲站在连廊的阴影下,避开炽热的阳光,尽量让自己脑子清楚一点,等着母亲过来,开口道:“母亲陪我走一趟。” 四夫人惊慌道:“你祖父这会儿叫你过去……”四下环顾,“你爹还没回来,要不咱们等等……,等你爹回来再去。” “不用。”顾莲淡淡道:“祖父总不能当着母亲的面,立逼着我去死,再说祖父真要有什么想法,爹回来也没有用。”转头看向玉竹,“你去跟两位伯母说一声。” 一行人提心吊胆,到了上房。 顾老太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精神明显不如从前,去参加了萧苍的宴饮后,更是透出几分蔼蔼暮气。 此刻正坐在太师椅内,看向顾莲,“来了。”朝四夫人吩咐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跟莲娘说。” 四夫人不肯,只是站着不动。 顾老太爷淡声道:“你放心,我总不会亲手掐死自己的孙女。” “母亲先出去。”顾莲可不想落下忤逆的罪名,到时候祖父就更加有理由发作自己,反正自己不是烈女、孝女,他要自己死也不会答应的。 “那我在门口等着。”四夫人咬了咬牙,退到了门口,还真的就静静站着不动。 “你们也出去。”顾老太爷挥退章太姨娘等人,然后问道:“莲娘,你心里恨祖父对不对?”见她抿嘴不语,笑了笑,“现如今我总算是想通了,不怪你。” 顾莲不知道祖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咬紧牙关。 顾老太爷接着道:“别说顾家对你只生不养,便是你爹,你的兄长姐姐们,他们生于顾家、长于顾家,还不是一样不肯为顾家去死!不仅不肯,还……”想起自己昏迷了一个多月,便是心寒,“罢了,都怪我高看了自己的儿孙。” ----蝼蚁尚且贪生,又有几人能够真的不怕死?顾莲有几分唏嘘,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担心。 顾老太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嫁去徐家吗?” 不就是为了顾家的百年清誉?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吗?!顾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倒是我小看了徐家。”顾老太爷不无自嘲的一笑,“如今看来,他们所图的之事甚大,顾家是文臣,只怕帮不上什么大忙。” 顾莲不傻,立刻明白了祖父话里的意思。 ----徐家想谋反自己做皇帝?! 顾老太爷看向面前的孙女,赞赏道:“你明白了?”咳嗽了几声,惹得章太姨娘探头进来,被他喝斥出去,又道:“徐家无非两种下场,成者王、败者寇!若是失败,顾家自然要跟着倒霉,那就不用说了。” 顾莲心道,----若是悔婚,只会倒霉的更快! “便是他们家万中取一成了!”顾老太爷声音一顿,“这期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祸端险境!此刻徐家尚且名声为显,有求于顾家,待到后面若有所成,岂能不嫌顾家是个累赘?到时候,顾家又该何以自保?” “祖父。”顾莲终于开了口,“这些大事,孙女一介女流如何懂得?但是孙女却明白,既然此刻徐家有求于顾家,即便孙女死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样不会手软!顾家处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就避不开。” “哎,真可惜。”顾老太爷再次感慨,目光惋惜的看向孙女,“你看得如此通透明白,可惜却不是男儿。”他点头,“没错!是我之前小看了徐家,他们既然存了那种逆天心思,顾家的确是避不开的。” 顾莲有些不确定,“那祖父……,是同意让我嫁去徐家了?” “凶险难测,凶险难测啊!”顾老太爷连连摇头,最后道:“即便是你不得不嫁去徐家,我也要看一看,他们家到底有几分诚意和良心。” 顾莲不明白,“这、这要怎么看?” “爹!”大夫人和二夫人赶了过来,神色紧张的立在门口,四夫人更是一脚都跨进了门槛,----似乎打算里面一有异常举动,就要冲进来救人! 意外的是,顾老太爷并没有对儿媳们的不敬生气,反而问道:“老四呢?等人都到齐了,我有话说。” 四老爷很快到了。 二爷、三爷、五爷都没有功名,一直呆在顾家闲着,旋即赶到。 顾老太爷吩咐道:“把几位少奶奶和姑娘们,一起叫来。”然后叫了章太姨娘,“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要做什么。 等着人到齐了,顾老太爷从一个信封里抽出四张纸,朝着儿孙们道:“趁着我如今还能理事,把这个家分了。” “爹……!” “祖父!” 顾家的儿孙和媳妇们人人皆惊,面面相觑不已。 四老爷赶忙上前道:“爹你还健在人世,正该享受儿孙孝敬、天伦之乐,岂能把家给分了?” “我有一句话。”顾老太爷不理会小儿子,继续道:“这次分家,分产不分居!分产是怕你们几房以后争执,坏了兄弟间的情谊;不分居,是因为眼下正值乱世,独木难支,众人抱在一起总能多撑一会儿。” “爹!”大夫人一听到分家,再想起自己丈夫不在身边,深深不安,“廷章和三叔都不在家,还是等他们回来再……” 顾老太爷冷笑,“你放心,不会让长房吃亏的。” 大夫人心中本来就有鬼,当即闭了嘴。 顾老太爷声音清朗,大声道:“按照规矩,祖屋和祭田都是要传下去的,所以理应分给长房,用以延续我顾家的宗祠。”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四张纸,“其余的田产、房屋、器物,以及金银细软,我一分为四,你们兄弟四人一人一份。” 二夫人没了丈夫,听到公爹分得如此均匀公平,不由心头一松。 “我这一生,娶妻有二。”顾老太爷接着道:“嫡妻余氏的嫁妆,一分为三,长子次子三子一人一份。继妻白氏,只生下幼子廷维一人,她的嫁妆全部归四房。” 白太夫人在娘家是家中独女,嫁妆丰厚,这件事在顾家不是什么秘密。 大夫人、五奶奶等人虽然眼馋的紧,但是道理如此,谁的嫁妆归谁的儿孙,也只能心下痒痒不已了。 “这里有一盒子首饰。”顾老太爷指了指顾莲,示意她上前,“你小的时候,白氏亲手抚育了一场,拿去做个念想。” 顾莲没料到祖父会这样做,当着众人,不免有些迟疑。 “拿着。”顾老太爷将盒子推给她,淡淡道:“你在外流落多年没个积蓄,不比其他姐妹,现如今当着大伙儿过个明路,往后免得有人说闲话。”又冷笑,“你们不都指望着她嫁去徐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我偏心一点,也都是为了你们好。” 那语气,谁都听得出里面的浓浓讥讽。 顾莲才不会清高的拒绝到手之财,万一将来真的乱了,或者顾家容不下自己,好歹也有一点东西傍身,因而上前接了,“多谢祖父。” 顾老太爷看向她,肃然道:“你要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顾家没有养你,但你始终都姓顾,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自己是顾家的女儿。” 顾莲知道祖父说得是实情,应道:“孙女明白。” “都来,一人拿一张。”顾老太爷招呼儿子儿媳们上前,“三房的那份,暂且由老大媳妇保管。”然后看着大夫人,“按着我上面的分派,这几日里,你就把该交割的都交割了。” 大夫人是媳妇不是儿子,不敢多一句嘴,只能应道:“是。” 顾老太爷像是心愿已了一般,猛地老去许多,一点一点的环视了一圈,看着神态各异的儿孙们,挥手道:“都散去罢。” 顾莲看着面前打开的首饰盒子,心情难以平复。 鸽子蛋一般大的红宝石,鲜艳似血;纯洁的没有任何瑕疵的金刚钻,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折射出七彩炫目的光芒;绿得好似要流动一般的玻璃种翡翠,徐夫人给的那一对上品手镯,在其面前亦失了光彩颜色。 ----盒子不大,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祖父是想着万一有一天徐家成事,要自己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抵消他曾经威胁过自己的怨愤,以便真心实意的照拂顾家吗?似乎想得太远了。 现今自己是不得不嫁去徐家,至于徐家能走到哪一步,会不会哪一天,徐家突然就被灭了门,----这些都不是自己能选择和抗拒的,只能在乱世中随波逐流。 与忧心忡忡的女儿相比,四夫人则是高兴异常。 原本想着长嫂主持中馈多年,将来公爹一去,想拿到婆婆的嫁妆,只怕要很是费一番周折,且还不能够全部到手。 没想到,公爹还活着就让把家产给分了。 长嫂再厉害,也不敢在公爹眼皮子底下乱来,婆婆当年的那笔嫁妆,----除了“损耗”了几个古董瓶子,其余的全部都归了四房。 这下好了,回头两个女儿的嫁妆也能办得丰厚一些。 再留一部分,将来好给小儿子娶媳妇做聘礼用。 四夫人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心里美滋滋的,这几日欢喜的睡觉都睡不着,半夜里醒来,仍要暗自窃喜一番。 “咚----!咚----!咚……” 寂静的深夜里,清脆嘹亮的云板声忽地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宣告顾家有人逝去!每次只响一声,代表着去世的是顾家辈分最高的人。 四夫人猛然变了脸色,慌忙推醒丈夫,“老爷,老爷!快醒醒!” “干什么……”四老爷迷迷糊糊的,不满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下一瞬,却是被传来的云板声吓得怔住。 四夫人急急披上衣服,“快快快!” 四老爷愣了半晌,方才回神,当即大哭道:“爹……!爹啊……”慌张跳下床,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脚步匆忙朝上房跑去。 ----整个顾府都惊动了。 顾莲亦在其中,赶忙让春晓找了一身素净的衣服,不敢再用钗环,随便挽了一个发髻,便领着李妈妈慌忙出门。 祖父死了! 大伯母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更没道理去毒害祖父!其他人更不会!那么……,联想起祖父前几日突然分家,以及交待儿孙的那些话,……应该是自杀! 他是不愿意再看见这个浊世?还是不愿面对为了保命,居然联合起来给他下安眠药的儿孙?所以生无可恋……,选择了死。 顾莲脑子乱乱的,脚下却不敢有半分迟缓。 走到上房院子的门口,正好碰见迎面而来的二夫人和丹娘,二夫人急着进去,丹娘却故意落后一步。 冷冰冰的看向这位小堂妹,低声道:“都是你逼死了祖父!” 顾莲眉头一挑,眼下有许多事还待处理安排,没工夫跟她拌嘴,更不愿随便担了谋害的罪名,因而问道:“要是和徐家订亲的人是六姐姐,想来不会和我一样,这般苟且偷生下去?” 丹娘冷哼,“我可不是你!” “是么?”顾莲毫不客气,讥讽道:“那么我许配给了徐家,是贼子,是反逆,有这样的姐妹,不是污了你的清名吗?既然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怎么不去一头碰死,岂不干净?!” “你……!”丹娘被问得又气又怒,涨红了脸。 早在顾莲进府之初,娇蕊就盼着顾莲能够压过丹娘一头,好把杏娘丢掉的场子给找回来,今天这个愿望总算实现了。 她正搀扶着杏娘匆匆赶来,刚巧看见这一幕。 九小姐横眉冷对、目光凌厉,六小姐不知道吃了什么瘪,胀得面红耳赤的,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一甩袖子进去了。 杏娘自然是站在胞妹这一边的,上前问道:“是不是她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回头我去找她理论!” “没有。”顾莲抬脚跨进门槛,淡淡道:“是我欺负她。” 目光在扫过丹娘和姐姐杏娘时,心中怦然一动。 祖父一死,孙女孙子都要为其守孝一年。 那么……,自己的和徐离的婚事就要往后顺延。 回想起祖父最后对自己说的那一句,“即便是你不得不嫁去徐家,我也要看一看,他们家到底有几分诚意和良心。” ----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年里,徐家若是不幸落败的话……,那么自己还不是徐家妇,顾家便可以抽身出来,----至多不过再牺牲一个自己。 如果徐家逐渐壮大、打下根基,顾家能给徐家的好处越来越少,这个时侯……,就可以看出徐家是否有良心了。 盛夏夜晚,微微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 顾莲却觉得浑身寒冷不已,自己好似踏在薄薄的冰层上面,下一瞬,很可能就会掉进冰窟窿里,万劫不复! 众生百态(上) 顾老太爷曾经官至正三品礼部侍郎,顾家世代清名,在安阳一地威望极大,----他的死讯一经发出,几乎满城惊动! 不说寻常人等,即便马上就要挥师北上的萧苍,亦过来吊唁了一番。 徐府的人全部出动,外面有徐氏三兄弟帮忙打点,后宅女眷有徐夫人、两位少奶奶帮忙。剩下诸如徐娴、徐姝姐妹,还有小一辈的徐家姐儿哥儿,全都过来拜祭,满满挤了一屋子的人。 除了徐二奶奶才生下来的小婴儿,徐家的主子悉数到齐。 徐离算是未来的孙女婿,不仅过来拜祭,还日日坚守在顾府帮忙招呼周旋,甚至让人把安阳城头挂上了白色孝幔。 ----安阳是徐家的天下。 整个安阳城,顿时陷入了一片悲哀的气氛之中。 只怕顾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料到自己死了会办得如此风光。 不过在顾莲看来,人死灯灭,丧事办得再风光都是白搭,只不过该做孝子贤孙的时候还的做,穿了一身雪白的麻布孝服,按规矩一直守在祖父的灵牌面前。 一有客人过来吊祭,就得跪下去表示感谢,还要痛哭流涕一番,以示自己内心是多么的哀恸,多么的舍不得长辈离去。 徐姝悄悄的摸了过来,塞了一块帕子,附耳道:“等下人来了便擦擦眼,不然你哭得不够伤心的话,回头要被人说不孝。” 顾莲接过帕子,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 但下一瞬,马上觉得眼睛被熏得不轻,眼泪止都止不住,----自己的确用得着,不然还真有些哭不出来。 徐姝继续咬耳朵,“可惜现在是夏天,不然我让人给你做一对护膝。”看了看硬邦邦的青石地面,孝子贤孙们跪在地上,是不允许放垫子缓冲的,“早也跪、晚也跪,迟早要把膝盖给跪坏。”她低声嘱咐,“你这样……” 顾莲听了她的交待,再次下跪时,便悄悄将裙子多折叠几次垫着膝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作用的。 ----小姑子虽然淘气异常、无法无天,但却很是体贴。 俗话说,买猪看圈。 徐离虽然有些冷面冷心,但是徐娴温和大度,徐姝性子纯真,婆婆徐夫人看着不像是刻薄的,----两位徐家少奶奶接触不多,目前觉得还不错。 如果徐家是一个氛围好的,那么自己嫁过去,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至于他们家是能成王,还是最终败寇…… 顾莲摇摇头,这些可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朝前面看了一眼。 灵堂的设置分为一前一后,前厅停放着顾老太爷的灵柩,负责接待男客们过来吊唁,从前面正门而入;隔了一个长长的廊间,则是后厅,正中摆放着老爷子的灵牌,女客们从后门而入。 如此一来,便把男客女客各自分开。 听说徐离一直在前厅,顾、徐两家世代交好,他又是顾家未来的孙女婿,便执晚辈之礼,与顾家几个爷们一起负责接待客人。 其实算起来,彼此相隔不过几丈距离罢了。 顾莲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对面的丹娘轻声惊呼,“什么人?!” 此时没有客人过来,灵堂安静无比,在场的二奶奶、杏娘、桐娘,以及顾莲,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灵堂里挂着重重叠叠的白色孝幔,一阵晃动过后,走出来一个素色长袍的玉面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命风流的何庭轩。 二奶奶微微皱眉,丹娘已经开口,“何家表哥,这边可是女眷来拜祭的地方。”指了指前面,“若是想要拜祭,劳烦请绕一圈儿去前面。” 杏娘满心不快,想要反驳,却被妹妹顾莲一把拉住。 何庭轩面不改色,一派优雅从容上前道:“我知道这边是女眷呆的地方,这会儿不是没人吗?我怕嫂嫂和妹妹们哭得伤心,特意过来看望一下。” 二奶奶不想让他太难看,上前道:“多谢何家表弟一番好意。” 她正要开口想劝人出去,那边何庭轩已经跟杏娘搭上了话,“五表妹别太伤心了,我瞧着你都瘦了一圈儿。” 杏娘微垂螓首,小声道:“多谢表哥关心。” 对面丹娘见状恼的不行,遂骂外面的丫头们,“你们都睡着了?看见客人来,也不知道引个路吗?!” 一个小丫头委委屈屈跑进来,“我们说了,可……” 何庭轩回头一笑,“六表妹,好端端干嘛发起火来?小丫头们不懂事,让管事妈妈去教导便是,何苦自己动了肝火?” 丹娘见他胡搅蛮缠,不由怒道:“你到底走不走?” 杏娘不快道:“你撵人做什么?无缘无故谁也没得罪你,跟吃了炸药似的!” 丹娘本来就对四房的人有气,兼之何庭轩不知分寸,杏娘还跟着偏袒掩护,不由冷笑,“这里是女眷待的地方,他一个外男擅自跑进来,算什么?!”声音拔高,“你们不要脸面,我们这些人还要呢!” 杏娘气得不行,“你说谁不要脸?!” 何庭轩赶忙劝道:“好了,好了,两位表妹都别吵了。” ----居然摆出一副好人劝解的模样。 顾莲看着头疼,上前拉了杏娘,“姐姐少说一句。”又看向二奶奶,“二嫂劝一劝六姐姐。”然后看向何庭轩,懒得跟他纠缠不清,冷冷道:“何表哥,你先出去罢。” 何庭轩眼睛盯着她,----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九表妹原本就肤白貌美,此刻一身孝服,更是美得叫人惊心。 只可惜已经许配给了徐家,一面想着多看几眼,一面敷衍道:“都是我不好,反倒惹得两位表妹生气。” 顾莲见他不肯走,还继续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心思一动,唤来李妈妈道:“你去前面找一下二哥他们,说是何家表哥在咱们这儿呢。” 杏娘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你做什么?” 顾莲不想跟姐姐顶嘴,只道:“何表哥顺道过来看了我们,等下自然要去前面,不知道路还得绕一大圈儿,想让他走个近道过去。” 二爷很快过来,一见妻子和妹妹的脸色便都明白了。 赶忙去拉何庭轩,“表弟跟我来,用不着绕院子过去的,从这边穿廊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近得很呢。” 何庭轩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他来到前面灵堂。 三爷和五爷都是吃了一惊。 五爷诧异道:“表弟,你怎么跑到后面去了?” 何庭轩讪讪一笑,“走岔了,走岔了。” 徐离冷冷扫了他一眼,----长得人模狗样的,脸色却是心虚得紧,再联想到李妈妈专门过来叫人,很快有了猜测。 必定是这人故意跑到了后面去,打发不走,莲娘才让人来前面搬救兵。 ----心下不由大怒! 四老爷从外面送了客人回来,见着何庭轩,意外道:“庭轩,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在外头怎么没有看见你?” 何庭轩避而不答,只道:“几天不见,四表叔竟然瘦了许多。” 四老爷顿时红了眼圈儿,“老爷子走的突然,我们这些做儿子岂能不伤心?”又满意的看向他,“你是个懂事的,唉……,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顾伯父。”徐离忽地上前开口,指着何庭轩,“这位公子生得仪表堂堂,怎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有心结交,却是不识。” 四老爷先是一愣,旋即大喜。 何庭轩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学业一般,只怕难走功名仕途一路,若是能够得了徐家的青眼,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赶忙道:“这是我家大嫂的娘家侄儿。” 何庭轩是一个心思反应快的,不等四老爷往下介绍,便拱手,“在下姓何,鄙名庭轩。”徐家老三在顾家帮忙的事,早就听说,“这位就是徐三爷。” 徐离抱拳还礼,十分谦虚,“你我平辈,哪里当得起三爷二字?”问起何庭轩的年纪来,居然只比自己小两个月,于是道:“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三哥便是。” 两人相谈甚欢,颇有一见恨晚的感觉。 当了晌午时分,相约一起去状元楼喝酒说话。 酒楼里难免有个说书的、唱小曲儿的,偏生遇上一个不老实的,去调戏人家唱曲儿的小姑娘,闹得酒楼里哭天喊地的。 徐离亲手抓了那人,摔在地上,高声道:“朗朗青天白日,居然敢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徐某生平最恨这种下流之辈,今日便好好的教训你一番!” 那人大呼冤枉,“三爷,我只不过是问了几句话……” 徐离不听对方解释,只是从小厮手里抓了马鞭,狠狠一鞭子抽下去,“叫你眼睛不老实!”接着,又是重重的一鞭子,“叫你言语不干净!” 他本来就是习武之人,噼里啪啦一顿打,打的那人皮开肉绽、鲜血模糊,鬼哭狼嚎的喊个没完,“啊……,三爷饶命啊!三爷……” 楼上的客人都吓得躲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何庭轩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等凶残的阵仗?每抽一下,自己都要跟着抖上一抖,哆嗦道:“徐……、徐三哥,差不多就算了。” 徐离扔了鞭子,恼道:“真是晦气,扰了你我喝酒的兴致!” “三爷饶了我?三爷……”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滚得一地的血迹。 何庭轩赶忙缩了缩脚,生怕沾在自己身上。 徐离端酒大喝了一口,吩咐道:“把这人拖下去!剜了他的双眼,割了舌头,叫他以后再做不了下流之事!” 立即有两个随身侍卫上前拖人,“蹬蹬蹬”下楼去了。 只听楼下一声惨呼,“啊----!我的眼睛!”接着又是痛苦的一声,“唔……”声音像是含了一个枣,囫囵不清,自然是舌头也没了。 何庭轩浑身哆嗦个不停,结巴道:“徐三哥,那个……,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双腿发软,好不容易撑着桌子才站起来,“改日再请徐三哥喝酒。” “别急。”徐离微笑,“我还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口中的好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安阳专门关押死刑犯的铁门大牢。 让人提了几个等待侯斩的犯人出来,领着何庭轩到了刑场,自己抓起一柄专门砍头的大铁刀,问道:“何贤弟,你以前见过砍头没有?” “没……,没有。” “没关系。”徐离笑道:“难得我今儿有兴致,就亲手砍几个给你看看。” 语气轻松,好似只是切几个西瓜而已。 “别别别……”何庭轩赶忙拒绝,可是对方根本就不听自己的,眼见那柄雪亮雪亮的大刀举了起来,马上就要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何家表哥病了?” “嗯。”李妈妈回道:“听说跟徐三爷出去喝了一回酒,不知怎地,竟然吃坏了肚子,连着瞧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见好呢。” ----徐离请何庭轩去喝酒? 顾莲心下一笑,自己才不信徐离会有这份雅兴呢。 不管徐离是用什么法子,吓住了何庭轩,只要往后耳根子能清净,姐姐少惹一点事出来就行。 第三天上头,见着了前来拜祭的叶宜和叶二太太、叶五娘。 叶家不过是商户,头几天来得都是达官贵人、名士能人,以及顾家的亲眷,士农工商,叶家在这个时代的阶级里面算是末流。 若非之前有了一段交情,只怕登门,顾家的人还不让进来呢。 不过对于顾莲来说,全然没有这个等级观念,说起来,自己和这个小姑娘还算聊得来,不免领到侧屋多问了几句。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可好些?” 叶宜目光黯淡,“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似乎不愿多提,只是打量着她,想要说几句却又无从说起,神色十分迟疑。 顾莲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觉得颇为奇怪,“怎么了?宜姐儿你有话说。” 叶宜微有静默,最终却是摇头,“没有。”她道:“你要保重身子,节哀。” 眼下顾家已经乱成一锅粥,顾莲虽然疑惑,但是没有功夫多想,何况自己与对方的交情有限,于是点头,“多谢关心,我知道的。” 正要寒暄几句,春晓脚步匆匆从外面进来,“小姐……” 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叶宜闻音知雅,当即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春晓方才低声道:“外头有个小丫头,不知道怎么混进府里来,被妈妈们逮住了,她哭着喊着要见小姐您。” 顾莲诧异,……谁会想着见自己呢?眼下事态混乱,还是亲自看一眼来人才能够放心,因而道:“带进来。” 不多会儿,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见了顾莲以后,“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九小姐收留我!” “妙能?”顾莲认了出来,这不是栖霞寺里的小尼姑吗? 妙能哭了一阵,哽咽道:“那天我躲在腌咸菜的大海缸里,一直不敢出来,饿了几天几夜,实在忍不住才爬出缸子,结果……”越哭越是伤心,“九小姐……,我家里早就没有人,求你收留我。” 顾莲眉头微蹙,----自己当初在栖霞寺的事情,不便透露出去,除非杀了她灭口,否则还是留在身边更加妥当。 妙能以为她不答应,慌忙道:“小姐放心,我什么活儿都会做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其实就是服侍吃喝拉撒的,头发还在,愿意卖身为奴给小姐,当牛做马只求赏一口饭吃。” “行了。”顾莲不想听她继续嚷嚷,叫了玉竹进来,“带她下去换身衣服,然后按手印写卖身契。”看向妙能,“以后换个名字,就叫……,谅儿。” ----原谅这乱世的不安,大家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众生百态(下) 顾老太爷的丧事,声势浩大、耗资不菲,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大老爷和三老爷距离安阳太远,现今又是盛夏,顾老太爷不可能等着儿子回来齐才下葬,----因而大老爷、三老爷奔丧回来时,看到只是一尊灵牌。 大老爷要早几天赶回家,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大概是遗传了生母余氏的样貌和体格,完全不似顾老爷子那般身量高大、有气势,居然是一个小小瘦瘦的半百老头,气质平和慈祥,反倒衬得大夫人格外凌厉。 在他身后,是长得和桐娘有七、八分像的林姨娘。 认真说起来,眼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是桐娘了。 父亲和生母一起回来,再不是孤苦无依,被嫡母随便搓扁揉圆的时候,至少有了可以商量的人,有了向父亲求情的机会。 三房的人,则晚了两、三天才赶回安阳。 顾莲觉得奇怪,当初三伯父对自己的事支支吾吾也罢了,怎么老爷子去世,居然不赶着回来当孝子贤孙?奔丧也落在了大伯父后面。 “爹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三老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原本安安静静的灵堂,忽地冲进来一个满面是泪的中年男子,“儿子不孝,竟然连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叫我往后,如何能够心安呐……” ----哭得抑扬顿挫,颇有节奏。 顾莲冷眼看着,三伯父长得和祖父极为肖似,差不多就是年轻版的祖父,只不过目光没有祖父的那种浩气,反倒有几分阴霾之气。 三老爷继续哭得稀里哗啦,三夫人亦是哽咽难言,就连小一辈的四爷和六爷,也都是两眼通红抹泪不已。 不知情的人看了,肯定要以为是一家孝子孝孙。 顾莲在心里腹诽,----如果真的有孝心,怎么会十几年都没有回过安阳?三房一家子,在陕西不知道过得多逍遥快活。 刚这么想着,就见三老爷擦了眼泪,回头往自己这边冷冷扫了一眼。 顾莲觉得莫名其妙,第一次见面,难道还能跟自己有宿怨不成?当初去找三房要贺礼,他们没给,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啊。 “老四,我来问你。”三老爷站起身来,目光阴沉的看向自己的小兄弟,“爹的身体一直好好儿的,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病大灾,怎么忽然就没了?我们兄弟里面,只有你在爹身边,今儿可要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四老爷先是一愣,继而跳脚,“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爹当然是病故,难不成……,还是我谋害了爹吗?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三老爷冷哼,冷笑道:“你若不是心虚,急什么?” 四夫人平时对丈夫多有不满,但是当着外人,肯定还是夫妻一体的,赶忙帮腔,“三叔这话好没道理!”声音拔高几分,讥讽道:“这十几年来,你们三房的人是给爹端过一碗汤?还是上过一碗茶?平日里不尽孝就罢了,还有脸污蔑你兄弟?也好意思!” “哟,四弟妹。”三夫人当仁不让站了出来,阴阳怪气道:“咱们三房的人虽然不在安阳,可是还有长房和二房,爹可不是只有你们四房在伺候。”附和着自己丈夫,“眼下爹病故的急,你三哥问一问怎么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好了,好了。”大老爷出来和稀泥,示意两房兄弟弟媳都别吵,开口道:“眼下爹尸骨未寒,你们就在灵牌前吵起架来,爹的在天之灵知道,如何安心?有什么话,且等过了百日再说。” 三老爷冷哼,“难道就任由爹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问?” 四夫人急得面红耳赤,却被顾莲拉着低声耳语,一面听,一面安静下来。 片刻后看向三房的人,冷笑道:“三哥、三嫂且别急,虽然爹去的时候你们不在身边,可是爹在生前就把家产给分了。”看向大夫人,“大嫂……,还等什么?快把三房的那一份拿出来。” 三房的人果然被吸引过去,转移了注意力。 大夫人正在看三房和四房的热闹,忽地见众人的焦点投向自己,心下暗恨顾莲这个捣鬼的,皱眉道:“爹分家产的时候,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三叔和三弟妹只管放心,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的!” 三夫人轻声咳了咳,没开口。 大夫人便道:“三弟妹要是着急,我们这会儿就去对账可好?” 三夫人到底做了十来年刺史夫人,面子上下不来,摆手道:“不着急,回头再说这事儿。” 三老爷的目光一直在顾莲身上打转儿,目光阴霾,“你就是莲娘?” 顾莲被点了名,上前福道:“三伯父好。” “好……?”三老爷的眼里差点没有喷出火来,----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做得好好儿的,忽地死了爹,不得不丁忧三年。 那可是一个肥差,自己花了好些力气,才能多次连任!这两年为着能够继续连任下去,没少花银子、力气,如今都泡了汤! 三年以后,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只是这些心思不能宣之于口,忍了又忍,继而质问道:“我听说你和徐家老三订了亲?可是这门亲事……,当初老爷子是不赞成的!” 大夫人勾了勾嘴角,冷笑不言。 二夫人只做没有听见,目光慈祥的看向丹娘,母女两个小声的说着什么,似乎全然没看见这边在拌嘴。 四夫人着急要分辨,却被小女儿拉住。 顾莲瞧着三老爷神色不善,隐隐觉出对方不是好意,于是只做不懂,诧异道:“三伯父这话从何说起?难道祖父给三伯父去了书信,说过不赞成这门亲事?要不然怎么我们在家的人,却没有一个听说此事。” 祖父当天就昏睡过去,醒来没几天,就见了萧苍,知道了徐家的真意,失望之下吞金自尽!根本不可能给三房写过书信。 杏娘插嘴道:“就是、就是,三伯父可不能胡说。” 丹娘听了,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 三老爷回头,看向她,“六丫头,你听说了什么吗?” 丹娘虽说在跟堂妹怄气,可也不是傻子,这种是非怎么肯搅和进来?只是慢悠悠道:“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三伯父还是问别人。” 三老爷见她嘴紧便不再问,冷哼一声,回头看向顾莲,“老爷子不同意你和徐家的婚事,这才多久……”扫了四房的人一圈儿后,悠悠道:“无缘无故的,老爷子说没就没了!” ----含沙射影,只有傻子才听不明白。 当着一屋子的顾家老少,顾莲不敢态度强硬,只做一脸委屈,“侄女不知道三伯父是何意思?所谓捉贼拿赃,凡是好歹得讲证据……”把徐姝给的特殊帕子,在眼睛上擦了擦,滚出泪来,“要是没个凭据便能乱说话,那祖父没准是想你们三房呢?这些年日思夜想,所以想出病来……” “你放肆!”三老爷大怒不已,斥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长辈问话,你居然还敢狡辩顶嘴?!” 顾莲只做又怕又怯的样子,畏畏缩缩退后一步,细声道:“既然三伯父不让我说话,那……、那我就不说了。” 三老爷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倒呛。 四夫人和人吵架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心下快意,只是低了头忍笑不已,----回头看了看杏娘,要是大女儿也是如此绵里藏针,当初自己就不会吃那么多的亏了! 如今好了,回头吵架也有了帮手。 三夫人在旁边冷笑,“哟!真没看出来,咱们家还有个会耍嘴皮子的,果然是外头长大的,跟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多了,与我们这些笨笨的不同。” 四老爷顿时不愿意了,“莲娘是晚辈,有错的地方三嫂尽管指教,但是羞辱一个小辈是何道理?莲娘从小在她外祖母家长大,哪里来的三教九流?”上前一步,将妻儿挡在身后,“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容不得别人污蔑!” 顾莲怔住,想不到父亲还有这样的一面。 到底是血浓于水,到了和外人对仗的时候,方才能够看出亲疏远近,----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姐姐,眼下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心下不由一软。 三老爷本来就泼天怨气,刚才被侄女气得倒呛,又被兄弟抢白,他从来就没把继母和继兄弟放在眼里,顿时高声道:“老四!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打人呐!” 四老爷恼道:“我何时打人了?” 大老爷眼见两个兄弟要干架,赶忙上前分开,“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有没有把我这个长兄放在眼里?有没有把爹放在眼里?!”心下动气,“谁再大吵大闹,我这就让他跪祠堂去!” 三老爷忍气不言。 四老爷气呼呼的退了回去。 “好了。”大老爷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顾莲身上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以后断然不可再与长辈顶嘴。” 在顾莲看来,大伯父和祖父是一路脾气的人,凡事好歹讲个规矩,讲道理,不似三房一家子蛮不讲理的。 况且祖父不在了,大伯父就是顾家的一家之主。 “侄女都听大伯父的。”顾莲小声解释,“方才都是被三伯父的话吓得,一时着急……”眼泪“啪嗒”掉了下来,上前欠身,“还请三伯父、三伯母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大老爷见状果然缓和神色,颔首道:“既然莲娘已经知道错了,你们也就别再不痛快了。”其实还想说一说兄弟,只是当着满屋子的小辈们,忍着没开口。 三老爷一声冷笑,死死的盯着顾莲,“哼,还没看出你还是个人物呢!”狠狠一甩袖子,朝大老爷打了个招呼,“我们刚从汉中赶回来,先去收拾一下,等下再来给爹守灵。” 大老爷颔首道:“去,去。”然后看向四老爷,“你们也回去。” 顾莲跟在父母和姐姐后面,出了灵堂大门。 隐隐觉得后面有个人一路跟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单薄少年,瘦瘦的,长手长脚,见顾莲回头,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死丫头片子,你给爷等着!” 说完,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杏娘闻声回头,“谁在后面?” 方才的那道目光让顾莲很不舒服,阴沉沉的,似乎三房的人都是一个味道,皱了皱眉,“好像是刚回来的老六……,算了,别理他!” 杏娘撇嘴道:“一窝子贼眉鼠眼的东西!” 要说三房的人长得都还挺不错,断然和贼眉鼠眼不搭界,不过大概是在汉中唯我独尊惯了,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跋扈张狂。 顾莲很不喜欢,因而随口附和姐姐,“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俩磨磨唧唧的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来!”四夫人回头催促,自己赶紧追上丈夫,想着他今天护着自己和女儿们,正该说几句好话,缓和一下夫妻关系。 谁知道到了四房的院子门口,四老爷根本没进门,就借口有事走了。 四夫人满心的不痛快,可转念一想,眼下因为三房的人这么一闹,丈夫反倒跟自己娘儿几个一条心,勉强意气稍平。 进了屋,杏娘奇怪的看着妹妹,“你方才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吓坏了?” “人家心里难受哇。”顾莲忍着笑,拿起帕子朝着姐姐的眼睛捂了捂,“姐姐你试一试,就知道我为什么那般伤心了。” 顿时熏得杏娘眼泪直流,连连跺脚,“你这死丫头,还敢欺负我了?”伸手要去拧妹妹的脸,两人扭来扭去,一起滚到了美人榻上面。 顾莲连连讨饶,“好姐姐,饶了我。” 杏娘在她身上拍了一把,咬牙道:“看在你乖觉的份上,今儿先饶了你!”到底有些气不过,伸手去咯吱她,“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顾莲怕痒,呵呵笑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姐妹俩闹了好一阵,方才停下。 四夫人先是想要喝斥,继而愣住,只觉得两个女儿打打闹闹,亲热一些,心里反倒觉得暖暖的,场面颇为温馨。 或许,自己不该相信那些怪力鬼神之说。 莲娘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一时对不起她,她也不会害自己的,更不会害了……,心情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惊变(上) 叫顾莲诧异的是,三房的人除了奔丧回来当天大吵大闹了一番,之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举动。 ----好是好,却叫人不放心。 人若是有气,不撒出来,总有一天会突然爆发的! 在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出了老爷子的百日热孝,时近寒冬,顾家上下换了新做的素色冬装。 因为出了顾老太爷的丧事,顾莲的婚事不得不往后拖。 顾、徐两家另议婚期,定在明年九月,算算日子不到一年光阴,时间不算多了。 如今已经出了热孝,顾莲又是待嫁之身,按照矩这会儿要抓紧绣嫁妆,可惜在这个上头,她实在是手艺平平拿不出手。 四夫人便吩咐从外面喜铺里面买。 不过再怎么样,至少得给婆婆、丈夫做一双鞋子,给两个小姑子、两个嫂嫂,以及几个侄儿侄女绣个荷包。 四夫人自己也不擅长针线,加上正在为杏娘的亲事发愁,哪里还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便叫了卫姨娘,因她从做丫头起针线就很出挑,让过去指导着,好歹把鞋子和荷包给做了。 卫姨娘早就失了宠,准确的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得过宠,且无子女,每天闲得都快要发霉,得了这个差事欢喜的不得了。 一口气找了十几样鞋子图案,和几十种荷包的花纹、样式,还拿来了各种颜色的布料,小山堆儿似的,“九小姐选一选,喜欢哪个咱们就绣哪个?” 顾莲只觉得眼花缭乱,苦笑道:“姨娘帮我选一个。” “我选?”卫姨娘仿佛得了什么殊荣似的,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这可是给小姐未来婆婆的,还有徐家的人,这么要紧的事……” ----徐家哪里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如今祖父一死,两位伯父和父亲都不得不丁忧,顾家几乎和官场断了联系,所谓人走茶凉,三年以后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况且徐家眼下正需要助力,顾家这般……,不知道徐离心中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顾莲并不知道祖父之前的安排,已经给了徐家好处,只是满心不安,实在没心情跟卫姨娘解释,只道:“我不懂这些,姨娘在绣活上眼光比我好,你看着选,选什么我便用什么。” 卫姨娘见她不是说着玩儿的,赶忙郑重保证,“九小姐放心,我先仔细的选出几个差不多的,再让九小姐你来决定,不敢有错的。” 顾莲无奈的看着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那就辛苦姨娘了。”因为无聊,随了一句,“姨娘从前就跟着母亲的吗?” “是啊。”卫姨娘从花样子里面抬头,有人跟她说话,十分高兴,“我们一家都是卫家的家生子,我十岁上头,就进府做了粗使的小丫头,后来运气好,拨到了夫人的屋子里。” “那姨娘岂不是跟随母亲三十多年了?” “三十二年。”卫姨娘像是记得十分清楚,又道:“因为我在针线上头还使得,夫人出嫁时,老夫人便让我跟着来了顾家。”说到此处,眼里露出几分荣耀满足,“现如今夫人和老爷的衣衫,一多半儿都是我做的。” 顾莲无语了。 好歹你是一个做姨娘的,又不是绣娘,不想着怎么去生儿子争宠,在针线活上得意个啥?不过若非这么缺心眼儿,估计母亲也容不下她。 相貌平平、听话,再加上笨,这才是主母们喜欢的老实姨娘。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莲每天都跟着卫姨娘一起学针线。 ----岁月静好,光阴无声。 与顾家的沉寂相比,这段时间里徐家的动静可谓不小。 除了徐离坐镇在安阳,徐宪、徐策一起领了几万精兵,跟着萧苍挥师北上,一路攻克了郾城、抚州、荆北,大军踏平湟水郡,势如破竹、声势浩天! 现如今,大队人马正在湟水休整待命。 顾莲无聊时,忍不住发发白日梦。 假如徐家真的功成名就,不说做皇帝,至少能捞一个异姓王或者国公爵位,莫非自己还有王妃命不成? 不过只是瞎想图个乐子罢了。 ----平安就好。 顾莲一边发发白日梦,一边做着针线活儿。 纳鞋底对技术要求不高,力气上却要求不小,半天功夫,方才呲牙咧嘴的扎了二十多针,手都酸了。 李妈妈心疼道:“纳鞋底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别累着了。” 顾莲正觉得有些头重脖子酸,便放下鞋底,叫了蝉丫陪自己出去走走。 最几个月,家里一直笼罩在丧事的氛围里面。 姐姐杏娘有心病,兼之担心着何庭轩的“病”,懒懒的不愿走动,丹娘才和自己闹翻了,桐娘无事从来不会主动出门。 如今逛个园子,也是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 蝉丫倒是心情还不错,叽叽喳喳的,“昨儿我回去见着了我哥,听说三爷让他做了百夫长,手下有八十多号人听命,可威风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顾莲高兴道:“大石哥倒是越发的有出息了。” 蝉丫连连点头,“我爹想让我哥早点娶上一房媳妇儿,生个大胖孙子,黄家就后继有人了。”有些发愁,“可我哥偏生拧劲儿,说什么先有业再成家……” “哎哟!”顾莲才听到一半,猛得额角吃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低头一看,脚边滚着一颗凸凹不平的石子儿!立即四下寻人,恼道:“是谁在捣乱?!” 眼下已进腊月,四周树木光秃秃的并不能藏人。 奇怪的是,找了许久却什么都没见。 主仆二人正在迷惑之际,假山后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高声喊道:“死丫头片子,我叫你嘴角厉害!”那人狠命一推,“磕破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顾莲被推得措手不及,慌张之中,只能赶紧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站立不稳退了几步,双手在假山棱上重重擦过,一片火辣辣的生疼! 蝉丫尖叫,“小姐!”也不管那人是谁,拼命推开,“你是什么人?走开!” 六爷对堂姐只敢捣乱推一下,不便真的动手,但是面对蝉丫就不同了,抬起脚就朝她心窝狠狠踹去,“你敢推爷?!” 蝉丫“啊……”的一声惨叫,跌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打转儿。 顾莲扭头看清了来人,心下不由火起。 先不说这位堂弟有多么嚣张! 从自己方才站得位置来看,石子儿飞过来的方向,正好和堂弟站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说,拿弹弓打自己的肯定另有其人! 那么……,就是六堂弟的小厮了。 一个奴才,都敢欺负自己这个小姐,可见三房的人跋扈到了什么程度?!心思飞转,眼下这件事即便闹开,也不可能再把堂弟打一顿,最后能让他道个歉就算不错了。 ----做姐姐的,怎么好跟小兄弟纠缠不休? 难道要自己白白受伤,蝉丫白白挨踹?顾莲根本不信三房会讲理,心下一横,趁着堂弟不注意,抓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拽! 六爷根本没料到堂姐会动手,跌跌撞撞之际,大惊道:“你要做什么?!” 顾莲的身量在姐妹中是最高挑的,也并非真正的娇滴滴小姐,堂弟的年纪又要小几岁,加之单薄,顿时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哎哟喂!”六爷捂着屁股喊疼,气得不行,“你敢推我?” 顾莲将他死死摁在地上,抬起胳膊作势欲打,嚷嚷道:“是你先推我的!” “六爷!六爷……”对面的花篱后头,跑出来一个手拿弹弓的小厮,慌张道:“六爷你没事?碰着哪儿没有?” 顾莲当即放声大哭,“快来人,救命啊……” 这边动静太大,惊得负责花园的婆子们纷纷赶来。 顾莲指着那个小厮,喊道:“快拿了他!” ----事情闹大了。 与六爷当初想的不大一样,原想推了人,弄花堂姐的脸就跑的,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没想到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光三房和四房的人都赶了过来,连长房都被惊动了。 顾莲当着众人,指着那个小厮哭道:“先是用弹弓打我……,蝉丫气不过,上前分辨了几句,就被……,方才妈妈们都看过了,碗口大的一块乌青呢。” 说话间,故意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 四夫人大惊,----女儿那欺雪赛霜的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几道血印子!上前仔细看了看,急问:“手是怎么回事?!” 顾莲瞅着堂弟,那乌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奸猾之色。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念头飞转,抽抽搭搭哽咽道:“我怕蝉丫被人踢坏了,就想上前拉开,不知道被什么人撞了一下,结果就磕在了假山上。”双手故意捂着脸,“当时我吓坏了,眼看就要把头磕破,只好双手护着……” 语焉不详,----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得到,哪个奴才敢亲手去推小姐?蝉丫多半也不是他敢踹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等于指向了六爷。 四夫人赶忙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还好没破相,却是忍不住大怒,“女儿家的容貌多么重要?”狠狠的盯着六爷,“小小年纪,居然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没有指名道姓,却是看着六爷骂的。 不过三夫人反应甚快,抢先斥道:“看看你们这些蠢奴才,到处惹事,有你们服侍着爷们儿,早晚要被你们给祸害了!” 四夫人急道:“到底是谁,还有的两说呢!” 顾莲赶忙劝住她,“娘……,女儿没看清楚。”打蛇棍随上,只是拉住三夫人直掉眼泪,“三伯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四夫人知道今日的事难说清楚,越发气得不行,尖声道:“要是这奴才就更了不得了!反了天了,居然还敢动手打自家小姐?今儿若是不打死这狗奴才,我定不依!” 那小厮吓得煞白了脸,浑身发抖。 六爷抿了嘴不吭声。 三夫人不好搪塞,心下明白肯定是自己儿子推得人,可眼下明面是小厮做的,总不能让儿子承认,或者说是小厮不懂事?奴才动手,这个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侄女看似胆小怕事的样子,实则暗藏心机。 最后咬了咬牙,恼道:“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狠狠的打!” 立即有五大三粗的婆子搬了条凳,拿了粗木条,领了吩咐一棍一棍打下去,打得那小厮鬼哭狼嚎、哭爹喊娘,闹得整个顾府的人都知道了。 最后,还是大夫人说了一句,“罢了,好歹别闹出人命来。”又与三夫人道:“或撵或卖,或者送到庄子上去,总不能在家里打死了人,坏了顾家名声。” ----留着这个小厮,也好日日夜夜提醒三房和四房,天天拌嘴才够热闹呢。 四夫人心有不甘。 被顾莲劝住,“若是当时我指出老六来,他肯定不会承认,三伯母为了自己儿子,亦会百般偏袒。”十分无奈,“到时候,一句孩子小淘气不知轻重,就搪塞过去,咱们又能怎样?还不如震慑住三房的下人,叫他们以后见主子犯浑,就算不劝,也不敢随便掺和进来。” 杏娘不满意道:“妹妹你可真是好性子。” 顾莲却道:“我和姐姐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真得闹大了,我们都要落个不肯退让的名声,孰轻孰重?难道狗咬了我,我也要去咬狗一口?弄得自己一嘴毛。” 倒把杏娘给逗乐了,“可不……,还真是一窝子疯狗呢。” 四夫人气呼呼道:“我可真咽不下这个口气,便宜那死崽子了!” 顾莲心下犹豫着,是再继续劝母亲和姐姐几句,还是省点力气,突然看见卢妈妈脚步匆匆跑进来,一脸大惊失色,“夫人,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四夫人心下正没好气,恼道:“难道三房的人又闹了不成?!” “不是,不是!”卢妈妈满眼的惊魂不定,“刚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徐家人马攻打沛阳被人围剿,现今正大败往安阳退回……” “什么?!”四夫人惊得站了起来,慌张无措,半晌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快快快……,快去把老爷找回来!” 惊变(上) 叫顾莲诧异的是,三房的人除了奔丧回来当天大吵大闹了一番,之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举动。 ----好是好,却叫人不放心。 人若是有气,不撒出来,总有一天会突然爆发的! 在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出了老爷子的百日热孝,时近寒冬,顾家上下换了新做的素色冬装。 因为出了顾老太爷的丧事,顾莲的婚事不得不往后拖。 顾、徐两家另议婚期,定在明年九月,算算日子不到一年光阴,时间不算多了。 如今已经出了热孝,顾莲又是待嫁之身,按照矩这会儿要抓紧绣嫁妆,可惜在这个上头,她实在是手艺平平拿不出手。 四夫人便吩咐从外面喜铺里面买。 不过再怎么样,至少得给婆婆、丈夫做一双鞋子,给两个小姑子、两个嫂嫂,以及几个侄儿侄女绣个荷包。 四夫人自己也不擅长针线,加上正在为杏娘的亲事发愁,哪里还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便叫了卫姨娘,因她从做丫头起针线就很出挑,让过去指导着,好歹把鞋子和荷包给做了。 卫姨娘早就失了宠,准确的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得过宠,且无子女,每天闲得都快要发霉,得了这个差事欢喜的不得了。 一口气找了十几样鞋子图案,和几十种荷包的花纹、样式,还拿来了各种颜色的布料,小山堆儿似的,“九小姐选一选,喜欢哪个咱们就绣哪个?” 顾莲只觉得眼花缭乱,苦笑道:“姨娘帮我选一个。” “我选?”卫姨娘仿佛得了什么殊荣似的,带着几分不敢置信,“这可是给小姐未来婆婆的,还有徐家的人,这么要紧的事……” ----徐家哪里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如今祖父一死,两位伯父和父亲都不得不丁忧,顾家几乎和官场断了联系,所谓人走茶凉,三年以后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况且徐家眼下正需要助力,顾家这般……,不知道徐离心中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该结下这门亲事。 顾莲并不知道祖父之前的安排,已经给了徐家好处,只是满心不安,实在没心情跟卫姨娘解释,只道:“我不懂这些,姨娘在绣活上眼光比我好,你看着选,选什么我便用什么。” 卫姨娘见她不是说着玩儿的,赶忙郑重保证,“九小姐放心,我先仔细的选出几个差不多的,再让九小姐你来决定,不敢有错的。” 顾莲无奈的看着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那就辛苦姨娘了。”因为无聊,随了一句,“姨娘从前就跟着母亲的吗?” “是啊。”卫姨娘从花样子里面抬头,有人跟她说话,十分高兴,“我们一家都是卫家的家生子,我十岁上头,就进府做了粗使的小丫头,后来运气好,拨到了夫人的屋子里。” “那姨娘岂不是跟随母亲三十多年了?” “三十二年。”卫姨娘像是记得十分清楚,又道:“因为我在针线上头还使得,夫人出嫁时,老夫人便让我跟着来了顾家。”说到此处,眼里露出几分荣耀满足,“现如今夫人和老爷的衣衫,一多半儿都是我做的。” 顾莲无语了。 好歹你是一个做姨娘的,又不是绣娘,不想着怎么去生儿子争宠,在针线活上得意个啥?不过若非这么缺心眼儿,估计母亲也容不下她。 相貌平平、听话,再加上笨,这才是主母们喜欢的老实姨娘。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莲每天都跟着卫姨娘一起学针线。 ----岁月静好,光阴无声。 与顾家的沉寂相比,这段时间里徐家的动静可谓不小。 除了徐离坐镇在安阳,徐宪、徐策一起领了几万精兵,跟着萧苍挥师北上,一路攻克了郾城、抚州、荆北,大军踏平湟水郡,势如破竹、声势浩天! 现如今,大队人马正在湟水休整待命。 顾莲无聊时,忍不住发发白日梦。 假如徐家真的功成名就,不说做皇帝,至少能捞一个异姓王或者国公爵位,莫非自己还有王妃命不成? 不过只是瞎想图个乐子罢了。 ----平安就好。 顾莲一边发发白日梦,一边做着针线活儿。 纳鞋底对技术要求不高,力气上却要求不小,半天功夫,方才呲牙咧嘴的扎了二十多针,手都酸了。 李妈妈心疼道:“纳鞋底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别累着了。” 顾莲正觉得有些头重脖子酸,便放下鞋底,叫了蝉丫陪自己出去走走。 最几个月,家里一直笼罩在丧事的氛围里面。 姐姐杏娘有心病,兼之担心着何庭轩的“病”,懒懒的不愿走动,丹娘才和自己闹翻了,桐娘无事从来不会主动出门。 如今逛个园子,也是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 蝉丫倒是心情还不错,叽叽喳喳的,“昨儿我回去见着了我哥,听说三爷让他做了百夫长,手下有八十多号人听命,可威风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顾莲高兴道:“大石哥倒是越发的有出息了。” 蝉丫连连点头,“我爹想让我哥早点娶上一房媳妇儿,生个大胖孙子,黄家就后继有人了。”有些发愁,“可我哥偏生拧劲儿,说什么先有业再成家……” “哎哟!”顾莲才听到一半,猛得额角吃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低头一看,脚边滚着一颗凸凹不平的石子儿!立即四下寻人,恼道:“是谁在捣乱?!” 眼下已进腊月,四周树木光秃秃的并不能藏人。 奇怪的是,找了许久却什么都没见。 主仆二人正在迷惑之际,假山后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高声喊道:“死丫头片子,我叫你嘴角厉害!”那人狠命一推,“磕破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顾莲被推得措手不及,慌张之中,只能赶紧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站立不稳退了几步,双手在假山棱上重重擦过,一片火辣辣的生疼! 蝉丫尖叫,“小姐!”也不管那人是谁,拼命推开,“你是什么人?走开!” 六爷对堂姐只敢捣乱推一下,不便真的动手,但是面对蝉丫就不同了,抬起脚就朝她心窝狠狠踹去,“你敢推爷?!” 蝉丫“啊……”的一声惨叫,跌在地上,疼得眼泪直打转儿。 顾莲扭头看清了来人,心下不由火起。 先不说这位堂弟有多么嚣张! 从自己方才站得位置来看,石子儿飞过来的方向,正好和堂弟站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说,拿弹弓打自己的肯定另有其人! 那么……,就是六堂弟的小厮了。 一个奴才,都敢欺负自己这个小姐,可见三房的人跋扈到了什么程度?!心思飞转,眼下这件事即便闹开,也不可能再把堂弟打一顿,最后能让他道个歉就算不错了。 ----做姐姐的,怎么好跟小兄弟纠缠不休? 难道要自己白白受伤,蝉丫白白挨踹?顾莲根本不信三房会讲理,心下一横,趁着堂弟不注意,抓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拽! 六爷根本没料到堂姐会动手,跌跌撞撞之际,大惊道:“你要做什么?!” 顾莲的身量在姐妹中是最高挑的,也并非真正的娇滴滴小姐,堂弟的年纪又要小几岁,加之单薄,顿时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哎哟喂!”六爷捂着屁股喊疼,气得不行,“你敢推我?” 顾莲将他死死摁在地上,抬起胳膊作势欲打,嚷嚷道:“是你先推我的!” “六爷!六爷……”对面的花篱后头,跑出来一个手拿弹弓的小厮,慌张道:“六爷你没事?碰着哪儿没有?” 顾莲当即放声大哭,“快来人,救命啊……” 这边动静太大,惊得负责花园的婆子们纷纷赶来。 顾莲指着那个小厮,喊道:“快拿了他!” ----事情闹大了。 与六爷当初想的不大一样,原想推了人,弄花堂姐的脸就跑的,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没想到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光三房和四房的人都赶了过来,连长房都被惊动了。 顾莲当着众人,指着那个小厮哭道:“先是用弹弓打我……,蝉丫气不过,上前分辨了几句,就被……,方才妈妈们都看过了,碗口大的一块乌青呢。” 说话间,故意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 四夫人大惊,----女儿那欺雪赛霜的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几道血印子!上前仔细看了看,急问:“手是怎么回事?!” 顾莲瞅着堂弟,那乌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奸猾之色。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念头飞转,抽抽搭搭哽咽道:“我怕蝉丫被人踢坏了,就想上前拉开,不知道被什么人撞了一下,结果就磕在了假山上。”双手故意捂着脸,“当时我吓坏了,眼看就要把头磕破,只好双手护着……” 语焉不详,----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得到,哪个奴才敢亲手去推小姐?蝉丫多半也不是他敢踹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等于指向了六爷。 四夫人赶忙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还好没破相,却是忍不住大怒,“女儿家的容貌多么重要?”狠狠的盯着六爷,“小小年纪,居然存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没有指名道姓,却是看着六爷骂的。 不过三夫人反应甚快,抢先斥道:“看看你们这些蠢奴才,到处惹事,有你们服侍着爷们儿,早晚要被你们给祸害了!” 四夫人急道:“到底是谁,还有的两说呢!” 顾莲赶忙劝住她,“娘……,女儿没看清楚。”打蛇棍随上,只是拉住三夫人直掉眼泪,“三伯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四夫人知道今日的事难说清楚,越发气得不行,尖声道:“要是这奴才就更了不得了!反了天了,居然还敢动手打自家小姐?今儿若是不打死这狗奴才,我定不依!” 那小厮吓得煞白了脸,浑身发抖。 六爷抿了嘴不吭声。 三夫人不好搪塞,心下明白肯定是自己儿子推得人,可眼下明面是小厮做的,总不能让儿子承认,或者说是小厮不懂事?奴才动手,这个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侄女看似胆小怕事的样子,实则暗藏心机。 最后咬了咬牙,恼道:“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狠狠的打!” 立即有五大三粗的婆子搬了条凳,拿了粗木条,领了吩咐一棍一棍打下去,打得那小厮鬼哭狼嚎、哭爹喊娘,闹得整个顾府的人都知道了。 最后,还是大夫人说了一句,“罢了,好歹别闹出人命来。”又与三夫人道:“或撵或卖,或者送到庄子上去,总不能在家里打死了人,坏了顾家名声。” ----留着这个小厮,也好日日夜夜提醒三房和四房,天天拌嘴才够热闹呢。 四夫人心有不甘。 被顾莲劝住,“若是当时我指出老六来,他肯定不会承认,三伯母为了自己儿子,亦会百般偏袒。”十分无奈,“到时候,一句孩子小淘气不知轻重,就搪塞过去,咱们又能怎样?还不如震慑住三房的下人,叫他们以后见主子犯浑,就算不劝,也不敢随便掺和进来。” 杏娘不满意道:“妹妹你可真是好性子。” 顾莲却道:“我和姐姐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若是真得闹大了,我们都要落个不肯退让的名声,孰轻孰重?难道狗咬了我,我也要去咬狗一口?弄得自己一嘴毛。” 倒把杏娘给逗乐了,“可不……,还真是一窝子疯狗呢。” 四夫人气呼呼道:“我可真咽不下这个口气,便宜那死崽子了!” 顾莲心下犹豫着,是再继续劝母亲和姐姐几句,还是省点力气,突然看见卢妈妈脚步匆匆跑进来,一脸大惊失色,“夫人,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四夫人心下正没好气,恼道:“难道三房的人又闹了不成?!” “不是,不是!”卢妈妈满眼的惊魂不定,“刚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徐家人马攻打沛阳被人围剿,现今正大败往安阳退回……” “什么?!”四夫人惊得站了起来,慌张无措,半晌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快快快……,快去把老爷找回来!” 惊变(下) ----徐家败了,大败。 安阳一共有驻军四万余,上次跟刘氏一党火拼时,双方一共消耗近五千来人,最后落在徐氏兄弟手里的,差不多三万五千人马。 徐离领了五千留守安阳,其余三万精兵全被徐宪、徐策带走。 等到逃回来时,徐宪战死,徐策断腿,只剩下不到三千残兵弱将,----徐家兵力几近全数覆没,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徐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怎么会这样?” 看着躺在担架上,再也不能策马杀敌的二哥,想起临走时还生龙活虎,往后却再也见不到的长兄,饶是他是七尺铁血男儿,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徐策面无血色的躺着,勉力微笑,“三郎莫哭。” “好……,我不哭!”徐离咬牙切齿,强行忍住了眼泪,恨声问道:“虽说沛阳易守难攻,可是哥哥们带了三万人马,还有萧苍的十二万精兵,难道十五万人还打不下一个沛阳?”万分不甘心,“即便一时之间攻不下,那也不应该逃不掉啊?!” 徐策凄惨一笑,“大哥建功心切,自己带了两万人马进行强攻,情势危急,我一面带着剩下的人增援,一面让副将向萧苍求援。”声音又痛又恨,“等了三日,结果一个人都不见来!” 徐离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上。 徐策长长一声叹息,“事后我才想明白,大哥平日就对萧苍多有言语冒犯,他早就记恨在心,这一次……”轻轻勾起嘴角,“故意叫我们和沛阳人马拼死厮杀,损兵折将之后,他就过去拣个大便宜!同时……,让徐家再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徐离静静无声,徐策的亲随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三弟!”徐策哽咽难言,悲愤道:“大哥就是萧苍给害死的!我有心报仇,可是只剩下不到三千的老弱病残……” 徐离心下明白,即便加上自己手里的人,也不过八千人马,这点兵力只怕连安阳都守不住,还能报什么仇?!眼下萧苍暂时没空分身,等他在北边站稳脚跟,必定会回来扑灭徐家! ----难道就这么引颈待戮? 更不用说,再图那些期望多年的大业了! 仿佛一只鸟儿,空存了一腔翱翔蓝天的抱负,还没有来及起飞,就被人生生的折断双翅,----如何甘心?便是死了,也不能够瞑目! “二爷、三爷。”谋士郭元益上前进言,“萧苍为人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正值用人之际,他居然为了口角之争自毁良将,由此便知,此人并非结交的好对象。”拱了拱手,“如今各地纷争并起、群雄四立,我们何不另寻他人合作?” 徐离强忍满心悲痛,问道:“何人?” 郭元益回道:“北有武将世家公孙辅,南有楚良、丁晋、薛延平等人,西南还有巴陵王邓萍。”看了看徐氏兄弟,“这些人中,薛延平的位置离我们最近,他的领地十分富庶、兵精粮足,为人豁达豪爽,我们可以带着兵马前去投奔!” 徐离摇摇头,“我们才这么点儿人马,薛延平如何能够放在眼里?再说即便他肯暂时收容我们,怎知不会是第二个萧苍呢?” “我有一计。”郭元益略有迟疑,然后道:“为了让薛延平对我们放心,同时防止他生出歹念,徐、薛两家可以结为姻亲!” “姻亲?”徐离诧异道:“我们徐家哪里还有人能够结亲?” 郭元益一抬手,“自然是三爷你。” 徐离一怔,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策点了点头,“倒是可以。”看向小兄弟,“如今我们徐家没有自保之力,便是你勉强娶了顾氏,只怕不但不能护着她,反倒最终会因此害了她!此时退婚,对徐家和顾家都有好处。” “好处?”徐离轻声一笑,“她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处?” 徐策沉默,过了良久才道:“三郎,大哥被萧苍害死,我的双腿已废不能再战,若是不和他人结盟……”凄惨一笑,“只怕……,徐家满门都会死在萧苍刀下。” 徐离咬紧牙关不言语,目光痛苦。 徐策又道:“此时顾氏尚未进门,还不是徐家妇……”挣扎着坐起来,抓住了小兄弟的胳膊,“难道你娶她……,就是为了要她一起殉葬?” 徐离目光闪烁,像是在左右权衡着什么。 郭元益张嘴,“三爷……” 徐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逼得太紧。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溜走了一百年的岁月光阴。 徐离终于轻轻合上双眼,艰难开口,“好!过几天,我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睁开眼睛,目光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冰冷,“现在先给大哥办丧事!” 他起身,抬脚欲要出门。 结果被门槛一绊,险些撞在门框上,身体一顿,接着头也不回的飞快走了。 郭元益皱眉,“三爷一向嫉恶如仇、性子爽快,如何为了退亲之事这般优柔寡断起来?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徐策叹息道:“曾经听我妹妹说起,那顾氏有殊色,天生丽质、聪慧明敏,两家平时素有往来,只怕三郎早就见过。”眼底浮起一丝怅然,若非陡遭变故,自己也不想逼着弟弟突然长大,“三郎正值年少情真的年纪,只怕有些放不下。” 郭元益微眯双眼,“女色误事。” 徐家出了这样大的噩耗,别说顾家,就是整个安阳城都知道了。 顾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杯具体质,祖父的孝还没有守完,未来的大伯又挂了,和徐离的婚事真是越拖越玄。 倒不是非要急着嫁人,而是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徐家损兵折将之后,是否还能够固守安阳一隅?会不会惹来其他枭雄垂涎?安阳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将来又会去向何方? 这些问题,就像猫抓一般挠着自己的心。 徐宪出殡的这天,顾莲穿了一身素色衣衫过去吊祭。 徐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宪儿啊……,你还不到三十岁,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去了……” 旁边的徐大奶奶默默流着泪,眼神绝望而呆滞。 在她身边跪着两个稚龄女童,一起跟着哭泣,另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被奶娘抱在怀里,应该是徐宪的幼子。 徐娴一面落泪,一面小声劝解着母亲。 徐姝肿着一双眼睛,不停抽泣,扭头看见顾莲进来,哭声微微一顿,旋即飞快的下了脑袋,举动颇为奇怪。 顾莲刚想过去安慰她几句,徐二奶奶过来了。 如今徐家女眷只剩下她还能够主事,大约是忙前忙后不得歇,脸色颇为憔悴,眼圈儿红红的,哽咽道:“我家大伯走得仓促,多谢各位亲眷过来送上一程。” 大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英年早逝,难免叫人痛心。” 这话惹得徐夫人又是一阵大哭。 徐娴和徐姝不停的安慰母亲,顾家女眷亦是纷纷上前劝解,好不容易才劝住,徐二奶奶柔声劝道:“娘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少哭些,别把身子熬坏了。” 徐夫人直掉眼泪,声似心碎,“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看着半屋子的顾家女眷,强忍了忍,“走……,我们到后面说话。” 徐娴和徐姝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领头往前走去。 徐姝好似很紧张,短短的距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两次,----顾莲觉得她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后厅,主客等人依次落了座。 徐夫人说不上两句话,便是泪如雨下。 顾家女眷纷纷安慰,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你劝一句,我劝一句,只有三夫人一脸阴沉沉的,根本就懒得开口。 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夫人多么风光?什么徐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居然还敢造反?不到半年就凄惨成这样,灭门也是迟早的事! ----安阳是呆不得了。 还是赶紧和丈夫商量商量,早点带着儿子们离开此地!或许……,可以先去投奔一下自己的娘家,听说那边暂时还算太平…… “哎哟!”三夫人忽地一声尖叫,抬起吃痛的右手,已经被茶水烫红一小片,忍不住朝小丫头骂道:“你没长眼睛呐?……怎么端的茶?!” 徐夫人正在和客人们说着儿子逝去的伤心,被尖锐的骂声打断。 徐二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小丫头弄洒茶水破了客人固然不对,可是徐家正在办丧事,这般大呼小叫的算是怎么回事?上前沉声吩咐,“快拖出去……” 话未说完,那小丫头竟然两眼一翻,忽地晕了过去。 徐二奶奶更是恼火不已,自己还没有责罚,丫头闹得自己这般难堪,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当即斥道:“还不快把这个蠢丫头给拉出去?重新给顾三夫人上茶!” 徐夫人微微叹息,“老大一去,老大媳妇整个人都恍惚了,这个家……”她的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怕是也要散了。” 顾莲接了小丫头的茶,习惯性的打开茶盖,拨了拨。 “三嫂!”徐姝突然扑了过来,“三嫂……,大哥就这么走了,二哥又受了伤,三哥整天都闷声不说话。”放声大哭起来,“我好害怕……”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神色尴尬。 徐二奶奶却是心烦不已,自己一面惦记着丈夫的伤势,担心二房的将来,偏生还要挑起办丧事这种大梁子。 听方才婆婆的话,多有觉得自己不如大嫂之意。 正在焦头烂额,偏生小姑子又胡闹起来,居然抱着未过门的顾氏喊三嫂,自己只觉头都快要炸了。 赶忙上前拉人,哄劝道:“姝儿,你是不是伤心的有些糊涂?莲娘还未过门,怎么能先叫嫂子呢?快别胡说了。” “我没有!”徐姝拼命挣扎,推开自家嫂嫂,紧紧搂住顾莲的脖子,飞快耳语,“别喝茶……”她被嫂子和丫头分离开来,一点点后退时,仍然泪盈于睫死死盯着顾莲,闪烁着焦急和担心! 那眼神……,好似一道亮光,照开了顾莲眼前的重重迷雾。 徐夫人觉得眼前真是乱透了,长子死了,次子受伤,家里乱成一团糟,小女儿还是这般胡闹,疲惫道:“娴姐儿,你先把姝儿带回去。” 徐姝被姐姐和嫂子架着,拉拉扯扯出了门,眼看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再次张大嘴巴高喊道:“三嫂!三嫂我好害怕……” 余音袅袅,带着不甘心的哭声渐渐远去。 徐夫人与客人们歉意道:“姝儿年幼不懂事,这几天为她哥哥的事伤透了心。”擦了擦眼泪,叹道:“胡言乱语的,还好今儿没有外人。” 四夫人忙道:“二姑娘一向喜欢和莲娘玩闹,反正将来……” 顾莲只瞧着母亲的嘴一开一合,耳朵里面嗡嗡的,根本就听不清说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拳,尽量让自己镇定一些,千万别发抖。 微垂眼帘,朝那茶碗淡淡的扫了一眼。 想起一进门徐姝怪异的表现,以及后来上茶小丫头的紧张,甚至吓得晕倒,还有徐姝对自己出格的称呼,还有那一句耳语,“别喝茶……” 心下顿悟,忍不住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祖父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惊变(下) ----徐家败了,大败。 安阳一共有驻军四万余,上次跟刘氏一党火拼时,双方一共消耗近五千来人,最后落在徐氏兄弟手里的,差不多三万五千人马。 徐离领了五千留守安阳,其余三万精兵全被徐宪、徐策带走。 等到逃回来时,徐宪战死,徐策断腿,只剩下不到三千残兵弱将,----徐家兵力几近全数覆没,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徐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怎么会这样?” 看着躺在担架上,再也不能策马杀敌的二哥,想起临走时还生龙活虎,往后却再也见不到的长兄,饶是他是七尺铁血男儿,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徐策面无血色的躺着,勉力微笑,“三郎莫哭。” “好……,我不哭!”徐离咬牙切齿,强行忍住了眼泪,恨声问道:“虽说沛阳易守难攻,可是哥哥们带了三万人马,还有萧苍的十二万精兵,难道十五万人还打不下一个沛阳?”万分不甘心,“即便一时之间攻不下,那也不应该逃不掉啊?!” 徐策凄惨一笑,“大哥建功心切,自己带了两万人马进行强攻,情势危急,我一面带着剩下的人增援,一面让副将向萧苍求援。”声音又痛又恨,“等了三日,结果一个人都不见来!” 徐离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上。 徐策长长一声叹息,“事后我才想明白,大哥平日就对萧苍多有言语冒犯,他早就记恨在心,这一次……”轻轻勾起嘴角,“故意叫我们和沛阳人马拼死厮杀,损兵折将之后,他就过去拣个大便宜!同时……,让徐家再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徐离静静无声,徐策的亲随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三弟!”徐策哽咽难言,悲愤道:“大哥就是萧苍给害死的!我有心报仇,可是只剩下不到三千的老弱病残……” 徐离心下明白,即便加上自己手里的人,也不过八千人马,这点兵力只怕连安阳都守不住,还能报什么仇?!眼下萧苍暂时没空分身,等他在北边站稳脚跟,必定会回来扑灭徐家! ----难道就这么引颈待戮? 更不用说,再图那些期望多年的大业了! 仿佛一只鸟儿,空存了一腔翱翔蓝天的抱负,还没有来及起飞,就被人生生的折断双翅,----如何甘心?便是死了,也不能够瞑目! “二爷、三爷。”谋士郭元益上前进言,“萧苍为人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正值用人之际,他居然为了口角之争自毁良将,由此便知,此人并非结交的好对象。”拱了拱手,“如今各地纷争并起、群雄四立,我们何不另寻他人合作?” 徐离强忍满心悲痛,问道:“何人?” 郭元益回道:“北有武将世家公孙辅,南有楚良、丁晋、薛延平等人,西南还有巴陵王邓萍。”看了看徐氏兄弟,“这些人中,薛延平的位置离我们最近,他的领地十分富庶、兵精粮足,为人豁达豪爽,我们可以带着兵马前去投奔!” 徐离摇摇头,“我们才这么点儿人马,薛延平如何能够放在眼里?再说即便他肯暂时收容我们,怎知不会是第二个萧苍呢?” “我有一计。”郭元益略有迟疑,然后道:“为了让薛延平对我们放心,同时防止他生出歹念,徐、薛两家可以结为姻亲!” “姻亲?”徐离诧异道:“我们徐家哪里还有人能够结亲?” 郭元益一抬手,“自然是三爷你。” 徐离一怔,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策点了点头,“倒是可以。”看向小兄弟,“如今我们徐家没有自保之力,便是你勉强娶了顾氏,只怕不但不能护着她,反倒最终会因此害了她!此时退婚,对徐家和顾家都有好处。” “好处?”徐离轻声一笑,“她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处?” 徐策沉默,过了良久才道:“三郎,大哥被萧苍害死,我的双腿已废不能再战,若是不和他人结盟……”凄惨一笑,“只怕……,徐家满门都会死在萧苍刀下。” 徐离咬紧牙关不言语,目光痛苦。 徐策又道:“此时顾氏尚未进门,还不是徐家妇……”挣扎着坐起来,抓住了小兄弟的胳膊,“难道你娶她……,就是为了要她一起殉葬?” 徐离目光闪烁,像是在左右权衡着什么。 郭元益张嘴,“三爷……” 徐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逼得太紧。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溜走了一百年的岁月光阴。 徐离终于轻轻合上双眼,艰难开口,“好!过几天,我就亲自去一趟顾家……”睁开眼睛,目光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冰冷,“现在先给大哥办丧事!” 他起身,抬脚欲要出门。 结果被门槛一绊,险些撞在门框上,身体一顿,接着头也不回的飞快走了。 郭元益皱眉,“三爷一向嫉恶如仇、性子爽快,如何为了退亲之事这般优柔寡断起来?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徐策叹息道:“曾经听我妹妹说起,那顾氏有殊色,天生丽质、聪慧明敏,两家平时素有往来,只怕三郎早就见过。”眼底浮起一丝怅然,若非陡遭变故,自己也不想逼着弟弟突然长大,“三郎正值年少情真的年纪,只怕有些放不下。” 郭元益微眯双眼,“女色误事。” 徐家出了这样大的噩耗,别说顾家,就是整个安阳城都知道了。 顾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杯具体质,祖父的孝还没有守完,未来的大伯又挂了,和徐离的婚事真是越拖越玄。 倒不是非要急着嫁人,而是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徐家损兵折将之后,是否还能够固守安阳一隅?会不会惹来其他枭雄垂涎?安阳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将来又会去向何方? 这些问题,就像猫抓一般挠着自己的心。 徐宪出殡的这天,顾莲穿了一身素色衣衫过去吊祭。 徐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宪儿啊……,你还不到三十岁,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去了……” 旁边的徐大奶奶默默流着泪,眼神绝望而呆滞。 在她身边跪着两个稚龄女童,一起跟着哭泣,另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被奶娘抱在怀里,应该是徐宪的幼子。 徐娴一面落泪,一面小声劝解着母亲。 徐姝肿着一双眼睛,不停抽泣,扭头看见顾莲进来,哭声微微一顿,旋即飞快的下了脑袋,举动颇为奇怪。 顾莲刚想过去安慰她几句,徐二奶奶过来了。 如今徐家女眷只剩下她还能够主事,大约是忙前忙后不得歇,脸色颇为憔悴,眼圈儿红红的,哽咽道:“我家大伯走得仓促,多谢各位亲眷过来送上一程。” 大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英年早逝,难免叫人痛心。” 这话惹得徐夫人又是一阵大哭。 徐娴和徐姝不停的安慰母亲,顾家女眷亦是纷纷上前劝解,好不容易才劝住,徐二奶奶柔声劝道:“娘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少哭些,别把身子熬坏了。” 徐夫人直掉眼泪,声似心碎,“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看着半屋子的顾家女眷,强忍了忍,“走……,我们到后面说话。” 徐娴和徐姝一左一右搀扶着母亲,领头往前走去。 徐姝好似很紧张,短短的距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两次,----顾莲觉得她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后厅,主客等人依次落了座。 徐夫人说不上两句话,便是泪如雨下。 顾家女眷纷纷安慰,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你劝一句,我劝一句,只有三夫人一脸阴沉沉的,根本就懒得开口。 自己在汉中做刺史夫人多么风光?什么徐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居然还敢造反?不到半年就凄惨成这样,灭门也是迟早的事! ----安阳是呆不得了。 还是赶紧和丈夫商量商量,早点带着儿子们离开此地!或许……,可以先去投奔一下自己的娘家,听说那边暂时还算太平…… “哎哟!”三夫人忽地一声尖叫,抬起吃痛的右手,已经被茶水烫红一小片,忍不住朝小丫头骂道:“你没长眼睛呐?……怎么端的茶?!” 徐夫人正在和客人们说着儿子逝去的伤心,被尖锐的骂声打断。 徐二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小丫头弄洒茶水破了客人固然不对,可是徐家正在办丧事,这般大呼小叫的算是怎么回事?上前沉声吩咐,“快拖出去……” 话未说完,那小丫头竟然两眼一翻,忽地晕了过去。 徐二奶奶更是恼火不已,自己还没有责罚,丫头闹得自己这般难堪,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当即斥道:“还不快把这个蠢丫头给拉出去?重新给顾三夫人上茶!” 徐夫人微微叹息,“老大一去,老大媳妇整个人都恍惚了,这个家……”她的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怕是也要散了。” 顾莲接了小丫头的茶,习惯性的打开茶盖,拨了拨。 “三嫂!”徐姝突然扑了过来,“三嫂……,大哥就这么走了,二哥又受了伤,三哥整天都闷声不说话。”放声大哭起来,“我好害怕……”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神色尴尬。 徐二奶奶却是心烦不已,自己一面惦记着丈夫的伤势,担心二房的将来,偏生还要挑起办丧事这种大梁子。 听方才婆婆的话,多有觉得自己不如大嫂之意。 正在焦头烂额,偏生小姑子又胡闹起来,居然抱着未过门的顾氏喊三嫂,自己只觉头都快要炸了。 赶忙上前拉人,哄劝道:“姝儿,你是不是伤心的有些糊涂?莲娘还未过门,怎么能先叫嫂子呢?快别胡说了。” “我没有!”徐姝拼命挣扎,推开自家嫂嫂,紧紧搂住顾莲的脖子,飞快耳语,“别喝茶……”她被嫂子和丫头分离开来,一点点后退时,仍然泪盈于睫死死盯着顾莲,闪烁着焦急和担心! 那眼神……,好似一道亮光,照开了顾莲眼前的重重迷雾。 徐夫人觉得眼前真是乱透了,长子死了,次子受伤,家里乱成一团糟,小女儿还是这般胡闹,疲惫道:“娴姐儿,你先把姝儿带回去。” 徐姝被姐姐和嫂子架着,拉拉扯扯出了门,眼看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再次张大嘴巴高喊道:“三嫂!三嫂我好害怕……” 余音袅袅,带着不甘心的哭声渐渐远去。 徐夫人与客人们歉意道:“姝儿年幼不懂事,这几天为她哥哥的事伤透了心。”擦了擦眼泪,叹道:“胡言乱语的,还好今儿没有外人。” 四夫人忙道:“二姑娘一向喜欢和莲娘玩闹,反正将来……” 顾莲只瞧着母亲的嘴一开一合,耳朵里面嗡嗡的,根本就听不清说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拳,尽量让自己镇定一些,千万别发抖。 微垂眼帘,朝那茶碗淡淡的扫了一眼。 想起一进门徐姝怪异的表现,以及后来上茶小丫头的紧张,甚至吓得晕倒,还有徐姝对自己出格的称呼,还有那一句耳语,“别喝茶……” 心下顿悟,忍不住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祖父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破碎(上) 顾莲一直担心徐家会不会退亲,不过这种想法,只是想想而已没太当真,----万万没有想到,徐家会下药毒死自己! 这件事,是徐离的意思?还是整个徐家都知道? 不然的话,徐姝是怎么知晓事情内幕的呢? 回到顾家以后,顾莲反复回忆当时每一个细节。 徐夫人一直在哭哭啼啼,翻来覆去说着已故的大儿子;徐娴陪在母亲身边不停劝慰,徐二奶奶忙着招呼客人,----她们这些人是全不知情,还是演戏太深? 想一想,觉得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更像徐家男人们的做派,以他们素来对妻子姐妹的保护来看,未必会告知她们。 毕竟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安全。 而且以徐姝奇怪的举动来看,徐家其他女眷似乎真的不知情,否则不会容许她坏了大事,后来更不会让自己走出徐家大门。 可是……,怎么偏偏是天真纯良的徐姝知道? 告诉谁,也不应该告诉她啊。 顾莲想得脑子发乱,决定换一个角度。 这件事是通过小丫头的手做成,那么必定要涉及到内宅,徐家的女眷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徐夫人、徐二奶奶、徐娴、徐姝…… 突然一顿,自己居然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人! 假设徐家为了再找有势力的儿媳,想跟自己退亲,但是又不愿担背弃恶名,于是想先解决自己,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再结一门亲事。 徐家一旦找到利益的合作者,就能壮大声势,大业之类暂且难讲,第一目标应该是为徐宪报仇,……最想这样做的徐家女眷,非徐大奶奶莫属! 是了,十有八九都是她。 那么会是徐大奶奶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指使?那个人……,是一贯深沉腹黑的徐策?还是杀人有如切菜,和自己订了亲的徐离? 想到这个答案,心里不自觉紧紧的揪了一下。 无关情爱,可他毕竟差一点就要做自己的丈夫,就要做自己的枕边人,如果一切正常,他还会和一自己起生儿育女。 原本应该是最亲最近的夫妻,现在却要反目成仇! 仇?自己侥幸没死,眼下倒也说不上是仇人,只是以后…… 顾莲心内一绷,猛地坐直了身体! 徐家没有杀死自己,会不会继续,继续再想别的手段?!门口冷风一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轻轻抖了一抖。 “小姐,你冷吗?”李妈妈担心问道。 “冷……”顾莲有些木木的吐出这个字,不是身体冷,而是心冷,----自从回到顾家以后,自己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清净的日子。 而现在,则是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面。 接过李妈妈拿来的外套,忍不住难受,“妈妈,要是我们当初没回来多好。” 李妈妈不解,“小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我瞧着这些日子,夫人、老爷,还有五小姐都和小姐熟了,就连七少爷,也不像从前那么认生了。”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诉说,只是凄婉一笑。 李妈妈在替她整理衣服,没有留意她的神色,“再说小姐的亲事已经订下,过了不许久,就会嫁去徐家,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会了,自己再也不会嫁去徐家了。 即便这件事徐离没有参与,有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大嫂,或者另有其人,始终阴恻恻的藏在暗处,----徐家如何还能嫁得? 春晓端着一碟子东西进来,“小姐,新做的桂花糕。” 李妈妈回头看她,“上午不是说老子病了,告了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前接了桂花糕,“你老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春晓垂了眼帘,低声道:“瞧着不太好……” 徐妈妈埋怨道:“既是你爹病得重,又何必慌着回来?小姐并不是刻薄主子,你多去几日也不会说你,快回去。” “不不。”春晓像是在镇定情绪,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太紧张了,担心我爹,也没有病得十分严重,家里人多我帮不上什么,反倒挤得站都站不下。”将那桂花糕推了推,“小姐爱吃的桂花味儿,还热着,凉了就没有这么好吃了。” 顾莲奇疑惑的看向她,----亲爹都病重了,还有心思管桂花糕热不热?瞧着那闪闪烁烁的目光,想起前后怪异的表现,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会儿觉得腻腻的。”对着桂花糕摆了摆手,朝春晓道:“你拿下去吃,或者带回去给你爹吃,老人家吃这个正好克化的动。” 春晓的脸顿时有些白,强笑道:“小姐的点心,我爹哪里配吃呢。” 顾莲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况且从前也不是没赏过你们吃食。”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要不你替我尝尝,看看做得甜不甜,要是甜腻我就吃一、两块儿。” “小姐,我……” 顾莲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让你尝桂花糕,没听见吗?” “小姐你饶了我!”春晓突然跪了下去,“咚咚咚”猛的磕头,哭道:“他们拿了唯一的哥哥,说是他惹了事,现在正在大牢里面关着……”像是慌乱了,赶紧上前抱住小主人的腿,“小姐救命……” 李妈妈听得又惊讶、又不解,喝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莫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是胡言乱语!” 顾莲心里却是清楚又明白,看着春晓,“你先别哭了。”转头吩咐李妈妈,“拿盒子把这一碟桂花糕装上,找到大石哥,让替我向徐三爷问个话儿。”颤声笑了笑,“问一问他,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我吃?” ----就是死,也总该做一个明白鬼。 “莲娘让你送给我的桂花糕?”徐离迷惑不解。 黄大石同样不解,“没说为什么,只是让我问三爷一句话。” “你说。” “她问三爷,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她吃?” 徐离听得有些迷糊,好好的,莲娘专门让人送一碟桂花糕过来,不是给自己,而是问自己,问让不让她吃?这桂花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下一瞬,凭着素日对危险的敏锐判断和直觉,忽地心下一沉。 朝外喊道:“叫军医官过来。” 黄大石退了出去。 军医官听了徐离的吩咐,折身回去拿了一个箱子,掰了一小块,又是碾,又是闻,还取了银针出来验,甚至烧成灰丢进水里。 各种折腾过后,回道:“三爷,里面有七日断肠散。” 徐离握紧了拳头,“何用?” “人若食用,只需一小口这桂花糕的分量,不出半日,便会腹泻不止。”军医官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一直低着头回话,“此药无解,这人若长时间腹泻脱水,少则三、五日,最多七日,便会因体内失水而死。” 徐离一阵沉默,片刻后道:“不要和人提起此事,出去罢。” 军医官连忙保证,“下官明白。” 徐离不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静静的思量,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有人要害她,她认为是自己指使的,所以让送了东西过来质问!不、不对,她还不确定,所以要找自己给一个说法。 千头万绪,宛若蛛丝一样乱七八糟搅在一起。 徐离一点一点理顺了,带上糕点,找到兄长徐策,然后叫来郭元益,“我刚得了一盒子桂花糕,你们谁想尝一尝?” 徐策挑眉,目光诧异的看向那碟桂花糕。 郭元益眼里浮起琢磨的光芒,一直闪烁不定。 徐离接着道:“这碟桂花糕是顾氏让人送过来的,她有句话问我,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她吃下去。”他的目光扫过兄长,扫过谋士,“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人送过这种东西?” 郭元益眉头一皱。 这顾氏真是一个命大的,一次不成,二次又不成,----偏偏她还识穿了,居然还有胆气送过来问话!按照常理,即便她猜出来徐家对她有歹意,不是应该心生怨愤,当即告诉父母赶快退亲吗? ----这女人果然是个大麻烦! “怎么……”徐离问道:“你们都不知道?” 郭元益深吸一口气,“三爷不必猜疑,是我所为。” “你倒是有胆气啊!”徐离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抓起那碟桂花糕,就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砸得郭元益灰头土脸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 郭元益挺直了脊梁,昂首道:“成大业者,岂能为一妇人困扰?我见三爷为顾氏犹豫不决,留着终究是个麻烦,所以……” “你放肆!”徐离大喝,“我徐某人的未婚妻,由不得别人来指手画脚!我困不困扰,也不用你来指点!” 徐策已经不能下地,伸手拉住小兄弟的袖子,“三郎,虽说元益在此事上用了非常手段,但他也是为了我们徐家,并不是跟顾氏有什么私怨过节。” 郭元益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是生出一腔热血的豪情壮志,“为了徐家的前程大计,郭某不惜一死!” 徐离却是冷笑,“你觉得自己足智多谋、忠肝义胆?!”伸手指着他,“我告诉你,我徐三郎不会为一介妇人所扰,更不会为一个谋士捆住手脚!”他道:“你记住,徐家需要谋士,但不需要自作主张的谋士。所以,只此一次……” “哗”的一声,将随身佩剑拔了出来! 郭元益目光一惊,强忍着没有后退。 “没有下次。”徐离冷冷的看着他,头也不回,挥手便朝后面重重砍了下去,“否则不论你是忠臣也好,义士也罢,下场都有如同此桌!!” 利剑落下,他身后的长案顿时一分为二! 徐策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郭元益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神色有些灰败。 “二爷、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奔过来,立在门口,急急道:“二奶奶刚才让人过来送信,说是……,说是大奶奶殉节了!” “大嫂!”徐策和徐离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不语。 破碎(上) 顾莲一直担心徐家会不会退亲,不过这种想法,只是想想而已没太当真,----万万没有想到,徐家会下药毒死自己! 这件事,是徐离的意思?还是整个徐家都知道? 不然的话,徐姝是怎么知晓事情内幕的呢? 回到顾家以后,顾莲反复回忆当时每一个细节。 徐夫人一直在哭哭啼啼,翻来覆去说着已故的大儿子;徐娴陪在母亲身边不停劝慰,徐二奶奶忙着招呼客人,----她们这些人是全不知情,还是演戏太深? 想一想,觉得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更像徐家男人们的做派,以他们素来对妻子姐妹的保护来看,未必会告知她们。 毕竟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不安全。 而且以徐姝奇怪的举动来看,徐家其他女眷似乎真的不知情,否则不会容许她坏了大事,后来更不会让自己走出徐家大门。 可是……,怎么偏偏是天真纯良的徐姝知道? 告诉谁,也不应该告诉她啊。 顾莲想得脑子发乱,决定换一个角度。 这件事是通过小丫头的手做成,那么必定要涉及到内宅,徐家的女眷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徐夫人、徐二奶奶、徐娴、徐姝…… 突然一顿,自己居然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人! 假设徐家为了再找有势力的儿媳,想跟自己退亲,但是又不愿担背弃恶名,于是想先解决自己,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再结一门亲事。 徐家一旦找到利益的合作者,就能壮大声势,大业之类暂且难讲,第一目标应该是为徐宪报仇,……最想这样做的徐家女眷,非徐大奶奶莫属! 是了,十有八九都是她。 那么会是徐大奶奶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指使?那个人……,是一贯深沉腹黑的徐策?还是杀人有如切菜,和自己订了亲的徐离? 想到这个答案,心里不自觉紧紧的揪了一下。 无关情爱,可他毕竟差一点就要做自己的丈夫,就要做自己的枕边人,如果一切正常,他还会和一自己起生儿育女。 原本应该是最亲最近的夫妻,现在却要反目成仇! 仇?自己侥幸没死,眼下倒也说不上是仇人,只是以后…… 顾莲心内一绷,猛地坐直了身体! 徐家没有杀死自己,会不会继续,继续再想别的手段?!门口冷风一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轻轻抖了一抖。 “小姐,你冷吗?”李妈妈担心问道。 “冷……”顾莲有些木木的吐出这个字,不是身体冷,而是心冷,----自从回到顾家以后,自己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清净的日子。 而现在,则是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面。 接过李妈妈拿来的外套,忍不住难受,“妈妈,要是我们当初没回来多好。” 李妈妈不解,“小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我瞧着这些日子,夫人、老爷,还有五小姐都和小姐熟了,就连七少爷,也不像从前那么认生了。” 顾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诉说,只是凄婉一笑。 李妈妈在替她整理衣服,没有留意她的神色,“再说小姐的亲事已经订下,过了不许久,就会嫁去徐家,到时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不会了,自己再也不会嫁去徐家了。 即便这件事徐离没有参与,有一个想要谋害自己的大嫂,或者另有其人,始终阴恻恻的藏在暗处,----徐家如何还能嫁得? 春晓端着一碟子东西进来,“小姐,新做的桂花糕。” 李妈妈回头看她,“上午不是说老子病了,告了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前接了桂花糕,“你老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春晓垂了眼帘,低声道:“瞧着不太好……” 徐妈妈埋怨道:“既是你爹病得重,又何必慌着回来?小姐并不是刻薄主子,你多去几日也不会说你,快回去。” “不不。”春晓像是在镇定情绪,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太紧张了,担心我爹,也没有病得十分严重,家里人多我帮不上什么,反倒挤得站都站不下。”将那桂花糕推了推,“小姐爱吃的桂花味儿,还热着,凉了就没有这么好吃了。” 顾莲奇疑惑的看向她,----亲爹都病重了,还有心思管桂花糕热不热?瞧着那闪闪烁烁的目光,想起前后怪异的表现,心里忍不住浮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会儿觉得腻腻的。”对着桂花糕摆了摆手,朝春晓道:“你拿下去吃,或者带回去给你爹吃,老人家吃这个正好克化的动。” 春晓的脸顿时有些白,强笑道:“小姐的点心,我爹哪里配吃呢。” 顾莲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况且从前也不是没赏过你们吃食。”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要不你替我尝尝,看看做得甜不甜,要是甜腻我就吃一、两块儿。” “小姐,我……” 顾莲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让你尝桂花糕,没听见吗?” “小姐你饶了我!”春晓突然跪了下去,“咚咚咚”猛的磕头,哭道:“他们拿了唯一的哥哥,说是他惹了事,现在正在大牢里面关着……”像是慌乱了,赶紧上前抱住小主人的腿,“小姐救命……” 李妈妈听得又惊讶、又不解,喝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莫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是胡言乱语!” 顾莲心里却是清楚又明白,看着春晓,“你先别哭了。”转头吩咐李妈妈,“拿盒子把这一碟桂花糕装上,找到大石哥,让替我向徐三爷问个话儿。”颤声笑了笑,“问一问他,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我吃?” ----就是死,也总该做一个明白鬼。 “莲娘让你送给我的桂花糕?”徐离迷惑不解。 黄大石同样不解,“没说为什么,只是让我问三爷一句话。” “你说。” “她问三爷,这碟桂花糕是不是一定要她吃?” 徐离听得有些迷糊,好好的,莲娘专门让人送一碟桂花糕过来,不是给自己,而是问自己,问让不让她吃?这桂花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下一瞬,凭着素日对危险的敏锐判断和直觉,忽地心下一沉。 朝外喊道:“叫军医官过来。” 黄大石退了出去。 军医官听了徐离的吩咐,折身回去拿了一个箱子,掰了一小块,又是碾,又是闻,还取了银针出来验,甚至烧成灰丢进水里。 各种折腾过后,回道:“三爷,里面有七日断肠散。” 徐离握紧了拳头,“何用?” “人若食用,只需一小口这桂花糕的分量,不出半日,便会腹泻不止。”军医官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一直低着头回话,“此药无解,这人若长时间腹泻脱水,少则三、五日,最多七日,便会因体内失水而死。” 徐离一阵沉默,片刻后道:“不要和人提起此事,出去罢。” 军医官连忙保证,“下官明白。” 徐离不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在静静的思量,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有人要害她,她认为是自己指使的,所以让送了东西过来质问!不、不对,她还不确定,所以要找自己给一个说法。 千头万绪,宛若蛛丝一样乱七八糟搅在一起。 徐离一点一点理顺了,带上糕点,找到兄长徐策,然后叫来郭元益,“我刚得了一盒子桂花糕,你们谁想尝一尝?” 徐策挑眉,目光诧异的看向那碟桂花糕。 郭元益眼里浮起琢磨的光芒,一直闪烁不定。 徐离接着道:“这碟桂花糕是顾氏让人送过来的,她有句话问我,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她吃下去。”他的目光扫过兄长,扫过谋士,“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人送过这种东西?” 郭元益眉头一皱。 这顾氏真是一个命大的,一次不成,二次又不成,----偏偏她还识穿了,居然还有胆气送过来问话!按照常理,即便她猜出来徐家对她有歹意,不是应该心生怨愤,当即告诉父母赶快退亲吗? ----这女人果然是个大麻烦! “怎么……”徐离问道:“你们都不知道?” 郭元益深吸一口气,“三爷不必猜疑,是我所为。” “你倒是有胆气啊!”徐离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抓起那碟桂花糕,就朝对方的脸上砸过去,砸得郭元益灰头土脸的,“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的?!” 郭元益挺直了脊梁,昂首道:“成大业者,岂能为一妇人困扰?我见三爷为顾氏犹豫不决,留着终究是个麻烦,所以……” “你放肆!”徐离大喝,“我徐某人的未婚妻,由不得别人来指手画脚!我困不困扰,也不用你来指点!” 徐策已经不能下地,伸手拉住小兄弟的袖子,“三郎,虽说元益在此事上用了非常手段,但他也是为了我们徐家,并不是跟顾氏有什么私怨过节。” 郭元益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是生出一腔热血的豪情壮志,“为了徐家的前程大计,郭某不惜一死!” 徐离却是冷笑,“你觉得自己足智多谋、忠肝义胆?!”伸手指着他,“我告诉你,我徐三郎不会为一介妇人所扰,更不会为一个谋士捆住手脚!”他道:“你记住,徐家需要谋士,但不需要自作主张的谋士。所以,只此一次……” “哗”的一声,将随身佩剑拔了出来! 郭元益目光一惊,强忍着没有后退。 “没有下次。”徐离冷冷的看着他,头也不回,挥手便朝后面重重砍了下去,“否则不论你是忠臣也好,义士也罢,下场都有如同此桌!!” 利剑落下,他身后的长案顿时一分为二! 徐策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郭元益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神色有些灰败。 “二爷、三爷!”阿木从外面飞奔过来,立在门口,急急道:“二奶奶刚才让人过来送信,说是……,说是大奶奶殉节了!” “大嫂!”徐策和徐离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不语。 破碎(中)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徐姝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没想到大嫂会这么傻,做了傻事……” 徐夫人嘴唇发颤,“傻丫头,这不怪你。” 徐姝却深深的陷入自责中,只是摇头,“我向莲娘告了密,怕大嫂看出来我不对劲儿,所以……,这些天总是躲着她。”说着,忍不住又哭,“要是我一直看着大嫂,她就不会……” 长嫂脾气很好,一向对自己多有爱护和招呼,越想越是自责伤心。 此刻徐家的人聚在一起,皆是心情沉重。 徐二奶奶抹泪道:“早上大嫂来找我,说是最近累,让我替她看着几个孩子。我想这原本就是应该的,便让俞妈妈接了孩子们,带下去个惠姐儿一起玩,没料到……”长嫂就这么去了,偏偏之前还来找过自己,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埋怨,“是我疏忽了,没有注意大嫂不对劲……” 徐策一阵沉默。 徐离看向梨花带雨的小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哪件事的?” 徐姝一向有些害怕他,不比大哥粗中有细惯着自己,也不像二哥素来温和,事情还牵扯到莲娘,以及大嫂的死,不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姝儿。”徐娴上前搂了她,“三哥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仔细说清楚,才不会让大嫂死的不明不白。” 徐姝哽咽道:“我……,我怕大哥去了大嫂伤心,就想陪她说说话。那一天,我自己从后门溜进去,当时一个丫头都没有,我还奇怪……”往姐姐怀里靠了靠,“然后我听见窗户里有人说话,是大嫂和郭太太……” 徐策皱眉,“又是……” 徐姝抽抽搭搭说了偷听内容,又讲起当天阻止顾莲的事,她哭道:“莲姐姐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死……” “郭元益该死!”徐离咬牙切齿喝道。 徐二奶奶惊异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姝儿你那天胡言乱语,还对着顾氏喊‘三嫂’,原来……” 徐家的人都是各有所思,一瞬间沉默。 过了良久,徐策开口道:“虽然大嫂不是顾氏害死的,可到底引她而起,两家人已经隔了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看向小兄弟,“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难道要退了莲姐姐的亲事?那她往后……” 徐夫人神色疲惫万分,开口道:“退。”摇了摇头,“是我们两家没这个缘分,嫁进来,反倒害了人家,还是算了。” 自己这一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虽然丈夫早几年逝世而去,但是三个儿子都是聪明能干,女儿们乖巧听话,儿媳孙子们亦是和和睦睦的,算得上有福之家。 这一切,从儿子们有了那份打算之后就全变了。 长子长媳双双亡故,最贴心最得意的二儿子成了残废,小儿子的亲事坏掉,接二连三的打击袭来,叫自己心力憔悴不已。 此时此刻,徐家正在面临着灭门之祸。 徐夫人幽幽叹息,“都怪我,把你们生得太聪明了。” 徐策眼光一亮,微微侧首,小兄弟和自己一样复杂难明,彼此相对无言。 顾莲没有想到,徐离会亲自登门求见自己。 这是彼此第三次见面,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他身着戎装手持一柄利剑,带着自己,一路杀人如麻冲下山。那是一幕鲜血淋漓的记忆,场景鲜明夺目。 第二次,自己狼狈不堪的掉进了徐家池塘,难得他融化脸上寒意,一脸和煦的笑意看向自己,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那一天,徐家的后花园蓝天白云碧水,清风荷塘,一切都是那么柔软。 第三次,肯定不会是愉快的记忆了。 “你要退亲?!”四夫人大惊大怒,豁然站了起来,“退了亲,岂不是要了莲娘的命?!到底莲娘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就去找你母亲理论!” 徐离身着一袭素色孝服,几乎没有表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莲,----她的目光澄澈平静,宛若自己第一天看见她的样子。 四夫人见他不吭声,更是大恼,“徐三郎,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 顾莲拉住她,柔声道:“母亲,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既然徐家不愿意,我们又何必再勉强呢?”回应徐离投过来的目光,“徐家遭逢大难、举步维艰,三爷想退亲,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退便退。” “胡说!”四夫人尖叫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是这会儿徐家不说个门道,说退就退,那你以后还怎么做人?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顾莲反道:“三爷失了长兄,残了次兄,听说军营里损耗士兵过半,安阳肯定会惹来他人觊觎,只怕不日就有大难。”微笑面对徐离,“三爷想退亲,一定是不想让我跟着受难,都是为了我好。” 四夫人听得一怔,“有人要打安阳?”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那那……,徐家岂不是不能保了?这个时候,女儿的确不适合再嫁去徐家,这么一想,反倒心里发虚不敢闹了。 “三爷。”顾莲面上看着镇定,心里却是拿不准,惹恼了徐离,会不会一剑杀了自己和母亲,因而尽量放缓口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三爷是英雄,走你该走的路,做你该做的大事去。” 徐离无话可说,之前二哥嘱咐的托辞都已被她说完。 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哗”的一声,徐离猛地拔出剑来。 四夫人吓得一退,“你、你要做什么……” 顾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这种面对面体验生死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呢。 ----倒也刺激。 然而并非她们母女猜想的那样,徐离切下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莲娘,是我徐某人对不住你,但这并不是我之所愿,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将剑放回剑鞘,“我以发代首寄于你处,在这乱世之中,如果将来你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愿意倾一命为你达成心愿,以做退婚所欠。” 顾莲淡淡道:“你我既然退婚,我再留着你的头发不太合适。”上前捡起那束头发,扔在火盆里烧了,“当日你救我一命,如果我死了,便算是一命还一命。” 火盆里闪了一下火苗,冒出一缕焦糊的味道。 徐离冷声反问,“难道我当日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偿命的?”斩钉截铁道:“今日之诺,必无虚言!” 他长身玉立,孝服的映衬之下更加显得冷如霜、心似铁。 顾莲没有去反驳他,而是微笑,“那我祝三爷心想事成、达成夙愿,等到将来三爷飞黄腾达之时,我再登门索要今日之诺。”她幽幽道:“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徐离心头一紧,抿了嘴,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四夫人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继而看到被退婚的小女儿,又陷入了接下来的噩梦里面,不由嚎道:“这……,这都是为什么啊……” 顾莲静静看着那个坚毅冷酷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 ----最终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李妈妈知道徐家退婚的消息后,又惊又吓,接着便是伤心不已,因见顾莲一直安静的出奇,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只得强忍了眼泪守着。 顾莲根本就不会寻什么短见,自杀这种事还是算了。 就连退婚以后被人说是非,甚至不好再嫁,这些问题都暂时放在一边,----徐家这么急切的要另寻联盟,可见情势危急,安阳会不会城破人亡? 因而赶紧把值钱的首饰拿出去,吩咐李妈妈全数死当,换成了金条,徐夫人给的那对翡翠手镯亦被当掉。 只留下祖父给的那盒子名贵宝石,太贵重的东西,贸然拿出只怕反倒招祸。 顾莲让李妈妈把金条分散,缝在自己和她的棉袄里,连蝉丫也分了几条,接着便让李妈妈晒肉干、做干粮,每天紧张而忙碌。 顾府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九小姐被人退了婚,已经失心疯了。 就连李妈妈,都有些不安担心的看着她,又怕惹急了,凡事总是依着,每天更是小心的守在身边,不敢多走一步。 这段时间里,二奶奶代表二房过来问候了几句,丹娘自从生了芥蒂,再也没有主动登过四房的门。 三房那一窝子乌眼鸡自然更不会来。 大夫人一向都和四房不合,不过她是当家主母,加之大老爷在家看着,吩咐三奶奶过来瞧了瞧,----桐娘不知道是觉得堂妹落魄,还是生母回来以后,嫡母盯得紧,连丫头都没有派一个,一直保持沉默。 顾莲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甚至主动的找了父亲,说是觉得安阳不安全,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惜四老爷并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更觉得她这是被人退婚,心里有恨,有事没事折腾家里人,一拂袖打发走了。 顾莲十分无奈,但又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哪儿。 于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终于迎来新年。 除了徐家的人,安阳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内情,徐家偶尔的一次败仗,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因此该热闹的还是热闹,到处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顾府一样热闹,因为今年除了老爷子没了以外,竟然是难得的四房齐聚,人比往年多了不少。尽管各房人心不一,但是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去寻什么晦气,因而看起来还算和睦亲近。 顾莲看着盛装丽服的顾家女眷,伯母们、嫂嫂们、堂姐们,还有身边的母亲和姐姐,一个个都融入了年夜的气氛当中。 ----唯独自己,仿佛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砰”的一声震天巨响,一朵明亮的烟花投入到夜空当中,像是一道流星,长长的划破漆黑夜幕,璀璨夺目! 平哥儿欢喜得不行,乱蹦带跳,“谁家的烟火这么大?真好看!”嚷嚷道:“等下我要去找五叔,让他带我去放烟火!” “砰……”又是一道亮光划过。 杏娘顺着声音朝空中看去,奇怪道:“这是什么烟花?一点都不好看,傻傻的亮一下就没有了。” 话音未落,“砰……”,居然还有第三道亮光闪烁而过。 顾莲看得清楚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烟火,分明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弹!心中又惊又骇,紧接着外面的鞭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般,显得十分突兀异常。 这下子,其他女眷们方才觉得不大对劲。 大夫人站起身来,说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我去外面问问老爷他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清脆的铜锣声更迭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另外街面闹哄哄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 原本欢声笑语的厅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就连平哥儿几个小辈,都看出了大人们脸上的不安,一个个闭了嘴,不复刚才泼猴似的模样。 “不好了,不好了!”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居然顾不上内院外院的规矩,直接冲到了大厅门口,“诸位夫人、奶奶、小姐,外头老爷们让小的进来传个话儿……” 在座的满室女眷皆惊,----什么事,居然慌到了这种程度? “萧苍手下一个姓谭的副将,领着兵马打了过来!”那小厮一张嘴说得飞快,噼里啪啦的,“听说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城门只得几百老弱病残,等下大军一到便会破城!大老爷吩咐,让大伙儿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半个时辰后,在后门一起坐马车逃出安阳。”说完,紧追了一句,“大老爷说了,过时谁都不侯!” 破碎(中)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徐姝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样的往下掉,“没想到大嫂会这么傻,做了傻事……” 徐夫人嘴唇发颤,“傻丫头,这不怪你。” 徐姝却深深的陷入自责中,只是摇头,“我向莲娘告了密,怕大嫂看出来我不对劲儿,所以……,这些天总是躲着她。”说着,忍不住又哭,“要是我一直看着大嫂,她就不会……” 长嫂脾气很好,一向对自己多有爱护和招呼,越想越是自责伤心。 此刻徐家的人聚在一起,皆是心情沉重。 徐二奶奶抹泪道:“早上大嫂来找我,说是最近累,让我替她看着几个孩子。我想这原本就是应该的,便让俞妈妈接了孩子们,带下去个惠姐儿一起玩,没料到……”长嫂就这么去了,偏偏之前还来找过自己,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埋怨,“是我疏忽了,没有注意大嫂不对劲……” 徐策一阵沉默。 徐离看向梨花带雨的小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哪件事的?” 徐姝一向有些害怕他,不比大哥粗中有细惯着自己,也不像二哥素来温和,事情还牵扯到莲娘,以及大嫂的死,不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姝儿。”徐娴上前搂了她,“三哥只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你仔细说清楚,才不会让大嫂死的不明不白。” 徐姝哽咽道:“我……,我怕大哥去了大嫂伤心,就想陪她说说话。那一天,我自己从后门溜进去,当时一个丫头都没有,我还奇怪……”往姐姐怀里靠了靠,“然后我听见窗户里有人说话,是大嫂和郭太太……” 徐策皱眉,“又是……” 徐姝抽抽搭搭说了偷听内容,又讲起当天阻止顾莲的事,她哭道:“莲姐姐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死……” “郭元益该死!”徐离咬牙切齿喝道。 徐二奶奶惊异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难怪……,姝儿你那天胡言乱语,还对着顾氏喊‘三嫂’,原来……” 徐家的人都是各有所思,一瞬间沉默。 过了良久,徐策开口道:“虽然大嫂不是顾氏害死的,可到底引她而起,两家人已经隔了一条人命,无论如何……”看向小兄弟,“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徐姝瞪大了眼睛,“难道要退了莲姐姐的亲事?那她往后……” 徐夫人神色疲惫万分,开口道:“退。”摇了摇头,“是我们两家没这个缘分,嫁进来,反倒害了人家,还是算了。” 自己这一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 虽然丈夫早几年逝世而去,但是三个儿子都是聪明能干,女儿们乖巧听话,儿媳孙子们亦是和和睦睦的,算得上有福之家。 这一切,从儿子们有了那份打算之后就全变了。 长子长媳双双亡故,最贴心最得意的二儿子成了残废,小儿子的亲事坏掉,接二连三的打击袭来,叫自己心力憔悴不已。 此时此刻,徐家正在面临着灭门之祸。 徐夫人幽幽叹息,“都怪我,把你们生得太聪明了。” 徐策眼光一亮,微微侧首,小兄弟和自己一样复杂难明,彼此相对无言。 顾莲没有想到,徐离会亲自登门求见自己。 这是彼此第三次见面,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他身着戎装手持一柄利剑,带着自己,一路杀人如麻冲下山。那是一幕鲜血淋漓的记忆,场景鲜明夺目。 第二次,自己狼狈不堪的掉进了徐家池塘,难得他融化脸上寒意,一脸和煦的笑意看向自己,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那一天,徐家的后花园蓝天白云碧水,清风荷塘,一切都是那么柔软。 第三次,肯定不会是愉快的记忆了。 “你要退亲?!”四夫人大惊大怒,豁然站了起来,“退了亲,岂不是要了莲娘的命?!到底莲娘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就去找你母亲理论!” 徐离身着一袭素色孝服,几乎没有表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顾莲,----她的目光澄澈平静,宛若自己第一天看见她的样子。 四夫人见他不吭声,更是大恼,“徐三郎,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 顾莲拉住她,柔声道:“母亲,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既然徐家不愿意,我们又何必再勉强呢?”回应徐离投过来的目光,“徐家遭逢大难、举步维艰,三爷想退亲,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退便退。” “胡说!”四夫人尖叫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是这会儿徐家不说个门道,说退就退,那你以后还怎么做人?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顾莲反道:“三爷失了长兄,残了次兄,听说军营里损耗士兵过半,安阳肯定会惹来他人觊觎,只怕不日就有大难。”微笑面对徐离,“三爷想退亲,一定是不想让我跟着受难,都是为了我好。” 四夫人听得一怔,“有人要打安阳?”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那那……,徐家岂不是不能保了?这个时候,女儿的确不适合再嫁去徐家,这么一想,反倒心里发虚不敢闹了。 “三爷。”顾莲面上看着镇定,心里却是拿不准,惹恼了徐离,会不会一剑杀了自己和母亲,因而尽量放缓口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困?三爷是英雄,走你该走的路,做你该做的大事去。” 徐离无话可说,之前二哥嘱咐的托辞都已被她说完。 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哗”的一声,徐离猛地拔出剑来。 四夫人吓得一退,“你、你要做什么……” 顾莲睁大眼睛看着他,这种面对面体验生死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呢。 ----倒也刺激。 然而并非她们母女猜想的那样,徐离切下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莲娘,是我徐某人对不住你,但这并不是我之所愿,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将剑放回剑鞘,“我以发代首寄于你处,在这乱世之中,如果将来你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愿意倾一命为你达成心愿,以做退婚所欠。” 顾莲淡淡道:“你我既然退婚,我再留着你的头发不太合适。”上前捡起那束头发,扔在火盆里烧了,“当日你救我一命,如果我死了,便算是一命还一命。” 火盆里闪了一下火苗,冒出一缕焦糊的味道。 徐离冷声反问,“难道我当日救你,就是为了让你去偿命的?”斩钉截铁道:“今日之诺,必无虚言!” 他长身玉立,孝服的映衬之下更加显得冷如霜、心似铁。 顾莲没有去反驳他,而是微笑,“那我祝三爷心想事成、达成夙愿,等到将来三爷飞黄腾达之时,我再登门索要今日之诺。”她幽幽道:“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徐离心头一紧,抿了嘴,最终转身大步离去。 四夫人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继而看到被退婚的小女儿,又陷入了接下来的噩梦里面,不由嚎道:“这……,这都是为什么啊……” 顾莲静静看着那个坚毅冷酷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 ----最终从自己的世界消失。 李妈妈知道徐家退婚的消息后,又惊又吓,接着便是伤心不已,因见顾莲一直安静的出奇,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只得强忍了眼泪守着。 顾莲根本就不会寻什么短见,自杀这种事还是算了。 就连退婚以后被人说是非,甚至不好再嫁,这些问题都暂时放在一边,----徐家这么急切的要另寻联盟,可见情势危急,安阳会不会城破人亡? 因而赶紧把值钱的首饰拿出去,吩咐李妈妈全数死当,换成了金条,徐夫人给的那对翡翠手镯亦被当掉。 只留下祖父给的那盒子名贵宝石,太贵重的东西,贸然拿出只怕反倒招祸。 顾莲让李妈妈把金条分散,缝在自己和她的棉袄里,连蝉丫也分了几条,接着便让李妈妈晒肉干、做干粮,每天紧张而忙碌。 顾府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九小姐被人退了婚,已经失心疯了。 就连李妈妈,都有些不安担心的看着她,又怕惹急了,凡事总是依着,每天更是小心的守在身边,不敢多走一步。 这段时间里,二奶奶代表二房过来问候了几句,丹娘自从生了芥蒂,再也没有主动登过四房的门。 三房那一窝子乌眼鸡自然更不会来。 大夫人一向都和四房不合,不过她是当家主母,加之大老爷在家看着,吩咐三奶奶过来瞧了瞧,----桐娘不知道是觉得堂妹落魄,还是生母回来以后,嫡母盯得紧,连丫头都没有派一个,一直保持沉默。 顾莲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甚至主动的找了父亲,说是觉得安阳不安全,能不能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惜四老爷并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更觉得她这是被人退婚,心里有恨,有事没事折腾家里人,一拂袖打发走了。 顾莲十分无奈,但又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哪儿。 于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终于迎来新年。 除了徐家的人,安阳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内情,徐家偶尔的一次败仗,对他们的影响不大,因此该热闹的还是热闹,到处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顾府一样热闹,因为今年除了老爷子没了以外,竟然是难得的四房齐聚,人比往年多了不少。尽管各房人心不一,但是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去寻什么晦气,因而看起来还算和睦亲近。 顾莲看着盛装丽服的顾家女眷,伯母们、嫂嫂们、堂姐们,还有身边的母亲和姐姐,一个个都融入了年夜的气氛当中。 ----唯独自己,仿佛与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砰”的一声震天巨响,一朵明亮的烟花投入到夜空当中,像是一道流星,长长的划破漆黑夜幕,璀璨夺目! 平哥儿欢喜得不行,乱蹦带跳,“谁家的烟火这么大?真好看!”嚷嚷道:“等下我要去找五叔,让他带我去放烟火!” “砰……”又是一道亮光划过。 杏娘顺着声音朝空中看去,奇怪道:“这是什么烟花?一点都不好看,傻傻的亮一下就没有了。” 话音未落,“砰……”,居然还有第三道亮光闪烁而过。 顾莲看得清楚明白,这哪里是什么烟火,分明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弹!心中又惊又骇,紧接着外面的鞭炮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般,显得十分突兀异常。 这下子,其他女眷们方才觉得不大对劲。 大夫人站起身来,说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我去外面问问老爷他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清脆的铜锣声更迭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另外街面闹哄哄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热闹的事。 原本欢声笑语的厅堂里,突然安静下来。 就连平哥儿几个小辈,都看出了大人们脸上的不安,一个个闭了嘴,不复刚才泼猴似的模样。 “不好了,不好了!”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居然顾不上内院外院的规矩,直接冲到了大厅门口,“诸位夫人、奶奶、小姐,外头老爷们让小的进来传个话儿……” 在座的满室女眷皆惊,----什么事,居然慌到了这种程度? “萧苍手下一个姓谭的副将,领着兵马打了过来!”那小厮一张嘴说得飞快,噼里啪啦的,“听说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城门只得几百老弱病残,等下大军一到便会破城!大老爷吩咐,让大伙儿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半个时辰后,在后门一起坐马车逃出安阳。”说完,紧追了一句,“大老爷说了,过时谁都不侯!” 破碎(下) 十四年前的仓惶逃难景象,再次重演。 顾莲反倒成了最镇静的那一个,穿上事先做好的棉袄,素色棉布外套,剩下首饰金银一股脑儿装了,自己头上只别了一根扁平银簪。 李妈妈拎着几大包肉干、薯干进来,喘气道:“老天爷,这些倒是派上了用场,这么多,够咱们吃大半个月了。” 顾莲一笑,“这只够全家人吃两、三天。” 自己是跟着顾家一起逃难的,难道让他们饿着,再看着自己吃东西,----那他们还不生吃了自己啊? 在这种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尽管自己巴不得离开顾家,但是却离不开,至少现在不能大摇大摆的脱离,将来前景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瞧着李妈妈有些不情不愿,不由笑道:“快点走,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到了后门的小院子,各房的人都已经相继赶到,一房一个堆儿,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之色,各自窃窃私语不止。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安阳驻兵也已调走,门口只剩下些不知情的残兵,方才看到危机信号也散了。听说前方哨探回报,说是谭宏玉的大军正急速过来,只怕明早天亮就会赶到,安阳即将城破!”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不免更是怕上几分。 大老爷接着道:“如今安阳已经是一座空城,谭宏玉倒未必要打,但是别的百姓人家可以留下,我们顾家却不能留。”叹了口气,“顾家和徐家交往密切,谁也拿不住萧苍会有何打算。” “哼!”三夫人恶狠狠的盯着顾莲,尖声道:“我们可还和徐家还结过亲呢!萧苍不着顾家的晦气,找谁?!”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一个小辈拌嘴?”大老爷恼怒起来,他一向看着脾气甚是温和,此刻沉脸便显得格外严厉,高声斥道:“眼看大难临头,谁要是再没事找事添乱子,谁就自己逃命去!” 三老爷面子上有些难看,但是不好驳了长兄,只得插嘴道:“大哥,那我们现在往哪里去?这可不比十四年前从京城逃回来,安阳是顾家的故居,再往别处,只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句话,说到了众人最担心的地方。 “这个我想过了。”大老爷抬了抬手,示意各房的人都不要惊慌,“眼下各地群雄并起,一个个瓜分天下、划分势力,北方是最乱的,我们只能往南边逃去。打算先找一个安静地界,暂时落脚,然后再琢磨以后的安排。” 三老爷想了想,“往南便是楚良、丁晋、薛延平、邓萍等人,这四个人各自据守一方,算是小有势力,不知大哥想要逃往哪一处?” 大老爷和三老爷从前都在外省为官,经历和见识要宽广的多,这个时候,四老爷就显得有些无知,完全插不上两位兄长的对话。 四夫人见大老爷和三老爷说得激烈,自己的丈夫一点都插不上嘴,不由着急,要知道四房可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万一他们一狠心,把整个四房都给撂下可怎么好? 刚想开口,顾莲赶紧伸手拉住她,小声道:“母亲,别打扰大伯父和三伯父,眼下情况紧急,可不能再选错了地方。” 实际上,是怕惹得别人心烦对四房着恼。 四夫人却是听进去了,闭了嘴。 那边大老爷最终有了决定,拍板道:“先去山东薛延平的领地,距安阳最近,到了山东看看情况,再决定是落脚还是逃往别处。”然后招呼众人,“好了!都赶紧上车,趁着谭宏玉还没到,从南边城门绕道离开安阳!” “大伯父!”顾莲见缝插针,让李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大麻袋拿上来,“这里有些肉干和薯干,逃难路上只怕不好找到吃的,按照人头每房分一些,好歹能够支应几天的口粮。” 四夫人大急,----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这般傻,居然把干粮拿出来跟别人分?!可是其他三房虎视眈眈的,实在没办法开口阻止。 顾莲却是早就想清楚了。 这一路,根本不可能只有自己在吃东西。与其让别人虎视眈眈盯着,最后不得不分给他们,不如早早的做个人情,还省点力气呢。 四老爷到底比内宅妇人反应的快,赶忙将妻子扯到身后,挡住她的脸色,故作大方道:“都分、都分,大伙儿都别饿着了啊。” 大老爷惊异的看着这个侄女,----聪慧、漂亮,还会审时度势,在这个时候施恩于其他三房,逃难的路上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可惜了,没有生在太平盛世。 不然以顾家的百年世家声望,定能嫁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不光她自己好,肯定也能对顾家帮衬不少,真是生不逢时。 “很好,莲娘你是个好姑娘。”大老爷夸了一句,果断利落的让人把干粮分了,转身招呼众人,“赶紧上车,赶紧上车!” 和顾家有着一样心思的人家不少,到了南城门,不少怕被抢夺的富户、大户,以及从前跟徐家结交甚密的,都纷纷携带家眷仓皇出逃。 此时正值半夜,平常这个时候冷冷清清的南城门,一下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莲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嘈杂声音,哭喊的、叫嚷的、惊慌的,还有推推嚷嚷吵骂的,更觉神经紧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断掉! 李妈妈小声安慰她,“别怕……,你三叔和大石他们就在后头呢。” 大约是怕黄大石走露了消息,徐家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到了城门驻守的士兵里,因此并未跟着徐家大军一起走。 顾莲见乳母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有些发抖,只能做出一派镇定,安抚道:“妈妈别紧张,眼下总比十四年前要好,好歹我不是小奶娃,不用再让妈妈抱着搂着,下车跑路都没有问题。” 蝉丫点了点头,“嗯,我也跑得很快。” 乱世之中,妇孺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顾莲不忍心吓着她,只能笑道:“你整天窜得比兔子还要快,等下我可别跟丢了。” “啊……!”外面突然有小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接着便是一人高声尖叫,发疯似的大骂,“你弄坏了我家的宝哥儿的腿,你给我站住!” “少他妈血口喷人!”另外一个男人回骂道:“大晚上的,你自己不看好孩子,被马踩了,怨得了谁?想打架是?我们张家也不是好惹的!” 闹哄哄之中,很快又有人加入了骂架的行列。 “你们两家要死要活的,去旁边理论!别耽误别人出城门!” “好家伙,你什么人都敢打是?!” 于是上前理论的,打架的,劝架的,声音越吵越大,似乎乱成一团不可开交。 顾莲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只知道,车马都停了下来,前面多半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没办法再走动了。 顾家的马车尝试换了几次方向,最终还是没能够穿过去。 “这可怎么办?!”四夫人在旁边的马车里急道:“真真要命了!好好地,难道就要困在这城门口不成?” 四老爷骂道:“烦死了,你给我闭嘴!” 一个小厮飞快跑了过来,在外面喊道:“大老爷说了,改道从西城门出去!” 于是大队人马掉头,慌慌张张的往西城门赶,不只顾家一家,还有好几家忍无可忍也赶紧改道,结果又是一番拥挤不堪。 挤了半日,方才陆陆续续赶到西城门。 出城门时,顾家的马车队伍跟水磨豆腐般一点点挪动,等到都出来了,少不得还要大致清点一下各房的马车,以免走失了人口。 这么一折腾,天色都已经蒙蒙发亮了。 看着出了城门,马车加快速度,顾莲不由松一口气,----虽然前路不知如何,但总比直接面对一群杀神要好。 然而变故又起!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小队兵丁,约莫十几个人,骂骂咧咧拦住了所有逃难的人家,居然借地发财要收过路费! 而且凶神恶煞、索要无度,几乎要把别人搜刮的一分不剩。 逃难的人家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对方虽然人不多,但都是手持长枪钢刀,----比起钱财来,当然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叶家?”领头的胡子兵高兴起来,回头招呼同伴,大声道:“我听说叶家就是钱多、银子多,咱们今儿可是发了啊,哈哈……” “发了!发了!”一群兵丁跟着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叶东海穿了一身葛兰色布袍,面色沉静,----叶家是生意人家,做的又大,以前跟着伯父堂兄一起,走南闯北见识多了。 眼下这群兵丁,不过是想趁着萧苍的人马没有赶到,大户人家又急着逃难,正好趁机发一笔横财,然后各自带着银子逃命。 别看他们凶神恶煞的,真要纠缠起来,被萧苍的人抓住一样跑不掉! 因为想通了这一关节,心下安定许多。 飞快的与下人交待了几句,让给家里人传话。 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对着胡子兵抱拳道:“这位兵爷,且稍等片刻。”居然不等兵丁们去搜,自己找了一大块布,挨个马车喊道,“快点把金银首饰都拿出来,给兵爷们买点酒喝。” 叶家一共三房人口,长房只剩一双老人,一对寡母孤女;二房除了二太太、二老爷,便是叶东海和叶五娘两兄妹;三房的三老爷一直有病,三太太只生下一个幼女,今年才得六岁。 数下来,除了叶东海一个成年男丁以外,都是老弱病残。 ----实在是经不起刀光血影的惊吓。 叶家的人很是干脆利落,对于叶东海的决定没有丝毫异议,一个个不光把包袱拿了出来,连随身佩戴的首饰都摘得干干净净。 不到片刻,叶东海席卷了一大兜东西回来。 那胡子兵接了东西,有些怔住,“你们倒是干脆……”不免迟疑,“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四下打量马车,看看还有没有没藏东西的地方。 “兵爷多虑了。”叶东海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给兵丁们挨个发了两张,“每张二百两,我们叶家都钱都在铺子上,现钱全都在这儿了。”剩下大概几十张,全数都塞给了胡子兵,惹得其他人眼都看直了。 胡子兵看着手上近万两的银票,还有叶家一大堆金银首饰,激动不已,“哈哈,这一次可算捞够本儿了!” “兵爷,出门在外大家图个方便。”叶东海上前一步,低声道:“等下萧苍的人马就要杀来,不如行个方便,大家都留一条活路可好?” 其他的兵丁们便喊道:“是啊,是啊,这些东西够咱们兄弟分了!赶紧把剩下的人家搜了,咱们赶紧各自走路!” 胡子兵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够多了,加之的确怕乱军杀来,不想耽搁太久,于是挥手,“算你们叶家识相!走,走!” 提着大刀,领着一群同伴往后面搜刮而去。 叶东海冷眼看着那些人,坐回马车。 马车踏板上坐着一个玄衣青年,往后仰了身子,轻笑道:“二爷好心思,往后谁敢拿着这银票去兑,一逮一个准儿。”继而哼了一声,“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才得十来个人,别看他们个个拿着刀,其实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我都杀了倒是痛快!” 叶东海在车内道:“我知道你段九的剑不沾血不回鞘,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可是我们家都是妇孺老幼,还是少见一些血光的好。”笑了笑:“你且先歇着。” 段九怡然自得咬着一根青草,抖了抖马鞭,“偶尔做做马夫也不错。” 叶东海吩咐道:“走。”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一声凄厉的尖叫! “你敢杀了我儿!”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叫嚣,“你可知道我顾家是什么人?你们这群土匪……”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叶东海皱了皱眉,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头看一眼情况。 他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小厮打探消息回来。 “那群人搜到了顾家,前面还好,后来有人看上顾家六爷的一个翡翠坠子,他不舍得给,争执起来还骂了人,结果就……” 段九饶有兴趣的探了探头,回头笑问:“二爷,什么时候对看热闹有兴趣了?” 叶东海不答,只是站在了马车的踏板上向后眺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破开层层青云,金光缕缕洒向大地,照出一幕乱世流离的景象。 胡子兵正在破口大骂,举起大刀指着顾家的人,“他奶奶的,谁不怕死的再多一句嘴试试!叫你们平日里狗眼看人低,今儿谁惹着爷,爷就叫谁脑袋分家!” 三夫人把三老爷的手从自己嘴上掰开,搂了六爷的尸体大哭道:“我的儿啊!你今年才得十三岁,你……”她哭得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几个月前,自己和丈夫孩子在汉中好好待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料到一转眼,小儿子便为一块玉佩丢了性命!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都是…… 三夫人想到了这场祸事的由头,怒目瞪向四房的马车,----要不是那个扫把星,要不是她跟徐家订亲,老爷子就不会气死,自己一家人就不会回到安阳! 这一切,全都是因她而起! 胡子兵正在搜刮顾家其他几房,回头见三夫人咬牙切齿的,提了到过去,晃了晃威胁道:“怎么……,刺史夫人你还不服气?要不然尝尝我这大刀落下的滋味,好跟你的儿子一起团聚。” 三夫人忽地大笑起来,“不,兵爷……”她指了顾莲所坐的马车,“你知道我们顾家最值钱的是什么吗?不是金银财物,而是我们顾家的九小姐,她以前是徐三郎的未婚妻,你若得了她,不论献与谁都是大功一件!” 大老爷正在忙着交出长房的金银,闻言大惊大怒,痛斥道:“老三媳妇!你休要胡言乱语!”又骂三老爷,“你媳妇失心疯魔了,为家里招祸,你也不管一管?!” 倒不是他有多在意一个侄女,但若是顾莲受辱,顾家的名声也就跟着毁了。 将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顾家的一个污点。 更不用说,以后顾家的姑娘们、小姐们,将来说亲时,有了一个乱世受辱的堂姐堂姑,哪个人家会不嫌弃?就算是顾家的爷们娶媳妇儿,一样要受到影响。 一人被毁,全家受害! 三老爷对顾莲的恨不比三夫人少,但他到底是男人,不像妇人那般感情用事,当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上前便对三夫人狠狠一耳光,“再多说一个字,我休了你!” ----但是一切都晚了。 胡子兵上前挑开马车的车帘,淫声笑道:“美人儿,出来让大爷瞧一瞧。” 不远处的叶东海一直观望,此时此刻,微微眯起了双眼。 段九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二爷是等着看美人儿,我说……” 下一瞬,却忽地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的马车里,伸出一支雪白纤细的柔荑,扶着车门,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少女探头出来,俏生生的立在车头。 眉如黛、眼似星,一头乌云似的青丝随意挽了个髻,身姿宛若风中弱柳一般。周遭火光闪烁,那少女只是一身荆钗布衣装束,但仍难掩其明眸皓齿、玉容芳华,说不尽的殊色照人。 段九轻轻咂舌,“咦……,还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儿呢。”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惊讶声、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目光都朝顾莲投了过去,不少人指指点点,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胡子兵咽了一下口水,“他娘的!徐家的人好没道理,居然扔下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管了。”忍不住咧嘴大笑,“哈哈……,老子谁也不献,有了这样天仙似的媳妇,千金也不换呐。” 兵丁里面有人大声起哄,“把美人儿带走,回头给咱们做压寨夫人!” 更有下流不堪的,喊道:“刘四儿!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你可别好事都独自占了啊!” 叶东海紧紧握住了拳头。 自从那次在徐府的后花园里巧遇,看见了她和徐离的情况,自己回去以后,就再不做他想。果然没过多久,顾家和徐家就结了亲,----只是没有料到,徐家兵败,居然退掉了这门亲事。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早就明白了彼此不合适,她退了亲,最终也不会嫁给自己。 ----各有各的路,无须牵肠挂肚再添烦恼。 可是此刻……,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于是飞快转回头,朝段九问道:“全部杀了那些人,你有没有把握?” “有呀。”段九咧嘴一笑,他的嘴角有一道凶险万分的疤痕,笑起来,使得表情看起来颇为狰狞,“正好我想做一票大点儿的生意,然后就金盆洗手。”凑近了些,“十万两银子,不知二爷舍不舍得?” 叶东海和他合作多次,知道他不是漫天要价的主儿,怕他只是玩笑话,追问道:“你真的要接?给个准话!” 段九顿时收起笑容,利落道:“领头的那个下流胚不要钱,其余一人一千两,二爷你且数好了人头,别算错就行!” “不会算错……”叶东海看向顾莲,一方面不能狠心看着她死,一方面又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瓜葛,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罢了,只当是花银子买个心安。 ----从今往后,再无牵挂。 “二爷,救还是不救?”段九再次浮起一脸嬉笑之色,擦了擦剑,吹了口气,悠悠道:“等下若是那小姐不堪被辱,寻了短见,美人可就变要成死人了。” =================入v公告================ 本文下章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 原先打算豪气一把,说入v三更的,但是后面的情节要整理,明天估计赶不出来这么多~~~ 假如明天不能三更的话,那么先欠下,回头加更补上~~~ 日更保证!勤更新、勤码字,求温暖,求包养~~o(n_n)o~ 破碎(下) 十四年前的仓惶逃难景象,再次重演。 顾莲反倒成了最镇静的那一个,穿上事先做好的棉袄,素色棉布外套,剩下首饰金银一股脑儿装了,自己头上只别了一根扁平银簪。 李妈妈拎着几大包肉干、薯干进来,喘气道:“老天爷,这些倒是派上了用场,这么多,够咱们吃大半个月了。” 顾莲一笑,“这只够全家人吃两、三天。” 自己是跟着顾家一起逃难的,难道让他们饿着,再看着自己吃东西,----那他们还不生吃了自己啊? 在这种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尽管自己巴不得离开顾家,但是却离不开,至少现在不能大摇大摆的脱离,将来前景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瞧着李妈妈有些不情不愿,不由笑道:“快点走,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到了后门的小院子,各房的人都已经相继赶到,一房一个堆儿,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之色,各自窃窃私语不止。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徐家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安阳驻兵也已调走,门口只剩下些不知情的残兵,方才看到危机信号也散了。听说前方哨探回报,说是谭宏玉的大军正急速过来,只怕明早天亮就会赶到,安阳即将城破!”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不免更是怕上几分。 大老爷接着道:“如今安阳已经是一座空城,谭宏玉倒未必要打,但是别的百姓人家可以留下,我们顾家却不能留。”叹了口气,“顾家和徐家交往密切,谁也拿不住萧苍会有何打算。” “哼!”三夫人恶狠狠的盯着顾莲,尖声道:“我们可还和徐家还结过亲呢!萧苍不着顾家的晦气,找谁?!”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一个小辈拌嘴?”大老爷恼怒起来,他一向看着脾气甚是温和,此刻沉脸便显得格外严厉,高声斥道:“眼看大难临头,谁要是再没事找事添乱子,谁就自己逃命去!” 三老爷面子上有些难看,但是不好驳了长兄,只得插嘴道:“大哥,那我们现在往哪里去?这可不比十四年前从京城逃回来,安阳是顾家的故居,再往别处,只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句话,说到了众人最担心的地方。 “这个我想过了。”大老爷抬了抬手,示意各房的人都不要惊慌,“眼下各地群雄并起,一个个瓜分天下、划分势力,北方是最乱的,我们只能往南边逃去。打算先找一个安静地界,暂时落脚,然后再琢磨以后的安排。” 三老爷想了想,“往南便是楚良、丁晋、薛延平、邓萍等人,这四个人各自据守一方,算是小有势力,不知大哥想要逃往哪一处?” 大老爷和三老爷从前都在外省为官,经历和见识要宽广的多,这个时候,四老爷就显得有些无知,完全插不上两位兄长的对话。 四夫人见大老爷和三老爷说得激烈,自己的丈夫一点都插不上嘴,不由着急,要知道四房可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万一他们一狠心,把整个四房都给撂下可怎么好? 刚想开口,顾莲赶紧伸手拉住她,小声道:“母亲,别打扰大伯父和三伯父,眼下情况紧急,可不能再选错了地方。” 实际上,是怕惹得别人心烦对四房着恼。 四夫人却是听进去了,闭了嘴。 那边大老爷最终有了决定,拍板道:“先去山东薛延平的领地,距安阳最近,到了山东看看情况,再决定是落脚还是逃往别处。”然后招呼众人,“好了!都赶紧上车,趁着谭宏玉还没到,从南边城门绕道离开安阳!” “大伯父!”顾莲见缝插针,让李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几大麻袋拿上来,“这里有些肉干和薯干,逃难路上只怕不好找到吃的,按照人头每房分一些,好歹能够支应几天的口粮。” 四夫人大急,----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这般傻,居然把干粮拿出来跟别人分?!可是其他三房虎视眈眈的,实在没办法开口阻止。 顾莲却是早就想清楚了。 这一路,根本不可能只有自己在吃东西。与其让别人虎视眈眈盯着,最后不得不分给他们,不如早早的做个人情,还省点力气呢。 四老爷到底比内宅妇人反应的快,赶忙将妻子扯到身后,挡住她的脸色,故作大方道:“都分、都分,大伙儿都别饿着了啊。” 大老爷惊异的看着这个侄女,----聪慧、漂亮,还会审时度势,在这个时候施恩于其他三房,逃难的路上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可惜了,没有生在太平盛世。 不然以顾家的百年世家声望,定能嫁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不光她自己好,肯定也能对顾家帮衬不少,真是生不逢时。 “很好,莲娘你是个好姑娘。”大老爷夸了一句,果断利落的让人把干粮分了,转身招呼众人,“赶紧上车,赶紧上车!” 和顾家有着一样心思的人家不少,到了南城门,不少怕被抢夺的富户、大户,以及从前跟徐家结交甚密的,都纷纷携带家眷仓皇出逃。 此时正值半夜,平常这个时候冷冷清清的南城门,一下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顾莲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嘈杂声音,哭喊的、叫嚷的、惊慌的,还有推推嚷嚷吵骂的,更觉神经紧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断掉! 李妈妈小声安慰她,“别怕……,你三叔和大石他们就在后头呢。” 大约是怕黄大石走露了消息,徐家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调到了城门驻守的士兵里,因此并未跟着徐家大军一起走。 顾莲见乳母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有些发抖,只能做出一派镇定,安抚道:“妈妈别紧张,眼下总比十四年前要好,好歹我不是小奶娃,不用再让妈妈抱着搂着,下车跑路都没有问题。” 蝉丫点了点头,“嗯,我也跑得很快。” 乱世之中,妇孺几乎就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顾莲不忍心吓着她,只能笑道:“你整天窜得比兔子还要快,等下我可别跟丢了。” “啊……!”外面突然有小孩子大声哭了起来,接着便是一人高声尖叫,发疯似的大骂,“你弄坏了我家的宝哥儿的腿,你给我站住!” “少他妈血口喷人!”另外一个男人回骂道:“大晚上的,你自己不看好孩子,被马踩了,怨得了谁?想打架是?我们张家也不是好惹的!” 闹哄哄之中,很快又有人加入了骂架的行列。 “你们两家要死要活的,去旁边理论!别耽误别人出城门!” “好家伙,你什么人都敢打是?!” 于是上前理论的,打架的,劝架的,声音越吵越大,似乎乱成一团不可开交。 顾莲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只知道,车马都停了下来,前面多半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没办法再走动了。 顾家的马车尝试换了几次方向,最终还是没能够穿过去。 “这可怎么办?!”四夫人在旁边的马车里急道:“真真要命了!好好地,难道就要困在这城门口不成?” 四老爷骂道:“烦死了,你给我闭嘴!” 一个小厮飞快跑了过来,在外面喊道:“大老爷说了,改道从西城门出去!” 于是大队人马掉头,慌慌张张的往西城门赶,不只顾家一家,还有好几家忍无可忍也赶紧改道,结果又是一番拥挤不堪。 挤了半日,方才陆陆续续赶到西城门。 出城门时,顾家的马车队伍跟水磨豆腐般一点点挪动,等到都出来了,少不得还要大致清点一下各房的马车,以免走失了人口。 这么一折腾,天色都已经蒙蒙发亮了。 看着出了城门,马车加快速度,顾莲不由松一口气,----虽然前路不知如何,但总比直接面对一群杀神要好。 然而变故又起!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小队兵丁,约莫十几个人,骂骂咧咧拦住了所有逃难的人家,居然借地发财要收过路费! 而且凶神恶煞、索要无度,几乎要把别人搜刮的一分不剩。 逃难的人家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对方虽然人不多,但都是手持长枪钢刀,----比起钱财来,当然还是性命更加重要。 “叶家?”领头的胡子兵高兴起来,回头招呼同伴,大声道:“我听说叶家就是钱多、银子多,咱们今儿可是发了啊,哈哈……” “发了!发了!”一群兵丁跟着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叶东海穿了一身葛兰色布袍,面色沉静,----叶家是生意人家,做的又大,以前跟着伯父堂兄一起,走南闯北见识多了。 眼下这群兵丁,不过是想趁着萧苍的人马没有赶到,大户人家又急着逃难,正好趁机发一笔横财,然后各自带着银子逃命。 别看他们凶神恶煞的,真要纠缠起来,被萧苍的人抓住一样跑不掉! 因为想通了这一关节,心下安定许多。 飞快的与下人交待了几句,让给家里人传话。 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对着胡子兵抱拳道:“这位兵爷,且稍等片刻。”居然不等兵丁们去搜,自己找了一大块布,挨个马车喊道,“快点把金银首饰都拿出来,给兵爷们买点酒喝。” 叶家一共三房人口,长房只剩一双老人,一对寡母孤女;二房除了二太太、二老爷,便是叶东海和叶五娘两兄妹;三房的三老爷一直有病,三太太只生下一个幼女,今年才得六岁。 数下来,除了叶东海一个成年男丁以外,都是老弱病残。 ----实在是经不起刀光血影的惊吓。 叶家的人很是干脆利落,对于叶东海的决定没有丝毫异议,一个个不光把包袱拿了出来,连随身佩戴的首饰都摘得干干净净。 不到片刻,叶东海席卷了一大兜东西回来。 那胡子兵接了东西,有些怔住,“你们倒是干脆……”不免迟疑,“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东西藏着?”四下打量马车,看看还有没有没藏东西的地方。 “兵爷多虑了。”叶东海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给兵丁们挨个发了两张,“每张二百两,我们叶家都钱都在铺子上,现钱全都在这儿了。”剩下大概几十张,全数都塞给了胡子兵,惹得其他人眼都看直了。 胡子兵看着手上近万两的银票,还有叶家一大堆金银首饰,激动不已,“哈哈,这一次可算捞够本儿了!” “兵爷,出门在外大家图个方便。”叶东海上前一步,低声道:“等下萧苍的人马就要杀来,不如行个方便,大家都留一条活路可好?” 其他的兵丁们便喊道:“是啊,是啊,这些东西够咱们兄弟分了!赶紧把剩下的人家搜了,咱们赶紧各自走路!” 胡子兵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够多了,加之的确怕乱军杀来,不想耽搁太久,于是挥手,“算你们叶家识相!走,走!” 提着大刀,领着一群同伴往后面搜刮而去。 叶东海冷眼看着那些人,坐回马车。 马车踏板上坐着一个玄衣青年,往后仰了身子,轻笑道:“二爷好心思,往后谁敢拿着这银票去兑,一逮一个准儿。”继而哼了一声,“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才得十来个人,别看他们个个拿着刀,其实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我都杀了倒是痛快!” 叶东海在车内道:“我知道你段九的剑不沾血不回鞘,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可是我们家都是妇孺老幼,还是少见一些血光的好。”笑了笑:“你且先歇着。” 段九怡然自得咬着一根青草,抖了抖马鞭,“偶尔做做马夫也不错。” 叶东海吩咐道:“走。”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一声凄厉的尖叫! “你敢杀了我儿!”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叫嚣,“你可知道我顾家是什么人?你们这群土匪……”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叶东海皱了皱眉,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回头看一眼情况。 他吩咐了几句,很快便有小厮打探消息回来。 “那群人搜到了顾家,前面还好,后来有人看上顾家六爷的一个翡翠坠子,他不舍得给,争执起来还骂了人,结果就……” 段九饶有兴趣的探了探头,回头笑问:“二爷,什么时候对看热闹有兴趣了?” 叶东海不答,只是站在了马车的踏板上向后眺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破开层层青云,金光缕缕洒向大地,照出一幕乱世流离的景象。 胡子兵正在破口大骂,举起大刀指着顾家的人,“他奶奶的,谁不怕死的再多一句嘴试试!叫你们平日里狗眼看人低,今儿谁惹着爷,爷就叫谁脑袋分家!” 三夫人把三老爷的手从自己嘴上掰开,搂了六爷的尸体大哭道:“我的儿啊!你今年才得十三岁,你……”她哭得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几个月前,自己和丈夫孩子在汉中好好待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料到一转眼,小儿子便为一块玉佩丢了性命!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都是…… 三夫人想到了这场祸事的由头,怒目瞪向四房的马车,----要不是那个扫把星,要不是她跟徐家订亲,老爷子就不会气死,自己一家人就不会回到安阳! 这一切,全都是因她而起! 胡子兵正在搜刮顾家其他几房,回头见三夫人咬牙切齿的,提了到过去,晃了晃威胁道:“怎么……,刺史夫人你还不服气?要不然尝尝我这大刀落下的滋味,好跟你的儿子一起团聚。” 三夫人忽地大笑起来,“不,兵爷……”她指了顾莲所坐的马车,“你知道我们顾家最值钱的是什么吗?不是金银财物,而是我们顾家的九小姐,她以前是徐三郎的未婚妻,你若得了她,不论献与谁都是大功一件!” 大老爷正在忙着交出长房的金银,闻言大惊大怒,痛斥道:“老三媳妇!你休要胡言乱语!”又骂三老爷,“你媳妇失心疯魔了,为家里招祸,你也不管一管?!” 倒不是他有多在意一个侄女,但若是顾莲受辱,顾家的名声也就跟着毁了。 将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顾家的一个污点。 更不用说,以后顾家的姑娘们、小姐们,将来说亲时,有了一个乱世受辱的堂姐堂姑,哪个人家会不嫌弃?就算是顾家的爷们娶媳妇儿,一样要受到影响。 一人被毁,全家受害! 三老爷对顾莲的恨不比三夫人少,但他到底是男人,不像妇人那般感情用事,当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上前便对三夫人狠狠一耳光,“再多说一个字,我休了你!” ----但是一切都晚了。 胡子兵上前挑开马车的车帘,淫声笑道:“美人儿,出来让大爷瞧一瞧。” 不远处的叶东海一直观望,此时此刻,微微眯起了双眼。 段九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二爷是等着看美人儿,我说……” 下一瞬,却忽地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的马车里,伸出一支雪白纤细的柔荑,扶着车门,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少女探头出来,俏生生的立在车头。 眉如黛、眼似星,一头乌云似的青丝随意挽了个髻,身姿宛若风中弱柳一般。周遭火光闪烁,那少女只是一身荆钗布衣装束,但仍难掩其明眸皓齿、玉容芳华,说不尽的殊色照人。 段九轻轻咂舌,“咦……,还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儿呢。”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惊讶声、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目光都朝顾莲投了过去,不少人指指点点,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胡子兵咽了一下口水,“他娘的!徐家的人好没道理,居然扔下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管了。”忍不住咧嘴大笑,“哈哈……,老子谁也不献,有了这样天仙似的媳妇,千金也不换呐。” 兵丁里面有人大声起哄,“把美人儿带走,回头给咱们做压寨夫人!” 更有下流不堪的,喊道:“刘四儿!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你可别好事都独自占了啊!” 叶东海紧紧握住了拳头。 自从那次在徐府的后花园里巧遇,看见了她和徐离的情况,自己回去以后,就再不做他想。果然没过多久,顾家和徐家就结了亲,----只是没有料到,徐家兵败,居然退掉了这门亲事。 可是即便如此,自己早就明白了彼此不合适,她退了亲,最终也不会嫁给自己。 ----各有各的路,无须牵肠挂肚再添烦恼。 可是此刻……,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于是飞快转回头,朝段九问道:“全部杀了那些人,你有没有把握?” “有呀。”段九咧嘴一笑,他的嘴角有一道凶险万分的疤痕,笑起来,使得表情看起来颇为狰狞,“正好我想做一票大点儿的生意,然后就金盆洗手。”凑近了些,“十万两银子,不知二爷舍不舍得?” 叶东海和他合作多次,知道他不是漫天要价的主儿,怕他只是玩笑话,追问道:“你真的要接?给个准话!” 段九顿时收起笑容,利落道:“领头的那个下流胚不要钱,其余一人一千两,二爷你且数好了人头,别算错就行!” “不会算错……”叶东海看向顾莲,一方面不能狠心看着她死,一方面又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瓜葛,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罢了,只当是花银子买个心安。 ----从今往后,再无牵挂。 “二爷,救还是不救?”段九再次浮起一脸嬉笑之色,擦了擦剑,吹了口气,悠悠道:“等下若是那小姐不堪被辱,寻了短见,美人可就变要成死人了。” =================入v公告================ 本文下章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 原先打算豪气一把,说入v三更的,但是后面的情节要整理,明天估计赶不出来这么多~~~ 假如明天不能三更的话,那么先欠下,回头加更补上~~~ 日更保证!勤更新、勤码字,求温暖,求包养~~o(n_n)o~ 乱世(上) 晨曦的清风,带着一缕缕入骨的寒气迎面吹来。 顾莲站在马车上面,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目光,看热闹的、惊讶的、担心的、怨毒的、觊觎的,像是蛛丝一样在身上绕来绕去。 以及……,自己即将赴死之前的淡淡悲凉。 徐三郎,当日你亲手救下的一命,今日终究还是要还给你了吗?那个诺言,看起来是没有机会兑现了。 “美人儿不用忧伤。”胡子兵在车下垂涎不已,咂嘴道:“如今我有了银子,你跟了我不比跟着徐三差,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伸出一只大手,“来……,美人儿,我扶你下车。” “你敢碰她试试!”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不是别人,正是瞪圆了一双眼睛的黄大石,提着一柄大刀过来,“速速滚开!否则当心我手上的刀不长眼!” “哟嗬!”胡子兵先是一怔,继而回头朝着同伴哈哈大笑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莽小子,说他的刀不长眼?兄弟们上,看看是谁的刀不长眼?!” 话音一落,那群兵丁立即呼哧围了上来。 黄大石虽然有一身力气,但是并没有经过专门的功夫训练,还是之前跟着徐家,在军营里好歹学了一些把式。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噼里啪啦一顿乱砍,很快便招架不住挂了彩。 顾莲大惊,----自己死便死了,何必再把大石给牵扯进来?三叔那么大年纪,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自己怎么对得起黄家的养育之恩? 慌忙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愿……” “哎呀,都别抢呀!”一个嬉笑的声音将她打断,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个黑衣青年,像是鬼魅一般蹿进打架群中,嘴里喊道:“别抢,别抢!这些人都是我的,一千两银子一颗人头呢。” 他嘴里慢条斯理的说着,手上剑光无情,转瞬便刺杀了三个打劫的匪兵! 等到众人醒过神来,又倒下了两个! 那胡子兵发现不对劲儿,吓得大叫,“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鬼?”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不由惊慌的连连后退,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开阔的地方飞跑! 段九根本不理会,飞快的结束了剩下的匪兵,又扔出几枚毒镖,将反应快逃跑的三人给撂到,然后才拔腿去追那胡子兵。 最后生擒了胡子兵回来,走到黄大石面前,笑道:“兄弟你也是一条好汉子,这颗人头不值钱,你来砍了。” 胡子兵早就吓傻了,连一句的话求饶都没有。 黄大石愣了愣,他并不是那种心思多的人,没有太深思对方的来历,只知道这胡子兵下流不堪,居然妄图想要霸占莲娘! 当即没有二话,大刀下去,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了出去。 “啊……!!!”前后不过短短片刻时间,那些围观的人们,这下方才醒过神来,各自尖叫躲避不及,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 “好样儿的!”段九呵呵一笑,拍了拍黄大石的肩膀,然后走到顾莲跟前,仰面问道:“我段九的剑快不快?” 一脸小孩子做了好事求夸奖的表情。 顾莲深知这种人心思难测,嬉笑怒骂都没有个常理,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暂时是他救了自己,强自镇定微笑,“高手杀人于无形,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 “咦!”段九赶忙竖起了大拇指,夸道:“姑娘好胆色,好眼光!啧啧……,这句‘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真是深得我心。”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黄大石紧张的看着他,提着刀站在顾莲身边,----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仍然坚持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虽然不懂功夫门路,但也明白,此人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 段九在一具尸体上擦了擦,把血迹抹去,装剑回鞘,然后叉腰对着周围的人高声大喝,“喂!我说你们这些看热闹的,怎么还赖着不走?再不走,我可要收钱了啊!”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忙不迭的一窝蜂作鸟兽散。 段九将胡子兵收刮的东西捡了起来,打了个结儿,用剑挑了抗在肩上,一面往前走,一面乐道:“嘿嘿,今儿的收获可真不小。” 到了前面叶家的马车,纵身一跃,扬起马鞭高喊了一声,“走咯,等会儿破城的大军可就来了。” 一记马鞭抽下去,马儿顿时“得得得”跑了起来。 顾家的人这才醒过神来,不敢多问,赶紧跟着上车赶路。 顾莲惊魂未定坐入车内,半晌了,都还有些回不了魂儿。 段九杀人于无形。 段九是叶家请来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杀那些人?只是为了搜刮那一堆金银财宝?叶家不缺钱,肯定不会薄待护命的保镖。 这么想未免有点可笑。 之前胡子兵去搜刮叶家时,他们都忍气吞声,直到后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自己?可是自己和叶家不过是点头之交,又觉得说不过去。 “我看见叶二爷了。”谅儿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拍了拍胸脯,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叶二爷是个好人,救了小姐。” 逃难的时候,顾家的下人大多被发还了卖身契,各自逃路活命,----一是人心太乱难以统一,二是逃难无法带上太多的人。 谅儿无处可去,恳求顾莲带上她一起走。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顾莲心中奇怪,让她从外面马车踏板进到车厢,“你认识叶家二爷?你怎么知道是他救了我?” 就算是叶家人出手相救,也应该是叶大奶奶和叶宜才对啊。 “认得啊。”谅儿点头,“从前小姐住在栖霞寺的时候,叶二爷亲自过来给小姐添过香油钱,后来五、六天就让人送一次,一次一百两呢。” ----那人傻钱多速来的香油钱,居然是为自己添的? 顾莲有些难以相信。 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和叶东海不过两面之缘。 一次是在叶家吊祭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另一次,是自己在徐家池塘落水的时候,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对,不对。 在徐家落水时,自己早就从栖霞寺回来了。 难道说,之前在叶家见得那一面,他就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不成?顾莲觉得有些荒唐,----叶东海可不是公子哥儿,他是叶家的顶梁柱。 每日不知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并非何庭轩那种无聊的纨袴子弟,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罢了,这些臭男人的念头都没个准儿。 今天想娶你为妻,一转眼明儿就亲自上门退婚。 尽管知道徐离身负血海深仇,徐氏处境十分危险,退亲是有原因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心里会赞许他的做法。 眼下被退婚的自己,前景堪忧。 亲事好不好说先且不提,安阳一破,整个顾家的人都不知道去向何处,更不用说六爷枉死,三房还把这份恨记到了自己头上。 有人拿你当杀子仇人整天盯着,如何能够安睡? 谅儿不知世事艰难,还在欢天喜地道:“我们这一路上都跟着叶二爷,肯定十分安全。”又道:“小姐长得这么好看,换我也不舍得让你受苦。” 顾莲被她逗得一笑,继而叮咛,“眼下乱得很,以前叶家送银子的事谁也别说。”故意沉了脸色,“你若是记不住乱多嘴,我就不要你了。” 谅儿吓得忙道:“知道,知道,我谁也不说。” “你出去。”顾莲抬了抬手,然后与李妈妈说道:“三房的人记恨上了我,这一路上当心一些,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呢。” 李妈妈和蝉丫都连连点头,“我们知道。” 黄大石因为方才的危险不放心,此刻下了车,正在车窗外面走路,闻言回道:“他家的人自己不舍得钱财,丢了性命,此事与你何干?谁敢动你,我就宰了他们!” 顾莲隔着车窗,柔声道:“大石哥,你不用一路走着跟着的,累得慌,回后面车上坐着。” 黄大石却道:“我不累。” 顾莲知道他性子有些拧,于是道:“你若是没了力气,等下怎么宰人?没事的,他们又不是那些土匪,总不会当着大伙儿上来抡家伙,去。” 黄大石听了,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道:“那我就在后头马车上坐着,一有动静就过来。” 顾莲满腹心事,接下来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叶家的马车上,叶东海正在数落段九,“我不是让你杀了人就离开,等下再悄悄的追上来吗?你反倒这般大摇大摆的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哎哎哎……”段九满脸不乐意,“我救了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走?我若是不这么回来,美人儿怎么知道是你出手帮的忙?你的银子全都打水漂了。” 叶东海微微皱眉,“我不用她知道。” “你这人真别扭。”段九掀了车帘子,不时的回头看上一眼,“哪有做好事还藏着掖着的?又不是做贼?”一声冷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避着她,但我却知道,顾家有人拿她当仇人看,我不显摆显摆,只怕你那美人儿往后活不长。” 叶东海惊醒过来,----自己一心想着别和她再生瓜葛,倒是忘了这件要紧事!方才不正是顾三夫人起了歹心,才给她招来那场祸事的吗?若是段九不回叶家的马车,保不齐在路上,顾家三房就会再下黑手。 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家到底有什么纠葛隐私,六爷死于非命,怎么三夫人会埋怨到莲娘的头上?真是好生奇怪。 “怎么样?”段九笑嘻嘻问道:“要感谢我?” 叶东海沉默不语。 段九又道:“我看呐,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可惜啦,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叶东海觉得有点心烦。 自己可以忘了她,和她划清界限不再去想,但是眼下知道她身处险境,便总是不由自主的生出牵挂,越想忘反而越是忘不掉。 乱世(上) 晨曦的清风,带着一缕缕入骨的寒气迎面吹来。 顾莲站在马车上面,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目光,看热闹的、惊讶的、担心的、怨毒的、觊觎的,像是蛛丝一样在身上绕来绕去。 以及……,自己即将赴死之前的淡淡悲凉。 徐三郎,当日你亲手救下的一命,今日终究还是要还给你了吗?那个诺言,看起来是没有机会兑现了。 “美人儿不用忧伤。”胡子兵在车下垂涎不已,咂嘴道:“如今我有了银子,你跟了我不比跟着徐三差,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伸出一只大手,“来……,美人儿,我扶你下车。” “你敢碰她试试!”后面突然传来一声爆喝,不是别人,正是瞪圆了一双眼睛的黄大石,提着一柄大刀过来,“速速滚开!否则当心我手上的刀不长眼!” “哟嗬!”胡子兵先是一怔,继而回头朝着同伴哈哈大笑起来,“这里还有一个莽小子,说他的刀不长眼?兄弟们上,看看是谁的刀不长眼?!” 话音一落,那群兵丁立即呼哧围了上来。 黄大石虽然有一身力气,但是并没有经过专门的功夫训练,还是之前跟着徐家,在军营里好歹学了一些把式。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噼里啪啦一顿乱砍,很快便招架不住挂了彩。 顾莲大惊,----自己死便死了,何必再把大石给牵扯进来?三叔那么大年纪,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自己怎么对得起黄家的养育之恩? 慌忙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愿……” “哎呀,都别抢呀!”一个嬉笑的声音将她打断,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一个黑衣青年,像是鬼魅一般蹿进打架群中,嘴里喊道:“别抢,别抢!这些人都是我的,一千两银子一颗人头呢。” 他嘴里慢条斯理的说着,手上剑光无情,转瞬便刺杀了三个打劫的匪兵! 等到众人醒过神来,又倒下了两个! 那胡子兵发现不对劲儿,吓得大叫,“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鬼?”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同伴,不由惊慌的连连后退,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开阔的地方飞跑! 段九根本不理会,飞快的结束了剩下的匪兵,又扔出几枚毒镖,将反应快逃跑的三人给撂到,然后才拔腿去追那胡子兵。 最后生擒了胡子兵回来,走到黄大石面前,笑道:“兄弟你也是一条好汉子,这颗人头不值钱,你来砍了。” 胡子兵早就吓傻了,连一句的话求饶都没有。 黄大石愣了愣,他并不是那种心思多的人,没有太深思对方的来历,只知道这胡子兵下流不堪,居然妄图想要霸占莲娘! 当即没有二话,大刀下去,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了出去。 “啊……!!!”前后不过短短片刻时间,那些围观的人们,这下方才醒过神来,各自尖叫躲避不及,有的甚至直接吓晕过去。 “好样儿的!”段九呵呵一笑,拍了拍黄大石的肩膀,然后走到顾莲跟前,仰面问道:“我段九的剑快不快?” 一脸小孩子做了好事求夸奖的表情。 顾莲深知这种人心思难测,嬉笑怒骂都没有个常理,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暂时是他救了自己,强自镇定微笑,“高手杀人于无形,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 “咦!”段九赶忙竖起了大拇指,夸道:“姑娘好胆色,好眼光!啧啧……,这句‘岂是一个快字能够形容?’,真是深得我心。”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黄大石紧张的看着他,提着刀站在顾莲身边,----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仍然坚持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虽然不懂功夫门路,但也明白,此人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 段九在一具尸体上擦了擦,把血迹抹去,装剑回鞘,然后叉腰对着周围的人高声大喝,“喂!我说你们这些看热闹的,怎么还赖着不走?再不走,我可要收钱了啊!”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忙不迭的一窝蜂作鸟兽散。 段九将胡子兵收刮的东西捡了起来,打了个结儿,用剑挑了抗在肩上,一面往前走,一面乐道:“嘿嘿,今儿的收获可真不小。” 到了前面叶家的马车,纵身一跃,扬起马鞭高喊了一声,“走咯,等会儿破城的大军可就来了。” 一记马鞭抽下去,马儿顿时“得得得”跑了起来。 顾家的人这才醒过神来,不敢多问,赶紧跟着上车赶路。 顾莲惊魂未定坐入车内,半晌了,都还有些回不了魂儿。 段九杀人于无形。 段九是叶家请来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杀那些人?只是为了搜刮那一堆金银财宝?叶家不缺钱,肯定不会薄待护命的保镖。 这么想未免有点可笑。 之前胡子兵去搜刮叶家时,他们都忍气吞声,直到后来……,难道真的是为了救自己?可是自己和叶家不过是点头之交,又觉得说不过去。 “我看见叶二爷了。”谅儿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拍了拍胸脯,后怕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叶二爷是个好人,救了小姐。” 逃难的时候,顾家的下人大多被发还了卖身契,各自逃路活命,----一是人心太乱难以统一,二是逃难无法带上太多的人。 谅儿无处可去,恳求顾莲带上她一起走。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顾莲心中奇怪,让她从外面马车踏板进到车厢,“你认识叶家二爷?你怎么知道是他救了我?” 就算是叶家人出手相救,也应该是叶大奶奶和叶宜才对啊。 “认得啊。”谅儿点头,“从前小姐住在栖霞寺的时候,叶二爷亲自过来给小姐添过香油钱,后来五、六天就让人送一次,一次一百两呢。” ----那人傻钱多速来的香油钱,居然是为自己添的? 顾莲有些难以相信。 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和叶东海不过两面之缘。 一次是在叶家吊祭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另一次,是自己在徐家池塘落水的时候,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对,不对。 在徐家落水时,自己早就从栖霞寺回来了。 难道说,之前在叶家见得那一面,他就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不成?顾莲觉得有些荒唐,----叶东海可不是公子哥儿,他是叶家的顶梁柱。 每日不知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并非何庭轩那种无聊的纨袴子弟,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罢了,这些臭男人的念头都没个准儿。 今天想娶你为妻,一转眼明儿就亲自上门退婚。 尽管知道徐离身负血海深仇,徐氏处境十分危险,退亲是有原因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心里会赞许他的做法。 眼下被退婚的自己,前景堪忧。 亲事好不好说先且不提,安阳一破,整个顾家的人都不知道去向何处,更不用说六爷枉死,三房还把这份恨记到了自己头上。 有人拿你当杀子仇人整天盯着,如何能够安睡? 谅儿不知世事艰难,还在欢天喜地道:“我们这一路上都跟着叶二爷,肯定十分安全。”又道:“小姐长得这么好看,换我也不舍得让你受苦。” 顾莲被她逗得一笑,继而叮咛,“眼下乱得很,以前叶家送银子的事谁也别说。”故意沉了脸色,“你若是记不住乱多嘴,我就不要你了。” 谅儿吓得忙道:“知道,知道,我谁也不说。” “你出去。”顾莲抬了抬手,然后与李妈妈说道:“三房的人记恨上了我,这一路上当心一些,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呢。” 李妈妈和蝉丫都连连点头,“我们知道。” 黄大石因为方才的危险不放心,此刻下了车,正在车窗外面走路,闻言回道:“他家的人自己不舍得钱财,丢了性命,此事与你何干?谁敢动你,我就宰了他们!” 顾莲隔着车窗,柔声道:“大石哥,你不用一路走着跟着的,累得慌,回后面车上坐着。” 黄大石却道:“我不累。” 顾莲知道他性子有些拧,于是道:“你若是没了力气,等下怎么宰人?没事的,他们又不是那些土匪,总不会当着大伙儿上来抡家伙,去。” 黄大石听了,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道:“那我就在后头马车上坐着,一有动静就过来。” 顾莲满腹心事,接下来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叶家的马车上,叶东海正在数落段九,“我不是让你杀了人就离开,等下再悄悄的追上来吗?你反倒这般大摇大摆的回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哎哎哎……”段九满脸不乐意,“我救了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走?我若是不这么回来,美人儿怎么知道是你出手帮的忙?你的银子全都打水漂了。” 叶东海微微皱眉,“我不用她知道。” “你这人真别扭。”段九掀了车帘子,不时的回头看上一眼,“哪有做好事还藏着掖着的?又不是做贼?”一声冷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避着她,但我却知道,顾家有人拿她当仇人看,我不显摆显摆,只怕你那美人儿往后活不长。” 叶东海惊醒过来,----自己一心想着别和她再生瓜葛,倒是忘了这件要紧事!方才不正是顾三夫人起了歹心,才给她招来那场祸事的吗?若是段九不回叶家的马车,保不齐在路上,顾家三房就会再下黑手。 只是想不明白,他们家到底有什么纠葛隐私,六爷死于非命,怎么三夫人会埋怨到莲娘的头上?真是好生奇怪。 “怎么样?”段九笑嘻嘻问道:“要感谢我?” 叶东海沉默不语。 段九又道:“我看呐,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可惜啦,还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叶东海觉得有点心烦。 自己可以忘了她,和她划清界限不再去想,但是眼下知道她身处险境,便总是不由自主的生出牵挂,越想忘反而越是忘不掉。 乱世(中) 段九回头看了看,笑道:“何须烦恼?你娶回家不就完事了?” 娶她?叶东海目光一闪,自己从前的确这样想过。 虽然官与商是一条鸿沟,但是现今乱世,只要自己真的决定娶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段九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哎呦道:“可惜啊可惜……,美人儿,你若是死了,谁还能像你一样欣赏我的剑法呢。” 叶东海觉得吵得慌,“你今天怎么这般聒噪?!”暂时按下这事儿,说道:“等下把你那个包袱打开,让顾家的人把东西拿回去。” “不行!不行!”段九哇哇大叫,低头打开包袱看了看,“尽是一些好东西呢。”眼珠子转了转,“你要做好人的话,那得赔偿我的损失。”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他们拿走东西的话,多出来的银票我就不还你了。” 叶东海与他有一段过命的交情,并非纯粹的雇佣关系,两人算是朋友,平时说话亦很谈得来,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见他今日兴奋异常爱闹着玩儿,也就由得他去。 因为是在逃难途中,一路上马车都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到了晌午时分,黄大石亲自送了一袋肉干过来,“怕你们昨夜走得匆忙,没带吃的东西,先用这些垫一垫。” 段九老实不客气的先吃起来,咬了一口肉干,含糊问道:“是你们家小姐亲手做的谢礼吗?” 黄大石一愣,“是。” 段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是,顿时哇啦乱叫,“哎呀!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要是能……”一面嚼,一面回头看人,“能天天吃才好呢。” 叶东海有点尴尬,忙道:“他是小孩子脾气,别理他。” 黄大石是一副耿直单纯的性子,没去多想,点点头便要往回走。 段九一面剔牙,一面叫住他,“想不想跟我学几招?” “我……?” “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段九把他揪上车,神气道:“从前多少人磕破头,想学几招我段家的剑法,都没有那个机会呢。” 黄大石的确是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却又担心,“我看段爷你身法灵活好似闪电,我这个人笨笨的,怕是学不会。” “想我一样厉害当然不可能啦。”段九大言不惭的自夸起来,咳了咳,“不过我看你底子不错,另外传你几招敦厚朴实的,你力气大,往后再有贼人杀你家小姐,以一敌十总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 “废话!我段九是什么人?”段九撂下肉干,低声道:“我跟你说,这招……”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被叶东海偷听,顺着巧劲一带,竟然将五大三粗的黄大石抓下了车,嚷嚷道:“我们俩下车去比划比划,等会儿再追上来。” 段九这个人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兴致好了,又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吵得直叫人头疼。 有些出格之举,叶东海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段九和黄大石两人相继跑了回来,段九上了车跟没事人一样,黄大石早已经是气喘吁吁。 段九挥挥手,“你先回去练一练、悟一悟,明儿我再传授别的招式。” “是,师傅!”黄大石红着一张脸,神色尊敬,竟然正儿八经的行了师礼,方才告辞回了顾家的马车。 等人走远了,段九赶紧大口大口的呼吸,“唉……,好久没跑这么远的路,居然有点……、有点喘。”一脸庆幸之色,“还好没有被小徒弟看出来。” “小徒弟?”叶东海想起那尊虎背熊腰的身板,抽了抽嘴角。 天黑之际,顾家和叶家终于赶到一处偏僻小镇。 叶东海拎了包袱过来,让顾家的人各自认领自己的东西,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大老爷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的人出手相救,才使顾家免于大祸,方才急着赶路没来得及道谢,真是失礼。” 四老爷也道:“幸亏了你们,不然我那小女儿可就遭殃了。” 叶东海回以一礼,“乱世之中,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又道:“再说,叶家和顾家早就相识,只是两位伯父不熟罢了。” 大老爷怔住,回头看了一下四老爷。 四夫人赶忙上来,解释道:“莲娘和他们家大奶奶、大小姐认识。” “原来竟然是故交。”大老爷为官多年,心思转得飞快,“我一直在外省呆了许多年,回家不久,实在是对家中友人了解太少。”又吩咐,“快叫莲娘过来谢过恩公,莫要拘束俗礼。” 侄女抛头露面被人调戏,当时那么多人看见,消息肯定掩不住,----与其让她迟迟嫁不出去,坏了顾家女儿的名声,不如顺手推舟一把。 对方是商户也罢了,乱世之中,有些事情实在讲究不了太多,低嫁便低嫁。 当然了,前提是对方得有这个意愿。 不过大老爷觉得信心满满,自家侄女是官宦小姐,又生得貌美如花,试问有几个少年儿郎不动心?再说了,既然这人肯出手相救,不就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吗? 顾莲领命过来,行了大礼,“多谢叶公子救命大恩。” 让大老爷失望的是,叶东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艳之色,表情颇为冷淡,只道:“无须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段九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跳了过来,“好没道理!明明是我救的人,你们怎么反倒谢起他来?唉……,亏了,亏了。” 乱世之中,最可怕就是这种仗剑走天下的侠士。 大老爷在段九面前摆不起架子,担心一语惹得对方不高兴,晚上睡觉时,自己的脑袋就搬了家,因而忙道:“失敬失敬,倒是疏忽这位英雄了。” 让人捧了谢仪过来,是十根金灿灿、黄澄澄的扁平金条。 段九不客气的全收走了,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当着这么多的人,顾莲不敢露出之前见过叶东海的神色,只是微微低了头,一脸羞怯,恭顺老实的站在母亲身侧。 叶东海想起她在徐府软语娇嗔的模样,想起那曲线玲珑的身姿,想起徐离脱下外袍裹住她的亲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回了房,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不言语。 段九正在桌子边玩金条,一会儿排成长长的一条,一会又全部堆叠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半晌玩腻了,才揉了揉鼻子抬起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呵呵笑了起来,“你是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 叶东海抬眼,看了看他,依旧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段九撇嘴,“顾家大老爷分明是想甩掉烫手山芋,打算把侄女许配给你,偏偏你这人不识趣,居然没有顺着杆子搭个话儿。” 叶东海不是傻子,----大老爷的意思当然看得出来,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当时逃难的人那么多,人人都把顾莲看了个仔细,将来指不定编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她又是被徐家退过亲的,往后只怕难再嫁人。 不光如此,还会影响到顾家其他小姐说亲。 所以,顾家现在想赶紧把她推出去。 更不用说顾家三房的人,还莫名其妙想要置她于死地,----当时莲娘被威胁时,四夫人、四老爷,还有杏娘,可是连声都没有吭一句。 ----真是好一群父母亲人! 段九那句,“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再次浮在心头。 有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人盯着,冷漠不关心的父母撂着,她一个弱女子,往后的下场真是不容乐观。 自己娶了她,或许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是正如段九所说,心里真的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什么?”四夫人惊怒交加,要不是估计客栈的房间不隔音,早就大嚷起来,她低声恼道:“大哥居然想让莲娘嫁去叶家?叶家是商户,我们顾家世代簪缨的门第,岂能下嫁至此?不行,不行!” 四老爷不快道:“原先我也是不愿意,可是后来大哥一分析,的确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四夫人冷哼,把脸扭向一边。 四老爷便重复长兄的意思,无非是顾莲被人一群人给看了,还被当众调戏,将来在不好说亲,还有徐家退亲的麻烦云云。 最后道:“大哥说了,留下莲娘,肯定会影响其他姐妹兄弟!”无奈叹了口气,“其他几房的就不说了,你且想一想杏娘和小七。” 四夫人怔住,顿时恼怒的气焰弱了不少。 “另外我还担心一件事。”四老爷皱起眉头,说道:“老六死了,三房的人都恨上了莲娘,往后少不了下绊子、做手脚,到时候连你我都不清净。” 四夫人又被勾起火来,“老六自己舍不得东西,还能怨别人?!” 四老爷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女儿。” 四夫人恼道:“就算只是一块肉,那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行了。”四老爷一声冷哼,讥讽妻子,“她从小就没有养在咱们身边,我见你也不大待见,这会儿何必为了争一口气,死较真呢?”一脸担心之色,“其实我最不放心的是,万一哪天……,真的有人要抓莲娘献给那些贼首,你我又该如何?她生得比别人好,还和徐家老三订过亲,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怀璧其罪。 四夫人被说得没了脾气,嘟哝道:“那总得叶家自己有那个意思?” “是啊。”四老爷有点发愁,“大概是叶家那小子有点傻,没悟过来,怕是不敢高攀我们家,回头我点拨点拨他。” 要不是因为方才打听过了,叶家也是去山东的,四老爷觉得还有机会,只怕这会儿就要过去找叶东海点拨了。 想着一路上时间还多,暂且按下不提。 另一间屋子里,顾莲根本不知道父母的焦急心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顾家想要扔掉的包袱,----她两世为人、性子沉静,虽然遭遇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但是还算能沉住气,整个人看起来颇为镇定。 晚上和李妈妈、蝉丫、谅儿呆在一个屋子,人多也能壮壮胆。因为怕三房的人起黑心,再出什么乱子,索性几个人轮番睡觉,一夜倒也太平无事。 乱世(中) 段九回头看了看,笑道:“何须烦恼?你娶回家不就完事了?” 娶她?叶东海目光一闪,自己从前的确这样想过。 虽然官与商是一条鸿沟,但是现今乱世,只要自己真的决定娶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段九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哎呦道:“可惜啊可惜……,美人儿,你若是死了,谁还能像你一样欣赏我的剑法呢。” 叶东海觉得吵得慌,“你今天怎么这般聒噪?!”暂时按下这事儿,说道:“等下把你那个包袱打开,让顾家的人把东西拿回去。” “不行!不行!”段九哇哇大叫,低头打开包袱看了看,“尽是一些好东西呢。”眼珠子转了转,“你要做好人的话,那得赔偿我的损失。”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他们拿走东西的话,多出来的银票我就不还你了。” 叶东海与他有一段过命的交情,并非纯粹的雇佣关系,两人算是朋友,平时说话亦很谈得来,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 见他今日兴奋异常爱闹着玩儿,也就由得他去。 因为是在逃难途中,一路上马车都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到了晌午时分,黄大石亲自送了一袋肉干过来,“怕你们昨夜走得匆忙,没带吃的东西,先用这些垫一垫。” 段九老实不客气的先吃起来,咬了一口肉干,含糊问道:“是你们家小姐亲手做的谢礼吗?” 黄大石一愣,“是。” 段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的是,顿时哇啦乱叫,“哎呀!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要是能……”一面嚼,一面回头看人,“能天天吃才好呢。” 叶东海有点尴尬,忙道:“他是小孩子脾气,别理他。” 黄大石是一副耿直单纯的性子,没去多想,点点头便要往回走。 段九一面剔牙,一面叫住他,“想不想跟我学几招?” “我……?” “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段九把他揪上车,神气道:“从前多少人磕破头,想学几招我段家的剑法,都没有那个机会呢。” 黄大石的确是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却又担心,“我看段爷你身法灵活好似闪电,我这个人笨笨的,怕是学不会。” “想我一样厉害当然不可能啦。”段九大言不惭的自夸起来,咳了咳,“不过我看你底子不错,另外传你几招敦厚朴实的,你力气大,往后再有贼人杀你家小姐,以一敌十总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 “废话!我段九是什么人?”段九撂下肉干,低声道:“我跟你说,这招……”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被叶东海偷听,顺着巧劲一带,竟然将五大三粗的黄大石抓下了车,嚷嚷道:“我们俩下车去比划比划,等会儿再追上来。” 段九这个人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兴致好了,又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吵得直叫人头疼。 有些出格之举,叶东海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段九和黄大石两人相继跑了回来,段九上了车跟没事人一样,黄大石早已经是气喘吁吁。 段九挥挥手,“你先回去练一练、悟一悟,明儿我再传授别的招式。” “是,师傅!”黄大石红着一张脸,神色尊敬,竟然正儿八经的行了师礼,方才告辞回了顾家的马车。 等人走远了,段九赶紧大口大口的呼吸,“唉……,好久没跑这么远的路,居然有点……、有点喘。”一脸庆幸之色,“还好没有被小徒弟看出来。” “小徒弟?”叶东海想起那尊虎背熊腰的身板,抽了抽嘴角。 天黑之际,顾家和叶家终于赶到一处偏僻小镇。 叶东海拎了包袱过来,让顾家的人各自认领自己的东西,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大老爷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的人出手相救,才使顾家免于大祸,方才急着赶路没来得及道谢,真是失礼。” 四老爷也道:“幸亏了你们,不然我那小女儿可就遭殃了。” 叶东海回以一礼,“乱世之中,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又道:“再说,叶家和顾家早就相识,只是两位伯父不熟罢了。” 大老爷怔住,回头看了一下四老爷。 四夫人赶忙上来,解释道:“莲娘和他们家大奶奶、大小姐认识。” “原来竟然是故交。”大老爷为官多年,心思转得飞快,“我一直在外省呆了许多年,回家不久,实在是对家中友人了解太少。”又吩咐,“快叫莲娘过来谢过恩公,莫要拘束俗礼。” 侄女抛头露面被人调戏,当时那么多人看见,消息肯定掩不住,----与其让她迟迟嫁不出去,坏了顾家女儿的名声,不如顺手推舟一把。 对方是商户也罢了,乱世之中,有些事情实在讲究不了太多,低嫁便低嫁。 当然了,前提是对方得有这个意愿。 不过大老爷觉得信心满满,自家侄女是官宦小姐,又生得貌美如花,试问有几个少年儿郎不动心?再说了,既然这人肯出手相救,不就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吗? 顾莲领命过来,行了大礼,“多谢叶公子救命大恩。” 让大老爷失望的是,叶东海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艳之色,表情颇为冷淡,只道:“无须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段九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跳了过来,“好没道理!明明是我救的人,你们怎么反倒谢起他来?唉……,亏了,亏了。” 乱世之中,最可怕就是这种仗剑走天下的侠士。 大老爷在段九面前摆不起架子,担心一语惹得对方不高兴,晚上睡觉时,自己的脑袋就搬了家,因而忙道:“失敬失敬,倒是疏忽这位英雄了。” 让人捧了谢仪过来,是十根金灿灿、黄澄澄的扁平金条。 段九不客气的全收走了,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当着这么多的人,顾莲不敢露出之前见过叶东海的神色,只是微微低了头,一脸羞怯,恭顺老实的站在母亲身侧。 叶东海想起她在徐府软语娇嗔的模样,想起那曲线玲珑的身姿,想起徐离脱下外袍裹住她的亲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 回了房,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不言语。 段九正在桌子边玩金条,一会儿排成长长的一条,一会又全部堆叠起来,玩得不亦乐乎,半晌玩腻了,才揉了揉鼻子抬起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呵呵笑了起来,“你是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 叶东海抬眼,看了看他,依旧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段九撇嘴,“顾家大老爷分明是想甩掉烫手山芋,打算把侄女许配给你,偏偏你这人不识趣,居然没有顺着杆子搭个话儿。” 叶东海不是傻子,----大老爷的意思当然看得出来,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当时逃难的人那么多,人人都把顾莲看了个仔细,将来指不定编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她又是被徐家退过亲的,往后只怕难再嫁人。 不光如此,还会影响到顾家其他小姐说亲。 所以,顾家现在想赶紧把她推出去。 更不用说顾家三房的人,还莫名其妙想要置她于死地,----当时莲娘被威胁时,四夫人、四老爷,还有杏娘,可是连声都没有吭一句。 ----真是好一群父母亲人! 段九那句,“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再次浮在心头。 有这样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人盯着,冷漠不关心的父母撂着,她一个弱女子,往后的下场真是不容乐观。 自己娶了她,或许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是正如段九所说,心里真的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什么?”四夫人惊怒交加,要不是估计客栈的房间不隔音,早就大嚷起来,她低声恼道:“大哥居然想让莲娘嫁去叶家?叶家是商户,我们顾家世代簪缨的门第,岂能下嫁至此?不行,不行!” 四老爷不快道:“原先我也是不愿意,可是后来大哥一分析,的确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四夫人冷哼,把脸扭向一边。 四老爷便重复长兄的意思,无非是顾莲被人一群人给看了,还被当众调戏,将来在不好说亲,还有徐家退亲的麻烦云云。 最后道:“大哥说了,留下莲娘,肯定会影响其他姐妹兄弟!”无奈叹了口气,“其他几房的就不说了,你且想一想杏娘和小七。” 四夫人怔住,顿时恼怒的气焰弱了不少。 “另外我还担心一件事。”四老爷皱起眉头,说道:“老六死了,三房的人都恨上了莲娘,往后少不了下绊子、做手脚,到时候连你我都不清净。” 四夫人又被勾起火来,“老六自己舍不得东西,还能怨别人?!” 四老爷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女儿。” 四夫人恼道:“就算只是一块肉,那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行了。”四老爷一声冷哼,讥讽妻子,“她从小就没有养在咱们身边,我见你也不大待见,这会儿何必为了争一口气,死较真呢?”一脸担心之色,“其实我最不放心的是,万一哪天……,真的有人要抓莲娘献给那些贼首,你我又该如何?她生得比别人好,还和徐家老三订过亲,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怀璧其罪。 四夫人被说得没了脾气,嘟哝道:“那总得叶家自己有那个意思?” “是啊。”四老爷有点发愁,“大概是叶家那小子有点傻,没悟过来,怕是不敢高攀我们家,回头我点拨点拨他。” 要不是因为方才打听过了,叶家也是去山东的,四老爷觉得还有机会,只怕这会儿就要过去找叶东海点拨了。 想着一路上时间还多,暂且按下不提。 另一间屋子里,顾莲根本不知道父母的焦急心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顾家想要扔掉的包袱,----她两世为人、性子沉静,虽然遭遇一系列光怪陆离的事,但是还算能沉住气,整个人看起来颇为镇定。 晚上和李妈妈、蝉丫、谅儿呆在一个屋子,人多也能壮壮胆。因为怕三房的人起黑心,再出什么乱子,索性几个人轮番睡觉,一夜倒也太平无事。 第160章 般甜…… 年轻女子:假如…… 年轻女子:这是梦……就让我永远永远都不要醒来…… 白衣青年:……我也是……谢谢你,巽芳…… 【幻境之中,白衣男子奏琴,神秘女子起舞】 年轻女子:夫君,我跳得好吗? 白衣青年:巽芳的舞,哪里会有不好? 年轻女子:夫君最会安慰人了,比起姐姐来,巽芳可一点都不会跳舞,不过……我爱听~ 白衣青年:情之所钟,看来自然千好万好,全是肺腑之言,何来安慰? 年轻女子:嘻,夫君不但琴弹得好,说话也特别动听。 年轻女子:对了,不是说今天要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巽芳都等了半天了呢。 白衣青年:这就来了,请夫人指教。 【男子琴声响起,屠苏若有所思】 百里屠苏:这个曲子……这个曲子…… 风晴雪:苏苏你怎么了? 年轻女子:……夫君,这是什么曲子? 年轻女子:真好听,看山望水,悠远从容,以前却从没见你弹过。 白衣青年:……这首曲子,于我而言有特别之意…… 第160章 般甜…… 年轻女子:假如…… 年轻女子:这是梦……就让我永远永远都不要醒来…… 白衣青年:……我也是……谢谢你,巽芳…… 【幻境之中,白衣男子奏琴,神秘女子起舞】 年轻女子:夫君,我跳得好吗? 白衣青年:巽芳的舞,哪里会有不好? 年轻女子:夫君最会安慰人了,比起姐姐来,巽芳可一点都不会跳舞,不过……我爱听~ 白衣青年:情之所钟,看来自然千好万好,全是肺腑之言,何来安慰? 年轻女子:嘻,夫君不但琴弹得好,说话也特别动听。 年轻女子:对了,不是说今天要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巽芳都等了半天了呢。 白衣青年:这就来了,请夫人指教。 【男子琴声响起,屠苏若有所思】 百里屠苏:这个曲子……这个曲子…… 风晴雪:苏苏你怎么了? 年轻女子:……夫君,这是什么曲子? 年轻女子:真好听,看山望水,悠远从容,以前却从没见你弹过。 白衣青年:……这首曲子,于我而言有特别之意…… 第161章 白衣青年:一时却也无法说清…… 年轻女子:……特别之曲,夫君愿意弹给我听,我很开心。 年轻女子:你……总是有许多的心事,有时候巽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令你真真快活起来…… 白衣青年:巽芳,我…… 年轻女子:夫君从前所经历种种,巽芳来不及也不可能同你一起……可是,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只希望你不要再想起那些悲伤难过的往事…… 白衣青年:巽芳何出此言? 白衣青年:与你一同生活,已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年轻女子:那么……夫君,请你记得,只要你还喜欢巽芳,只要巽芳仍活在世上一日,始终都会伴你左右,绝不离开。 白衣青年:什么活不活,不许讲这种话。 白衣青年:蓬莱人的寿命多于常人,你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而且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年轻女子:嗯…… 白衣青年:令你如此不安,是我的错,作为赔罪,不如我们离开蓬莱一阵子,去外面走走,你不是很爱听那些名山大川的传奇故事吗? 年轻女子:赔什么罪,夫君别这么讲…… 年轻女子:我以前是很爱偷偷跑到蓬莱国外面去玩,可那时候还没有遇到夫君啊,如今同你在一起了,哪怕天天看着同样风景,也不会觉得无趣。 年轻女子:想听故事嘛,夫君讲给我听不就好了?你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巽芳最喜欢听你讲那些异闻趣事~ 白衣青年:既然巽芳这么爱听,我就给你讲一辈子,每天都换一个新奇故事。 年轻女子:好啊、好啊~ 年轻女子:不过呀,说到底,故事都是别人的,日子却是我同夫君在过。 年轻女子:我……就想和你待在这儿,是“家”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心。 年轻女子:我知道,夫君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白衣青年:巽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161章 白衣青年:一时却也无法说清…… 年轻女子:……特别之曲,夫君愿意弹给我听,我很开心。 年轻女子:你……总是有许多的心事,有时候巽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令你真真快活起来…… 白衣青年:巽芳,我…… 年轻女子:夫君从前所经历种种,巽芳来不及也不可能同你一起……可是,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只希望你不要再想起那些悲伤难过的往事…… 白衣青年:巽芳何出此言? 白衣青年:与你一同生活,已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年轻女子:那么……夫君,请你记得,只要你还喜欢巽芳,只要巽芳仍活在世上一日,始终都会伴你左右,绝不离开。 白衣青年:什么活不活,不许讲这种话。 白衣青年:蓬莱人的寿命多于常人,你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而且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年轻女子:嗯…… 白衣青年:令你如此不安,是我的错,作为赔罪,不如我们离开蓬莱一阵子,去外面走走,你不是很爱听那些名山大川的传奇故事吗? 年轻女子:赔什么罪,夫君别这么讲…… 年轻女子:我以前是很爱偷偷跑到蓬莱国外面去玩,可那时候还没有遇到夫君啊,如今同你在一起了,哪怕天天看着同样风景,也不会觉得无趣。 年轻女子:想听故事嘛,夫君讲给我听不就好了?你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巽芳最喜欢听你讲那些异闻趣事~ 白衣青年:既然巽芳这么爱听,我就给你讲一辈子,每天都换一个新奇故事。 年轻女子:好啊、好啊~ 年轻女子:不过呀,说到底,故事都是别人的,日子却是我同夫君在过。 年轻女子:我……就想和你待在这儿,是“家”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心。 年轻女子:我知道,夫君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白衣青年:巽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162章 刚要走,就听季先生问道:“你可知道,叶家是以什么条件让徐家保婚的?”他咧了嘴笑,“我猜啊,小叶子一定没有告诉过你。” 顾莲忍不住转身回头,“……是什么?” “二十万粮饷,八千良马。”季先生看着她,悠悠道:“其实还不止这些,只要徐家有用兵的一天,叶家就要供粮一日。” 顾莲身子微僵,无声的坐回椅子,“先生想说什么,一起说完。” “小叶子之所以肯这么做,除了因为你,还有想把叶家商号做大的原因,但是你要明白……”季先生正色说道:“但是娶一个被徐家退亲,被薛家盯上的女子,小叶子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是真心待你。” 顾莲深吸一口气,“这些道理不用季先生说,我都知道。” “今儿在此,我先向二奶奶道一声谢。”季先生忽地站了起来,竟然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大礼,“上次若是没有二奶奶站出来,为叶家主事,只怕叶家商号早生祸乱,是二奶奶救了叶家。”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顾莲实在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一会儿当神棍,一会儿替叶东海说好话,一会儿又感激起自己来。 再说自己是叶家的儿媳,按照古代的观点,生死都是叶家的人,自己为叶家出力是应该的!他一个外人,站在什么角度来道谢?这态度,倒好像他也是叶家的一部分,或者说……,叶家商号有他的一份心血。 但到底对方年纪比自己高很多,忙道:“季先生不用如此认真,倒是折了我。” 第162章 刚要走,就听季先生问道:“你可知道,叶家是以什么条件让徐家保婚的?”他咧了嘴笑,“我猜啊,小叶子一定没有告诉过你。” 顾莲忍不住转身回头,“……是什么?” “二十万粮饷,八千良马。”季先生看着她,悠悠道:“其实还不止这些,只要徐家有用兵的一天,叶家就要供粮一日。” 顾莲身子微僵,无声的坐回椅子,“先生想说什么,一起说完。” “小叶子之所以肯这么做,除了因为你,还有想把叶家商号做大的原因,但是你要明白……”季先生正色说道:“但是娶一个被徐家退亲,被薛家盯上的女子,小叶子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是真心待你。” 顾莲深吸一口气,“这些道理不用季先生说,我都知道。” “今儿在此,我先向二奶奶道一声谢。”季先生忽地站了起来,竟然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大礼,“上次若是没有二奶奶站出来,为叶家主事,只怕叶家商号早生祸乱,是二奶奶救了叶家。”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顾莲实在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一会儿当神棍,一会儿替叶东海说好话,一会儿又感激起自己来。 再说自己是叶家的儿媳,按照古代的观点,生死都是叶家的人,自己为叶家出力是应该的!他一个外人,站在什么角度来道谢?这态度,倒好像他也是叶家的一部分,或者说……,叶家商号有他的一份心血。 但到底对方年纪比自己高很多,忙道:“季先生不用如此认真,倒是折了我。” 第163章 白衣青年:巽芳何出此言? 白衣青年:与你一同生活,已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年轻女子:那么……夫君,请你记得,只要你还喜欢巽芳,只要巽芳仍活在世上一日,始终都会伴你左右,绝不离开。 白衣青年:什么活不活,不许讲这种话。 白衣青年:蓬莱人的寿命多于常人,你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而且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年轻女子:嗯…… 白衣青年:令你如此不安,是我的错,作为赔罪,不如我们离开蓬莱一阵子,去外面走走,你不是很爱听那些名山大川的传奇故事吗? 年轻女子:赔什么罪,夫君别这么讲…… 年轻女子:我以前是很爱偷偷跑到蓬莱国外面去玩,可那时候还没有遇到夫君啊,如今同你在一起了,哪怕天天看着同样风景,也不会觉得无趣。 年轻女子:想听故事嘛,夫君讲给我听不就好了?你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巽芳最喜欢听你讲那些异闻趣事~ 白衣青年:既然巽芳这么爱听,我就给你讲一辈子,每天都换一个新奇故事。 第163章 白衣青年:巽芳何出此言? 白衣青年:与你一同生活,已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年轻女子:那么……夫君,请你记得,只要你还喜欢巽芳,只要巽芳仍活在世上一日,始终都会伴你左右,绝不离开。 白衣青年:什么活不活,不许讲这种话。 白衣青年:蓬莱人的寿命多于常人,你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而且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年轻女子:嗯…… 白衣青年:令你如此不安,是我的错,作为赔罪,不如我们离开蓬莱一阵子,去外面走走,你不是很爱听那些名山大川的传奇故事吗? 年轻女子:赔什么罪,夫君别这么讲…… 年轻女子:我以前是很爱偷偷跑到蓬莱国外面去玩,可那时候还没有遇到夫君啊,如今同你在一起了,哪怕天天看着同样风景,也不会觉得无趣。 年轻女子:想听故事嘛,夫君讲给我听不就好了?你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巽芳最喜欢听你讲那些异闻趣事~ 白衣青年:既然巽芳这么爱听,我就给你讲一辈子,每天都换一个新奇故事。 第164章 刚要走,就听季先生问道:“你可知道,叶家是以什么条件让徐家保婚的?”他咧了嘴笑,“我猜啊,小叶子一定没有告诉过你。” 顾莲忍不住转身回头,“……是什么?” “二十万粮饷,八千良马。”季先生看着她,悠悠道:“其实还不止这些,只要徐家有用兵的一天,叶家就要供粮一日。” 顾莲身子微僵,无声的坐回椅子,“先生想说什么,一起说完。” “小叶子之所以肯这么做,除了因为你,还有想把叶家商号做大的原因,但是你要明白……”季先生正色说道:“但是娶一个被徐家退亲,被薛家盯上的女子,小叶子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是真心待你。” 顾莲深吸一口气,“这些道理不用季先生说,我都知道。” “今儿在此,我先向二奶奶道一声谢。”季先生忽地站了起来,竟然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大礼,“上次若是没有二奶奶站出来,为叶家主事,只怕叶家商号早生祸乱,是二奶奶救了叶家。”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顾莲实在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一会儿当神棍,一会儿替叶东海说好话,一会儿又感激起自己来。 再说自己是叶家的儿媳,按照古代的观点,生死都是叶家的人,自己为叶家出力是应该的!他一个外人,站在什么角度来道谢?这态度,倒好像他也是叶家的一部分,或者说……,叶家商号有他的一份心血。 但到底对方年纪比自己高很多,忙道:“季先生不用如此认真,倒是折了我。” 第164章 刚要走,就听季先生问道:“你可知道,叶家是以什么条件让徐家保婚的?”他咧了嘴笑,“我猜啊,小叶子一定没有告诉过你。” 顾莲忍不住转身回头,“……是什么?” “二十万粮饷,八千良马。”季先生看着她,悠悠道:“其实还不止这些,只要徐家有用兵的一天,叶家就要供粮一日。” 顾莲身子微僵,无声的坐回椅子,“先生想说什么,一起说完。” “小叶子之所以肯这么做,除了因为你,还有想把叶家商号做大的原因,但是你要明白……”季先生正色说道:“但是娶一个被徐家退亲,被薛家盯上的女子,小叶子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是真心待你。” 顾莲深吸一口气,“这些道理不用季先生说,我都知道。” “今儿在此,我先向二奶奶道一声谢。”季先生忽地站了起来,竟然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大礼,“上次若是没有二奶奶站出来,为叶家主事,只怕叶家商号早生祸乱,是二奶奶救了叶家。”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顾莲实在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一会儿当神棍,一会儿替叶东海说好话,一会儿又感激起自己来。 再说自己是叶家的儿媳,按照古代的观点,生死都是叶家的人,自己为叶家出力是应该的!他一个外人,站在什么角度来道谢?这态度,倒好像他也是叶家的一部分,或者说……,叶家商号有他的一份心血。 但到底对方年纪比自己高很多,忙道:“季先生不用如此认真,倒是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