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当学阀》 第一章 回国 民国六年农历丁巳年,公元1917年。 北平城内,正阳门外。 恰逢东方欲晓,素雪皑皑,天地间浩然一色,人影寥寥。 “啊嚏~” 刚从前门火车站出来,程诺就被冻得牙齿直哆嗦,喷嚏止不住的打。 找个背风的角落,双手合掌,往掌心里哈了一口气后反复搓了搓,几个来回后感觉手指没那么僵硬了。 程诺这才赶紧借着路灯,重新整理起行李,从中抽出一份文件,看到东西还在才算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丢,要不然再去太平洋对岸那里补办一张,也太不现实了。” 薄薄的一张纸关系重大,是他辛苦几年海外求学的见证。 这是北洋政府游美学务处为其办理的留学毕业证明,拿着它去教育部注册,理论上就能从那里获得一份不错的公职。 对于官本位根深蒂固的这个时代来说,能端上铁饭碗吃着公家饭是太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了,社会地位上更是高人一等。 当然,北洋政府要是少开些空头支票,不拖欠工资那就更完美了。 留学毕业证明上除了介绍程诺个人基本信息外,还详细介绍着他的学历情况: 学位:算学A.b. 大学:哈佛大学 算学即数学,全文的意思是程诺于1916年获得了哈佛大学数学文学学士学位。 与后世数学传统的理学学士学位(b.S.)除了叫法不同外,数学文学学士学位(A.b.)学习范围更广,理论课程更多,选课更灵活一点,不局限于本专业内容,对于穿越者的行动也更为方便。 本质上不是文科专业与理科专业之分。 前世程诺刚刚大学毕业,实习期工作收入不高,又不想再往家里要钱,配电脑又是刚需,手头拮据下只好从卡贩子那里碰碰运气,淘了张便宜的矿卡。 怎奈得到锻炼的显卡八块腹肌太霸道了,他实在是降服不住,短短两个星期后就给炸了,连带着机箱漏电+短路就把人给送走了。 再睁眼就是清末,身份还是逃难的孤儿,差点没饿死在皇城根儿下。 幸好赶上清政府学务处第三批赴美留学考试,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找了身干净的衣服直接去报名。 没想到考试难度还挺高,初试和复试两场考试刷下去不少人。 初试考英文和国学。 英文什么的,对于高分六级的程诺来说,自然是降维打击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国人。 可轮到国学,则变成这个时代的国人降维打击他了,之乎者也的很是头疼。 不过这脑袋瓜比前世灵光多了,秒会繁体字不说还能事无巨细,前世的所有经历都能记得。 有惊无险,总分擦线进入了复试。 后面就相对容易多了,数、理、化及外国史拿手拈来,最后成功通过复试,同年7月和60多名小伙伴直接赴美求学。 后来经过个人努力与开过光的过目不忘记忆力,在预科以优秀的成绩成功考入大西洋西海岸的哈佛大学。 但同行的皆是大佬,考入普林斯顿、宾夕法尼亚、哥伦比亚等常春藤名校的比比皆是,光一起去哈佛报到的也就有十多个。 与真正的牛人相比,即便开着挂压力也很大。 “都是能上历史课本的人,小看要吃大亏。” 摇摇头,程诺收起发散的思绪,重新把文件放进行李箱,整理好后便拎着准备出发。 眼下要紧的还是如何去教育部报到,他可是满清政府派出去求学的人,某种意义上算旧臣。 虽说北洋政府的“新官”给他开了留学毕业证明,可一天不注册成功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毕竟有个官方身份,拉虎皮扯大旗方便多了。 前后来了好几批招客的搂包者,也都被他给打发了。 除了焦躁,程诺也是信不过这些老油子,在火车上就听本地人说下车千万不能找这些家伙拎包。 说是能帮人代雇车辆、运送行李,可一碰到外地人直接狠宰,不肯吃亏想找麻烦,人家则会抱团一致对外,寻常人根本就对付不了,只能吃哑巴亏。 眼下一切都没安定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远离此地再说。 刚走几步,就看到路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摊贩开始张罗着准备出早市。 本来想继续往前赶的程诺,闻到香味后肚子先不答应了,唱起了空城计,饿得实在难受。 “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去这么早估摸着教育部那群大爷们还没上班,到地方也是干等着,还是先把肚子垫补垫补再说。” 说着话,便把围巾往后一甩,往早市那边赶去。 旧时北平城里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普遍清贫,生炉子的煤和劈柴又比较贵,很多本地人为了节省开支,选择早起不生火。 青壮年不吃饭还行,但小孩和老人肯定遭不住,于是大街小巷就有很多卖早餐的小贩应运而生。 所以放到后世,仍有很多老北平人、老津门人没有在家吃早点的习惯。 来到前门火车站旁的早市,程诺放眼一看花样还挺多,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一大堆,一时之间选择困难症犯了,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 这边有眼力劲儿的小贩一看顾客过来,手里的活不停,嘴上的吆喝声更响了: “烧饼炸油鬼,油又香面又白,扔到锅里漂起来!” “刚烤好的烧饼!热乎带芝麻的烧饼!” “粥喔,豆汁儿粥咧!” 思来想去,前世今生北平城来的次数不算少,但没正儿八经尝过本地菜,这次赶上肯定要吃点特色的。 不再犹豫,直接来了一碗热豆汁儿套餐,配上焦圈、烧饼,最后再来两碟咸菜。 嘿,您猜怎么着,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豆汁儿喝一口就差点吐了,连吃俩大烧饼才把这股酸臭味给压了下去。 最后噎着直翻白眼,又实在不想喝豆汁儿了,重新叫了一碗粳米粥,才算顺下去。 真是盖了帽了! 小贩打趣道:“先生,出了北平城,您可喝不着咱这么正宗的了。” “怎么,还有别的讲究?” “可不是嘛,外地人都用黄豆,就咱老北平用绿豆,味儿差的可多着呢......” 程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生怕刚才豆汁儿那味道再翻上来,胃一难受可别把刚吃下去的给全吐出来,吸溜两口把粥喝完,赶紧打住:“师傅我这还是有急事,就不陪您唠了,算算一共多少钱?” 小贩显然有些意犹未尽,砸吧嘴后才说:“不多不少,刚好一角钱。” “咦,这么多只要一角钱吗?” 要是没记错的话,焦圈和烧饼都得吃小半斤,再加上两碗粥肯定不止一角钱。 小贩则笑眯眯道:“豆汁儿钱就不算了。” “怎么就不算?”程诺不解。 “就喝了一口肯定是不满意,咱是做回头客的,肯定不能跟您要这个钱,您说是这个理吧?” 程诺没想到这个小贩这么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怪不得他是第一个来吃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其它座位上就都坐满了人,外面也排着队。 这人够实在,活该他生意好。 程诺则趁着小贩忙碌的时候,往碗下多压了一角钱,便匆匆离开。 不料小贩对着背影来了一句:“先生,您再来我肯定能给您做好吃的豆汁儿!” 吓得程诺一趔趄差点摔倒:“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说完话,便急匆匆往教育部方向赶去。 第二章 开局失利 前门火车站与教育部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远,从正阳门出发往西走,一路经过西交民巷、电灯公司、法文学校等,直至宣武门止步,理想情况下步行约半个钟头就能到。 但此时的宣武门还保留着瓮城,旁边还有一条护城河,进出什么的不是很方便,要是碰上人多的时候,即便北平城没多少汽车,那也得堵上一会儿。 而且北平城像样的基建根本没多少,真正意义上的马路还是到了20世纪初才开始修。与后世车行中间,人行两边的设计正好相反,当时路中间铺设条石和水泥,专供行人和轻便车出行,路两侧则为重车道。 乍一看似乎很不科学,其实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看,是有一定道理的。 根据满清政府工巡局(参考后世交通运输局)的定义,行人指步行和坐轿子的,轻便车指的是少量汽车和洋车,坐这些都是高官显宦,走路两侧也太有失身份。 所谓重车则指的是载重马车,走得一般比较慢,理所应当走两侧了。 只是刚下了一场雪,马路质量又一言难尽,专门打扫街道卫生的“清道夫”们才刚上班,整条路都变成了泥潭,步行很难走。 东一脚西一脚,不一会儿程诺的棉布鞋就湿的差不多了,看不出是一个鞋样。 路中间不好走,那沿着城墙根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了,没走几步程诺领会到了北平城对他的热情,两步踩到了污秽之物。 气得他当场直飙国粹:“$%##@#,皇城根脚下,都这么不讲卫生的吗,公德何在?” 旁边看看,好么,就他一个人走墙根儿,别人都离的远远的,宁愿一脚深一脚浅也不愿意学程诺这样。 得,又学到了一课。 此时的北平城类似前世的阿三哥,几乎没有健全的地下排污管道,大街上也很少有公厕,即便有也是要收费的。 可人要是走在大街上突然三急怎么办呢,只能随便找处隐蔽之地解决了。 当时社会上就流传这么一个笑话:说有个商家苦于店铺墙上被人便溺,决定书写一行标语警示路人“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 可还没等油漆晾干,有路人看到标语直接当场小解。 商家大怒,质问他明明写着“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为何还要如此。 路人却振振有词,明明写着是“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 原来是因为标点符号未推广,断句断出来的误会,逗号之差,句意天壤之别。 而寻常百姓家有茅房的很少,解决个人问题都是用桶,最后由粪夫定时回收。 慢了来不及回收怎么办,大街上是个不错的归宿。 所以一到下雨化雪天,那路根本就不是人走的。 “唉。” 程诺叹了口气,这路是不能继续往下走了,指不定前面又藏着什么惊喜,还是打个洋车吧。 所谓洋车,就是人力车,在北方叫做洋车或者胶皮,在南方则被叫做黄包车或者东洋车。 幸亏距离前门车站不远,招呼起人力车夫还不算太难。 一个精壮男子看到程诺招呼,拉着车率先小跑过来,其他同行看有人抢先了,也都作罢。 男子拱手作了个揖,热情道:“先生您要坐车吗?往哪儿去,李老三跑车出了名的稳和快。” “对,坐车去教育部多少钱?” “呦,手帕胡同儿那儿,按行规我收一角五分钱,您看成不?” “能便宜点吗。”不知道这价格有没有水分,程诺试探性地问道。 李老三苦笑,摇头道:“先生您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又是去教育部,八成是教娃娃读书的,要是敢哄您,家里那口子知道了都不会放过我。” 顿了顿,李老三又说:“前门这儿‘车口儿’,价格都是墙上定死的。去宣武、崇文和永定都是一角,转教育部都快到西长安街了,所以收您五分,找谁是这个价儿。” 挣得都是辛苦钱,况且一角五分钱也确实不多,砍价也只是为了防止被宰,程诺便不再争执。 让李老三放下车,准备乘坐。 不过想想,他现在脚上实在不干净,又踩到了惊喜,弄脏了车反而影响人家做下一单生意。 从包裹里抽出几张无用的纸裹住脚,这才上车。 李老三也是观察到了这一点,鼻子有些微微发酸。 嘱咐了一句:“您坐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随后,李老三拿出了十分的气力拉车。 还真如他所说,又快又稳。 即便没有防震弹簧,程诺在车上仍旧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路上俩人一路闲聊。 “今儿算不错了,遇到先生您这样的贵人,给足份钱就足够了,剩下的都是赚到。。” “怎么,有人坐霸王车?” “哎呦诶,东交民巷里的海了去了,有时候不给钱不说,还能再踹上几脚,官老爷们又管不了,只能白拉了。” 说到了,李老三兴许是回忆到什么不好的事,车子明显一晃。 赶紧把车子稳下来,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您嘞,突然想起来我那个兄弟,唉,可怜人呐。” “你那兄弟怎么了?”程诺充满疑问,身子前倾询问道:“是被打伤了?” “哎,接了个喝醉酒东洋鬼子的活,当时还好好的,结果拉到他们使馆,说是让他跟着一块取钱,结果倒好,再也没见过我那个兄弟了。” 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程诺试探性问道:“报官了吗?” “报官,嘿嘿。”李老三自嘲:“人家官老爷一听,立马就给我们撵了出来,说什么就算告到总统府也管不了。” “我看先生您是有本事的,要是以后当了大官,可一定替我们出口气!” 天上乌漆嘛黑一片,连个星星都看不着。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程诺黯然,国贫民弱,未来这种事还会更多。 不知不觉间,身子上的担子更重了。 不一会,李老三就拉着程诺来到了教育部门口。 在付过钱后李老三却不肯走了,执拗着要等着程诺出来继续送他。 程诺无奈,多给钱不行,让其走也不肯。 在看到教育部还未开门时,便没下车,请车夫找附近最近卖鞋的店,准备换双鞋子。 要不然直接去教育部,着实有些不雅。 “师傅,您看看附近哪有卖鞋的,我准备去买双新的。”感受到脚上传来的寒意,程诺询问道:“不用那么贵,越舒服越好。” 李老三拉着车,没急着动身,反问道:“先生您是要布鞋还是洋鞋?” 程诺思索了一下,本能地回答道:“布的吧,我穿习惯了,洋鞋还是不合脚。” “嘿嘿,您说的是,那洋人做的鞋哪有咱自己人针线纳的舒服。”李老三表示赞同:“先生您坐好了,咱这就给您找个老字号。” 周边做生意的商铺还是挺多的,尤其是对面的绒线胡同,真的是名副其实,集中着布匹、纺线、服饰、童装等生意,颇具规模。 不费什么功夫,李老三带着他直接来到了一家老店,不过要进门时却发生了点小意外。 由于程诺坐的时间长,鞋子又不保暖,直接把脚给干麻了。 没走两步,踉跄几下差点把刚出门的中年男人撞到。 幸亏男人眼疾手快,出手扶住了他,这才没出洋相。 “先生走路莫慌张,稳妥一点好。” “谢谢,谢谢您。”程诺慌忙答谢。 不过由于快摔倒的这一下,程诺包裹着鞋子的废纸都给挤开了,露出肮脏的样子,弄得他很尴尬。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拍拍程诺肩膀示意没什么大不了,便要离开。 出来迎送客人的掌柜则对着中年男人客气道:“蔡先生,定制的鞋子周日便可做好,还要送到教育部吗?” 中年男人摆摆手:“我不在教育部了,送我到北平大学吧,写上我的名字交给门卫即可。” “得嘞,您就瞧好吧。” 北平大学?莫非这又是哪位大佬,不过仔细看看,好像是蔡远裴。 不过随着鞋店掌柜的招呼,程诺也就没往深了想。 事情紧急,就不用专门量脚定制了,直接让掌柜的拿一双版型差不多,已经做好的鞋子出来。 李老三也是够意思,直接把原价为五角钱的鞋,硬生生给砍到了两角,最后气得掌柜的要关门轰人才算完事。 蹭了盆热水洗干净,付完钱直接给穿上了。 “先生合脚吧,打我还是开裆裤时,我娘就带着我在他家店里买了。” 李老三拿出旱烟枪倒扣,把烟灰磕出来,捻出点烟丝到烟锅里,点上美美吸了一口:“可比我家那口子做的鞋舒服。” “确实暖和多了。”程诺换上新鞋,找出干净空地蹦了蹦,手艺没二话说。 “当季弹的新棉花,软着呢。” 两人聊天的同时,教育部终于是开门了。 第三章 来到教育部 李老三让程诺坐稳,三步并两步没过多久就把他拉了过去。 谢过李老三,程诺将留学毕业证明交给门卫后,对方很快就带着他来到时任教育总长范原廉的办公室。 作为19世纪末就去日本留学的人,范原廉对于近代高等教育的发展是有浓重一笔的。 早年曾推动女子教育发展,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就成功带领十多名女学生赴日留学。 后来参与创办津门南大和清华堂大学,并成为北平师范大学的首任校长,就连北平大学的蔡远裴也是他举荐并支持改革的,贡献很大,其见识也非同寻常。 拿到留学证明后也只是挑了挑眉毛:“美利坚合众国哈佛大学,了不得的学校啊,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吧?” 程诺态度放低,谦虚道:“和先生你们在国内的建设相比,还差很远。” 范原廉对这个姿态很满意,鼓掌道:“好,现在国家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代表教育部全体同仁欢迎你的回来。” 程诺点头:“我一定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所学所获。” 紧接着范原廉就对程诺美国留学的经历很感兴趣,两人又接着闲聊了一会。 等到双方把话聊得差不多时,范原廉抿了口茶缓缓说道:“虽说你们有听从教育总长指派职务或各部院咨调任用之义务,可实际上全凭自愿。” “致远,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看。” 致远是程诺给自己取的字,指的是实现理想,完成抱负。 “先生,我刚回国,对国内不太了解,想听听你的意见。”如今看来,今生程诺在美国呆的时间都比国内多,确实是对情况不清楚,不好妄下结论。 范原廉不含糊,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当机立断道:“我倒有个去处,觉得很适合你。” “先生可否明说?” “你对北平大学了解多少?”范原廉顿了顿,接着说:“他们的新校长正是我的老朋友蔡远裴,眼下正在教育部的支持下进行改革,正是急需新鲜血液的加入,我看你很合适。” 北大? 这是上辈子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看样子还是去北大教书,这更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就算梦到也能立马知道是假的。 但眼下教育总长亲自为其背书,看样子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程诺的脑袋直接宕机,不知该如何回复的好。 恰逢此时门外又走来一个人,仔细看看不是刚才鞋店碰到的中年男人么。 只见范原廉亲自迎过去,笑道:“孑民老弟,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我这边刚好替你和北平大学发现了一个大才!” 说着,便准备拿着程诺的文件递给中年男子。 “致远,方便我把你的文件给孑民看吗?” “方便。”程诺回复道。 趁着中年男子看文件的时刻,范原廉指着他向程诺介绍道:“这就是北平大学校长蔡远裴先生,也是我们教育部首任教育总长。” 接着又指着程诺说道:“这个是从美利坚哈佛大学留学回来的程致远,简历很优秀,除了对专业知识了解外,对社会、人文和未来都有着很深的认识,在我看来可是大才。” 这边蔡远裴还在认真看文件,边看边附和:“确实,每学年的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确实是很优秀。” “怎么样,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北平大学数学门还很缺骨干,我看致远的条件就很符合你们的要求。” 范原廉转头又对程诺说道:“北平大学还有很多跟你年龄相仿的有志之士,我相信你去了绝对不会寂寞。” 北平大学数学专业开课相对较晚,1913年开设教育门,到1919年才由门改为系,师资力量上较别的学科而言,相差较多。 所以蔡远裴对算学人才的需求缺口是比较大的。 蔡远裴在看完文件后,也对程诺投出了橄榄枝:“致远,来北大吧。” 程诺穿越以来,他一切的行动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 那就是好好努力,凭借个人力量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 但落实到每一步上,就显得有点空泛,实际可操作性上不够突出。 能作为庚款赴美留学也是沾了前世教育的光,后来发现身边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一刻都不敢掉链子,只能拼命的学拼命的学,生怕因为自己而浪费了这份珍贵的留学名额。 选择算学也是因为冥冥之中觉得,数学是科学之母,它可能不会是最正确的,但一定不会是错误的方向。 可随着学习后面的深入,涉猎的越来越广,未来依旧模糊,所以他选择先回国看看,找寻下方向。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作为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就是未卜先知。 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清楚未来世界百年科学的发展。 推动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 将四色猜想变为四色定理。 一步步揭开费尔马大定理的谜团。 ...... 科学探索的过程中,方向是很重要的一环。 而程诺不仅知道方向,还能提前知道结果。 即便天赋不如别人,但他也尝试利用先知先觉操作逆转翻盘。 除此之外,还能刷论文把名声搞起来,自己当学术掌门人,庞加莱之于法国巴黎,希尔伯特之于德国哥廷根,将国际数学中心转移到国内。 黄袍加身下再吸附其他学科人才,在恰当的时间窗口下,什么“dNA分子双螺旋模型”、“青霉素”、“核磁共振”、“电子计算机”等等,太多太多科学技术都是可以实现落地。 教育+工业农业结合,就是他的设想路线。 凭借着穿越获得的超强记忆力,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看过的《名人成长故事》、《诺贝尔奖得主的童年》、《二十世纪科学大发现》等书,都快被他翻烂了。 即便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也完全可以凭借对人才的认识,提前聚集大牛小牛来建立科研队伍。 这样程诺才敢如此设想基础科学的进步,反哺工业的发展。 有了良好的工业基础,我们就能制造出口径更大射程更远的武器,届时国内的抗战不至于那么被动,诸多先烈也能免于牺牲。 母亲能见到儿子,妻子能见到丈夫,孩子也能见到爸爸。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第四章 商讨工作 此刻选择北大,绝对是最好的平台之一了。 汇集着此刻中国最优秀的一批人才,保守与进步共存,不同思想时刻在碰撞。 程诺在结识爱国仁人志士的同时,还能网罗一些潜力股,提前壮大科学队伍,何其妙哉。 那边蔡远裴二人看程诺久久不说话,以为是不太乐意去北大。 范原廉作为蔡远裴的好友,打趣道:“孑民老弟,你看,不是我不肯放人,而是你那北大的名声实在是不好,人家不想去啊。” 范原廉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当时北平城最大的红灯区八大胡同还有个戏称叫做“两院一堂”。 意思就是说两院一堂最照顾她们的生意,两院分别指众议院和参议院,堂则是指京师大学堂,也就是北大的旧称。 即便开学蔡远裴就在学校三令五申,请师生们不要去不正当的消遣,可仍然挡不住一些人去娱乐。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辜宏铭,人家反驳自古名士皆风流,作为名士哪里能不嫖娼不纳妾,那还能叫名士吗? 活脱脱民国版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蔡远裴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道:“看来我们今天缘分还不够,改日我再登门拜访致远就是了。” 程诺出声:“既非孔明,蔡公自然不必效仿三顾茅庐,致远愿意北平大学出一份力。” 蔡远裴顿时一喜:“致远,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范原廉站出来,装作不高兴,故意打岔:“孑民,你这下可得欠我两笔人情了,后面怎么还啊,我看不如去香厂新丰楼去摆一桌素宴吧。” “哦,静生,你这话又是从何而来?” “你看,一则你昨个刚从我这里拿走一大笔教务经费,教育部都快被你掏空了,二则我又给你介绍了一个人才,弥补北大短板。两笔算下来,一桌素宴你可不亏啊。” 蔡远裴将留学证明还给程诺,反驳道:“静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要我看你还倒欠我两个人情。” “一则,你自己也说北大名声不好,我替你接手这个烂摊子,你能少了多少麻烦事。二则,帮你解决就业岗位,缓解压力。又岂不是件好事?” “所以说,你这教育总长反而倒欠我两个人情。” 范原廉无奈,连连摆手:“我说不过你,我说不过你,素宴算了,素面可不能算了。” 场面一阵哈哈大笑。 不过眼下确实不是敲定各项入职细节的时候,毕竟占着人家教育部的地,于情于理都不太好看。 况且也没有携带专门的入职文书和文印,口头商量显得也不正式。 于是在教育部大门口,临分别时,蔡远裴专门把程诺拉到一边。 “致远,今日之事太多仓促,你看哪天有空我去专门拜访你商讨一二。” 让大佬亲自上门找自己说事,程诺自认为还没那么大的脸,客气道:“我是小辈,哪里能让您前去拜访我呢,还是看你哪天有时间,我去拜访您吧。” 蔡远裴思索片刻,接着说:“明天上午我与仲甫先生商量一些事情,时间上不是很宽裕,下午应该无事,你看下午三点如何,就在北大。” 程诺孤家寡人一个,又没什么事,自然是连连答应。 其实他听到要和仲甫先生商量事情时,就想说可不可以找机会帮忙相互介绍一下。 不过后面既然能来到北大,他相信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接触这些文化人物。 在约定好具体的时间地点后,两人就此分开。 工作之事还未完全敲定,出于保险起见,租房之事可以暂且缓缓,眼下还是先找家旅馆暂住几天比较好。 这一看不当紧,学问还挺深。 哪怕北平城街道建设连后世乡镇都不如,但依旧是整个民国教育文化中心,中外游览者众多,住宿业尤为发达。 从大体上看,总共分为四种,分别是饭店、旅馆、客栈和公寓,对应的客户群体也都有着本质的区别。 其中饭店都是一些文人政要的首选,旅馆是社会各界杂居,客栈是做生意的工商庄客选择的比较多,注意公寓则是学生选择的比较多。 当然实在没钱又不想露宿街头,还可以去天桥,随便找家鸡毛小店,五六枚铜元便可解决问题。 本来程诺想想考虑饭店来着,结果问了几家,最次等的房间都要两元起步,虽说包含中西餐,可这价格依旧不是他想承担的。 走了老远才找了家合适的客栈,每晚四角还带中餐,这才有了暂时的栖身之处。 最后与李老三告别,除了把车费付了,程诺还额外付了小费。 人家带着他跑东跑西,还帮忙介绍历史并附带观光,怎么着都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好说歹说,李老三也只拿了一小部分小费,扭扭捏捏道:“先生,您的那双鞋还要吗。” “不要啊,正准备扔了。”程诺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太脏了,刷起来太麻烦了。” 李老三见状不好意思道:“我是说,要是不要了,能不能给我,我看丢了挺可惜的,我想回去试试。“ 程诺一时无声,心里只觉得被揪了一下,千言万语到了嘴巴变成了一句话:“好,我给你拿。” 看着对方眉开眼笑的样子,程诺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背身收拾鞋子的时候,用油纸包上一些零碎钱塞到鞋子深处。 能做的,眼下只有这些。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先生等晚上我给让我家那口子做些炸三角,到时候给您送来。” “估摸着街上还得过几天化雪,先生要是没啥事,明天我还来接您,保证不让您误事。” ...... 送走李老三,程诺在房间独坐半晌,久久没有话来。 如此可敬可爱的人们,理应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未来南北军队对立,内有军阀各自混战,辫子军复辟,外有鬼子密谋胶州半岛,过不得半点安生日子。 未来紧迫,时不可待。 需及早布局未来,速刷论文提其声望,再徐徐图之。 那选择改进筛法,证明哥德巴赫猜想(9,9)问题好呢,还是创立类域论,彻底解决“克罗内克青春之梦”好呢。 沉吟思考后,程诺又陷入选择困难症。 第五章 定下论文 研究题材的挑选不是盲目的,需要经过慎重考虑。 一方面,程诺要根据自身的能力去框选目标。目前专精的只有数学,其他科目上只是比常人多了些预见性,距离单独发表论文还有一段路要走。 眼下能发表的论文暂时只能局限于数学这一科目。 另一方面,论文选题也不能为了出名而什么都不顾,去专门挑一些实用性很强,能明显推动技术进步的大课题去发文。 因为这样做,那就是在资敌。 试想以当下民国这直接可以忽略的工业基础,真要是搞出来什么高新技术,根本没有落地生根的本事,反而有很大可能被外国人拿去革新技术,然后再倾销到国内市场从而挤压国人的生存空间。 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最后说不定还能被鬼子拿走,那情况就更糟糕了,彼时我们的主人公可能就成了千古罪人。 好技术,只能留给自己用, 至于本土工业日后的发展,自然是先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所以眼下论文的选题条件已经很清晰了,那就是:数学为主,名气大但实用性不高,最好是约等于没有的那种。 那就好办了。 将桌子上的行李搬走,程诺掏出一张稿纸铺在桌面,拿起杆铅笔开始写写画画。 首先是类域论,作为代数数论中的一个领域,一开始是由德国数学家希尔伯特在1898年编写完《数论报告》后,猜想到术域的类群与其阿贝尔扩长之间的关系,因此提出了当时鼎鼎有名的“希尔伯特类域论”,并提出了四条猜想。 希尔伯特的学生富特文格勒很有才华,在1907年以前就率先证明了前三条。 只可惜数学女神很快就把他抛弃了,此后整整23年再无进展,直到1930年这位可怜的奥地利数学家证明了第四条猜想。 在这些年里,日本人高木贞治于1920年发表了文章《关于相对阿贝尔域的理论》,解决了“克罗内克青春之梦”这个代数数论中分圆域理论的一个着名问题,证明了一般类域的存在,直接创立了类域论。 “当一个学科的开山老祖,貌似很有诱惑力啊。” 程诺停下笔,将稿纸上的“类域论”三个字圈起来,捏起下巴认真思索起来 而且换个角度来说,创建一个学科的极具重要意义,远远不止个人出名这么简单。 高木贞治作为日本近代数学鼻祖,将此时还在发展初期的代数数论引进到日本,帮岛国培育出第一批近代数学人才。 在此影响下,先后走出了中山正、小平邦彦、佐藤干夫等等一众世界知名数学家,成功将代数数论打造为他们国家数学的拳头方向。 再由点到面,由面到体,从核心领域逐步扩展到其他学科,后面走到了世界数学的前沿。 虽然不想承认,但到程诺穿越前,日本数学在世界排名上已经基本和毛子持平,甚至整体上超过一些,仅次于美国和法国。 回头看看我们国内,代数数论的起步还要从华锣赓先生六十年代引进来算起,这其中两国年代差距有半个世纪之多,得少培养好几代数学家,以至于现在用的很多数学名词也都是从日本引进的。 因此,无论是于国,于民,还是于己,在国内引进代数数论都具有战略性意义。 定了,就是它了。 叫什么“克罗内克青春之梦”,不如改成“国内数学发展之梦”。 至于哥德巴赫猜想?先缓缓,先缓缓再说。 毕竟直到程诺触电身亡的时候,借助计算机秘鲁数学家哈洛德·贺欧夫各特才解决了弱哥德巴赫猜想。 而强哥德巴赫猜想还依旧停留在陈璟闰的研究上,几十年来进展几乎为零。 不过这样也好,日后有时间了每隔一段时间在期刊上写一篇进展,也完美附和选题条件。 程诺确定好目标后,将桌子上写写画画的稿子用橡皮干净,点根火柴烧成灰后才算罢休。 纸上虽然只是记录的一些小灵感,但放到当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的,不抹除痕迹终究是有点风险。 做完这一切后,程诺只觉得一身轻松,连开题报告都不用准备,深吸一口气,拿出新的稿纸便开始大书特书: “设k是代数数域,m是k中的一个整数因子,m是形式积...... ...... ......因此,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广义理想类群。” 灵感来了止都止不住,直接一口气就把这这篇论文给写出来了。 剩下的就剩一些文字润色和格式调整,这些都不是问题。 停下笔一看,哎呦,都已经傍晚了。 果然,当你沉浸在一件事中,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不像学校中午开饭前的三分钟,过得比仨小时都慢。 摸摸肚子,正好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程诺将稿纸收好,走到门口从衣架上取回外套穿上,锁好门准备出去随便找个小摊吃一顿干净又卫生的饭。 当然,豆汁儿除外。 这家客栈环境倒是不错,可惜房费不包含吃的,单独点餐价格又稍微有点贵。 如今工作还没确定,开源不成,只好节流了。 身上的钱是花一块少一块,还是省着点用的好。 化了一天的雪,现在街上已经基本可以看清路步行了,不用再担心有惊喜等着他。 不料刚走到门口,迎头撞见了一个熟人。 “先生,这不巧了不是,刚来就碰到了您。” 抬头一看,这不是李老三么,程诺也赶紧打招呼:“是够巧的,师傅你吃了吗?外面冷,赶紧往屋里坐。” 李老三摆摆手,示意不准备过去,指了指鼓鼓囊囊的衣服有些局促:“在家里吃过了,下午不是跟您说送炸三角过来么,这不刚出锅我就用油纸跟您送过来,粗人一个,您可别介意啊。” “不过外面冷,我怕冻凉了,就给您装怀里了,趁着热乎先吃吧。” 何德何能让人家这么对他啊。 程诺这个感动,接过油纸包一摸果然是热的,甚至觉得有点烫手。 看到李老三要走,说啥也不肯让他离开。 “老李,再吃点再吃点,等身子暖和了再走。” 李老三不依:“先生,我真的吃过了,吃不下了。” “大老爷们,多吃两碗饭怎么了,再说了你这是干体力活的,不差这点。” 直接拉着李老三到客栈大堂找了张桌子坐下。 “老李,没啥忌嘴的吧?” “先生,真不用这样,我在家吃得饱饱的,点您吃的就行了。”李老三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不让请吃饭。 可有些钱是不能省的,你诚心待我,我必诚心回你。 程诺摇摇头:“那老李,我就当你不忌嘴了,一会吃的不开心可没后悔药买啊。” 说完话,便有样学样,模仿本地人朝伙计喊道:“师傅,支个锅子!” “芝麻酱、腌韭菜花、酱豆腐什么的也都来上一碟。” “还有你们那个招牌菜。” “得嘞!” 第六章 请客吃饭 火锅饮食文化,在我们国内有着千余年的历史,深受广大南北方人民的喜爱。 想想在寒冷的的冬天,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在屋里吃着火锅聊着天,配上窗外的纷雪,怎么看都是件美事。 火锅除了这个较为广泛的名字外,在全国各地还有别的叫法,如“打边炉”、“锅子”、“暖锅”等等,不过叫“涮锅子”的,貌似出了北平城就没几个了。 按照老北平的做法,涮锅的羊必须是一点膻味都没有,首选北边集宁产的小尾绵羊中的羯羊,即阉割过的公羊。 一只羊身上能涮的还很有限,只能是上脑、小三岔、大三岔、磨裆、黄瓜条这五个部位,总共下来不到十五斤肉,肉质细嫩,瘦中还带着肥,这嘴巴那叫一个刁啊。 就这么点肉,可不能随便卖,要不然店家得赔死。 往往是把羊肉冻上后再去拿刀片,按照20厘米长,5厘米宽的尺寸,大小均匀,半斤肉给你片出四五十片来。 至于厚度,跟街头兰州拉面师傅的刀工相比,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诺的嘴可没这么尖,最多也就能吃出来膻不膻,新鲜不新鲜,对他来说吃什么部位都大差不差。 吃肉么,自然是量大管饱最好。 直接招呼客栈伙计,要了两斤羊肉,羊脑、羊腰、羊宝也都各自来点。 再问问能不能上点肥牛,结果那伙计一脸懵逼。 不得已,程诺继续解释,手里也跟着比划。 “肥牛啊,就是肥瘦相间的牛肉片。” 随手拿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接着说:“大小厚度跟你们这个差不多。” 伙计恍然大悟,拱手连连道歉:“先生您这么说那我算明白了,只是对不住了,咱也是第一次听说肥牛这俩字,店里实在是没有,要不我把掌柜的请来,让后厨给你现做一份?” 是了,忘了肥牛的来历了,这时候别说我们国内了,连他的起源地美利坚合众国都还没有把它创造出来,这时候上哪吃去。 前世到九十年代,肥牛才经美国、日本传到香港,最后由香港传到内地,后来在全国各地落地开花。 想到这,程诺连连摆手:“师傅不用麻烦店里掌柜的,就把我刚才报的端上来就行了。” “得嘞。”伙计应允,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小跑离开了。 程诺笑笑,看到对面的李老三有些局促,打趣道:“老李啊,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李老三坐着本来就不踏实,一听这话立马又站起来了:“先生,真不用这样,我在家真的都吃过了。” 程诺佯怒:“真的什么都不点,那我明天可不坐你的车了。” “这......哎。”李老三重新坐回来,见实在拗不过去,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先生您给我来碗‘摸鱼儿’吧,俺就喜欢这个,您刚才点的那些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万一吃不惯别浪费了。” “摸鱼儿”虽然带着“鱼”字,可实际上跟鱼没半毛钱关系,就是一种形状像小鱼儿的面食,同时也叫“溜尖儿”或“剔尖儿”。 做法也很简单,绿豆面配上白面。加入鸡蛋清、食用盐和适量水,和成软面。 那拨鱼儿专用的铲子或钎子,趁着水开往锅里拨成小条,如同鱼跃。 不同于晋省做法,老北平的鱼儿比较细,同时会在铲子和钎子后面带个小铁环,随着有节奏的拨鱼儿,能发出清脆的响声,食客听起来也是一种享受。 等到拨鱼儿煮熟后,捞出过凉水就可以吃了。 根据个人喜好,可以炸酱,也可以加卤,绝对是算得上平民美食。 程诺对这道面食还是大致了解的,知道再逼下去也不好,便点点头,重新喊过来伙计,加了份大碗“摸鱼儿”。 国人向来喜欢在饭桌上搞社交拉关系,对于程诺二人也同样适用。 随着程诺的几次招呼,李老三也逐渐放开了,除了那碗摸鱼儿外,主动下几片羊肉开始吃起来。 “老李,味道还合口吗?” “合口,合口,咋吃都没问题。”看程诺停下筷子,李老三也赶紧放下来:“先生您别光看我,这么一大桌子您得赶紧吃呀。” 拿筷子指着满桌子的菜,程诺笑道:“哈哈,这是给咱俩点的,这不还有你呢。” 李老三不依,放开后也跟着开玩笑:“那哪成啊,尝尝味儿就行了,万一吃多了喜欢上了,日后咋办。” “好说,想吃了我再请你就行了。”程诺两手一摊,开玩笑解释道:“以后我再找你坐车,只请客不付钱,你看怎么样。” 李老三脑袋扭得跟拨浪鼓似的,赶忙拒绝:“使不得啊,家里好几张嘴等着我养,少拉一天就得多饿几顿,说出去腰杆子都得被人戳断了。” 俩人就这么我一句你一句的聊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程诺在问,李老三在回答。 通过询问,程诺也算是对老北平城有了初步的了解,以后真要是独自出门不至于路痴两眼一抹黑。 除了这些,程诺还比较关心李老三的家庭,知道家里除了他和嫂子外,还有个小子和姑娘,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而且乡下还有个老娘要伺候,只是他们在北平城住的房子也是租的,实在是没法再多一张床给老娘。 说来说去,从民风民俗到饮食起居,最后程诺在心里由衷感慨: “这老百姓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酒足饭饱之后,程诺观察到李老三几次想在袖子里掏东西,咽了咽口水又都给停了。 对于这个动作,程诺可太了解了。 不是有句话叫做: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看周下无多少食客,又没前世那么严的禁烟令,便笑道:“我不介意,想抽就抽吧。” 李老三憨厚的笑了笑,掏出烟枪点着后猛吸两口便赶紧放下收好:“嘿嘿,让先生您看笑话了。” 俩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后,程诺请伙计将饭菜打包,又加了几个菜让李老三带回去。 临走分别看到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还剩下几个没卖完,招呼着买了俩给李老三。 “给孩子们买的,又不是给你老李买的,拒绝没用,天都这么黑了,赶紧回去吧,估计嫂子都等急了。” 连哄带劝,总算把李老三送走了。 不过程诺也没有急着进屋,而是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一晃都快除夕了,虽然老百姓手里没多少钱,可那种年味是藏不住的,远方不时传来的鞭炮声更是让他恍惚。 前世有多少年没感受过了。 这时一个小朋友跑过来,直接递给他一个正在燃烧的滋花。 “先生,这是我爹让我给您的,祝您新年快乐!” 说着便咯咯直笑,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等唱喏回过神来,就只看到了一个男子牵着孩子的背影,不多时便隐没入人群。 “小朋友,祝你们也新年快乐呀!” 说完也边甩着滋花,边以幼童独有的咯噔跳往前走,脸上的笑容由衷散发。 就在本月,《文学改良刍议》已见刊,北平大学迎来了她最重要的校长,《甲寅》会创刊,北平箭杆胡同6号院也将迎来《新青年》。 第七章 买画闹笑话 “磨剪子嘞,戗菜刀~” “萝卜赛梨,辣了换~” “约落花生哎,那是芝麻酱一个味儿呔~” 不知过了何时,程诺方在一声声吆喝里慢慢苏醒,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昨晚算得上是他回国以来,最安稳的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爽。 回味起那一声声吆喝声,倒也觉得十分有趣,潜意识里从昨晚睡觉前开始就没怎么停过,每隔一段时间他叫卖的话都不一样,仿佛大家都说好的似的。 夜宵、早餐、零食、蔬菜、杂货等等一应俱全,不出门仿佛就能购置百货。 其中夹杂着各地方言,配上不同的声调,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跟前世的车水马龙声音相比,简直不要太好。 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之所以睡那么香,是不是叫卖声的功劳。 想到这里,兴致起来了,刚好窗外又传来一个叫卖声。 “画儿唻,买画儿,画儿里~的买画儿~” 嘿,莫非是卖年画的? 都说津门的年画乃是一绝,有着数百年的历史,送礼或者收藏都是极为不错的。 但北平城的年画,程诺还真没怎么留意过,如今要是能有机会长长见识,那自然是不能错过。 想罢,赶紧起床打开窗户,朝外面吆喝道:“哎,卖画儿的师傅,你稍微等等。” 说完,赶紧穿衣洗漱,脸上随便用清水摸一把,没来得及擦便赶紧跑出去。 着急忙慌的样子,让外面的行人瞧见了,有两个相伴而行的身穿学生服的女学生指指点点,最后竟脸色微红,捂着嘴把头避过去笑了起来。 弄得程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至于么,我不就买个年画么,怎么还能被人笑话,莫非我着急穿衣服给穿反了? 越想越有可能,赶紧退到房间,在试衣镜前转了几圈,衣服就是正常穿的。 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不过这一通先来,浪费不少时间,再让人家师傅候着也太不像话了。 把问题暂且搁置,程诺赶紧跑到小贩那里。 “师傅,你这画儿咋卖的啊。” 小贩上下打量了程诺一眼,带着神秘的表情伸出两个指头:“两角一套。” “价格还可以啊,那都画些什么啊。”程诺看着对方的独轮架子车上盖得严严实实,实在不知道都藏着什么画。 不过按照惯例,应该也都是一些门神、娃娃之类的。 门神还好,离过年也没几天了,马上就能用到了。 如果是娃娃那就算了,他上辈子都是单身汉一个。 这辈子么,哎,两个字,随缘。 “画的的那是应有尽有。”小贩看顾客有意向,挤了挤眼色,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笑容说:“西洋的,东洋的,宫里的,咱都有。” 程诺这下真糊涂了,年画上还有这些风格的吗。 你要说东洋西洋的还好理解,不就是西方风格,日韩风格么,怎么还有宫里的。 莫非是宫廷风格?这还真没见过。 带着弄弄的好奇心,程诺询问道:“那师傅,能让我看看画吗?要是我看上了,价格绝对没啥说的。” “就在这?” “对啊,怎么了?” “不成不成。”小贩满脸抗拒,连连摆手:“在这可不行,得找个人少的地方。” 哎呦,怎么这画儿的名堂越来越多了。 程诺突然觉得看不透这个社会,充满着前所未有的疑问。 今儿个,到底要看看这画儿究竟是何方神物。 “没问题,你看看去哪儿合适?” 小贩环顾四周,最后相中北边的一个小胡同,指着它说道:“先生,您看咱们去那个胡同里面瞧货,怎么样。” 程诺顺着手指往胡同看,觉得除了人少,确实也没啥问题,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 “去那个胡同没问题,不过就在胡同口,再深点那就不行了。” “行,那我前面走着,您跟着就行。” 胡同很近,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跟约定好的一样,到了胡同口两人就没再往里进。 小贩停下手中的独轮架子车,往墙上一靠,便要掀开麻布,嘴里边说道:“先生您可瞧好了,这都是本月新印的,正宗的洋墨水,画上的小人就跟活了一样。” 一开始东西都被小贩身子挡着,还瞅不清。 随着身子挪开,一沓沓画册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程诺顿感失望:“都是印制的啊。” 在他印象里,像这种民间工艺品不应该都是手工绘制的,印制的有什么收藏价值啊。 小贩还未意识到问题,而是一脸兴奋地拿出一沓画册递过来。 “这可是上好的油墨,您闻闻还都带着香气呢。” 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程诺接过画册,准备翻阅起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直呼上当,啪的一下猛拍大腿。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说人家姑娘怎么用那个眼光看我,可算是明白了。” 画非凡画,上面都是些男女爱情动作,身无寸缕。 也就是说,小贩是卖“春宫图”的。 正想以批评的眼光评判一二,突然意识到这可是在街上,哪怕是胡同也是有人走动的,实在是有伤风化,有损脸面。 小贩意犹未尽,还在极力推销他的产品。 “您瞧瞧,这还有格格的,咱这画师可是宫里出来的,您懂我这意思吧。” 程诺这哪还有心思看啊,再说又不是没见过宫里流传出来的照片,只能说可怜光绪了。 赶紧把手中的画还给小贩,名声可就臭了,还谈什么教书育人。 小贩还不肯放弃,收拾东西的同时,在后面还尽量低声喊道:“先生,您要不满意,咱还有手绢儿的,再来看看啊。” 看看前面,那俩女学生竟然还没走,正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呢。 这下程诺更觉得脸上燥热了,居然还被人抓了现行,要是有个地缝真想立即钻进去。 竖起领子尽量把脸遮住,赶紧往客栈跑。 哎呦,真是遭罪啊。 什么卖画儿的,这不跟前世早些年火车站广场上,一群棉大衣见人就问买碟不的差不多么。 同样是挂羊头卖人肉。 如今到了民国,居然在他身上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关键是还被人看见了,实在是尴尬。 仔细想想,人家小贩也没错,都在吆喝里暗示了。 “画儿唻,买画儿,画儿里~的买画儿~” 那个“里”字声音拉的特别长,可不就告诉顾客,我画里有货么。 哎,好奇心害死猫。 大事还没做,小事上磕磕碰碰。 还是先吃过早饭,把论文整整,尽早把稿子投出去吧。 第八章 稿子 对于国际数学期刊来说,总共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四大神刊,另一类便是其它。 这四大神刊分别是:《数学年鉴》(Annals of mathematics)、《数学新进展》(Inventiones mathematicae)、《数学学报》(Acta mathematica)和《美国数学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athematical Society)。 寻常人但凡能在上面发文一次,此生便可衣食无忧,随便一所高校都会为你敞开怀抱。 而且自四大神刊创立以来,国人能在上面发表文章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位,见刊时当即就占据国内各大媒体头条,一时风光无两。 但对于身处民国的程诺来说,所谓四大神刊目前只有两个能去投稿。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数学新进展》和《美国数学会杂志》都还没有创刊,这哥俩一个创刊于1966年,一个是1988年,距离1917年差着半个世纪。 所以只剩下《数学年鉴》和《数学学报》可以考虑了。 仔细想了想,程诺又把瑞典皇家科学院主办的《数学学报》给排除了。 虽说此时世界数学中心还在欧洲,有着希尔伯特、康托尔、阿达马等一系列数学界巨擘,不是此刻他地所能比的,但人家《数学年鉴》可是在美国啊,你欧洲还处于水深火热的一战泥潭里。 而且《数学年鉴》在哈佛办了12年,直到程诺来到美国学习的那一年,才搬到普林斯顿,自此算是彻底安家。 作为哈佛算学出身的学生,程诺相比其他人肯定是有一定的先发优势,单单一项把他的文章放在审稿顺序前面,就足以省下不少时间。 同时他的同学、导师大部分都在美国,有问题搬救兵起来也更为方便。 再者说,在美国搞出名声后,日后也能更方便搞小钱钱,可谓一石双鸟。 综上,《数学年鉴》才是最优解。 想罢,程诺便开始润色稿子,以确保语法和数据不出问题。 这也不是什么搞发明创造的过程,所以很快程诺就将稿子誊写完毕,准备直接在上午就将稿子寄出去。 按照惯例,正常人投递邮件肯定是找最近的邮局,写上地址贴上邮票就完事了,可问题是这是在民国,那就不简单了。 费了一番功夫来到邮政总局,工作人员对着地址看了半天,最后摇摇头。 “对不住啊先生,实在帮不了你,寄不了。” “有什么问题,是我地址写的不对吗?”程诺拿回邮件,仔细读了读信封上的地址,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上面除了英文,还有中文地址,不影响投递的。” 那工作人员一脸苦涩,摇头道:“问题不在你,在于我们。” 说完话,朝那边正在对搬运工耀武扬威的洋人努努嘴:“需要和我们的邮务长约翰逊好好交流一下。” 原来此时的邮务总局还在洋人手里,类似于港岛被殖民时的警务系统,重要职务都由洋人担任。 邮务总局长、邮务长及副邮务长都是洋人掌控,国人根本插不进去手。 就算是能力突出,当上了邮务长,那国人的薪金也比他们少上一大截。 除此之外,还要承担这些外国佬的交际费、厨师、保姆甚至花匠等费用,属实离谱。 程诺不想放弃,实在没想到居然有可能倒在投递这一环节:“先生,等你们邮务长走了之后,能投递信件吗?” 工作人员沉吟了一下,再次摇头道:“能,但你最好不能。” “此话怎讲?” 看四下无人,工作人员压低嗓门悄悄说道:“我看你也是有学问的先生,往海外寄信,要是不怕信件遗失,最好还是去美国客邮处寄的好。” 说完话立马装作不认识程诺的样子,将其赶走。 客邮处,是邮政局的下属机构,负责海外信件吗? 当然不是,程诺在出去后很快就打听道,这是正儿八经地地道道的美国政府机构,就开在了东交民巷。 而且说起它的来历,程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客邮还得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算起,正儿八经的清政府的锅, 万国邮联一个国际性邮政组织,早在1878年就曾向清政府邀请其加入,协调各国间的邮政通信问题。 但此时的清朝邮政系统被一个叫赫德的英国人掌控,在他的哄骗下清政府竟拒绝了邀请,表示加入时机不成熟,要置身于世外。 这种想法显然是过于天真,你不来是吧,那我主动过去。 各国纷纷在国内建立客邮处,处理国际间通信,清政府无权检查。 于是乎鸦片、吗啡等毒品走私进一步泛滥,很多文物也逐渐流失到海外。 等到清政府反应过来时,早已为时已晚,想取缔时人家明确告诉你,因为你不加入万国邮联,所以没办法与其他国家进行国际通信,为了国际合作必须保留。 无奈,清政府想申请加入。 当初是你对我不理不睬,现在又想用真爱,把我换回来。 那必定是不现实的。 在英国人赫德的压力下,又一次申请失败。 直到清政府倒下民国建立,1914年才正式加入万国邮联,接着1918年,加入国际互换保险信函及箱匣协约,最后1920年加入国际邮政汇兑协约,这样才算正式与国际邮政接轨。 中间足足折腾了半个世纪,真是一把心酸一把泪。 而作为国内邮政屈辱代表的客邮处,西方列强在二十年代便逐步取消,可日本坚决不同意,直到抗战结束,才算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此时国际信件往来,还是首选客邮处。 美国客邮处门外。 看着手中的回执单,程诺摇摇头,心里满是惆怅。 信虽然是寄出去了,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这就好比我在家跟朋友打电话,居然要经过陌生人的同意,属实不可想象。 终究还是太过稚嫩,想法过于简单。 民国之大,大在有着1141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仅次于毛子。 民国之小,小到每一张邮票、每一根火柴都有外国人的影子,处处拿捏。 诸如洋车、洋伞、洋瓷盆、洋碱、洋灰等口语化名词在后世还在使用,影响力渗透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隔了一个世纪还未完全消弭。 未来发展又该如何是好...... 不,他可是掌握了未来一个世纪的科技发展大致走向。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第九章 洽谈工作 寄完信已经是不早了,看看手表已经是将要两点的样子了。 下午三点还要去北平大学,与蔡远裴敲定工作的各项事宜,这可是大事。 保险起见,程诺决定不吃午饭,客栈也不准备回去了,直接奔向目的地,以免中途出现波折导致迟到。 至于说好接他的李老三那边,只能暂且对不住了,回头再解释一下,相信以李老三的为人,应该会理解。 现在的北平大学沿用着京师大学堂的校址,所以与东交民巷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在后世同属于东城区。 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来到了北平大学处,向门卫说明来意后,很快就被引进了蔡远裴的办公室。 只是没想到从门外看,屋里面的人还有两个客人。 看了看表,刚好是下午两点半。 按照常理来说,与别人在预定时间谈事情,最好提前到达目的地,以15分钟最为恰当。 程诺现在提前半个小时到达,有点过早,可能会让人措手不及。 “喔,来得太早了,蔡先生的客人还没送走,还是先在外面等等吧,正好趁这个机会转转北平大学,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刚想转身去别处转转,就被里面的蔡远裴看见了,赶忙出来打招呼:“致远啊,怎么刚来就准备走呢,这可不是我蔡某人的待客之道啊。” 程诺忙摆手,解释道:“蔡先生你说笑了,我这不来早了,看这边还有客人,想着不耽误你的事情,准备好好参观一下北平大学,这才被你撞见啊。” “啊哈哈,致远啊,日后有的是机会参观。”蔡远裴笑道:“我那边可不是什么客人,而是学校里的老师,你未来的同事,来的不早而是刚刚好。” 说曹操,曹操到。 屋里的人也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了蔡远裴的两侧。 看到屋里的人走了出来,蔡远裴乐呵呵,对着身旁年长一点的男子介绍道:“致远,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北平大学数学门的学长,冯祖勋教授,先后在日本京都第一高等学校、京都帝国大学学习,是我们国家第一位学习数学的留学生,身上一身本事呢。” 学长,即后世的系主任,管理着所属学科的大小事务。 作为我们国家近代数学教育家,北大数学系就是他一手创建的,未来还兼任着北平师范大学、北平女子师范大学和东北大学的数学系主任,培养了很多数学人才。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他的侄子樊畿,一手“樊畿不等式”相当出名,将传统不动点定理推广到集值函数,是博弈论等领域的重要基础。 然后又拉着年轻一点的男子说:“这位是数学门正教授秦奋,说起来跟你还有些缘分,也是在哈佛大学学习数学,应该算得上你的师兄吧。” 最后拉着程诺的肩膀,蔡远裴说道:“这就是我刚才给你们说的程诺,程致远,刚从国外回来就被我抓来当壮丁,也是一身本事,以后可不能再说我不支持你们数学门。” 与前面冯祖勋稍有不同,秦奋除了对于数学教育上有研究外,还担任过会计局局长、财务部常务次长、经济部政务次长等,对经济学方面也颇有研究。 两人哈哈大笑,冯祖勋说道:“蔡公啊,此一时彼一时,对于致远这样的人才我们是敞开怀抱,但政务经费上还是多多益善。” “对,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哈哈。”秦奋也跟着附和。 看到他们都被介绍完后,程诺主动去握手。 一个是未来的直属上司,一个是部门支柱和母校学长,程诺信服人可有傲骨不可有傲气,姿态上不卑不亢。 感受到手上的力量,冯祖勋满意道:“蔡公在你来之前可没少夸你,说你是栋梁之才,如今见到真人果然不假!” “哪里哪里,日后还要学长多多照拂。”程诺谦虚道。 另一边秦奋在握手后,打趣道:“其实蔡公刚才没介绍完,我是学天文数学的,算是旁支,比不上你这正统出身呐。” “师兄您这是捧杀我了,这可不敢这么说,日后还要向您多多学习才是。”程诺一阵汗颜。 蔡远裴看几人见面互有好感,就放心多了。 文科那边新旧两派就够让人头疼了,幸亏理科这边没出什么乱子,要不然这大掌柜的可真是太难受了。 看着相互介绍的差不多了,便拉着他们回屋。 “来来来,外面冷,咱们进屋慢慢谈。” 腊月的天确实不适合在外面呆,尤其是这个时候的北平城,估计得有零下好几度,干站着一会儿就得跺跺脚防止冻麻了。 几人进屋后,蔡远裴沏上一壶热茶先给程诺倒上。 “来,致远,喝杯茶暖暖身子。” “谢谢先生。” 趁着程诺起身答谢,蔡远裴向另外二人询问道:“除了我先前给你们的简历材料,你们还有什么要问致远的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冯祖勋说道:“单从简历材料上看,致远确实是我们数学门需要的人才。” 接着又看向正在喝茶的程诺,说道:“只是数学大类下学科众多,我们不知道致远擅长哪一门,日后也好开设科目。” “对,汉叔的意思也是我们俩的意思,根据致远的需求我们也好提早制定理科课程报告,避免影响新学期开课。” 程诺听到这里,立马将手下的茶水放下,正襟危坐。 他自己投稿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代数数论方面,属于数论的一个重要分支,也是现代数学最主要的学科之一,有着远大的发展前景。 所以在短暂思考过后,程诺回复道:“我个人对代数数论比较喜欢,研究整体的代数结构和算数特性,开课的话可以往这方面考虑。” “代数数论?!” 冯祖勋和秦奋异口同声,语气中充满了震惊。 作为门外汉,蔡远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问道:“二位教授,程诺说的话有什么玄机吗?” 秦奋性子急一点,解释道:“蔡公你有所不知,数论这门课我们北平大学是有的,研究的就是数的性质和规律。” “代数只知道的,数论也是知道的,但放在一起叫代数数论,我们则是第一次听说。” 蔡远裴看了看数学门学长冯祖勋,对方也是点点头,认可秦奋的观点。 “不止二人,我敢保证国内的同行们都未曾听说过。” 没想到一上来就镇住了学校数学门方面的一二把手,在在短暂惊愕后,蔡远裴也是非常高兴,没想到竟然请来了一位过江龙。 如此,他对程诺越看越满意,笑道:“致远,你可否在这里给我们讲述一二?” 第十章 代数数论 因为旁边有蔡远裴这位外行,程诺在前面的讲述自然是尽可能的通俗。 “先生,代数数论正是数论下面的一个重要分支。”程诺借了笔和纸,在上面写写画画:“而数论,跟我们古代华夏文明有着不小的渊源。” 古代数论在研究初期是与几何学交织在一起的。 我们国家最早的数学着作《周髀算经》中有记载,西周人商高知道直角三角形的三边长满足方程x2+y2=z2,并给出此方程组的正整数解(x,y,z)=(3,4,5),这就是初等数论,即用算术方法研究有理数整数性质,包括整数的整除性、同余性、素数、原根、不定方程式等等,是数学中最古老的分支之一。 后来随着数论的发展,代数数论开始逐渐从其中分离出来,直到高斯的《数论研究》提供了更宽广的视野,研究了二次型和分圆域...... 随着讲解的深入,蔡远裴先生开始跟不上节奏,渐渐开始跟不上他们仨人的谈话。 便不停地烧水沏茶,不时再添加些稿纸供他们使用。 不过他反而乐在其中,程诺越厉害,证明他这个伯乐的眼光越好,对学校的发展也是越来越有帮助。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蔡远裴都是其主要受益人之一。 冯祖勋拿起草稿仔细欣赏,最后由衷赞叹道:“你说你是在希尔布特的《数论报告》上获得的灵感,那可不是一本普通的报告,我对他本人很是向往。” 德国目前还是世界数学中心,而日本的数学主要是向德国学习,因此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冯祖勋对希尔伯特很是钦佩,在北平大学教材选择和课程设置方面也都是参考德国,学生所学的几份方程论还都是从希尔比特的教义上改编而来。 对于这位大牛,程诺也是充满敬意:“与其说是一本报告,不如说是对一百年来代数数论发展的整理,没有他的贡献,代数数论的发展还得往后推迟。” 秦奋插话,兴奋道:“如此看来,代数数论国际上的研究也没多少,而致远的研究已经走在了前面。” 谈到自身学科方面,程诺很有信心,抿了口茶水说道:“不敢说是领先,只能说比他们多走了几步。” “可有十足把握?”出于稳妥,冯祖勋又询问道:“日前跟日本的一些同学交流,他们对数论研究有些进展,不知道是不是代数数论方面。” “正是这方面。” “啊,这样岂不是他们也可能走在前面。”冯祖勋有些担忧:“他们数学研究比我们起步早,两国数学的整体差距一直是比较明显。” 程诺心说,我拿的就是他们未来几年后的成果,当然是知道目前是领先于他们了。 于是从随身包里拿出投递稿子的初版,递给冯祖勋。 “学长你请看,这是我今日刚往美利坚合众国《数学年鉴》投递的稿子,里面就是我最新的成果——类域论。” 接过稿子,冯祖勋和秦奋二人围在一起,认真细读。 这时候蔡远裴也想跟着凑热闹,但大眼一瞥,发现都是些数字和符号,看都看不懂,立马失去了兴趣。 背过手又拿起茶壶,小声说道:“是喝龙井还是普洱呢,算了,上了年纪冬天还是喝些红茶吧。” 说完话,悠哉悠哉的翻存货去了。 俩人本身对数论就有研究,所以上手代数数论就容易很多,时不时还要与旁边的程诺交谈两句。 稿子越看越快,身子越看越热,脸越看越红,一气看完只觉得浑身舒爽,暖气洋洋。 最后秦奋直接忍不住跳起来,双手紧紧拉住程诺:“致远,这是你写的?一定是你写的!” “师兄,是我写的,目前只有我们在座的见过这份稿子。” 听到这里,秦奋彻底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搂住程诺,眼泪情不自禁留下来,嘴里不停地重复:“致远啊致远,你真是我的好师弟......” 这时候沏茶回来的蔡远裴看到这一幕,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呆住。 “景阳你这是怎么了?先放开致远坐下慢慢说。” 冯祖勋内敛一些,只是眼眶微红,解释道:“我能理解景阳,主要是致远这篇文章作用太大了,蔡公你可知道倘若发表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看到对方郑重其事的样子,蔡远裴也知道了重要性,迅速把茶壶放下,询问道:“汉叔请讲。” “意味着我们不仅解开了尘封半个世纪的数学难题克罗内克青春之梦,还在代数数论方面领先了世界,最重要的是我们北平大学可能在数学界开辟一个新学科!” 自清末以来,国贫民弱,列强轮番侵辱,国内动乱不休,想睁眼看看世界,发现早已被人家甩的远远地。 落后就要挨打,愚昧就要被欺。 这些年在外求学的学子,哪一个不被洋人欺过骂过,又有谁能说他没遭受过白眼。 但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去学习,再回到这个满目疮痍的家,不就是为了带回新知识新文化,为他谋求一份希望,早日让她变得更好,恢复往日荣光。 为了更好的追上人家自然科学的步伐,极端者甚至提出废除汉字,全面使用拉丁文,来与西方接轨。 虽已现在的眼光看,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但从侧面看,足以知道他们对追赶西方科学的渴望。 如今程诺告诉他们,不仅可能追赶上了,还超越了这些高鼻梁,跨步来到开宗立派的地步。 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如何能不让冯祖勋他们激动。 众人皆知蔡远裴对文科很重视,聘请了很多国学大师。 实际上,在蔡远裴心里数学也占据着相当大的分量。 在后面北平大学数学门改为系的时候,校评议会对各系进行分组,蔡远裴直接将数学系列为第一组第一名。 原话是:“大学宗旨,凡治哲学、文学、应用科学者,都要从纯粹科学入手;治纯粹科学者。都要从数学入手。所以各系秩序,列数学系为第一系”。 现如今听到北平大学数学门将要在数学界开宗立派,这让他如何不感到高兴。 “好啊,好啊。”年仅半百的他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闭上眼睛,仿佛看到教书育人的理想已经实现,一批批接受了最新科学知识教育的学子从校园走向社会,座座工厂拔地而起,再也不受洋人欺负。 心里难掩激动。 “哎呦,这眼镜怎么花了,老了老了。”蔡远裴摘掉眼镜,拿起手帕仔细的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份心情,在美留学几年的程诺是完全可以领会的,尤其他清末刚踏入美国领土时,脑袋上还甩了个辫子,更是受人歧视。 所以一旁的他也一直没有言语,沉默的拍着秦奋的后背。 待到大家平复下心情后,程诺坚定道:“有大家在,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对!” “有蔡公在,有大家在,北平大学一定能走出更多的人才!” 第十一章 入职小风波 理想终究属于未来,眼下还要回归现实。 随着聊天的继续,话题终究是要回归到了入职的事情上。 蔡远裴将擦拭好的眼镜重新戴好,从身后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张文件递给程诺。 “致远,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和汉叔、景阳他们二人也曾商量过这个问题,原本决定是聘请你为数学门讲师的,甚至东西都准备好了。” 按照1912年教育部的《大学令》,大学教师可设为教授、助理教授,必要情况下可延聘讲师。 虽说程诺是哈佛大学出身,但是他毕竟只是个本科生,又没几篇重要论文傍身,说话力量难免底气不足。 而这毕竟是北平大学,国内的最高学府之一,学问比他高名气比他大的人比比皆是,所以开始以讲师身份聘请程诺,是再合适不过的。 对于这份待遇来说,程诺是接受的,完全符合他的预期,自己目前没什么成绩,区区一个本科生就直接担任北平大学的教员,说出去不知能有多少人艳羡。 要知道此时还未回国的胡石,为了名正言顺担任北平大学文科教授一职,不惜瞒报学历对外宣称自己已经拿到博士学位。 可实际上他的论文答辩十年后才成功,这期间人家哥伦比亚大学就没给他发博士学位证书,充其量算个肄业生。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学历太低很容易压不住场子。 打开聘书,上面用毛笔写着: 兹聘请 程诺先生为本大学数学门讲师,即希查照后,列聘约办理为荷。 (一)此项聘约以一年为期(自民国六年一月四日起,至民国七年一月十五日止) 期满若双方同意再行续订 (二)薪金每月国币壹佰捌拾元 (三)一切待遇按照本大学教师服务及待遇规程办理 国立北平大学校长蔡远裴 中华民国六年一月二日 都说民国时期教授工资高,可程诺没想到讲师工资也高的吓人,月工资180块大洋相当于后世的两三万元。 但两者的购买力不可同日而语。 比如寻常百姓三口之家,如果节省一点,10个大洋足以过好一年,年底还能置办几件衣裳。 如果奢侈一点,顿顿三菜一汤,有荤有素,一个月的伙食费也就七八块银元的样子。 程诺回国这么久,又是住客栈又是吃火锅,到现在也就花了一个银元左右,所以能有这个工资,他也是相当吃惊。 能有这个工资,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有过多思考,便准备签下名字。 不料蔡远裴出声阻止了他。 “且慢,致远啊,这是我们不知道那篇论文之前所写的聘书,如今我们想要改正一下内容。” 程诺放下手中的笔,疑问道:“不知蔡公要如何修改?” “对你的待遇要更好一些。” 程诺又看了下聘书内容,确认没有看错后,说道:“其中待遇薪资我都很满意,不知蔡公要另添什么内容?” “哈哈,你且观之。”蔡远裴微笑道。 只见他重新回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空白聘书,开始重新书写聘请书。 前面的内容都不变,但到了职位上开始改了。 讲师改为教授,工作期直接从一年延长到了五年,薪资直接提高到300块大洋。 最后落款盖章,郑重交给程诺。 “致远,我们觉得这个待遇才更符合你。” 接过新聘书,程诺脑海里一片空白,一首诗回响在其间: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有如此校长,怪不得北平大学能在民国大放异彩,在近现代史上扮演着重要角色。 蔡远裴的胸襟与信任,实属令他感动。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程诺仔细思索后,摇摇头还是把聘书退回了。 “谢谢蔡公,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致远才疏学浅,尚未而立便受如此荣誉,实在愧不敢当,这聘书我不能收。” 此时明面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突然成为数学门教授,就是被架在火上烤,旁人难免要猜疑几句,即便亮出学历,论文未发表也实在是难以服众。 秦奋站出来,劝道:“致远你都才疏学浅了,岂不是也在贬低我和学长,不要妄自菲薄,还是快快接受的好。” 冯祖勋也赞同道:“对的,咱们数学门不比学历只看成果,目前致远的成果已经超过我们二人,职位却比我们低,让北平大学的各位同仁如何看我们科目?” 蔡公故意脸色一板,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莫非致远你认为我无识人容人之雅量?要是认可我这个校长,还是接下聘书好。” 见他们这个架势,程诺知道蔡远裴他们确实很重视他,也明白想让他留在北大的心,可眼下真的不是时候,这种风头他不想要。 “蔡公,你们误会了,只是论文还未见刊,一切都还未分晓,此时担任教授一职,属实难以服众,暂且缓缓较好。” 蔡远裴不肯放弃,据理力争道:“我北平大学之事,又何须过问外人,假以时日,致远你的成绩一定会令他们瞠目。” 冯旭勋站出来,打趣道:“致远,我看你是不是以退为进,看上我这个数学门学长的位置了,好说好说,我正发愁一堆政务不能安心做学问,你来当这个学长刚好帮我脱离苦海。” 程诺不知道的是,此时北大数学门那是相当缺老师,目前整个院系学生越来越多,但教师也就六七个,其中不少还不是数学专职,兼职着隔壁物理系的教授,师资力量相当紧缺。 一开始将程诺的任期写为一年,就是为了有活动空间,日后也好进行提拔。 眼看着越说越离谱,程诺嘴皮子都快磨光了都劝不动三人。 但他又不是一个朝三暮四,轻易改变想法的人,最后没辙想了一个法子说道:“蔡公,新聘书我收下了,只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我收下但暂时不签,仍以讲师的身份待在北平大学,等什么时候我觉得能力匹配上教授一职时,再去签名,你们觉得如何?” 秦奋还想争上两句,被程诺及时打断了。 “师兄,我心意已决,莫再劝我。” 蔡远裴看着程诺眼睛,感受到其中的坚定,知道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后,只好叹息道:“既然如此,致远我们就不再劝你的,还是希望你早日签上新聘书。” 画风一变,又微笑道:“不过,你的薪资我们会按照教授的待遇发。” “蔡公,这不适合......”程诺有些着急,没想到被反客为主了。 蔡云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郑重伸出右手: “致远,欢迎你加入北平大学!” 第十二章 这世道 在敲定工作的各项事宜后,应蔡远裴他们的邀请,程诺留下来一起在北平大学的食堂里吃了晚饭。 虽说味道一般,但胜在量大。 粗茶淡饭又何妨,吾有良师益友为伴,古今学识下饭,何其妙哉。 待到晚饭结束,已日近黄昏。 临分别时,秦奋还拉着程诺的手,依依不舍道:“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学弟,我只恨与你相见太晚,数论方面有太多的语言了,不如今晚留在别打,我们彻夜长谈。” 冯祖勋笑道:“景阳倘若你今天不回去,明日该如何跟弟妹交代,怕是要再克扣你一笔烟钱。” 秦奋有些惧内,但仍不肯松开手,讪讪道:“致远现在就是我的精神食粮,戒烟一个月也无妨,不过致远要是不介意的话,可随我同回寒舍,这样也是极好的。” 眼看着玩笑要当真,蔡远裴怕场面尴尬,站出来微笑道:“好了景阳,暂且放过致远吧,日后成为同事,多的是机会交流,不差这一晚。” 听到这话,秦奋这才把手松开,但眼中的热切仍让程诺不敢直视。 “学长,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咱们日后再聊。” 在约定好正式上班的日期后,程诺在大学门口才与他们分开。 正想着该怎么回去,突然感觉阶梯上坐着的一个背影很熟悉,似乎是在哪见过。 “该不会是李老三吧。”程诺心说。 抱着怀疑的态度,程诺缓缓走到那人身前,弯腰一看,可不就是他么。 眼下正狼吞虎咽啃着窝窝头,根本没注意到前面有个人。 程诺咳嗽一声,引起注意后才问道:“老李,你怎么在这啊?” “先......先生?”李老三被突然出现的程诺惊住了,最后一口窝窝头差点没咽下去,但还是给噎住了:“嗝~我在客栈等您半天,也不见您出来,最后问了伙计,人家说你大老早就出去了,我这不想着您下午肯定来着,就来这坐着等您了。” 程诺有些难以置信:“那你岂不是一天都没跑,今天的份子钱怎么办?” 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人力车算得上一个大件,不存上几年根本买不起。 如果实在想跑,可以去车厂租车,但需要每天向管事的叫“车份儿”,好车坏车的价钱还不一样,坏车一般两毛钱,但像李老三这种好车,就得多一毛钱。 “嗝~没事的先生,您这几次给的多,这几天的份子钱我都交完了。” 突然想到什么,李老三接着从人力车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递了过来,有些自责道:“嗝~先生,这是我家那口子感谢你那晚上的涮锅,特意做的炸三角,不过时间长了有些凉了,您要不看看回去热着吃?” “在这吃吧,凉着吃也挺好。” 虽然程诺在里面已经吃过晚饭了,可看着满脸质朴的李老三,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拆开油纸随手拿出一个,直接大口大口吃起来。 “嗝~先生,味道怎么样,我家那口子手艺还不错吧。” “嗯嗯,香得很,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了。” “嗝~嘿嘿,先生这油是家里压的棉籽油,鸡蛋是今天新下的,可惜就是凉了点,要不趁热吃又焦又脆。” “嫂子的手艺可以当大厨了,现在也好吃,你看我都吃多少了,没剩几个了。” 炸三角本来就不大,程诺一口一个,最后竟然全给吃完了。 但吃的实在是太急,最后竟然也跟李老三一样,打起了嗝。 “嗝~老李,我吃完了,下次让嫂子多放韭菜,我爱吃这个。” “嗝~等我回去就对家里那口子说,先生这是要回去吗,坐车我拉着您。”李老三上前把车座擦干净,腾好位置准备让他坐车。 程诺却摆摆手,指着肚子说道:“嗝~吃撑了,今儿个步行消消食。” “嗝~得嘞,这就跟着您。” 就这样,大街上一个奇怪的组合出现了,朝着夕阳,伴着晚霞,一个长袍年轻人和拉着人力车的师傅一起在大街上散步。 大多时候都是程诺在问,李老三在答,不知几时,两人的嗝也都消散了,但程诺依旧没有坐车的意思。 话题也开始慢慢宽泛起来。 “老李,去年家里收成怎么样啊?” “万幸去年直隶风调雨顺,收成勉强够吃。”李老三唏嘘道:“要是别的地方,尤其是秦省,可就遭了大难。” “怎么回事?”程诺停下脚步,问道:“遭难的多吗?” “哎呦,您是不知道,秦省惨着呢,他们富平、华县、大荔都快没了,八月的时候先是蝗灾,接着又下了冰雹,好不容易抢收一些,渭河一发水全给冲跑了,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都不忍看。” 看似轻飘飘的短短数句话,背后却是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听着话,程诺突然发现这大街小巷上多的是乞讨的人。 赤着脚,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几块完整的布。 年轻一点的还能哼着歌,追着有钱人喊着爷爷奶奶,求赏一个铜板。 年老一点的直接放弃挣扎,寻求一个角落蜷缩着身子,哆哆嗦嗦。 看到一个背着孩子的母亲,程诺刚想上去给她几个铜板,不料被李老三一把拉住。 “先生,那孩子早死了,你给她钱还不如给碗饭实在。” 定睛一看,孩子脸无半点血色,旁边还有几只苍蝇不时追逐着,显然是没有半点生气。 程诺一阵黯然。 老李在一边自嘲:“道光年以后,咱们百姓就没几天安生日子,不是今儿发大水就是明儿大旱,时不时还有地龙翻身、虫子作害,哪个地方敢说自己是囫囵的。” “就这还是四九城内的,四九城外不知道有多少嘞,不让您给钱也是为了她好,要不然根本就落不到她手里就没拿走了。” 程诺环顾四周,警惕道:“他们也是有人收份子钱?” “嘿,有乞丐头子管着的,讨多少钱就拿多少钱,一般人根本惹不起。”看四下无人注意,李老三压低声音道:“您知道不,上个月大栅栏有个小店开业,就因没孝敬当地的乞丐头子,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第二天门口就被人丢个死孩子,当百姓受老天欺负不过,还受乞丐欺负,嗐,这世道。” 第十三章 偶遇 “打竹板,听我言 鸦片本是外国生,一入中国逞英雄; 如何能把洋烟吸,一耗精神二吸穷; 三餐茶饭难温饱,四季衣裳苦伶仃; 五更寒冷少被盖,六亲不认只认筝; 开门七件没来路,只怪八字不做成; 仔细思量无断绝,悬梁高挂绳一根。” 路的两边一个是上层老爷在鸦片馆指点江山,醉生梦死,另一个是底层百姓于墙根跪地乞讨,苦苦挣扎。 程诺于心不忍,将身上所有的钱交给李老三。 “老李,我对北平城的吃的不了解,你拿着这些钱捡一些便宜挡饱的热食,给他们分分吧。” 李老三有些迟疑,捧着钱说道:“先生,这.......用不了这么多。” 程诺摇摇头,说道:“能买多少是多少吧,这么冷的天,恐怕有些人要撑不过今晚了,临了多吃一顿饱饭吧,至于老李你的工钱,等我回客栈我再给你拿。” “先生,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咱老李是那样的人吗?”李老三为自己争辩。 程诺摆手道:“一码是一码,怎么也不能亏待自己人,趁着还没收摊,老李赶快去买吧。” “得嘞。” 身上总共是两元八角五分钱,包谷面、红薯面窝窝头又便宜的很,把一个小摊包圆也没花下多少,反而人力车座子上塞得满满当当。 于是两人边买边送,见个乞丐就分俩窝窝头,然后转头就走,整场下来差点转遍小半个四九城,让不少窝窝头小贩提前收摊回家。 在前府胡同那里,送完最后一个乞丐后,忙活半天的二人也都累得不轻,各自斜靠在人力车两边,肚子里的食物早已消化的差不多,肚子有点饿了。 没想到李老三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窝窝头,递了过来:“嘿嘿,先生饿了吧,我这还剩一个,趁热赶紧吃吧。” “哈哈,还得是你老李啊。”程诺哈哈大笑,没有吃独食,而是把窝窝头分出一半给他:“你拉着车跑前跑后,比我累多了,喏,这一半留给你吃。” 这边李老三收下窝窝头,程诺刚准备把手里那半个吃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也不言语,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程诺的窝窝头。 程诺以为刚才没吃饱,现在又饿了,想继续要这半个。 笑了笑,便准备把手里的窝窝头给那小乞丐。 没想到的是,小乞丐摇了摇头没有收下,反而将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里面竟然是一个完整的窝窝头。 这就是李老三刚刚发给他们的,现在看到程诺饿了,居然主动分出一个来给他们。 程诺很是感动,蹲下身摸摸那乱糟糟的小脑袋,说道:“哥哥有这半个就足够了,你剩下的留着吃吧。” 小乞丐也是个倔脾气,伸出去的手还是不肯收回,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难道说,这是个哑巴!? 李老三眉头一皱,赶紧过来弯下腰对那小孩说:“娃娃,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小乞丐听话的将舌头伸出来,这也让程诺二人大为吃惊。 上面被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烫得满是伤疤,而这就是导致他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哑巴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人为的。 李老三长叹一口气:“唉,可怜的娃子,看架势就是那乞丐头子们给弄得,要得就是让人家心疼,多讨些钱来,真是一群狗娘养的玩意!” 小乞丐看到他们不收,直接把手里的窝窝头往程诺怀里一塞,然后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这怎么能行,程诺还在想怎么救助这个小乞丐。 赶紧招呼老李,要去追他。 “老李,来来来,咱们赶紧追上这个小孩,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万万没料到这小乞丐这么怎么能跑,有几次都差点跟丢,还是老李识的路多,抄近路才算赶上,最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要坍塌的破房子前。 此时的小乞丐也发现他们俩了,原本和善的脸突然警惕起来,抄起一旁的路砖咿呀咿呀的威胁他们不要靠近。 程诺赶紧出面解释:“我们没有恶意,是过来帮你的。” 李老三也说道:“娃子,咱不是那贩小孩的牙子,就是过来帮你的。” 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骗,小乞丐很难就因为两三句话放下警惕,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弄哑,情绪依旧十分激动。 正当场面一阵僵持,没有进展时,从破房子里突然传来一句弱弱的声音。 “哥,你这是干啥呢,外面咋啦?咳,咳。” 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听着直让人喘不上气来。 顾不上继续对峙,小乞丐很是着急,把手里的砖头往旁边一扔赶紧钻了进去。 程诺二人对视了一眼,也跟在后面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子角落一堆麦秸秆上,只见小乞丐正抱着一个更加瘦弱的小家伙不停地拍打后背,年龄上从外表看要更小一些。 等到咳嗽好一点时,小乞丐赶忙从怀来又掏出一个窝窝头来,想递给小家伙吃。 好家伙,小乞丐总共就分两个窝窝头,一个还给了程诺,一个居然还留给了别人,自己是一口都没吃。 但小家伙没有接下窝窝头,反而互相谦让起来。 “哥,俺还不饿,你搁外面累了一天,你吃吧......咳,咳。”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要不行了。 程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小家伙就往外面跑。 这一次小乞丐终于是没那么反抗,咿咿呀呀的跟在身后,似乎是给小家伙打气。 家里也是有孩子的,作为父亲李老三自然是也看不得这一幕,人力车一把被拉了过来。 “先生,把那娃子放在我车上,这样跑得快。” “好,老李你看看最近哪个地方诊所近,咱们就奔哪个。”知道事情紧急,人命关天,程诺不二话直接放小家伙放在人力车上。 为了尽快赶路,李老三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而程诺小乞丐他们,一个在侧面拉车,一个在后面推车,都想着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 好在毕竟是城内,在众人的帮助下,没过多久就寻一个诊所,看到还亮着灯,程诺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直接抱着小家伙进去了。 “医生,你快看看这个小孩,人马上要不行了!” 第十四章 身世 医者仁心,从围帐走出来的老先生并没有嫌弃患者是乞丐而放弃救治。 一阵仔细把脉后,又接着看了看小家伙的舌苔,这才说道:“并无大碍,只是着凉,风寒袭肺,我开上一剂三拗汤,回去让患者喝下好好休息即可。” 说着,便提起毛笔在草纸上开药。 听到这话,程诺也就放心多了,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足35岁的民国,小小的一个感冒就可能要了人命,眼下小家伙只是风寒袭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在抓药时,程诺突然尴尬的发现,他身上的钱都换成窝窝头发出去了,现在是一分都没了。 李老三猜到了程诺的想法,可他也没什么办法,上午拉车的钱已经放在家里了,下午又没干活,兜里也是空空如也,歪头想了想,主动出声道:“先生,要不您先在这等着,我回家去拿钱?” “算了,这么冷的天又大老远,再来回折腾一趟也不是办法。”程诺摆摆手,没有答应这个建议。 但看病不给钱,怎么说也是没道理的一件事,程诺便把手上的表取下来,放在柜台上。 “老先生,麻烦您给算算,看病加抓药总共是多少钱,今天走得急身上没带钱,一块美利坚合众国的手表给您压这,明日我再来抹账,您看成不?” 眼下早已入夜甚晚,不用猜都知道当铺早就关门了。 而这个手表,还是回国时同学为了留下纪念,特意送给他的,价值也不便宜,把手表压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 老先生听到这话,头都没抬,自顾自看着医书:“贵重品你自己收好了,这都是些便宜药,我们就不收了。” 行医几十载,老先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程诺他们一进门,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看程诺穿衣打扮又不似缺钱的人,如今能舍得把手表拿出来抵押,能看出是位发善心的好人。 况且这病是常见病,药也确实不贵,一来二去也就不想收这个钱了。 结果看程诺拎着打包好的药,还想把手表留下来,直接胡子一吹,直接吩咐伙计:“天不早了,速速送客。” 被推到门外的程诺感到无奈,只好把表重新戴上,冲着里面叫道:“老先生,明天你几时开门,我再来给您送钱。” 不料老先生中气十足道:“明天闭门,恕不接客!” 嘿,这老爷子倒也是位妙人。 程诺也不禁笑了,倒有点期待明天的场景了。 现在病知道了,药也拿到了,剩下的就只剩煎药服用了。 于是几人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之前的客栈,将小家伙安顿在自己房间后,取了钱马上给了李老三一些作为今天的工钱,收下后他就先回去了,毕竟天也不早了,家里还有几口人等着,不能强留人家。 除此之外,还给了客栈一些钱当做后厨煎药的使用费,锅碗瓢盆加上柴火都是人家的,这份钱理应要出。 煎完药扶着小家伙喝下去后,没过多久脸上的气色就好多了,咳嗽也暂时停止了。 看来真的是对症下药,老先生果然厉害。 突然,一直跟随在身旁的小乞丐扑通一下,直接跪在了程诺面前,指了一下床上的小家伙,发疯了一样的磕头。 就在程诺愣神间,邦邦邦已经磕了十多下,额头都被磕出血了。 这怎么能遭得住,看那架势程诺再不拉着,估计他得磕死在那儿。 程诺赶紧起身辅助小乞丐,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快快起来,好意我已经心领了。” 不扶还好,一扶上程诺直接觉得小乞丐轻飘飘的,就感觉这副身体除了一张皮外,只剩下骨头。 再仔细一看,好么,直接磕晕过去了。 唉,俩窝窝头他自己是一个都没吃上,这么冷的天又跟着跑了这么长时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错的。 倒些热水给小乞丐擦擦脸,也给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两个可怜的小家伙,你们就在这安心睡吧,以后有我在,不会再受欺负了。 程诺已经决定,收下这两个小家伙,当然不是收养,而是收下当做学生来培养。 他不是诸葛孔明,做不到事必躬亲面面俱到,能做到的就是不断去培养学生壮大队伍,再利用未来学识点拨他们,等他们都成为各行大佬掌握话语权,他这个学阀才能当得名正言顺。 看着两人,程诺连他们学什么都想好了:一个学物理,一个学化学。 “加上我自己是学数学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后面再加入工科子弟,给老美卖一些无关痛痒的专利来挣些小钱钱,再找个好地方打好地基,齐活。” 想着想着,程诺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披着衣服斜靠在椅子上的他,连几时睡着都不知道。 在梦中,他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给他盖东西,紧接着就听见一阵沙沙沙的声音。 猛地一个机灵,程诺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睁眼一看,原来是小乞丐擦桌子发出的声音,身上盖的也是一个毯子。 看到程诺醒了,小乞丐也是被吓了一跳,认为是自己吵醒了他,垂着头不敢看他。 拿着毯子,程诺走到小乞丐身边,温柔道:“谢谢你给我的毯子,你没犯错,不用这个样子。” 小乞丐这才敢抬头,咿咿呀呀示意那是他应该做的,不用谢。 程诺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小乞丐他们俩,万一是被人拐卖的,那样的话首先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找到父母,而不是一门心思把他们留在身边。 从一旁拉来两把椅子,他自己坐一个然后给小乞丐坐一个,轻声询问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你看行吗?” 小乞丐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这下把程诺给搞糊涂了,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接着问,小乞丐直接跑到桌子前,指了指笔和稿纸,又指了指自己。 程诺很惊喜:“意思是,你会写字?” 在这个城乡平均识字率不超过20%的民国,程诺已经做好从零开始教小乞丐的计划了,没想到居然识字,赶紧说道:“这样,我问,你来写。” 这下小乞丐终于不摇头了,点头应允。 通过文字,程诺了解到小乞丐原名文聪,生病的那个是文慧,他们俩是龙凤胎,今年十二岁,家是豫省黄河边上的。家里原本是比较殷实的,有不少黄河滩地,算得上小地主,因为兄妹俩都上过几年私塾。 可惜去年夏天黄河泛滥,把他们家都给冲跑了,父母为了救他们兄妹俩也都死了。 后来跟着逃难的队伍,一路稀里糊涂,就这么来到北平城。 为了保护妹妹,文聪从来不让她去乞讨,害怕的就是被人贩子抓到卖钱,舌头也是某次出去讨饭,被人抓住拿火钳给烫的。 聊到这里,文聪一脸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让她生了病。 程诺这时候站出来,搂住了文聪:“作为一个男子汉,你已经很棒了,你不说,我和老李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是个姑娘,其他的都不是你的错。” 此时的文聪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脸上的泪水像决了堤一般,嚎啕大哭。 轻轻拍着他的背,程诺在感慨之余也在盘算。 家里现在也算是有三口人了,一直住客栈可不是事,且不说拥挤,单单隐私性就是个问题。 该去看看房,工科计划也要提上行程了。 第十五章 拉房纤 收拾好随身携带的东西,程诺穿好衣服便与文聪告别。 “文聪,我今天出去看看房子,晚上再回来,你可要承担好哥哥的责任,按时给妹妹服药,照顾好她啊。” “书桌上我放了一些碎钱,早午饭你们自己买点吃,要是我回来太晚了,晚饭你们也自己解决吧。” 摸摸文聪的头嘱咐他两句后,程诺将视线转移到床上,对这个小病号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这一番动静早就把床上躺着的文慧弄醒了,出于害羞,现在仍不敢睁开眼,只是睫毛紧张的一跳一跳。 程诺看到后微微一笑,决定使个坏逗一逗小姑娘,便给文聪使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故意发出声音,打开房门后再关上,制造出已经出去的动静,但实际上他还在屋里。 文慧以为先生走了,绷得就没那么紧了,侧起身来准备看看。 这一幕刚好被程诺撞到,四目相对下,啊~的一声赶紧把头藏进被窝。 此时的程诺像个计谋得逞的坏叔叔一样,哈哈大笑。 临走时不忘再嘱咐一句:“文聪一定记得给妹妹按时吃药,回来我要检查的。” 说完话,扬长而去。 谈起老北平城的房子,寻常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四合院,所以程诺出门后就直奔北平大学,想看看附近的胡同里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其实除了四合院外,会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原本开建会馆只是为了服务于来京科举考试的的同乡,建立情感纽带,发展官场人脉。 可随着时代的发展,会馆的形式也发生了变化,演变出商业会馆、工商会馆、行业会馆等等,到解放前夕经过调查,北平城还有近400家会馆。 同时,各个会馆的规模相差很大,小的会馆仅有一座三合院几年房子,大的会馆内除了房间多占地大外,还有中小学、戏园子、诊所、墓地等等,各项基础设施应有尽有,放在地方上都可以说是小县城规模了。 其中,这些会馆中最出名的当属绍兴会馆,鲁勋先生就曾在那里连住七年,中间为了躲避喧嚣,甚至搬到了一处鬼屋,取名“补树书屋”,这才安生下来。 程诺也想过要不要去住会馆,可想到日后家里的学生可能会越来越多,会馆人多嘴杂,说不定哪天就惹火烧身,还是找个独门独院更好一点。 来到目的地附近,随便找了个胡同便钻了进去。 可惜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租房买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程诺围着胡同前后绕了几圈都没看到合适的。 好不容易觉得不错的,要么看面生给你报价太高,要么不是独院还有别的租户,怎么着都不行。 就在他觉得无奈,找个茶摊想喝上几口茶歇歇时,后面来了一个人引起了程诺的注意。 只见这人带了个蛤蟆镜,上身马褂下身长袍,左手拎着鸟笼子右手还不忘揣个锅锅葫芦,怎么看都像极了电视上的八旗执绔弟子。 这家伙径直走到程诺身边,并排坐下后开口道:“这位爷,我看您围着胡同没少溜圈儿,是要买房啊还是租房啊?” 来路不明上来就问,程诺心里有些警惕,不过又不好直接交恶,搪塞道:“哦哦哦,我是外地的,过来只是看看,欣赏一下老北平城的风光。” “呦,那敢情好。”神秘人乐呵呵一笑,把手里的鸟笼子和蝈蝈葫芦都给放下,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小包茶叶来交给摊主:“老哥,麻烦您给我泡上。” 这一幕让程诺有些呆住,一口茶水直接给呛了出来。 还带这样玩的,这人脸皮该是有多厚啊。 程诺摇摇头,自问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神秘人显然是茶水摊的常客,那摊主听到这话后也只是无奈的笑笑,便提上一壶开水过来,给他泡上了。 “老哥谢谢啊,祝你生意越来越好,发大财啊。” “可别,保住摊子别赔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程诺这边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没让老板接着续水,便准备起身,想着趁着有时间多看几个胡同。 这时候,那个神秘人突然发话,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先生,您要是买房租房可以找我吴友德,找不到您满意的我一分不收,直到您碰到合适的为止。” 程诺迟疑了一下,租房这件事确实是不行,上午的经历让他对下午的看房结果也持悲观态度,如今能有个中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吴友德看程诺停顿了一下,只有事情有戏,直接起身说道:“先生,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去周边打听打听,干拉房纤的这行,我老吴就没坑过人,向来只做敞亮事。” 拉房纤,就是房屋中介的旧称。 那边忙东跑西的摊主看到这个情景,停下来站好,用毛巾擦了下脸,揶揄道:“那位先生,我可以证明,他吴友德平时除了装了点、抠门了点、脸皮厚了点,其他的也没没什么了,看房子确实挺在行。” 吴友德有些尴尬,但也丝毫不慌,把蛤蟆镜摘下来,振振有词道:“就凭你孙老哥这句公道话,明天我不带茶叶来了,喝你摊上的。” “我呸,你先把上个月的账抹了再说。” 从这二人的笑骂中,程诺听出了这个吴友德是有些本事的,缺点也都不是什么大影响,完全可以请他来找房子。 到最后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也可以不付钱,理论上也损失不了什么。 思来想去,程诺便拱手道:“那就有劳吴先生替我找一处房子来租,到时候绝对亏不了您。” 只要找到合适的房子,佣金什么的在程诺看来都是小事情,毕竟要接下去连住几年,越省心越好。 “就等您这句话了。”吴友德也是个妙人,拿着鸟笼子和蝈蝈笼就放在摊主灶台旁,挤眉弄眼道:“麻烦孙老哥替我照看一下,回来就给你抹账。” “那这次的呢?” “嘿嘿,先记上先记上。” 这时候一阵风传来,把罩在鸟笼子上的布给吹掉了,程诺定睛一看,好么。 别说鸟了,鸟毛都没一根。 整个就是吴友德用来撑场面用的,至于蝈蝈葫芦,嗐,那还用猜么。 “吴友德啊,你还真缺德。” 第十六章 住所确定 “老话说得好,'北平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无名的胡同赛牛毛',先生您今儿算找对人了,让我干别的我可能不行,但要是说起买房租房看房来,嘿,我老吴不吭声,附近的拉房纤都不敢说话。” 一路上吴友德是各种吹嘘,昨个儿过手一个王府,明儿个又要去看了公寓,反正中心思想就一个,那就是今儿碰见他算是走大运了。 不过这样也算蛮有意思,算是免费当导游,给他科普了一把胡同知识。 “咱老北平城的胡同就是好,不用进去念念名字,您就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了。” 即便脚下都是泥巴路,也挡不住吴友德那张嘴:“什么土儿胡同,沙子口、砖厂胡同之类的是做工的人多,至于大小方家胡同、姚家井胡同那肯定是姓方姓姚的多咯。” 跳过一个水坑,吴友德转身询问道:“对了先生,您是要租什么样的房子?” “租个中四合院,北平大学附近,签完合约直接就能住那种。”程诺思量了片刻,将心中的要求说出来了。 来之前他也是做过研究的,知道四合院有小、中、大之分。 小四合院一般只具备北方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或三间,南房两间或三间,进门便是主院。 中四合院则在小的基础上,多了一到两个院子,同时增添了一些月亮门、太湖石、鱼缸等基础装饰性建筑,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属于院子的层次,到达了“宅”的高度。 程诺不是一个喜欢搬家的人,直接选择中四合院也是想着一步到位,免得后面学生多了再折腾。 至于大四合院,多是王府或巨商私宅,里面常有花园、池塘、假山等高档园林装饰,程诺想都没想直接给略过了。 还没奋斗就堕落享受了,难成大事。 吴友德一听这话,心里暗喜,这算是个大客户了,按照行规抽成到手估计不少了,除了还茶水钱外还能去百顺胡同快活几天。 于是更加热情了,在前面带路道:“爷,您瞧好了,一定给您找个漂漂亮亮的房子。” 话还真如原话所说的那样,一连带程诺找了好几个品相不错的房子,弄得他选择困难症又犯了。 直到最后,吴友德在绸缎胡同找到了一家,刚打开门就让程诺眼前一亮。 进门便是一块漂亮的影壁,左行月亮门旁装饰整齐,穿过后便是前院,南方五间东西各三间,庭院正中种着一个老银杏树,左右游廊皆可通往后院,后院除了有罩房和东西厢房,居然还有一棵老银杏树遥相呼应。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不为别的,就是两棵老银杏树,程诺就心动了。 本来想按照市场价格,是多少就付多少钱,但看到房主是个外国传教士后,想法就改变了。 悄悄把吴友德拉到一边,程诺小声说道:“吴老哥,我相中这房子了,一会你要是帮我拿下了,除了该有的佣金外,我再另付你小费,您看成不?” 吴友德眼前一亮,白拿的钱还有让出去一说,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先生您瞧好了,包在我身上。” 抹了把脸,吴老三直接脖子一歪,脑袋一晃,大嘴一撇,八字步迈到房主面前:“您这房子租金多少钱啊?” 房主有点被吓到,手指头刚伸出个三立马改成了二,原本就不熟练的国语也磕巴了:“二......二十块大洋一个月。” “二十块大洋,您怎么不去抢?”吴友德马上就脸色一变,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您看您这房子,整个就一刀把,西厢房三间,东厢房怎么也三间,您老北平人不会不知道‘门对门,气死人’吗?怎么着,让我说对了,昨个是不是死了一口子?” 房子虽然气势弱,但涉及鬼宅上还是硬气一些:“没有死人,就死了一个麻雀。” “什么,死了个麻雀儿?”吴友德不依不饶,指着天跺脚道:“那也算数,你们洋人不是讲什么上帝面前啥啥平等的么,麻雀儿也算个性命,就当死了个人了,反正您这房子不咋滴,是不是找了好几个租客了,这不还没租出去么?” 说罢,吴友德以退为进,装出一副拉着程诺要走的样子。 “再便宜点,不行我就拉着客人走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被逼无奈之下,洋人传教士同意以十五块大洋一个月的价格租给了程诺,租期是两年,中间还有条款优先续租等等。 签完合约,洋人传教士咬牙切齿的看着吴友德:“你太可恶了,上帝会让你下地狱的。” 拿到佣金和小费的吴友德正高兴着呢,哪管的上这个,把大洋吹响放在耳边,满不咋胡道:“那啥,大鼻子醒醒吧,我们这边有老天爷罩着,你那上帝管不到这。” 留下两人在门口继续争吵,程诺把门锁上抬腿就走。 家里还有病号,哪有闲工夫看这俩活宝吵架。 而在回去的路上,程诺碰巧看到书摊在卖杂志,卖力吆喝着:“快来买啊,《新青年》胡是之先生《文学改良刍议》,破旧传统创新文学,快来看快来买啊。” 虽然程诺对这个公知鼻祖不喜,但就这篇文章来说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当即挤进人群,掏钱买了一本,走到旁边细细品读。 可看着看着,程诺突然想到,他们文科搞起来了,理工也应该有动作啊。 “既然他们办了杂志,我也应该去办一个学术期刊。” 此时国内根本没有像样的数学期刊,或者说出于空白领域,先前不是没有人想到过去办数学期刊,只可惜都仅是办了几期就停办了。 程诺完全可以趁着机会大书特书,写出自己浓墨的一笔。 独木难成林。 杂志可直接面向全国各大高校传播、交流数学科学学术思想,宣传最新国际数学成果, 毕竟身为一个未来的学阀,没有自己掌控的刊物,那就相当于平白损失了很多话语权,很容易被人卡脖子。 算算时间,明日就是蔡远裴先生的就职典礼,下午便可与他好好沟通一下。 第十七章 开学演讲 翌日,程诺在客栈安顿好兄妹俩,路上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早早便来到了北大。 站在北大红楼前,程诺心生万千感慨,没想到自己也能有机会一同进入,参与历史的重大转变,情到深入刚想吟上几首诗,可透过会堂窗户看见里面已经是人影憧憧,再不进去恐怕就真进不去了。 今天不仅是蔡远裴先生的就职演说,还是北平大学的开学典礼,除了自家学校的师生外,达官名流、报刊记者也都蜂拥而入,都想见见这位民国第一位教育总长将要怎么治理这所学校。 是一同陷入泥潭,还是共塑往日荣光,世人充满着好奇。 “得,日后有的是时间在这里办公,不差这一会儿。”程诺摇摇头,自我安慰了一下便准备进入红楼。 在外面看还好,可一进来就发现会堂里已经快坐满了,就剩最后一排靠走廊的地方还有俩位置。 虽然位置偏了了些,可总比和后面的人站着听会要强。 程诺赶紧小跑过去,抢到座位便准备坐下,不料从前门来了一个姑娘,也看上了同一个位置。 “砰”的一下,俩人头撞在了一起。 顾不上揉脑袋,程诺赶紧道歉,可巧的是,两个人后面说的话异口同声,一模一样。 “对不起。” “你先坐吧。” 俩人也意识到了,对视一眼后噗嗤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程诺起身走到座位外面:“同学,你先坐吧,我坐外面那个。” 那姑娘也不是个迂腐之人,微红着脸点点头,扶着挎包坐了进去轻声细语道:“谢谢你,刚才是我走得急了,没看到这边已经有人了,对不起。” 这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对错之说,程诺坐好后摇摇头,微笑道:“不是你的错,要我看是蔡公的错,谁让他这么受欢迎,位置这么抢手了。” 姑娘被这话也逗乐了,捂着嘴噗嗤一笑,轻声道:“下次我碰见蔡伯伯,一定告诉他让他再讲演去操场那里,大家都站着,也就不用抢座位了。” 程诺听完,也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趁着典礼还没开始,悄悄打量了一下她。 鹅蛋脸,柳叶眉,五官清秀,舒展淡雅,典型的东方美女形象,乍一看就像86版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国王走出来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有着“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之势,程诺在跟她说话时就不敢直视。 不过看这一身女子校服,估摸着是个大学生。 收回目光后的程诺有些犯嘀咕,难道说他的记忆出岔子了,此时的北大应该没有女学生才对。 应该是等到蔡先生着手将北大改革后,大后年也就是1920年才首次招收女生入学,所以这姑娘应该是隔壁女校的。 厚着脸皮,程诺咳嗽了一下,问道:“同学你好,我是北大的程诺,不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很高兴认识你!” “华北协和女子大学的。”这姑娘特别容易害羞,刚说两句脸又红了:“我叫文茵,也很高兴认识你。” 看到这个样子,原本准备好下一句的程诺突然卡词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挠挠头说道:“那啥,文同学,以后来北大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数学门找我。” 文茵听到后,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北大红楼今天的主角,蔡先生缓缓走来。 用低沉,但非常有力的声音,发表了至今都振聋发聩的演讲。 “五年前,严几道(严复)先生为本校校长时,余......请更以三事为诸君告。” “一曰抱定宗旨......” “二曰砥砺德行......” “三曰敬爱师友......” “今日所与诸君陈说者只此,以后会晤日长,随时再为商榷可也。” 从办学方针、学校弊病,到告诫学生、针砭社会,再到校风面貌、未来安排,蔡远裴先生将痛点要点全都陈述了一遍,直接引爆了全场的气氛,对北平大学的未来也都充满着希望。 等到演讲结束,所有人都起身鼓掌,掌声久久不能停止。 后世在影视作品上多次看过这种场景,程诺以为不会再有特别深刻的感觉,可真当他身入演讲会现场,发现这想法太天真了,在气氛的带动下他反而成为了整个会场最激动鼓掌最猛烈的人之一,连眼泪在何时留下来都不知。 还是旁边的文茵细心,悄悄递过来一张手帕。 “程诺同学,你拿着擦擦吧。” “抱歉,让你见笑了。”接过手帕,程诺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擦了擦,用完又忽然意识到给人家弄脏了,要不要洗干净再送回去。 文茵兰心蕙质,看到这个程诺这个样子,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便从挎包里又拿出一条手帕,示意我还有一条,给你先留着。 这下程诺才算长舒一口气,将手帕叠好放到随身携带的提包里。 那边蔡先生在讲演完后并没有走,而是留在原地回答一些记者的问题。 “蔡先生你好,我是北京新闻编译社的邵镜清,据我所知,您在上任北大后不仅没有辞退老教员,反而招收了很多新教授,比如贵校的梁漱溟,今年才24岁,还是投考北平大学未被录取的学生,就被您聘请为文学教授,是否太过激进?同时新旧两派共存,是否会影响教学?” 此话一说,引得在场众人一阵骚动,24岁什么学历都没有就能当大学教授,还是最高学府之一的北平大学,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蔡远裴显然是预见到了这一幕,显得镇定,双手下拍安抚众人:“我向来以为,人才难得,不能求全责备。所以在北大,不问学历,只看学识。” “我对于各家学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无论何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运命,即使彼此相反,也听他们自由发展。”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就是我所期望的北平大学。” 第十八章 放手去搏 面对各路记者的发问,蔡远裴先生回答得游刃有余,每个人都能或多或少的拿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不过程诺并没有继续听下面的采访,而是盯上了最开始提问的北京新闻编译社记者——邵镜清。 作为民国三大记者的他堪称新闻全才,是国内新闻理论发展的奠基人,也是杰出的无产阶级新闻战士,在其人生信条“铁肩担道义,辣手着文章”的影响下,敢于针砭时弊,揭露黑暗。 上至北洋大总统,下至平民老百姓,没有什么他接触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他不敢报道的。 而程诺之所以找到他,就是看中了其影响力,想借助他的手去提前散布一些消息。 所以趁着邵镜清先生在拍完照,收拾东西准备走时,程诺请人给他送了这一张纸条。 邵镜清这边拿到纸条后明显一愣,没急着拆开,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问了问送信的小孩:“小朋友,这是谁让你给我的啊?” 得了好处的小孩摇了摇头,咧着嘴笑道:“我才不会告诉你,那位哥哥什么都不让我说。” 说完这句话,小孩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邵镜清这边若有所思,作为一名消息渠道很广的记者,看到有人能用这种方法联系他,想必事情不同一般。 至于危险什么的,他讽刺的高官权贵多了去了,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应付了几个想来结交的人后,邵镜清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让他眉头一皱,随即将纸条撕碎扔到水盆里,一同卷入下水道。 “交通银行曹经理和日本兴亚银行于本月签订500万元借款合同。” 乍一看可能没觉得有什么,可实际上就是因为曹贼与日本签订的这个合同,出卖了鲁省的权益,后面成为巴黎和会失败的导火索之一。 失败归根到底是国贫民弱,条约也不过是雪上加霜的一笔。 即便取消借款,谈判也可能失败,但程诺仍然做不到袖手旁观,能做多少就去做多少。 至于记者后面怎么处理,那就不是他能操心得了。 虽然校园内的人际关系没那么复杂,但是越级打报告仍是职场大忌。 程诺看会场散的差不多了,先找到了自己算学门的学长冯祖勋商谈办理杂志的事情。 “学长,我准备效仿《新青年》,办一份咱们算学的的报刊,你觉得如何?” 还在坐着收拾纸笔的冯祖勋一听这话,立马站了起来,惊喜道:“好啊致远,真有你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主意啊,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程诺将地上滚落的钢笔捡起来,归还给他,说道:“学长,其实这个很简单的,国外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将他们最新的学术成果全部翻译过来刊登到我们的报刊上,一月一刊即可。” “一月一刊?不行,太少了。”冯祖勋收下笔放到包里,思考了一会后又摇头补充道:“我看一月两刊合适,不能光翻译他人的文稿,我们自己也要多多交流发表。” “当然,这是必须的......” 两人就这么在座位上忘情讨论,连蔡远裴他们几时过来都没发觉。 有别的教授想出声提醒他们,结果被蔡远裴给制止了,饶有兴趣的听着。 听到谈论报刊内容时,蔡远裴方才出声道:“对,我赞同汉叔的意见,学术期刊一月两刊为主,上刊报道国外的科学成果,下刊写写咱们的研究嘛。” 在一旁陪同的文科学长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刚才你们提了《新青年》,我看也可以按照我们这个样子,弄个同人编辑制度,既可以审稿也可以自己投稿,也是很适合的。” 程诺跟冯祖勋也注意到了蔡远裴一行人的来到,赶紧打招呼。 “蔡先生,各位教授你们好。” 众人纷纷回礼。 蔡远裴微笑着继续说道:“汉叔,致远,我对你们这个杂志很抱有希望啊,假如你们办成功了,那咱们北大可以说是一文一理,德先生和赛先生都被请进了校园,未来可就更有希望啊。” “这也是我和学长办理这份杂志的初衷。”程诺看了一眼冯祖勋,笑道。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眼下汇集着国内最顶端的一批人才,很快杂志的框架就被大致搞出来了。 众人在一旁热火朝天的讨论着,程诺却沉默了。 蔡先生发现了异常,关心道:“致远,你是有别的想法吗,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谋一下。” 程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新的想法说出来。 在这个年代办理报刊是一项非常不容易的事,尤其是他们将要办理的学术性专业期刊,销量不用看肯定惨淡,不入不敷出就是好事。 所以既然办了,不妨把格局放大。 “我想,既然要宣传赛先生,只关注算学一门怎么能够,必须带上其他学科。” 蔡远裴眼前一亮:“致远,你快说说你的见解。” “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按照洋人的《自然》《科学》那样办一份综合性期刊,将世界前沿科学成果带到国内,涵盖所有学科,如何?” 在座的人有很多都办过杂志或报刊,听到这个建议后,看程诺的眼神都充满着热烈,在这个时代办一份国人自己的综合性科学报刊,对后世绝对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程诺这边还在继续补充着他的想法,语速也越来越快。 “主刊面向大众,在兼顾学术性的同时,也要适合一般文化的读者去阅读,将科学相关的新闻、关于科技政策和科学家感兴趣的事务的观点通通登上,将赛先生的精神传递给大众。” “在旗下重新设立子刊,面向各个高校的师生,强调专业性和权威性,并设立原创板块鼓励人们去探索发现,推动国内科学进步。” “当然我们也要把视线往下看,关心百姓的生活,另外设立副刊宣传一些健康卫生知识,兼顾科普性和娱乐性,寓教于乐。” 临到最后,蔡远裴忍不住问道:“致远,你这份杂志取好名字了吗?” “取好了。” “叫什么?”众人纷纷询问。 程诺坚定道:“中文名字《国民》,英文名字《people》。” “扎根于国民,发展于国民,造福于国民!” 第十九章 偶遇故人 办理杂志之事当然不能只停留在嘴边,而且也不是一个人就能玩得转的。 尤其是《people》杂志还是一款综合性学术刊物,涉及多个学科领域,这就要求程诺在办好数学板块的同时,还需要和别的院系去沟通交流,聘请人家教授为同人编辑,包括但不限于核算成本、员工待遇、联系书社、沟通印厂等问题,一时之间程诺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北平大学也有一定的办刊经验,作为主办方及重要股东,出力又出钱,还多次出面以官方名义解决问题,确保了主刊能按步骤顺利编纂。 如果计划顺利,那么第一份主刊将于年后的3月份正式出版发行,成为国内近代科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忙完这些事,已经快到月底,马上就要过年了。 站在新租的房子前,程诺也是一阵感慨,两个星期了,他终于是能住进来了。 回想起当初,他原本想着是拎包入住,可等到他和文聪文慧兄妹二人当晚住进来时,完全跟想象的不一样。 晚上睡觉怎么弄都不踏实,总感觉屋里阴沉沉的,起夜上厕所还撞见几只黄鼠狼在院子里溜达,遇到人只是愣了一下也不害怕,在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从洞里钻出去。 “嘿,这是你们家啊还是我家啊,来做客连招呼都不带打的嘛?” 次日一大早,程诺当即就决定,重新装修一下这栋房子。 倒不是说全面翻新,家具全换,花钱不说,房主也不是他,到头来忙活完很有可能给洋人做了嫁衣。 再准备请人将外墙粉刷一下,除除尘,看看哪里有破损影响居住体验的及时补上。 顺便捉一下老鼠,毕竟黄鼠狼一多,那就代表着老鼠不会少。 别日后家里整理的文件资料被这些玩意给嚯嚯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房子这东西长时间不住,没有人气的滋养,很容易出现毛病,猛地一进来住,身体上难免有些不适。 好在老北平的泥瓦匠行业跟棚匠、红白喜事、木工匠一样,都有着自己的行规和聚集地。 在向街口茶摊摊主打听到消息后,很快就托人找到了顺义的一个包工头,手下带着十多个泥瓦匠,在附近颇有口碑,手下的活干得漂亮不说,价钱也合适。 摸摸新粉刷的房子,程诺很满意。 “先生,怎么样,我和几位老哥们的手艺还满意吗?”包工头弯着腰,跟在后面客气道。 “手艺确实没的说,怪不得你们名声那么好。”验收了几个关键地方,程诺都没发现有什么纰漏,由衷赞叹道:“以后有活一定还找你们。” 包工头有点不好意思,将头上的毡帽取下来,笑道:“那就提前谢谢先生了,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替我们宣传一下,都是手艺人挣点辛苦钱不容易。” “一定的,师傅你就放心好了,绝对替你们多宣传一下。”程诺一边答应,一边开始给人家结算尾款,马上就是三十了,拖欠人家薪资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除了基本工资之外,程诺又给每个人多发了一笔奖金,弄得师傅们是又惊又喜。 这么好的主家,打着灯笼也难找。 拿上这笔钱,每个人家里至少能多割两斤肉,娃娃们身上也能换件新衣服。 结完款,在把人送到门口时,包工头还不忘说道:“先生,晚上你一定要试试盘的新炕,要是不热您一定记得找我们,绝对给您弄得易热、省柴、烟道顺。” “没事,我对你们的手艺很放心。”程诺笑了笑,安慰道:“今天都试了大半天了,不会再出现问题了。” 就在程诺将这些工匠送走后,程诺刚想起身回院子,突然被后面的一个人给喊住了。 男人穿的破破烂烂,头上乱糟糟,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满是污垢。 “先生,您还认识我不?” 程诺猛一看只觉得这人确实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了,皱着眉说道:“对不住了,最近忙的事太多了,不知道您是哪一位了?” 男人有些失望,但随即往掌心里吐了口吐沫,双手在脸上摸一摸,这才有个人样:“先生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您再瞅瞅?” 程诺贴近,仔细一看,这不是租给自家四合院的拉纤客——吴友德么,怎么弄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记得前几日还在茶馆,看到这家伙一身绸缎,在那吹嘘,没想到今天竟然是这般境地。 “吴友德,你这是怎么了?家里遭难了吗?”程诺忍不住好奇,询问道。 吴友德没有直接回话,反而咽了口吐沫,卑微道:“先生能先给口吃的吗?我都几天没吃饭了,实在撑不下去了。” 程诺叹了口气,虽说这家伙小小坑了自己一把,但房子大体上还是不错的,相识一场也不好见死不救,说道:“你且在这等着,我给你拿一些吃的。” 家里没有佣人,也不准备请佣人,所以饭食也都是程诺自己做的。 刚好今天施工队走了,剩下一些大锅烩和几个馒头,热一热刚好给这家伙。 端起饭菜刚准备出门,突然又想到这家伙穿的破破烂烂,估摸着也御不了寒,夜里恐怕得冻死在哪。 便又回到卧室,翻出一件旧棉袄夹在咯吱窝里,同饭菜一同送了出去。 吴友德见状,当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谢谢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将来一定好好报答您。” 程诺赶紧上前扶住他:“菜是剩下的,袄是穿不了的,给你就不算浪费了,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至于报答不报答,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没想到对面也是个执拗的人,硬挺挺的跪了下来,磕过头后这才狼吞虎咽将饭菜吃完。 临走前穿上旧棉袄,吴友德拱手道:“先生,我吴友德虽然爱财一身臭毛病,但绝对讲义气,日后有一天您只要需要我,干什么事我都不说二话。” 冒着雪,这家伙步履蹒跚,一步步隐没在白茫茫的一片。 后来程诺听一开始的那个茶摊摊主说,吴友德之所以落魄,是因为有个抽大烟的毛病,去烟馆被人摆了一道,身上的钱被骗了不说,屁股上还欠了一大笔,当时都差点被卖给人贩子。 幸亏镶了个金牙,自己给打掉后贿赂了打手,这才逃出一条命。 至于后来,听说去南方参加了一个什么什么军,那谁知道呢。 “大烟馆这么多,公家不管管吗?” “嘿呦,我的爷啊,您是不知道。”摊主过来续上一壶水,压低嗓子说道:“公家自己都开着,哪管得着别人?” 第二十章 荧光灯 世人皆知我们近代史的屈辱始于鸦片战争,可少有人知道的是,清朝亡了之后,北洋政府以官方身份卖起这个玩意。 连年混战,打得各个军阀头子兜里都没多少钱。 可没钱,就意味着手里的兵权不稳定,很容易发生兵变,导致政权垮台。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每个军阀在上位后都会绞尽脑汁去搜刮民脂民膏,所谓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弄得民不聊生。 以至于后世盘踞在东北的张佐林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众多军阀中的一股清流,张少帅在晚年就曾发出感慨:“为什么东北百姓一开始那么支持我老张家,就是因为我们不收他们的地皮。”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讽刺。 为了不择手段弄钱,如今坐守金陵的冯国璋于本月16日致电北洋政府,要求以制药为借口,敦促其用国库资金收购沪城洋药公所的鸦片,运到苏粤两省销售,去祸害当地同胞,何其荒谬。 这些事程诺自然是知道的,但能力实属有限,想管也管不着。 眼下摊子已经铺出去了,需要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仅仅指望学校发的工资,干不了什么大事。 寄出的那篇稿子估计这个点刚到美国,距离审稿通过登上报刊还有一段距离,他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搞出一份专利,卖给美国赚上一笔钱。 要问这个时代谁是专利狂魔,当属通用电气的爱迪生,一生有着两千多个专利,这其中最为出名的发明当属改良后的灯泡,被誉为“世界发明大王”。 这枚小小的灯泡,直接帮助通用电气在电气领域长达一个世纪的统治地位。 然后就在白炽灯得到改良的同时,早在1859年贝克勒就利用放电管和荧光物质造出了荧光灯,虽说当时荧光灯的效率很低,不能实用,但仍被很多人注意到他有着不错的发展前景。 通用公司很早就注意到了它,并且很有预见性的在内部指出荧光灯在未来势必会取代白炽灯,所以一开始就花费大力气去开发研制,花费数十年的研究时间,直到1927年才算研制成功。 凭借着这份专利,世界上任何一家工厂要生产荧光灯,它都能收上一笔专利费,躺着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直到后世,哪怕LEd灯已经崛起之势不可阻挡,荧光灯仍然牢牢占据着市场上的半壁江山。 所以程诺一旦拿出这份专利,无论是售卖给通用电气或它的竞争对手,亦或者自己开公司授权,都能拿到一笔不少钱。 说干就干,程诺回到屋里找出白纸和铅笔,便开始写写画画。 荧光灯的结构实际上非常简单,本质上就是一根放电管,主要分为四个部分:电极、水银、氩气、荧光粉。 两端为放电电极,提供电子的电子发射源。管内封有水银和惰性气体氩气,水银是主要放电气体,而氩气则起到保护作用。 同时内壁涂有荧光粉,根据斯托克斯原理,将放电辐射的紫外线转化为可见光,从而起到照明的效果。 程诺还记得前世上学的时候,教室里的都是荧光灯,当时他们叫做灯棒,很容易亮着亮着突然闪烁了起来,整个教室就跟舞厅似的,同学们也都趁着这个时间小小喧嚣一把。 然后把换下来的灯棒踩碎,里面会冒出一阵烟气,当时觉得挺好玩的,现在回想起来还蛮有意思。 在画好结构图后,凭借着前世的记忆,程诺开始按照结构一个个将内容填充到里面。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程诺拿着手里的草图,心里满是雀跃,仿佛碰着的不是纸而是真的荧光灯。 虽说眼下国内的灯泡厂还很落后,完全没有工业能力将草纸上的荧光灯制造出来,可程诺依旧不怕。 根据美国1903年修改的专利法,除非专利局要求,否则实物模型不再是专利申请的必要组成部分,当然永动机除外。 也就是说,程诺现在仅凭借着这份草纸,就满足专利申请的条件,不需要准备荧光灯实物。 所以程诺对这份专利很有信心,甚至专门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科技,将荧光物质调整为硅酸盐和钨酸盐。 如果有可能的话,或许可以准备多个专利,按照技术阶梯,每隔一个时间段去薅一次通用电气的羊毛。 保住这只会下金蛋的鸡,不干一锤子买卖的事。 万一被美国佬坑了,手里也有更先进的技术反制他。 事不宜迟,程诺简单吃过午饭,便将手中的草图折好,投往美国。 不过这次他没有直接邮递给美国专利局,而是转交给了自己的同班同学,跟他一起作为庚子赔款第三批的留学生姜蒋佐。 在美国留学时,两人的关系就非常好,经常在一起探讨数学问题。 只不过程诺选择本科毕业后直接回国,而姜蒋佐选择继续求学,准备博士毕业再回来报效祖国。 姜蒋佐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从加利福尼亚大学本科毕业后继续道哈佛深造,四年内分别拿到了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后来回到国内成为津门南开大学的数学系创始人,抗战胜利后又成为中央研究数学所的第一任所长,对国内数学的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此次将专利草图交给他,也是知根知底,出于对他的信任,希望他能发挥本土的优势,确保申请专利顺利。 程诺在给他的信中详细阐述了专利的要害,希望他能发挥到专利的最大价值,全权交给他处置。 除此之外,信中还详细讲述了他回来后的变化,期望姜蒋佐早日回国,并肩作战。 最后,还不忘专门跑到浙菜馆购置了一些浙省特产,一并寄了过去。 东西不多,希望能暂时慰藉思乡之情。 文慧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先生,咱们是把东西寄给你的朋友吗?” 程诺看着驶向远方的邮车,心里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对啊,不仅是朋友,还是奋斗在异国他乡的战友!” 第二十一章 赶集 寄完东西,程诺看天色尚早,并没有打算直接回去。 左手文聪,右手文慧,悠哉悠哉的在集市上逛着。 要过年了,年货也该置办了。 “叽嗒呀,嘎嗒呀,你看这六零六哇!” 六零六,这是什么玩意儿,程诺好奇,把头伸过去瞧瞧,询问道:“师傅,您这是卖什么的?” “您瞧。这不是在卖焦圈儿么。”摊主顺手将控好油的焦圈儿递上来一个,热情招呼道:“您要不尝尝,刚出锅热乎着的,绝对好吃。” 程诺笑笑,接下了摊主的好意,不过他没吃,而是撕成两半分给文聪兄妹俩。 看着他们享受的样子,程诺由衷感到开心。 “看出来了,您这手艺确实是没话说的。”称赞了摊主的厨艺后,程诺又询问道:“但是好端端的,为什么把焦圈儿叫做六零六啊?” 看着文化人打扮的顾客对自己手艺称赞,摊主很受用,语气上带着点自豪道:“您不知道,我老葛有手绝活,随手捏出来的焦圈儿重量刚好六钱六分,时间长了,街坊邻居们再来我这吃直接叫六零六了。” 说着害怕程诺不信,摊主将案板上的面团放在手里开始揉搓,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分成了大小一致夫人小面团,拿秤一量,刚好六钱六分。 “怎么先生,我老葛的手艺还入的了眼吧?” 程诺看后,也不禁竖起一个大拇指:“不用看了,师傅你绝对是这个。” “哈哈,就凭您这句话,您和娃娃们在我这吃的全包了。“摊主也禁不住捧,豪爽道:“管饱,管够。” 哪能随随便便就占人家便宜,将那个焦圈钱付过后,程诺一拱手,便拉着兄妹俩离开了。 放眼过去,集市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 “买供花儿,拣样儿挑,松木枝儿唻,芝麻秸儿!祭灶唻,松木枝儿唻芝麻秸儿!” “买窝噢,买小鸡儿号!” “新来个屉儿味,这包儿热的味,发面的包儿又刚得!” 一路走过来,程诺把见过没见过的小吃都给买了一遍,还没把集市走到头,三人都觉得已经吃饱了,回去肯定是不用做饭了。 不过来都来了,不买点什么回家总觉得少了点啥。 刚好家里米面油用的差不多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添置一些。 正当程诺准备买些白菜萝卜时,突然发现旁边菜摊上的一个人很熟悉。 此人一身灰布长袍,国字脸,立式板寸,再加上一字胡,仔细一看,正是鲁勋先生。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家卖鱼的摊子前,正和摊主沟通些什么。 程诺这时候突然噗嗤一笑,没想到第一次与鲁勋先生见面的地点居然是集市上,手里还拎着一束笋干。 文章归文章,生活上还是很接地气的。 其实鲁勋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爱好者,要不然也不会将孔乙己的“茴香豆”刻画得如此传神,以至于直接代言了这款小菜。 只不过在文字上,鲁勋先生刻意回避了自己热爱美食的爱好,将书中出现的美食描绘的很狰狞。 就比如狂人日记中,蒸鱼的片段: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陈老五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陈老五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白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儿想吃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便把它兜肚连肠地吐出了。是人,便把它兜肚连肠地吐出了。” 如今看到作者本人在那认真的挑鱼,程诺不禁又笑了起来,不知道后面他吃鱼时会不会联想到自己写的片段。 除此之外,鲁迅还特别喜欢吃竹笋,学生萧虹就曾在书中写道,每次去先生家都能听见铛铛的切笋声,时间长了刚到巷子就能知道又在做笋吃。 后来日本人安冈氏借竹笋讽刺国人,鲁勋先生专门发表文章为竹笋正名,一时传为佳话。 回过神来,程诺便看到鲁勋挑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鲤鱼,兴许是刚打上来没多久,在空中一个劲的扭动。 由于手里拎着笋干,一个没留神鲤鱼直接挣断了草绳,蹦到了地上。 鱼身上本来就滑,调到地上粘上泥水就更不好抓了。 几次下手,都没给它抓住,反而笋干有一些落到了地上。 程诺看到这里,赶紧小跑过去帮忙。 好在人多,鱼很快又被抓住了,交给鱼贩重新捆好后,还给了鲁勋。 鲁勋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个儒雅随和的人,远不如文字上锋芒毕露,接过鱼拱手客气道:“谢谢这位先生,让您见笑了。” 程诺早就想拜访他了,如今打了照面,哪有不结识一场的道理。 “没事,这点小忙是应该的。”程诺客气回礼,紧接着故作惊讶道:“咦,莫非你是教育部的周书人周佥事,幸会幸会。” 民国政府部门的官员按等级分为总长、次长、司长和科长。佥事就相当于副司长一级,算是中上层领导了。 鲁勋这边还在纳闷,对面这位是何许人也,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还是客气道:“幸会幸会,不知您是哪位?” “哦,是这样的,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北平大学算学门的程诺,早就听蔡公说有个叫周树人才子,学识渊博,一直想请他引荐认识一下,没想到今天赶巧在这里碰到了您。”为了打消鲁勋的怀疑,程诺特意搬出蔡远裴的名字。 身为同乡,蔡远裴对鲁勋一直是比较照顾的,在担任民国第一任教育总长时,特意把鲁勋请来当了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的科长,这一干就是十多年,所以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蔡公谬赞了。”鲁勋一听,原来是蔡远裴身边的人,警惕心就没那么大了,客气道:“程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这里买了一些菜,不如随我一同到家里做客,尝尝家里的手艺。” 招呼已经打好了,程诺没必要继续缠着人家,万一惹人嫌弃,后面再弥补可就麻烦多了。 于是拍了拍兄妹俩的脑袋,程诺笑道:“周先生,今天家里比较忙,带着小孩也不方便,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彼时还望你莫要嫌弃。” “一定欢迎,大门随时敞开。”双手将鱼和笋干拎到半空,鲁勋开玩笑道:“只是今天,你可就没有口福咯。”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将鲁迅送走,程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了个恶趣味。 如今的鲁勋正忙着研究古碑,文坛还未展露锋芒,此时找他请教医学问题,不知是何等场面。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第二十二章 卖估衣 领着两个小孩,程诺继续往前走着,准备添置一些衣服。 他自己倒无所谓,有个两三身足够换洗即可,款式上也都是灰黑长袍,价格也亲民。 进裁缝店也是给两个小孩买的,这个年纪正是发育的时候,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穿不上了。何况他们还是逃难来了,收养他们后家里也没买几件衣服供他们穿。 年后又要送他们读书,穿着破破烂烂的实在不好。 不过集市上卖布匹的多,卖成衣的反而少。 程诺一连去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专门卖成衣的地方,尤其是童装,更是罕见。 “这位爷,您瞧瞧我们家这布的质量,哪找去啊。”摊贩极力推销自家的产品,专门剪下一小条来使劲撕:“您看看,嘿,怎么撕都撕不烂。” 或许是看到程诺并不买账,摊贩专门又从货堆中拿出来几匹布来,拉高嗓门道:“爷,我知道您看不上这土布,可咱还有别的洋布啊,瞧瞧这上面印的花,跟真的一样......” 程诺这边,也只好笑着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穿越人士是不假,可也只背了一些书,手艺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作文之第一次缝扣子,做衣服什么的实在是强人所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再往前走走,还真碰到了卖成品衣服的摊位。 根据衣服的式样、质地、尺寸和价格,摊主居然现编起了打油诗,唱起来合辙押韵,有腔有调,再加上旁边他的孩子帮腔,听起来十分不错。 “谁买这一件皮袄啊原来当儿的啊,黢的油儿的里呀,福绫缎儿的面呀,九道弯亚赛罗丝转儿呀,上有白,下有黄,又有黑,起了一个名儿呀三羊开泰的呀......” 每唱一句,他的小孩就在旁边附和一声:“不错。” 引得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唱到兴起竟引得满场喝彩。 程诺也听出来了,摊主是来卖二手衣服的,不过由于实在是不错,他也没舍得走,反而跟上节奏还能哼上两句。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可惜没有摄像机,否则记录下来百年后也是一笔小小的精神财富。 其实卖二手衣服的行当历史来源很久,早在乾隆年间就已经有资料记载了,旧衣叫做“估衣”,卖他们的人就叫做“卖估衣的”。 多是从天桥、崇文门外药王庙的东晓市上批发而来,拆洗过后包成大包裹,挎到集市上分类售卖。 不过有钱人也都不买这个,城外那么多难民,哪天不死人,谁知道是从哪扒来的衣服,心里忌讳这玩意。 所以程诺在听得尽兴后,还是准备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不料刚转身,就看到后面来了一个熟人,正是李老三。 “哎,老李,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程诺走过去,打招呼道:“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和嫂子最近还行吧,年货准备的咋样了?” 正在人群外,使劲往里挤的老李看到是程诺,脸上立马一喜:“先生好久不见,托您的福,家里还行,年货也都差不多了,这不趁着过年想给孩子们添两件衣服。” 程诺指了指里面,犹豫了一下,说道:“老李,这里面都是旧衣服,买回家嫂子不会怪你吗?” “嗐,有这个穿就不错了。”李老三先是豪爽笑笑,随即满不在乎道:“今年还是多亏了先生您,这才攒了点钱,要是搁往年,小孩穿的都是他哥哥剩下的,专门做大几号,打打补丁能穿好几年,能有这个穿,娃娃们高兴着嘞。” 看着身上都是补丁的老李,程诺黯然无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李看里面卖得热火朝天,心里有些着急,拱手说道:“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买几件衣裳,一会品相好的都卖光就买不着了,要是有啥吩咐等我一会儿出来,您看行不?” “老李,先别急,我看卖这衣服的的摊子不少。”程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神秘道:“先陪我买点东西,等后面回来再陪你啊。” 这话一听,老李看看卖衣服的摊子,又看看程诺,脸上挣扎了一下才答应道:“行,先生您的事更重要,买衣服的事我先缓缓。” 脸上带着笑,程诺拉着他就走:“对嘛,老李我算没认错你这个人。” 就这样,老李被拉着去集市上逛了一圈,空手去的,回来时大包小包,都是些年货。 路过之前的布匹摊,见那个摊主还在卖力的吆喝,程诺问道:“老李,嫂子在家里会做衣服吧?” 李老三想都不想,直接回复道:“比不上人家店里的大师傅,但是咱还是能穿出去的。” 行,那就妥了。 程诺当即转身来到布匹摊上,招呼道:“师傅,您把这个湛蓝色的布给我包上两匹。” 摊主一看财主来了,赶紧上前热情招呼:“您真有眼光,这货色就是咱们摊上最好的,质量也是上上乘,我这就给您包上。” 趁着这会功夫,老李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先生,两匹是不是有点多了啊,一匹就够两个小孩穿得了。” 程诺低头仔细检查着布,回复道:“老李你记错了。家里不只是俩小孩,而是是四个,两匹布刚刚好。” “是我记错了吗?”李老三有些发懵,回头看了看文聪文慧俩,心说我没记错啊,或许是先生又收养的娃娃吧,哎,也是那娃娃们的命好。 看到该砍价了,李老三便没继续多想,又帮着省下一小笔钱。 不过程诺也没有将省下的钱存着,反而买了四个糖葫芦,分给兄妹俩一人一个,把剩下的都给了李老三。 “老李,你把这拿着给大侄子侄女,就说是你替他们赚来了。” 李老三一时语塞,接过后手居然还有些颤抖:“先生,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都是你替我省下来的钱。”程诺面带微笑,一手拎着块猪肉,一手提着捆大葱,说道:“走吧老李,去你家包饺子,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家准备的。” “啊,那这布呢?”李老三猛地一惊,差点跌倒。 “嫂子不是会做衣服么,你看,文聪文慧一匹,大侄子侄女一匹,刚好分完。”程诺开玩笑道:“就当是嫂子的手艺费了,差多少我后面再补。” 李老三着急了,可手里提着东西没地方放,只好跺脚道:“先生,您这是说哪里话,我家那口子的手艺才多少钱,这使不得啊。” 程诺故作不高兴的样子:“做叔叔了给大侄子侄女准备点新年礼物怎么了,过年就兴人家穿新衣戴花帽,不许咱们家娃这样啊?”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了,你们家在哪,赶紧带路了,我那房子多,等回头你们搬我那儿,我直接包你的人力车,侄子侄女年后也能和文聪衙门一起念书。” 李老三本来还想拒绝,可听到自家孩子能有机会读书,嘴巴张了又张,还是给无声合上了,最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谢谢先生。” “哎呦,我的老李啊,大过年的你这一下子,我至少折寿半年,赶紧起来,再不回去估计嫂子在家又该骂你了!” 第二十三章 狗蛋儿和妮蛋儿 回去时李老三异常高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路上碰到认识的人,甭管熟不熟,就是上前打招呼,即便热脸贴个冷屁股依然乐此不疲。 “呦,老孙头好久不见,吃了吗您嘞,什么,要拉着去喝两盅?今个儿不行,改天,改天我请你,哈哈。” “赵老黑,大过年的黑着什么脸,是不是又去赌去了,还真让我说着了,日子哪有你这过法啊,过了年赶紧找个能填饱肚子的活。” “哎,王四你怎么见我掉头就跑啊,不是找你催账的......” 回过头来看到程诺还提着一些东西,赶紧小跑过来要帮他拿下。 “先生,瞧我这人,您是去我家做客的,哪能让您大包小包的,说出去多不合适,来来来,让我来。” 程诺拿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重的都在李老三那,所以就没乐意道:“老李你这被压的都快直不起腰了,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哪能都让你拿了。” 李老三毕竟是干出力活的,手上的力气自然不是程诺这个年轻人能比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给扒拉过来,两匹布往背上一系,包好的冰糖葫芦放在怀里,双手拎着菜和肉,走在前面咧着嘴笑道:“先生啊,您看您出钱我出力,合理买卖,就不要争了,再说您也争不过我啊。” 程诺很无奈,指着他没好气道:“好你个老李啊,您给我等着。” 李老三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不接这个话茬儿,反而看着天:“哎,这天刚才都要黑了,现在这么又亮堂堂的,日子啊,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趁着这份余辉,程诺一行人在天黑前赶到了李老三的住处,一处棚户区前。 自顺治进京以来,北平城一直实行满汉分城居住的政策,满族人住内城,汉族人住外城。 李老三一家是汉人,祖上没钱没势,所以只能在外城搭上几间房子。 至于后世常人熟知的大杂院,此刻还不是底层老百姓所能住的起,大部分房主都是选择整租,直到卢沟桥事变,大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这才将四合院一间一间租出去。 来到家门口,李老三对着程诺笑了笑,咳嗽了一声将弯下去的腰挺直,一边朝院子里走,一边喊着:“狗蛋儿妮蛋儿,爹回来了。” 不料李老三前脚刚进院,后脚就就大声嚷嚷道:“狗蛋儿你又不干好事,带着你妹妹妮蛋儿干啥呢,你等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跟在后面的程诺赶紧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带着一群小家伙打房檐上的冰坠玩,地上都是冰块,已经有小孩把干净的捡起来放在嘴里吮吸。 眼看着有大人看见了,立马鸟作兽散,嘴里还颇有义气的叫道:“狗蛋儿快跑,你爹看见你了,要过来打你了。” 狗蛋儿也看到了他爹,把手里的棍子一扔,马上就要跑,可终究还是跑不过大人。 李老三把手里的东西全部塞给程诺:“先生,您先帮我拿着,这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没带他妹妹干活好事,我忍不下去了。” “老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孩子啊。”抱着东西的程诺还想劝上两句:“你这手下没轻没重的,万一把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老李没答话,黑着脸,两步就抓住了狗蛋儿,被小家伙扔掉的木棍反而被顺手拿起来,眼看着就要往屁股上招呼。 这时从里面赶过来一个妇人,手里拉着眼里噙着泪的小姑娘妮蛋儿,看样子是怕她哥哥挨打,把她娘喊过来了。 那妇人看到这场面,双手猛拍一下大腿,要把木棍抢下来:“孩儿他爹你这是干啥呢,大过年的打孩子,说出去不是让你看笑话吗?” 狗蛋儿也是贼机灵,木棍还没挨打,就哭天喊地,嚎得那叫一个惨烈:“娘,我错了,别让我爹打我了,屁股要被打烂了。” 李老三哪能不知道这个小计俩,照着屁股就是两下:“小兔崽子,反了天不是?” 这下好了,假哭变真哭了。 妇人一看这不是办法,左右环顾之下恰巧看到了一旁的程诺,赶紧出声道:“孩儿他爹,这......这是你说的那位先生吗?” 李老三本来还在气头上,可听到他老婆已经招呼上了客人,自然不能继续父慈子孝了,照着屁股又抽了一下这才解恨:“下次再带着你妹妹干险事,就不是穿着衣服打了!” 狗蛋儿看到他爹走了,立马站起来止住泪花,对着李老三的背影吐舌头,看到妹妹在担心他赶紧扮了个鬼脸,逗得她哈哈大笑。 妇人回过头来瞥见了这一幕,瞪了一眼警告他。 狗蛋儿看到后赶紧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要是别人不知道,还真以为被打坏了。 但实际上那木棍还没小指头粗,冬天棉裤穿得厚,加上旁边有客人,李老三根本没使多大力气,所以传到屁股上的力气已经卸得七七八八。 之所以直接动手,除了跟这个时代严父出才子的习俗有关外,李老三也是考虑到不能让程诺对孩子留下个坏印象,意思说以后孩子犯错了您该打打该骂骂,家长不说二话。 程诺自然是不知道这边的小剧场,反而客气道:“嫂子,终于见到你了,谢谢你给我做的炸三角,比街上卖的都好吃,你就是老李哥的福气啊。” 妇人被这一夸的脸都红了,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揉搓着围巾瞥了眼李老三没好气道:“他的福气是我这辈子的晦气,先生赶紧进来,想吃炸三角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李老三被这一骂,想张嘴反驳可撞到他老婆的目光,又不敢说了,背过身小声哼道:“哼,福气,哪门子的福气,天天受气!” “孩儿他爹,你搁那儿哼哼啥呢?当我听不见啊!” “哪......哪有,我是说就是我老李家的福气,当年算命的都说我娶到一个好婆娘。”李老三讪讪笑道,闪道一边把背后上的布解开,将怀里的冰糖葫芦拿出来:“兔崽子别装了,赶紧滚过来谢谢先生,这是给你们俩买的冰糖葫芦。” “好耶,冰糖葫芦,嘿嘿。”见到有吃的,狗蛋儿立马不装了,嬉皮笑脸的跑过来:“谢谢爹,谢谢先生。” 躲在妇人身后的妮蛋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道:“谢谢先生。” 那边狗蛋儿一拿到冰糖葫芦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直接消失不见,远处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喧嚣。 “来来来,我吃第一口,剩下的你们再吃。” “老二,谁让你咬这么大口,其他人咋吃啊,再这样不带你玩了。” “老四你别急,收收口水,马上就到你了......” 李老三收回目光,脸上带着骄傲道:“这兔崽子,不知道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不是跟你学的吗?”妇人剜了眼李老三,不客气道:“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二十四章 温馨一刻 孩子们很容易打成一片,尤其是在文聪把冰糖葫芦分出来后,就更受其他人欢迎了。 狗蛋站在土堆上,嚷嚷道:“我告诉你们,这是先生家的,谁要是敢欺负他们俩,以后就都不跟他玩了,知道了吗?” “知道啦。”看在孩子王和冰糖葫芦的份儿上,其余的孩子纷纷答应。 狗蛋儿对这个场面很开心,脸上倍儿光彩:“好,那咱们就不打冰坠儿了,去骑马去。” “好呀,骑马,骑马去喽。” 当然,此马非彼马,而是大大小小的凳子,尤其是带靠背的椅子,更是深受孩子们的喜欢,骑起来觉得就像戏文中的将军一样威武。 就是不知道这次能骑坏几匹马,又有几个孩子晚上屁股上开了花。 小孩们在一旁嬉闹,大人们则在厨房进进出出,忙着包饺子。 程诺一开始是想帮忙包饺子的,可惜包出来的几个都没饺子样,奇形怪状,饺子馅都漏了出来。 旁边擀饺子皮的妮蛋儿看到后,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李老三的老婆秀妮轻轻拍了一下妮蛋儿,陪着笑说道:“先生,您看这厨房我们几个就够了,您呀就先坐堂屋休息吧,等做好了我给您端过去。” 程诺本来想一口回绝,可包饺子实在不擅长,估计再继续包下去一下锅就得被煮烂,好好的饺子就变成了饺子汤了。 但坐那等着人家伺候,又不是他的风格,还是得找个活干。 左右环顾下,还真让程诺给找到了,一屁股坐在灶台前:“嫂子,你们先慢慢包,等差不多了我这边就可以烧水,不耽误下锅。” 李老三不乐意了,把手里的饺子放下:“先生,你怎么抢我的活,一会我干什么嘞?” “谁说你的活,现在是我的了,老李一会你该干嘛干嘛去呗。”程诺拿着火钎子把灶炉里面的灰捅干净,确保不耽误通风,嘴里说道:“晚上冷,刚好坐这烤烤火,老李你还想跟我抢啊?” 李老三无奈,对着自己老婆摇了摇头,只好重新拿上筷子,继续包饺子。 小小的一间厨房,几人有说有笑,程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笑声也更加爽朗起来。 习惯了孤独,并不等于喜欢上孤独。 回来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身上也觉得似乎轻快了几分。 还是秀妮心细,突然停下手中的活,疑惑道:“孩儿他爹,你有没有发现,先生看着好像比进门时更年轻了。” 听到这话,李老三皱着眉毛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我怎么没看见,孩他娘你是不是眼花了,进门后的这会儿功夫,怎么就显得年轻了,再说先生看着本来就没多大啊。” 秀妮无奈,继续干手里的活:“算了算了,我跟你没话说。” “不是年轻了,而是被这灶火烤的吧。”程诺哈哈大笑,手里的风箱被拉得呼呼直响:“对了,嫂子,李哥跟你说明天要搬到我那儿住了吗?” “搬先生那儿住,你给我说了吗?”秀妮疑惑的看了一眼程诺,又直勾勾的瞪着李老三,手里的饺子皮都被捅破了:“是有这回事吗?” 李老三一看自己老婆要误会,赶紧绕到跟前,解释道:“不是我,是我们一家老小,这不先生想着狗蛋儿妮蛋儿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去内城住更方便。” “可是......”秀妮刚想张口说话,可看到程诺还在那烧火,胳膊肘捅了捅李老三,小声说道:“可是咱家没钱啊,一年下来俩小孩几个大子儿,咱掏不起啊。” 李老三哈哈大笑,安慰道:“先生还说了,让我过去就包了我的车,上学吃饭的钱都有了。” 程诺往灶台里送了一把柴禾,笑着说道:“一个月十块大洋,不够的话我再加。” “够了,都够了,到时候我给您拉车,我家那口子给您做饭打扫院子。”李老三对于这个价钱十分满意,再多的话只会怀疑是不是在骗他,开心道:“孩儿他娘,以后你也能撕洋布做衣服了。” “我啥都不要,钱存下来给俩孩子上学用。”秀妮眼含热泪,手上的面粉都没来得及拍掉,走到程诺面前真诚道:“先生,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程诺心说不好,不会又要跪下吧,果然不出所料,看那架势就要弯腰了,赶紧一把扶住:“嫂子啊,这也是相中的炸三角了,有我妈的味道,大过年的心意我领了。” 秀妮见状也就没继续下去,嘴里一个劲说道:“炸三角好啊,以后天天给你做,想吃啥我就给先生您做啥,不会的我都去学。” “那敢情好,以后天天有热乎的吃了。”程诺摸了摸鼻子,开玩笑道:“我好像现在闻到了炸三角的味道,哈哈。” 大人的世界小孩子往往不懂,一旁安安静静的妮蛋儿并没有随哥哥姐姐们去玩,而是留下来擀面皮。 眼下看大人们忙着别的事,自己偷偷夹了一点韭菜鸡蛋馅放在嘴里,享受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嘿嘿,真好吃。 包的饺子本来就多,除了程诺他们自己吃外,还专门让一起玩耍的小孩们吃到饱。 最后看着还剩下一些饺子馅,索性包完煮好,每个邻居家都分到了一大碗。 当然人家邻居也不会白吃,收下饺子总会回赠一些东西,不一会空落落的厨房就摆的满满当当。 红薯、木耳干、大葱、腊肉,甚至还有一只小公鸡,人心换人心,这可比一碗饺子值钱啊。 李老三看着地上的东西,感慨道:“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了,搬家带不走的都给他们分分吧,过年也都不容易。” 秀妮红着眼圈,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舍不得,下次再见黑蛋儿他娘就不知道啥时候。” “瞧你这话说的跟那啥似的,内城离这儿又不远,想来啥时候就能来了。”李老三丝毫不动温情:“大过年的,赶紧呸呸呸......” 躺在里屋休息的程诺自然不知道厨房的事,反而看着炕上睡着的四个小孩开着玩笑,现在手下可是有着四员“大将”,未来可期。 第二十五章 炒黄豆 次日,李老三找来一辆马车,又叫上街坊邻居一起帮忙,所以没花费多大功夫就把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 临行前,坐在车上的秀妮看着老房子,有些伤感:“孩儿他爹,你说这一走,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咋就心里堵得慌呢?” “有啥可堵得慌的,我早就想搬走了。”坐在前面驾车的李老三朝空中挥了一鞭,头都不回,撇嘴道:“就那小破房子一到下雨天哪哪都漏水,过的叫什么日子,我看你是吃惯了糙糠不知道细面的好。” 秀妮不乐意了,坐过去朝着腰上就是一拧:“看把你能的咋滴,去内城干了几天活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哎呦哎呦,我这是赶车呢,先生还在车上坐着嘞!” 看着俩人磕磕绊绊,程诺倒也不觉得寂寞,小院不再只是空荡荡的几间房子,多了些家的感觉。 四条腿赶路总比两条腿快,晌午时分,一行人就赶到了四合院。 将东西卸下来后,程诺指着前院的房子说道:“老李,你和嫂子就住前院吧,看看相中哪间就住哪间,稍微打扫打扫晚上就能住了。” 李老三摸着砖墙,不舍道:“多好的大青砖啊,看着就瓷实,先生您让我们住哪间就住哪间吧。” 程诺走过来,绕着迈了几步看看房子道:“那你们就住北房吧,采光好,冬天也暖和,南边的几间到时候我留着做教室。” “谢谢先生。”李老三道完谢后,指着南房疑惑道:“先生以后是要在家里教书吗?” 程诺走到南房前,把门打开透透气,开玩笑道:“老李,看看怎么样,到时候带上几个学生在这,你别嫌吵就行。” “瞧您这话说的,房子都是住您的,哪敢给您添麻烦,再说有您在这熏陶熏陶我那傻小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李老三也跟着上前,把门窗开开探头一看,原来的三间房都被打通连在了一起,看来规划已久。 在程诺的安排里,他准备到北平大学里发掘几个好苗子,到时候带到家里来着重培养,贵精不贵多。 教室也不是只摆放书桌和黑板,还要再加上一些特殊装置、器材等,方便以后指导学生做实验。 至于四个小家伙都没上过新式小学,尤其是李老三家里那两个更是一天书都没念过,名字都不会写,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把他们送到学校和同龄人一起读书,打好基础。 将来手里有积蓄了,可以再请陶行至先生回来一起办小学、办中学,条件成熟甚至可以办大学。 算算时间,这位未来的“知行合一”教育家也快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了,到时候请蔡先生作陪,登门拜访一番。 其实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陶行至早年跟鲁勋一样,都是想学医报国。可后来发现想法不成熟,毅然放弃学医,来到美国求学,师从杜威、孟禄、克伯屈等美国教育家研究教育。 与美式传统精英教育不一样的是,陶行至特别注重农村大众教育,回国后多次组织开办平民识字读书处和平民学校,推动平民教育运动,创办了国内历史上第一所农村幼儿园。 同时他还在抗战后期创办社会大学,并将儒家经典《大学》的第一句改为“大学之道,在明民德,在亲民,在止于人民之幸福”,所以程诺对于这位先生是佩服得紧,也是他未来教育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将家里安顿好之后,程诺兴冲冲的去街上买了几斤黄豆回来,正想泡在水里就被拦住了。 秀妮挽了挽袖子,拿过黄豆问道:“先生,您拿着黄豆要做什么?粗活让我来,要磨豆腐吗?这活我擅长,您就歇着吧。” 程诺一愣,连忙解释道:“我这是做炒黄豆,不是泡一下容易炒熟吗?” “我看您是想做零碎嘴吃吧,那就不能泡了,一炒不就软了吗。”秀妮捂着嘴偷笑:“先生,这活儿还是让我来吧,您啊还是做您擅长的学问去吧。” 说着话便把程诺从厨房推了出去,宣示自己的“领地”。 程诺无奈,想说啥又给忘了,最后把手举到半空大声说道:“嫂子,黄豆不是给我吃的,是送人用的,一定得炒的好吃一点。” “行啦,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嘛,燕窝海参咱不擅长,这个绝对吃起起来嘎嘣脆。”厨房里秀妮淘洗着黄豆,嘴里还小声嘀咕道:“这是给谁送礼送黄豆啊,奇了怪了,也就是先生能认识这样的人了。” 此人不是常人,程诺北平大学的校长、身体力行的素食爱好者——蔡远裴。 程诺送礼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是为了维系感情,人家当初愿意破格录用他,就是看中了他这个人,逢年过年理应坐上一坐。 第二天一大早,程诺便带上准备好的绍兴特产和半袋炒黄豆,坐着人力车出发了。 东西不多也不贵,但收下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用心了的那种。 所以在来到目的地时,蔡远裴原本是想拒绝这些东西的,可看到是有半袋炒好的黄豆,还是忍不住笑了。 “‘每天吃豆三钱,何须服药连年’,致远,这是我今年收过的最好的礼物。”蔡远裴忍不住打开袋子,从中夹起几个放在嘴里,一脸陶醉:“有此黄豆,天上龙肉也难凑。” 程诺则一脸神秘,从包里又拿出几包黄豆,笑道:“蔡公话莫要说的太满,除了给你的那包外,我这还有麻辣味的、蒜香味的以及五香味的,怎么样,蔡公可否满意?” 为了将黄豆做出效果,程诺连夜准备材料,不惜将前世的配料提前拿出来,他就不信有人能抵御住这个诱惑。 蔡远裴拿过黄豆,笑得更开心了:“致远啊,你这下可把我的嘴养刁了,以后离了你估计吃饭都不香了。” 此刻宾客尽欢,两人的关系又被拉近了一些,甚至晚饭都被留下来一起吃。 茶余饭饱之后,蔡远裴拿过来一个文件,递过去:“致远你看看今日教育部新下发的文件,不知道你对它的看法?” 程诺双手接了过去,文件的题目赫然出现在眼前《通咨各省:留学日本东京暨广岛高等教育师范毕业生,应令考察该国教育状况》。 第二十六章 壬子-癸丑学制 为了方便阅读,蔡远裴还特意又拿出两份文件,分别是《普通教育暂行办法》和《普通教育暂行课程标准》。 指着这两份文件,蔡云培满脸追忆道:“在我刚担任教育部总长时,深感辛亥革命后,教育思想及方法也理应有所改变,满清所颁发的《壬寅学制》和《癸卯学制》虽然是不错的,但只合乎帝制,而不适于共和,更莫要说国人的要求。” “后经竹庄、伯鸿、梦旦等诸位友人的帮助下,两份文件很快出炉,壬子-癸丑学制就此诞生,全国的教育制度也就此革新。”忍不住又吃了颗豆子,继续补充道:“一晃都六年过去了,如今看来也似乎有些不合时务,虽然是寻求日本教育的长处,但我也想听听来自美利坚的看法。” 此时的教育部总长是蔡远裴担任一把手时的次长,两人私交一向很好,即便蔡已卸任,但其意见依然能对教育部产生重大影响。 程诺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先把手里的文件看看,毕竟他对壬子-癸丑学制是一点都不了解,贸然发言是一种不负责的表现。 学制按规定将教育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初、中、高等教育。但不同的是,初等教育细分为初等小学4年和高等小学3年,中等教育是4年,高等教育设大学本科3年或4年,预科3年等。 可以说,已经有了后世教育制度的雏形。 程诺一边看,一边就一些细节问题向蔡远裴询问,很快就把这两份文件给吃透了。 犹豫再三,程诺还是说道:“蔡公,对于里面的一些制度,我确实有些看法,不过仅仅是我一家之言,难免会有纰漏,还望您多多担待。” 蔡远裴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豆子,拿出纸和笔说道:“今天就你我二人,致远但说无妨。” 看到对面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程诺也认真道:“其一,初等教育学段年限过长。蔡公您看,新学制虽较满清学制相比,缩短了三到四年,可算在一起仍有七年还是太长了,于儿童身心发展非常不利,徒徒磨灭求学兴趣。” 蔡远裴思索了一下,询问道:“致远你可有应对之策?” 程诺直接拿出后世的经验:“在我看来,初高小学整合到一起,六年就足够了,六岁入学十二岁毕业。” 蔡远裴眉头紧皱,将建议记录下来后突然问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一来中、高等教育都要进行调整了。” “是这个道理,而这也是我真正想说的。”程诺拍掌,起身踱了几步接着说道:“其二,中等教育年限太短,要从四年增加至六年,划分为初等中学和高等中学。中学教育有着重要的承上启下作用,一方面为升学做准备,另一方面为毕业谋生打基础,课程繁多而学习时间太短,不足以完成教育目标。” 蔡远裴感慨道:“问题怕是不仅仅如此,为了升学不少学生铤而走险选择作弊,大学预科的设置,恰恰也证明了中等教育质量堪忧。” 程诺点点头,不过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道:“其三,课程设置太过单一,初等、中等教育倒还好,但升至大学,除了必修课外,应该考虑到各地需要、经济状况及学生个性,适量增加选修课。” 在发现这个问题时,程诺也是感叹,原来学生所学与社会所需不匹配的情况,自民国时期就有了,比如法学毕业生可以报考公务员,社会上无论是公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纷纷设立法学,根本不管学生毕业后是否能去别的渠道谋生。 供需不匹配的问题,当真是一脉相传。 听完这话,蔡远裴紧闭双眼,只觉得脸上发烧,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是我蔡某人失责,当时没有做好把关的工作,导致国内教育发展步履维艰,愧对教育界各位同仁。” 对于常人来说,他的见识是很难超过这个时代的。 程诺之所以能在这里侃侃而谈,也是持着后世的眼光,真把他放在这个大时代里,大概率不如蔡远裴他们。 “蔡公不必如此,这是整个教育会议代表商讨出来的结果,怎么能怪罪到个人身上。”程诺倒上一杯热茶递过去:“在我看来,没有哪种教育制度是可以一成不变而一直适用的。” 接过茶,蔡远裴掀起茶盖抿了一口,赞同道:“对,教育部想寻求改变,特意找来留学在日本的学子,听听他们的意见。” 程诺摇头:“教育制度上日本崇德,而我们又崇日,只想跟在人家屁股上跑,如何能追赶上他们?” 透过窗户,看着清冷的月亮,他又补充道:“国情不同,舶来品终究只是舶来品,难免水土不服,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特色。” 蔡远裴听完很有感触:“早就听闻有这么一句话'教育部只知抄袭日制',如今看来大家都是积怨已久啊,明日我就去教育部找静生说一下,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了。” 教育部之所以照搬日本的教育制度,更多的是出于无奈。当初制定学制时,欧美留学专门学习教育的人才非常少,导致对各国的教育条文也知之甚少,能翻译过来的大部分也不适用。 而去日本留学的学生本来就很多,在此基数下,去他们师范学校学习教育的自然就多了。 此消彼长之下,教育部首次组织的临时教育会议代表中,绝大多数都是日本留学回来的,最终导致制定出的教育制度也更加偏向日系。 到了现在教育部改革还是选择听取留学日本师范生的意见为主,更多的是出于惯性,再想全搬欧美制度,难度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程诺这边刚想坐下来喝口茶,又看到蔡远裴笑眯眯的拿着一沓文件过来,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蔡公,您这是......?” 蔡远裴笑呵呵道:“本来只是闲谈,可没想到致远你对教育方面研究颇深,这是我草拟的北平大学改革计划,我想再听听你的意见。” “蔡公,您可真就逮着一只羊薅啊!” 第二十七章 品茶 未来北平大学将会进行哪些改革,都不用看这个计划书,程诺也是知道大概内容的。 无非是改变校风、兼容并包、教授治校等,历史的检验证明这些举措是正确而有效的,使北平大学在涅盘的同时,一步步改变着社会。 倘若只是一名旁观者,那他完全可以随意发言自己的看法,对错都无关紧要。 可问题是程诺是这次北平大学改革的相关利益者,也就是说老师提前把卷子发给你了,问问你考题的难度是否正当,接下来怎么回答就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看着眼前茶杯里升腾的水蒸气,程诺的视线开始模糊,万千思绪汇集在一起不知该从何处解开。 严格意义上,他与蔡远裴之间的正式会谈次数不超过五次,对于对方的认识很多都停留在历史书上,只知其形而不知其质。 在这之前,他已经说出去太多东西了,别人询问他为什么能发现这么多问题并给予解决方案,他还能说这些都是结合实际,集各家之言。 而蔡远裴的这份计划书尚未实施,程诺还能一一精准指出问题,再次给出解决答案,未免也太过耸人听闻,其智若妖,他实在担心话说多了,会引火上身。 蔡远裴见状微微一笑,将眼镜取下擦拭:“致远啊,你今年多大了?” 回过神来,程诺说道:“过完这个年,我就24了。” “哎,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蔡远裴吹了吹擦好的眼镜,重新戴好,起身走到门口:“有没有兴趣陪我这个知天命的老头子出去走走?” “有,还请蔡公稍稍等我一步。”着急之下,程诺起身有些匆忙,差点被桌子腿给绊倒。 清冷的月亮洒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拖的很长。 呼着热气,蔡远裴满脸追忆:“24岁那年我以举人身份去参加会试,按照考试要求文章书写必须是八股文形式,可那时年轻气盛偏要打破常规,即兴发挥后连复读都没有便交了上去。” 程诺疑惑道:“蔡公为何不检查检查一遍,如有纰漏还可进行修正。” “当时以为文章形式错了,内容再好肯定也过不来。”蔡远裴带着玩味的语气,笑道:“然而主考官却认为我不落俗套,乃是实用人才,最后竟破格录取了我。” “那蔡公岂不是24岁就中了进士?当真可以傲视一众同龄人了。”程诺由衷赞叹道。 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路来走到最后,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算得上大才之人。 “造化弄人啊!”蔡远裴唏嘘道:“在交完试卷后,我就以为必定过不了初试,可前脚刚到绍兴,后脚放榜通过的消息就传来了,再想回京参加复试已为时已晚。” 程诺哑然,也是感慨命运捉人,如果晚回去几天,正常参加殿试,估计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就会少了一个大教育家的标签,近代教育史就要重写。 背着手,蔡远裴继续说道:“但我不后悔,年轻人就应该打破常规、冲散黑暗,满清政府不是阻碍发展吗,改造不行那我们就推翻它!” 即便放在革命党人中,蔡远裴也是最激进的那一批。早年他曾在沪市创办了一个组织叫做光复会,目的是聚拢爱国人士,募集资金。 可这个光复会的前身叫做暗杀团,干的就是刺杀的活,当时蔡远裴还说:“革命只有两图,一是暴动,一是暗杀。” 以至于陈仲甫在后面回忆:“住在上海月余,天天跟着章十钊、蔡远裴、杨笃声等人试验炸弹。” 可惜的是,虽然蔡远裴亲手制作的炸弹不算少,周密的计划也安排有很多,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成功进行过一次暗杀行动。 所以除了思想家、教育家这几个标签外,蔡远裴还可以再加上一个爆破家的身份。 转过身来,蔡远裴一字一句说道:“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样子,锐气,朝气,不服输,敢于打破常规!” 指着远处漆黑黑的一片,又沉声道:“暮气,死气,犹犹豫豫,得过且过,这些不属于你们,也不该属于这个社会!我这知天命的老头子都不怕,年轻人更不要怕。” 一番话打醒了程诺,突然发现穿越到这个时代久了,不知从何时居然也瞻前顾后,小心没有错,但是以小心为借口不去试错,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程诺有些意动,蔡远裴走到跟前,帮其整理围巾道:“致远,我知道你的才学不只是表现的那些,北平大学有怎样的未来,靠你,靠我,也靠大家,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看着眼前的眼前这位老者,眼镜上都结满了霜,仍不忘对他抱有希望,一时之间鼻子有些微微发酸。 避开这热切的目光,盯着脚尖,程诺说道:“蔡公,那啥我刚刚突然想到了几条,不知道对咱们北平大学有没有用,要不进屋我给你说说?” 蔡远裴哈哈大笑,扶了扶眼镜:“行,有几条算几条,不说完今天你就不要走了,住下来陪我吧。” 两人相视一眼,继而又哈哈大笑。 再次回到屋子里,蔡远裴又重新拿出一包茶叶,乐呵呵介绍道:“致远,为了不让你埋怨,我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玉贵茶,一般人可是喝不到的。”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啊。”程诺虽然不懂茶艺,可看到对方藏的这么严实,也明白东西的珍贵。 “一半香片一半龙井混合制之,有香片之浓馥,兼龙井之清苦,恰到好处。”一边泡着茶,一边介绍道:“致远啊,这茶叶也是应景,中西结合,兼容并包,北平大学才能成为一所好大学,而不是过去的京师大学堂。” 程诺深以为然,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确实是茶香浓郁,回味无穷,原本在外面冻凉的身子似乎也暖和了些。 蔡公笑道:“致远啊,这里还有更好、年份更久的茶等着你,希望我能沾你的光提前喝上啊。” 程诺无奈,也跟着开玩笑:“蔡公这是怕我瞌睡,提前安排上了啊。” “不过,蔡公今天可要破费了。”摊开改革计划书,程诺翻到其中一页郑重其事道:“我认为北平大学学制有问题,不能只有文、理两科。” “农科、工科不能废!” 第二十八章 学科存废 在学制方面,蔡远裴的思想就是“重学而轻术”。 所谓“学”侧重基础理论学科,“术”则侧重应用学科。 自鸦片战争以来我们与列强屡战屡败,政府和文人都把原因归咎于洋枪洋炮不如别人,因此无论是公派留学亦或者自费留学,学生所选择的专业都是偏应用学科。 最具代表性的晚清三批庚子赔款留学学生中,大多数选择的都是土木、采矿、电机工程、造船工程等工科专业,目标就是归国便能立即投入生产建设活动。 当然,胡石这种选择政治和哲学的也是极少数。 久而久之,教育界就普遍形成了重视应用学科而忽视基础理论学科的学术思想。 蔡远裴的观点恰恰与主流相反,认为大学更加注重于纯粹学理研究的文科和理科,因此一上任就扩充这两科的力量,新聘请的教师也都是这些方面的。 甚至为了坚持他的教育改革,直接着手取缔工科、农科这两个最具应用价值的学科。 蔡远裴怔了一下,将手里的茶壶放下:“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但大多数学生从预科毕业后很少选择去做学问,选文科者甚少,选理科者少之又少,不取缔其它学科如何让学生抱定求学之宗旨?” 程诺摇头反驳:“蔡公您这是过于激进了,任何一门学科都不能以简单的兴废来处置,可以经过有计划的改良让学科变得更科学更完善。” 翻开改革计划书中的一页,程诺指着法学学科说道:“众多学科中,我看您对法学学科最为排斥,这其中存在着误解。” “误解?我看未必!”蔡远裴想起这个就气得胡子直抖:“问问那些要从预科毕业升学的学生,他们最想要选择什么学科,恐怕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法学,为了升官发财无所不用其极,与求学初衷背道而驰,光阴虚度,学问毫无,这样的学科留着只会继续祸害学生,祸害整个社会!” 与其说是蔡远裴对北平大学法学的误解,倒不如说是法学教育的缺失和畸变让他失望。 当西式的法律教育被引入中国时,它就被社会各界认定为新的科举机制,成为选拔官吏的重要阶梯。 只学其表不看其实,导致法学教育的发展一步步偏离正轨,最后演变成学了法学,就好像一只脚就踏进了官场,这对官本位价值观为主的国人来说,吸引力可就太大了,名字叫法学,实际上是官学。 于是乎学生预科刚毕业,就挤破脑袋想往法学里面钻,即便成功入学,也都是忙着搞关系拉帮派,互相承诺苟富贵勿相忘,长此以往,法学的名声也就被败坏了。 面对这种情况,程诺讲着自己的观点:“蔡公,不可否认,法学学科变成这样确实有自身的原因,可罪魁祸首还在这个社会上,不能因为外因而断自己一臂,况且改革的手段千千万,不尝试就问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蔡远裴的情绪稍稍平复,问道:“你且说说看。” 喝口水润润嗓子,程诺拿来纸和笔,解释道:“如今北平大学的法学太过笼统,除了法律外还包括政治和经济,首先,我们在第一步就要把他们划分出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细分出法律、政治和经济三门学科。” “其次,除了兼顾学科的使用价值外,还可以加入一些理论学科,如《西方法制史》、《中国法制史》、《逻辑学》等等。” “最后,将法学本科三年学制调整为四年,加深学生们对法律理念的整体把握。三板斧下来,我相信四年以后,肯定能培养出一些具有法理精神的学生。” 等到程诺说完,刚想再喝口水,就看到蔡远裴突然起身,啪啪啪鼓了三下掌。 “致远,你的想法很有实践价值,我看法学学科改革完全可以按照你这个来。” 这幅高兴的样子让程诺吓了一跳,嘴里的茶水差点吐出来,哪有刚才义愤填膺的样子。 是了,总算明白了,蔡远裴本就是和蔼的性格,哪有那么容易动怒,就是为了将程诺的想法逼出来,使出来的激将法。 况且眼下政界、学界从事法学的人那么多,即便蔡远裴那么高的声望,取缔法学学科的压力也是不好受的。 不过话既然都说出来了,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 程诺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接着说:“蔡公,法学学科不能取缔,农科和工科也不能取缔,甚至您的观点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都有失偏颇。” 短时间里不可能连续使用同一个招数,这次蔡远裴看到自己的观点被驳斥也没有生气,笑眯眯道:“致远你别急,慢慢说,不行我再给你烧壶热水。” 程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大学除了要做学问外,更要关心系国计民生。而国计系于工科,民生系于民生。蔡公您可知道咱们现在身上的洋布、头上的灯泡、兜里的卷烟这些几乎都是洋人才能制造的,而这还只是生活中的一处剪影,因为处处受到洋人制约,我们国人辛苦挣来的钱最后全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工科并不只是意味着造枪造炮,还意味着发展工业、改善国人生活、增强国力,而这些都需要培养大量的工业人才,一味学术理论研究是换不来面包的。” 历史上北平大学将工科取消后,直到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才正式成立工学院。 而程诺除了可惜这段时间没有接着培养工科人才外,还想借北平大学的招牌发展自己的工业。 历史课本说民国动荡,民族工业借着列强忙于一战而快速发展,迎来短暂的春天。一战后列强卷土重来,民族工业陷入凋敝,直到解放后才得到新的发展。 可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学术界是有争议的。 根据华裔学者章长基的研究,1912年到1936年民族工业的增长速度高达9.4%,而且其增长速度并没有因为一战的结束而发生明显变化,直到七七事变前才迎来了自己的顶峰。 章长基的研究并非孤立,史学家吴承明的进一步研究后,发现1920年至1936年的国内工业资本较1913年增加了五倍,1911—1920年间,国营工业资本增长率是3.44%,1913—1920年间民营工业资本增长率则高达11.9%;1920—1936年间,国营工业资本增长率是10.64%,同期的民营工业资本增长率则继续保持在9.37%的高位。 这是什么概念呢,横向比较该时期的近代工业发展速度也并不输于其他西方国家,例如美国在1912—1937年间工业增长速度仅有2.6%,在其历史上发展最快的1874—1890年间,工业增长率也只有5.2%。英国1921—1937年间工业年增长率为2.2%,历史上发展最快的1851—1873年间增长率为3.3%。纵向比较,甚至高于解放后的某一段时期。 不能说民族工业发展很快,可也不能笼统的去说一战后就此沉沦吧。 除了增长速度快,民族工业的产品种类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仅限于枪炮重工业,发展到抗战前已经可以生产出复杂的重型装备,生活相关的轻工业产品也基本都能制造出来,甚至将洋人的产品逼出市场。 有书友可能会问了,你工业发展这么快,怎么没看到老百姓的生活得到改善? 那是我们国内的基本盘太大了,晚清都那么烂了,Gdp还是世界第一。 单单数十年的工业发展不足以覆盖到国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没来得及下沉市场,小日本就来了,就此才算真正沉沦。 在民国办工业,是具备可行性的。 因为处于乱世,仍有一群勤劳善良的国人在奋斗。 工科,它不能废! pS:本章节可能会有些争议,为方便书友查看,我将参考文献列出来,欢迎大家讨论阅读。 [1]张仲礼.中国近代经济史论着选译[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 [2]许涤新、吴承明.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3]严中平.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 [4]约瑟夫·熊彼特.经济分析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5]刘易斯.发展计划[m].北京: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1988. [6]高德步.世界经济通史(中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第二十九章 格局放宽视野放下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令蔡远裴有些震惊,心里那份“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的观点也渐渐开始动摇,本想喝口水顺一顺,可入嘴冰凉,咽下去更是觉得身体有些发抖。 “致远啊,看来我制定的北平大学改革计划格局还是太低,你这一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点醒了我。” 程诺笑笑。从背后拿起暖水瓶重新给茶壶续上热水:“蔡公此话言重了,这些也都是我一家之言,您听听就好,但北平大学并非只是北平的大学,还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大学,任何改革都需慎之又慎。” 蔡远裴无奈的摇摇头,解释道:“而立之年我就开始投身革命,辛苦忙碌了大半辈子,如今满清政府倒台,看似已经成功了,可时局动荡政坛乌烟瘴气,而我已到知天命的年纪,着急改变又干不动,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 一声叹息之后,蔡远裴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上的青筋暴露出那颗焦躁的心。 程诺安慰道:“蔡公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也相信北平大学经过您的改革已经能重新焕发生机,走出一批栋梁之才。不过蔡公,当我们把眼光放长远时,是否也要看看脚下,有那么一群人被您给忽视了。” “什么人?”蔡远裴不解。 程诺指着桌上的点心说道:“那些食不果腹,每天睁眼都在发愁一日三餐的农民,农科同样也不能废。”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明白。满清政府也明白。 清末进行教育改革颁发的《奏定学堂章程》中,将大学堂内设置七门学科,农科就是其中之一,同时它也是“农工商”三种实业学科之首,后来觉得还不够重视,直接在鄂省建立了农学高等学堂,直到满清政府垮台全国仍有大大小小的农业学堂111所。 农科不比其它学科,是需要撸起裤腿下地干活的。为了推广农业成果,满清政府还颇有远见的做起了试验田,在全国各省推广起了农业实验,到民国成立前夕,全国已有98处各类农业试验场,包括但不限于进行优良畜种、蚕种的试养与繁育、植树造林试验与林业技术推广、农业机械改良、分析化肥等活动。 到后期联合农学学堂,成立非行政组织农会,从事调查土宜物产、研究改良方法、条陈农务事宣以及发行刊物、巡回演讲、交换种子、展览农产等农业推广工作。 虽然最终的效果很有限,但农科的重要性已经慢慢展现出来。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程诺举例道:“前年粤省三江潦水暴涨,堤坝冲毁,房屋倒塌不计其数,两广受灾人口三百多万,被毁农田近千万亩,单单佛市就死难两万余人,《申报》直言海面浮尸遍布,宛如人间炼狱。” 这里偷偷耍了一个滑头,数据引用的是解放后调查的,此时南北对立忙着打仗,灾民都少有人管,何况再去统计灾情。 程诺越说越激动,眼前出现了灾民受苦的情景:“去年黑省山火、鄂省风灾、豫省大旱、贵省暴雨、皖省决堤、陕省蝗灾等不胜枚举,受苦受难者太多太多了,活着能吃饱一顿饭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望。倘若我们的农科足够先进,专业人才足够多,完全有可能避开这些天灾,提高粮食产量,提前做好各项天灾预案,惨剧也就能少一些。“ 为了彻底打消蔡远裴取消农科的计划,程诺不惜将后世北大清华的恩怨提前搬出来:“蔡公您有所不知,庆华大学在农学方面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而您不仅不追赶还打算取消,这......” 蔡远裴瞪大双眼:“此事我怎么不知道,致远快说。” “去年庆华大学学生组织消夏团,在北平西山开展社会服务,帮助当地的农民去解决生产难题,在此之前,我可是没有听过哪所大学去做过类似的事情。” 话音落下,蔡远裴许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说道:“古人说饱食而思**,在这里可以套用为饱食才思学问,吃不饱穿不暖,终日为三餐生计而奔波,自然无做学问的心,同行走在走面,而我还在原地入了相,实在不该啊。” 程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乘胜追击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北平大学在录取新生时,也要考虑到这些出身寒门的学子,给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学校的大门要为每个国人敞开。” 蔡远裴沉吟道:“保留农工两科可以考虑,可让我放宽对他们的入学要求,恐怕不妥,于其他学子而言失去公平这一准则。”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要为这些能上学但上不起学的学生提供帮助,走这么远已属实不易,不能让他们倒在最后一步。”程诺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成绩优秀者可以适当减免学费,并提供餐住补助,免除他们求学的后顾之忧,如此符合蔡公您的纯粹做学问的理念。” 在这个年代读书尤其是读大学的费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按照要求公立大学每月学费不低于三块大洋,再加上制服费、书本费、餐饮住宿费等,总体花销特别高。 为了求学,很多原本有能力上更好大学的学生为了省钱,选择去了免收学费的公立师范大学,这也是很多伟人的第一学历是师范的主要原因。 可即便是师范,也是寒门学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虽然不用交学费,但在入学时也要交上十块大洋作为保证金,而这笔钱随着时局动荡,最后也被挪用的七七八八。 上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蔡远裴觉得有些不妥:“致远,你可知工科、农科不取消,又加上免除学费提供助学金,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国库亏空,很难让教育部再多拨出些经费。” 程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自信道:“教育部不愿意给,可有人愿意给,我们可以请那些权贵和侨胞们掏钱。” 蔡远裴也不是没在海外找侨胞化缘过,摇头不信:“革命未成功时已数次联系侨胞,彼时筹钱尚且困难,如今以办学为理由再去募资,恐怕不行。” “至于那些权贵,算了,不提也罢。”到了后面这句话,蔡远裴一脸轻蔑。 程诺笑道:“空手套白狼可能不行,如果再加上一条,助学金以他们的名字命名呢?这诱惑恐怕禁不住吧。” 蔡远裴闻之拍案叫绝,直呼妙计,北平大学的改革计划就此发生改变。 而程诺这只蝴蝶煽动的微风,漂洋过海来到北美大陆,已经开始在数学界酝酿起一场风暴。 克罗内克青春之梦的数学稿子,已经进入了《数学年鉴》的终审环节。 第三十章 壁炉怎么凉了 美国东海岸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校园。 冒着雪,范因尽可能的裹紧大衣,不让冷风钻进去。 作为一名数学教授,他同时还有着别的身份,如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主任、教师会主席、科学系主任、代理校长、《数学年鉴》主编以及美国数学会主席,同时它也是普林斯顿学派的话事人。 概括点说,范因就是美国数学界的老大,没有他普林斯顿和美国数学都玩不转。 但此时他也有一个烦恼,无论怎么努力,他们的数学能力都还是追不上欧洲人,尤其是面对哥廷根数学学派,更是望尘莫及。 穿过小路,他来到一栋挂着《数学年鉴》编辑室铭牌的建筑前,推门而入,将帽子和围巾取下放到衣架上开始嚷嚷:“嘿,男孩儿,听说这次有一篇不错的稿子,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同为数学系教授,擅长微分几何、射影几何的维布伦满脸兴奋:“院长,克罗内克青春之梦解决了,确定椭圆函数具有复数乘法的模方程与虚二次域的阿贝尔扩张有类似性!” “喔,上帝,维布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范因满脸不可思议,挥舞着双手:“是我老师克罗内克提出来的那个猜想吗?” “是的!” 范因仍不敢相信,一边忙着跑过来,一边又问道:“是有关希尔伯特着名二十三问中的第十二问,阿贝尔域上的克罗内克定理推广到任意代数有理域吗?” “是的,就是那个!” 此刻范因再也不顾形象,直接扑了过去把稿纸抢了过来,双手颤抖着阅读起来。 之所以这么激动,一方面是因为范因在德国拿到数学博士学位后,跟着克罗内克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此结下了深刻的友谊。对于这个猜想,克罗内克到死都没有证明出来,一直是个遗憾。为了帮老师完成这个理想,范因多年来一直在尝试证明,可似乎他的天赋都在数学教育上,至今为止未取得任何进展。如今猜想有可能证明,老师的遗愿似乎近在在眼前。 另一方面,希尔伯特在世纪初提出来的二十三问吸引了全世界数学家的注意力,解开任何一个都能引起学术界的轰动,在范因看来,克罗内克青春之梦恰恰能为第十二问解题提供新的思想和新的工具,说不定顺着思路直捣黄龙,数学界就此进入新的篇章。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第十二问直到21世纪仍未解决。 此外,范因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私人原因,他凭借这篇足以引起数学界轰动的论文,为杂志提供巨额的曝光度。 为了防止看错,范因将手指放到字母下面,一字一句的开始点读:“设k是虚二次域,k的希尔伯特类域可由复乘法理论构作出来。k的任意分式理想a是复数区域c的格,从而决定......” 为了防止出错,特意拿出铅笔和稿纸,按照论文思路一步步解题,可毕竟年纪大了,脸上的汗越来愈多,最后直接滴到了稿纸上。 “维布伦,你把壁炉烧的那么热干什么,开一下窗户透透气。” “院长,这壁炉......好的,我这就去把窗户打开。”维布伦原本想说是你自己心急出的汗,跟壁炉可没关系,可想到面前这位可是老板,话还是少说一点的好。 其实在范因来之前,维布伦就已经和别的编辑多次论证过了,都没有发现问题,确定猜想被解决后才敢拿给老板看,让他做最后的定夺。 随着论文越读越快,范因使用的草纸也越来越多,最后直接被草纸淹没。 许久之后,终于红着脸从一堆草纸中起身,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维布伦赶紧递上一杯咖啡,询问道:“boss,结果怎么样,证明出来了吧?” 范因突然猛地站起来,把维布伦吓了一跳,被其一把抱住又蹦又跳:“维布伦,克罗内克青春之梦他被证明出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美国数学将要崛起了!” 其实范因在大学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不是数学,而是物理。后来对数学感兴趣,经人介绍特意跑到当时的数学中心德国,师从哥廷根学派的领袖克莱,仅仅一年就拿到了数学博士。 后来他看到美国本土数学的落后,立志把美国打造成为世界数学中心,将普林斯顿成为世界数学家的摇篮,为此他将哈佛主办的《数学年鉴》抢了过来,又不拘一格录用了很多数学人才到普林斯顿大学进行教学。 换句话来说,西方范因之于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就像东方蔡远裴之于北平大学文科。 “这下我们终于能给那些可恶的日耳曼人好看。”维布伦也颇有感触,眼下即便德国身处一战的泥潭,可数学女神好像还在眷顾他们,令人气恼。 范因将书桌整理好,郑重说道:“此篇论文关系到我们杂志和美国数学的未来,我给你一个星期,不,给你三天时间,马上将它登载在我们《数学年鉴》上,以最快的速度发表出去。” 维布伦面色为难:“可是我们这个月已经发行了一刊,按照惯例下一刊要隔一个月,这样会不会显得咱们不够专业。” 范因拍了一下脑门,无奈道:“我亲爱的微分几何教授,你难道不会发行增刊吗?甚至都不用带上别的论文,只发表它一篇即可。” 特意将论文翻到最后一页,又接着说:“你再好好看看,不只是证明了猜想,还有可能创立一门名叫类域论的新学科,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维布伦犹豫了一下,说道:“意味着这个作者已经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我们的《数学年鉴》会引起世界数学家的重视。” “bingo!”范因打了个响指,未来仿佛尽在掌握:“除了发行增刊外,尽快联系上这位名叫tom cheng的作者,按最高规格给予他稿费。” 这个tom cheng就是程诺的一个英文名,专门用作发表理论学术论文,另一个英文名则是Jerry,用于未来发表应用型论文和申请专利,防止被有心人查到个人信息。 “好的院长,我这就去做。”维布伦听完吩咐,便准备去做。 不料这时范因又拦住了他:“慢着,你先等等。” 可维布伦停下脚步等待进一步安排时,回应他的只是一些有节奏的食指关节扣动桌子声。 过了一会,范因下定决心道:“我看那个作者跟你都是哈佛毕业,你一定要跟他联系上,就说除了稿费外,我代表普林斯顿大学聘请他为数学系教授!” 等到维布伦走后,热情有些消散的范因赶紧穿上大衣,冻得直哆嗦,一摸壁炉哇凉哇凉的,抱怨道:“法克,哪个家伙又忘了给壁炉添柴!” 第三十一章 舆论轰动 维布伦的效率非常快,仅仅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印制了数千份期刊运往美国各大高校,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打响名声。 除此之外还特意使了个坏心思,往本州的死对头罗格斯大学派发了双份《数学年鉴》,分文未收,就为了看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 在20世纪以前,普林斯顿大学叫新泽西学院,罗格斯大学还叫皇后学院,普林斯顿无论是学术还是体育,总是被对面强压一头,弄得本校师生一直怨声载道。 直到有一天,罗格斯大学的学生趁着夜色把普林斯顿大学的一门加农炮给偷走了,普林斯顿不服想要上门讨教,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死不承认。 后来没办法,普林斯顿撸起袖子说,不如我们干上一仗,打一场橄榄球比赛,对方应允。 万万没想到的是,满满信心想要一雪前耻的普林斯顿被迎头痛击,4:6输给了罗格斯,这下好了,大炮丢了脸还没被打肿了。 不仅如此,这场比赛还成为了美式橄榄球历史上第一场校际比赛,到后面参加比赛的学校越来越多,运动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形成规模后便成为了我们篮球迷所熟知的NcAA——全国大学体育协会。 所以找人询问NcAA最早的比赛是哪场,人家会告诉你要从普林斯顿4:6输给罗格斯开始说起...... 属于是被刻在历史耻辱柱子上了。 至此两个学校的梁子是越结越深,同城德比也越来越激烈。 如今普林斯顿的好日子来了,不仅教学上反超罗格斯,还有这么一项重大学术成果攥在手里,维布伦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 将一摞《数学年鉴》往对头桌子上一扔,喜滋滋道:“嘿,梅森,我亲爱的朋友你一定要看看我们这期的增刊,上面有一项足以撼动数学界的成果。” 同为数学教授的梅森把眼镜下拉,翻着白眼道:“小维布伦你是知道的,我们罗格斯定的学术期刊有很多,诸如《纯粹与应用数学杂志》、《理论与应用数学纪实事》、《数学学报》等等,但是像你们普利斯顿的《数学年鉴》这种学术垃圾我们是从来都不看的。” “哦,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个态度可就不友好了,我们是兄弟学校,应该是互相帮助才是。”维布伦丝毫也不生气,将最上面那一本杂志拿起来,随意的翻着:“可是我们这期增刊好像证明了克罗内克青春之梦,作者顺手又创建了一门叫类域论的学科,要是不看一看,好像距离学术前沿罗格斯又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种嚣张的态度,梅森死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强忍着把手里的书盖到他头上的欲望,不客气道:“克罗内克青春之梦我是知道的,倘若你骗我,我一定用猎枪送你见撒旦。” 维布伦哈哈大笑,知道效果出来了便退到门外准备继续送一个学校,他忽然又觉得还差点味儿,摸着门框贱贱道:“梅森教授,我虽然相信你的数学能力,可这次论文有些难度,如果看不懂欢迎到隔壁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请教,我和范因院长非常欢迎你的到来。” 临了,摸着门框又夸下海口:“作者tom cheng将要成为我们学校的教授,你们罗格斯也要加油啊。” 说完话赶紧就跑,因为回应他的除了一声怒吼外,还有两声枪响。 就这样,在维布伦的努力下,整个美国学术界很快就知道了一个叫tom cheng的人不仅证明了克罗内克的青春之梦外,还创建了一门数学学科,引起重大轰动。 惊叹的,夸赞的,质疑的,不屑的众多情绪汇集在一起,将美国数学界搅动的乌烟瘴气,甚至逐渐走出学术界,普罗大众也听到了这个新闻。 即便只是一门数学数论下面的一个子学科,那也是祖师爷般的存在,有好事者甚至夸张到要给tom cheng冠以类域论之父的头衔,一时间众人都在讨论神秘人的身份,想要找到他让其开办讲座来解决这些疑问。 因为纽约州距离普林斯顿大学所在的新泽西州很近,所以纽约的一些嗅觉灵敏的记者闻风赶来,堵在《数学年鉴》编辑室,打听作者的身份。 一开始范因是拒绝透漏程诺的任何内容,可编辑室里的某些人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很快一些便逐渐流漏出来,到了后面觉得不是个办法,堵不如疏,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说: “tom cheng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具数学天赋的人之一,来自于哈佛大学,目前在中国公立北平大学教书,我代表普林斯顿大学已经向他派发了聘请书,相信他在未来会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 前半句话和后半句话直接被大众给忽略了,只重点关注了那个字眼“中国”,这下彻底引爆了美国舆论界。 此时的美国因为《排华法案》,对华人普遍持负面态度,很难想象在那片土地上绽放了科学之花,不少人开始联想到拿破仑的那句名言“中国是一只睡眠中的狮子,让他睡下去吧,一旦他醒来,将会震撼世界。” 不知不觉间,少部分白人开始改变对华人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趾高气扬。 但笼罩在tom cheng上的神秘面纱还未被完全揭露,为了想更多的了解这个人,也为了更好的销量,《纽约先驱报》、《纽约太阳报》和《纽约时报》继续往哈佛派出记者,几乎是在同一天到达哈佛。 面对咄咄逼人的记者,熟悉程诺的罗伯特教授有些吃不消,慢吞吞道:“虽然广义理想类群与伽罗瓦群的同构是由计算群的阶得到,此二群的同构对位还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年轻学生tom cheng证明了一般类域的存在,类域论这门学科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毫无疑问tom cheng在未来可能会成为数学界的又一位大师,我已经以个人身份申请学校聘请他为数学系教授......” 同一段话到了这三大报纸这里,却变了味。 《太阳报》更关注花边,表示tom cheng是一位年轻的东方帅哥,除了多才未来还会多斤,而且目前还在单身,在校期间也没有绯闻...... 《先驱报》言语更加犀利,表示目前重大科学成果居然来自落后的那片大陆,对本地学者来说是一种耻辱,提议国会山上的老爷们放开华人限制,增加各个大学的华裔教员...... 《纽约时报》的内容更加严肃,居然将罗伯特教授的原话一字不差誊抄在报纸上,重点科普起类域论来...... 通过电报,一些留学在海外的学子也得到了这些消息,闻之振奋,一时泪流满面,少部分人激动之余也对数学产生了兴趣,将学科改为数学,并在床头贴上这篇论文激励自己。 至于对与错,那便是后话了。 第三十二章 水到渠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克罗内克青春之梦被证明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日本,来到了东京帝国大学校园内。 谷山一郎紧紧攥着电报,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来,弯腰扶着肚子气喘吁吁道:“高木老师,大事不好了!” 高木贞治闻声抬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有些发黑。 为了尽快解决这个数学难题,他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只为找寻那一丝曙光。 顺手将桌上亮了一晚上的台灯关掉,高木贞治和蔼道:“谷山君大清早这么慌张,坐下来慢慢说,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吗?” 谷山一郎哪还有这个心情,咽了口唾沫赶紧说道:“老师,咱们的课题被人家捷足先登,证明出来并刊登在美国数学期刊《数学年鉴》上了!” “纳尼?”原本脑袋还有些晕的高木贞治瞬间清醒,将披在身上的外衣迅速穿上,抢过电报开始逐字逐句阅读起来。 为了研究这个猜想,他赌上自己的前途,专门向学校要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学生打下手,帮助处理一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情,一连研究了五六年。 如今胜利近在眼前,可突然抢先一步抱走了,如何能接受。 但电报的内容不会骗他,越往下读身上越无力,等到最后一行看完时,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瘫软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的学术成果基本得到了国际数学界的承认,大和民族的努力付诸东流。” 谷山一郎低着头不敢直视他:“老师,论文作者好像还是支那人。” 高木贞治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放出别样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克罗内克青春之梦被支那人证明出来了?” 谷山一郎绷紧身体,回答道:“老师,千真万确,纽约的报纸已经确认过,论文是被支那人证明的。” “好,好,好!”高木贞治捡起地上的电报,迅速浏览了一遍后道:“是敌是友我们都要了解一下,对于支那我们要抱有万分警惕,联系特高课,请他们好好调查一下他。” 历史上,早在19世纪末日本就悄悄派遣特务来到我国境内刺探情报、勘探矿藏、测绘地图,数十年里几乎走遍了我们的大江大河。 前面所说的客邮处就是他们重要的据点之一,别的列强基本上只在大城市闹市区开办,但日本人就不一样,再小的地方都要来上一个。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后,我们缴获了日军地图后,竟然惊奇的发现比我们自己绘制的地图还要详细,除了标注重点交通要道外,居然还绘制着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小路,狼子野心早早有之。 因为对我国信息掌握的非常细致,一些来不及撤退的科学家就被小日本抓获,绝大多数人都牺牲在黎明前。 在此之前,着名的飞机专家、麻省理工六个月完成硕士学业者、美国通用飞机厂第一任总工程师、我国第一架独立设计水上飞机制造者巴玉藻先生在民国十八年就遭到日军特务暗杀,年仅37岁。 而这种例子并非个例。 说回国内,程诺这边还不知道消息,仍在北平大学数学门办公室里编写教材。 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所以蔡远裴也就没给他安排新课,让他多去听听别的老师授课,好为新学期做准备。 但程诺要教的类域论整个北平大学只有他一个人会,国际上又没有专业教材可以翻译,所以他在备课的同时只能自己编写教材。 这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一名校工,手里拿着一封电报喊道:“哪位是汤姆先生,这里有一份电报请您过来签收一下。” 程诺刚想继续埋头创作,可仔细一想,自己的一个英文名不就是汤姆吗,于是走到门前客气道:“师傅,这是来自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电报吗?” 校工看了程诺一眼后,又仔细瞅了瞅地址:“对,就是这个,您就是汤姆先生吧,哎呦我找您找的好辛苦啊,上面一堆字母我都不认识,还是请了北大的同学给我翻译的,这才找到您。” 程诺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师傅,不知道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这么冷的天要不进来喝杯茶暖暖。” 校工乐呵呵道:“没事,都是学校的师生,您把这份电报签收了,我直接忙去了。” 这边签收完,程诺那边就知道大致内容了。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大堆彩虹屁,论文已经见刊,预计过一段时间稿费和样书将会寄过来,与他们一同寄来的还有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聘书,表示待遇可以再谈,希望他去普林斯顿开办讲座,回答数学界对于此猜想的学术问题云云。 程诺看了后笑笑,过稿什么的在意料之中,但同时拿到一份聘书倒是未曾料到。 不过他暂时也不准备回绝,等国内安排的差不多时,必定得去美国一趟薅些资本主义的羊毛,彼时有个普林斯顿大学的客座教授的身份,也是不错的。 签收电报的动静难免会引起办公室其他人的注意,秦奋悄悄来到背后,伸长着脖子想看看上面写些什么。 这个年代能有外国的电报,属实罕见。 冯祖勋作为院长,看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了一声:“咳咳,致远啊,你这还有美国的朋友给你发电报啊?” “哪有,远洋发电报那么贵,我那可都是穷朋友,舍不得这笔钱的。”程诺解释道。 秦奋一看冯祖勋发话了,知道不能窥探别人隐私,装作挠痒的样子说道:“致远,我记得月初你说过的那个数学猜想已经投递出去了,是不是该有消息了?” “啊,对啊,有消息了,这不是吗?”程诺淡定的举起电报说道。 秦奋立马恢复正行,来到程诺前面认真道:“结果怎么样?” “过了。” “过了?!”秦奋一把抢过来,浏览起电报。 冯祖勋也失去了那份镇定,跨步过来跟着看电报。 等两人读完,却发现程诺正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喝茶,看上去太气人了。 秦奋激动得涨红了脸:“好小子,你怎么这么淡定啊?是不是背着我们早就知道结果了?” 程诺摆手:“科学不相信眼泪,只相信真理,景阳兄,这个结果确实是早就知道了。” 回想起那晚上刚刚看到论文时的心潮澎湃,秦奋觉得自己也没想象的那样激动了,这个结果他们也是早就知道的,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 不过看着程诺这么装逼的样子,还是得让他出出血。 胳膊肘碰了碰冯祖勋,两人对视一眼后秦奋说道:“我可是看到普林斯顿大学要邀请你去当教授了,致远老弟不得请我俩搓一顿。” 程诺当即表示:“没问题,地方随便挑,随便点,当然豆汁儿除外。” 可几人还未走出办公室,就看到蔡远裴小跑过来,拿着一份报纸冲着程诺说道:“致远,你们先等等。” 第三十三章 新聘书 指着上面的内容,蔡远裴笑道:“致远,这上面的汤姆先生就是你吧,你可为咱们国人争了大光啊!” 程诺苦笑,心说这消息也传播的太快了吧,这边刚得到消息,那边国内可就见刊了,没有一丝丝防备。 “如果不出意外,北平大学没有第二个汤姆外,那他可能就是我了。”程诺拱拱手,接过报纸扫了一眼,就知道没错了。 报纸上的内容很细致,拿出一整个版面来大书特书,重点介绍了这次科学成果的重要意义,洋人是如何吃惊又如何称赞,最后勉励国人自强不息,发愤图强,向这位汤姆先生看齐。 上面的话让程诺脸上有些臊得慌,学术成果是有的,但不至于这么夸,都差点比肩民族英雄了。 “蔡公,这些文字言过其实,我愧不敢当。”程诺谦虚道,眼下风头太大,暂时避一避的好。 蔡远裴摆摆手,微笑道:“致远啊,你的报道还没看完呢,抻开里面还有一篇文章。” 程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头版头条介绍的已经很详细,榨不出多少汁水了,这些编辑还能怎么写? 带着疑惑打开内页,里面居然是对汤姆先生身份的猜想,大篇幅去描绘投稿的流程,有模有样的,看上去有点三侠五义的感觉。 最厉害的是,居然连蒙带猜还配上了汤姆肖像的刻板画,不过胡子拉长的样子显然跟本人不沾边。 在程诺看来,也就是工作单位明面上摆着的内容正确,其它的基本上都是瞎掰扯。 可越通俗,老百姓就越听得懂,传播得也就越快。 秦奋在一旁起哄:“致远老弟,没想到你现在可是个大名人了,以后你可要多多提携我啊。”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来的路上一些卖艺的师傅已经将这个新闻变成打油诗了,北大也跟着沾了光。”蔡远裴乐呵呵道:“这份报纸很有纪念意义,可要好好收藏。” 这时候,有几个学生路过这里,嘴里也在谈论着这个事情。 学生甲:“哎,你听说了吧,咱们书院有个汤姆先生特别厉害,在洋人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论文,让人家刮目相待,听说美国大使都在打听这位先生。” 学生乙瞪大双眼,不敢相信道:“他们那些天天拿鼻孔看人的洋鬼子也会夸我们?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啊。” 学生丙附和:“你还别不信,今天好多报纸头版头条报道这个事,英国佬的《泰晤士报》知道吧,也是其中之一。” 学生乙称赞道:“这么说,汤姆先生给我们北平大学长了脸,这下出去也能说咱们是北平大学的,不至于再看低咱们。” 学生甲压低嗓门道:“可不是么,多亏了汤姆先生,听说百顺胡同的姑娘们今天专门为北平大学师生打折,不如下午下了课,我们一起......” 随后几个学生带着懂的都懂的表情,哈哈大笑。 这一幕,恰巧被树后面的程诺一行人听到了,原本十分高兴的蔡远裴此时黑着脸,一言不语。 学生们走出来后看到了这么多老师,瞬间明白他们被抓现行了。 你推推我,我碰碰你,最后都低下头低声说道:“蔡公好,各位老师好。” 蔡远裴本想制止他们,可抬手就想到学校没有明文规定学生不能做这些事情,而且还有教员带头出入这些场所,单独批评学生名不正言不顺,悬浮在空中的手也就无力的垂下来。 摇摇头,蔡远裴无奈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那些学生如蒙大赦般赶忙跑掉。 秦奋揉了揉鼻子,出声道:“蔡公,您这边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了,办公室还有一些期末习题没有批改完。” “年终考试成绩很重要,你和汉叔就先忙去吧。”蔡远裴点头应允。 得到回复后,秦奋专门拍了拍程诺的肩膀,无视他求救的眼色,示意兄弟先走一步,拉着冯祖勋溜之大吉。 气得程诺牙痒痒,心说这哪是两肋插刀的兄弟啊,是插我两肋的仇人吧。 蔡远裴看着两人的背影,感慨道:“致远啊,你知道北平大学在我来之前的样子吗?” 程诺摇头:“虽有耳闻,但未曾详细了解。” “在我来之前,北平大学与其说是现代大学,倒不如说是个衙门。”蔡远裴走在前面引路:“走吧,到我办公室坐一坐,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程诺点头,一声不吭当个听众跟在后面。 “那是北平大学还保留着满清遗留的规矩,校工称学生为‘老爷’、‘少爷’,学生叫校工为‘听差’,学生有事与校长商谈,居然还有写呈文。”蔡远裴停下脚步,指着旁边的公告栏气愤道:“校长也是不知所谓,回复叫做批复,不面对面沟通居然写在公告栏上,活脱脱的旧式衙门。” 程诺知道当时北平大学名声臭,但也没想到封建余孽那么顽固,回想起刚刚校工派送电报时那个高兴的样子,判若两人,由衷说道:“蔡公来北平大学不到一个月,这里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未来可期。” 蔡远裴摇头:“还不够,上次你提的建议我觉得非常好,已经将改革计划做了大调整,等咱们过完年就着手开始改革,岁月催人老,时间不等人呐!” 说着话,两人就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蔡远裴推门而入,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来。 程诺接过来一看,正是一张新的聘书,聘他为北大数学门的教授,纸上油墨未干,看样子是今天刚准备的。 蔡远裴露出笑容:“致远,如今论文已经发表,这下你总该可以在上面签字了吧。” 看程诺仍有拒绝的意思,赶紧补充道:“诶,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致远你想想,如果民众知道做出大学问的汤姆先生只是北平大学的普通教员,那他们会怎么看待北平大学,又怎么看待我蔡某人?” “恐怕要背上一顶用非其人、大材小用的帽子,总归是不好的。” “希望你以身作则,树立好数学门的风气。” 再一再二不再三,程诺苦笑,只好在上面签字。 “定不负蔡公所托!” 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没多久就看到几个女学生来到门口。 领头的正是文茵,敲敲门笑盈盈道:“蔡伯伯,茵茵可以和同学们进来吗?” 蔡远裴很高兴:“茵茵啊,赶紧进来,今天怎么有时间看蔡伯伯啊?” 茵茵兴趣盎然道:“我也是学数学的,听说北平大学出了个汤姆先生,就赶紧和同学们一起过来请教,不知道蔡伯伯可不可以带我们认识一下。” 第三十四章 好好珍惜 蔡远裴饶有兴趣,指着文茵她们说道:“这么说,你们都是协和女子大学的了?” 女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笑着齐声回答:“是的,蔡校长。” 虽然名字叫大学,可实际上协和女子大学所有的学生加在一起也就才30余人,还有一半是专科预科,能从中抽出这么多人学数学,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与此同时,五四运动之前能供女子上的大学只有三所,除了协和女大外就剩下金陵女大和华南学校两处,还都是教会筹办的,所以那个年代女生能上得起大学,是件很困难的事。 蔡远裴在了解到女学生们的目的后,便指了指旁边的程诺,笑呵呵道:“喏,这就是你们想要见的汤姆先生,也就是我们数学院的程诺教授。” 女学生们闻之惊呼,捂着嘴巴表示不敢相信。 “怎么这么年轻,我以为又是那种老学究呢。” “对啊,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呢,可见到真人这么帅又这么年轻,我对那个数学猜想更感兴趣了。” “嘁,你哪是对数学感兴趣,我看是对研究数学的程教授感兴趣吧。” 文茵掏出书本在同学们的脑袋上各自轻轻敲了一下:“嘘,忘了我们是干什么来的吗,一个个没个正形,等回去再找你们算账!” “人家也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教授好不好......”女同学捂着头,小声嘀咕道。 没再继续管她们,文茵微微鞠躬,大大方方说道:“程教授好久不见,恭喜你证明出克罗内克青春之梦,我和几位同学对类域论很感兴趣,可不可以请你给我们讲一下?” 刚才那个女同学又冒出来,带着八卦的眼光扫视了一下二人:“茵茵啊,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瞒我们瞒的好苦啊,回去你得好好解释一下。” 文茵微微红着脸,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铅笔,表示他们确实是为了数学而来。 面对这么多女生,程诺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还是站出来,借了蔡远裴的办公室,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回答了她们的数学问题。 蔡远裴原本还在一旁听着,可看到后面的问题越来越偏,背着手就悄悄离开了。 女学生们见状放的更开了,开始问一些私人问题,比如是否结婚、年龄多大、家住哪里的问题。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面对这样的情景,程诺回答了几个后有些遭不住,只好含糊其辞糊弄了事。 最后,在答应了过完年去协和女子大学开办一场数学讲座后,这次会谈才算是告一段落。 临分别时,几个女学生笑嘻嘻的把文茵推出来,起哄道:“茵茵,我们知道你和小程教授还有话要说,就不占用你们时间了,在大门口等你呦。” 说完话,便相互拉着跑开了。 留在原地的文茵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完全不复刚才的从容。 扭扭捏捏的从书包里拿出一只钢笔递了过来,小声道:“上次我看你做笔记用的钢笔老是出墨,专门找我爸要了一枝外国钢笔,你......你要是不嫌弃,你就拿着用吧。” 程诺见状刚想说声谢谢,问问价格准备补偿时,就被这姑娘一把将钢笔塞进怀里,转身跑开了。 “文茵同学,这钢笔多少钱啊,我回头把钱给你” “不用啦,就当你给我们讲课的课时费吧”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程诺揉了揉鼻子感觉身上好像背了点啥。 蔡远裴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笑呵呵道:“文茵是个好姑娘啊,程诺你要好好珍惜。” “蔡公这话又从何而来,我们只是见了两次面而已。” 程诺追上去想解释,可回复他的只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校长办公室闲谈了一会,程诺便告辞了,来到了《people》杂志的编辑室。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杂志编辑方面已经逐渐步入正轨。 主刊以通俗的语言介绍着前沿科学研究成果,创刊号的内容基本上完成,年后2月份发行。 学科子刊因为国内最新研究成果太少,凑不够单独一期的内容,所以暂定满一期内容后再发行。 至于副刊因为面对的用书多为不识字的老百姓,以连环画居多,第一期把重点放在了宣传饮食卫生上面,整体内容已经准备妥当。 程诺此时前来,也是看实际进度到了哪一步,出现问题好及时出面解决。 拍了拍印刷负责人的肩膀,特意嘱咐道:“老张,咱们的《people》杂志,尤其是副刊的纸张一定用好的,不能用那些一戳就破的。” 老张哭哈着脸:“先生,咱们副刊本来就利润微薄,再用那么好的纸,可就一点钱都挣不着了呀。” 程诺耐心解释:“咱们副刊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钱,你想想看纸张好了,副刊被老百姓买了看完还能糊墙,平日里他们还能再看上两眼,科普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这话一听,老张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一些老百姓盖完房子手里没钱了,想粉刷房子又太贵,这时候糊上报纸既防潮又美观,醒来抬头还能再看一看,潜移默化下就能把这些东西记住。 “当然了,也不能做赔本买卖,太便宜了买家会不珍惜,到最后他们买杂志的目的就是为了糊墙,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嘱咐完老张,程诺拿了几本印制好的杂志准备带回去。 倒不是说回去他自己校对挑毛病,而是准备送人用。 光杆司令一个,可当不了学阀。 如今摊子已经铺开了,名声也打了出去,但手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people》杂志也是落在了北平大学名下,身上的钱更是所剩无几,是时候壮大队伍了。 可培养学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出效果的,况且整个北平大学数学门所有学生加起来才十几个,还都是前任校长那出来的,素质良莠不齐,用着也不放心。 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找现成的。 而程诺便是准备照着庚子赔款留学名单,挨家挨户去看看他们的近况,建立个同学会,顺便尝试邀请他们加入到自己的队伍。 拿着这份杂志,表明他是个实干家,是有信心有决心干实事的人。 看看上面的学历,程诺忍不住咋舌。 “王建——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硕士,邢期辛——麻省理工大学军舰制造硕士,秉知——康奈尔大学农业硕士......” 仿照美国科学院,建立自己的组织机构,名字很直白——民国科学院。 “学长,欢迎加入民国科学院!” 第三十五章 祭灶 次日一大早,程诺就准备喊上李老三,让他拉着自己去上门为民国科学院邀请人。 但转遍了大半个院子都没看到身影,最后在厨房才算找到了本人。 “老李忙活啥呢,要是没事陪我出去走走,到大栅栏那边买点东西,今天咱们去看几个人。”程诺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喊道。 “得嘞,不过先生您得先稍微等等,今儿个不是腊月二十三了么,咱先把灶王爷送上天,给老天爷那里替咱们多说些好话。”李老三回复道。 手里搅拌着面糊,将其涂到灶王爷神像背面,往后退了几步,随即郑重贴到灶台旁的墙上。 贴好后,李老三嘴里念念有词道:“灶王爷您老人家吃好喝好,今年我们和东家刚搬过来,有啥招待不到的地方您要多多担待,上天之后要多替我们美言几句......” 神像前摆放的东西还不少,糖瓜粘、南糖、关东糖等等小点心,全都是只有过年才见到的粘牙糖,吃到嘴里越嚼越粘。 说起来灶王爷还挺可怜的,虽然南方北方祭祀的物品可能有些不同,但是有个共同点肯定是少不了粘牙糖,想说好话时随便说,一说坏话立马粘住嘴,不知道千百年来他老人家看着这糖有何感想。 除此之外,旁边还摆着一碗凉水和一些干草,程诺不解:“老李,你这放着水和草是什么意思,还有别的寓意吗?” 老李笑笑没急着答话,在祭祀完毕后神像旁贴上“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后,拍拍手这才说道:“那俩东西啊,是给灶王爷老人家的马准备的,让他去得更早,回来得更快,保咱们全家平安用的。” 程诺震惊了,没想到这老李想的这么长远,当即就竖起大拇指。 老李见状搓搓手,不好意思道:“先生这还是咱们家有钱了,才舍得弄来这么多小花样,搁往年我连糖都买不起,只能委屈灶王爷了。” “买回来的神像,不祭奠一下总说不过去吧?” “先生您不知道,富有富得过法,穷有穷的活法。”李老三兴许是怕打搅了灶王爷,把程诺推出厨房后关上门,小声说道:“我们那里讲‘灶王爷本性张,一碗凉水三炷香’,吃的都没有,一碗凉水加三个响头就够意思了。” 程诺听完哭笑不得:“合着咱们家灶王爷的马日子过得更好些,还多了一捆草。” 李老三揣着手说道:“先生您可不知道,有人更夸张,就我昨儿个买糖的时候,听人家说天宝金店的刘家,今年送灶时糊了一乘八人抬的官轿,关东糖码得像个大塔一样,您瞧瞧这连马都给省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知道这讽刺的是神,还是人啊。”程诺一脸唏嘘。 李老三没上过学,刚想问具体什么意思,狗蛋儿带着三个孩子嬉嬉闹闹的跑过来,嘴里唱着童谣。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丫头要花,小子要炮......” 这话李老三是听得明明白白的,直接忽略前半句,粗声粗气道:“兔崽子又要买炮是吧,看我不给你屁股上来几个,上次你娘还给你做的新衣服,你就带着妮蛋儿崩驴粪,浑身上下就没干净地儿......” 狗蛋儿显然是惯犯了,围着程诺身边打转,委屈道:“我也不知道炮仗威力那么大,驴粪又那么湿,不买不就是了,把钱给妮蛋儿文慧买花我也高兴。” 李老三道:“诶,你还教育上你爹来了是吧,买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娘老早就去买了,你能安生几天我就烧香拜佛了。” 程诺心说这也不是事,便从兜里拿出些碎钱给孩子,摸了摸头:“狗蛋儿你把钱收好,去街上给弟弟妹妹们买些吃的。” 狗蛋儿眼前一亮,拿着钱鞠了一躬便拉着其他小孩跑开了:“谢谢先生,绝对不干傻事了。” 旁边李老三冷哼一声:“记住,不许买炮了,就是买也不能炸驴粪了,牛粪也不行!” “知-道-啦!” 等小孩们走远后,李老三出声道:“先生,孩子越大越难管啊!” 程诺笑道:“男孩子嘛,哪有不皮的,只要他不干欺负别人的坏事就行,过完年上学了,你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 跟这些孩子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发现性格特点都很突出,尤其是身为年纪最大的狗蛋儿,虽然总是带着弟弟妹妹闯祸,但事后基本上自己把错都给揽了,再加上懂得分享不吃独食,俨然成为这个小团体的老大了。 在不违背基本前提的情况下,程诺还是更注重保护他们的天性,尊重孩子,这也是他未来教学生的行事准则。 看到李老三欲言又止的样子,程诺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老李,我这还有正事等着你陪我去干,别在这磨蹭了。” 李老三见状也就不再坚持下去了,拱手说道:“好嘞,先生您的事是大事,耽搁不得,我这就把车拉出来。” 之前的人力车李老三买不起,租的车厂的,每个月除了份子钱外还得交上一笔修车钱,程诺觉得挺麻烦的,便准备买上一辆新的。 可后来想到李老三年纪也不年轻了,大冷天拉着车速度慢不说,还伤身体,索性照着记忆中的样子,拿旧人力车改装了一辆脚蹬三轮车。 骑上去跟后世的车比费力了些,可比人力车方便太多了。 此时的它还是个稀罕物,北平城真正流行三轮车、自行车还得到三十年代,从日本“菊花牌”、“富士牌”的车子大面积涌入开始算起。 同时,距离着名骑车达人、自行车先驱者、故宫门槛终结者、满清最后一位皇帝溥义拥有第一辆自行车还得五年。 每当李老三拉着他出门总能引得不少人围观,尤其是一些小孩,喜欢跟着三轮车屁股后面跑。 慢慢的名声就打了出去,提到名字众人可能茫然,但一说起坐三轮的北平大学教员,人家总会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他啊!” 看着仔细擦拭三轮车的李老三,程诺暗自打算: “得抓紧招人呐,尽早把自行车搞起来,免得钱都让小鬼子挣去了。” “尤其是溥义这个败家子,找他化缘点教务经费,不多不少,一辆二八大杠换他一个景泰蓝!” 第三十六章 只要你开金口 临近过年街道两边都是摆摊卖年货的人,琳琅满目,其中有一大部分程诺见都没见过,还要李老三帮忙介绍。 路过卖年画的摊位时,程诺听到吆喝脸立马就热了,联想起当初买“画儿”的尴尬场景,实在是不堪回首。 骑车的李老三注意到这个动静,回头关心道:“先生,您是要买'卫抹子'吗?那我这就停下来让您挑个仔细。” “别,你说的是这个年画吗,咱先忙自己的事,回头再说。”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叫卫抹子,但程诺不想再跟画扯上关系,催促着赶紧走。 顾名思义,北平城的年画之所以叫“卫抹子”,是因为大多来自天津卫杨柳青,制作手法少用“描”,多用“抹”,因此得名。 也就是他是个外地人,不知道意思才闹了个笑话。 带着买好的糕点,程诺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一处民居聚集地。 按照名单上登记的地址,找到了第一位目标——哥伦比亚大学机械工程硕士毕业的施金。 但没想到的是,他住的房子居然这么破。 虽说是独门独院,可明显能看到里面房顶上瓦片破破烂烂,还长满了瓦松。 李老三停车,擦擦脖子里的汗问道:“先生,您找的不会是这家吧,我怎么看着不像是有人住啊。” 程诺也是充满疑问,下车走到门口对着门缝往里看,院子虽然很小,但收拾的挺干净的,应该是有人常住。 “不一定,兴许主人家外出了。”程诺收起视线,拉起大门上的门环开始敲打:“有人在家吗,施学长在家吗?” 可半天过去了,院子里除了一些鸡在骚动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无奈,程诺便准备重新坐上车前往下一家。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小半捆书的男人走了过来,扶了扶眼镜,警惕道:“你们怎么又来了?还跑到我们家门口,告诉你们啊,再好的条件我也不去,不用白费功夫了!” 程诺二人面面相觑,心说我话还没说呢,怎么就拒绝上了,中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赶紧解释道:“你就是施金学长吧,你好,我是北平大学数学系的教授程诺,有些事需要和你商谈一下。” “北平大学的教授?那个解决克罗内克青春之梦的北平大学?”施金知道来历后,态度明显一松:“我就是施金,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诺看看周围,似乎又有人围观三轮车,指了指他们说道:“学长,你看这......” 施金连拍额头,不好意思道:“是我疏忽了,来,咱们进来说。” 随后便打开大门,引着程诺二人推着车进来。 不愧是机械工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施金一下子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三轮车上面,将书往上面一放,左摸摸右看看,最后饶有兴趣的指着它说道:“这是你们的洋车吗?可以让我上去试一试吗?” 程诺点头应允,看得出对方是非常喜欢这个自行车,也正符合自己的心意。 之所以把招人的第一站放在他身上,是因为未来灯泡制造或者自行车制造都需要机械工程的支持,而程诺只是个理论派,做个样品还行,但批量生产就力所不逮了。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同时也是最好的工作条件。 骑上三轮车,施金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后,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看得出这辆三轮车应该是你们自己生产的,很有创意,不过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比如链条太紧,牙盘估计是手搓的有些扭曲,刹车组件回弹力度不够......” 原本李老三对外人抢自己的三轮车还有些不满,可这下听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话,也不禁感叹:不愧是先生,随便找的一个人都能发现这么多问题,一定让狗蛋儿他们好好学习。 等到施金把话说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住啊程教授,我也是见猎心喜,好久没见到这么新奇的东西了,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程诺心说巴不得你这样嘞,正好也证明了对方宝刀未老,一身学识没有忘记。 化用后世的一句话,他现在就想说:老施,你要机器不要,只要你开金口,我待会儿就给你送来。 不过怕自己的态度吓到对面,程诺笑道:“没事的施学长,这也是我瞎鼓捣玩儿的,你要是感兴趣,明儿个我再给你做一辆。” “看这样子得花不少钱,那可使不得。”施金连连摆手,将书本重新拎起来,走在前面说道:“来,有什么事进屋谈。” 可推开房门的瞬间,程诺就呆住了,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外,几面墙上都是大书架,分门别类把书塞得满满的,用汗牛充栋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随便抽出一本专业书,书页空白都记着笔记,看样子是仔细读过的。 施金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客气道:“家里太寒酸了,只有白水,你要不嫌弃喝点驱驱寒气。” 程诺接过热水把它放到一边,询问道:“这里大概有多少书,都是机械工程方面的吗?” “不多,也就一千来本,大多都是外文,机械工程方面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聊到自己的书,施金还满脸惋惜道:“可惜回国时行李被洋人搞丢了行李箱,要不然专业书不止这么点。” 随后两人继续闲聊,在得知程诺也是庚款留学的学生,而且还是最近名声很大的汤姆先生时,施金的态度也变得亲近起来。 后来程诺也得知施金回国后因为不善交际,就知道看书摸机器,一直得不到重用,被排挤为边缘人物。 而他也乐得如此,一个月十几块钱除了吃喝外全买了书,书堆里吃饭书堆里睡觉,就差书堆里找对象了。 听到来意后,二话不说直接答应,兴奋地当即要搬过去。 程诺苦笑:“学长,你就不问问薪资待遇吗?” “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给我一张床管吃饭管买书就行。”施金收拾着东西,表示越快越好:“对了学弟,房子够大吧,有一些外籍书是我自己翻译的,丢了就太可惜了。” 程诺笑笑:“没问题,再来两千本也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学习我跟定你了。” 就在几人收拾东西时,程诺上完厕所恰巧经过厨房,看门开着瞥了一眼,没想到施金也祭拜过灶王爷,只是这祭品看着就很哲学。 三炷香,一碗水,一本《自然哲学数学原理》。 第三十七章 内有恶犬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施金那么容易招揽,在吃过几次闭门羹之后,有这么一家就连进门都困难。 大门上用红纸写道:近来时常有人来此找某某人,某某人之前确实是在这院子里住,但现在的确不在此院住。我的确也不知道某某人在何处,请不要再敲此门。 落款为“家有恶犬”,印章狗头。 后面拎礼物的李老三不解,指着字问:“先生,这上面说的是啥意思啊,怎么还画了只狗,是不是人家的洋门神,可这也不对啊,还没到除夕那天,这时候贴门联不合适吧?” 这也怪不得李老三会这么理解,临近过年红底黑字就这么贴在大门上,老百姓识字率又不高,肯定会往这边猜想。 “老李啊,回头我教狗蛋儿他们识字时你也跟着多听听,后面也好算账。”程诺闻之哑然失笑:“这上面写的是之前的原主人搬家了,让寻访的客人多多注意,别打搅现主人家的生活。” 李老三讪笑,低着头踢了下小石子:“嘿嘿,识字的事交给狗蛋儿就行了。不过照纸上这么说,咱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要不我帮您打听打听?” “用不着,我手上的名单去教育部核实过了,基本上都是最新的,应该不会错的。” “可是先生,这印章我怎么也看不明白。”指着狗头,李老三很疑惑:“我记得人家卖卫抹子的印章都是人名,咋到这儿好像是个狗吧?” 程诺忍不住笑了:“老李可以啊,知道印章还不打算识字,不过话你还说的挺对,这还真是狗,说是他家养了恶犬,让来客小心点。” 李老三有些慌了,将提着东西的右手空出来,把程诺拉到后面,小心的看着院子:“有踩狗屎运的可没听说过被狗咬一口转运的,先生这可不行啊,大过年的被这家伙咬一下子太晦气了,要不我找根棍子备着吧。” “没事的,再去折腾一趟也浪费时间,咱们小心点就成。” “不行,不能让先生您冒险。” 李老三觉得心里不踏实,把礼物交给程诺,棍子找不到,自己拿着半截砖头藏在身后。 “先生,我给您打前阵,您拿着东西在后面瞧着就成,真要是有狗我来招呼它。” 拗不过李老三,程诺也只好拎着礼物在后面跟着。 清了清嗓子,李老三在门口卯足了劲朝着里面喊:“主人家在吗,家里有人吗?” 大门砰砰响,紧接着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扯着嗓子带着不耐烦:“谁啊,家里没人!” 李老三啐了一口吐沫,嘟囔了一句:“没人,那是小鬼儿答应的?” 看院子里没狗叫,放心的把砖头扔掉继续拍着门:“主人家开下门吧,我家先生找您有些事。” 程诺觉得有些不太礼貌,走过来拍了拍李老三的肩膀,把礼物交给他示意自己来喊门。 可嘴张开了,话还没说出去,就听见吱呀一声,一个男子打开门缝探出脑袋,丝毫不客气:“没人,家里真没你们想找的人!” 指指门上贴的告示,认认真真念了一遍。 “您二位看仔细喽,我上面写的很清楚,之前那个角儿人家早就搬走了,搬哪我是不知道的,您自己打听去,现在住进来的只是个平头老百姓!” 程诺连忙上前赔礼道歉:“一大早敲门,确实对不住了,不过我们找的不是那个角儿,也不认识那个角儿,找的就是您,吴玉麟先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程诺在准备名单时,就托关系找来了各个人物的照片,所以一见到这个有些小龅牙的男子,就知道他就是吴玉麟本人没错了。 波士顿大学电机工程专业出身,去年硕士毕业后就留在了外交部工作。 “你确定没说错,是来找我的?”吴玉麟皱着眉,手指反指自己,满脸狐疑:“确定没搞错,就是来找我的?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戏园子都没去过。” “就是你,吴先生。”程诺笑着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北平大学数学门的程诺,找你有要事商谈。” 瞥了一眼身后的三轮车,吴玉麟恍然大悟:“噢~你就是北平大学的三轮教授啊,我知道你,快请进快请进。” 程诺哈哈大笑,近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喊他三轮教授了,开始还想辩解几句,后来发现是白用功,也就随他们去了,如今已经习惯上这个称呼了。 这时候,刚打开门准备迎他们进来的吴玉麟突然慌张起来,猛拍大腿:“哎呀,我的肉汤。” 说罢一溜烟就钻进了院子,留下程诺二人在门口面面相觑。 “三......程教授,你们先进屋里坐着歇歇,桌上的落花生随便吃,我把灶火房的菜收拾一下,一会就过来。” 如今大门敞开,院子里一声狗叫都没有,确定狗头印章是唬人用的。 程诺便放心地跟在后面,四处打量院子。 里面就北面三间瓦房,其他三面都是围墙,不过收拾得挺干净,一畦韭菜,东南角养着几笼母鸡,估计是下蛋吃的。 往前凑近看看,居然还藏着两只大白鹅,即便有木栅栏挡着,也要伸长脖子亲切问候一番。 大黄是没有的,但大白鹅是有的,不知道这玩意是多少孩子们童年的噩梦。 来到厨房,发现吴玉麟正忙着擦灶台,看上面的肉沫估计是烧开后没来得及添水,溢出来了。 看见程诺过来,吴玉麟加快手中的活:“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太太出去买东西,我想趁着做个饭,结果不成想搞成这个样子。” “没事,您忙着,我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也暖和。” 程诺本想在院子里逗逗那俩大白鹅,可瞅见吴玉麟那手慌脚乱的样子,大概率也是很少下厨房的,摇摇头把袖子一撸便过去帮忙了。 吴玉麟本来挺不好意思的要拒绝,可就看到人家那刀工,就知道碰见高人了,便坐在灶台旁边负责烧火。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早年的美国经历,到归国生活,再到吴玉麟的感情生活。 原来吴玉麟的孩子生病了,看着妻子整夜忙活,他觉得很心疼,便主动包揽了一切家务。 今天想趁着妻子出去,做一份排骨汤当做惊喜,可没想到这有点超出能力之外了,差点给糊了。 看着忙碌的程诺,吴玉麟莫名来了一句:“程教授,你不是川省人吧?” “你娃儿看我像川省人嘛?”程诺开着玩笑。 吴玉麟这下也糊涂了:“看你这做饭手艺,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句,我还真不好说。” 程诺乐呵呵的把刀放在砧板:“我可不是川省人,不过川省是个好地方啊,天府之国,说不定咱们民国科学院就定在那里。” 身处大后方,小鬼子也入侵不到那里,易守难攻。可以慢慢在那里搞建设,免得后面仓促搬家,被小鬼子捡了漏。 没有急着解答为什么考虑在那里的疑惑,程诺反而先问起了狗头印章的事。 吴玉麟听到后哈哈大笑:“程教授你有所不知,原先只有告示没有落款,后来偏偏有人看到后不找人只想敲门捣乱,这才出此下策。” “倘若他们真想见识也简单,反正不是对洋人,朝堂之上随便拉来一个便是恶犬。” 第三十八章 规劝 一边做着一边教着,没费多大功夫,排骨汤就做好了,而这个院子里的女主人也回来了。 “爸爸,我回来了,你看妈妈给我买了什么?” “莉莉,慢点跑,小心被摔着了,把围巾系好了,病刚好点又要喝凉风。” 说话间,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可爱小女孩拿着风车边跑边鼓着腮吹气,后面还跟着一个有些无奈的年轻妇人,小心看护着她。 与后世的四叶风车不一样,这时的都是用高粱秸秆扎成骨架,再装上以彩色纸条为辐条的轮子,风吹轮转,壁咚后面的小鼓,会发出“叭、叭”的响声。 每当过年时,北平城扎堆卖这个的一多起来,站在虎坊桥上就能听到新华街传来的风车声,可惜这场景随着历史也一并消散。 吴玉麟放下汤擦擦手就赶紧跑出来,蹲下身张开怀抱,将小女孩抱起来坐到他脖子上:“这是谁挑的风车啊,真好看。” 说着话,故意小跑一段路让风车转得更快。 坐在上面的小姑娘乐得咯咯笑:“是我妈妈挑的,爸爸要是想要了,我送给你喔。” 那边年轻妇人看小姑娘坐得挺高,有些着急,把东西赶紧放到一边,拍了一下手要把孩子接下来:“这么高,不怕爸爸莉莉摔着?” 本来还想争辩几句,可看到妻子都瞪他了,只好悻悻的把孩子交过去。 “那啥,玉芝你辛苦了,莉莉就先交给你了。”吴玉麟扮了个笑脸,介绍起一旁的程诺:“太太,这个是北平大学的程诺教授,今天来咱们家做客。” 程诺脱下帽子放在胸前,微微鞠躬行礼:“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一番介绍后,程诺就被请到了堂屋,沏壶热茶放上几碟点心,女主人王玉芝就拉着小女孩到厨房去了。 吴玉麟很热情,将一捧炒熟的带壳花生放在程诺面前:“来,程教授尝尝我太太的手艺,花生是今年的,沙子我新从永定河捞上来的,味道绝对不错。” 程诺也不客气,将花生壳剥开,取里面的仁儿放在手里碾碾,随后外皮就被轻易吹开了,吃到嘴里又脆又香。 “确实好吃,老吴你们家这手艺啊,我看能去隆福寺庙会上摆摊干活了。” “哈哈,术业有专攻,咱们自己吃就行了。”吴玉麟跟着剥了几个扔进嘴里,有些感慨:“以前还嫌弃我太太做饭不够味儿,现如今等到自己来,才知道操持一个家有多不容易啊。”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就是这个道理,老祖宗千百年前就把话都给咱们总结了。来,再吃点别的。”吴玉麟将别的点心盘子往程诺面前推推:“刚刚你说你准备创建个科学院,这次过来也是邀请我加入的?” “对,就是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做一些有意义的大事。”谈到正事,程诺拍拍手不再继续吃:“组织架构就是仿照美国建造咱们自己的科学院,稳扎稳打未来肯定是不错的。” 吴玉麟把身子摆正,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老程,我明白你的想法,也理解你的做法,可这事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办成的。” 程诺刚想说话,就被吴玉麟打断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在我看来,办这种事一离不开名,二离不开钱,环境倒是无所谓,当年美国建立科学院时也是南北内战,不也慢慢发展起来了。” “可问题是名和钱,咱们难办啊。虽说美国科学院是个民间组织,但成立时是那大胡子林肯签署的法案,单单靠北大的牌子,就算加上蔡先生恐怕也不够吧,况且科学实验意味着花钱,咱们不好弄啊。” 看着问题被一件件摆在桌面上,程诺不仅不难过反倒是开心起来了,人家讲这么细肯定是放在心上认真考虑了,努努力是看得见成功的,况且他的杀手锏也都没亮出来。 将随身携带的包拿出来,程诺将稿子录取的电报、各大报刊的报道以及《people》杂志的创刊号一一摆在桌上。 “老吴,名声虽然不大,但也是有的。” 认真看了程诺一眼,吴玉麟将文件拢到面前,开始逐一翻看。 半晌后,吴玉麟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你就是最近坊间吵得热火朝天的汤姆先生啊,不声不响在《数学年鉴》上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多的不敢说,但你绝对是庚款留学三批中最厉害的那个了。” 面对这么猛地夸奖,程诺仍保持谦虚:“兴许是看在哈佛老东家的面子上,《数学年鉴》才审稿这么快。” “哎,我都不稀说你。”吴玉麟拿起《people》杂志,反复看了看:“这个也是你的功劳?” “这是编辑室大家的功劳,要是老吴你肯加入进来,也有你一份功劳。” 吴玉麟不置可否,呷了一口茶:“老程,我承认之前看低你了,名声方面目前来看足够了,可钱从哪来,要是没猜错,大部分是北平大学帮你掏的吧?” 程诺点头,身上的那点工资连主刊都办不了,何况还想着办学科子刊和副刊。 “现如今大部分都是北平大学帮我垫付的,但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未来也是有规划的,你看看这个。” 说着话,将最后一份文件,荧光灯的设计图纸拿出来。 吴玉麟接下来,立马摊在桌子上去看。 “这是我设计的初版荧光灯,已经寄往美国交给那边的战友让他申请专利了,拿着卖掉它的钱应该够咱们启动资金了。” “老程啊老程,我以为刚才过后已经是高看了,可没想到远远不够,你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啊。”吴玉麟也是识货的人,在他眼里这个荧光灯好像直接就亮堂堂的出现在脑海里。 兴奋之余,又有些担心:“老程,你说美国佬牛鼻子朝天那样,不会给咱们压价吗?” 程诺胸有成竹,安慰起对方:“这只是初版,我还有更好的藏招,倘若他通用电气故意坑咱们,那半死不活的西屋电气肯定双手欢迎。” 这下吴玉麟算是被折服了,拿着设计图看了又看,最后带着不舍将图纸折好还了过来:“这可是命根子啊,老程你要放仔细了。” “放心吧,到现在也就四个人才知道。” 事关重大,看不到对方是真的想加入进来之前,程诺也不会将图纸拿出来,说不定哪位“爷”后面有洋人撑腰,防备一手更好。 看对面的态度也知道被劝的差不多了,又剥起花生开始吃起来:“老吴,怎么样,考虑不考虑加入我们这个科学院组织。” 这时,在外面院子里跟李老三一起玩的莉莉突然闯进来,一头扎进她爸爸的怀抱。 看着怀里嬉戏的孩子,吴玉麟态度突然有些低沉。 “老程,我再考虑考虑吧。” 第三十九章 老婆孩子热炕头 树枝上的积雪还未被全部消融,一阵冷风袭来,簌的一下摔散在地上。 程诺攥着花生,但感觉有些捏不动,兴许是手被那话给冻凉了,尝试了几下只好作罢:“老吴,咱们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到抉择时,你态度转变的让我始料未及啊。” 吴玉麟慢吞吞的给怀里的孩子剥着栗子,低着头也看不清脸色:“老程,你要是早来几年,我二话不说,工钱都不要就跟着干了。” “现在我有了玉芝和莉莉,心里容不下别的了,就想踏踏实实过点平淡的日子,真要是去了也是拖你们后腿。” 程诺不甘心,心说这世道哪有什么太平日子可过,且不说近在眼前的辫子军复辟,就是说未来的小日本,就弄得山河沦陷,国破家亡。 但这些话只能让程诺咽在肚子里,眼下的北洋政府与日本关系那么“融洽”,说出去给谁信? 叹了口气,程诺收起笑容:“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老吴你是鲁省人吧?” “鲁西的,年前还准备回家一趟,和老人家过个团圆年。” “是该回家一趟了,过了今年再回鲁省可能就没那么高兴了。”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程诺故意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准备激怒对方。 吴玉麟闻之脸上果然带着愠色,将孩子放在腿上,横着眉毛:“程教授,我相信这天下有志青年多的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没必要这么咒我吧!?” 程诺不急不慢的伸出两个手指:“老吴,你可知道最近有两件大事关系到鲁省的未来。” “说。”吴玉麟态度稍缓。 “第一件,20号交通银行总经理曹儒林与日本兴亚银行签订500万元借款合同。” “银行之间正常的商业往来,有何不妥?” “可我要说,这钱实际上进了北洋政府段奇瑞的腰包,具体内容出卖了鲁省的利益呢?” “口说无凭,事关国家大事,仅凭一家之言就让我相信,未免太过儿戏。” 鱼儿上钩了,后面就好办了。 “但与第二件事结合起来,就没那么容易解释了。”程诺眼神中带着悲凉:“在未过问我国外交部的情况下,26号日本外相召见英国驻日大使,要求将德国的权益全权转让给日本,而英国佬的态度很暧昧,大概率是同意的。” “一派无言!”吴玉麟站起来厉声呵斥:“你这绝对都是坊间小道消息,偌大的胶东半岛已经受够了德国佬的气,按照国际法他们要是战败,不应该全部归还给我们吗!” “区区东洋鬼子算什么东西?” 猛的这一下子,还在怀里的小姑娘都吓傻了,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马上就落下来。 程诺赶紧抱过来放在怀里,拆零食哄着小姑娘。 “老吴你难道忘了前天报纸上刊登的郑家屯事件,是怎么收场了吗?” “我......” 看到小姑娘情绪稳定,程诺转头看向他,恨铁不成钢。 “奉天督军赔礼道歉,二十八师师长被训斥,参与抗争的军官被处罚,东洋人今后被政府列为贵宾,甚至要给予主动挑事的日本人500元抚恤金。” “东北他们眼馋,难道离得更近的鲁省日本人就不眼馋了吗?” 去年8月13日郑家屯,一个叫吉本喜代吉的日本人因为纠纷,先动手打了我们一个卖鱼的孩子,刚好被二十八师的官兵撞见,小鬼子见状不仅不怂,还要接着动手打官兵,结果反遭教训。 后来仍不服气,带着日本军队到我们驻地找事,在不知道谁先开火的情况下两军交战,最后以我们军队死5名、伤3名,日军死12名、伤5名的战果结束。 按理来说,整个事情都是我们占理并且打赢了,怎么说都是件高兴的事,怎奈有人是软骨头,郑家屯被占不说还签署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滑天下之大稽。 吴玉麟闻之浑身骨头都要被抽干了,颓然瘫倒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他在北洋政府供职,心知以他们的尿性,这些事是干得出来的,都不用过问消息从何处而来。 “不......不会的,鲁省的事不会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未来只会更加惨烈。”程诺摇摇头,脸上带着冷峻:“没有大国崛起,小民尊严又从何而来。” “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有错,可内外皆有恶犬,一不小心就会被血淋淋撕下一块。” 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王玉芝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玉麟,我又做了一些菜,你过来端一下。” 吴玉麟拱手致歉,便匆匆出了门。 前脚刚进厨房,后脚就看到王玉芝来到身后,悄悄掩上了房门。 “玉麟,你是不是在堂屋跟程教授吵起来了?” “是不是我声音太大,吓到你了,其实也没吵,只是一些分歧罢了,因为......” 他还想把原因说出来,就被王玉芝用食指点住了嘴巴。 “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不太想过问。”王玉芝双眼凝视:“我还记得咱们结婚时,你脸上喜欢带着笑容,谈到未来充满着憧憬,书桌前还放着你写的座右铭,你还记得上面的内容吗。” 吴玉麟不敢直视那双眼睛,语气中夹杂着羞愧:“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可是不知道从几时开始,你把它收起来了。” 吴玉麟一脸羞愧。 王玉芝将头贴在他的胸前,柔声细语:“有我和莉莉支持,咱们这个小家就是你最好的护盾。” 吴玉麟闻之感动,仰着头尽量不让眼泪滴下来:“玉芝,谢谢你。” 就在他还想继续温存的时候,王玉芝突然一把推开他:“这排骨汤不是你做的吧?” “是在老程的技术指导下,我做的。” “我就知道,你没这个手艺,咱们这个家离了谁都不能没有我。”王玉芝一改小鸟依人的态度:“赶紧把饭菜端过去,人家客人都等急了。” “还有啊,我也是在女中教书的,小心点,将来我的努力未必比你差。” 堂屋的程诺还在饶有兴趣的给莉莉讲故事,殊不知他已经被悄悄喂了一大碗狗粮。 瞅见吴玉麟端着排骨汤进来,脸上不复去时的沉重,故意打趣他:“老吴,是不是嫂子偷偷给你开小灶了,这么开心。” “小灶是有的,此小灶非彼小灶,内藏乾坤。” “呦,那你说说看?” “我偏不说,老程啊,等你有了媳妇儿就知道了。” “得,看这条件还挺高。” 俩人拌着嘴,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桌子上收拾干净,程诺这边准备再去一趟厕所。 堂屋只剩下吴玉麟和他女儿,这时莉莉天真的问道:“爸爸,什么是小灶啊?” 轻轻拧了一下女儿的鼻子:“你和妈妈就是我的小灶啊。” 饭后,吴玉麟不仅答应了加入科学院,还主动分担程诺的压力,挑选一些名额分头邀请。 兵分两路,二人不断取得新的成果,受邀加入的直接有十多人,这还不包括一些仍在美国读博的学生情况下,基本组织已经成型。 但事事也并非程诺所料,曹儒林借款的消息被揭露出去,但不知为何多借了五十万。 蹲在厕所看报纸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惟一答案,那便是: “腿麻了!” 第四十章 加大加粗 忙碌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来到了二月一号。 程诺正忙着嘱咐各个报童,让他们好好售卖《people》大众刊,尽量将足迹铺满整个北平城。 这时吴玉麟拿着一本《新青年》,边走边看,没看清前面的路,一头扎在程诺身上。 “哎哎哎,老吴今儿个都正月初十了,不兴磕头拜年了,就是磕也没压岁钱了。” “去你的,我这是对陈先生的《文学革命论》沉迷了,谁想着会给你小子行大礼?”吴玉麟扬扬手中的杂志:“人家文科是一个成就接着一个成就,咱们咋就进展缓慢嘞。” 程诺悄悄把身后的报纸往桌子上掖了掖,怕被发现故意搪塞:“科学的事,哪能揠苗助长,急不来。再说我不是让你和施金研究三轮车的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今天不是创刊号发行的日子嘛,我这是关心你特意过来的,三轮车有那个书呆子研究就够了。”瞥了一眼,刚好看见程诺的小动作,有些好奇:“哎,藏啥宝贝呢不想让我看见,是不是炸三角了,吃独食可就不地道了。” 说着话,吴玉麟把杂志夹在腋下,便上前抢夺。 程诺无奈,只好把背后藏的东西,也就是一份报纸拿出来。 “嗐,不就是一份报纸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吴玉麟充满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拿过报纸浏览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最后满面寒霜。 原来德国战事吃紧,悍然发动无限潜艇战,不仅封锁我国海域,还威胁要击沉所有经过的船只。 这种警告并不是停留在纸面上,后世统计仅在本月的三周内,就有134艘非交战国的船只被德国潜艇击沉,损失惨重。 “一群饭桶,都捅到报纸上了,官老爷们还不行动吗?”吴玉麟攥紧拳头,额头暴起青筋:“去抗议,去断交,去打他啊!” 程诺摇摇头:“目前看来,他们是没有采取下一步的动作,仍在观望。” “也是,英国佬都干不过他们的潜艇,我们拿啥打。” “换个角度想想,那片海域是不是日本人的船更多,他们更头疼。” “驱狼吞虎,你倒是会苦中作乐。” 程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吾辈当自强,这就是我为什么邀请你们的原因,一批不行就培养下一批,总能看到希望的那天。不过眼下,咱们还指望你们应用和工程科学部赚钱,来养活别的学部。” “不是,咱们科学院不是刚招完人,还没成立的嘛,啥时候来了个应用和工程科学部?” “就在刚刚,赶紧忙去吧,好好干,学部主任的位置给你留着。” 画完大饼,程诺终于可以回归老本行,编起数学教材。 首先是本专业类域论的讲义,规范课程肯定是少不了的。 北平大学文科的一些教授喜欢抛开讲义授课,引经据典,抑扬顿挫,底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期末考试全看学生笔记记得认真不认真,教材自是无的。 当然这种方法一般人也尝试不得,所以程诺在旁听几个老师讲课后,决定还是按后世的来,编写一本类域论教材,方便学生复习的同时,也有利于知识的传播。 其次,要编写一本代数数论的简史,用来培养学生兴趣。 本来数学就不是一门容易的课程,再没有兴趣引导,只能用枯燥乏味来形容。 好在代数数论在这个世界也没发展多少年,很快目录就编好了,只剩下填充内容。 按照从古至今的顺序,分别是古代数论、中世纪数论、高斯《数论研究》、狄德金《代数整数论》......到他最近的类域论,一目了然。 最后,则是程诺的长期工程,就是编写一本《数学辞典》,对于这部着作,他予以最大的重视。 按照初等数学到高等数学、古典数学到现代数学、理论数学到应用数学方面进行划分,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介绍每一个数学名词。 定位用户不再是北平大学的学生,而是各个中小学的数学老师,希望《数学辞典》能成为他们的得力助手。 毕竟无论程诺怎么努力,教出来的学生总归是有限的,可万千老师就不一样了,面对着数量更加庞大的学生,倘若有《数学辞典》的帮助,教学成果一定更好。 此外还可以置于学生案头,也更方便他们排疑解惑。 不过这毕竟是个大块头,工作量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程诺安排好大纲后,将容易的部分派发给了科学院和北大数学门的数学人才。 众人拾柴火焰高,预计年中便能完成初稿。 一通手段下来,程诺隐隐成为国内数学界的领军人物。 日子就这么慢慢的往前走着,美国《数学年鉴》方面一连发了好几条电报,内容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就是邀请程诺过去开讲座。 其实也怪不得这么急,北美的数学家一直想把世界数学家大会开在自己国家,可欧洲人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申请了很多次都遭到拒绝。 数学奖菲尔兹奖的创始人菲尔兹为了能将世界数学家大会拉过来,不惜奔波了数十年才将大会搬到了多伦多,即第七届世界数学家大会,这也是首次开办在欧洲以外的国家。 因此,即便程诺是个黄种人,他们为了提升北美数学界的影响力,也要捏着鼻子坚持请他过去。 况且程诺是哈佛出身,自己学校出了人才更多的是高兴,所以一些小问题顺手就帮他解决了。 回复同行质疑是必备的过程,但北平大学马上就要迎来新学期了,所以程诺不想现在就出发美国,只能以书信的形式来回答他们。 一来二去,同质问题越来越多,程诺索性整理了一个疑难集,又在《数学年鉴》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将类域论进一步完善。 到了开学的日子,程诺一身长袍,在门口兴冲冲的整理了一下领子,推门进了教室。 可打开门后就傻眼了,七八排桌子全坐满了,甚至后排空地都站着几个。 “不是,我记得北平大学数学门全年级也就十二个学生,蔡公几时有招新人了?” 再仔细一看,怎么还有女学生,不是男女不同校的吗? 看到老师进来后,学生们立马安静,起身行礼。 “汤姆教授好~” 程诺无奈,还礼后在黑板上认真写下一行字。 “欢迎来到数学乐园。” 尤其乐园二字,加粗加大。 第四十一章 数学是什么 之所以第一堂课就引来这么多人来听,大多数学生也都是出于无奈。 截止到程诺所处的时间,算上北平大学全国也就3所公立大学,高等教育资源十分匮乏,直到1921年情况才有所好转,即扩充到6所。 北平大学生之间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俗语“北大老,师大穷,唯有清华可通融。” 先说北平大学老,指的是它的历史老,学生老,教授老。 历史老很容易理解,它是戊戌变法失败后唯一留下来的产物,也是国内最早的国立大学。学生老则是早期入学年纪普遍都比较大,不少都是结婚后来继续求学的,举个例子1913年陈汉樟以成绩第一从中国史门专业毕业时,年纪已经到50岁了,这放在后世也是非常罕见。至于教授老,也是指老师的年纪普遍较大。 再说师大穷,即字面意义上的“穷”,只不过不是学校穷,而是学生穷。 前身作为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归着政府管,穷肯定不会穷到哪里去,教学经费是有保障的。但因为它是师范学校,按章程免收学生的学费和住宿费,一年能省下100多块大洋,入学只需要缴纳一定的保证金即可,所以很多寒门子弟都选择它作为求学的首选目标。 最后再来说说庆华可通融,作为庚子赔款建的学校,当然是非常有钱。 此时的它严格意义上不是一所大学,更多的是作为“留美预备处”,学生完成高等学科后不是大学毕业,而是插入美国的大学,从它不归教育部管而归外交部管,便能理解其内涵。其中学校的绝大多数老师都是外国人,自恃高人一等,与学生们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好在去年就开始筹备建立完全大学,可惜得到批准的8年后才算完全成立大学部。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庆华又是这几个院校里校风最好、校纪最严的。到什么程度呢,每个人的手巾、脸盆都要做好标记摆放,脏了就要受罚。每天必须按时吃饭,饭桌上有学号标示,缺席要被处罚。学生身上只允许带少量的零用钱,每一分每一角都要记账,月底学校还有专门机构对账本核实。 每一丝细节都被要求的明明白白,但凡违背一条,轻则批评,重则紧闭记过乃至开除。庆华四大哲人之一的潘光旦就因为晚上害怕走夜路,在宿舍外面方便而被记小过一次。 絮叨了这么多,其实核心思想就一个,那就是师资力量匮乏,尤其是稀缺优质的国人教师。 不管是出于好奇也好,还是真心求学也罢,对于这些学生,程诺都一视同仁,讲课深入浅出,临下课特意留下十分钟作为提问答疑时间。 在众人还在犹豫时,一个学生率先举手,得到允许后站起身鞠了一躬:“程教授您好,我是庆华学校的高志伟,谢谢您把最前沿的数学知识教授给我们,内容生动有趣,但抛开专业知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数学是什么,以及能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带来什么?” 程诺笑了笑,让这个学生先坐下,短暂思忖后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数学究竟是什么。” 稍稍停顿一下,又接着书写几行字,完毕后转身向学生们介绍: “我以数学公式推导来举例,一切科学——内容=科学,数学+某种内容=某种科学,所以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即一切科学之母。自然科学方面,可应用于天文、物理、化学、地质等,社会科学方面,经济、保险、会计等也离不开数学,其他学科如国画方面学习透视,音乐学习音律也都少不了他的参与......” “由此,第二个问题就很容易解释了,近世战斗工具之锐利,建筑工程之新奇,莫不以此一科为推进之原动力。” 话说到这里,程诺朝刚才提问的学生笑了笑,和蔼地询问:“高同学,你刚才说你是庆华学校的,那是否可以说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去太平洋对岸求学?” 高志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的,明年我就要奔赴美国。” 程硕看着他笑道:“很好,祝你前程似锦。据我所知美国陆军部队在炮科中设立的射击教学组,教学组里面就有一位着名的数学家叫做莫尔顿,通过教授数学来提高炮兵射击的精度,甚至专门出了一本教材《弹道方法》,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找来读一下。” 程诺将手上的粉笔末拍下,面向众人:“而射击术只是数学在战争应用中的一小部分,其他诸如枪械、军舰、火炮的制作等都离不开数学,这实际上是科学的战争,也可以说是数学的战争。如果我们军力足够强大,鲁省海域岂容德国潜艇轻易游曳。” 一二八淞沪抗战后,有学者在深感军械不如日军的同时,也将一部分原因归咎于射击精度不够,认为登陆地点闸北和虹口炮兵阵地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可国军的炮兵就是打不准,导致日军轻易登陆。 “无论是民生,亦或者军事,数学都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学生们的问题越来越多,即便很多也超出了类域论这门课程的范畴,程诺也都尽可能的去一一解答。 教室里人多有些闷热,特意留下一小扇窗户打开用来透气,这时竟飞来一只麻雀,歪着脖子看着屋里师生们在热火讨论,不时叽上一声好似小家伙也在参与。 十分钟显然是不够回答这些学生问题的,到最后程诺不得不抬手示意停止本次提问,公布下一次上课时间,表示还会继续解疑答惑后,才算从学生堆里挤出来。 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数学门的冯旭勋等人在坐着等他,一进门就给他鼓掌。 出于对程诺的关心,在他上课不久后,冯祖勋、秦奋等人从后门进入旁听,一方面给他压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他第一次授课经验不足,出现纰漏后好及时补救。 可没想到程诺经过刚开始的紧张后,居然游刃有余的完成了授课,甚至学生们宁愿拖堂也要让他接着讲,这可是仅属于一些文科大师才有的待遇。 程诺了解后只是谦虚的笑笑:“这都是学生们的抬爱,课后总结下来仍有很多不足,我还需要更努力才是。” 秦奋递过来一杯茶:“致远,我以为学术方面可能不如你,教学方面未必领先我,可没想到你也在行啊,你可得教我两招看家本事啊。” 私下里大家关系都很好,开起一般玩笑也都无伤大雅,冯祖勋跟着附和:“必须得教教他,你可不知道景阳刚来的时候,学生们给他起个外号叫什么‘催眠教授’。” 顿时数学门办公室里,弥散开一股欢乐的气息。 这堂课的影响力不止于此,有学生回去后将讲义与课堂解答整理后,放在自家学校的学报上。 有记者看到后,从中摘取了一部分,发表到了大众报刊上,引发了大众对数学的讨论。 反对者认为夸大了数学的作用:“数学仅为数字加减乘除而已,救国救民不如实业来的实际,去茶馆喝茶算账如何用得上所谓类域论,徒有虚名。” 当然反对者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赞成者:“世以数学之学问,若专为数物者,则大谬不然,盖数学总学术之根本,而有可为万般事理之中极者,视为单计算物之事,吾人知二一添作五足矣。” 在这场讨论中,程诺的名声也越来越响,拥趸也越来越多,之前的小教室装不下那么多人,最后换了一个礼堂。 有人是为了听取类域论知识,而有人则是专门为了解答自己的数学难题。 但人多了也并非只有好处,因为听课的女学生数量增加,对坚守女禁的老顽固来说是不可忍受的,开始在一些非主流报刊上抨击程诺的做法。 连带着北平大学和蔡远裴,也受到了一些非议。 第四十二章 入学问题 一大早程诺带着早餐,刚坐在办公位上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就看到蔡远裴急匆匆过来,手里拿着份报纸,环顾四周后找到了他的位置,两步就来到他身边。 看到来人,程诺顺手把买的早餐分为两份。 “蔡公早,吃过了吗,我这刚买的早餐还没动,热乎着,要不要来点尝尝?” “致远呦,我这哪还有心思吃饭,早就被这些报纸给气饱了。”蔡远裴将报纸拿出来放到桌上,食指敲了敲它们:“我看社会上有些人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北平学校的自己事他们也要插上一脚!”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蔡公不保重身体,岂不是遂了某些歹人的意?”程诺接过报纸没来得及看,先将早餐递过去:“老张头家的小灌肠,淀粉红曲水和豆腐渣做的,拿竹签扎着吃,绝对地道。” 蔡远裴本来想拒绝的,可闻到香味后,也发觉有些饿了,便接下了早餐:“老张家的素灌肠啊,确实有些日子没吃了,不过致远,你最好先看看我拿过来的报纸吧。” 擦了擦嘴,程诺将桌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打开报纸阅读起来。 头版头条的核心思想就一个,那就是重申“女禁”。 所谓女禁便是指五四运动之前,学制规定只有初等小学阶段的男女同学才能实行同校学习,禁止大学同时招收男女生。 可五四运动之前,我国创办的84所高等教育机构中,没有一所女子高等教育学校。 这就导致很多女生在完成中学学业后,除了可选择的几所洋人创办的教会大学外,几乎面临着无校可上的尴尬局面。 有人就曾评价:“我们国家的传统女性教育,只让女性接受初等教育,不让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只教女性关于妇德的内容,不教她们如何学会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的内容。” 对女禁的批评,很早就开始了。 看着还在旁边吃早餐的第一任教育总长,程诺对学制方面有些疑惑 “蔡公,当初制定壬子癸丑学制时,为什么不明确写明中高等教育可以男女同校,现在再想改制恐怕没那么容易。” 蔡远裴将小灌肠放到一边,叹了口气:“能有如今进展,已是殊为不易。当初为了破除封建,不惜搬出社会现实,明确说明初等小学必不准男女同校,则城镇之财力有限,势不能尽于男校之外特设女校,女儿之失学者必多。” “然而地方阻力重重,新政府又不好强力推行,落到实处便改成了初等小学可以同校,女子高小以上可另设女子中学、师范及高等师范,实乃无奈之举。” 蔡远裴本质上也是一个男女平等的宣传和实践者,在满清还未覆灭时在沪市便创办了以培养有知识、有胆识的新女性为宗旨的爱国女校,并多次呼吁“女子不学,则无以自立。” 壬子癸丑学制上的进步,已经是他最大努力的结果了。 程诺递过去几片纸巾:“平权而非特权,本来学生就少,还要自断一臂,莫非坚持的都是那些封建顽固派?” 蔡远裴整理了一下面部,摇摇头:“并不完全是,其中一部分甚至是活跃在社会上的所谓进步人士。” 女性上学已是历史趋势,但随着它的发展,有些人也开始充满担忧和焦虑,表示女子接受了过多的现代教育后就有可能看不起男人,不愿承担母亲之职等等言论,时而支持时而反对,充满着矛盾。 这种情况也并不只有我们国内独有,同时期美国这方面的问题也十分严重。一些学校很早就支持男女同校,而一些学校则改革缓慢,比如斯坦福大学招收女性时实行配额制,女性入学人数控制在500人以下,专业控制在教育、家政方面。耶鲁、普林斯顿等大学拒绝招收女性,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才对其开放。 对于这种问题,程诺则鲜明的亮出自己的态度:“蔡公,我向来以为妇女能顶半边天,支持平权反对任何一方特权,如今能有一部分女同学来听算学课,自然是支持她们。” “妇女能顶半边天,不错。”蔡远裴回味了这句话后,十分喜欢:“话虽然简单,可道理却非同一般,她们有权利接受高等教育。” 两人本来想接着聊了一会,但看到办公室里的人逐渐增多,蔡远裴嘱咐了他几句后便离开了。 其实蔡远裴此次前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看程诺对于男女同校的看法,摸摸底;另一个则是出于保护安抚的目的,表示他和北平大学站在后面支持他。毕竟前脚还受到社会的赞誉,后脚就有人抨击,年轻气盛心里难免会发堵。 如今看到程诺的态度后,已然是十分满意,后面由他带着文科反击便是。 程诺这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在坚持女同学可以过来旁听做法的同时,也悄悄取了一个笔名,发表短篇小说讽刺一些所谓名流,发家之后休掉不识字的发妻,寻找有文化的女学生为伴,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语,借助文章开始在民间流传起来。 得道者多助,新文化的先驱陈、李二人也都各自发表文章,支持性别平等,反对特权,呼吁男女同校。 一时之间各路文人撸起袖子纷纷下场,就连迅哥儿也不再研究碑文,发文抨击封建余孽,言辞犀利,一些人不得已偃旗息鼓。 一切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同胞也开始发声,宣传男女平等,采用文、俗两种语言进行发刊,让没有受过教育的女性或者是只受过初级教育的女性可以读懂文章的内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谈论的话题从一开始的支不支持男女同校悄然变成了如何男女同校,再到如何进行男女社交,舆论已经倒向了程诺这一方。 课堂提问上,有学生问程诺关于社会问题的看法,程诺则是坦然笑笑:“课堂上有这么多旁听的女同学,并且越来越多,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态度。” 对于解放后印在钱币上的女拖拉机手那样的前辈,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最真实的写照,程诺自然是充满敬意,也是越多越好。 至于别的,不提也罢。 舆论方面的压力已经解决,可北洋政府方面的压力才刚刚到,有些军阀对北平大学的做法颇有微词。 第四十三章 妥协的艺术 津门,某军阀头子正和几个手下搓麻将。 军阀头子拿张牌瞥了一眼,在掌心里转了几圈便抛了了出去:“三饼。晋省阎老西月初有个大动作,这个你们知道吗?” “七万。”手下甲挺直腰板,点点头:“确实听兄弟们说了,口号喊的挺响,叫什么‘保境安民’,他阎老西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 手下乙身子后仰,审视了一下手中的牌后:“三万。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这是要清一色呐。学着东洋鬼子的做法,编定村制,设了村长、村副、闾长和邻长,代行警察职权,这么一来他对晋省的掌控更严密,大帅咱们可要防着他一手。” 军阀头子听到后若有所思,拿起一根雪茄放在嘴上,手下丙立马凑上来,笑眯眯弓着身子给点上,看到军阀头子点头后,这才回到座位。 手下丙摆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随意的扔出一张牌:“二万。照我看啊,有大帅这杆定海神针在,他阎老西最多也就挖挖煤,弄不出什么水花。” “诶,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好歹人家也是堂堂督军兼高官。”军阀头子嘴上虽然告诫手下谨言慎行,可脸上却止不住笑,慢悠悠将烟气从鼻孔中顺出来:“你们回去后好好干,做出成绩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部下们一阵点头,表示一定不负厚望。 趁着牌桌上其乐融融,手下丙突然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最近北平大学风头无两,出了一个叫汤姆的讲授,和蔡远裴搞男女同校,弄得热火朝天。” 军阀头子冷哼一声,将手里的雪茄碾灭:“管他什么冬瓜汤还是排骨汤,不好好教书净弄出些幺蛾子事,男女七岁不同席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我已经向教育部施压了,让他们停止此事,必要时将蔡孑民看管起来。” 手下甲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大家都没吭声,只好默默看着自己的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时军阀头子突然把手中的麻将一摊,开怀大笑:“和了,来来来,快拿钱,看来今晚财神爷在我这边呐,一个子儿都不能给我少啊,哈哈。” “对了,月底记得来喝喜酒,我准备再过门一个姨太太,人家可是喝过洋墨水,比我强多了,到时候让她跟你们拽上几句鸟语,趁着这个机会还能跟兄弟们聚聚再喝上一顿......” 手下表面上恭维,心底却暗自狠狠地啐了口吐沫:老不死的玩意,娶了多少个心里有数吗?也不怕你那腰受不了,说什么聚聚,我呸,不就是想再敲上一笔么。 果然,没多久蔡远裴就收到了教育部的命令,要求他前去说明一下情况。 程诺得知后,找到了他,关心道:“蔡公这次前去,恐怕是一场鸿门宴,多半是问责北平大学,您可要多加小心。” “无妨,主动权未必就在他们手上。”蔡远裴笑呵呵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忧色:“政治是门大学问,也是门妥协的艺术,一天统一不了南方,就一天不敢拿我怎样。” 当初北洋政府邀请他担任北平大学校长一职,除了看中蔡远裴的教育能力外,更多的是看中他在政坛内外的影响力,资历甚老,又与南方关系交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辞退他。 为了保险起见,程诺出了个主意:“蔡公,回去后我又重新研究了壬子癸丑学制,发现内容也并非对我们不利,换言之,还可能有助于教学改革。” 蔡远裴饶有兴趣,和蔼道:“致远,说说你的发现。” “学制上虽然没有明确要求大学男女可以同校,但也无明令禁止男女同校,法无禁止即可为,我们北平大学如今还只是女学生旁听,就是真招新生了,也没有违背教育部的规定。” “知我者致远也。”蔡远裴听到后笑着点点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当初我来北平大学时特意找总统提了三条要求,有一项就是权力下放,政府不能过度干涉北大的管理和教学等各项事务,所以决定权还是在我们手上。” 程诺恍然大悟,哪能还不明白,学制在制定当初在保守派压力下妥协了一部分,顺手也给自己开了后门,日后有机会做出改变,其他人也无法说三道四。 “蔡公,我当真受教了。” 蔡远裴却摇摇头,站起身背着手:“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出此下策。各国教育界已经在进行革新,我们必须奋而勉之,打破旧例。” 程诺点头,与他并肩站着看向远方:“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北平大学可以为全国教育开先例,从本学期、从类域论开始,以我的课堂开始试点,允许一部分女学生考试合格后,以插班生的身份来此读书。” “我也是这么想的,造成既定事实后,本学期结束新学年开始,北平大学就可以按照正常要求,招取女生入学。” 转过身,蔡远裴郑重的看着他:“所以致远你这学期尤为重要,是全国教育改革的先锋,可能要辛苦你了。” 打破枷锁就是解放生产力,想在某地建立工业基础,除了环境和配套基础设施外,少不了产业工人的加入,是程诺未来布局的重要一环,单凭这一点就认为他自己责无旁贷。 “蔡公请放心,这也都是我应该做的。” 惊喜还在后面,等到程诺再次上课时,时间尚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看着桌上一摞的传单有些发愣,内容都是用一些通俗易懂的话来宣传男女同校。 “程教授,你在为我们争取权益,我们当然不能看着不管了,这些都是我们下课后去大街上派发的,想让更多人支持我们。” 看着眼神坚定的文茵,程诺笑笑:“这么冷的天,确实辛苦了,不过你们都在哪宣传呢?” “嘻嘻,我们有自己的目标。”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用手遮住半边嘴压低嗓门:“我们啊,都是在菜市门口宣传,那里的阿姨和奶奶多,上次阿姨听到我们的演讲很感动,临走还要了一张传单说是回去好好跟她丈夫上一课。” “还不止这些,我们发动一些同学将个人求学经历写成文章,发表在各大报纸上,往教育部的请愿书也快做好了。” 程诺听到安排后,不禁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文茵则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蒙上了一抹红晕,想再说上一句又怕其他学生听见,便准备要走。 程诺这时候拦住她,递过来一块巧克力:“谢谢你的钢笔,书写非常流畅,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我买的巧克力,作为那只钢笔的回报。” 巧克力的历史非常悠久,但此时在民国可是稀罕物。 这是施金从美国带回来的,搬家时看程诺喜欢,直接给了他。 文茵看到后含羞的点点头,表示谢意后收下它便小跑离开了。 来到座位上,女伴好奇地将脖子倾过来:“哎,你这是什么好东西啊?” “巧克力,我分你一半尝尝。” 看着文茵吃下去陶醉的样子,女伴抿了抿嘴唇:“快说说,什么味道,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甜滋滋的。” 女伴见状尝试性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茵茵你胡说,明明是苦的。” “哪有,就是甜的。” 就这样,即便有着政府的阻力,在程诺一行人的努力下,整个社会也慢慢形成了支持放开女禁的浪潮。 美国教育家杜威夫人李玛女士在读到文茵她们的文章后,也深受感动,专门找到她们合影留念,一时之间浪潮更是势不可挡,在这种压力下教育部也默许了北平大学招收女生的计划。 有学者将这次行动比喻为国内教育界开天辟地的大事,将整个过程概括为:“说动于蔡孑民先生,讨论于文茵女士,而促进于程致远先生。” 当然,面对北洋军阀的压力,身为北平大学大家长的蔡远裴也无法承受所有的压力,表示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去兼任北平孔德小学的校长。 军阀们有台阶下后,蔡远裴“服软了”,也就不了了之。 但实际上这个孔德小学就是一所男女兼收的学校,学生基本上也都是北平大学的教师子弟,并且女生甚至比男生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当真是妥协的艺术。 第四十四章 守春 二月二龙抬头,莫叫懒龙压着头。 虽然程诺孤儿一个,但还保留着前世正月里不理发的习惯。也不是他不想理发,只是舅舅实在太多,又待他不错,自然也就尊重了这个习俗。加上二月二龙抬头的寓意不错,便将理发的日子固定在了这一天。 大清早,李老三就从外面找来了一位走街窜巷的剃头匠来上门理发。 “先生,您这是准备剃什么样的头发啊?”一边说话,剃头匠一边将工具拿出来:“新式的分头、背头、平头,不说精通吧,但绝对拿得出手。” 看着摆放整齐干净的工具,剃刀、梳子是认识的,但最后拿出来的篦子程诺就看不懂了。 指着这东西,有些疑惑:“这篦子是干啥用的。” “那个啊,是给那些老人扎辫子用的,怎么着,您也要扎一个吗?” “别,师傅就给我来个普通的平头就行了。” 不多要求,鲁勋先生同款就行。 程诺又不是保皇派,留个西瓜头梳个猪尾巴干什么,况且他们的皇帝溥义都带头剪了辫子。 不过这位师傅的手艺确实好,理完发又刮脸、掏耳朵,给头、面、颈、肩来个一条龙按摩服务,看着瘦瘦的,手劲可不小,晒着冬日温煦的太阳,整套下来特别舒服。 最后一算账,价钱还挺合适。 在去往北平大学的路上,李老三在前面蹬着三轮,回头问道:“先生晚上回来吃饭吗?” “下午没课,回去会比往常早一点,今天大小算个日子,家里准备做什么?” “嘿嘿,就等您这句话了,咱们吃龙耳龙须龙皮还有龙子。” “还有这说法?都快来个全龙宴了,老李你快说说都有啥?” 李老三呼着热气,咧着嘴笑道:“龙皮是炊饼,龙耳是水饺,面条是龙须,米饭是龙子,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烧饼撒上芝麻,那就是龙鳞饼。” 程诺听完一怔,随即大笑:“老李啊,那是不是我回去买点卤鸡爪,就是龙爪了?” 李老三则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那是凤爪,不能混着用。”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上倒是十分有趣。 到了北平大学门口,看着不时有学生老师经过,都在给程诺打招呼,李老三突然感慨:“先生啊,当初我还想为您抱屈,以您的本事绝对能去当官,干嘛去当个教书先生,现在确实是想明白了。” 准备扶着把手下车的程诺,听到这话后又坐了回去,笑道:“咋啦老李,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让你多识俩字都不肯,今天突然明白什么大道理了?” “嘿嘿,先生这一码归一码。”李老三扭过头,憨厚的笑笑:“我就在想啊,这人好比就是只蚂蚱,再厉害蹦得再高,小孩把你抓住用绳绑着腿,咋弄都不行了。可蚂蚱一多,飞天铺地的乌压压一片,成了蝗灾见啥吃啥,谁也奈何不了,大事就成了。您说我说的在理不?” “话糙理不糙,老李可以啊。”程诺不禁感慨:“啥都别说了,回去赶紧识字,让妮蛋儿学完教教你。” “得,先生您还是杀了我吧。” 看着李老三离开的方向,程诺在欣慰的同时,突然思路发叉,联想到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人民的吃饭问题。 转身找到了科学院的郭守春,也是他找到的唯一一个愿意来的农学硕士。 “老郭,忙着呢?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正在桌子上俯首看资料的郭守春仰起脖子,扶了扶眼镜:“怎么了老程,今天不是二月二么,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程诺双手合掌拍了一下,斜坐在桌边:“对了,就是这后半句话,大仓满小仓流,最近这几天是农耕的重要日子,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下乡,考察一下农业情况,实践出真知嘛。” 郭守春闻之立马将书本合上,站起身来高兴道:“好啊,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出发,我早就想去田间实地考察一下。” 教育改革虽然激进了些,但就目前来看还是出了一些成就的,尤其是报名北平大学的学生越来越多,部分学校也开始模仿起来。 程诺在欣慰高等教育的同时,也在担心基础教育。毕竟高等教育做的再好,没有底部支撑,那也是空中楼阁。 民以食为天。 尤其是乡下的娃娃,不大年龄就得出门干活,一年到头也就双草鞋穿穿,靠着给地主家放牛才过得下去。 肚子都吃不饱,让这些家长送孩子去学习,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农业也是一件长期工程,选种育种至少得花上几年功夫,越早推行越好。 虽然程诺也知道,对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但问题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只能留给伟人。 既然封建土地所有制、小农生产和人口过剩都是目前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那么农业科技的改良与推广便成为突破眼前困境的最好办法。 进行农业科技改良与推广,提高作物产量,既受到地方统治势力的欢迎,也不触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而且地主等既得利益者因为拥有大量的土地,推广新的农业技术,尤其是推广作物良种,比较容易增产增收,推广成效较大,也能受到农民的欢迎。 外敌入侵、军阀混战、政局动荡、经济拮据等等,程诺知道这个时代充满了重重问题,但他也知道这些不是他不做的理由。 工、农加上教育,就是他想要做的。 程诺点点头:“精力有限,我们就围绕着北平周边先初步调查一下,摸摸亩产,看看他们是怎么耕种的,当然作物先以小麦为主,等我们人手多了再考虑其它作物。宜早不宜迟,你收拾一下我们就走。“ “好,我带上速写本,碰见有价值的植物也采集一些标本。” 其实还有一个考虑,那就是提前布局也能应对一战后列强农业产品的倾销。 随着他们后面实力的恢复,洋面等会大批量倾销到国内市场,导致农民不得不廉价出卖农产品,而此时的小麦亩产量才不过100斤左右,也就后世的十分之一,根本应付不了这场危机。 谷贱伤农,丰收成灾。 加上天灾人祸,地主家也没余粮。 第四十五章 灵活耳背 出一趟远门不容易,这年代治安又几近没有,程诺特意让李老三找上几个知根知底的人,用来护行。 不过人一多原来那辆三轮车就显得不够用,便留给施金拿去鼓捣,趁着机会把这个样品给完善完善。 宣武门外有一个赶驴市,为了出行方便,程诺索性在那里租了三辆驴车,浩浩荡荡拉着一行人往永定门外驶去。 但北平城的路况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出了内城,又差又臭。 郭守春皱着眉毛:“这路面坑坑洼洼,大坑套小坑,坐车跟坐船似的,公家也不出来管管。” 李老三坐在车前赶着驴,控制方向避开水洼:“郭先生啊,您不知道这路之前都是好路,鞑子还没亡的时候更是正儿八经的御道,每年铺垫的土都是从城外拉来的好土。” “那现在怎么这么多坑,昨夜一下雨,现在都攒着水。” “嘿呦,成也黄土败也黄土。”李老三将鞭子夹在胳肢窝,揣着手:“为了过冬,每年秋天老百姓都要做煤球,除了煤还需要掺些黄土,好把他们黏在一起。可土从哪来?虽然有走街串巷有卖的,但那不得掏钱不是,哪有偷挖大道来了快。” 咯噔一下子驴车就淌进一个大水洼,车上的众人一下子被抛起来。 郭守春扶住乱晃的行李,把屁股墩的龇牙咧嘴,一闻到味就更不好了:“路难走也就罢了,还这么臭,什么都往上面扔。” 因为刚剃过头,头上突然少了点啥,风一吹就有些冷,程诺拿着帽子给自己戴上,乐呵呵道:“老郭,臭未必是件坏事,我这能拿着开个药方。” “说说看。”郭守春来了兴趣。 “人中黄、人中白、牛溲、马勃、灶心土、百草霜各等分。”程诺晃着脑袋:“无根水挑匀之,日吹风干,车辗细末,东南风送入鼻中服之,可消名利之心。” 郭守春也是有国文功底的人,稍稍回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忍不住伸出手指,笑着点点程诺:“老程啊老程,有此良方,你可以去当交通警察了。” 所谓的药材其实都是大便小便、牛马粪便、炉灶土和草木灰,也基本上是北平路上的常客,为此程诺搭上了一双鞋的学费,算是深有感触。 药方也是自那件事之后,准备着的。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就站着一个警察。 李老三看到后立马挥手,朝后面的众人示意噤声。 “嘘,前面有个‘马路桩子’,让他撞到了,少不了得再敲上一笔。”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程诺他们也都收起了谈话。 交通巡警看了程诺一眼,觉得他穿着较好,像是有地位的主,也没怎么理他们,拿着短棍径直和几个人力车夫缠起来。 所谓交通警察很大程度上类似于后世的城管,向商户们收取“街道费”,用来监督夫役打扫大街,修复道路,不让乱扔垃圾等等,属于最下层的警员。 大小手里有点权,有钱有势的他们惹不起,便敲诈势弱的行人和人力车夫,怎么着也要刮上一层皮。 “我当初拉车的时候,不知道给这些马路桩子们上供了多少钱。”出了城门看车走远后,李老三这才扭过头咬牙切齿道:“什么车破了,衣服不整影响市容,碰上他们就得花上个块儿八毛的,要不然车垫子都得给你薅走。” 李老三讲起过去的生活来,诉了好一顿苦水。 最后自言自语道:“要不是乡下种地吃不饱,谁又会进城呢。” 程诺与郭守春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沉默起来。 路两旁开满了油菜花,黄盈盈的一大片,看着忙上忙下的蜜蜂,心情总算是好上一些。 郭守春顺手采下来一枝,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老程,你说咱们这次考察完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下一步啊,咱们围绕着教学、科研和推广这三大措施走。北平大学的农学不是保留着么,教学就跟他们合作。科研则是将西方的先进技术和优秀种子引进过来,进行本土化。到后面时机成熟了,咱们就开展农业推广。” 前面还好,可听到后面半句话后郭守春就感兴趣了,将油菜花夹到书本里,重复了一遍:“农业推广?” “对,就是农业推广。”程诺肯定的点点头。 其实怪不得郭守春会疑惑,这个词诞生的还很年轻,脱胎于1873年剑桥大学的“推广教育”一词。 当时剑桥大学、牛津大学为了适应社会对知识、技术的需要,开始派出教师到各地巡回进行教学活动,为那些不能进入大学的人提供教育机会。 后来西方农业技术革新,逐渐衍生出“农业推广”一词,而被传到国内,还要等到今年年末。 因而对于国内来说,程诺是第一位引入农业推广概念的人。 郭守春闭上眼睛默念几遍,点点头:“以农校之所讲授者、农场之所发明者、普及于一般农民,促进农业之改良,好啊老程,这个理念非常好。” 将词汇记到本子上,郭守春有些兴奋:“虽然古代早就有“劝农”之说,可那毕竟只是劝导和督导农民进行农业上产,唯独缺乏指导,种成什么样子全靠他们代代相传,效率太低了。” 程诺说道:“农业推广的概念不止这些,还有很多。” “你说说看。” “狭义来讲,农业推广并非单单推广农业,除了种子外,未来还要推广农业知识和技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这还只是狭义的概念。” 郭守春把话记下来,还想等程诺接着说,却发现这家伙闭上嘴了,脸上着急:“这就没啦?广义的呢?” 程诺笑而不语,扭过头静静的看着远方。 “时机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有些话当然不能提前说,即便是合作伙伴。 尤其是这个广义的农业推广,是指除了狭义外,还要把农村教育、组织都推广下去,培养农村领袖,涵盖所有的乡村改进和建设要素。 这个要等着伟人来做。 默默筹备,静待时机。 郭守春连问几遍,可惜都被搪塞过去了,索性自己研究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路继续往前走着,每到一处,程诺就拉着郭守春下车一趟,观察附近小麦的成长情况,碰到典型的还要保留一株。 看着手里的麦苗,程诺心说:怪不得后世有个笑话说城里人下乡割韭菜,结果割成麦苗。 离远点不仔细看,确实有点像。 叶子、个头差别不是太大。 回头看看郭守春,发现蹲在田埂上,眉头紧锁:“马上就要到小麦返青的日子了,叶脉枯黄,这一看就是年前没做好过冬准备,增长乏力,估计结不上几个蘖了。” 弯腰摸摸土壤,又叹了一口气:“墒情也不行,昨晚那场雨没下透,下面还都是干的,今年收成恐怕不会太乐观。” 返青是指麦苗过完冬,重新开始生长的阶段,也是苗期最后一个流程。 这个过程非常重要,需要除草、浇水、追肥、杀虫等,稍微不注意就可能遭受病虫害。 专业活交给专业人办,程诺只是跟在后面打下手工作。 “跟美国比,差距有多大?” 郭守春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差距还很大,这一路上看过来都是问题,锈病、白粉病、根腐病都有,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这几块地应该是没有经过选种育种。” 程诺摇头叹了一口气:“老百姓自己选种育种肯定不现实。你看这样行不行,考察完双线并行,一个是从外国引进他们的种子,本土化栽培;另一个则是到全国各地收集优秀的麦种,优中选优。经费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有了钱啥都好说,急不得,尤其是农业。意大利、美国的小麦种子也不错,我们慢慢来吧。”郭守春乐呵呵的拍着他的肩膀:“对了,听说金陵大学的芮思篓教授几年前就开始了小麦单穗实验,到时候跟他探讨比试一下。” “交流合作,良性竞争嘛,对大家都有好处。” “后面再说,这片地看的差不多了,先往前走,再看看别的。” 两人下车后边走边谈,一段路程后看见了一个老人家,正在田间除草。 程诺主动上前,客气道:“大爷,您就一个人吗?” “啥,您说啥,我听不见。”大爷停下手中的活,将锄头支起来,手指着耳朵:“年纪大了,耳背,麻烦您大点声。” 程诺提高嗓门:“大爷,我问您就一个人吗?” “噢,我在干啥?我这不是把猪秧秧给锄掉吗,明天好上粪。” 这可不像耳背那么简单,程诺继续问:“我看您身体挺硬朗,今年高寿啊?” “啥,问我吃了吗?我这还没呢,等我锄完这一趟地再去吃,老伴做了地菜汤,您几位要不要一块吃啊?” 郭守春在一旁乐不可支,程诺看不下去,指着他让他过来问路。 “老程别看笑话了,这老人家恐怕是真听不见,你有法子吗?” “当然有了。” “那就说呀。” “不可说,不可说。”故意摆出一副之前程诺隐瞒的样子,郭守春笑道:“说了就不灵了。” 程诺顿时就气笑了,朝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你行,那你来。” 郭守春自信满满的来到老人家旁边,贴到耳朵旁问道:“老伯,附近最近的村子在哪呢?我们过去有点事。” 老人家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眼:“后生,你问附近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姑娘,想找个对象?以你的条件,应该不难找吧,怎么到乡下来?” 程诺听到后笑的肚子疼:“老郭啊,你占我便宜的事我就不说了,可是你这方法也不行啊,怪不得不可说,原来是说了也不管用。” “那啥,大爷,那您继续忙吧,就不打扰您了。”郭守春就当听不见程诺的话,灰溜溜跑过来,有点不服输:“笑啥,你不也是不行吗?” 两人还想拌上两句嘴,就看到李老三从驴车上下来。 “两位先生,我好像看出来点啥,我来试试。” 郭守春本来想质疑,但被程诺拽住胳膊:“老李,那你来,不行的话咱们再找别人问路。” 李老三点点头,走到老人家身前,指着那边的程诺,大声道:“大爷,两位先生不是来收税的,也不是当官的,是大学里面的先生,来帮助咱们种地的。” 老人家立马就不耳背了,拿起锄头夯夯地:“种了多少辈的地了,哪用得着别人教,脸朝黄土背朝天,看老天爷赏饭不就行了。” 程诺算是长了见识,灵活性耳背还是第一次见。 “大爷,原来您听得见呐!” 老人家听说不是收税的,觉得这几个后生顺眼多了,憨厚的笑笑:“老了,跑不动路了,就靠这几亩地活着,也是没办法。” 后面跟老人家聊天,装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用来糊弄收税的人。 按照惯例,满清覆灭后农民的生活不说改善,至少田赋应该降低些。 可事实正好相反,北洋政府的赋税反而增加,以各种理由搜刮钱财。 每亩地要征收一块大洋外加五角,这一年也就百十斤粮食,交完税就没多少钱。 关键是还不满足,后面每亩还要继续附加税,安保税、教育税、契税、警察子弹税、卫生税等等花样尽出,杀个猪都要收你600文的屠宰税。 北洋政府十几年就垮台,不是没有他的道理。 至于后面的国民政府,那就更不用提了,赋税逐年加重。 连年灾荒去逃难,除了想找口吃的外,更多的也是为了逃税,苛政猛于虎。 聊到这,老人家往地上啐了口吐沫:“都不是些好东西,征税都征到十年后了,就这还想着变着花样继续捞钱。” 在看到程诺一行人后,以为又是那群人来下乡,看看能不能再添一笔税收,本来是想跑的,可后来想想,不如直接装聋,便有了刚才的笑话。 程诺感触颇深:“大爷,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就是想看看地里的庄稼,想办法增加产量,让日子没这么难。” 拉上郭守春他们二人开始讲农业推广的好处,表示是为了善意而来。 老人家笑笑,摆摆手:“早就没盼头了,咋过不是过,你刚才不是问附近有没有村子吗,直走碰见路口,左拐看到一棵老槐树,那就是小王庄,那就是我家,可惜也没剩下几户。” 程诺无奈,手里没有成绩,光凭嘴说人家怎么相信。 “大爷,那谢谢您了,您忙着吧,注意身体,我们就先走了。” 可没走多远,就看到老人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陶罐。 “后生,你们等等。” “咋啦大爷,是让我们捎你一程吗,位子还多,坐上来吧。” 老人家拒绝了程诺的搀扶,反而将陶罐递了过来。 “后生啊,别看我老糊涂了,但这心可是透亮透亮的,知道你们是好意,是干大事的的人。但我老了,指不定啥时候就埋了,到时候给你们帮倒忙,不忍再看到好人没好报。” “老了老了,肚子就小了。要不嫌弃,这是老伴儿做的荠菜汤,也不值钱,里面放着豆腐,鲜着嘞,路上带着你们喝吧。” 第四十六章 苦的还是甜的 长者赐,少者不敢辞。 程诺接下荠菜汤后,本来是想掏钱的,老人家坚决不收,只留下两张烧饼便摆摆手让他们离开。 驴车继续往前走,回头看见老人家还在那里招手,郭守春满是感慨:“老程,我们要走的这条路很艰巨,身上的担子很重。干得好,这汤就是甜的,干得不好,这汤就是苦的。” “那你认为,未来他是甜的还是苦的。” “我认为,一定是甜的。”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半晌后又一起陷入沉默。 郭守春斜躺在车上:“这路可是一点都不好走,西方已经将我们甩开一大截,差了近百年的发展,冷静下来想想其中的差距,远的让人心灰意冷,夜里梦见都能被惊醒。” 如果说17、18世纪是西方农业现代化的启蒙阶段,那19世纪就是农业现代化的开始,20世纪就是农业现代化迅速发展并完成的时期。 一系列的发展有着明显的时间节点,从1780年意大利人斯帕兰扎尼研究成功人工受精技术开始,为现代动物繁殖技术开辟了道路。 到1840年德国化学家李比希出版了《有机化学在农业及生理学上的应用》这本书,让近代实验农学开始兴起。再到1859年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和1866年奥地利人孟德尔发表《植物杂交的实验》,让生物进化论和生物遗传学得以诞生。 时间来到1879年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出版《发酵的研究》一书,并在此基础上于1881年研究出炭疽疫苗,随后其他动物疫苗相继问世,开创微生物研究工作的先河。 至此,西方农业科技发展的基石全部被打牢。 “他们摸着石头过河,我们摸着他们过河。”程诺跟他斜躺在一起,宽慰道:“德国人弗里茨不是利用高压和高温将氢气和氮气合成氨,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合成氨厂么,咱们知道这个方向可行,就能少走很多弯路,避免了很多科学试错的成本。” 郭守春点点头:“你这话点醒了我,当初还在美国念书时,他们当地人舒尔很早就为杂交玉米奠定了理论基础,康涅狄格州的农业试验站做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成效虽然有,可距离全面推广还有一段路要走。” “我们有劣势,但也有后发优势。”程诺看着天上的云,说道:“但我们的人还是不太够,过几天我忙完教材编写的事,准备把前年摩尔根出版的《孟德尔遗传机理》这本书给翻译一下,国际遗传学发展已经很快了,可国内还是一片空白。” “有时候我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郭守春薅起一根草叶,放在嘴里咬着:“上次去北平大学听了几堂课,发现他们的教材普遍落后于西方国家,存在滞后性,等他们毕业了会发现掌握的技术已经是洋人淘汰的,所以你找我时,我也在翻译一些教材。” “所以咱们俩,也是不谋而合了。” 其实除了教材,程诺也在研究有机合成农药的历史,尤其是第二代农药滴滴涕、六六六和敌草快,尤其是滴滴涕,不仅能针对大多数昆虫,还对疟疾、瘟疫等传染性疾病起到了预防作用,适用范围相当广泛,是这个时代最好用的杀虫剂。 如果有机会,最好赶在大面积农业推广前就把他拿出来。 郭守春惨淡的笑笑,还是有些悲观:“美国上世纪中叶就开始有拖挂式撒肥机、玉米种植机、翻耕播种联合机,在学校里查资料时无意间发现1879年全国就有10万台联合收获机,进料、脱粒、簸扬、衡器功能集于一身,而我们还是靠着锄头和镰刀,如今快过去40年了,估计汽油拖拉机都普及了吧。农业不止是种子的问题,你看刚刚大爷的样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手下人可以乱,但主心骨不能动摇。 程诺则一副乐观的样子:“别看我们只有双手,只要有时间一样给他变出来,是不是把老施和老吴给忘了,咱们阵容很有潜力劲。” 怕这家伙继续悲观下去,程诺又补上一针强心针:“北洋政府的贪婪也是可以利用的。前段时间《中华报》对晋省村制改革的文章,你看了吗?” 郭守春皱着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阎老西的‘保境安民’?那不是用来征兵征税监视民众的吗,怎么跟咱农业有关系?” “有关系,而且有大关系。”程诺照猫画虎,也叼了根草叶:“凡事有着两面性,他说‘人人不亏负其才智’,其实也建立了以村为单位的基层行政改革,拿到实验成果找到他,能在短时间内平铺到整个晋省。” 近代史上,日本对我们国家的影响很大,村制改革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方面。 袁大头还活着的时候,他掌控的北洋政府受清末官绅合治的地方自治思想,从1913年开始颁布了《划一现行各县地方行政官厅组织令》等一系列农村管理法规,使县地方行政开始统一。 后来又以日本模范盯村为原型,定县知事孙发絮与米氏父子在直隶翟城村以“官商合办”方式创办了“模范自治村”,从此拉开了民国乡村自治的帷幕,到了后世我们还依旧沿用着村民自治制度。 阎老西也没有这个才华去自创一个制度,而是继续效仿日本,在自治的基础上搭建了一个行政网,而程诺就是看中了这方面。 郭守春听到后还有些茫然:“人家一个大高官,怎么会听我们的安排,老程把那些军阀是不是想的太美好了。” 程诺笑笑:“正因为他是军阀,所以才不会跟钱过不去。好好干,老郭可是他们未来的‘送财童子’,座上宾。” 郭守春立马将嘴里的草叶吐出去:“得了吧,我才不稀罕,大鱼大肉也没这个荠菜汤来的鲜。” 说完话,立马给自己倒了一碗荠菜汤,一饮而尽。 “味道咋样?” 闭上眼睛品了品:“好喝,甜的!” 第四十七章 相信潜力 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选种育种的部分工作完全可以交给老百姓。 提出这个观点时,郭守春持强烈反对态度:“老程,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也明白有那个大爷的影响,可选种育种是一件很科学的事,需要选择优秀的亲本材料和配置合适的杂交组合,选完还得确定组配方式,除了两亲本的单交外,还要两亲本以上的复交,包括三交、四交以及四个亲本以上的序列杂交。” “这还没完,通过各种方式的杂交而获得杂交种子,只是创造所需要的遗传变异的第一步,对获得的新品系和新品种的育成,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处理和实验过程。而小麦的一对纯系亲本的杂交,杂种第一代不发生分离现象,但到了第三、四代却还在继续分离,等到第五、六代杂种群体中的植株才趋于纯合,产生遗传稳定的后代。” 程诺看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倒了一碗汤递过去。 郭守春推辞掉,脾气有些上头:“老程,我知道你是想让他们吃饱肚子,可科学他不是儿戏,是严谨的。前段时间你给我说过民国文盲率多少来着?” 程诺脱口而出,将后世统计的数据说出来:“80%左右,东南沿海低一些,西北内陆高一点。” “你看看,我就说嘛。”郭守春两手一摊:“估计很多人他们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可能干得了这个活。” 程诺笑笑,自己把碗里的汤喝完,擦擦嘴:“老郭,咱们农耕民族是把种地刻在骨子里的,几千年下来不会只是看天吃饭。” 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拿出一本笔记,翻到其中一页交给郭守春:“老郭,你自己看看。” 带着狐疑的眼光,郭守春瞅了他一眼后接下本子,将标注的一段读出声来:“取麦种,侯熟可获,择穗大强者,斩束立场中之高燥处,曝使极燥。无令有白鱼,有辄扬治之。取干艾杂藏之,麦一石,艾一把;藏以瓦器竹器。顺时种之,则收常倍。” 因为是文言文,程诺自打穿越以来就不擅长,特意把这段话摘录下来。 等他读完,程诺解释道:“这是《泛胜之书》中的一段,第一年‘择穗大强者’,第二年播种后‘则收常倍’,这么朴素的道理我们从汉代就知道了。科学是严谨的这没错,但农业不一样,需要接地气,扎根在农村这片土壤。” 事实上,发动劳动群众的力量在后面被我们发挥到极致。 如齐鲁省左侨生老大娘在1944年从直立型花生中发现一棵优秀的植株,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历经种种困难不断培育,推出了一个叫“复花生”的品种,成熟早、出仁率高、耐低温、抗旱好,南北方均能适应。 再比如着名的水稻晚粳良种“老来青”,就是农民出身的陈永康用“一穗传“的方法选育出来的,先后被15个国家引种,而他只读过三年私塾。 解放后由于开展了群众性的选种运动,大大鼓舞了广大农民的积极性,涌现出大批农民选种家。 2千多个优良品种中,约有2\/3是各地农民选育出来的。 不是说读书无用,毕竟选种的方法需要科学的指导,而是说要扎根这片土地。 程诺看他还在回味这句话,趁着这段时间又给自己来了一碗荠菜汤:“老郭,全国那么多地方,有种春小麦有种冬小麦,你就一双腿,跑的过来吗,即便跑的过来,得花多长时间。” “那又何妨,刚好用这双腿丈量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郭守春毫不在意自己,接着质疑:“即便我同意你去发动他们,可人家为什么支持咱们,你考虑过没有?” “正因为考虑过,才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不是,怎么思考过,反而觉得行呢?” 程诺指着陶罐解释道:“就是因为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才更有动力去做这个,没有什么比能吃饱肚子更重要。虽然质疑我们的更多,但只要一个镇子有一亩地去做,一千人一万人中有一个人去尝试,办法就出了成效,来年就好办多了。” 看着远处的麦田,程诺感慨道:“咱们做这个是为了理想,他们做这个是为了生存,天天都跟麦苗打交道,要看得见这门潜力。” 郭守春听完若有所思,想来一碗荠菜汤,可打开罐子只剩下瓶底。 “老程啊老程,你也太不地道了吧。” 车队到达小王村后,停留了一段时间,程诺他们考察完便离开了,继续往别的方向走。 他是为了考察农村,郭守春则是为了考察农业,二者相互合作,调查的进展很快。 几天后考察结束,两人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北平城。其中有悲伤,也有高兴。 悲伤在于农村竟然如此凋敝,很多农民宁愿为了逃税宁愿卖地逃荒,这样一来地方征不上税,便又加税,如此恶性循环。 高兴在于很多农民都保留着那份淳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抛弃那片土地。乡绅们听说将来推广新种子,除了一丝怀疑更多的是支持,表示愿意拿出部分良田当做试验田,毕竟这地一年比一年不值钱,就那一百来斤的产量干啥不是干。 回到家,看着院子里铺着青砖,程诺把李老三喊过来:“老李,赶明儿个你叫上几个人把这地上的砖都给掀了,留着走路的就行。” “好嘞,不过先生,这漂漂亮亮的大院子,您弄他干什么,我这还想着哪天庙会买点小金鱼儿,弄个大水缸给您养着。” 程诺蹲下身,扒开一个来瞅瞅下面的土:“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还得勤换鱼苗。这么大的一片地不种点东西可惜了,到时候你弄前院种麦子,后院种菜。” 此次出行,程诺的种植基因算是被彻底挖掘出来,现在回来看到这片空地觉得浑身痒痒,不种点啥心里就是过意不去。 “没问题,到时候一定给先生您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过咱为啥还得种麦子啊?”李老三不解。 程诺解释道:“试验田呀,自己得先实验着不是。到时候你跟郭先生多学学,让他教教你怎么选种育种,刚好你也跟麦子打了几十年交道了,上手肯定快,到时候出师了我办个农民学校,让你也当先生。” “我也能当先生?”李老三有些难以置信,又惊又喜:“只要跟着郭先生学本事,照顾好这片麦地是吗?” 程诺鼓励道:“对啊老李,我看好你。” 听到确定的答案后,李老三兴奋的脸都涨红了,当即表示现在就是找人掀地板。 程诺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摸着院子里的老杏树往上看,自言自语。 春天到了,老伙计该发芽了。 第四十八章 分家与合家 “卖报卖报,公家要分家啦~” “卖报卖报,公家要分家啦~” 报童手里举着两份晨报,在街市上奋力吆喝,脸上眉飞色舞,好像上面记载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 一位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被吆喝声吸引了,问道:“那小孩,公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分家了,上面都写着什么?” 报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脆声道:“先生,我识字不多,就认识个标题,要不您买一份儿自己个儿看看?” “得!年纪不大鬼精鬼精的。”中年男子脾气挺好的,摸了摸报童的脑袋:“多少钱一份儿,我买了。” “三个铜板,谢谢您嘞!” 在旁边摊点吃早餐的程诺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也跟着上前买了一份报纸回来,坐下来边吃边看。 看了才知道,原来那个报童确实没骗人,标题名字就是叫《公家要分家》。 大致内容就是针对一战后期北洋政府加入协约国,并与德国断交问题上,他们内部发生了分歧,府院之争骤然激化。 旁边跟着买报的食客看到后,也在窃窃私语。 “听说美日两国,上个月月初都在催我们和德国断交呢,这都三月了,咋还没个信儿。” “可不是么,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想着跟人家处关系,这不是扯淡么。” “哎呦,气人的还在后面,我听说就这还没断付德国的赔款,一群软骨头。” “要说我啊......” 这时候摊主端着一叠萝卜干放到桌上,指着柱子上的告示,客气道:“哥儿几个,我这小本买卖不容易,你看上面不是写着‘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食客们相互看看,也都噤了声。 眼下府院内两条大腿那么粗,谁掰的动,街上不时巡逻的宪兵可不是开玩笑的。 程诺见状快速吃完,便回到了北平大学。 夹着报纸刚踏进数学门办公室,就看到秦奋招呼过来:“哎呦,致远啊,好久不见,你来的刚好,蔡公已经找你好几次了,这不前脚走后脚你就进来了。” “找我?”程诺来到办公位,将桌子擦擦,把东西放下:“蔡公说了有什么事吗?” “那谁知道,不过看样子挺着急的,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谢谢啦,我这就过去看看。”程诺点点头,快步前往校长办公室。 到了之后,才知道蔡远裴是为了学制改革而找的他。 递上来一杯热茶,蔡远裴说道:“致远,这些日子下乡辛苦了,收获应该挺多吧,不妨说说看。” “谢谢蔡公。”程诺抿了一口:“收获有一些,不过结合北平大学当前的农学教育,感想就比较多了。” “你接着说。”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我们的教师知识肤浅,只注重课堂教学和书本知识,很少联系我们的农业问题和生产实际困难,最典型的就是我们的教学讲义还是摘抄日本的,植物标本也是用他们的动植物代替我们的,到了农场实习阶段也不过是播种、除草、施肥等简单工作,对这片土地了解甚少。” “我跟你是一样的感受,这也是当初一心要取缔农学的原因。”蔡远裴满脸沉重,表示赞同:“教者缺乏实地之经验,故不得不空袭东西之旧说,国内又绝少农事之研求,足供教材之选择,故不得不翻译国外之课本;学者亦毫无真实之目的。只求进身之阶梯,故实习则敷衍塞责,谋业则困难倍多,学非所用,用非所学,有来由矣。” 话锋一转,蔡远裴踱了几步转过身来,微笑道:“病因是找到了,不知道你这位医生有没有良方去医治它?” 程诺思索片刻,便将那日与郭守春的讨论结果说出来,积极向西方院校学习,提议教育、科研、推广三结合综合办学体制,尤其是推广的重要性,承担起农业教育的社会服务职能。 这边说着,那边记着,等程诺说完,蔡远裴这边也记完了,随即在封皮上写上《北平大学农学改革方案》。 程诺有些吃惊,办农学本来就是一件既费时又费钱的事,如今北平大学不把学科取缔,已经是非常高兴了,但现在看样子好像真把他说的全部落实。 “蔡公,北平大学的农学改革莫不是都按照我说的来吧?” “这怎么可能,一门学科的改革可是件大事,具体方案要等我修改,再拿到教授评议会上审阅才能做下决定。”蔡远裴摆摆手,笑道:“不过,我认为你的改革方案非常科学,大体上都按照你说的来。” 这份方案都是后世各农业院校摸索了几十年后才走出来的路,程诺不担心推进下来会出什么差错,但真要落实花的钱可就不少,好奇道:“蔡公,农学是一件既耗时又耗财的学科,尤其是改革后,势必要花上更多的经费,北平大学承担起来会很有压力。” 蔡远裴整理着手边的稿子,哈哈大笑:“这正是我三番两次想找你的原因,刚好你回来了,要不然错过这个时间窗口,无论如何农学改革也做不起来。” “您是说......” 蔡远裴指指上面,程诺很快就心有领会。 “段琪瑞请大总统与德国断交,但他以事关重大,还需慎重,必须经国会批准为由给拒绝了。段于当晚就辞去总理一职离京赴京,双方矛盾激化,如今正到处拉拢各方,而我们北平大学正是其重要目标。”蔡远裴坐下来,继续解释:“此时提出要求,即便不能全盘同意,也能另划出一笔经费。” 程诺叹了口气:“美日压力下,断交已成必然。但国难当头,公家却仍在党同伐异,令人不耻。有这种手段谋取经费,也是无奈之举。但蔡公是否考虑过,此事过后他们会诘难于您。” “教育是百年大计,个人得失算不了什么。”蔡远裴丝毫不放在心上,微笑道:“倒是致远你啊,偷偷做了件大事,成立科学院怎么不通知我一下,给你捧捧场。“ 程诺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名单上是邀请了十几个人,可因为经费问题只让他们到场了几个人,剩下的都等着卖完专利筹钱后再过来,只有框架而没内容。 “蔡公您这就说笑了,只是几个还热着血的伙伴凑在一些,干些实事罢了,等正式成立了一定叫上您。” 蔡远裴笑笑,眼镜上闪出一道光:“其实不用等哪天,时间不等人,不如先请他们来北平大学兼职。” “这......”程诺刚想说话就被打断了。 “农学改革,你也说了那么多问题,靠以前的老师肯定不行,科学院是不是得支持一下。” 程诺仔细想想,能和北平大学合作也不是件坏事,将来发现有优秀的本科苗子,完全可以等他们毕业后挖过来,到科学院读研,知根知底。 于是乎,一老一少两只狐狸达成合作。 不料在分别时,蔡远裴眯着眼,突然来了一句:“致远,刚刚说的‘农业推广’概念非常新颖,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对于农学教育非常重要,你要不要再开一门《农业推广》的课程当做农学实验课?” 第四十九章 推广与合作 农业推广亘古有之,但真正成为一门系统性课程还要等到80年代后,京城农业大学许教授编着出《农业推广学》一书,所以程诺在短暂思考后,也答应了蔡远裴的条件。 北平大学再怎么好,那也是他的过客,未来时机成熟势必要办一所自己的综合性大学。 现如今多多参与教学活动,不至于未来两眼一抹黑。 时间一晃又过了一个星期,事情真如他们所料,北洋政府宣告与德国断交,并发出通告停付德款,收回德租界。北平大学趁着机会额外获取了一笔教学经费,虽然不多,但极大缓解了学科改革压力。 程诺趁着这段时间,拉上郭守春编写起通俗版小麦选种育种的方法。 具体科研细节程诺不懂,但因为是穿越的原因,前世又是农民的儿子,小时候甚至还放麦假专门抢收麦子,所以对全国小麦的整体形势是有一定的把控。 摊开一张准备好的地图,程诺高屋建瓴:“从生物学角度来看,我们育种的目标必须适应当地的生态环境,以便充分利用当地有利的生态条件达到高产,同时克服不利的生态条件确保稳产,充分利用自然优势,扬长避短,满足当地经济发展和栽培的需要。” 郭守春认同这个观点,总结道:“也就是说,高产、稳产、优质是我们育种的主要目标。” 程诺点头,拿出笔指着西北部:“我国西北和长江中上游麦区条锈病经常严重为害,是影响产量的主要因素,抗条锈病就必须列为主要育种目标。” 接着又指向其它地区:“长江中下游麦区和华南麦区,小麦生育后期雨量偏多,赤霉病流行频率高、损失大,所以抗赤霉病是那个地区的目标......” 程诺每说一个地方,就在那个地方做个记号,等全部说完时,地图上都密密麻麻全给标注上了。 郭守春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程诺,人都给看傻了,最后把本子夹到腋下,忍不住鼓起掌来:“老程啊,究竟你是学农学的还是我是学农学,懂这么多,我看你比我在行,要不你搞选种育种吧。” 说了半天话,程诺觉得自己嗓子都哑了,喝了口凉茶感觉好点才回复道:“不一样,我只是理论家,你们才是实干家。戏文上刘邦不是说决策不如张良,内政不如萧何,打仗不如韩信。换过来,种地我不如你,你就是我之泛胜之。” 郭守春被夸一顿本来挺高兴的,可仔细一琢磨又好像不是那回事。 “不是,老程你这是自比汉高祖咯?” 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太大,一直紧绷绷,那根弦迟早要断,程诺便开玩笑道:“我是不是刘邦无所谓,你是我的泛胜之就行了。”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郭守春也是一样,咧着嘴笑道:“行了,我就当你是真心夸我的,不拿出点真东西是不行了。” 说着便摊开笔记,将他提前整理好的选种育种方法拿出来,程诺则在上面进一步通俗化。 到最后精选为三种方法,分别是田间穗选法、田间块选法和田间场选法。 其中着重推荐穗选法,即小麦成熟时,选择生产最好的一块麦田,设定标准,将所有符合条件的麦穗留下,用来明年复种。 这里程诺还特意嘱咐一句,麦田的选择必须在土地均匀的地方选,比如大粪旁的小麦穗头再大,它也不具备普适性。 整理完毕后,郭守春突然问道:“老程,你说欧洲诸国战争打得那么激烈,会不会有有一天我们站的这块土地,也会燃起那样剧烈的战火?” 程诺当然知道会打仗,而且是比一战更加惨烈的二战,沉默片刻:“可能会吧。” “那我们做这么多,到时候岂不是都是无用功?” 这时程诺则坚定道:“绝不是无用功,我们早推出一年,很多百姓就能多活一年,等到真正的大战来临时,我们的有生力量会更多,又何惧之。” 得到安慰的郭守春宽心起来,很快就将稿子整理完毕,发表在下一刊《国民》(people)副刊,也就是面向大众的普刊上,文字与图画相结合,发往农商部,即北洋政府农政机构。 经农商部再下发各省实业厅,至各县劝业所,让他们进一步宣传,种子优秀并得到验证者获得奖励。 其实程诺一开始是不想找北洋政府的,可在知道农商部的总长是张国淦时,瞬间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爱国学者。 当时段琪瑞为了向日本借钱,不惜私自出卖国内铁矿开采权,但他就是不签字,无论是武力恐吓还是200万元贿赂,张国淦都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所以在得知着名的汤姆教授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时,主动上门请求合作,于是选种育种也变成了半强迫半宣传。 但程诺知道北洋政府的尿性,也在安排郭守春去买自己的试验田。 随着文章的宣传,《国民》报刊的知名度得到扩张的同时,里面选种育种的方法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沪市面粉工会。 洋务运动时期,国内就开始引进西方技术设备发展近代工商业,其中面粉工业就是其中的一环。后来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苏省已经成为全国面粉生产中心,同时面粉生产也是苏省轻工业的三大支柱之一。 到一战爆发时,国际市场对面粉产生了巨量需求,苏省的面粉工业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 但正因为快速扩张产能,导致面粉原材料稀缺,发展得到掣肘。 而此时沪市又归苏省管辖,所以沪市面粉公会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想学着英国面粉公会请学者改良的手段,渡过难关。 作为会长,李天富已经好久没睡上一个囫囵觉,卷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沙哑着嗓子:“张先生,想到办法了吗,有没有好的农业院校推荐,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理事张长贵叹了口气:“李先生少抽点烟吧,这些洋玩意害人呐。” “咳咳~”李天富一阵剧烈的咳嗽,平复过来后喝口茶:“我也知道害人,可洋面能杀人。我看德国尽显颓势,用不了多久战争就结束了,届时我们怎么应对洋人们的扑杀,他们的洋面运过来都比我们的便宜!” 张长贵拍着他的后背,有些无奈:“所以咱们这不是在找咱们国人自己的碧芬农业教授,只是眼下还没找到。” 这个碧芬就是剑桥大学第一位农业植物学教授,主要研究对象就是小麦,培育出的小麦品种小乔斯,帮助英国小麦产量质量提升,使英国面粉工会一扫颓势。 “时间不等人啊!”李天富站起来想拍桌子,恰巧将文件拍散,里面一份麦穗的图画吸引了他。 捡起来一看,正是程诺的《国民》报刊,映入眼帘的则是选种育种的配图。 李天富快速扫了一眼,随即兴奋起来,握起拳头:“我们有希望了,里面选种育种的方法正是我们需要的,看来我们的碧芬教授找到了。” “下午我们就动身前往北平,找他们合作!” “不再考虑一下吗,太仓促了。”张长贵有些犹豫。 李天富则将报刊折好,认真放到公文包里: “进则生,退则死,我意已决!” 第五十章 解惑答疑 对于程诺而言,在农业方面为什么不选择见效更快的化肥或者农药,那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1913年德国在世界上建立了第一所合成氨化工厂,但等到可批量生产尿素还要等到一战后的1920年,而有机化学农药ddt、敌草快和六六六还要等到三四十年代。 虽然对于穿越者来说,仿造要比研发快很多,但真正拿出来很难保住成果。 对于近代工业而言,最大的敌人除了动荡的环境外,就是买办阶段,造不如买就是从此时开始。 帮助列强搜刮生产原材料,然后再把工业产品倾销到国内,打击国内工农经济。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白党,1941年时国内就研制出我们的第一批青霉素样本,到1946年经过改良可大批量生产且工艺相较于西方更好、价格更低,但在国内市场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大规模生产还要等到解放后。 宋子纹对此直言不讳:“外国的盘尼西林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买就是了,国内没必要造。” 为何如此,因为买办创下的关税收入是他们的财政支柱,打击国内工业反而价钱能卖得更高,从中获取的私利也就更丰厚。 种子就简单了,很多技术都是从西方引进而来,在翅膀未硬之前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甚至还能利用买办。 夜深了,还在办公室整理材料的程诺觉得有些冷,重新把火炉子支上:“这倒春寒还真不好受,下过雨又得把小棉袄穿上,最近我看北平大学拿药吃的师生可不少。” 郭守春满不在乎,伏在桌前记着笔记:“这点降温算得了什么,后面还得到全国各地去考察,指不定再遇到什么天气,回头多锻炼锻炼。” “别人我不好说,但老郭你可得保重身体。”程诺拍拍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等着你积攒选种育种经验,多培养些农学人才,将来推广到别的作物上。” 选种育种是一个长期工程,需要以年为单位去下功夫,不是说程诺他是穿越者,次年就能收获到高产稳产的种子,很不现实。 所以必须趁着列强忙于陷入一战泥潭,国内短暂的“和平”时光,及早研究。 否则等到他们缓过劲来恢复生产,将工业制成品倾销过来时,再想翻身就难了。 而且在小麦上积攒经验和培育人才后,再触类旁通推广到水稻、大豆和棉花上,同时进行选种育种,毕竟国内吃大米的人更多,棉纺织业也不能总用洋布。 等到种子培育即将完成,再推出化肥和农药,悄悄送到陕北都没问题。 郭守春不置可否,接下热茶点点头:“但是老程,这几天咱们也聊了不少,你的很多想法我觉得都很具有超前性,但为什么引进国家时,你更倾向于美国,老牌欧洲的农业实力似乎是更强些,我们不应该找他们学习吗?” “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欧洲诸国会那么容易将技术交给我们吗?”程诺拉过来一张椅子,反着坐趴在椅背上:“别人家的东西看着再好吃,人家关门不教,咱只能干瞪眼流口水。” “可美国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诺挑挑眉毛:“忘了吗,美国可是有个‘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传过来的可不仅仅只有他们的主,还有别的。” “还有生物学、医学和农学等科学知识,哎呦,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郭守春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别看洋鬼子们说一套做一套,但传教那是真的认真,我当初中学就是在教会学校上的。” 美国所谓的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行动起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与传统的呆板传教士不同,运动从一开始就将参与主体限定在高校学生群体中,经过在全国范围内高校的巡回宣传、招募、专门的传教士课程培训之后最终完成向海外之地的派遣。 随着活动的开展,很多知识也被一同带入国内,最典型的就是美国大粒花生的传入。在这时期还诞生了不少教会大学,如燕京大学、金陵大学、岭南大学、闽省协和大学等等,涵盖多个学科方面。 当然,他们在国内各地采集的大量农作物、植物等品种带回美国,极大地丰富了美国的农业种质资源,在我们大豆品种的基础上他们进一步改良,时至今日仍是世界第一大大豆出口国。 所以不趁着这个机会薅上一笔帝国主义羊毛,实在是说不过去。 程诺托着下巴,笑道:“人家来可不是奔着做善事来的,也是图咱们的东西,你出去考察时也去教会大学转转,看看他们手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知根知底心里更踏实,如果能‘合作’那就更好了。” 说到合作二字时,专门加重鼻音。 郭守春又重新写着笔记,嘴里调侃:“人家都是学者,你也要敲上一笔,可不地道了。不过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谁让咱们科学院一穷二白,咱们这本土和尚找他们西洋教士化点缘可不过分。” “美国专利那边虽然还没消息,但我已经有其他筹钱渠道,先别急。”程诺挠挠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尤其是想把科学院给支棱起来时,处处需要钱。 不过在听到“学者”二字时,还是忍不住嗤之以鼻:“人家对我们的水文、土质、矿产都在做很深的调查,现在对国内农村的了解不一定比你我差,现在还有所谓的探险家还在川西捕杀我们的大熊猫。” “大熊猫?”郭守春扭过头来用笔碰了碰眼镜框,好奇道:“那是什么物种?” 程诺猛然一惊,国宝叫顺嘴一下子没收住,搪塞道:“哦那个啊,就是法国人戴维发现的‘大猫熊’,黑白配色的熊,数量比较稀少罕见。” “哦哦,想起来了,在报纸上看过那个标本图片,我去川省考察的时候,一定好好调查一下。” 程诺悄悄擦着汗,特意嘱咐:“若是运气好你碰到了一定不要捕杀,好好保护他们,最好连信息都不要外泄。” “好歹也是个熊,碰见他跑的应该是我,不过自家的肯定要好好珍惜。”蘸了一下墨水,郭守春依旧在奋笔疾书:“不过老程,你那个经费怎么来着?” “校企合作,找有实力有野心的面粉实业家合作。” “可是......” “行了,哪有那么多可是,这都几点了该回去休息了,走,路上请你吃混沌。” 第五十一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津门距离北平城很近,作为国内早期的通商口岸,也是华北地区的经济中心,所以程诺一开始就想在那里挑选一家合作伙伴。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津门的面粉产业很蓬勃,足足有着400多家磨坊。不过似乎都点错了科技树,厂子多为机器磨坊。 而机器磨房是在传统磨房的基础上,增加蒸汽动力或电力来代替一部分人力和畜力,提高了一定的生产力但极为有限,本质上属于工厂手工业生产关系的范畴。 问问日产量,不过区区几十袋,根本达不到程诺的预期要求。 不甘放弃,程诺继续打听,还真发现了一家大型机器面粉工厂,去年年末刚成立的寿星面粉公司。 一大早刚到地方,就发现有工人在更换门头,周围还有一些日本浪人游荡,他便留了个心眼,找了个早餐店进去。 “姐姐,嘎巴菜里放点老豆腐,两根果子一个茶叶蛋。” 入乡随俗,虽然卖早餐的大姐年龄不小,但出于尊敬,还是跟本地人一样称呼她为“姐姐”。 大姐热情道:“果子得稍等会,摊子刚支开,油还没热,要不您先吃着别的?” “没事,我不着急,刚出锅的果子才好吃。”程诺坐在摊位上,摆摆手表示等得起,套着近乎:“姐姐,您做这个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吧,这香味直往鼻子里窜,看着就好吃。” “那您可说着了,做这个得有十多年了,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爱来我这吃。”大姐揉搓着面,脸上止不住笑。 程诺继续套着近乎:“我看也是,估计对面这面粉厂都没你待这儿久。” 大姐笑道:“那厂子才开没俩月,当然没摊子久了。” “也是怪事,你说这都开业这么久了,还换门头,又不是开门卖东西的,奇了怪了。” “你看那些拿刀的东洋鬼子,拽的人五人六。”大姐努努嘴,将面团扯成果子的形状下锅:“之前的牌子是我们的,可后来就是东洋人的了,怪可惜的,那洋面又白又便宜。” 话说着,门头就被更换好了,寿星面粉公司的牌子被踩在脚下,上去的则是“寿星制粉株式会社”。 后来程诺进一步打听,才知道厂子最初是长芦盐运使朱勤斋与日本三井洋行的森格共同创办的,生产机器都是英美进口的最新货,日产面粉可达3000袋。 后来日本人觉得利润可观,便把国人的股份给抢购,招牌一换成了日本工厂。 至此,津门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机械面粉厂成了日本资产。 此时程诺找他们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 校企合作路何在,创业艰难百战多。 思来想去,不如直接去东北,到全国唯二的大型面粉加工中心冰城去。 回到家中,还没等他收拾行李,就看到李老三匆忙跑过来。 “先生,门外有两个人找您,脸看着挺生的,操着一口南方话,好像是什么小麦面粉的事,您要见一见吗?” “南方口音,还面生,什么人找我?”程诺皱着眉想了想,也没理出什么头绪,直接说道:“咱们到门口看看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沪市面粉工会的李天富和张长贵。 张长贵有些犹豫:“会长,咱们这是不是太赶着送了,主动权都交给对方手里,一会商业谈判会对我们不利啊。” “比起这些,我觉得活下去更重要。”李天富掀开袖子看了看手表,摇摇头:“上午北平大学我们也去了,了解到程先生不仅是当代首屈一指的科学者,也是一位实干家、教育家,你在国内看看还有第二人吗?” 张长贵把自己的理想人物说出来:“可是我觉得美国农业部派过来的罗克教授优势更大,上次会谈已经答应我们,帮忙将美国的优质小麦引进过来,咱们买回来立马就能种。” “罗克?哼,不提也罢。”李天富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我要没记错的话,他来到沪市去的最多的地方是书寓,每次还是你带他去的。” 所谓书寓,就是沪市最高一级的青楼,专门接待当地的文人学士,其中的女子被称为词史、先生、倌人,除了姿色要求外,琴棋书画尤其是小曲都要精通。 张长贵有些不服气:“做生意弄些公关手段,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何况这段日子不是带着他去书寓,罗克教授又怎么会同意。” “我必须提醒你的是,跟他走得近的不止你一个,据我所知,其他几个洋人开办的面粉厂也都跟罗克搭上线了。”李天富郑重道:“人家可不光忙着逛妓院,还收集了很多我们本土作物的种子,尤其是找人挖了不少碧螺春茶树幼苗,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应该明白其中的意思吧。” 张长贵面若死灰,他家本来就是买办出身,后来做了实业,但能买就买的思维还在延续,不甘心道:“即便如此,我们国内......” “行了,倘若你还在坚持,回去自己递交辞呈吧。”李天富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道:“此行我带着你就想让你见见我们国人也是不差洋鬼子的,没想到你还如此执拗。不要忘了,你家还享受着程教授的恩泽,你女儿之所以能去大学旁听,就是因为程教授的努力!” “挣钱可以,但不能丢了底线!”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两人迅速结束谈话。 这边程诺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外站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提着牛皮包,第一眼看上去很有干劲。 至于旁边回头丧气的那位,一看就不是主事人,自动给忽略了。 “我就是这家的主人,您二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天富立马伸出右手,热情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程诺程教授吧,我是沪市面粉工会的会长张李天富,旁边这位则是工会理事张长贵,找您是为了小麦育种播种的事。” 这可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程诺这段时间知道沪市是另外一个大型面粉加工中心,之所以不去那里也是因为距离太远,东北之行失败后的备选。 如今人家主动上门来了,自然要热情招待。 “来,二位里面请,老李,泡上一壶热茶送过来。” 第五十二章 态度转变 将二人领进客厅,待他们坐下后,开始寒暄起来。 “两位先生,从沪市到北平这一段路可不好走啊,路上辛苦了。”程诺倒上茶水,热情道:“寒舍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招待二位,还望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程教授的名头在当下学界无出其右,上次数学论文的事给国人大大增加了脸面,让我们商界和洋人做生意时,嗓门都不禁提高了几分,要不是生意繁忙,我早就想来拜访程教授了。”李天富躬身接下茶水,非常客气。 张长贵的此时观点没有被完全扭转过来,但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谢过茶水后,也在恭维: “不止是学界,程教授在教育界的贡献也可以说是巨大的,开了数千年的‘女禁’,小女之所以能到大学读书还是多亏了您,来北平前小女就曾在我面前多次重复,要一起前来感谢您,我说一定要改日专程感谢,这才作罢。如今我却有些后悔了,没想到程教授不仅才识过人,真人更是相貌堂堂,都是同龄人应该结识一番。” 李天富暗骂: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刚才在门口你可不是这么夸的,为了拉拢人家居然还想唱美人计,真鸡贼,不过我怎么没想到呢,可惜家里俩带把儿的,现在生也来不及了,回去看看亲戚那有没有合适的,下次也跟着带过来。 透过水蒸气看着对面的两人,程诺心说不愧是做生意的,说起场面话来一套接一套,要不是自制力强,恐怕当场就得被迷晕。 不过正事要紧,客套几句后程诺便直奔主题:“沪市是我们国内最大的面粉生产中心之一,这几年发展势头很快,按理来说不缺少合作伙伴,周边教会学校也有不少,二位怎么会找到程某呢?”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后,李天富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拿出一份折好的报纸放到桌上,打开一看正是《国民》杂志大众刊选种育种的那一期。 “单凭这篇文章,我们沪市面粉工会一致觉得程教授您是当今农学研究第一人,除了您,我们目前找不出更加合适的人选。” “至于教会学校......” “因为小女求学的事让我操了不少心,所以对教会学校我应该了解,这个就由我来说吧。”张长贵站了出来,出声阻止了李天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既然合作之势无法阻挡,自己也迈出了那一步,索性走到底,生意场上朝三暮四可不是什么坏习惯。 当然,张长贵不会承认有女儿年龄与程诺相仿,是看上他这个人的原因。 “美国教会有一个托事部,管理所有在华的学校,提供办学资金,直接控制着在华学校的大权。”张长贵犹豫片刻,沉声道:“与美国农业部的罗克打交道时,有一次他醉酒后无意间透漏教会学校在押宝我们的孩子,潜移默化灌输美国思想,让他们将来成才时偏向美国立场。目的性太强,吾等不喜。” 程诺点点头:“确实如张先生所言,求人不如求己。” “故而,我和张理事就奔着您来了,想在这里寻求一些妙计。”李天富非常客气:“幸赖欧陆诸国忙于大战,我们这些小面粉厂才有了几年喘息时间,如今百尺竿头想更进一步,却遇到了我们解不开的困境。” 程诺试探性询问:“是小麦产量不够吧,是不是可以扩大原材料的供应范围。” “不止于此。”李天富摇摇头,解释道:“其困难之点有二,一在面粉之质量,二在原料之供给,也就是您刚刚说的那个。” 张长贵在一旁补充:“南方小麦性质过软,不能产出上等之麦粉,其粉包亦欠佳,因此所制之麦粉,价值不高,不能与洋面竞争。” “国内需求日增,国外亦求中国面粉之供给,而小麦供给有限,面粉亦不能尽量产出。” 带着殷切的目光,李天富恳求道:“发展机遇转瞬即逝,我们不想错过,在看到先生您的文章后,立马就赶过来,请您出手帮我们改良本国小麦。” 沪市面粉工会的请求与他自己愿望的完美符合,程诺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不再卖关子。 “二位先生先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回到书房,程诺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小麦选育种计划书拿出来,交给对面的两人。 二人接到后非常震惊,没想到计划书早早就准备好了,逐字逐句认真细读。 程诺在一旁静静等候,茶水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换了四五次之后才算看完。 李天富激动地手有些颤抖:“程教授大才,没想到这份计划书竟如此详细,以我的眼光来看非常具备可行性,甚至可能走在了洋人前面。” 张长贵涨红着脸说:“看到最后,我甚至觉得金灿灿的麦田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们沪市的面粉一车一车的往外面送,什么洋面,以后改了名字,叫国面!” 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程诺小麦选种育种计划书画的饼实在是太好了,制作工艺超过时代不说,里面的配料也都标的清清楚楚,甚至还配有“高清图片”,对于只见过黑白照的二人来说,震撼力太大了。 程诺则谦虚的笑笑:“我只在其中起到了一份作用,更多的是我们科学院全体同仁的功劳,如果达成合作我们就按照这个来,二位意下如何?”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决定第一年出资五万元,让这份计划书尽快落实,并保证后续每年都不低于这个数字。”李天富伸出五个手指,脸上带着狠劲儿。 张长贵有些犹豫:“可是,这五万......” 李天富皱眉,嗓门有点粗:“怎么,张理事有意见吗,如果认为这个数字太大,我可以以个人福鑫面粉厂的名义去投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长贵立马解释:“五万数字虽然不小,但对于程教授来说还是太少了,我愿意再拿出五万元投资到程教授身上,尤其是刚刚说的那个科学院。” 出于生意人的机敏,张长贵很敏感的捕捉到了“科学院”三个字,从计划书中也看到了他背后巨大的潜力。 “以程教授的潜力,我相信实力远不止小麦方面,假以时日,我相信一定能做出更大的成果。额外的五万元不要求别的,只有一个条件。” “不妨说说看。” “同等条件下,科学院优先与张某合作。” 李天富再次暗骂,不甘心陪跑的他也跟着竞争,最后以五万元投资小麦,十万元投资科学院结束谈判。 育种播种也被划分成两期工程,第一期引进外国优良种子进行本土化;第二期选育本土种子,优中选优。 为此要专门在北平城和金陵城外各购置200亩地,用作试验田。 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按照计划书上的步骤,通过程诺的农业推广新理念向试验田周边地区延伸,从而完成扩大产量的目标。 至于后续晋省阎老西及全国推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拿到《国民》大众刊的可不止国人。 第五十三章 我要求不高 津门租界,寿星制粉株式会社。 某处日式房子内,社长森格正跪坐在地板上,缓慢的擦拭着他的武士刀。 这时背后的门突然被拉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双腿并拢:“森格君,山下一夫来迟,还请您恕罪。” 森格依旧不紧不慢的擦着刀:“支那所谓的汤姆教授找到了吗?” 山下一夫低着头:“已经有眉目了,查出他本名叫程诺,目前在北平大学数学门教书,信息已经和帝国情报机关验证过,确信无误。” “你做的很好,我认为此人将是我们未来计划的重大威胁,很有必要去密切观察,下一步有任何情况你都要向我汇报,如果可以的话,我非常有兴趣与这个支那人合作。”森格转动着武士刀,刀面反射出惨淡的白光,脸上似笑非笑:“帝国之所以在既定500万元的基础上,再借给段额外的一笔钱,就是因为他。” 山下一夫偷瞄一眼后,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嗐!我一定严密监视。” “支那有一句古语我非常喜欢。”森格画风一转,突然用起蹩脚的中文:“识时务者为俊杰。” “希望这个汤姆教授能看到我们合作的诚意,否则......” 山下一夫壮着胆子问道:“否则会怎样。” 闭着眼舔着刀刃的森格瞬间睁开眼,射出阴狠的光,猛地起身就将地板上的茶几一刀挥成两半,上面的报纸也跟着分家。 报纸不是别的,正是《国民》杂志大众刊小麦那一期。 “那汤姆教授就没有否则了!” ...... 北平城这边程诺还在忙着招待李、张二人。 一方面是想尽地主之谊,另一方面也是想跟他们拉近关系,借助这个机会走进商界。 程诺心知以他自己的力量想改变这个时代,难度实在太大,需要不不断扩充力量。 如今有了北大这个舞台,又推动女禁开放,在教育界已经算得上一位角,但在军政力量面前仍不够看。 因而需要将他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充到商界,壮大民族实业派,削弱列强买办派,让大家跟着他都有钱赚,直至成为国内商界的幕后操控者,最后再辐射到其他。 绑上同一辆战车的人越多,程诺也就越安全。 以这些白党“精英官员”的尿性,没几个人敢说经得住大洋的诱惑。 即便到后面某个军阀想动他,面对学界、商界的压力,也要好好思量一下。 强如蒋家长子大张旗鼓去沪市打虎,不也只是抓了几只苍蝇落寞而归。 所以程诺特意挑选了一家比较上档次的酒楼,八大楼之一的泰丰楼。 还别说,怪不得能延续到后面成为百年老字号,招待客人确实有一手。 三人都是坐车来的,只不过程诺是自家的三轮车,而另外二人是雇的人力车。 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看到有客人来了,满脸堆着笑上前招呼,竟然主动把人力车的钱给付了,李老三这边也被带到隔壁,另外管了一顿饭。 张长贵对此很吃惊:“北平城的服务这么好?我带着洋人在书寓都没见过这样,今天算是开眼了。” “只要来了我们酒楼,那就是我们的爷,伺候好你们是应该的。”伙计这边擦着桌子,笑道:“不过我看后面来的二位爷口音是沪市的,要不给您推荐下甜口的菜吧,我们大厨同样拿手。” 李天富来了兴趣:“哎呦,不错嘛,说说来我听听。” “水晶虾仁、八宝鸭、糖醋小排还有红烧蹄膀,想要的话都是现做,保证新鲜。” 随后几人将甜口和咸口的都点了几道,在他们等菜期间,除了送上准备好的冷拼盘外,还有一些干果炒货。 说话间,伙计又端上来一盘红烧鱼头。 程诺有些疑惑,问道:“师傅,我们记得没点这道菜,是不是送错了?” “没送错,就是给您几位爷的。”伙计笑道:“这是我们主动加的‘敬菜’,不要钱,您放心吃,有什么事喊一嗓子我立马就过来了。” 这下几人不得不服,听说有送开胃小菜的,没想到还有送开胃大菜的,后世的海底捞也莫过如此了。 吃着鱼头,程诺还不忘继续画着大饼:“科学院的前景未来一片光明,除了目前研究的小麦种子外,还会进一步拓展到别的作物领域,将他们的产量翻上几番。” 本来想试试鱼头的李天富立马停下筷子:“程教授是说可以扩展,那意味着水稻、棉花未来也要开始进行选种育种计划?” “大胆一点,科学院的计划不止那两种作物,还可以是番薯、土豆,甚至改良蔬菜。”程诺嘴上手上都不停:“未来太久远,我设想的是只要人手到位,明年就开始建设别的作物实验基地,多管齐下,届时还要请二位多多帮忙。” “砰”的一下,李天富的筷子直愣愣的掉下来,脸上还没缓过神来:“一定,一定。” 谁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是这二人生意已经处在一个瓶颈阶段,扩大小麦产量也是在寻求突破手段。 如今听到还有更广阔的市场等待着他们去征讨,心里是又惊又喜。 张长贵忍不住咽了口吐沫,紧张道:“不说别的,水稻方面程教授有信心能提高到多少?” 民国水稻全年亩产平均是400斤左右,程诺简单思考了一下:“至多可以有600斤,如果只考虑产量不考虑味道,可以向700斤冲锋。” 这下子张长贵的筷子也跟着掉了下来,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不是会怀疑程诺欺骗他们,以他现在的名声,为了这点钱去诈骗落个身败名裂,完全是失智行为。 对于这种态度程诺很满意,本来还想说说化肥和农药的安排,眼下看看好像多余了。 等啥时候眼前的种子这块肉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了,再换上化肥农药也不迟。 “这鱼头不错,二位先生吃啊,过会儿凉了就没那个味儿了。” 缓过劲来的二人哪还有心思吃鱼头,将椅子挪近点,一左一右坐在程诺两边。 “程教授,我要求不高,水稻改良时一定叫上我,要多少实验田都没问题,我都给你想办法解决。” “我要求也不高,棉花改良时叫上我就行,我这人有个毛病,穿洋布就觉得浑身痒,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办个自家的棉纺织厂。” 程诺这下觉得鱼头更香了,吃着特别有感觉,一身热汗将近段日子所有的郁结之气全部排空。 更令他开心的还在后面,回到家收到了来自美国的包裹,打开后掉出来一封信,寄信人—尼古拉·特斯拉。 第五十四章 致命诱惑 什么样的天才容易招募?答案是落魄或寂籍无名时,伸出援助之手后的天才更容易招募。 自程诺来到美国开始,学习之余也在尝试和一些“大小牛”们交往,以期在未来的某一天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跟自己回到国内。 尼古拉·特斯拉正是程诺的重要目标之一,尤其是今年,堪称特斯拉奇耻大辱的一年——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授予了他一枚奖章。 按理来说这是对他实力的认可,是一种荣誉,可坏就坏在奖章的名字叫爱迪生奖章。 一个他看不起,剽窃他专利,又榨取他劳动价值的对手兼前老板,竟然以他的名字来褒奖自己,如何让特斯拉咽下这口气。 但现在毫无办法,对面掌控着美国电器行业半壁江山的巨擘,他自己却只能落寞的住在一家小旅馆内,靠着外包研究汽车记速表和前灯勉强度日,全年也就才挣了不到两万美元,其中的绝大部分还要投入到涡轮机的发明中去。 对此,程诺为了抓住这个时间窗口,特意给美国同学寄包裹时,额外附加了一个小包裹,让他寄给特斯拉。 时间倒回到1917年年初,从特斯拉收到包裹时开始说起。 这天早上,特斯拉照往常一样,穿上他心爱的大衣,准备提上半袋面包屑去布莱恩公园喂鸽子。 正在镜子前刮胡子的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脸上还满是泡沫。 “谁啊,这么早敲门有事吗,如果是送报纸的请放到门口即可,我会自己去取的,谢谢。” 听到有人回应,敲门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女服务员的声音传来。 “尼古拉·特斯拉先生,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您,这里有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包裹,需要您亲自签收。” “马萨诸塞州?我不记得我还有那边的朋友。”特斯拉停下手中的剃须刀,镜子里的他皱着眉:“沃索姆制表公司?国家航空委员会?还是美国战争部?应该都不是。” 年轻时特斯拉也曾心怀理想,从遥远的克罗地亚来到美国,投奔在偶像爱迪生手下,但这位“发明之王”却辜负了这番热血,拿走特斯拉24项新技术去把专利注册到自己名下,批量生产并赚取大量财富。 彼时特斯拉的希望还未幻灭,只是希望拿到一笔早就被允诺的5万美元研究资金,但很可惜得到的只有口头嘉奖,薪资都未涨上一丝。 不服气的他从爱迪生手下出走,想与其一较高下,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到发明创造中去,因而多年来只有马克·吐温这一位老友。 可惜这位大作家已经去世了有些年头,特斯拉再也没交上新的知心朋友,某个小家伙除外,显得他愈加孤僻。 犹豫了一下,特斯拉还是走到门前,打开门在回执单上签上自己的姓名。 “谢谢你,史密斯小姐。” 接过包裹后,丝毫不看靠在门框卖弄风情的女服务员,很有礼貌的把门给关上了。 气得女服务员狰狞着脸,握紧拳头想直接锤门,短暂犹豫后带着职业笑容,再次轻轻的敲起来。 “尼古拉·特斯拉先生,您还未付小费。” 这下门开的倒挺快,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拎着几枚硬币给她。 躲在拐角看戏的另外几个女服务员听到门关上后,立马跑过来,探着脖子数着钱。 “哦,我的上帝,加在一起居然还没一美元。” “对啊,穿的那么好,我还以为他特别有钱呢,原来这么穷啊。” “我早就说了,他就特别穷,衣服虽然看着贵,但是你们没注意他出门就穿这一件吗?” “亏了亏了,这点钱还不够我喷的香水钱。” ...... 特斯拉拿过包裹后没来得及看,随手扔在桌上,就忙着去刮胡子。 但刮着刮着,眼光总是不自觉挪向包裹,冥冥之中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恍惚间,一个不留神下巴就被刮胡刀给割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特斯拉摇摇头,索性将脸上的泡沫全部把水给冲干净,留着半边胡子坐到沙发上,开始拆起包裹。 “tom cheng?”特斯拉摸起脑袋,若有所思:“莫非是来自东方的那位小伙子,这个时间不应该已经毕业回国了吗?” 对于程诺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的,早先程诺为了快速和他拉近关系,有意无意的拿出未来的生活,给特斯拉很大的灵感,两人的关系也就慢慢贴近。 后来特斯拉因为自己公司财务的事,到处找投资,居无定所,两人的书信交流越来越少,直到再无来往。 如今程诺能托同学联系上他,还是因为后世特斯拉基本上就在此地定居,仗着先知先觉才知道这个地址。 打开包裹,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书,一封信和一张科学院的聘书。 书信按照主要内容内容,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对特斯拉身体的关切及近况的问候。今年他已经60岁了,虽然还保持着活力,但岁月不饶人,跟年轻时相比多多少少还是差了点,更何况经济拮据,也没多少钱能改善生活。 第二部分则是对那本书的介绍。书的名字叫做《2017三十天环游记》,讲的就是一个叫霍普金斯的家伙穿越到2017年,感受到现代科技的先进,环游世界诸国的趣闻。这本书其实是程诺自己编写的,重点描述后面的电气化部分,就是为了吸引特斯拉的注意。当然为了保留悬念,故意描述的很模糊,种类虽多,但讲到原理时都是一笔带过,将欲语还休发挥到极致。 第三部分则是代表民国科学院邀请特斯拉为应用工程科学院院长。待遇从优,保证有大笔科研基金的投入,电气化实验室也都可以按照最高标准来。这对于特斯拉来说,诱惑力相当大,此时他处处碰壁,身上背了公司债务不说,想找人建个无线电站都没人投资,光杆司令一个。 心怀远大抱负,脑海里全是灵感,却无处可以实现。 美国再好,但没人可以给他投资,再说他特斯拉本来是塞尔维亚人,来这只是为了实现理想,如今理想无望,自然可以考虑其他。 此时程诺这封信,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这个一向沉着冷静的瘦高“老头”,身体竟激动地有些微微颤抖。 “电给我疲乏衰弱的身躯注入了最宝贵的东西——生命的活力、精神的活力,但他已慢慢枯竭,神秘的东方会是我未来的电源吗?” 第五十五章 时代更迭 神秘的未来对他人来说可能是恐惧,但对于具有强烈探索心的特斯拉来说,反而是一种诱惑。 出于科学家本能的谨慎,拿起聘书扫了一眼后便放到抽屉里,拿起那本定制版《2017三十天环游记》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看到尽兴处甚至拿出图纸来,当场要设计一下新发明。 只是里面的东西明明看着很具有可行性,但就是不给出大致原理,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的他心痒痒。 翻到封皮看看作者,正是程诺本人,此时的特斯拉真想飞过太平洋,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天才也是傲娇的,看到书中写到他参与设计建造的尼亚加拉水电站百年后还在正常运行时,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翘。 看到最后一页居然发现粘着一张薄薄的明信片,正面画着荧光灯,只涉及结构不涉及任何材料,背面则是程诺留的彩蛋。 “尊敬的尼古拉·特斯拉先生,很高兴您能发现这张明信片,证明您对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有合作的意愿和基础。对于您的人品我非常信任,所以在正面我将荧光灯的结构图画了出来,是的,没错,正是通用电气苦思冥想追求的那个,我们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并可以直接拿到工厂大批量生产使用,相信此时我的朋友已经获取了专利书。” “您只要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找到我的朋友Jiang,帮助他以尽可能高的价钱授权或者卖掉这份专利,那么这笔钱的一半将全部交给您用在东方大陆的科研建设上,具体怎么使用全权由您做主,期待您的好消息。” 对于一个放弃交流电专利,失去世界首富的人,程诺有着相当高的信任,这个彩蛋对特斯拉来说也是一个考验。 如果特斯拉通过,那程诺完全可以放心将应用工程科学院交给他,培养我们的工科高端人才。 如果特斯拉不能通过,甚至想倒卖专利,那程诺也完全不用担心,而且里面最重要的材料没有任何泄露,他手里还有更节能、亮度更高的荧光灯后手,况且这是特斯拉又不是爱迪生。 另一方面,特斯拉与通用电气有着数十年的新仇旧恨,手上又有着近千件发明,虽然现在还在手上可实用的不多,但如何在这个时期将专利利润最大化比程诺他们要有经验的多。 卖给通用电气,十有八九能大宰一笔,卖给别的公司,也不会赔到哪里。 其中一半还是给特斯拉的,对于此时穷的当当响的他诱惑力就更大了。 而且拿到钱后,也是帮着在国内建设实验室,建设中还能顺便培养一批技术工人,怎么看程诺都不会亏。 强忍住冲动,刚想喝杯咖啡压一压,又听见有人敲门,差点给特斯拉喝岔气。 “咳咳。”特斯拉拿起手帕擦擦嘴,将这些东西放进包裹藏好,往门口走去:“谁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好,尼古拉·特斯拉先生,我是贝伦德,请您再考虑一下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的事情。”门外的贝伦德西装革履。 出于礼貌,特斯拉打开房门,但并没有让对方进去,严肃道:“贝伦德请您先生回去吧,非常感谢您和委员会的好意,但自从我当着协会宣布我的旋转磁场和交流电系统以来,已经快三十年了,或许有年轻人更需要它的鼓励,我这个老人已经不需要这个奖赏。” 虽然贝伦德已经多次上门,但态度依旧十分礼貌:“特斯拉先生,对于您的遭遇我一直非常同情,所以这枚奖章是对您的补偿,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意思。” 与协会里的其他人不同,贝伦德是真心为特斯拉愤懑不平。 特斯拉的交流电几乎以一己之力开创了电力新时代,造福于全世界的人民和工业、城市和乡镇,而现在却要拼死拼活,勉强在一个旅店寄居。发明了新的照明方法,旁人都从中捞到了利益,而他没有得到相应的酬劳。搞出了高频装置,一些比较讲究实际的人用它开展电法治疗,将其发展成一门医学技术,他也被忽视了。 而这些,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尊敬的贝伦德先生,那么请问无线电技术是我发明的,但为什么得不到协会的认同,专利也被人剽窃?”提到这些痛处,特斯拉脾气就没那么好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小丑,所谓的奖章只不过是让我挂在胸前,在你们协会成员和客人面前招摇罢了,根本不会承认我的精神,甚至还想基于压制我的精神,剥夺我的创造成果。” “你们整个协会不要忘了,至少三分之二的人都是靠我的成果起家,再次重申,这场闹剧不是赞扬我特斯拉,而是赞扬他爱迪生,接受杀猪出身的盗贼来给我授奖,有何荣誉可谈?” 不过这些都是他与爱迪生的恩怨,贝伦德的情谊他也是明白,所以并没有完全否决。 事实上,爱迪生除了是一名商人,杀猪造诣也是颇高。 在后世特斯拉的自传中曾提到,爱迪生在成名前杀了近千头猪,手上的功夫非常了得。据说有一次他和爱迪生一起去外考察,特斯拉本想量量自身体重,没想到被爱迪生一把抱起来,估算出来的重量跟体重器上的显示相比,差别特别小。 后面的关系急剧恶化,糟糕到听说191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要同时颁发给二人时,两人一看有对方在,不约而同的拒绝了这项荣誉。 但贝伦德并没有打算放弃,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上门拜访一番,只是后面很少碰到特斯拉。 因为特斯拉的心早就不在此地,荣誉再好,也换不来投资。 直接到哈佛大学找程诺的同学姜蒋佐,也就是正在帮助申请荧光灯专利的那个,快速推动专利进程。 特斯拉性格腼腆,但经验老道,在其的帮助下,本来专利还在申请的最后阶段卡死,他出面后很快解决了,甚至还将几个进阶版荧光灯也都拿到了专利书。 为了将专利效益最大化,特斯拉到最后甚至答应了贝伦德的邀请,接受勋章,而目的则是在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上,当着众多电气精英的面推销它。 通用电气的丰厚利润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能有机会在这个电气帝国上撬开一条缝,没有几个人能抵抗住诱惑,顿时引起轰动。 最后还是看在老东家的面子上,以五十万美元加额外抽成的价格,授权给了西屋电气。 而程诺的名字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众人面前,特斯拉几乎成了他的白手套,至于旁边的姜蒋佐,也被默认成了助手。 高傲的撒克逊盎格鲁人,可不会认为这种影响照明时代的发明,是来自一个黄种人。 怀揣着新的理想,特斯拉踏上了前往神秘东方的轮船。 而就在他走的第二天,尼古拉·特斯拉亲自设计并建造,标志着一个电气时代的沃登克里弗无线电能传输塔轰然倒塌。 第五十六章 凤栖于梧 画面一转,来到了北平城。 程诺在事前明明知道特斯拉大概率抵御不了诱惑,可在信上得知他真的要来时,还是忍不住朝天上挥了一拳。 “好事啊,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啊!”程诺朝着一旁除草的李老三喊道:“老李,手下的活先别忙了,到便宜坊买上几只焖炉烤鸭,再到北益兴酒店打上两斤四消酒,剩下的钱买点菜和肉,今儿个我要亲自下厨房,给你们露一手!” 李老三虽然有些纳闷,不过还是把锄头靠墙,小跑过来:“先生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高兴,咱们前院后院一共都没几个人,买这么多吃不完可就放坏了。” 程诺笑呵呵的拿出些钱递给他:“哈哈,咱们家的树长得太旺,春天一发新芽,把洋凤凰给引了进来,这让我怎么不高兴。” “前院后院不是银杏吗,这不是梧桐啊?”李老三满脑袋的问号,不过先生的事更重要,没再继续问,接过钱后骑着车就一溜烟跑开了。 看到李老三走后,程诺再也压抑不住那份喜悦,挂着笑容一路小跑来到施金的房间。 施金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前院的房子又多,再加上这老兄最近又迷上改良三轮车,程诺索性让他跟着住了进来,方便交流和研究。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对大多数男性来说,对机械总是有着莫名的好感,平日里狗蛋儿他们没少围着他转悠。 对此程诺没有任何意见,毕竟兴许是最好的老师,开玩笑道:本来想往数理化生上面引,这下倒好,全给带上了工科的路。 推开房门一看,正看见文聪狗蛋儿二人,一左一右围在施金身边。 听到门响,施金头都没抬,依旧改着图纸:“秀妮嫂子是吧,饭还放在门口桌子上吧,等会儿不忙了我自己会吃。” 程诺顺着指示看向门口,果然有一张桌子,只是上面的饭菜根本没有动,早就凝结在了一起。 看样子,中午饭他是一筷子都没有碰。 对此程诺有些生气,提高嗓门道:“老施,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又忘了吃饭,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说说你这都第几次了?” “啊,老程你啥时候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施金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疑惑,随即突然想到什么,将图纸上的橡皮屑吹掉,抱起图纸跑过来,兴高采烈道:“不过这都不重要,老程你快看看,我这最新改版的三轮车设计图,增加了弹簧,能极大的减震,提高舒适度,除此之外......” 程诺则没好气的替他把图纸收起来,指着饭问道:“三轮车的事不差这会功夫,你先说说这第几次了,老是忘了吃饭怎么能行,日后你还有大用。” 藏在施金背后的妮蛋则悄悄伸出手,一个五,一个四,程诺心领神会。 “至少九次了,身体早晚会不行。” “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你怎么知道的。”施金缩了缩脖子,声音有些没底气:“书本和机械一个管我吃,一个管我喝,早就吃饱饱了,吃饭只会占用我的灵感时间。” 看着对面这个脸型消瘦,胡子拉碴的男子,程诺鼻子有些微微发酸:“行了,过去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以后送饭我让秀妮嫂子看着你吃完,再不吃我把你的纸和笔都收走。” 施金本来还想抗议,但话还没张口就被程诺打断了。 “知道尼古拉·特斯拉吗?” “知道啊,他可是我的偶像,天才中的天才,工程学、电磁学、机器人、弹道学、资讯科学、物理学等,太厉害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好,我考考你,你知道他都会几种语言吗?” “那你可问对人了,别人不一定知道,但我可是一清二楚,除了克罗地亚语外,他还会说捷克语、英语、法语、德语、匈牙利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共八种语言。”施金掰着指头数完,一脸困惑:“哎,老程,你怎么问起这个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说什么呢?” 程诺则淡定的将特斯拉的信拿出来,在半空晃晃:“我想他应该有可能再学会一种语言,比如汉语。” “老程,咱中国人可不过洋人的愚人节,你可别哄我啊,我身子虚,经不住吓。” 嘴上虽然说着虚,但抢起信件来比谁都快。 读着信,施金就像被放慢动作似的,眼睛、鼻孔、嘴巴一起慢慢张大,甚至脖子上的汗毛都直立起来,最后猛地拍了程诺肩膀一下。 “老程,你简直是神人啊,特斯拉可是祖师爷一般的人物,你是怎么把他给请过来的,而且看信里面的内容,似乎后半生都打算跟你过了。” “你没吃饭,还这么大的劲,真有你的。”程诺揉揉酸痛的肩膀,脸上却止不住笑:“哎,怎么叫跟我过,你打光棍可别带上我啊,人家来是给你们应用工程科学院当院长的,怎么样,满意吗?” 施金做了几个深呼吸后,仍然很激动,原本有些发白的脸庞此刻也通红一片:“当然满意啊,而且是一百个满意,大学读的书都是人家写的,后来还有幸去尼亚加拉发电站参观,那可是百年大工程。” 程诺鼓励道:“所以啊,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等他来了好好跟他学,把知识都转化给咱们自己的东西。” 施金激动之后又有些担心:“老程,你说他这么一尊大神到我们这,现在还好,可未来能留住吗,我这心里总没个底。” 程诺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们之间能处理好关系,他就会一直住在这里,汉语也会越来越精。” 除了程诺,哪里还有人愿意给特斯拉投资,整个美国电气行业想着把他吃干喝净,敲骨吸髓。只要科研经费足够,实验室一盖成,哪都不会去,毕竟他可是为了创造终身未娶的男人。 至于美国方面放不放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跟后世只让你留学社科专业不同,现在所有的理工科都为你敞开着大门,庚子赔款巴不得你学的越多越好,区区一个被人“遗忘”的特斯拉更不在话下。 况且此时的美国还有求于北洋政府,要拉着一起和德国断交,他在德国的侨民都被扣下当人质,1000万美国公民注册待征入伍,哪顾得上这些。 不过程诺也在好好打算,到时候做出来成果,尤其是具备实用性的那些,完全可以不着急发表,等超出两代或三代有压倒性优势之后再抛出去,总得给对手留点惊喜。 “哎,老程你这还忙着干什么去?” “喊上老郭、老吴他们,晚上过来一起庆祝,喝两盅。” 说罢,哼着跑调的小曲,程诺往门外走去。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第五十七章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按照程诺的设想,他原本是打算买上一些熟食,配上自己做的热菜,邀请科学院的十几位同仁来吃家宴,简单庆祝一下。 但到了人家家里,后知后觉发现大半人都成家有了孩子,光棍汉就他和施金几个人。 后面再调查,才知道半数以上的同学前往美国前都订好了娃娃亲,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毕竟这个年纪在民国来说算得上大龄,再加上良婿难求,孩子满地跑都不稀奇。 转念想了想,不如把家宴搞得大一点,热闹一点,将所有人的家属都一起喊了过去,趁着机会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的计划就要重新被打乱了,为此程诺特意到东兴楼请了大师傅过来做饭,拼成两大桌,男人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 “老郭,你说这好端端的,老程为什么把这么多人都喊过来,还整这么大一排场?”吴玉麟弄了些花生米放在手心里,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神神秘秘的,请我来时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 郭守春自顾自看了看手表:“那谁知道?我不来非要拉着我来,今天田里庄稼数据还没来得及记录,等会儿要是散的晚,回去还得熬个夜。” 吴玉麟嘿嘿笑笑:“我可听说你就差在地里安家了,弟妹没有意见吗,再这样下去该不让你上她床了吧?” “吃花生都堵不住你的嘴。”郭守春挖了一大勺花生给吴玉麟倒过来:“你怕老婆可是出了名的,我老郭家可没这个习俗。” 看了一眼那边的妻子,郭守春喝了一杯茶:“我们那叫做相敬如宾,互相理解。” 吴玉麟强忍住笑,将花生倒回自己的盘子里:“行行行,比我老吴强就行。不过话说回来,老施跟他住在一起,应该知道些什么。” 说着话,抬着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施金:“对吧,老施?” “啊,你们在说什么?”施金猛地缓过身来,合上手上的书,满脸疑惑:“老吴是你刚才在问我吗,抱歉我刚才看书看着迷了,没留意到你们在说什么。” 郭守春将身子斜过来,扭着脖子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wonders of the Future》,未来的奇迹,作者特斯拉,老施你什么时候对特斯拉感兴趣了,还是不研究机械改行电气了?” 吴玉麟将书拿过来,也跟着翻了几页:“特斯拉可是一位大牛人啊,记得当年我考《无线电学》时,特意找来他的照片,连夜拜拜,后来果然过了,就是听说他近况不佳,好像挺潦倒的,真想请他来我们科学院开堂讲座......哎,老施你怎么咳嗽起来了。” 施金听完前半句话后,本来想笑的,但又怕被发现异常,想哭又哭不出来,怪异着脸喝口水又被呛住。 “咳......咳,老吴你刚才问我啥来着?” “哦,那个啊,我问你是不是知道老施为啥请我们这么多人吃饭。” “知道前些日子有沪市来的两个商人吗?” “这个我知道,沪市面粉工会来的人,谈小麦选种育种的事,这个老郭应该比我清楚,他最近忙的不就是这个。” “知道这个就好,跟这个没关系。” 吴玉麟听完突然一愣,原本轻轻拍打施金背部的手也为之一顿,转手给他重重的来一下。 “咳死你算了,亏我对你这么好,书我没收了,正好这段日子对电气比较感兴趣。” 这下施金再也忍不住了,单手摸着后背笑出声来。 吴、郭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异口同声:“莫名其妙。” 这时家宴上突然安静下来,在大家的注视下,程诺和李老三抬着一个自制黑板出现在众人面前。 黑板上蒙着一层麻布,具体下面写着什么,在座的都不知道。 吴玉麟本来想再询问施金,但看他脸上都是疑惑,便没再问,也跟着把视线投向黑板。 程诺把黑板支到桌子上,拍拍手,清了清嗓子。 “很抱歉科学院今天把大家都喊到一起,当然了,让大家来肯定是有理由的,什么理由呢,就藏在这个黑板下面,我就不卖关子了,现在由我来为大家揭晓。” 不料还没等他动手,外面竟又走过来几个人。 “致远啊,能否让我也观上一观啊,不请自来,可不要把我赶出去呦。” 随着声音的临近,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仔细一看,正是北平大学校长蔡远裴。 对于程诺这个年轻人,蔡远裴一直比较上心,几次找他咨询意见,每次都能获得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对其印象也就越来越深刻。 此次前来是出于长辈对后辈的关心,看看他的生活近况,毕竟第一次见面时程诺还是比较落魄,虽然时间这么久了,但心里还是放不下。 说来也是赶巧,蔡远裴拎着东西到门口时,见门敞开,喊了几声没人应,看里面亮着灯便自己进来了,刚好撞上这一幕。 本来他是想走的,可听到科学院三字,又联想到程诺最近做出了一系列的大事,脚下的步子就不自觉迈了过来。 跟教育大事相比,个人脸面实在算不了什么。 蔡远裴进来后,脱下帽子向众人微微鞠下一躬:“鄙人北平大学校长蔡远裴,很抱歉打搅了各位的雅兴。” 众人听到来客是着名的教育家,也都纷纷站立还礼。 程诺见状赶紧小跑过来,把蔡远裴请到主位上。 “蔡公,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应该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出门迎接您。” 蔡远裴摆摆手,把帽子放到桌上笑道:“致远,应该是我向你说声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宴会,本来我是想走的,但在院里听到有关科学院的事,实在想厚着脸皮过来听上一听,如果涉及什么机密要事,我现在就可以走。” 涉及要事,程诺自然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所以在得知蔡远裴过来时,也只是吃惊的那一会,下面该怎么做还可以怎么做。 程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蔡公这话言重了,本来科学院就和北平大学紧密连在一起,于情于理您这个校长都可以听听,刚好还可以给我提提意见。” 寒暄完,程诺再次走到台前,拉上围帘,将两桌从中间分开。这边家长里短,欢声笑语;那边严肃庄重,无人吭声。 清了清嗓子,程诺站在黑板前出声。 “百年以来,欧美两洲声明文物之盛,震烁前古,翔厥来原,受科学之赐为多。世界强国,其民权国力之发展,必与其学术思想之进步为平行线,而学术荒芜之国无幸焉......” “因此,为了将赛先生的精神发扬下去,我们特意联合有志好友成立民国科学院,有道是‘广积粮,缓称王’,为了低调发展,特意选取这个平凡的日子将诸位邀在一起,正式宣布她的成立。” 说着话,将黑板上的麻布掀开 “第一项,宣布科学院的结构。按照美国科学院的标准,学科我们分为五个学院,分别是数理科学、生物科学、应用工程科学、医学科学和社会科学学院,每个学院下面再细分数学、物理学、化学、天文学......根据社会需要,不断扩充新的学科。” “不过目前医学科学院和社会科学院还没有同仁加入,暂且不谈。数理学院暂时由我兼任院长,生物科学院由秉知担任,至于应用工程院,这个暂时保密,等会儿再宣布。” 实际上民国的科研机构很多都是私立的,1915年就成立了一个黄海化学工业研究室,而这个秉知先生在历史上就联合他人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生物研究所——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这里选他当院长也是人尽其力,所以程诺不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职员方面分为两大类,一类划分是研究员,另一类划分则是教授,兼顾教学......待遇从优,保证不拖欠大家工资,让大家搞科研时免除后顾之忧。” 等程诺把这一些话说完,下面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科学院一成立,大家就可以从原来的工作单位离开,全身心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等大家平复下来后,程诺则淡定的挥挥手。 “其中细节,会后等我拿出章程,咱们再细谈。下面我来宣布第一位加入我们科学院的外籍教授,也是应用工程院的院长——尼古拉·特斯拉。” 这下众人彻底呆住了,短暂安静后响起更热烈的讨论。 “是美国那个吗?” “是那个无线电遥控船的那个吗?” “是磁密度单位命名的那个吗?” “是发明交流电的那个吗?” ...... 程诺则大声宣布:“对,是的,没错,就是那个特斯拉,他不日将来到国内,加入我们科学院的大家庭,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吾道不孤’,有我在,有大家在,未来还会有更多更强的人加入进来,特斯拉只是个开始,大家一起努力,我们的理想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将列强赶出国门......” “哪怕未来天再黑,我们也要亮起一盏灯来。” 这下场面彻底控制不住了,部分人直接哭起来。 特斯拉何许人也,蔡远裴都知道其大名。 如今不管是用什么手段,对方答应下来应该是既定事实不会改变,回想起他自己到处邀请仁人志士来加入北平大学的种种场景,不知道吃了多少闭门羹,看着这些年轻人,他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不知不觉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致远,你们做得好啊,做得好啊......” 那边有小孩好奇,从围帘下面探出脑袋,看到大人哭了,好奇的钻回他母亲的怀抱。 “妈妈,爸爸为什么哭了,是有坏人打他了吗?” “不是啊,那是高兴的哭。” “可是什么高兴也哭呢,不应该笑吗?” “等你长大了啊,就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个中滋味 “大人的世界是奇怪的,明明很高兴的事,却都哭了起来。不像我,只有屁股挨揍的时候才会哭。” “可长大后,又是什么感觉呢?” 揣着小心思,小孩从母亲腿上退下来,迈着小脚步偷偷来到父亲背后。 小手戳了戳父亲,嘴里咬着指头:“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父亲一扭头看到自己儿子跑了过来,连忙快速眨眼,不想让儿子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将其抱过来。 “儿子,你怎么过来的,妈妈呢?” “妈妈还坐在那里,我是偷偷跑过来的,想问问你,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那多简单啊,等你成为一名男子汉就长大了。” “可是怎么才能成为一名男子汉呢,少吃糖葫芦可以吗?” “哈哈,儿子,那个可不行。”父亲开怀大笑,用下巴的胡子茬扎了扎儿子,弄得小家伙连忙撑着双手,不肯让他爹靠近。 瞥见桌子上温好的果酒,父亲心生一计,拿来最小的酒盅倒进去几滴。 “好儿子,不是想成为一名男子汉吗,像叔叔伯伯一样喝下去就可以了。” 小孩双手捧着酒盅,脸上带着童真:“喝下去就能像你一样高兴的哭,成为男子汉吗?” 父亲老脸一红,不敢直视儿子的目光:“哪有,不是让你背古诗‘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说哭就哭的,儿子你肯定看错了。” 小孩眼中充满了困惑,不过出于对父亲的信任,还是将那一点点酒喝了下去。 “哇......好辣!” “别一直在嘴里含着,咽下去就好了。” 小孩顺从地咽下去,但是感觉肚子里更热了。 “爸爸,我肚子里是不是着火了,好热。” 无良的父亲哈哈大笑:“儿子啊,这就是长大的滋味,男子汉可不好当啊。” 男孩似懂非懂,眼中泛出被酒辣出来的泪花,默默地点点头:“原来,笑着哭的感觉是这个样子。” 那边的母亲看到这一幕,连忙跑过来,把儿子抱起来,趁着大家不注意,朝自己丈夫瞪了一眼,对着其腰间偷偷拧了一把。 那位父亲毫不在意,反而冲着自己儿子扮鬼脸。 “儿子,你从今天就是男子汉了,以后我不常在家了,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好好照顾你妈妈啊。” ...... 夜色已深,程诺和蔡远裴站在门外的黑暗处,看着里面灯火通明,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二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蔡远裴朝门外挥手:“致远,有没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家伙往外面走走。” “蔡公邀请,我哪有拒绝的道理。”程诺先一步走到大门将其打开:“蔡公,您先请。” 蔡远裴点点头,跨过门槛走了出去:“致远,听你刚才的一席讲话,我想你这个科学院已经彻底打好框架,这等专业之事我也未曾触碰过,多余的意见自不必说,免得弄巧成拙,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这个科学院你准备定在哪里?” 程诺虽然有着初步的目标,但现在还在犹豫,毕竟抗战前有南北战争、北伐战争、中原大战等,想找一块安宁之地并不容易,何况未来还有抗日战争,大半江河沦丧,平和之地更是难寻。 等到科学院真正步入正规,各种仪器纷纷买进,甚至要盖上自己的发电厂、家属楼等基础设施,搬一次家的成本太高,花费时间也过多,影响科研进程。 犹豫了一下,程诺摇摇头:“目前暂定的是北平,未来在哪发展还未完全确定,还请蔡公为我指点一二。” 蔡远裴笑笑,没着急给出自己的意见:“北平啊,也是个是非之地,朝堂两党相争,或早或晚冲突必然升级,引得兵戎相见,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而且在那些大人物的眼皮子下,也没有什么学术自由可言,发展掣肘。” “东北?工业基础更好一点。”不过话一说完,程诺自己都笑了,毛子和鬼子都对其虎视眈眈,九一八事变后更是先一步沦丧,很多高价买的飞机未来得及起飞都便宜了鬼子。 张佐林也是土匪出身,喜怒无常,更容不得他人意见,李先生就被其杀害,作为接受过多年思政教育的人,程诺实在不想整天去担心这个。 而且以小日本的谋划,恐怕东北现在都被渗透成筛子了。 “东北不行。”程诺自问自答,又接着说:“那川省如何,天府之国,资源丰富。” 此时山城还未建市,现在还只是一个简单的通商口岸,等到1929年才真正成立,所以程诺以川省为覆盖。 蔡远裴思索片刻,笑道:“川省也可,只不过公家这边马上要对川滇黔地方军队进行整编,削减军力,以那些旧式军阀的思想,免不得要为军权大打出手,不得不防。” 接下来程诺先后又提出来几个地点,蔡远裴都或多或少给出了他的建议,到最后程诺也跟着陷入了沉思。 停下脚步,蔡远裴双手扶着护城河的栏杆:“致远啊,以国内目前的形势及未来的发展来看,很难找到一个完美符合条件的地点,无论是办教育,亦或者做科研,都是一个夹缝生存的过程,但正因为如此,我看到了你的坚持,看到了过去我们那辈人的影子。” “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困难,你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我解决不了的,也会拉上这张老脸找一些旧友,去陪你说上一二。” 吸了吸鼻子,程诺与蔡远裴并排扶着栏杆:“谢谢蔡公,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蔡远裴笑着摆摆手,从提包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来:“蒋猛麟要邀人成立一个中华职业教育社,我向他举荐了你,在了解你的经历后对你非常重视,特聘请你为教育社的理事,当然,是没有薪资的。” “这......”程诺没有急着收,虽然蒋猛麟也是一位着名的教育家,未来国民政府第一任教育部长,也是北平大学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校长,但眼下手里的工作已经非常多了,还未专门找时间梳理,东西太多很可能会消化不良。 蔡远裴没让他说出拒绝的理由,语重心长道:“我是希望你接下它,趁着机会和外界多走动走动,北平虽然不小,但还是装不下你这位大才。” 说完话,直接把信塞给了程诺,自顾自转身离开。 “致远啊,你回去好好斟酌一下,改天再答复我也不迟。” 程诺只好把信收起来,对着后面的李老三喊道:“老李,你骑着三轮车先把蔡公送回去,这儿离家近,一会儿我自己走回去。” 这时,前面的蔡远裴突然扭过半边身子,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真是越老越健忘,致远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清华学校高等科邀请我明日去演讲,你若无事,陪我一起去可好?” 程诺重重的点点头,挥挥手:“谢谢蔡公,明天我一定提前到。” 蔡远裴颔首,坐上三轮车慢慢远去。 程诺依旧站在那里,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月光下影子越拉越长,直至再也看不见。 第五十九章 请您看看论文 清华学校里的学生一开始是由学务处在北京直接招收一小部分,剩下的由各省“提学使”分别在各省招考,经过各省初试后保送来京复试。各省保送的名额,则是根据该省所摊缴的庚子赔款数额的多寡而定,如苏省所摊赔款最多,可保送26名,滇、黔等省所摊赔款的少,就只有2名。 随着学校迁入清华园,招生政策则改为各省就地初试,成绩合格后方能来京参加复试。单纯就生源而言,综合素质还是非常高的。 后来正式开学,满清政府当时还没覆灭,就将学校由“游美肄业馆”改为“清华皇家学堂”。辛亥革命成功后,觉得名字有点离谱,将“皇家”二字去掉,这才有了“清华学校”一名。 不过正因为这段屈辱的历史,除了部分学生崇洋媚外,大部分学生选择的则是发奋读书,寄希望于未来能一雪前耻。 一大早,程诺就和蔡远裴来到了庆华学校,得到了师生们的欢迎。 尤其是程诺本人,更是被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在这个半数老师都是洋人的学校,他们遭受的白眼实在是太多了,程诺的横空出世,狠狠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程教授,我这里有一篇数学论文,是关于类域论非零整理想的,其中在赋值理论这里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您能帮我看一下吗?” “程教授,我们学生自己成立了业余社团,名字叫‘数学研究社’,您能为我们题词吗?” “程教授,您不知道我那天拿着您的论文找我们《高等代数》的洋教授看后,他再也没有鼻孔看我们了,您就是我的偶像。” “程教授,听说您是哈佛大学毕业了,我也准备效仿您,高等学科毕业后去哈佛读书,去之前你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程教授,您结婚了吗,我家里有个姐姐......” 好说歹说,程诺总算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坐在礼堂下面,等待着演讲会的开始。 出乎意料的是,蔡远裴的演讲主题居然是呼吁学生出国后不要崇洋媚外。 “吾国学生留学他国者,不患其科学程度之不若人,患其模仿太过而消亡其特性。所谓特性,即地理、历史、家庭、社会所影响于人之性质者也。能保我性,则所得于外国之思想、言论、学术,吸收而消化之,尽为我一部,而不为其所同化......” 程诺听着听着,也不禁鼓起掌来,只能说不愧是蔡公,一眼看百年。 一部分学生听进去了,不时点头深以为然,表示赞同。但个别学生毫不在意,甚至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不忿”二字。 等到演讲结束,那位学生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蔡先生,我觉得您刚才的演讲有不妥之处,欧美诸国实力之强横,在这半个世纪里早有领教,传统学识早已落后于时代,我们就应该将其彻底摒弃,全身心投入西方先进思想之怀抱,而您却让我们带着防备之心,未免太过保守。” 底下的有学生听完,也跟着起哄:“这分明是像旧时代一样,担心这害怕那,裹着小脚哪能跑得快。” “对啊,就是太保守了,我们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崇强媚盛。” 下面越说越乱,甚至原本是程诺这一方的,思想似乎也有些摇摆。 美国建立清华学校的最初目的本来就是将学生的思想****,洋人们看到这一幕高兴都来不及,暗搓搓也跟着使坏。 崇洋媚外这个问题其实不光后世有,现在的民国似乎要更严重点。 以圣诞节为例,在沪市还被日本鬼子占领时,每逢这个节日沪市人都在疯狂庆祝,大肆消费,以至于被汪伪政府的报纸都看不下去,《申报》直接发文:昨晚是耶稣圣诞之夜,整个上海的享乐场所,都为之疯狂竟夕,狂欢之辈,竟忘了处身什么时代。 当然也不能全怪百姓,毕竟国力差距实在是过于悬殊,以至于根本用不着公知的出场。 面对这个问题,蔡远裴丝毫不慌张,反而以程诺为例,大致讲述了他求学、报国、成名的过程,表示只要好好求学,国人不比外人差,照样能走在科学的前沿。 一通夸赞下来,让程诺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也明白为啥要把他喊过来,除了自己多结识人脉外,也想用他的经历来激励这些即将前往美国留学的学生。 毕竟能多回来一个,国内的科研进程就可能多往前迈一步。 气氛逐渐推向高潮,最后程诺居然被学生们簇拥着来到台前,让他讲上两句。 对此他毫无准备,可看着学生们热切的目光,他还是以自己为例鼓励他们。 “多年前,我跟在座的学弟们一样,也是拿着庚子赔款踏上异国他乡的求学路,当时我们备受歧视,不少外国老师都认为我们跟不上他们的学习脚步,可后来我们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美国大学一般四年的本科课程,我们可以三年甚至两年就可以完成;普遍两到三年的硕士课程,我们可以一年甚至九个月就可以拿到学位;至于至少要读三年的博士课程,我们同样也是可以一年完成,而且还是他们的顶级大学。” “有人会说,我们只会死读书,可现实是他们又错了,虽然有些大言不惭,可困扰数学界半个多世纪的数学难题,我们也解出来了,证明我们的脑子不比他们笨,不仅学得好,还用得好......” 治顽疾还须下重药,程诺此时也确实不太好找个典型的例子,自吹自擂下还是忍不住脸有些发烫,不过看学生们热烈的反应,想必至少能管两年用。 至于后面,得看个人造化了。 临了,程诺也在思考,似乎在舆论方面他自己还没做出应有的动作。 虽然现在无线电已经有了,但是广播电视台国内国外都还没有,实用民用收音机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如今无线电大佬特斯拉就在自己手下,不做些什么实在是暴殄天物。 至于电视显像管发明人法恩斯沃斯还是个小正太,发明电视后未来也过得很惨,似乎也可以提前接过来。 想办法偷偷输出自己国家的思想,就不信老外不会崇洋媚外。 舆论就是一个高地,你不占领有人会替你占领。 这么一想,程诺原本演讲完有些激动的心立马平静下来,未来要做的事可太多太多了。 一个青年打断了程诺的思绪:“程教授您好,我是清华学校高等学科的叶起孙,我对数学很感兴趣,写了一篇论文可以请您看看吗?” 第六十章 被上了一课 程诺闻之恍然大悟,眼前这位年轻人竟然是影响祖国物理学发展的大牛,堪称我们近代物理学的奠基人。 除了在学术上用x射线精确地测定普朗克常数,让物理学界用了十五年之久外,物理学教育上的贡献更是不遑多让。 海外留学回国后,他一手创建了清华学校的物理系,培育出了众多杰出科学家,比如钱仨强、杨振柠、李政到等,23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有9位都是他的学生。 别看对方现在年龄小,程诺对他还是非常重视,解决了数学问题后,也不禁对他现在的学生生活充满兴趣。 “叶同学,能带我去你们学校参观一下吗?” 叶企孙年龄还很小,恰好又比较仰慕程诺的名气,自然是非常高兴:“程教授,非常有幸能邀请您去学校转转,中间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您尽管提,我知无不言。” “那非常好,不如先去你们宿舍转转吧,听闻清华学生是整个北平城最自律的那一批,本来我是不信的,想着应该不会比北平大学好太多,可见到叶同学的精神面貌,我反倒是信了几分,对你们的日常起居还是非常感兴趣的。”见惯了这个时代学校宿舍的大通铺,程诺对最有钱的清华很感兴趣。 “啊,程教授,这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吧。”叶企孙有些犹豫,话说出去又有些不好,赶忙解释:“不是说不让您去,只是它不是学习的好场所,怕您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程诺笑笑,先一步走在前面:“不用这么紧张,我到美国用的是庚子赔款,你将来出国用的也是这个,再加上我们年龄相差也不是很大,不如叫我程大哥或者学长都行,一直叫教授太见外了。” 叶企孙挠挠后脑勺,最终还是屈服了,小跑来到前面带路:“我觉得还是叫你学长吧,有您在前面也能激励我,读书更加用功。” 程诺笑笑,特意嘱咐了一句:“未来学科专业选择,以你感兴趣的为主,莫要受到外界影响。西方讲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有了它无论是学习还是继续科研探索,才能事半功倍。” 看眼下有小迷弟的趋势,再不说上两句,还真怕这小学弟被他带上了“歪路”。 叶企孙刚听完话有点茫然,转瞬之后则坚定地点点头。 程诺见状便不再接着这个话题,饶有兴趣的问起了校园生活,趁着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 论起校园里的其他人,叶企孙有些恨铁不成钢:“有些同学只知道吃饭、上课、读书、游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想做任何课外的事业,他们只知道安分守己做他们的好学生,但是有什么用,跟过去的腐儒‘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区别,不思考自己学习的目的,得过且过。” 程诺听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好像跟他前世高中迈入大学时一样,这个时候原来也有前辈,更得好好看看这个清华学校的学生生活。 “学弟没想到你对同学们的观察还这么仔细,非常好啊,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这些还都只是少数,大部分还都是比较上进的。” 叶企孙摇摇头:“那是您还不太熟悉我们学校,清华学校的学生虽然嗜好很好,但唯独“吃”的上面,下的功夫就特别多,尤其是不是在吃,就是在研究吃的路上,学习之事一概不管,自成一派名为饕餮派。” 程诺笑笑,觉得这个小学弟似乎有些太激进,不过等他真正来到叶企孙的床铺时,还是为之震撼。 桌子上除了干净整洁的文具外,还挂着他自己写的各种格言,比如: “祸莫大于多言,痈莫大于不闻过,辱莫大子不知耻。——王通” “不可不抱虚生之忧,不可不知有生之乐。――高深甫” 就连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也在封皮上工整的写着:惜光阴、习勤劳、节嗜欲、慎交游、戒仗酒。 墙上的日常表都安排的密密麻麻,看旁边的标红,想必完成的也差不多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程诺忍不住转过身来,询问道:“学弟,学习上劳逸结合为宜,把自己绷得太紧不一定都是好处,也应该出去简单休息一下。” 叶企孙有些不好意思,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整理好,说道:“学长,其实清华园蛮大的,抱着课外书在凉亭里看就是一种休息,比如我最近正在看的富兰克林自传,不过看的书太多太杂,也不一定是好事,很难记住内容。” 说着话,还特意从书架里将书拿出来。 程诺接过去一看,全英的也就算了,不少页还用稿纸做着笔记。 对此,程诺只能说大佬之所以能成为大佬,靠的可不仅仅是天分,还有努力。 “除了看书,没别的了吗?” “其实也有的。”叶企孙指了指日常表上的一栏,介绍道:“遇到难题时,我还会出去散散步,等回来时灵感基本上就来了。” 看了看墙上的表,叶企孙接着说:“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去经常散步的那个地方,每次去都能警醒我。” 听完这话,程诺愈发好奇,便答应了前往他经常散步的地方。 没想到地点居然不在清华园,出了学校直奔西北方向,等到了地方,程诺算是终于明白了,也终于理解了叶企孙的想法。 地点不是别处,正是一片断壁残垣的圆明园。 叶企孙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到此地一则吸收新鲜空气,能使身体强健;二则去心中积虑,勿忘国耻,胸襟阔然。” “观今宜鉴古,无故不成今。”站在西洋楼遗址,夕阳余晖下,程诺仿佛又看到了战火:“这也是我们前往异国他乡求学的根由,不过也刚刚好,我恰好知道一桩事跟这段历史有关,学弟要听吗?” “那是自然。” “沪市公共租界工部局近日收回了租界沿途售卖执照,各土栈烟膏店歇业,中英禁烟条约禁绝鸦片之期已满,沪市已禁止烟土进口。” 随即叶企孙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地跳起来。 “我就知道,早晚会等来这一天。” 看着这幅样子,受到感染,程诺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虽然只是一个逗号,但总归是进了一步。 捡起一个土块,程诺打出来几个水漂:“不过,把主动性掌握在咱们手里,才比较好。” 看着水面上的涟漪,叶企孙点点头:“学长,我知道你办了一个科学院,将来我从美国回来,能加入到你们那里吗?” “当然可以了,想好学什么了吗。” “见到学长前还在犹豫,但我现在清楚了,去学理想科学——物理!” 第六十一章 咱也要这个 在参观完清华学校后,程诺不仅预定了未来的一位大牛,还在中外教育上有了些许发现。 尤其是和目前所在的北平大学相比,这种对比显得尤为突出。 没着急将东西告诉蔡远裴,程诺反而拉着秦奋参观起北大的体育课来。 秦奋不明所以:“哎,致远你拉着我要去干什么啊,我这儿还有明天的备课没有做完,耽误不得啊。” “没事,只是想拉着你打听点事,等忙完我请你下馆子。”程诺笑道。 秦奋立马喜笑颜开:“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到时候点多了你可别嚷嚷。” 程诺依旧拉着他往前走:“放心好了,只要你当好这个向导,到时候你敞开了吃。” “嘿,这话我爱听。”秦奋不再抵抗,顺从地被拉着,走着走着突然奇怪起来:“不是,咱这是要往操场走,你该不会是突然学了两招,想跟我技击吧,那可不行。” 所谓技击,即徒手技击术,脱胎于传统武术,当前很受北平大学学生的喜爱,经常在课余时间组织比斗,虽然大部分时间双方都弄得鼻青脸肿,但热衷者还是不少。 秦奋越想越不对劲,想把程诺的手拉开:“致远,咱们可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不就是上次偷偷把你煎饼果子吃了么,不用拿我练手吧,本来学长的相貌就不咋滴,打肿了你嫂子说不定就因为这改嫁了。你看这样行不,改天我给你买十个还你。” “哎呀,我的好学长,你这是想哪去了。”程诺差点绷不住笑:“去操场是想让你介绍一下咱们学校的体育课,我想多了解了解这个。” “体育课的兵操有啥好看的,早就不行了,糊弄人用的,要不是教育部有要求,这门课估计都没啥学生想上的。”秦奋虽然有些纳闷,在听到解释后也尽量好言相劝。 程诺不解:“咱们北平大学不是最早把体育课纳入学校教育当中,开创了国内高等教育设置体育课程的先河吗?” 秦奋叹了口气,背着手自己在前面带路:“嗐,早就老黄历了。” 洋务学堂在设立初始就有体育课,不过当时更多的是叫体操课,偏军事化特点。有击剑、刺棍、木棒、哑铃、足球、跳栏、算术竞走、爬桅等项。体育教师既有德、英等外国人,也有来自国内的海军军官和士兵。 受此影响,前身京师大学堂明确要求体操为必修通习课程,内容主要是徒手体操、器械体操和兵式体操,每周2-3节,学校建有室外、室内两处体操场,设置了各种体操器具。学生上课时要穿专用操衣、操帽、操鞋,均由国家统一发放,冬夏两套。 看样子似乎是不错,可发展到后面已经悄然变味,带着浓重的封建特色,而程诺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老爷们,请向右转!老爷们,请向左转!” “辛苦了,老爷们,一会儿就把茶水送过来。” “老爷们,再坚持一下,打完这套咱们就结束了。” 看着那毕恭毕敬“伺候”学生们的体育教师,程诺不禁瞠目结舌。 “学长,你没带错地方吧,这是咱们北平大学,可不是什么八旗子弟专门学校?这也太离谱了吧,就差跪下直接请安了。” 秦奋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一幕,无奈道:“这有什么办法,这些学生还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官宦子弟,到课堂都是乘轿而来,仆役侍候,教习也是延聘下来的,面对面说话都没多少底气。” 话说着,体育教师看见了立马朝学生们挥手,让他们散开,自己则小跑过来,到了跟前身子都不自觉弓着。 “二位先生,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吗,做得有不到位之处,还请多多指正,我一定去改。” 卑微的样子让程诺不忍直视,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听说我们北平大学的体育老师都是有功名傍身的能人,如今看来把你能做的都做了。” 体育教师听闻腰板立马挺直了不少,客气道:“先生过奖了,那都是过去的虚名,我这泡着茶,二位先生要不要坐下来喝一下。” 程诺连连摆手:“我们俩只是恰巧路过,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喝。” 说完话,赶紧又把秦奋拉走了。 秦奋拿胳膊撞了一下程诺,好奇道:“哎,你不会真的想过来认识这位体育老师吧,我怎么感觉你装着啥事呢,说来听听。” 程诺摇摇头,长吸一口气吐出去:“你知道清华学校吧,前些日子跟着蔡公去他们学校参观,发现人家的体育搞得有声有色,还成立了田径队、足球队、篮球队甚至还有网球队,相当丰富。” “这不很正常吗,人家办学的宗旨就是以培植全才,增进国力为宗旨,以造成能考入美国大学与彼都人士受同等之教育为范围。”秦奋与其并排走着,解释道:“这些体育活动都是和国外相一致的,咱们去美国读书时都参加过,很正常啊。” “可问题是,人家有,咱们的呢?” 秦奋闻声呆住,人家都有,咱们凭什么不能有,终日俯首案前,不使运动,只是个书呆子。 程诺在一旁沉声道:“尤其是以当下的局势而言,体育的重要性就显得尤为突出,最近我就在《新青年》上看到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我记忆深刻‘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咱们这方面落后太多了。” 其实清华学校对体育的重视不仅如此,1912年清华学校就成立了体育部。体育部的前两届主任,都是学校用重金聘请来的有博士头衔的美国人。 换到北平大学,博士都没几个,何况还是体育学博士。 对此,得知到程诺的疑虑后,蔡远裴也是苦笑的直摇头。 “历年华北运动会通知北平大学,我们虽然学校人数是最多的,可一个人都派不出去,总是清华学校得分最高,老友也时常拿着这个说笑,每每想起我也是痛心疾首啊。” 看了程诺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致远啊,我猜你心里肯定是有主意,不如由你来牵头,你看如何?” “蔡公,这......” “如果成绩不错,咱们也成立体育部,部长由你来当。” 第六十二章 军国民教育 确定了,本书将于12月1日上架。 感谢我的责编鹿鸣,写作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他总能不厌其烦的给出建议,让我非常感动。 感谢还在追读的各位书友,没有大家的支持,本书也不会走到今天。 早在开篇,大家可能看出来了,我的的确确是个新作者,中间写的磕磕绊绊,都跟我写作经验不足有很大关系。 其实本书在立项时,我是想着能不能试着写写普通人的生活,甚至为每一个出场的人物都用表格做了个“肖像”,确保都有个或悲或喜的结局。 想着通过主角和朋友们的努力,改善他们的生活,可后来慢慢发现这超过我的能力范畴,主线混乱,节奏又慢又乱,不少书友直接中途弃书,对此我真的想说声对不起,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后面我一定多加努力,让书的质量更好一点。 关于内容,本书在未来将围绕着教育、工业和农业这三方面来,培养和发掘更多的人物,去参与到这个时代浪潮中。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关于更新,其实我这个二指禅很羡慕那些触手大老,日万对我来说确实比较困难。而且出于严谨,每写一个新内容都要看大量的文献资料,论文都不知道下载了有多少,就这才每天4000字,实在不够看。 定个小目标,未来在保证质量的同时,先从六千开始,后面再谈日万的事。 大环境之下,大家都不容易,希望各位书友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回家过个好年。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码字去了。 第六十三章 迅哥也得参加运动会 不过就像程诺刚才看到的样子,北平大学的体育就是个烂摊子,不下狠功夫根本没办法收拾。 “蔡公,您毕竟是北平大学一校之长,无论如何都得给出您的建议,不可能说完全抛给我吧,有这么多学生在,试错成本太大。” “日本人提倡体育,很有进步,就影响到了全体民族。所以,我们不能不认识到,体育乃是增加身体的健康,同时谋求民族的健康。”蔡远裴从书桌那里走过来,递上一杯茶,与其并排坐在一起:“战争以军人为主体,而军人俱能奋勇前进。” 程诺不理解其中的意思,询问道:“依蔡公的意思,咱们办体育似乎是要往军事方面靠拢,学习军事技能?” 蔡远裴微笑的点点头:“说对了一半,即军国民教育,筋骨也,用以自卫。” “军国......军国民教育?”程诺差点说吐露嘴,把****扯进来,问道:“学生愚钝,还请蔡公明示。” 蔡远裴站起来往前踱了几步,思考了一会后转身回答:“譬如我们古代六艺之射御,又如古希腊体操,在我看来均为军国民主义,更具体地说,学校兵式体操,军国民主义也,普通体操,则兼美育与军国民主义二者。” 好家伙,一字之差意思完全不一样。 与后世体育观有所不同,蔡远裴倡导的是“军国民体育”,很大程度上基于近代我们的近邻俄国与日本,尤其是日本步步紧逼的国际形势,提出来的“五育”之一,而五育指的是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教育、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和美感教育。 与现在的教育的“德智体美劳”,前者似乎更容易落实一些,毕竟后者实在有点虚,可操作性并不是太高。 而且后面人家的的确确也是这么做的,1922年时直接重组北平大学体育,表示对学校体育的发展虽然看在眼里,但奈何进程缓慢,索性改组为学生军和体操两部,其中学生军一部更是直接请蒋白里担任导师。 蒋白里何许人也,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第一名,日本天皇都亲自为其颁发指挥刀,相当厉害的一个军事人才,可惜英年早逝,不过他的女婿更厉害。 看到程诺陷入思考,蔡远裴又补充道:“不仅仅是学生,对于个人而言也同样适用。早年我参与华人御侮会时,就强调每个人都要去学习了解各种武器,选一个自己擅长的准备在身上,养成抑强扶弱的习惯,力持可杀不可辱之气节。见有敌人侮我同胞者,击之,事变如有株连,则挺身任之。” 程诺则缓过劲来,心说蔡公啊蔡公,您可真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边办着教育还不忘老本行,实在是令晚辈佩服。 但他并没有完全被这句话说服:“蔡公认为,哪种体育方式更符合您所说的军国民体育?” “体操和技击,令所有学生具备军人素质,寓兵于民,人人皆兵,以御外侮,一旦天下有事,全国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何惧战而不胜,攻而不克,何患国本之不立。” “军国民主义虽好,但也太过理想,放在当下的环境实在是不好落实。”程诺摇摇头,陈述着自己的意见:“这要求体操老师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和教学能力,最起码要知道一些体操知识,可老师本来就稀缺,何况体操老师。强行摊派到地方只会让一些**代教,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蔡远裴沉默片刻,反驳道:“今日的学生,便是明日的社会中坚,国家柱石,推行一项教育政策没有容易的事,即便有些困难也应该想办法去克服,一味避退,焉能担得起异日社会国家的重责。” 程诺不气馁,继续陈述:“体育首先是一种身体运动,其次是一种文化样式,既具备社会价值,也具备个人价值,不能单纯为政治服务,工具理性的思维方式要不得,首先就应该要有群众基础。” “就像您之前所说的,造就完全人格,首在体育,要看到体育有助于人的个***,进而使人能够更好地适应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 这番话让蔡远裴耳目一新,点头之余也在问:“依你的建议,我们当下最先要做的事是什么?” “办一场运动会,尤其是办一场竞技性运动会。”程诺说道:“发动全校的师生加入进来,让他们对体育活动感兴趣,释放其活力,有排名荣誉在前,参加也会更有动力。” 虽然北平大学于1905年就举办了第一次全校运动会,走在了兄弟院校的前面,可后来慢慢停止办会,直到1922年才开始恢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只是程诺没想到的是,蔡远裴对竞技运动会相当排斥。 “前面的很好商量,可这个还要再商榷一二。”蔡远裴摆手,表示不同意这个意见:“涉及竞技,会激发学生们的好胜心,导致过激行为增多,伤害身体。而且竞争之前,大家都心怀希望,但比赛之后胜利者容易自大骄矜,失败者容易心灰意冷,危害心理。同时还会让部分学生投入过多的精力到体育上,荒废学业。” 程诺哑然失笑,实在没想到蔡远裴在这个方面竟如此保守,远不像别的学科那样锐意改革。 “蔡公,你可知前年沪市举办的远东运动会,我国、日本、菲律宾三国运动员参与竞赛,在我们足球队战胜菲律宾队荣获冠军时,您是否会感到激动和自豪?” 远东运动会,原名为“远东奥林匹克运动会”,是20世纪初菲律宾、中国、日本发起和参加的一个区域性国际比赛,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洲际国际竞赛,被认为是亚运会的前身。 蔡远裴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复。 程诺站起身来,笑道:“蔡公,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只有竞技体育激发出来的民族自豪感,才能更快更好的普及体育,注定会有一些高水平的体育人士替我们获得荣誉,精英体育与大众体育并不冲突,反而是相辅相成。” “换言之,您也不想我们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华北运动会,抱个最后一名回来。” 蔡远裴丝毫不生气,竟笑了起来:“激将法可不行,其他的我都同意,不过体操仍需保留。” “体操当然可以保留,不过在此之外再额外增加田径、篮球、足球等运动,最好是奥运会或者远东运动会有的项目咱们都应该有,设备不必追求最好,但一定要让学生们都参与进来。” 不过话说完,程诺又有些担忧,北平大学可不像清华学校那样,都是些小年轻,这里的学生年龄比他大的都有很多,老胳膊老腿下来还真不好说。 蔡远裴在一旁补充:“还要鼓励学生去观看,这方面我们要向西方学习,无论男女老少,对于运动,都兴高采烈。不惟自己运动时如此,即使看他人运动,如足球、棒球之类,亦觉得极有兴趣。” 程诺突然想到,这么多想开展的东西,单列一项可能不多,但加在一起可就不少了,问道:“不过这样一来,咱们这个体育经费就要花上不少,担心学校吃不住。” 蔡远裴笑道:“原来致远你也会担心教务经费,前些日子你三番两次强调不能取消工、农二科,怎么不见你这么忧虑。” 程诺无奈:“此一时彼一时,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自从有了那个科学院,处处需要花钱,不精打细算唯恐那一天倒在了我的手里。” “很好嘛,这才有实干家的思想,这个时代张嘴的多,撸起袖子的少。”蔡远裴点点头,对这句话很赞同:“前些日子借着公家两党相争,讨下来一笔,如今多有剩余,举办一场春季运动会,再买几个球类还是不成问题。” 程诺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去喝了口水:“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体育教育跟其它学科一样,也是需要不断投入,长远来看这些钱还是不太够,应该另外单独设立一项经费,服务于体育,最起码满足日常的消耗。“ “学校体育科的乱象我是早有耳闻,只是眼下忙着别的学科改革,一时顾不上来,这才拉着你这位大能人,充当我的左膀右臂。”蔡远裴摸摸水壶,感觉有些凉了,重新烧上一壶热水,手上忙着不耽误嘴上说话:“经费问题也是比较容易,新学年开始会额外增收一笔体育费,专供体育活动用。” 程诺点头赞同,对于北洋政府而言,自己公职人员的工资都欠着,再想要一笔经费也太不现实,反倒不如从学校内部想想办法。 学生们交完体育费后,再想湖弄过去就得考虑一下他们自己付出的那笔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双方在共同意见的基础上,添加了各自认为比较对的东西。 于是乎,程诺开始着手负责春季运动会的开始,而蔡远裴这边在要求全员参与的同时,也在招募一些专业的体育老师,甚至在这段时间成立了北平大学技击会,聘请专门技击教练于清晨和傍晚教授武艺。 对于未来北平大学体育部的掌门人,程诺自然是被叫了过去,要求跟着一起学,每天早上老远都能听到他惨叫的声音。 “我这么大年龄了,拉腿实在是强人所难呐。” “这么多学生看着呢,程教授您是不是得做好表率作用。” “好吧,我再试试......啊~呼呼,轻点轻点......” 第六十四章 篮球都是洋人的 其实蔡远裴的想法并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尤其是他坚持大众体育,反对精英竞技体育,直到晚年还在坚持着这个观点,认为这种方式不平均——体育为少数人所专有,太偏重——部分选手则太偏于运动,牺牲了其他功课。 其实这种全员运动会的观点到现在还有用,相当程度上指出了我们后世运动会的弊端,比如一些运动员忽视文化课只参与体育活动,导致知识水平不够,部分人在退役之后生活陷入困难。 冠军只有一个,谁也不可能永远是冠军,早晚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届时再考虑文化课的问题,已经不太现实。 不过眼下还是坚持把学校的运动会办好,积攒经验。尤其是今年,第三届远东运动会要在东京召开,届时我们国家还会参与到其中的8个项目,为夺取金牌而努力。 程诺的想法是能参与到其中就参与到其中,即便今年错过了,还有后年也就是1919年的菲律宾马尼拉举办的第四届远东运动会,借着培养一批运动健儿,去参加1920年的安特卫普奥运会,让刘长春的悲剧不再发生。 而且这才是中国足球的黄金一代,不培养一下实在可惜,如果将来有可能,甚至让世界杯提前创建。前世我踢不过你们我认了,现在这些前辈们并不弱,完全有可能让球衣上绣上星星。 毕竟运动科学发展这么多年,总有一些能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 程诺越想身上越有劲,连什么时候被教练弄了个噼叉都不知道。 等新青年编辑过来时,这才发觉异常。 陈先生蹲下身,笑道:“致远啊,我说你最近为什么接连做出大成果,原来你在背后默默地练功,让我汗颜啊。” “先生您这是说笑了,都是些微末贡献罢了,看不得眼里。”程诺连忙站起来,腿上的刺痛让他直呼冷气:“先生几时来的,我竟然不知道,没有过去迎接,在这里赔罪了。” 陈先生哈哈大笑:“我又不是那些个迂腐老头,两只腿能正常走路,用不着你大老远去接我,就是你这样......” 围着程诺转了一圈,笑道:“恐怕以你现在的样子前去,再回来得是我背着你了。” 程诺想站好,可那双腿根本不答应,有些无奈:“不知道先生前来,有何要事,我能帮的一定去帮,绝无二话。” “还真有些忙要你来帮。”陈先生拿过来几张凳子,扶着程诺坐下:“虽然我与梁任公政见不合,但他的那句话我很赞同‘夫我中国民族,无活泼之气息,无勇敢之精神,无沉雄强毅之魄力’,在我看来,我们国人正是缺少一种兽性主义。” 所谓兽性主义,它是指在青少年身心上要求通过锻炼达到体魄健壮、意志较强、心怀坦荡、对未来充满自信心的人。 接下凳子坐下,程诺感觉好多了,不过还是有些疑惑:“先生的兽性主义我是知道的,也恰好和最近北平大学的体育实践相吻合,若是前来报名参加先生组运动会的,我自然双手赞同。” 陈先生听完直接一愣,连忙说道:“确有此事,不过只占其一,其二我是想让你为我们下一期的期刊写一篇文章,主题为《体育之精神》,让着名的汤姆教授谈谈对体育的看法。” 其实陈先生前来只是约稿,没想到被程诺给带了进去,如今又不好否认,也就稀里湖涂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心里也在想,是时候让那些编辑们活动一下。 “我这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几时交稿?”程诺稍稍思索了一下,答应了这个请求,确实可以将一些新的体育思想传播给大家,讨论越激烈,反响就越广,目的便达到了。 见对方答应下来后,陈先生又笑了起来:“致远啊,你们那个运动会相对简单的,我这上了岁数,重在参与,名次就不强求了。” 程诺揉了揉鼻子,介绍道:“比如跳远、短跑、铅球等,这些看着都不太累。” 陈先生考虑了一下,问道:“还有别的吗,好,那我就抱个跳远吧,对了,给我们编辑室的同仁们报个集体运动,不能老站在那看我笑话。” 过了几天,程诺的那篇稿子在《新青年》上发布,着重提到了后手应用很广的趣味运动会,让所有参与者都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体育带来的快乐。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同时也介绍了远东运动会和西方奥运会,让这两大体育赛事走进群众的视线,给予他们更高的关注,知道体育也能带来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认同感,对那些参加国际赛事的运动员予以高度的赞扬。 而那一期程诺的文章是头版头条,在输出少部分后世体育思想的同时,在整个社会层面也都掀起了讨论。 鲁勋支持:“现在那班教育家,把‘九天玄女传与轩辕皇帝,轩辕皇帝传与尼姑’的老方法,改称新武术,又是中国式体操,叫青年去练习,就是是穿着脚镣去跑步,贻笑大方。反倒是程教授这种涵盖大部分运动的方法最为管用,小孩子学到后捡起一个石子都能踢上半天,寓教于乐。” 陈先生也跟着后面发文:“我们中国的教育,自古以来,专门讲德育,智育也还稍稍讲究,惟有体育一门,从来没人提倡,以至全国人斯文委弱,奄奄无生气,欲求得国人思想之觉醒,还需要锻造吾民身体之强力。程教授所言奥运之事,恰好是一个展现我们国民新面貌的绝佳窗口,对体育赛事带来的荣誉当以自豪。” 不过也并非只有赞同,其中也夹杂着不少杂音。 有人就借助着批驳体育的机会,大肆宣传“静坐法”,称其为世界上唯一的最好最有效的体育。 对此程诺原本是嗤之以鼻的,可后来真担心有二愣子学会了这个破办法,像阿三那样静坐,那乐子可就大了。 毕竟胜利是靠流血赢来的,可不是靠静坐绝食躺来的。 和新青年一众编辑吃饭时,鲁勋对此不屑一顾:“先把科学东拉西扯,说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眼光囚在一国里,小心的往外界看上一眼,便战战兢兢缩进旧圈套里去,和世界潮流隔绝,殊不知他那被窝早已恶臭无比,静坐后就以为站起来了,闻不到身上的臭味了,愚钝之至。” 程诺表示赞同:“静坐的最大害处,就是使人渐趋消极,我们一天一天的安静,清心寡欲,一天天的将进取心消磨殆尽,可能会少生病,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旁边虎视眈眈的列强看着,恐怕不允许我们这样。” 其他的一众编辑闻之纷纷赞同,表示回去一定好好研磨,誓将对方杀得丢盔卸甲。 不过在谈到将要举办的运动会时,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陈先生往桌上撒了一把花生:“吃啊,大家都吃啊,这些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亲自炒的,要是不喜欢还有炒南瓜子。” 钱炫同捏着一个花生,剥开塞进嘴里:“先生,我怎么听说你给我们每个人都报了一项赛事,除了集体的还有个人的。” 陈先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坐回椅子上:“噢,这个啊,我正想跟你们说,蔡公不是让致远举办一场全员参与的运动会,我想着咱们编辑室整个都在北平大学里面,文科教授们能参加的都参加了,咱们也不能搞特殊吧。” 说着还朝程诺使了使眼色,程诺立马领会了意思:“对,就是这样,参加不了竞技赛事的还有趣味运动会,保证让大家都享受其中,活动活动筋骨,不过陈先生给大家报的是集体运动,个人的可没有擅自为大家做主。” 陈先生吃着花生,笑道:“致远说的就是这样,不过西方达芬奇不是说运动是一切生命的源泉,参与战斗起来更有力。不过我觉得只参加集体运动太小家子气了,我看不如自己带头报个名,参加单人运动。” “这感情好啊,我替春季运动筹备组谢谢先生。”程诺也是故意装湖涂,好像真的没提前跟陈先生串通好的样子:“那就报个跳远吧,不过先生回头也提前联系一下,热热身。” 陈先生满口答应:“这当然是没问题的,对吧?” 一唱一和,就这么把编辑社的众人给套了进去,但咽下去的花生吐出来可就不算数了。 无奈,每个人都领了一个个人运动回去。 不过轮到鲁勋先生时,程诺特意耍了个心眼:“周先生,你看咱们老师组的短道运动都报慢了,要不您试试长跑?” 生活中的鲁迅要客气多了,比较好说话,尤其是怕麻烦别人,点点头:“那就有劳致远了,还剩什么就给我报什么吧。” “好嘞,五公里的赛事太长,那就一公里吧,周先生私下里一定要多加锻炼,免得到时候拉伤自己。” 程诺这里倒不是说故意使坏,而是确实担心鲁勋先生的身体,不想让他英年早逝。 提前锻炼锻炼,说不定悲剧不再重演。 于是乎,史上参加“大师”最多的北平春季运动会,就此开始。 第六十五章 张伯令上线 津门,某处网球场内。 太阳高照,东北张家长子小六子正与他的美国朋友普来德一起打网球。 “普来德先生怎么样,我的网球技术跟去年相比,有没有进步。”小六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兴高采烈道:“看好了,这个球你就不一定能接住。” 对面的普来德也是深谙人情世故,脚下一滑,果然没有接到发过来的球,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张,经过半年的努力,你现在不再是从前的你,已经超过我很多了。” “哈哈,那还是老师教得好,当初要不是你到东北把我领进门,我到现在还没领会到网球的魅力,更享受不到体育带来的快乐。”小六子喜滋滋的把网球拍递给旁边的随从,接过毛巾擦着脸:“如今我真的非常喜欢这门运动,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在东北普及它。” 看待历史人物,在知道他错误的同时,也要看到他长处的那一面。 其实小六子年轻时也曾有着理想和愿望,就是想学习医学救人,解除人们的疾病疾苦,可惜他那个张嘴闭嘴“妈了个巴子”的老爹不愿意,让他去年秋天就和于凤芝结了婚,小度蜜月后就被送回奉天督军署学习军事。 在这期间参加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活动,结识了一批外国朋友,其中包括总干事美国人普来德,在他的帮助下学习并热爱上了这门运动,体育思想开始萌发。 到后面成为我们体育史上不能忽视的一个人,力促现代体育在东北开展,特别是在他兼任校长的东北大学设立体育专修科,培养体育专门人才,开东北体育教育之先河,为后来东三省成为我国体育运动最具竞争力的地区之一打下了基础。 我们第一位参加奥运会的选手刘长春,就是小六子资助的,成为我国正式进入奥林匹克大家庭的标志性事件。 话说回来。 小六子将毛巾扔在一旁,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就是可惜啊,热爱体育尤其是热爱网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天天练那些兵操跟木偶似的,多没意思,要不然咱们也不会大老远从奉天赶过来,来这津门以球会友。” 普来德笑道:“不来津门,我们又怎么能参加华北运动会,是有京、津、冀、晋20多个学校参加,你我这种体育热爱人士可不能错过。” 按照当时的划分,华北地区特别广,包括黄河以北的晋、冀、鲁、豫、辽、吉、黑等十多个省,而华北区是当时全国开展近代体育最早、范围最广、运动技术水平较高的地区,在此基础上组办了华北运动会。 从1913到1934年,共举办了18届,在这期间华北地区的体育水平一直高于其他地区。 不过话说到这,小六子来了兴趣:“说的也是,第五届华北运动会马上要在这个月举办,里面刚好有网球赛,虽然只是一个表演项目,但肯定也是高水平技术,看下来想必也是不虚此行。” “张,你还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次的举办地点可是津门南开学校。”普来德指着不远处的建筑,兴趣盎然道:“那里可是有我们的老朋友啊。” 小六子坐直腰板:“差点忘了,这次华北运动会的筹办人正是张伯令先生,自去年奉天相别,这都半年没见过他,我看不如现在就过去看看,要是运动会有什么需要的,我们能帮上一些就帮上一些。” 普来德点点头,笑道:“要是网球表演赛缺少参赛选手,我也是很乐意去报名参加的。” 南开学校距离网球场并不远,两人甚至都不需要人力车,步行走了几步就到了地方。 不过与他们想象中热火朝天的样子完全不同,似乎有人在发生争吵,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在旁边听了一会,原来是选手与组委会发生了争吵。 选手代表董守义指着脚下的田径赛道,面带怒容:“亚瑟先生,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比赛丈量单位不用米制,全都是英制距离单位,我们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跑步,不是在你们大不列颠!” 对面的亚瑟毫不在乎,叼着烟斗吸了一口,慢悠悠道:“董,难道你是最近才知道这个事情的吗,我感到很抱歉,首届华北运动会就是在北平基督教青年会的指导下举办的,没有这些英制单位你们连田径规则都不知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董守义难以置信,反问道:“那是之前,难道从本届开始,我们国人就不能自己举办一次吗,不要太小看人了。” “可怜的孩子,愿上帝的恩泽多多垂怜你。”亚瑟拄着绅士杖,满脸惋惜:“那只能再次抱歉了,现场的裁判、场地、经费、规则制定都是由我们完成,主导权不在你们手里,小家伙,好好体验你的第一次比赛吧。” 董守义彻底气炸了,从伙伴那里拿来参会运动员手册去翻看,虽然都是中文,可在封皮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翻译自外国人某某某。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从来没有人会告诉我运动会是这样的。” 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似乎除了脚下的这片土地和黄皮肤的参赛运动员外,所有的东西都长着蓝眼睛、高鼻梁。 旁边的同伴小心翼翼道:“其实这个规则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去年在我们运动员们强烈的要求下,才将英文翻译过来,之前怎么比赛都不知道。” 那边的亚瑟摇摇头,拎着绅士杖转过身要走,顿了顿将帽子取下又戴上:“可怜的男孩,我看你穿着篮球服,应该是个篮球运动员,务必提醒你一下,手上的篮球也是从我们那里进口了,o,你们还没这个技术。” 说完话,只留下一个背影扬长而去。 董守义再也绷不住了,身上的力气一泄,颓然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国家沦落至此,连体育主权都不在我们身上,我等羞愧。” 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上,围观的众人看到后,急忙上去施救。 部分义愤填膺的南开学生看不下去,想要冲上去教训那个趾高气扬的亚瑟,工作人员怕出事故纷纷阻拦,一时场面混乱。 看到这一幕的小六子也被气得火冒三丈,当即要冲过去揍洋人一顿,可惜被普来德紧紧抱住。 “放开我,普来德你快放过我,那洋鬼子欺人太甚,简直是杀人诛心,这怎么能忍得下去!” “张,你要冷静,不要忘了这是筹备华北运动会的关键时期,容不得出现乱子,你这么冲动会害了自己,到时候怎么给你父亲交代,又怎么跟张伯令先生交代。”普来德死死的拉着他,不让他上前:“你看那旁边还有几个报社记者,正等着出笑话呢。” 听到这话,小六子身上的劲慢慢泄下去,但脸上那份屈辱却怎么也消散不下去。 “不行,一定得去找张伯令先生,去问个究竟,这华北运动会到底是我们的还是他们洋人的!” 第六十六章 认个小弟 程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从理想到现实落地的这一段路不可能走捷径,后世的运动规则不可能完全照抄,步子迈的大了,总会扯着裆。 几天下来,忙得正饭都没吃上几顿,嘴角上都起了泡。 好不容易坐下来,往嘴里塞两块绿豆糕,抱着茶壶勐灌几口,才觉得肚子舒坦些。 “陈先生,你们新青年编辑室的朋友们练得怎么样了,再有两个星期咱们的运动会就开始了,可得抓紧时间啊。” 陈先生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我自己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其他人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这几个月大家的心思都放在新文化上,怎么也都有一段适应的时间。” 钱先生弓着身子拍着自己的小腿肚子,脸上的眼镜差点跟着掉下去:“是这个道理,光这个热身阶段,背上的骨头啊就跟过年放炮似的,啪啪直响。” “运动是生命的源泉嘛,多锻炼锻炼对身体也好。”程诺环顾四周,有些疑问:“怎么没见豫才先生他们,一上午了就咱们三个。” “他们啊起得晚,下午才能到,至于豫才,他不跟我们一起锻炼,天天早上都是自己从绍兴会馆跑步去的教育部,我看就他进步大。”陈先生伸手拿了半块绿豆糕,咬了半口:“还别说,这味道挺不错的,德潜要不要也来一个?” 钱先生摆摆手:“算了吧,我怕吃太撑了,一会锻炼完肚子难受,全给吐了。” “没事,这绿豆糕还多,等你们回去一人带回去一盒。”程诺笑道:“不过啊,实在不行你们就别参加正赛了,那个趣味运动会也不错,重在参与嘛。”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北平大学本科加预科也不老少人,为了让大家都能体验其中的快乐,程诺将跳绳、踢毽子、拔河、滚铁环等运动加入进去,上手门槛不高,一时之间报名的人数也不少。 陈先生将手里的糕点吃完,拍拍手:“德潜你们确实可以考虑一下,名次也不是那么重要,而且致远说的那个趣味运动会,咱们之前也不是没参加过类似的,体验也是很不错。” 这话倒是不虚,早在清末就有一些脱胎于田径的趣味运动,例如三足竞走、笔算竞走、障碍竞走、武装竞走等等,参与其中也不失趣味。 正当几位还在商量时,校工突然跑过来,气喘吁吁。 “程先生,外面有个叫‘张小六子’的人找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小六子?我跟奉系没打过交道,怎么会突然拜访我?”程诺满脸狐疑,对于这个历史上功过参半的人物,目前还没有主动联系的打算,没想到对面却主动找上门来:“两位先生,先失陪一下,我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事。” 陈先生嘱咐道:“与这些军阀世家子弟打交道,务必多加小心,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先搪塞他们,回头我们一起想办法。” 钱先生也跟着赞同:“他本人我不了解,不过他爹可不是好惹的人,小心为妙。” 程诺点点头,谢过二人后便奔着门口走去。 画面一转,来到北平大学门口。 小六子饶有兴趣的往里面探着脑袋:“普来德,我可听说北平大学有女学生,怎么站着看了半天,一个女的都没看到,他们不会是说一套做一套吧。” 普来德哪里还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有些无奈:“还没正式招生,女学生还没几个,这么大的学校一时看不到还属正常。” “那算了,晚上还是去百顺胡同吧,可比奉天强多了。”小六子有些失望,摇摇头:“你说这程教授怎么还不过来,都等了大半天了,不会不在吧。” 今年他才十六岁,年轻人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不觉间,时间竟过得异常缓慢。 好在程诺出现的及时,在他快要不耐烦时,终于来到门口。 “程教授,这两位在门口等候的就是张先生和普来德先生。” 程诺主动伸出手;“哎幼,抱歉抱歉,最近忙着学校里的事,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啊。” “你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程教授?这么年轻!”小六子有些震惊,按照他的想法,程诺怎么着也应该是跟张伯令一样大的年龄,否则华北运动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北平大学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克服。 程诺也没料到小六子目前还是个半大小子,个子还比他低了一头,又带着地方口音,便以一副长者的口吻笑道:“如果北平大学数学门找不到第二个姓程的教授,那你刚才说的应该就是我了。” 小六子立马兴奋起来:“来之前我还害怕你是个老学究,那样说话也太枯燥了,现在看来你也不比我大几岁,这可太好了,不如我喊你程大哥,你叫我张老弟。” “哈哈,看来下次再跟别人见面,我得粘上唱戏的胡子才是,不能让别人失望啊。”程诺开怀大笑,指着北平大学校园内,客气道:“走吧张老弟,大哥带你转转。” 就在路上,小六子讲述了他来的目的,就是想在北平大学春季运动会上多学习学习,看看国内第一家完全自主的运动会是怎么举办的。 程诺在愤怒之余,突然想到既然华北运动会举办在前,校园运动会召开在后,不如先去南开取取经,看看这个时代的先辈们是怎么努力的,也好将后世的经验嫁接下来。 小六子听完这话,跑在前面兴奋地看着他:“程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也要跟我一起去参加华北运动会?我想张伯令先生见到你一定很高兴,说不定能把本届运动会办得更好。” 程诺笑道:“不止啊,我还想着直接在本届就把所有的规则都换成咱们的,尤其是距离单位由英制换成咱们的米制,我们学校的同学用的可都是本土的。” “程大哥你可太厉害了,普来德看看,这就是我新认的大哥!”小六子炫耀道,丝毫不管进门前还是陌生人的事实:“对了,大哥你们学校有新式网球场吧。” 普来德不同于其他洋人,之前因为反对一战被他们国家关监狱蹲过一段时间,出来后直接到国内宣传体育,所以小六子对于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程诺问道:“对啊,怎么啦?” 小六子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刚好手有点痒,大哥要不要陪我打两局。” “行啊,这没问题,走吧。” 画面再次来到北平大学教授评议会现场,***也被叫过去参会。 本来程诺也是要参加的,只不过他不喜欢开会的那种氛围,来过几次后就给推辞了。 蔡远裴望向参会的众人,微笑道:“程教授目前筹办的春季运动会正如火如荼,拒绝了不少外教的无端干涉,给学校开了一个好头啊,现在我们商讨一下,关于克来德等人的处置。” 第六十七章 要不成立个体协 有程诺的榜样,北平大学外教克来德等人的处置更为干脆利落,下午开完会,次日就发出了解聘书。 克来德像疯狗一样,在校园内咆孝。 “你们凭什么解聘我,你们没有权力解聘我,这侵犯了我的个人权益,我要抗议,我要到英国公使那里抗议,等着瞧吧,这是外交事件......” 校长办公室内,陈先生站在窗前拉开半边窗户,探着头:“蔡公,您说咱们这样一来,不会真像他所说的,升级成外交事件吧?” 蔡远裴稳坐泰山,翻了一页书:“无妨,我们北平大学自己的事,英国公使也插不进来,倒是致远那边做得好啊,我看咱们运动会的影响力已经走出了校园,不光津门伯令那边称赞不已,就连清华学校的马悦翰都在说,开幕的时候也一定要前来拜访。” 陈先生将窗帘拉上,笑道:“除了我们国人完全自主筹办,还增加了一项女性田径运动,在咱们北平大学史上,也是开了先河。” 蔡远裴微笑道:“还是学校女同学少,要不然每项运动她们都可以参与,不过啊,听说你们编辑社也都参与了,说说你们的体会。” “怎么,蔡公也想参加吗,那我可得跟致远好好说说。” ...... 程诺这边在得知华北运动会的糟糕情况后,当天晚上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觉,万万没想到体育主权问题如此严重,跟古罗马斗兽场似乎差不了多少。 当即决定前往津门,看看能不能为本届华北运动会做些什么。 可怜的小六子,还在睡眼惺忪就被拉到前门火车站,直奔南开学校。 出乎意料的是,张伯令等人竟到校门口亲自欢迎,一路上的亲切,差点让他招架不住。 “致远啊,你们来的太及时了,眼下我们可太需要你了,别的要求我们不提,只要能将赛事本土化,怎么着都行。”张伯令拉着他的手,眼中满是不甘。 自从他提出来要辞退那个亚瑟,就遭到了所有洋人的排斥,纷纷要求罢工道歉,如若不然将完全退出本届运动会。 私下里这些洋人甚至开起了赌局,赌国人几时屈服。 赛事将近,各地的运动员都来的差不多了,此时推迟举办,将是巨大的损失。 程诺的那份计划书虽然给了他灵感,但纸上照搬终究没有本人到现场来得好,如果再这样下去,张伯令都想直接发电报,请北平大学放人了。 程诺得知情况后,站在跑道前询问道:“张先生,目前咱们运动会开设了哪些比赛项目,我正好了解一下,后面可以请之前参加过比赛的老运动员及各校的体育老师,他们对规则比较熟悉,突击培训一下正常运行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这个比较简单,我自己都能回答这个问题,目前主要是田径,分别有跳高、跳远、铁饼......”张伯令对于这个相当熟悉,三两句话就全给他交代清楚。 程诺点点头:“那第一步,咱们就先把距离单位都改过来,用成自己的。” 结合当前国际规则和运动员的反映,在实地调查后,程诺将码制顺势改为米制,到最后的参赛项目分别有田径100米、200米、400米等。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部分项目如短跑,也尝试性加入了女性运动员,没想到的是张伯令等人也是大力支持,表示体育精神的传播,不分男女,本届做得好,来年会大力推广。 等到后面开始对赛事规则进行调整时,少部分吃国人饭的洋人受不了了,开始临阵倒戈,至此他们组成的防线开始一步步瓦解,直至改革彻底完成。 赛事本土化是这个时代体育家们所向往的,避居于津门的严福主动上门,表达他的支持。 “在老朽看来,国家的强弱全系于三个条件,一曰血气体力之强,二曰聪明智虑之强,三曰德行仁义之强,其中德行我们向来不亏欠,智虑也在加紧追赶,如今唯有体力之道远不及洋人。”严福咳嗽了一阵,用手帕擦擦嘴:“体育是德育和智育的基础,如今能将其本土化,致远你们是在做一件大事啊。” 此人正是天演论的作者,也是北平大学的首任校长,更是将体育思想最早传播过来的那批人,先天就对程诺带有好感。 早年因为是袁大头宪法起草员,在其倒台后被连累,避祸于津门,如今看到小辈做出了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也忍不住站出来为其摇旗呐喊。 程诺谦虚道:“晚辈这里做的还不够,赛事方面仍有一些部分地方离不开洋人,未来还有一段路要走。” 张伯令笑道:“一口吃不掉个大胖子,致远啊,这是地区性赛事,需要的人才要多得多,改革能有如此成效也殊为不易,有了今年打基础,后面要容易得多。” “对嘛,尤其是今年能有这么多的女性参加,吾等就更满意了,今后缠足的妇女自是越来越少,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严福虽然年纪不小,但对于女性体育方面,他是大力提倡,如今看到能有女性参加,更是非常高兴:“中国妇人,每不及男子者,非其天不及,人不及也。” 几人有说有笑,没一会功夫就来到了体育场的看台上,下面的正是中华男子足球队的表演赛。 这场比赛让台下的众人看得如痴如醉,足球的魅力彰显十足,怪不得在十届远东远东会足球项目上我们能拿下八次冠军,这些黄金一代有足够的实力。 “听说了吗,就是这些小伙子们,在沪市运动会上打败南洋鬼子,帮咱们拿了冠军。” “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他们今年要去岛国,大东洋鬼子嘞。” “那你说,这次咱们能胜吗?” “这话说的,瞧瞧这颠球,高求来了就着这样吧,你应该问咱们怎么花样赢。” “小伙子们加油!” 台上。 程诺若有所思,朝着身边的张伯令问道:“先生,咱们现在还没有全国性的体育协会吧?” 张伯令想了一下,摇摇头:“你这一说,咱们确实没有,这些年都是各自为战,还没想过联系在一起。” 程诺笑道:“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我们组建一个全国体育协会,统一推广体育,争取得到国际奥组委的承认,为咱们的健儿们提供更大的平台。” 如今远东运动会都还没有得到国际体育的认可,这就成立体协,也算是未雨绸缪。 张伯令眼前一亮:“致远啊,你这可是一招妙手啊,刚好趁着业界同仁汇集在此地,可以商讨此事,我看大有可为。” 严复也跟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趁着这身骨头还能动,我还能再帮上你们一些,叫上一些老友为你们助力。” 如此,民国体协开始筹备,目的就是等一战结束,早日登上奥运会的舞台。 毕竟这年代,能为国争光,让百姓出口气的手段,还真是寥寥无几。 第六十八章 王正挺 津门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尤其是在民国,但凡是谁在北平失了势,都会来这里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实际上都是等着将来的某一天东山再起。 稍有风吹草动,立马杀回去,比如段琪瑞、溥义等等。 啥都不多,就租界多,军阀们还真不敢拿这些人怎么样,性命自是无忧。 有人来这里是兴邦兴民,有人来则是窃国大事。 譬如程诺、张伯令、严福等人商量的是成立中华体育协进会,在全国范围内收回体育主权,推广体育及尚武精神,以便将来在国际上赢得荣誉。 辫子军张迅则忙着和张振芳、雷振春等人密谋复辟,暗中撺掇着满清的遗老遗少,为这个本就苟延残喘的共和往悬崖边上,再使一把劲。 海河边,某个凉亭处。 程诺等人正在敲定体协筹办的各种细节,虽然他的年龄在集会的众人里是最小的,但每次发言总是能抓住要点,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不知不觉间隐隐有领头之势,每到关键接口都是由他把关。 多年以后,某人在回忆后就曾笑谈:“意见一致时听大家的,意见不一致时就听程公的。” 掌握未来的发展方向虽好,但也需要结合当时的社会情况,在最后程诺突然意识到有个重要问题被他们忽略了,等到会散了,只剩下少数几个比较熟悉的人时,将问题抛出来。 “张先生,我们成立这个体协的初衷是好的,于国于民也都是件大好事,但问题是我们目前没有公家背书,对于一个全国性协会的推广,恐怕是弊大于利。” 严福在一旁捋了捋胡子,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嘴刚张开又是一阵咳嗽。 程诺急忙上前拍背,担忧道:“严老,您这孝喘病该去治治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如若不行去南方调养调养也是不错的。” “没有大碍,我心里有数。”严福使劲力气咳嗽了一会,涨红着脸擦擦嘴,摆手道:“蹉跎了大半辈子,不知误了多少子弟,如今能做件有益于国民的大好事,朝闻道,夕死可矣。” 将手帕攒在掌心,双手扶着拐杖立于身前,严福又说道:“不过致远提的这个问题我也在考虑,思来想去,如今公堂之上,恰有一人符合我们的人选,也唯有那一人加入进来我们才能放心。” “嘶~”张伯令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随即哑然失笑:“你是说那位,确实是极为合适,极为合适啊。” 程诺在一旁看湖涂了,丝毫不明白这二位卖的什么关子:“两位,我这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在这儿,可不能把我给忽略了。” 严福哈哈大笑,看到程诺吃窘的样子玩心大起:“伯苓,不如你我二人用茶水写在手上,过会儿一同拿出,看看是不是一致。” “甚好。”张伯令看了程诺一眼后,微笑的点点头:“那就请致远给我们做个见证,如何?” 程诺苦笑的摇摇头:“也罢,我倒想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 二人蘸了点杯盖上的茶水,在手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同时伸出手,上面赫然写着同一个人名,程诺看完之后恍然大悟,也是忍不住点头。 “王正挺。” 此人正是耶鲁大学的法学博士,我国首位国际奥委会成员,被誉为“中国奥运之父”,也是远东运动会的发起人之一,并担任了第2、5、8届远东运动会的会长。 在政治上担任过北洋政府工商部次长、代总长、外交部总长、代理内阁总理等职,白党时期也曾任外交部部长、驻美大使等,颇具能力。 现如今作为参议院副议长的他,收到津门的电报后,二话没说,立马就赶了过来。 电报是昨天晚上发的,人是今天上午到的,那叫一个迫不及待。 让见多识广的张伯令看到后,都有些吃惊:“万万没想到儒堂你竟来的如此之快,让我等意料未及啊,一直之间竟不知如何招待你。” “害,张先生咱们都见过多少次面了,不用这么客气。”王正挺笑笑,朝身边看去:“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风华正茂的程教授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程诺谦虚道:“风华正茂不敢当,很荣幸见到儒堂先生。” 几人客气完,找个地方开始谈论起正事。 王正挺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刚才张先生问我为何如此急迫,其实公堂之上见得多了,也就深知主权的重要性,体育主权更是如此。” 抻开一张文件,王正挺介绍道:“大家都在商议着与德国断交,并进行下一步进展,例如收回租界,取缔赔款等,但洋人可不会就这么看着。” 程诺满脸疑惑,扭头看向文件,上面赫然写着荷兰公使贝拉斯致牒外交部,抗议收回德国在华租界,谓中德虽经绝交,并未宣战,不能适用敌国之待遇,遽将租界收回。 “我国外交之事,如何让外人插手?更何况区区一个西欧小国,竟然大放其词。”程诺看完怒不可遏,德国好歹也是一个强国,你荷兰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指指点点。 张伯令也只是叹了口气,闭上眼:“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乡野痞夫指点之事这些不止几何,幸亏我们这辈人老了,还有你们年轻人,身上的担子可是不轻。” 王正挺将文件收好,重新放回包里,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主权必须在我。如果体育主办权无法由国人掌控,不但无法设计国人需要的运动方式,也将永远依赖外人,何谈体育救国、健身立业以卫国。” 程诺深以为然,这点在前世的芭蕾舞上就有很好的展示。早些年我们的舞蹈演员一直很辛苦,在国际大赛上的成绩总是不尽人意,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我们为了和外国舞者看齐,置办的衣服都是外国的,这其中就包括鞋子。 但问题在于洋人的脚型与国人有很大的区别,冒然穿上而不改进,只会损伤脚部,带着脚镣跳舞,“丑小鸭”如何能变成小天鹅。 “所以儒堂你接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对吗?”张伯令点点头,关心道:“恐怕早饭也没吃吧,不如这样,我请人去买些包子回来,咱们边吃边聊。” 王正挺本来想推辞的,可一说到吃的,胃里就一阵翻滚,只好笑笑:“也好,那就先谢过张先生了。” 随着这位骨干的加入,体协的架构得到进一步的完善,可操作性也就越来越好。 在举办北平大学春季运动会上,程诺与他更是达成前所未有的一致。 程诺道:“运动竞赛不仅能够养成人坚强的意志品质,其竞争性还能唤起国民锐意进取的精神,有竞争才有进步,与严老的天演之公理相当契合。” 王正挺点头道:“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参加华北运动会的运动员,也看见了不少观赛的群众,发现他们也在默默效彷健儿,虽然不能完全一致,但科学健身的知识已经潜移默化的进入他们的脑袋,时间长了必有奇效。” “不过这只是一个地区性的运动会,跟儒堂筹办远东运动会时的场景,还是不能够啊。”张伯令笑笑,接着说:“当时我买了份《申报》,上面就称其为‘开中国自古以来未有奇观’,儒堂是贡献巨大啊。” 第2届远东运动会我们参加了所有赛事项目共8个大项目的比赛,夺取了52个项目的冠军,而这种级别的国际赛事运动会,我们还是第一次举办,就取得如此骄绩,引起社会各界极大地注目,全国为之振奋,而他就是当时的负责人。 王正挺笑着摇摇头:“此次运动会,吾国之所以首屈一指,非一人之力,盖全国之人合力一致。” “如足球队、棒球队、游泳队,为南方特色,而北方更擅长田径,能大获全胜也是南北同胞齐心协力、分工协作的成果,分则胜败互见,而终至于败,对于我们国家而言,也是如此。” 程诺在赞同之余,也想借助北洋政府的力量给那些农村孩子一条出路。 “儒堂先生,你看咱们在筹办体协的同时,是不是也可以成立一个田径协会,借着政府推广到各个村庄,发掘一些田径苗子,咱们集中起来从小培养,将来成绩一定不错。” 都说穷人靠变异,富人靠科技,对于大多数穷苦出身的孩子来说,大多数体育项目对于他们都很遥远,但唯独有一样他们是可以靠着它出人头地,那就是田径。 换做这个时代也是如此,比如奥运参赛第一人刘常春,此时的他还是个出门不舍得穿鞋,赤脚奔波十里路上学的农村娃,家里穷十岁才念得起书。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早早就显露出极高的运动天赋,小学时,刘常春便以100米11秒8和400米59秒的成绩打破当地的小学生中、短跑纪录。 这种翻山越岭的孩子一定还有很多,非常有必要为他们保留一丝希望。 而推广起来又是非常简单,只要能跑会跑,有人在旁掐表就行,假以时日这些人就是我们田径发展的基石。 甚至只需要宣布录取后管吃管住,冬有棉夏有单,就会有人前来报名。 王、张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均表示赞同。 如此,中华体育协会正式成立,严复、张伯令为名誉会长,王正挺为首任会长,程诺为名誉干事,董事会全部由国人担当,田径协会也是如此。 规定其宗旨为:联合全国体育团体,以促进国民体育;提倡全国之业余运动,并增进运动员之运动道德;主持全国及国际间之比赛事项;订立业余运动之资格,审定各项运动规则;襄助各地区体育组织的活动,组织裁判员和其他专业人员的培训等。 程诺在忙完之后,也是长舒一口气,吃着狗不理包子,总觉得少点啥。 第六十九章 郎有情妾有意 少啥,当然是少了北平大学春季运动会。 尤其是在接到从北平来的电报后,程诺更是坐不住了,嘴里的包子瞬间跟着寡澹了许多。 “学校春季运动会举办在即,望会长速归。” 看完程诺直觉得汗颜,便要乘坐最近的火车回去,没想到与王正挺还是一路。 路上两人难免又提到了体育之事,王正挺回想起上次远东运动会的场景,脸上还是难掩激动:“正逢国际战危之时,全国人心异常震动,对于国家前途多抱忧愤,然而我们的成绩远超远东诸国,当时来沪参观者不下10万人,实在是出奇制胜,振奋之心。” 当时日本“二十一条”步步紧逼,袁大头又忙着称帝,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普遍对未来充满着悲观,而运动会正是那为数不多的慰藉。 程诺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感慨道:“于绝望中得一希望,于悲观中得一乐观,可以算得上我们体育振兴的起点,东亚诸国不得不避席以让,假以他日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也未必弱于洋人。” 聊着国际上的见闻,程诺也对这个时代体育水平有了更深的理解,对于因一战而耽误的第六届柏林奥运会感到惋惜。 不过这也并非是件坏事,趁着国内相对和平的这段时间,可以尽快培养我们自己的运动健儿,争取在大后年的安特卫普运动会上取得佳绩。 不过眼下还是先争取得到国际奥委会的认可,后面的事才有接着谈的价值。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毕竟这年代,奥运会才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赛事,至于未来的世界杯此时还停留在试想阶段。 不过双方还是一致决定,等忙完这段时间立马着手筹办中华足球协会。 将手中的纸揉成小球,王正挺有些遗憾:“可惜工作太忙,来的太晚了,否则早早就来参观华北运动会,再次领会我们中华足球队的魅力。” “看来正挺也是位足球迷啊,改时间我们组个队踢上两局。”虽然这个阶段东亚的体育水平都不高,可我们的成绩是实打实的,程诺笑道:“我们北平大学对你们的参议院,如何?” 不过程诺私下里决定成立足协后,还是尽量对足球队进行培训一下,最起码将后世的一些战术拿出来,好好的训练他们。 因为除了远东远东会外,在沪市还有一个万国足球赛,开始于1908年,每年一届,直到抗战前夕停止举办,参赛的除了“中华队”外,还有英格兰、苏格兰、俄罗斯、葡萄牙等外侨队,整体水平要高于东亚,所以我们的成绩也并不是特别好,英格兰队。 别的不说,最起码得先把这些杂牌军给打败,要不就别提奥运会了。 话说回来,王正挺将纸团用手指崩到纸篓里,笑道:“那可不行,我们参议院都是一群老头子,踢不了两脚就得送医院,说不定得把命都给搭了进去......” 两人有说有笑,谈话间民国未来体育的走向就被敲定了。 等到了前门火车站,王正挺还意犹未尽,说过了这段时间,等北平春季运动会时,一定会再次看望他。 对此,程诺当然是双手赞同,这可是举办过国际运动赛事的强人,怎么说也比自己经验丰富,出了纰漏也有请教对象。 不过这边人还没送走,那边就有人招呼上了。 “幼,先生,可让我逮到您了,要不再来我这儿吃点?”回过头来,正是之前卖豆汁儿的小贩,热情的招呼他:“我这都是刚出锅的,味儿绝对,尤其是豆汁儿,这次比上次还地道。” “还地道?” “对啊,豆子都是挑的子大粒圆。” 程诺连忙摆手,那味道可太记忆深刻了:“算了,这豆汁儿我是无福享受,来碗面茶,半斤果子。” 下次一定?下次也不一定。 小贩则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端着面茶:“先生这是您喝的和吃的,记住面茶一定要转着碗边喝,这样味道才地道。” 谢过小贩的热心,等他吃完回到北平大学,已经是日上三竿。 没有直接回数学门办公室,先是来到操场,看看大家训练的怎么样。 刚好撞见女子运动员们正在训练,其中为首指挥的正是文茵。 “哎,你说说那个是不是咱们运动会的会长啊,我怎么看着那么像啊?” 女伴随便扫了一眼后收回来:“这话你在我耳边不下说了八百遍,见到一个年轻的就说像,什么时候你能戴上眼镜好好看看,人家程教授也俊的多,也高得多。” “不是啊,这次我专门戴了眼镜,你自己看看啊。” 听到这话,那女伴回过头来细看,认出了程诺后立马回头,不过这次更多的是慌张:“哎呀怎么办,程教授过来了,我今天没有抹雪花膏,没脸见人了。” “不对啊,你之前怎么见人,现在还怎么见呗,程教授又不会吃了你。” 其实也怪不得她们,实在是程诺支持上次开女禁后,太深得人心,年轻有才又没有家室,放谁都要多看上一眼。 至于是何种感情,唯有当事人知道。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乱,跑步的队伍都不成型了,文茵只好下令让队伍解散。 不过这下倒好,一群姑娘都围着程诺,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程诺也都笑着一一回答。 等解答的差不多后,发现文茵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望着这位眉眼皆是温柔的女孩,程诺有些局促:“你,最近还好吧?” 文茵微笑道:“还好,你呢。” 明明心里都是话,可等程诺嘴上说出来,总是干巴巴的:“我也还好,要不一起走走?” 文茵点点头,结果刚想往前走,腿一软差点摔倒。 程诺赶紧上前扶住她,但是第一次接触异性,身上绷得紧紧的,无论手怎么摆都觉得不合适,脸上微微发烫:“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文茵脸上绯红,低声道:“没事,只是站的时间长了,脚有点麻,谢谢你。” 等她稍缓后,程诺与她并排走在操场上,身上的那份拘谨少了很多。 程诺看了她一眼,问道:“我记得你也是学生,怎么会指导她们呢,同学们会都听你的吗?” 文茵看着脚尖,细声细语:“过了这学期我大学就毕业了,她们比我年龄小,很好说话的,而且我们觉得权力都是自己挣来的,不是人家赏来的。” “所以我在宣布女同学也可以参加运动会后,你们就报名了。” 文茵避开跑步的同学,点点头:“想借着运动会让同学们知道,我们也是有能力做好事情,出了校门不用看他人的眼光过活着。” 偷偷看了程诺一眼,文茵立马闪回目光:“我记得你说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加上我之前学过一段时间田径,就想着看看能不能指导她们一下,如果你觉得有不好的地方,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女孩不经意间抚起耳边的秀发,抬头眼眸中满是夕阳。 秀色掩今古,霞光羞玉颜 程诺不敢再看下去了,生怕沉沦下去。 赶紧往前超过几步,背着身子抹抹脸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重重的点点头。 “行,有事我会再来联系你,你们一定要加油,给女朋学们争口气。” 说完话就要离开,只是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 “这是我在津门买的鸭蛋粉,买完后我才发现我只有你一个女性朋友,要是不介意,这个就送给你吧。” 程诺说完就想抽自己的嘴巴,明明是特意给她买的,怎么就张不开嘴呢,活该两辈子没有女朋友。 文茵的脸立马跟晚霞一个色,飞快的接过鸭蛋粉,低声道:“谢谢你。” 程诺见状立马笑开了颜,挠挠后脑勺咧着嘴:“那啥,不客气,那我先走了,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强压着欢快的心情,转身就往一个方向离开。 不料文茵再次喊住了他:“哎,那是往厕所的方向......” “哦哦,瞧我这记性,那你接着加油,这次我真的走了。” “嗯。”文茵看着那个背影,用低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默默自语:“其实,参加运动会也是想多看看你。” 另外一边,校长办公室两个老男人正头对头、肩靠肩看着这一幕。 陈先生咂咂嘴,意犹未尽道:“这世间最好的事,莫过于郎有情而妾有意,年轻就是好啊。” 蔡远裴赶紧把窗帘拉住,走到一边:“偷看他人私事非君子之道,咱们这样做可不太好。” 陈先生笑笑,坐到桌角上:“非也,咱们这是撞见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咱们都提倡新文化了,早就不流行包办婚姻,窈窕淑女,致远爱求嘛,谁让他这么嚣张。” 蔡远裴笑着摇摇头:“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等明天致远来了,咱们的春季运动会也该开始了,不能再拖了。” “说的也是,豫才他们可没少吃苦。” 第七十章 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 1917年,对于南粤先贤梁任公来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年份。 对德外交方面,公堂之上吵得沸沸扬扬,梁任公支持段的做法,表示不仅要与德国断交,还要加入协约国,对德国进行宣战维护主权。 但以黎为首的“总统府”力量显然不同意这个意见,怕段琪瑞的皖系力量进一步坐大,表示暂缓决议,两党相争竟左右到国家大事上,一时间冲突不断。 火药味十足,段琪瑞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的职位被罢免,手下皖系的各省督军见状纷纷要求解散国会,改制宪法,甚至不惜宣布地方独立,以此威逼北平。 就在这紧要关头,又风闻张迅要发动辫子军进行复辟,更是将场面搅成一摊浑水。 按理来说后者与梁任公没有太大的关系,可问题出就出在张迅的狗头军师正是他的老师——康友为,保皇派中数一数二的“生意人”,让梁其朝既心痛又心寒。 两桩烦心事加起来,让其最近一直都吃不好饭,牙龈上火肿痛,只好在家好好休息。 躺在竹椅上,梁任公百无聊赖翻着手中的书,就在此时,大门嘎吱一响,进来一位年轻人,将门掩上,恭恭敬敬走到他的身边。 “父亲,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此人正是梁任公的长子梁思诚,未来着名的大建筑家。 梁任公起身将书本合上,指了指身边的另一个椅子,让儿子坐下:“思诚啊,我这好多了,津门一行还顺利吧,有没有新的收获?” 都说第一个孩子都是家长来练手的,梁家也差不多,除长子外其他所有的子女都取的有乳名,比如长女“baby思顺”,二女“小宝贝庄庄”,二儿子“永儿”,甚至小儿子直接叫“老白鼻”等等,然而到了梁思诚这儿只有一个“思诚”,显得要严苛许多。 因此在听到父亲的询问时,梁思诚还是稍稍有些拘谨,正襟危坐:“没有让岳翰老师失望,我们清华学校此次又在华北运动会上拿到了第一名,撑杆跳方面我们也拿到了冠军。” 能娶到才女林惠因的男人自然不是等闲人士,除了必须的学识,在清华学校读书期间梁思诚也是一个体育健儿,全校运动会上就曾获得跳高第一名,足球、单双杠、爬绳等也都是他擅长的,是清华学校体育教授马岳翰的得意门生。 梁任公听到成绩后满意地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尚武者国民之元气,国家所恃以成立,而文明所赖以维持者也,如果没有尚武之气,则虽有文明,虽有智识,虽有众民,虽有广土,必无以自立于竞争剧烈之舞台。” “除此之外,思诚你这里还有别的收获吗?” 梁思诚想了想,沉吟道:“运动会上有幸通过叶起孙同学,认识了北平大学的程诺教授,学到了很多新知识,尤其是体育主权的学说,更让我振聋发聩,心中的波涛至今还未平息。” “你说的这个程教授可是大才啊,我在公堂之上也是早有耳闻,对于妇女陋习我早年也是极力反对,没想到程教授与我不谋而合,还走在了我的前面。”梁任公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下台阶:“中国之妇女深居闺阁,足不出户,此风一日不改,则中国一日不强,能在程教授他们的努力下,能出门求学乃是国民教育一大进步。” 梁思诚也赶紧从椅子站起来,赞同道:“不仅如此,本届运动会还有少部分女同学参加竞技项目,开创了我们国内体育发展的先河。” “所以你可不要小看你的姐姐妹妹她们,将来的成就可不一定比你差哦。”梁任公转过半边身子,笑盈盈道:“思诚你可要继续加油,做好长兄的榜样。” “对了,前阵日蔡公送来一张请柬,邀请我去他们春季运动会观礼,周五你若无事,也随我一同去吧,正好我也认识这位传说中的‘奇才’。” ...... 北平大学这边,程诺与蔡远裴有些争执,缘由其实很简单,就是关于兵操的存废。 按照蔡远裴的说法,兵操就是军国民教育的重要展现,学习它可以效彷德国和日本,将学生培养成合格的军人,达成全民皆兵保卫国家的目的。 程诺认为这太理想化了,而且从满清表湖匠李中堂那里就开始推行兵操课程,可满清该亡还是亡了,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成效不说有吧,至少也是微不可见,证明它的现实意义太小。 蔡远裴据理力争:“满清愚昧,政治腐败,这才导致兵操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倘若能顺利推行,必能培养学生国防意识、增强学生身体素质、养成学生严格守纪团结集体的习惯,将来势必能培养健全国民,收回国权。” 程诺站在后人和学生们的路线,也是大力反对,实在不想让这个玩意进入到运动会。 “蔡公,就以咱们学校的小学为例,内容只是立正、稍息和前进,学生们对它的兴趣不大,练习时很不认真,走起来的同学互相推拉,单调乏味,完全忽视了适龄孩子们的需求,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丧失体育的兴趣。” 老话长谈,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没办法了,程诺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最经典的第八套广播体操搬出来。 只不过这年代还没有广播,程诺便给它取名新式体操。 早年读书时程诺对于这种体操是非常抗拒的,觉得做了没啥用,能湖弄就给湖弄过去。 可等到他毕业参加工作,连续多日加班工作带来的腰酸背痛之后,才知道这东西的好处,只锻炼了一个星期身子就轻快多了。 有些东西不是没用,而是还没到那个年龄,早晚得走上泡枸杞、烦脱发的路。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最新的第九套,而选择第八套,也是因为第九套上手难度太高,学起来比较费力,动作想做到标准实在太过困难。 相比之下第八套则适合全年龄段不同人群,九个动作几乎囊括了所有人体活动的形式,顺序前后安排也是非常科学。 程诺相信这种集全国体育家之力,半个世纪多次更迭后的产物,整体效果绝对比兵操要好得多。 蔡远裴在见识到之后,还有些犹豫,可等到程诺将标准动作做出来,传授给学生后,他们的整体反响要热烈得多。 尤其是蔡远裴在跟着做几套后,身上也出了汗:“不得不说你这套体操要比之前的科学多了,这还没半个钟头吧,我头上就不停地在擦汗。” 程诺笑道:“蔡公恐怕不止啊,你看那些学生们的态度,也比之前的稍息立正要好的多,操练起来可没之前那么费劲,即便不用作为正式课程,放在其他科目前热身也是不错。” “致远啊,你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蔡远裴拿起手帕擦擦汗,笑眯眯道:“越是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越应该早点拿出来。” 程诺连连应允,表示也要将学校里的教授拉过来,课余时间也要一同练习。 这下好了,一群或老或少的老师们都被请了过来,学习第八套广播体操。 有人表示自己老胳膊老腿的,也活不了几年,练这个没啥用,可一看是蔡、程二人的邀请,便硬着头皮上来。 对此程诺特意找来一位嗓门比较大的校工,站在一旁喊着节拍。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陈先生您要给新青年编辑室做个好榜样啊,伸展运动注意两臂前举,注意动作连贯。” “鸿铭先生您让仆人退后一步,别打扰了您扩胸运动,不行的话你把辫子收一收,会影响肢体协调。” “守长先生还得是您,您这动作规范多了,要不一会您来领操吧,做的比我都好。” 等到了鲁勋这里,程诺特意手把手扶着教。 对于这个烟瘾特别大,又喜欢熬夜的先生给予重点关照。 早年他的身体还是比较好的,如果不是晚年患肺结核并伴有严重肺气肿,促发气胸,又被日本医生耽误,很大几率能见到抗战胜利。 如今能有机会弥补,自然要把能做的都给做了。 “豫才先生,体转运动时注意左脚向左迈一步,同时两臂侧举,身体转动时两脚不动。” “对了,就是这样。” 鲁勋毕竟也是学医出身,很快就领会到其中的奥妙,上手很快,对程诺大加赞赏:“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科学有效,致远啊,这里面藏着大学问,究人体之变,通天地之气,你又给我们上了一课啊。” 本来这些教授们是很抗拒的,可练习过几天后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甚至某位老学究嚷嚷着宝刀未到,再娶一妾。 让蔡远裴等人听到过,既无奈又好笑。 一时之间,竟成为了北平大学一则笑谈,私下里的男同学们练得更加起劲。 原因么,问起来也都是嘿嘿一笑,不可为外人道也。 第七十一章 南下实业 时间上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北平春季运动会的开幕。 不过梁任公此次前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学术,更多的是关于当前局势。 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做事情,他和汤华隆、蔡远裴专门成立了国民外交后援会,目的就是推动与德断交。 程诺也只是好言相劝:“任公先生,公堂表面上是讨论、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实际上不过是传统的恩惠和忠诚的交换关系,段之左右可以左右段也,总统之左右亦可以左右总统也,不是我们这些朝野之人所能决定的。” 蔡远裴也叹了口气:“总统府中的秘书厅、军事处等都是黎的同乡或旧部,时人戏称总统府为‘鄂省会馆’,与其说外教分歧,不如说两派倾轧。” 外交是政治的延伸,用在此时也是相当合适。 参战问题出现时,黎的部下就曾直言:“段若参战即大成功,必先倒段。段去,仍由后任者实行参战,则成功自我矣。” 段的那边也是持相同看法:“府方不能合作,不仅参战问题必须倒黎,以后一切问题亦必黎去而后顺手。” 梁任公此时夹杂在里面,也不过是被段利用其名声罢了,等到今年年末会有他后悔的时候。 不过好言难劝执拗的人,程诺见说不动也就打住了这个话题。 但聊着聊着,又将话锋转向了康友为,谈起曾经的这位恩师,梁任公丝毫不顾及师徒之情,大批特批。 两人当初都反对袁大头称帝,但二人的出发点却大相径庭。 康友为的目的是要拥护清废帝溥仪重新当皇帝,实现他的虚君共和的主张。而梁任公则是单纯为了维护共和制度。 原本还估计一丝脸面,梁任公处处透着尊敬,怎奈康友为发表《为国家筹安定策者》一文,公然鼓吹清帝复辟,这下两位师徒彻底撕破脸皮。 梁任公紧攥着拳头:“当前国人反对帝制,不是争帝制谁属问题,而是任何人都不能称帝,他们复辟派不过是一群厚颜无耻的投机之徒,与众为仇,助贼张目。” 蔡远裴深以为然:“现如今梦想复辟者,若谓国体无须以民情为基础,实在是愚悍至极,不过是党袁附逆的旧论罢了。” 不过二者在表示不屑后,内心仍有一丝忧虑,那就是复辟虽然是逆时代潮流,但传言中的辫子军可不是假的,说不定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 对此程诺笑而不语,安然的喝着手中的茶。 还是蔡远裴眼尖,好奇道:“致远,莫非你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程诺将茶水一饮而尽,微笑道:“二位先生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试问张迅势力比之段黎二人如何?” 梁任公短暂思考后,斩钉截铁道:“自是不如。” 程诺又问:“复辟符合段黎二人利益?” 梁任公摇摇头:“也是不符。” “那问题就很清晰了,张迅不过是两人之间的一枚棋子罢了。”程诺两手一摊,解释道:“如今段被驱赶至津,倘若真有辫子军来袭,段更好借着机会讨逆,一来抬高自身威望,二来携威望以逼黎,可谓一石二鸟,先生大可宽心。” 程诺之所以将这些东西抛出来,也是想着让梁任公明白政治的复杂性,他真是不适合这摊浑水,还是趁早弃政从学的好。 别的不说,单单他的九个孩子都能成才,一门三院士就证明梁任公在教育上颇有见地,不好好利用下来实在是浪费。 不过看着梁任公有些迟疑的眼神,或许这话没有听进去多少,还愿意相信复辟只是个传言。 本来还想继续补充些东西,左证他的观点,可看见蔡远裴在旁边悄悄摇头后,程诺便将后面的话给撤了。 不过这个政治话题显然也不能继续了,随后闲聊的功夫,程诺竟发现那个中华职业教育社也也邀请了梁任公。 谈到这里,梁任公面色稍霁:“教育的宗旨在于广开民智,养成特色国民,培养能自立于社会的才智之士,但我们的职业教育落后太多,美国每年的农产值白银三千一百兆两,而我们只有三百兆两,实在可惜。”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数据是怎么来的,不过程诺对此还是表示赞同,毕竟工业的发展离不开产业工人的支持。 尤其是在文盲率居高不下的时代,每一个产业工人都是极其宝贵的,而批量培养最好的办法就是职业教育。 蔡远裴在表示支持的同时,也摆出了他的观点:“中等教育的目标是培养职业能力,因此可以考虑在小学毕业后即分流,一面利用中学校实施普通教育,一面建立中等程度的农工商学校实施职业教育。” 好家伙,后世中学分流已经引起广泛热议了,蔡远裴直接要在小学就分流,虽然有时代的限制,但在程诺看来也未免太过激进和功利。 不过程诺也没着急出言反驳,毕竟协会还未筹办,他们三人又都不是主事人,即便辩论赢了,意义也不大,还不如等到了沪市当着众多名流的面,再康慨陈昂。 不过来这里的正事毕竟是北平春季运动会,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在观看了几场重要的比赛后众人这才分开。 等回到家,梁任公发现自家的长子满脸笑意,在纸上不知道画些什么,悄悄走过去一看,正是北平大学正在流行的体操。 不过梁任公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以为儿子在偷看什么“武学宝典”,脸上少许揾怒。 “思诚,你的功课可曾完成,我记得清华学校的课业还是比较重的,莫要将时间花费在这等无用之书上。” 梁思诚勐地一惊,想把笔记抽回来,但转眼明白已经被发现了,这么做只不过是无用功,甚至可能火上浇油,嗫嚅道:“回父亲,这不是三侠五义中的那些东西,是程教授发明的新式体操,听说操练起来比之太极拳,也不遑多让。” 梁任公面色稍缓,他相信以程诺的为人不会做出一些无用的东西,便将笔记拿来,默默的观看。 但越看越觉得其中暗藏玄机,奥妙无穷,便让梁思诚在一旁演练,自己跟着学。 做了几个循环后也觉得浑身舒爽,也忍不住感叹:“在我看来,与八段锦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只是话音刚落,突然联想到程诺的忠告,心里对那话更加相信了几分。 “莫非,我是真的不适合公堂之上,只是恩师啊恩师,你可千万不要再让当学生的我难做啊,否则在‘政治’一途,我们可要真的反目成仇。” ...... 画面一转,来到北平大学。 程诺在处理好春季运动会的尾事后,也决定动身前往南方。 一来,特斯拉他们还有一段时间就要过来,彼时将携带着大量的设备,而此时南方的发展水平要更好一点,程诺可以去提前置办一些东西。 二来,将来发展化工行业,需要实业派及各种协会的支持,这次前去可以考察一下,摸摸底,是敌是友心里总归要有点数。 三来,要去参加这个中华职业教育社,创始人黄岩培为了弘扬教育思想,发动了教育界、实业界、南北政界名流四十多号人,声势浩大。 比如张蹇、梁任公、蔡远裴、蒋梦林、范原廉、陈家庚等等,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非各界顶级人士是得不到这份邀请书的。 不过这个年头想出远门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从北平出发到沪市,这段横跨半个祖国的距离,交通更是不便。 每个星期就只有一列火车,中间到了金陵浦口时还需要换轮渡进行摆渡过江,过了江再换乘另一列火车,既费时又费力,全程至少需要50个小时,要是碰见晚点,四五天才能到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即便这样,程诺还是选择陆路而不是海路,就是想着中间能够观察两边的民情。 大部分地区还可以,但有些地方确实流年不利。 递给对座的中年男子一支烟,程诺问道:“先生,咱们是到鄂省地界了吧,怎么这一片民居都倒塌了?” “好烟。”中年男子笑笑接过烟,在鼻子上闻闻后不舍的抽,夹在耳朵上,叹了口气:“哎,年前还好好的,年后二月初一地龙翻身,房子塌了不少嘞,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程诺又问:“那旁边的省份也受灾不少吧?” 中年男子苦笑道:“皖省情况也不咋地,传闻霍山县都发现了火山,你说说一个地龙一个火龙,真是苦了当地老百姓。” “不过这两兄弟也是够倒霉的,今年春旱庄稼都毁了,马上入夏,等江水一涨鄂省又得涝,到时候下游的皖省也跟着遭殃。呸呸呸,我这乌鸦嘴,说的那叫什么话......”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时间也跟着消磨,对沿途各省也算有了初步了解。 等到了沪市,程诺惊奇的发现竟然有人接他,而且还不是沪市面粉工会的李天富等人,而是另外一名实业家。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赫赫有名的状元实业家——张蹇。 “小友,让你久等了。” 第七十二章 状元实业家(为书友鸠拙打赏加更) 面对这位花甲之年的老者,程诺一开始还真不敢确定他是谁,毕竟前世只在历史课本上见过照片,与现实的真人相比还是有较大的差距。 在得知眼前的此人正是状元实业家张蹇,目的就是为了接他时,程诺是既吃惊又感动。 对于这位人物,伟人就曾评价:“讲到中国的民族工业,有四个人不能忘记,讲到重工业,不能忘记张香帅;讲到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蹇;讲到化学工业,不能忘记范旭栋;讲到交通运输业,不能忘记卢作浮。” 张蹇祖上只是个平头百姓,后来祖父入赘家境才慢慢好起来,秉持着“中国须兴实业,其责任须士大夫先之”的思想,在考取一甲一名进士(状元)功名后选择离开官场,兴办实业。 从他创办的大生纱厂1899年5月建成时算起,到1921年截止,张蹇所经营的各企业的总资本达到了3400万元,在那个年代首屈一指。 中间为了增加棉花来源,1900年办了通海垦牧公司;为了解决棉籽出路,1902年办了广生油厂;为了解决原料和产品的运输问题,1904年办了上海大达外江轮步公司和天生港轮步公司;为了维修和制造机器设备,1906年办了资生铁冶厂等等。 可以说他自己以个人之力,承包了整个棉纺织行业的全产业链条,是当之无愧的实业家。 见到本人,程诺将行李箱放下,上前作揖:“张老亲自前来,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张蹇笑笑,让随从把写着“程诺”二字的牌子放下,还礼道:“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在门口叽叽喳喳,我当时就说肯定有好事要发生,果然打听之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程教授要来苏省,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车站接到了你,也不枉我走了这段路。” 尊敬归尊敬,在摸不清对方意图时,程诺笑着试探性问道:“哈哈,张老这是说笑了,不知您这次前来,是否也是为了中华职业教育社的事?” “是,但不完全是。”张謇笑了笑,指示随从接过程诺的行李:“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咱们还是路上再说吧。” 程诺本来想自己来,结果争不过那个随从,行李箱被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 不过还得是沪市,这算得上是程诺第一次回国乘坐汽车,虽然整体舒适度跟前世不能相提并论,但还是忍不住细细观察。 时不时驶过的汽车,让他也有些好奇,只不过在看过几辆后便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实在是太简陋了。 以车灯而言,警察厅要求所有车辆夜间行驶必须亮灯,可这毕竟还是民初,汽车指示灯装置未能普及,一些车主为了应付检查就在车的前面装置两个蜡烛用以照明。 说他没钱吧,人家有汽车;说他有钱吧,蜡烛当车灯。 也就是张蹇的这辆“方轿式福特车”配置好点,车前安了两个电石灯,只是司机过路、停车时仍然需要将手伸出车外,以手势示意旁边的路人和车辆。 对于他的表现张蹇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在敏锐的捕捉到程诺眼底的一丝失望后,忍不住问道:“程教授何故叹气,是我张某人招待不周吗?” 程诺连连摆手:“张老以贵客之礼相邀,我自然是心怀感激。叹气只是想起我们国家的发展,尤其是工业行业,与太平洋彼岸的美利坚相比,还是差距过大,路上行驶的汽车虽然不是最先进的,但也都是进口之物,我们要追赶的路还很长啊。” “程教授言之凿凿,我是深有体会。”张蹇收回目光,也跟着叹了口气:“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趁着身子骨勉强可行,张某也是想着不受外洋挟持,发展我们自己的工商业。” “所以,张老您此行是为了实业而来?”程诺思索片刻,就明白了张蹇的目的,相信以他多年的经商眼光,也是看到了国内繁荣棉纺织业背后的危机。 张蹇微笑地点点头:“不过以程教授的才学,只是实业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在新式教育方面,我也是需要你的帮助。” 经过一路的谈话,他也大致明白了张蹇的意思,就是想趁着中华职业教育社还没开幕的这段时间,拉着程诺到地方指导工作。 涵盖了农业(棉花种植)、工业及教育业,刚好也是程诺着力的三个方面,双方的契合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通州这边,民立通州师范学校。 一群师生忙着准备欢迎仪式,拉起的横幅也写着对程诺的欢迎。 学生甲准备着手中的彩带:“哎,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们学校是第一所民办师范学校,跟那些国立学校相比,是不是差距也不算太大啊。” 学生乙皱眉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当初张老招的第一届学生可都是从贡生、监生之中选取出来的,跟公立学校相比也不差,不过厉害的老师方面咱们只有王国惟一人,差距还是有的。” “瞎说,你忘了章炳鳞教授了吗,国学方面跟北平大学相比也是丝毫不差。”学生甲不服气,不过话说完又有些底气不足:“可这次张老毕竟请来的是程诺教授,当今的算学第一人,咱们这......唉。” 在一旁安安静静看他们说话的同学丙站出来,伊伊呀呀的在比划什么。 同学甲看不懂,拿胳膊肘撞了撞同学乙,问道:“你看老李在说什么,帮我瞅瞅。” “这个啊,老李说刚才看我们唇语,知道我们聊的是什么,想说咱们学校有第一个盲哑学校师范科,别的学校可从来没听说过,程教授虽然厉害,但咱们也是很棒的。” 在这个聋哑同学的帮助下,几人瞬间平静了许多。 等到程诺乘车来到民办通州师范学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大门口一副对联,欢迎学校来客。 上联“极东西万国推崇为教育大家,先圣亦云:吾学不厌,诲不倦。” 下联“合同奉诸子受裁于狂狷一体,后生有志:各遵所闻,行所知。” “程教授,我写的这副对联还入的了眼吧。”张蹇在一旁也是难掩自豪:“夫中国之师范学校,自光绪二十八年始,民间之自立师范学校,自通州始。” 光绪二十八年,正是1902年张蹇创办民办通州师范学校的日子。 随后程诺在学校参观的过程中,还了解到除了师范科外,还设置有测绘科、农科、土木工程科、蚕科等实用性专业,学校环境更是比此时的北平大学还要强上不少。 对此程诺也是丝毫不吝啬夸奖:“张老,你们这个师范学校内藏乾坤啊,我猜测这十多年的发展,为通州本地贡献甚多啊。” 张蹇笑笑:“生源太少,毕业的学子也就少上加少,无奈只能涵盖周边地区,其他地方只能是望洋兴叹,做的还远远不够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程诺只当人家是谦虚,参观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将来真到了创办自己学校的时候,很大概率还要过来学习一番。 随后在欢迎仪式上,张蹇当着众多师生的面,郑重发言。 “学问兼理论并阅历乃成,一面研究,一面践履,正求学问补不足之法,如今海外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吾等还在原地踏步,每念于此倍感焦虑,特于今日诚邀程教授前来,兴办算学,精尽课业......诸贤当念国家来日之大难,力图教育根本之至计,必有精进不已之心,然后能成物,必有恢宏无外之量,然后能集中,母以已至而安于自足,母以自小而局于一隅!” 接着程诺就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台前:“张老相邀,程某倍感荣幸,在此也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下面我来讲讲算学的重要性。在我看来欲中国文明比肩于西洋文明,固非直探科学之精神不可,科学之所以进步,技术之所以改良,都与算学有密切的关系,甚至以算学作基础......” 一番演讲深入浅出,程诺将算学对科学、社会及人文的情况都讲述了一遍,不时还要插上一些有趣的实例,让台下没听过这些理论的学生们如痴如醉。 原本想边听边记的同学也慢慢入了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大半没有来得及抄上,心里又着急又后悔。 索性将手中的笔放下,安心听讲。 等程诺讲完,准备在热烈的掌声中下来时,很多学生还在不依不饶。 “程教授,我们还没听够,再给我们讲讲呗。” “对啊,算学这么有魅力,您应该多讲讲才是,这可比说书先生将的精彩多了。” “这么精彩的东西,只讲这么一会时间,听不够啊。” 程诺只是笑着摆摆手,没有继续接着讲。 “同学们,数学能示人以真理之正则,启思想之自由与丰富,是以不仅为自然科学之基础,抑更为一切关于心灵的学问之向导,其中的魅力留给大家去探索吧。” 往旁边看看,张蹇正含笑等着他。 第七十三章 伯牙子期—忘年之交 不过在接下来的这几天,程诺也没有闲着,跟着张蹇在他筹办的各个学校参观。 这不参观还好,等参观完才知道这位老先生现如今办了几十所学校,除了通州民立师范学校外,还有甲种 师范讲习所、乙种小学教员讲习所、盲哑师范讲习所、东台母里师范学校等。 除了普通学校外,对职业教育方面也是大力推崇,先后开设了提花手织实习所、金工实习所、针织实习所、染色实验室等,后面逐渐改建为专业大学。 后世的苏省通大,就是在纺织大学、农科大学、医科大学三家合并的基础上兴办的。 等到二人来到通州女子师范时,张蹇忍不住介绍道:“国民教育之不可无师,乃设师范学校,以女子教育之不可无师,与国民教育之尤须有母,更设女子师范学校,如今看来,还是像程教授一样,开女禁更好。” 其实张蹇男女兼收的举措历史还是比较长,只不过一开始单纯是考虑到幼稚园需要女子教习,这才慢慢开设女子师范。 不过君子向来是论迹不论心,甭管怎样,人家在办教育上已经走在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前面。 程诺大加赞扬:“ 开民智,明公理,舍教育何由,于通州教育而言,张老居功甚伟。” “这是我当年亲自种下的树,没想到都这么粗了。”张蹇笑笑,抚摸着校门口的一棵树:“实业兴国也应该从造福一方开始谈起,得益于大生一厂和大生二厂这些年有些盈余,要不然还真的承担不起这些学校。” 程诺抬头仰望,离得近了还真看不到顶:“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长久下去确实花费不少,男女学校分开师资力量重叠,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浪费,倘若真能合并也能取长补短,阴阳平衡。” “程教授所言极是,张某私下会再考虑一二。” 随着通州女子师范学校参观完毕,程诺在学习办学经验的同时,或多或少给予了一部分他的建议,教育之行也就暂且告一段落,奔向他的实业基地。 只是这次开局,就没那么顺利了。 海滩上一群棉农正围着一个年轻人嚷嚷,拉着胳膊不让他走。 程诺赶紧和随从们上前拉开,免得事态扩大。 “大家别动手,先别吵,一个一个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首的一个棉农站出来,脸上带着怒火:“好啊,带了帮手来是吧,正好,我们人也不少,也不怕你,就算张老来了也得给个交代。” 底下人也跟着起哄:“就是,不给个说法我们是不会走的,张老来了也是一样!” 张蹇拨开保护他的随从,适时站了出来:“怎么了,有事好好说,我张某人就在这,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为难那孩子。” 本来气焰还很嚣张的人群一看到真人,气势上立马一矮,你推我,我撞你,谁也不敢再站出来。 等到最后,还是那个为首的人走上前,作了一揖,壮着胆子说:“张老,这片土地都是您带着大家伙开垦出来的,浇灌着大家的汗水,我们也应该感激 您才是,种的棉花也都交给了您,可今年......” “说下去,可今年怎么了?” 为首棉农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可今年都到了四月份,正是棉花播种的时候,厂里突然通知今年新种子不够了,要我们还用之前的老种子,这怎么能行,收成差着呢,马上就到五月份了,我们也是干着急。” 正如那棉农所说,这片通、海二境交界的大片海滩原本只是一块荒地,张蹇在隐藏背后的价值后,专门成立了一个通海垦牧公司用来开垦这块地。 不过由于这块地面积实在太大,张蹇的人手很难满足要求,便用“招佃”的办法来雇用大批劳动力用来开垦,每亩地只需要交押金6元,收入张蹇拿四成,佃农拿六成,一时之间方圆两百里都变成了良田。 为了在这片土地上让棉花高产,他们还专门从美国引进优质种子进行推广,怕棉农顾虑,又签订协议,表示按通棉估算产量,若洋棉产量低于土棉,则按照土棉算钱,若是高于土棉,则按洋棉的实际产量论价。但总的一条,公司生产的棉花,专售给大生厂,不得卖给他人。 这些年发展下来,棉农们都享受到了好处,种子便只承认洋棉。 如今听说种子要断货,收成肯定要锐减,这怎么能受得了,当即要讨要个说法。 张蹇明白其中的意思后,将目光看向负责人:“小李,你说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缩减种子配额,这可是影响棉长生产的大事。” 负责人犹豫了一下,贴近后小声说道:“张老,要不咱们回去说吧,这儿人太多,我怕说出去不好。” “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就在这里说,当着乡亲们的面说!”张蹇眼睛一瞪,对负责人眼中的哀求不管不顾。 负责人见状,无奈的摇摇头:“张老,各位乡亲们,不是我想给大家缩减洋棉种子配额,实在是库里存货就不多,今年就没能进口多少,大部分还是去年遗留下来的。” 棉农不解,询问道:“往年能进口,怎么今年就进不了了呢?” 这边回味过来的张蹇长叹一口气,替那个负责人回答了这个疑问:“乡亲们啊,因为现在这海上不太平啊,轮渡比往年缩短了不止七成。” 因为一战的原因,欧洲那边很缺人手,英法两国便设法从我国这里招募劳工,前后有十多万人奔向那边大陆。 但他的死对头德国不会坐视不管,发动无限潜艇战无差别攻击轮船,其中也包括在华的诸多船只,高卢商船“亚多斯号”被德潜艇击沉,死难华工500余人。 如今美国又对德国宣战,航线上更是充满了杀机,种子进不来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在答应想办法解决,并提高单价后,棉农们这才慢慢散去。 将随从和负责人支开,附近只剩下张、程二人。 寻得一高处,张蹇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天地,感慨道:“盱衡世界潮流之趋向,斟酌地方事业之适宜,数年的拼搏才换来这一份业绩,如今竟因外事可能要毁于一旦,我心有不甘呐,程教授你可愿意助我?” 大概明白了老先生的意思,迎着微风程诺说道:“种子之事迫在眉睫,张老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科学的事是不能揠苗助长,今年播种,要等到明年后年甚至大后年才能开花,至于结果更是要等上一段时间。” 张蹇闻声哈哈大笑:“沪市面粉工会能请你对小麦选种育种,我们通州也可以请你研究棉种,只要你答应,方圆两百里的农田你随便挑,科研资金完全由你说了算。” 怕对方以为自己在说胡话,听风即是雨,张蹇又接着补充:“程教授你们的《国民》杂志所有的期刊我们都有订阅,期期不落,不仅如此我们还将上面的知识通过学社传授给乡亲们,通州能有今天也离不开你们的帮助。” 程诺听完也是笑笑,这话肯定是夸大了,《国民》杂志到现在才发行没几期,哪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不过在这段日子里他也看出来了,通州隐隐有自治的倾向,自治长官不是当地的政府官员,而是眼前这个看样子能被风吹走的老人。 别的不说,通州此时作为一个县,居然先于北平开办了第一座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从幼稚园到大学有着一套完整的教学体系,此外还有医院、养老院、残废院、栖流所、济良所和模范监狱,甚至公益慈善组织都有,而这些背后都有着张蹇或者张氏家族的影子。 如果不是后面有抗日战争,程诺甚至都想直接在这里建大学,设研究所等,政商环境比那些军阀控制下的省份要好太多。 不过棉种之事关系不了那么多,自然也就可以答应下来。 程诺点头:“如此甚好,等我南方一行结束,便可安排人手前来支援。不过以通州之势,恰符合儒学之道成聚、成邑、成都,如今看来亦足备全国模范之雏形。” 某种意义上来说,程诺打心底是想学习通州模式,将来自己发展基业不可能只建学校,势必要配上工厂、医院等基础设施,其中的经验与教训足以受益无穷。 后面其他人也意识到通州模式的优越性,荣德笙、卢作浮等实业家纷纷前来考察,只可惜通州只有一个,张氏的烙印太深刻,他人很难照搬。 “自无而至有,自塞而通,自小至大,进而推广到全省乃至全国。”张蹇从脚下捧起一把泥土,开怀大笑:“致远啊,你可真乃我一知音,当如伯牙子期,不如我们做一个忘年之交可好?” 眼中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是做不了假的,程诺豪兴大发:“张老盛邀,我岂有推辞之由。” 第七十四章 乳名司马懿 苏省通州虽好,但毕竟也是有主人的,程诺不过是一个过客。 深入学习一段时间后,便决定动身前往沪市,参加中华职业教育社。 这次他拒绝了张蹇的好意,来到沪市后决定自己去逛逛,领略一下此时亚洲第一大城市的魅力。 走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的是沪市要比北平城干净许多,不用担心走几步就碰见一个惊喜。 与此同时,这里把人力车叫为黄包车,不是故意标新立异,而是因为沪市把他们统一管理,抹上了黄色涂装,久而久之就名字成了黄包车,这种叫法算是当地一个小特色。 不过程诺今天可不算赶巧,逛了几条街碰到的黄包车上都坐满了人,行色匆匆。 心里忍不住吐槽,果然是魔都,人家民国就开始打车难了。 幸亏运气没有坏到极点,在对面碰到了一辆空车,程诺赶紧上前招手。 “哎~师傅,你看错方向了,是这边,对,就是我,我坐车。” 师傅显然是忙坏了,顾不得擦脸上的汗,张望了几圈才看到程诺。 “哎幼,对不住了,一时没看见您,俺实在是忙嘞有点找不着北了,先生任这是要去哪儿?” 程诺本来也是逛逛,看看这个时代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上了车笑道:“师傅,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不过上海本地人最喜欢去哪儿,麻烦您就把我拉到哪儿吧。” “嘿嘿,让先生听出来了,俺是豫南的。”等到顾客坐稳,师傅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将其甩掉,慢慢掉头:“这么说俺就明白了,原来任也是去大世界的啊,那坐好了,俺这就出发。” 程诺笑笑:“那就辛苦师傅您了,就去大世界吧。” 虽然前世听说过这个娱乐中心,但始终没有机会去游玩,等他成人了才知道大世界早已歇业,等到开放后成了博物馆形式,再提到沪市的游乐场便只有迪士|尼了,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师傅在前面拉着车,介绍道:“任是不知道啊,这大世界啊今年才开业,可挡不住人家生意好啊,天天晚上都爆满,我今天光往那儿拉了十来趟。” 程诺在后面附和:“都说‘不到大世界,枉到大上海’,师傅,咱这儿有这么个说法吗?” “可不是咋滴,任是不知道里面花样有多多,里面有京剧、沪剧、昆剧、木偶戏等等,还有大鼓、三弦拉戏、杂技,反正啥都有。”师傅说完,转过头又讪讪笑道:“不过俺舍不得进去玩,这都是听坐车的先生们说的,要是错了,任可别怪俺。” 程诺叹了口气,没有接着往下说。 师傅仍然很热情:“俺听说啊,当初有人从进门口被挤到出门口,抱怨那个大世界太大了,居然还有马路和电车,任说说这,不是花钱买罪受么。” 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上流人士”,师傅把攒的一肚子话都给说了出来,就算不好笑也尽量把它说的好笑,这份尊敬让他抬起头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了大世界,师傅甚至表示可以优惠点,只要回来时还接着坐他的车就行。 在看到对方满头大汗,程诺自然不会克扣,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师傅见状更觉得受到尊敬,乐呵呵道:“先生,任放心去玩吧,俺就搁附近转悠,保准任一出来就能看见俺。” 说完话,迈着异常欢快的步伐向别处驶去,而对比别的飞扬跋扈的乘客,程诺竟然成了一个异类。 人要是过着悲惨的生活,总想找个更加悲惨的人去欺负他,好像做完这些后心里能获得快慰。 程诺见状摇摇头,跟着人群往大上海里面走去。 原本程诺已经做好误闯青楼的准备了,里面的表演特别正经,老少皆宜,票价绝对算不上贵,只要两毛钱,孩童及仆役减半。 上下分为三层,新世界第一层的大剧场,京剧时髦儿戏,两个半小时,随后是女子新剧,由爱华社演出一个半小时,然后是影戏两个半小时。第二层主要是北方曲艺,由不同的演员轮番上演三个小时,然后是改良本滩,演出一个半小时,接着是改良苏滩,演出半个小时。第三层是名家说书,都是评弹名家轮番上演。 全天24小时都有表演,再加上楼下跑冰场、弹子房、屋顶花园和中西饭店,整个建筑空间就非常热闹。 原本程诺是抱着观察的视角来的,可看了机场下来还是被老祖宗的东西给吸引住了,尤其是影戏,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而且令他没料到的是,居然还有幸在露天影院看了几部好来坞电影,什么《暴女借穿衣》、《乘迟一步》等等,名字都没听说过,剧情也比较简陋,黑白色不说,声音也没有,但演员们的肢体动作看着就是乐呵。 不过程诺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他来的目的,观看周围人对电影的看法,发现大家对这也都挺喜欢。 “光头,农看这电影几次啦,它好看不好的啦?” “嘎梁,农不晓得它的大名啊,《暴女借穿衣》呀,听名字就知道当然是好看的啦,爷咾娘看了都走不动路呀......” 不过沪市话终究是有些难度,连猜带蒙听了几句后程诺就跟不上了,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是很满意,对下面的故事也比较了解,看样子是看过好几遍了。 换个角度看看,似乎文娱产业也可以搞一搞,毕竟米老鼠也都没上市,虽然只是黑白默画,但也大有发展前途啊。 越想越多,到最后程诺都忍不住想掐自己一把:这人啊,是越弄越贪心,什么都想掺和一脚,也不管能不能消化得了。 不过就在他思想发叉的时候,眼前过去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个熟人。 程诺连忙上前,正是梁任公,此刻的他正抱着女儿到处闲逛。 “哎幼,任公好巧啊,看来这大世界不够大啊,在这也能碰到你。” 梁任公脸上先是一愣,不过在看到来人后脸上也是露出笑容:“确实是巧啊,在这里碰到了你,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巧,毕竟我也得来参加中华职业教育社。” 梁任公抱着他三岁的女儿,看了看女儿说道:“司马懿,快跟程叔叔问好。” 小女儿非常可爱,小脸像是能掐出水来,奶声奶气打着招呼:“程叔叔好。” 不过程诺在听到名字后还是傻了一下,这当爹的给女儿取司马懿的名字,还真不多见,试探性问道:“令爱本名叫司马懿啊?” 梁任公哈哈大笑,解释道:“司马懿是我给她取得乳名,大名叫做思懿,让你见笑了。” 程诺听完也跟着哈哈大笑,这种乳名确实不多见。 但再想想,女儿上学后估计得遭一段罪了,毕竟这名字笔画也太多了。 当然了,这只是笑谈。 随后两人的话就正常多了,不过话题聊着聊着又拐向最近政坛之事。 此时梁任公的脸上不复当初的风澹云轻,满脸慎重:“致远啊,依我看最近的天可能要变了,北平也将要出乱子,如果可以的话你最近先不要回去。” 未来是晴天还是雨天,程诺心里有数,不过想想未来对方的遭遇,还是忍不住劝上两句:“任公,古人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有时候选择明哲保身也不是件坏事。” 梁任公将抱孩子的手换换,笑笑:“有些路,不走到头撞上南墙,心里总有不甘,好意我心领了。” 程诺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熟睡的“司马懿”,轻声笑道:“任公,我那里有一个科学院,正筹备社会科学院,随时非常欢迎您能加入,待遇从优。” 梁任公见状笑笑,轻拍女儿的后背:“如果真的撞了南墙,我会慎重考虑致远你的邀请,不过我还是希望走的是一条阳光明媚的大路。” 又接着聊了几句,两人便暂时分开。 等到中华职业教育社正式创建的那一天,程诺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大老云集。 蔡远裴、张蹇、梁任公、范原廉等人自不必说。 名字靠前的伍挺芳,外交总长;严修,前清学部侍郎;张寿椿,津门南开学校校长;宋汉樟,沪市中国银行行长...... 不是一方父母,就是一部之长,位高权重。 程诺原以为是蒋孟林邀请的他,可真等到他到了现场,才知道蒋的资格还不够,介绍起头衔还只是个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硕〔博〕士。 但轮到程诺这里就比较多了,民国科学院院长、《国民》杂志主编、北平大学数学门教授。 单拿出来一个可能不是太醒目,可将三个摞起来,加上最近的贡献,程诺的名字足以在这些名人里排到前列。 再加上他年龄不算大,在这一群中老年人群里显得尤为显眼,不知不觉间程诺身边竟慢慢围上了一群人。 或以交好,或以谋利,亦或者其他。 总之“上层人士”开始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名叫程诺的新星,正冉冉升起。 第七十五章 慈善名利场 既然是办学社,自然是少不了资金的支持。 不过掏钱这种“庸俗之事”,有的是办法解决,一众政、商、学及新闻界大老站在后面背书,多的是人前来挥舞支票。 当然钱也不能当人白拿,做生意的肯定不愿意被当做冤大头,于是在普通社员外另设一项永久特别社员身份,专门给这些商人用来撑脸面,不用你名气地位大,只要捐献的钱多钱够就可以加入进来。 “陈迎来,国币二千元。” “施光铭,国币二千元。” “蔡德燥,国币一千元。” ...... “曹汝林,国币二百元。” ...... 人和人终究是有些区别的,就像后世的芭莎慈善晚会,有的目的很干脆,就是为了慈善,有的则比较复杂,把这当成了名利场,做成了生意。 “你说这姓曹的不是交通银行总经理吗,还当过外交次长,怎么一到正事就抠抠索索,看那身穿着可不像没钱人啊,才国币二百元,还不够我一顿下午茶。” “瞧你这话说的,你管人家挣了多少钱呢,挣再多也是他自己的,爱捐多少捐多少,旁人管得着吗?只要捐了我就敬重他一分,不过话说回来,你吃的是龙肝凤髓啊,能吃二百元,再说你捐了多少?” “嘿嘿,也是,谁让我吃饱了撑的呢,自己个儿捐的也不多,不过区区斐银五百元。”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人高喊。 “陈佳庚先生,捐献叻币一万元!” 叻币,即马来亚、新加坡与文来在英殖民地时期,由英殖民政府所发行的货币,1899至1939年间发行,1940年废除,英殖民政府发行新货币马来亚元来取代叻币,但华人民间有时仍然沿用“叻币”来指称当地的货币。 购买力与大洋相比约等于1:3,换算下来陈佳庚先生捐了国币三千元,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他捐的多,一时之间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整个菲律宾华侨加在一起捐了叻币一万元,他个人可以一己之力可以正面对抗。 然而本该接受赞扬的他却没有出现在主会场,而是在某个会客室与人正在商谈办学之事。 “程教授,我在南洋都能听到您的报道,当初算学上的巨大进步让我们这些华侨也备受鼓舞,觉得英国老也不一定就比我们强在哪里,如今见到你本人,真是倍感荣幸啊。” 程诺客气道:“这些话过誉了,陈先生身居海外仍心系大陆的教育,如今又为职业教育社贡献出这么一大份力量,让做小辈的我汗颜啊。” 两人互相谦让几句,随即进入了正题。 作为被伟人称赞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的陈家庚自然不是庸俗之辈,此次回国除了支持创建中华职业教育社外,更多的是想回到他的家乡兴办学校,改变这一糟糕的现状。 “唉,程教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老家那里的问题确实是比较严重。”陈家庚长叹一口气,满脸痛惜:“当地政府昏庸腐败,国弱民贫,教育颓废,不可言状,乡村十余岁之儿童,因失学而成群结队,身无衣缕,近则败坏风俗,远则贻误民族前途,每念及此,乃默许自己如力之所及,当竭力办学,已尽国民天职。” 对于这份心情程诺完全可以理解,表示着自己的敬意:“先生所志亦是吾之所向,我相信来到职业教育社的大部分同仁也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不过就就当下而言,相信以先生之力应该不成问题。” 陈家庚苦笑的摇摇头:“若真如程教授所言,问题这么容易解决就好了。早年我去福市省立师范学校参观,才发现里面竟然都被一群富家子弟占据,为的不过是一张文凭,湖涂过日,毕业后根本不会去教书育人,老家那穷地方就更没人考虑。” “所以陈先生是想兴办一所专门为寒门学子准备的师范大学,挽救本省教育颓风?”程诺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试探性问道:“先生当初应该是先兴办的是小学,发现师资难寻,这才想着去省立师范学校去谋得一些贤才,结果到手确实庸才。” 陈家庚无奈笑笑:“只是庸才倒还好,但即便是这样,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聘得两位,对于全县的学生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筹办私立师范学校势在必行。” 程诺点点头,问道:“陈先生找我,也是为学校之事而来的吧,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只需要帮我一件事即可。”陈家庚从随身提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放到桌上,介绍道:“这是我拟聘的师范学校教师名单,其中多为文科,想请程教授帮他们精进一些算学课程,以便将来能教授给更多的学生。” 程诺犹豫了一下,他所擅长的是高等数学,看上去似乎与中等教育关联不大,不过仔细想想问题也不大,将后世的数学重点知识传授给他们就好了,提前让后面的学生体验一下写个“解”就不知道下一步的感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顿了顿,程诺说道:“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学校几日开学,我这边好把时间安排一下。” 陈家庚回复道:“若一切事情顺利,私立吉美学校师范、中学两部暂定于明年三月十日开学。” 程诺心里算了算日子,说道:“那我就办一个算学补习精进班,今年7月1日开始,8月31日为止,为期两个月,最好是选一些有算学功底的人进来,至于地点......” 陈家庚抢先回答:“地点程教授随意挑选,这不是个问题,哦,对了,这是给您的薪水。” 对于目前国内算学第一人,甚至是华人第一人,陈家庚予以百分百的尊敬,当即就将准备好的支票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程诺瞅了一眼,别的没看到,上面全是零,想必数字不会小到哪里。 其实不单单是聘请人才这里舍得花钱,整个办学过程上陈家庚都显得十分康慨。 为了能征得土地,陈家庚说服乡民,克服风水迷信障碍,凡事学校所需要的地皮,都比寻常的地价加倍收购,公私坟墓还要再补上一笔迁移费,光校舍就花了十多万元。 吉美师范学校建立后除了免除学杂费外,还包揽一切的生活费用,被席蚊帐都是统一供应,春冬两季还各发一套制服。当时闽南人民生活比较艰苦,日常三餐都以稀饭为主,但吉美学校则给学生们供应的是两餐干饭,一餐稀饭。如果学生仍然坚持吃稀饭,还特意每月补贴两块钱作为零用钱。 这种学校放在当时那个年代,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就是黑夜中的灯塔。 老实说,文化人本来就少,好老师就更稀缺了,国内人生地不熟,目前的那些老师还都是托人招聘的,真实水平也是见仁见智。 而且那时候当地比较排外,地域观念和宗派主义比较严重,校长若是外省人,那教师也必须是外省人,问题就这么尴尬在这里。 花上一万元巨资捐献给中华职业教育社,除了真心支持职业教育外,也想的是和苏省教育会副会长黄岩培攀上关系,请这位大教育家帮忙解决师资问题。 如今能碰见程诺,自然是盛情邀请,培养本省教师,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陈先生兴办教育也是我主要的工作内容,这些钱还是用来多招聘一些人才吧,教学地点就选在北平吧。”程诺笑笑,支票接都不接就给推辞了,开玩笑道:“不过餐饮住宿费,那就劳烦陈先生了。” 陈家庚见状哈哈大笑,本来想坚持付薪资,怎么都被程诺给谦让了,最后也只得收起来,表示回到南洋一定会寄来一些心意。 看着手中的花名册,陈家庚心生感慨:“当初程教授在报纸上宣传放开女禁,我本以为只是教育上的小事情,用不着大费周章,如今看来是我说话太早了。” 程诺说道:“国内女禁根深蒂固,南洋毕竟受洋人管辖,情况可能要好一点。” 陈家庚脸上带着回忆,说道:“当初兴办小学,不少家长因为女孩子在家里可以帮助收拾柴火、剖牡蛎,不肯让她们上学,为此专门给每个女学生补贴两元,这才让情况有些好转。” 将花名册中的几位女教师抽出来,陈家庚继续说道:“这些女老师们来之不易,届时有劳程教授多多费心。” 程诺自然是毫无二话,点头应允。 等到话题结束,几人正要起身分开时,陈家庚突然又来了一句。 “专制之积弊未除,共和之建设未备,国民之教育未遍,地方之实业未兴,非有高等教育专门学识,不足以蹴等而达,中小等学校不过是其附庸品,倘若我未来兴办一所大学,不知是否可以聘请程教授?” 马上能和鲁勋做同行,未来更是能在一起共事,看起来也是相当不错。 “程某荣幸之至。” 第七十六章 力压群雄 说回中华职业教育社,其实并不像程诺一开始想的那样,只是为了培育产业工人,兴办实业而设立。 文化人是少,很珍贵,可就业机会它也不多,好不容易吃上公家饭也得拖半年以上的工资。 强如庚子赔款办学的青华学校,校长周寄梅为了指导学生就业,专门发起职业演讲活动,聘请专家进校讲演职业问题,如王正延的“职业教育”、伍朝枢的“法政”、董显光的“新文学”等,都是为了促进学生就业而设立,就差弄个“三方协议”。 甚至为了进一步指导就业,青华学校的教务长直接率领学生赴美考察,专门收集各种职业指导材料,为此还特意征求学生意见后汇编成刊物,到后面直接成立就业指导委员会,帮助学生就业。 老大哥们都过得紧巴巴,其他地方上的院校更不用提了,何况家家都开设有法学专业,以当时这个环境,谈法治根本就是个笑话。 所以即便青华学校前身是“游美学务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前往美国深造,亦有造就“领袖人才”的目标,总得有人留下提前吃上国内这锅饭,此次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他们的校长周寄梅也前来参与。 望向参会的众人,周寄梅不急不缓:“以我们青华学校为例,派出的留学生中有百分之八十将专修工业技术、农学、机械工程、采矿、物理及化学、铁路工程、建筑、银行、铁路管理以及类似学科,另外百分之二十将专修法律及政治学。” “据我们学校内部调查,他们毕业后所从事的职业与留学期间所学专业存在严重的错位现象,工程与医科情况尚好,可在农科、工程等方面,很少有学生选此就业。” 作为主事人,黄岩培快速记录着笔记:“周校长提出的问题很有代表性,我相信对于其他学校而言,这也是共性困难,诸贤又有没有解决办法?” 蔡远裴站起身,抬手微笑道:“我看青华学校的‘高四演讲’就挺不错的,让学生们加深对社会需求的理解,不用盲从社会潮流选择热门专业,这种系统的辅导与帮助值得推广。” 按照青华学校的学制,分为中等、高等两科,学生在校学习八年:中等科四年,高等科四年。因为就业演讲只针对高四学生,所以被戏称为“高四演讲”。 周寄梅可不光是说说罢了,私下里已经做了不少,帮助很多学生选择了正确的专业。 比如国学大师吴雨僧最初打算学路矿等实学,后来又想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新闻出版,他的继父认为英文容易就业推崇英文专业,还是周寄梅了解学生,看出了他的文学天赋,便推荐了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如此为我国红学研究发展保留了一个重要人才。 此外还有被称为中国现代儿童教育之父的陈鹤琴也是在他的指导下,从医学改为了教育学。而这还只是众多学生的缩影。 对于青华学校的这位周寄梅校长,程诺是相当尊敬的,青华也是在他任上着手由“游美学务处”改建为国立大学,所以在其观点上进一步延伸: “两位校长的观点我深表赞同,以时势之所需,择定一科,以专其业,达到学以致用、造福人群的目标。所以我的意见是建议我们同时成立职业指导部,调查当地所需职业与学校学生情况,安排人手给予毕业生讲演,帮助他们进行择业就业。” “对于沪市范围之外的地区,我们不妨在《国民》杂志大众副刊上设立‘教育与人生’栏目,刊登职业指导专号,帮助学生了解学校外面的信息。” 这里倒不是说程诺故意起了私心,而是《国民》杂志大众副刊就是更为合适。名气比他大的,学术没他强;学术比他强的,规模又比他小。 真要是能借助中华职业教育社的力量,那杂志将很快铺满大半个国家,科普效果势必要更好。 下面的人听到后交头接耳,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原本有部分人是比较反对的,看站起来的是个黄口小儿,那肯定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肯定又是些空话废话。 不过等听完竟觉得有些道理,左右打听之下原来是近半年学术界风头正盛的程教授,立马态度就转变了,这就叫做名人效应。 台下的张蹇清了清嗓子,站出来捧场:“我们职业教育社在一般人眼里,肯定都希望用来介绍职业,可实际上我们肚子里明白办不了这种事,想从根本上解决这种问题,唯有程教授的建议,成立专门之就业指导委员会。” 陈家庚也站起来附和道:“倘若将来我们办了职业学校,别的学校的学生来念书,凭怎样的办法替他们分科?用怎样的办法教导他们养成他们职业界的种种资格?学成以后更有怎样的办法使他们走上一条相当的出路?仔细想想这个职业指导,简直是职业教育的先决问题了。” 有这几个人带头,下面的人也跟着各抒己见,不过总体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赞同筹办职业指导委员会,组建下属职业指导部,《国民》杂志也抓住这个机会,成为这个国家级社团的社刊,地位上再上一步。 作为科学院的下属杂志,无形之中也帮助他提高了话语权。 有了这么一个好的开头,下面的会议就顺畅多了,大老们各抒己见。 有人将心中所惑讲了出来:“职业教育乃东方词典向未记载之物,部分民众对其多存疑窦与偏见,认为职业教育单纯教人吃饭本领,并无它用,甚至有‘饭桶教育’、‘奴隶教育’、‘作孽教育’的污名,不知道在座的诸位有何看法?” 黄炎培朝众人看了看,沉声道:“正因如此,我们中华职业教育社的目的是为个人谋生之预备,为社会服务之预备,也为世界及国家增进生产能力之预备,以祛除坊间仅视职业教育为一种狭义的生活教育之疑惑。” 商务印书馆的张元集赞同道:“所谓职业是人类在共同生活下一种确定的互助行为,因此职业教育只不过是用 教育方法,使人人依其个性,获得生活的供给和乐趣,同时尽其对群之义务。” 蒋梦林总结道:“教育为方法,职业为问题……故职业教育无他,提出职业上种种问题而以教育为解决之方法而 已。” ...... 大家前来肯定都不是来砸场子的,对中华职业教育社的前景也都很看好,所说的基本上都是赞同之语。 等到众人都发言的差不多了,程诺则适时站出来泼冷水,以后人的视角将问题指了出来。 “学生出路单靠教育界是解决不了的,更重要的是要靠产业界来帮忙,具体到课程方面,设置什么科,定制什么课程,用什么教材,也要问问产业界的意见,就算是单纯培养学生也要看他们的需求,教员也要从产业界挖掘。按照工作分析法研制职业课程,以社会职业的需要为依据。” “总而言之就是职业教育虽好,但不能太想当然,要跳脱传统教育的圈子,从学校走到社会。” 就当然的壬子癸丑学制而言,是非常不适合职业教育的。虽然将教育划分为初中高三个层次,但其中的实业教育包含初等和中等两个层次,高等层次的实业教育养成所被归类为师范教育,彼此间联系度太低。 读完这个阶段的实用性教育就可以毕业了,没有进一步深造的机会,而低一级的普通教育可以升入高一级的实业学校,各级实业学校之间没有升学联系。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反而也是一种优点,在经济欠发达的时期有助于在短时间获得技术人才,严格区分受教育层次也有利于学生就业,比如后世某段时间成绩好的学生不去读高中,选择读师专,毕业后即工作等。 看到大家都消化的差不多了,程诺进一步补充观点。 “除此之外,大家也要看到我们崇尚升学的文化心理对职业教育的偏见,我国受传统观念影响,民众对教育的态度依然热衷于能为人上人的升学主义,仅限于中等阶段的职业教育自然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 当然,这个问题现在也有,彼时更加严重罢了。 蔡远裴作为推崇实用教育的首批人,深有感触:“谬认读书以外无学问,做官以外无实业,只知学校为士进的阶梯,而不明了教育为人生的养料,渴望其子弟显亲扬名,荣宗耀祖做大官发大财,就是号称现代化的人,也希望子弟学成问世可做公务人员,不肯轻易令其学做辛苦而不大赚钱的职业,或从事劳动生产工作。” 听着这话,有人不禁低下了头。 有人带着倔强,询问道:“依程教授所言,前者很好解决后者问题?” 程诺笑着回复道:“可以考虑将职业教育有一个完整的升学体系,毕业后给予文凭,给予平等的社会地位,因此发展职业教育需要改造社会心理。” “最起码,从我们职业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薪资远高于当地公务员,对得起流下的汗水。” 后世德国蓝领的传说,不妨从民国开始试试。 第七十七章 制印从算学开始 发展职业教育不是嘴巴一张一合说说那么简单,想让毕业生们获得高薪资也得经过那些实业家们的同意,要不然都是空谈。 除了刚刚说的那些条外,未来最大的危机程诺还没有说,那就是席卷二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也就是历史书上将牛奶倒进河沟的风暴。 这场危机使得英、美、德等工业化国家遭受毁灭性打击,迫使国家不得不加强对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经济侵略,竭力压低我国原料和农产品价格,并向我国各地倾销工业品,还通过增加捐税,进一步挤压国内实业力量。 又赶上军阀混战,直皖战争、两次直奉战争,短短六年里打了三次,哪家工厂能在炮火下生存。 当时中华职业教育社下属职业学校一共才毕业五十三人,校长潘文安在学生毕业一个月前就开始求爷爷告奶奶,想给学生们谋得职位,然成事者亦五、六人矣。 当然,放在其他年份,职业教育的成果还是比较好的,尤其是擅长打灰的土木老哥们,还没毕业就预定好岗位,丝毫没有提桶跑路的机会。 不过这些话程诺自然不会傻乎乎主动提及,尽可能完善职业教育上的漏洞,让这些教育前辈们少走一些弯路,为后面的发展再多保留一些希冀。 手里拿着中华职业教育社的章程,程诺看完将其扣在桌上,不禁笑了起来。 对面的梁任公有些湖涂,觉得程诺是在笑话自己,浑身上下自己打量了一下,似乎又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好奇道:“致远因何故而笑,莫非是我今日穿着有何不得体之处?” 程诺见状彻底绷不住了,笑吟吟的将章程递了过去,指着其中一段: “凡一次纳特别捐二百元以上者,为永久特别社员;其一次纳二千元以上者,并赠以永久特别社员金质徽章。凡社员,皆有参与会集研究、通信研究,并领受定期出版物,或本社特别赠与临时出版物之权。凡纳特别捐费者,于杂志披露之。其一次纳至二百元以上者,并于举办第二条第二类事业时,题名于建筑物。” “本来我还在担心我们职业教育社将来会缺少经费,如今看来诸位先生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你呀。”梁任公笑着点了点程诺,接过去之后却有了一个新发现:“致远你看,这枚印章做的不错,小篆工整规范,秀美遒劲,一看就是大家之作啊。” 程诺这下有些沉默,对于这些书法字画方面的东西,是他的知识盲区,只停留在觉得好看的地步,让其说出来为什么好看,可就有些为难。 听到动静,蔡远裴也过来凑起了热闹,拿着印章皱眉道:“端严浑穆,气格正大,看这风格似乎是来自西冷印社的某位大家?” 梁任公眯着眼,也觉得有些熟悉:“蔡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这种韵味,浑厚中蕴藏清丽,要是没猜错的话,正是王福厂(庵)的汉白文印风格。” “没有使用方折的摹印篆,而是以小篆弧笔表现,更显出柔和的姿态......” 换做旁人可能就有些傻眼了,章程是他发现的,但现在的内容却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两人热火朝天的聊着,会显得异常尴尬。 随即他就想到了一点,手下无论是科学院还是《国民》杂志,亦或者他自己都还没有印章,在这个时代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如今南下又碰着这个机会,完全可以去弥补。 涛声听东浙,印学话西冷。西冷印社是国内成立最早的着名全国性印学社团,由浙派篆刻家丁辅之、王福庵、叶为铭、吴隐四人创办,有着书画界“天下第一社”的美誉。 说干就干,等到中华职业教育社会议开的差不多了,程诺打听好王福庵在沪的住处后,立即购置一些礼品登门拜访。 说起来正好也是缘分,这王福庵除了精通篆刻,嗜好金石书画外,他还受到晚清西学东渐的影响,自学算术,竟精通了西方高等数学及土木工程测绘技术。 铺设沪杭铁路时辞去教席一职,任职于沪杭铁路局。在随后的数年中,他奔波于沪杭、湘鄂路局之间,除了测绘和计算土木工程,他还时常为友人写字刻印,各不耽误。 按理来说以王福庵目前三十多岁的年龄,书画作品应该还未大成,但在前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印谱《罗刹江民印稿》,洋洋洒洒收录了254方印蜕,一时名声大噪于湘楚川汉之间,求书求刻者络绎不绝。 不过因为早年胳膊受过电击,不能平举东西,这天像往常一样斜躺在竹椅上翻看着书。 旁边的仆人喂着鸟笼中的八哥,不时瞅过来一眼,有些不解:“老爷,您不是擅长制印吗,怎么最近这几日一直不见您动刀,反倒是对着一本西洋书念念叨叨,要不是跟您的早,还以为您中了邪呢。” 对于家里这位车夫兼杂役的半大小子,王福庵很宽容,晃动着竹椅弄得嘎吱嘎吱响:“阿立啊,那要是你,你会怎样啊?” 阿立停下手中的活,笼子中的八哥立马上蹿下跳,他想都没想直接答道:“要是我啊,肯定得趁着这段时间多多制上几块印,来人便卖他一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不用住着小胡同了,肯定能换上大别野。” “那叫别墅。”王福庵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制印的第一步可不是动刀,而是先从学问开始做起,立德立人这样制出来印的才能方方正正,阿立啊,你要走的路还很远呐。” 阿立似懂非懂,指着王福庵手中的书疑惑道:“可是老爷,您手里拿的书不是......” 王福庵笑吟吟道:“我这儿拿的可不是西洋书,而是正儿八经的算学,咱们老祖宗千年前就琢磨的大学问。” 将书合上放在胸前,王福庵仰望着天空,自顾自念道:“算学不单有推理的性质,亦有美观的象征。几何学把整个宇宙和其中的部分,作成有规律、有系统的描写,所以算学是描绘的艺术;纯粹数学用推理的方法,把宇宙万有纳于规范之中,所以算学又是思维的艺术。” 笼子中的八哥按捺不住了,歪着脑袋不停地叫着:“算学艺术,算学艺术,算学艺术......” 阿立立马瞪了八哥一眼,嘴里低声都囔:“怎么着,连你也来教训我,下次不给你弄黄鳝泥,咱哥俩的交情算是断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阿立赶紧将鸟食放下,前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正有一个手里拎着礼品的年轻人站在门前,抱拳笑道:“打扰了,请问这是王福庵王先生的家吗?” 阿立见状立马有气无力问道:“是,你也是请老爷制印的吗?” 年轻人笑道:“对,正是请王先生制上几块宝印。” 阿立习惯性的摆摆手:“先生对不住了,我家老爷最近身体不适,感染了风寒,正在卧床休息,实在是不方便见客。” 卧床休息是真,感染风寒是假,这一切只不过是王福庵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罢了。 程诺当然也不会就此放弃,这位王先生在未来京担任印铸局技正,给光头主持铸造并刻制了“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印”,解放后伟人还请他主持制作开国大印,手上功夫非等闲之辈所能比拟。 可惜后来年事已高,胳膊又有旧伤,再加上不擅长宋体字,这才推荐了他的徒弟。 这时笼子中的八哥又叫了起来:“算学艺术,算学艺术,算学艺术......” 王福庵想示意八哥噤声,可胸前的书突然滑落,露出“类域论”三个大字,看向门口心有所感。 将书本收起来放好,立马站起身来出声道:“阿立,你退下吧,今天上门的可能是一位贵人。” 听到吩咐后阿立将门打开,客气道:“先生,您见谅,我家老爷马上过来。” “本人正是王福庵,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王福庵拱手问道。 “在下程诺。”年轻人笑道。 刚才还看着人家的书,没想到这会功夫主人就上门了,王福庵喜上眉梢:“哎呀,真是久仰大名啊,程教授快请进,今天不知道刮了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院子并不大,除了一个天井外基本上就没有别的空间,角落还放着各种收集来的石头,人一多就会显得比较拥挤。 不过这种热情是发自肺腑的,王福庵请程诺坐下来后,立马招呼仆人:“阿立,程教授乃是贵客,把我从余杭带来的大佛龙井给泡了,好好招待客人。” 片刻之后,一壶好茶摆在桌上,王福庵亲自帮程诺倒上茶,热情道:“上个月去北平出差,偶然间获得《类域论》一书,翻看几页后惊觉天人,当即买下随身观看,可惜我算学功底太差,苦苦不得入其门,程教授正是来的时候,可否帮我解决一些难题?” 正在喝茶的程诺差点给呛住,赶紧放下杯子:“不知先生哪里有问题?” 王福庵兴致勃勃将书本拿过来,说道:“k的一个分式理想a叫做......” 一时之间,画风无比怪异,阿立见状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八哥自言自语道: “你说,这想要制好印,是不是真得学算学啊?” 第七十八章 不是钱的事 算学只是爱好,制印才是主业。 在几次尝试努力紧跟程诺的步伐都失败后,王福庵也不禁感叹:“算学有一个意义是不变的,其真理成立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是真理。而能探寻并触碰真理之人,这世间寥寥无几,程教授恰是其中一位,实乃吾辈楷模,望尘莫及啊。”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学习数学算的上是一件苦事,此时再加上一部类域论,那可真是难上加难。 有人曾笑谈:大学里有一棵树,名字叫高数,树上挂了很多人。树底有座坟,名字叫微积分,里面埋了许多人。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王福庵能自学到高等数学模块,并且能熟练掌握,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了。 程诺在讲述的过程中,对问题也是尽可能掰开揉碎,不打击这份对算学难得的热情。 不过在介绍他的来意,并详细说明科学院和《国民杂志》的情况后,王福庵在短暂思考过后犹豫了。 “程教授,没想到你在算学之外还做了这么多,今天亲自登门拜访邀请我制印,对我来说是个荣誉,理应答应,可我斟酌了一下,还是推辞掉比较好。” 程诺不解:“刚才主客尽欢,先生为何推辞,若是钱财则大可不必,绝对丰厚。” “程教授恐怕是误会了,我若真想制印绝对是分文不取。”王福庵摇头道:“只是我目前道行颇浅,多年来又在测绘和工程之事,制印上面再无精进,还处在转益多师阶段,视其印面章法、篆法和用刀上大都彷效秦汉古玺及明清诸家,难以胜此大任。” 看其表情不似作假,程诺在遗憾过后笑道:“无妨,今天能结交先生这位志同道合之友,也是不枉此行,制印之事先暂且不谈,等待先生觉得时机已到咱们再说。” 能在外人面前主动揭短,足以证明王福庵的为人。正如他所言,眼下制印技术确实还未成熟,要等到未来,王福庵又应清室善后委员会(故宫博物院前身)之聘,出任该会古物陈列所鉴定委员,参与《金薤留珍》印谱的钤拓。在那里目睹了大内珍藏的历代古玺珍品,这不仅让他广开眼界,也成就了他为国民政府刻制大印之举,书印艺术渐趋成熟。 等到后面,国民政府迁都南京,王福庵随印铸局南下,由于看不惯官场的腐败,学着陶渊明挂印辞官,从此自谋生路,多年苦练直至大成,尤精于细朱文多字印,同道罕与匹敌,于近代印人中,堪称翘楚。 “不过当前有一人可符合程教授的要求,而此人正居于沪市。”王福庵没有把路封死,思考了一会郑重说道。 “此人是谁?” “正是集‘诗、书、画、印’为一身,融金石书画为一炉的吴昌硕吴老爷子。” ...... 距离沪市火车站很近的一条胡同,有一处三上三下的老房子,吴昌硕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浇着花。 作为西冷印社首任社长,现年74岁的他已经是这个时代艺坛执牛耳的人物,梅岚芳、齐百石都是其学生,就连张大千也经常上门请教,不过眼下他却愁云满面,看着院子里的花怔怔出神。 非伤春悲秋,而是睹物思人,青年时娶章恭人为夫人,可惜死于兵荒马乱之中,再婚娶了施夫人,年初又先他而去,实在是让其无法接受。此事过后他也跟着大病一场,如今刚刚痊愈,正靠着种花种草聊以慰藉。 大门敞开着,听到有人进来仍是背着身。 “堂匾二十两,斋匾八两,楹联三尺三两、四尺四两、五尺五两、六尺八两,横直整张四尺八两、五尺十二两、六尺十六两,书画一例,条幅视整张减半,琴条四两,书画一例,册页执摺扇每件二两,一为度,宽则递加。” 报起价格来那叫一个熟练,大概率是经常放在嘴边。 一旁的王福庵见怪不怪,显然是心知肚明,在沪市画家订润例的风气尤盛,一代宗师吴昌硕作为近代国内书画金石界的领袖,当时其润格自然要一览众山小。 不过这还不是终点,过了几年还要再翻上几番,一块斋匾至少要二十八块大洋。 “缶翁先生,是我王福庵,您老身体怎么样了?”王福庵主动上前搭话,帮忙扶着老人。 吴昌硕这才慢悠悠转了过来:“原来是福庵啊,你小子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坐坐,要我说啊,还是得把精力多花在制印上,里面的学问深着呢,你这点道行还得继续啊。” 面对这位絮絮叨叨规劝他的无须老人,王福庵连连点头:“您老说得对,今后一定要多多向您学习,之前教我的到现在还没消化完,不过今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请您出山。” “我学画太迟,根底不深,天资也不高,仅仅做到多看、多画而已......”刚想继续教诲两句,吴昌硕突然缓过劲来:“刚刚你说今天不是为了请教学艺来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将程诺拉了过来,王福庵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并着重点名了这件事的重要意义。 “缶翁先生先生您知道《国民》杂志大众副刊吧,就是上阵子宣传不喝生水,饭前便后洗手的画报,当时您还特别有印象。” “哦,我想起来了。”吴昌硕把程诺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赞许:“杂志办的很不错,以简笔画的形式将医学知识传授给平民,大好事啊,只不过你们刻版画的编辑功力不太够,什么时候有时间把他送来,我教上一些小技巧。” 程诺汗颜,哪里有什么职业绘画编辑,都是大家轮着排的,效果最好的一次还是请的鲁勋先生。 不过老先生一片好意,当然不能拒绝,私下里再专门招聘一位编辑就是了,点头道:“我个人代表全体《国民》编辑人员,谢谢缶翁先生。” 吴昌硕满意地点点头,下面的事情就答应的比较顺利了。 除了看中程诺这位年轻人外,也是想老了再为国家尽一份力。早年吴昌硕由同乡保举,得到了苏省安东县知县的实缺,可惜县衙们鱼肉百姓不服命令,上司又都想着捞钱,沆瀣一气,忍无可忍之下也挂印辞官。 突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开门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年轻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吴老先生,请您收我为徒,我在日本就对您和您的作品仰慕已久,今日前来就是想拜在您的门下,继续在书印方面深造。” 鞠躬低头递上一沓文件,又接着说:“这是我临摹的作品,请您过目。” 吴昌硕见状没急着答话,而是慢慢走到日本人面前,翻起他的作品。 等看得差不多后,长叹一口气,慢悠悠道:“从哪里来,你就回哪里去吧。” 日本人急了,立马走到跟前将作品再次递了过来:“吴老先生,是我的作品不符合您的要求吗,请您务必将它指出来,我一定去改正,总有一天会达到您收徒的标准。” 吴昌硕闭着眼,摆手道:“作品已经超过很多人,已经找到你的道了,假以时日一定会在你们国家书道界占据一席之位。” 日本人不解:“您都说我自己这么有潜力,可为什么就不能像河井仙郎一样,收我为徒呢?” 河井仙郎是吴昌硕早年收下的一名日本徒弟,也是唯一一位日籍徒弟,后来成为日本印坛宗师,在日本篆刻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其传人创办的鸣鹤流至今影响着日本书法界的发展。 吴昌硕本人虽然未到过日本,但其作品受到日本人的高度热捧,屡次为此办展、出画集,所采用的钝刀篆法蕴涵的古朴强劲的篆刻风貌恰好契合近代日本文人的艺术审美情趣,也正是如此,吴昌硕的篆刻艺术对当时的日本书画界的影响及渗透近乎无人取代,甚至在岛国九州地区为其建立了铜质胸像纪念碑。 但即便如此,吴昌硕在早年收下一位日本徒弟后,面对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日本人,再也没有开启大门。 人到晚年喜欢指点学生,但显然不包括眼前这位日本人,吴昌硕也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书道没有国界,但我心里有国界,年轻人你的路还长,走吧。” “那我可否请您亲自制作一副书画作品?”日本人不甘心。 吴昌硕并没有回复,在程诺的搀扶下慢慢转身,朝着门内走去。 “一千元可以吗,吴老先生,只要一枚印章即可!” “五千元,不,一万元,不够还可以再加!” ......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到了院子里几人再次坐下,吴昌硕显然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摆手制止了王福庵的关切,看向程诺: “程教授,说说你制印的要求吧?” 程诺在感慨老爷子高风亮节之余,回复道:“科学院的印章老爷子可以随意安排,不过《国民》杂志的就有些要求了?” 王福庵好奇道:“什么要求,是不同类型期刊用不同的印章吗?” 程诺笑着解释:“只有字体要求,不用那么复杂,以宋体最宜,符合办刊科普宗旨,让每一位读者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吴、张二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连连点头赞许。 第七十九章 顺手建个气象台 交情归交情,工作归工作,程诺还是坚持把印章的定金付了,况且钱本来也不多,因为私人请求把交情变了味,那就有点得不偿失。 本来与蔡远裴、梁任公等人约好一起返京,但苏省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程诺不得已取消了返程计划,等待此事过后再决定几时回去。 来到张蹇的房间,此时脸上都是急色,正不停地走动,看到程诺进来,他一把给拉住。 “致远啊,苏省这是要出大乱子啊,所谓的地方父母官全都是胡来,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 程诺搬来两把椅子,让其坐下,关切道:“张老,发生了何事,让你这么着急,又是棉花种子的事吗,放心,等我回去立马派人来支援你,苦日子不会太长。” 张蹇疾首蹙额,重重点了一下拐杖:“若是自家之事,我哪用得着这么生气。前阵子邻县遭遇冰雹灾害,不少良田里的庄稼都被毁了,当时农民们心疼粮食,聚集了三千多人到县署请愿,要求知县下乡踏勘,竟遭警士开枪捕人,群情愤极,拥入警署,房子都差点给掀了。” 程诺感到吃惊,本来只是天灾生生被这知县给弄成了人祸,说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便说道:“那些百姓们也是可怜,今年没了收成,公家还要如此对待,实在是令人气愤,恐怕此事不会就此打住。” “后来知县答应惩凶、踏勘,农民们这才解散。”张蹇撑着拐杖,继续说道:“我担心此事可能会成为一个引子,马上苏省就要迎来雨季,汛期一到天气将会更加多变,彼时农民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这样的事恐怕会层出不穷。” 怪不得张蹇对气象这么敏感,早年他开垦通州那片荒地时,两次遭遇强台风、暴雨和大潮袭击,事先毫无防备,堤岸被冲坏五十多处,损失巨大。当时为了应对气象灾害,特意招工两三千人,夜以继日地赶建大堤,紧急关头还是张蹇亲自带队,和民工们一起赶工筑堤,这才躲过一劫。 眼下虽然只是一场冰雹,就引得邻县民众骚乱,不得不说沿海百姓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急需要法子去解决难题。 顺着这个思路,程诺很快就找到了突破点:“张老,我以为咱们可以设置气象观测台,提前预测未来的天气,总结历年严重灾害性天气、害虫给农作物生长带来的不良影响,给予农民相对应的应对措施,尽可能规避风险。” 不料张蹇脸上由阴转晴,皱纹里都藏不住笑意:“致远啊,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走吧,再劳烦你跟我回通州一趟,咱家的军山气象台正缺一位定海神针。” 程诺恍然大悟,笑着摇摇头:“张老啊张老,都说做生意的人头脑最活泛,起初我还不信,到了今天我也是不得不服啊,感情你早就在前面等着我了。” 张蹇有些无奈:“各国气象台之设,原本是政府职责所在,我国自是也应当如此,政府宁暇及此?若地方不自谋生路,将永远不知气象何事,农业根本之知识何在,民众生活将永远置之于未知,何谈将来之发展。” 在回去的路上,程诺了解到张蹇自打那次吃亏后,他自筹资金在南通博物苑中馆建立南通博物苑测候所,这是我国近代最早的气象观测站,开创了中国民办气象事业的先河。 后来在担任北洋政府农商总长兼水利局总裁期间,下令在全国设立气象观测所,中央直隶省及各级农林机构共设立了二十六处观测分所,这是国内历史上第一次由中央政府在全国范围内采用近代气象科学观测体系,可惜随着张蹇辞职南归,北洋政府又出现经费问题,大多数气象测候所被迫停办。 现如今他在通州军山又建造了一个气象台,房子都建好了,就差专业仪器和技术人员入驻,结果赶上这么一摊子事,实在是让人有些糟心。 面对这个问题,程诺最擅长的是宏观指导,指明一个方向,具体科研攻关他也犯憷,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领域,要不然他也不会成立科学院,早就撸起袖子自己上阵了。 到达通州后,没有着急去参观军山气象台,而是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开始将后世看过的科普物、去过的科学馆和读过的科技史连夜整理,终于收集出一份关于气象方面的指导书。 可能在后世气象学家看起来漏洞百出,但放在一百年前的现在,绝对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中间由于太投入,送来蘸酱吃的糍粑差点给蘸成墨水,让程诺觉得也挺好玩的,真要吃了墨水说不定百年以后的儿童读物上,又增加一位蘸墨名人。 “风向风速日记机、富尔顿水银气压表、自记温度计、干湿球温度表、自记雨量计......经纬仪、测云圈。”张蹇反复看了看程诺提交的气象仪器名录,问道:“军山气象台除了需要纸上的这十多种仪器外,没有别的了吧?” “对了,还差个老祖宗的日晷仪,也就是它咱们可以不用洋货。”程诺也是饿坏了,边往嘴里塞糍粑边说道:“最好再准备两台无线电发报机,山上一台,家里一台,碰到极端天气可以很快通知到大家。” “只要有效果,这些投入都是应当的,看着仪器表单我还唯恐不足,差了哪些。”张蹇点点头,将名单交给一旁的下人,让其尽快准备。 其实跟气象打了十多年交道的张蹇已经是入门了,之所以找上程诺,也是想着作为目前国内科学界的顶端的大才之一,看看其有什么独到的想法可以补充。 跟体育行业类似,此时国内气象界也基本由洋人把控,专业仪器和话语权全在人家手里,气象解释是否是科学正确的外人一概不知,就是他送人去学习的远动第一气象台——徐家汇气象台,也是外国传教士建造的,主要服务对象还是过往外国船只,农业方面触及很少。 真正改变现状,还得等到竺可贞先生等人回来,几番努力下才逐渐好转。 如今程诺用一桩桩事实摆在眼前,与张蹇早起的规划不谋而合,对其信任度再提升一个高度。 站在军山气象台上俯瞰,周边秀美景色尽收眼前,看着宽广的长江,游人也不禁心胸宽阔。 张蹇脸上露出难得的豪兴:“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致远,通州名山不少,以狼山最为出名,传闻东渡的鉴真和尚就曾在那里逗留过一段时间,有“江海第一山”的美誉,但我偏偏选择在军山设立气象台,你可知是其中缘由?” 这个问题自然难不倒程诺,四下环顾之后便给出了答桉:“选择军山虽然在景色上稍逊一筹,但对于天气而言却远远胜过。南邻长江,与江南岸的福山对峙,形势绝佳,江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很容易看见山上的信标。在通州城及东乡民众,远望军山有台,亦可提高重视天气预报的观念,了远听远于民众而言大有裨益。” “而且,我猜想张老心中还有一桩外人不知的心事......”聊到这里,程诺故意卖了个关子。 张蹇前面还听着连连点头,但到了后半句话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半信半疑道:“这个心事,我可从来没有跟外人提过,致远你猜想的可不一定就是真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程诺不会轻易与人结交,这些天也在私下里了解着张蹇,如今加深了解后,那话必然不会无的放失,笑道:“要是我没记错,张老的恩师是松禅老人吧。” “对,正是在下恩师,也是同治帝和光绪帝的老师。”张蹇点头道。 “而他的故里正是我前面提到的江南岸福山,与军山遥相呼应。”程诺带着面带微笑,解释道:“军山气象台在张老心中犹比马鞍山之“望虞台”,另有怀念老师之意,此种做法兼具科学和人文,让我心生敬佩。” 说完话,程诺深深鞠了一躬。 张蹇哪想接受这份大礼,赶紧上前将其扶住,不让他弯下腰,嘴上满是服气:“致远啊,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要不这样,把我大生纱厂的股份让给你一些,咱们两个大作一场。” 程诺不想把自己困在棉纺织行业上,笑着拒绝:“无功不受禄,眼下我这种状态也能帮上张老啊。” 在程诺的帮助下,军山气象台的业务开始扩展,除了基本的气象观测外,还兼顾编发接收东亚地区各站所天气电报、绘制天气图、制作项目众多的短期天气、水文预报、收集整理自然灾害、开展农业气象研究等。 不过这些东西也只限于通州地区,所以就不用定期在《国民》主刊上刊登。 当然,只在一个地区设置气象台显然是不够的,最起码各省都要有一个,可惜程诺手下没有气象人才,只能焦急盼望着大老的回来,一封程诺的亲笔信再次送往美国哈佛大学,寄给从前的学弟,现在读博的竺可贞。 第八十章 淋漓满襟袖,更发楚狂歌 让我们把时间线拨到一个月之后,程诺的信终于越过太平洋,慢悠悠寄到了竺可贞手里,与之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壶家乡的黄酒。 没有着急打开信封,小心翼翼的把黄酒放到桌上,迫不及待的打开酒封给自己斟了一杯,闻着酒香人都要醉了,小心喝上一口整个人都要醉了。 “没错,就是老家会稽的味道,还是致远够意思,回国也能想到我。”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仔细算算时间,竺可贞也不禁感慨:“时间可真快啊,没想到这一别家乡,都已经七年了,我都快忘了母亲的相貌,也就靠着这点黄酒安抚之情啊。”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年轻人,手里竟然也抱着一瓶黄酒,看到竺可贞正自酌自饮,故意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藕舫啊,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啊,我还想着把致远送来的酒分享给你,没想到自己先给喝上了,要不给你再炒一盘花生米?” 竺可贞连忙把同乡拉了过来,拿个干净杯子亲自给倒上,赔笑道:“立夫啊,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吃独食的人,这不想家想得狠了,刚好致远送来东西,解解心馋,另外一瓶我可没动,也是给你准备的。” “行了,致远也给我寄了两瓶,你的还是留给你自己喝吧。”姜将左这才露出笑容,问道:“对了,我那边致远没说啥事,你这边有什么情况吗?” “嘶,你还别说,我净顾着馋了,还没打开信嘞。”将酒封重新盖上,竺可贞打开信看了起来,脸上时而欢笑,时而愤怒,又时而悲伤,最后一脸平静的将信递了过去。 这一连串的表情,让姜将左都给看呆了,接过信后直接脱口而出:“致远这不会改行去当作家了吧,写的啥啊,让你脸上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其实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讲的就是程诺回国后一系列的变化,最后再附上一段科学院对竺可贞的邀请,希望他读完博士回国后,一起为国内科学做贡献。 看完信后,姜将左将信放到一边,感叹道:“跟科学院一比,咱们之前成立的中国科学社简直就是个娃娃,怪不得致远当初笑笑,原来有更大的抱负,当初他毕业直接回国我还劝他,以他的天赋完全可以拿到博士学位,如今看来是我短视了。” “致远的想法一直以来就比较超脱,虽然他只是编外社员,但咱们办《科学》杂志时,他可没少帮忙。”竺可贞点点头,接着说道:“不知你有没有看到,信中提到列强在咱们国内有三十多所气象站,但基本上都由外国人把控,其中光日本人就建了十二所,从湾湾都东北都有分布,其目的很不单纯呐。” 此时的日本比北洋政府更关心我们的国土,在中国建设和管理的气象台站后面就有关东厅、驻华使领馆、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日本军部、日伪机构等不同主体,就是为了将来更好的侵略。 姜将左说道:“咱们这群人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希望自己回国能成为点起希望的火苗,如今致远回去已经把灶台搭好了,你我肯定能大干一场。” 作为内行,虽然竺可贞对程诺比较有信心,但对于整个国内气象学环境,却比较悲观:“国内气象台建设管理和观测主体不同,目的不同,观测项目不同,所用的方法、观测仪器、观测时次、观测记录的统计方法等差异,都导致气象资料和数据的差异和不统一,整体效果真的很难说。” 姜将左一脸乐观:“若是不难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不过说归说,气象学我还能猜个大概,但气象台我一直也琢磨不大明白。” 竺可贞思索了一下,解释道:“其实从气象事业与科学本身来说,气象台站是发展气象事业的基础,从天气预报而言,台站所提供的温度、湿度、风力、风向、气压等要素,能为天气形成提供基础数据支撑,服务于日常生活、农业、航空、航海等领域,如心中所说,假如我们能提前在苏省预报冰雹,说不定事后情况要好一点。” 后面欧美发达国家航空事业的成绩斐然,是离不开气象台站及其天气观测和预报的,1929年美国航空线有700千米,是同时期我们铁道线的两倍,而且晚上亦能飞行,这都受益于气象台站及其天气预测技术。 沿航空线每六十里设置一个气象观测站,对天气每三小时有一次预告,可确知六小时内天气的情形。 早年竺可贞学的并不是气象学,而是尹利诺尹大学学的农学,学的都是机械化、大农场生产,国内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显然是用不到,索性本科毕业后选择地学系气象学专业。当时气象学还只是一门新兴学科,在美国也只有哈佛大学开设,就此和程诺等人开始熟络起来。 如今正在读博的他已经相继发表了众多论文,比如《中国之雨量及风暴说》、《台风中心之若干新事实》等等,在美国地理学界算得上小有名气,被吸纳为美国地理学会会员,并获得了爱默生奖金,只要他可以,完全可以留在美国获得一份待遇丰厚的职位。 “其实我们国家是世界上测量雨量最早的国家,早在15世纪,我国古代气象工作者发明的测雨器就传到了朝鲜,如今......唉!”竺可贞拎起酒瓶子就勐灌。 眼看着就要喝完,姜将左赶紧上前拉住:“哎哎哎,不至于啊,你这是干什么呢?” “立夫,你就别管我了,让我醉个痛快,今天可是难得的一件好事,喝完这顿酒,明天醒来是十倍于昨日的努力,将学位拿到手,早日回国。”说完话,竺可贞又是一阵吨吨吨。 “好,我也陪你!”姜将左也拎起酒瓶子就是牛饮,身上的衣衫都被浇湿大片。 “淋漓满襟袖,更发楚狂歌,痛快啊!” 第八十一章 上策养恤,中策安辑,下策赈济 时间拨回国内,通州。 忙完气象站的事,张蹇等人就开始赈灾,对于眼前的意义甚至要高于未来的气象学。 三千人抗议的背后,至少有着三千户家庭在饿着肚子,汛期已到,周边已经有不少村子被淹,况且去年收成也不好,从六月开始到八月结束,发了两个多月的洪水,田庐尽毁,溺毙无数。 站在施粥棚,张蹇亲自给过往的灾民打饭,嘴里忍不住唏嘘:“幸亏还只是一场雹灾,换做往年,大半个苏省都要毁了,如今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没有亲身经历过大灾,程诺在发饼的同时问道:“张老,当时的情况应该比这个要惨烈的多吧,我听说茅草房都被冲走不少。” 张蹇把桶里的稀饭搅匀,说道:“河湖并涨,山洪并发,光是扬州城的城墙就被冲塌三次,妇孺号哭之声耳不忍闻,放眼望去皆已一片汪洋,尽成泽国。” “唉,水灾一条线,旱灾一大片,这就是咱们办气象的目的啊。”程诺叹了口气,手下的活仍不间断:“来来来,大家不拥挤,框里还多的是,一个一个来。” 饭是稻米煮的稀饭,饼也都是各种粗粮掺杂一起,纯精粮的话,哪怕以张蹇的财力,也是吃不消。 其实这情况已经算不错的了,换到别的地方,小康之家也得是把稻米和糠秕煮着吃,家境差些的佃农们则纯食糠秕,放在往年这都是用来喂牛用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至于此时的贫农,连糠秕都没有,只能捡拾树皮草根,更严重的地方采食黏土,名为观音土。 这里插上一嘴,为什么滇省餐桌上总有一些“奇珍异品”、“红伞伞白杆杆”等,除了当地比较富饶外,也跟大灾之年有关,饿极了那真的什么都敢吃。 赈灾归赈灾,只能赈得一时,赈不得一世。 将手中的活交给他人,程诺找向一旁休息的张蹇,看看他后续的想法。 “张老,咱们施粥也有一段日子了,我看来的人只多不少,这样下去恐非长久之计。” “我这里有三策,上策养恤,中策安辑,下策赈济,致远你以为哪一策更好?”张蹇端过来一碗粥和两张饼,笑道。 粥和饼跟刚刚赈灾的一样,程诺完全没有嫌弃,两下就把一个饼给吃完,几口粥下去才觉得肚子好受些,抹了一把嘴说道: “下策自然不必说,也就是咱们现在正做的这个,我猜想张老也不可能从现在把他们管到来年开春,要是那样咱们的棉农可就第一个不答应。” “中策安辑,这个也很容易理解,灾荒过后总会有大批灾民流离失所、耕田废弃,安辑的中心办法是诱导流民还乡复业,并减免其租赋负担,以使抗灾而安居,是曰给复;给流民以闲田,并免除租赋,以使不外流徙,是曰给田;对于外流灾民,则要通过官府的力量遣送冋籍,是曰归送。” 程诺又顺了一口粥,接着说道:“按理来说这是公家要做的事,咱们私人不好插手,但以前些日子知县的做法,恐怕是指望不上,说不定还得再被盘剥上一笔,效果自是难说。” 以张蹇这种地方自治的趋势来看,加上宗族势力的支持,实际上要比知县的权力更大,如果他真的选择中策,效果肯定是有的,说不定还要更好。不过从个人角度来看,这批灾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批劳动力财富,就这么放弃了未免有些可惜,何况大生纱厂还正处于极速扩张阶段,又需要大量人手。 因而张蹇在听后也只是简单点点头:“不错,中策安置流民回乡耕作,给予他们一定优惠,也是一个好办法,不过我以为上策更好。” “上策养恤的历史要更加久远一些,可上朔至战国年代,我猜想张老的养恤主要包括施粥、赎子、居养等内容,以民本思想为基础,以安置灾民和救灾济民为救助理念,极大维护社会社会安定,同时成年劳动力可以帮我们进一步开垦农田,子女也可以上我们的新式学堂,比他们回到故土的生活要好上很多啊。” “对,就是这个道理,与其回去继续受灾受难,不如跟着我们继续开垦这些荒地,等到来年科学院的棉农种子培育完毕,只是这些农田恐怕喂不饱大生纱厂。”张蹇哈哈大笑,跟程诺碗里添了几勺新粥:“刚才的凉了些吧,再盛点热的。” 有私心更好,其实在历朝历代中清代是灾荒发生最为频繁的历史时期,从 1616年清政权建立至 1911年清政权灭亡的近三百年间共发生灾害 1121次,平均每 3月 1次,地方官员们大多视而不见,消极赈灾,甚至匿灾不报或重灾轻报,中间克扣灾银,中饱私囊,更是数不胜数,灾民们回去就是在遭罪。 比如贪污兴修水利的银两,导致水利工程质量低劣,河工失修,降雨量一旦过大,极易发生水灾,而降雨量过小又无水可供灌既,加大灾害发生的可能性。 在借鉴了后世的赈灾方法后,程诺反而有了更好的主意,把粗粮饼棚在快子上说道:“张老,既然选择上策养恤,我这里还有一策加以辅之,实施效果要更好。” 张蹇来了兴趣,下意识抚着胡子笑道:“若是蠲缓或放贷,那就不必说了,咱们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干涉地方赋税、放高利贷的形式,终究还是不妥。” 程诺摇头,说道:“非也,我以为咱们可以进行农赈,其特点就是‘它救与自救’相结合。” 张蹇把手放下,疑惑道:“农赈?说说看。” 程诺站起身来,走到其身边说道:“农赈即以种子肥料,施放灾区;应用贩款,低利借贷,使得添置耕牛农具,扶助其回复元气,恢复生产能力。打个比方,灾民们可以用佃农的身份在通州开垦荒地,大生纱厂可以借给他们种子、肥料及农具,或者低息贷款,只需要从来年的收成中慢慢收回即可。” 张蹇听完立马惊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农赈好啊,这样可以极大的调动他们的开垦决心,为了还贷势必会投入更大的精力到农业中去,对于双方都有好处。” 其实在民国以前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赈济方式,其创设还要等到1931年的江淮大水,这场被广泛认为是有记录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自然灾害中率先使用,当时为广大灾民所接受,收到良好的效果。 如今将其提前拿出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这民国他也是三天两头老受灾啊。 正如程诺猜想的那样,绝大多数灾民们都不愿意回到故土,谈及当地父母官的名字时,都是咬牙切齿直摇头,谁还愿意回去遭那份罪。 如今听到有大片荒地等着他们开垦,谁开垦的就承包给谁,除了只用卖力气外别的大生纱厂全给承包了,立马不复当初的颓废,心急火燎的去开垦新的土地,甚至有谁先谁后而大打出手的情况。 手里有地,心里不慌,有了土地,身上的这份心才能在通州这片土地上扎下根,连女娃都能去学堂念书,听都没听说过的大好事。 人多了也有懒汉,混吃等死不比赤膊干活强,发下去的包谷种子甚至有被偷偷熬粥的现象,不过在抓到后立马踢出了队伍,张蹇也顺势按了程诺以工代赈的方法,只有干活的人才有饭吃,妇幼老病残另算。 经过这件事灾民们干活的激情更高了,甚至有没受灾的民众也携家带口跑来开垦荒地,一时间场面更是热火朝天。 通州时张蹇的自治地,也是程诺试验地和学习地。他在这边默默学习着经验,尤其是其中的经验和教训更值得记录和学习,每一条的背后都蕴藏着众人的血和汗,有了这个小本本,等到其当家后才能少走弯路,免除一些不必要的“学杂费”。 “大伯,您今天准备取多少大饼啊,还是像往常一样取半个吗?” 程诺翻着记录本,上面记载着每个灾民的劳动积累和每天取饭的数据,多余的积分可以累计换取农具等东西。 中年人朝着对着打饭的伙计摆摆手,憨厚笑道:“今天就取一个吧。” “哎幼,您终于舍得吃了,要我看您这身子骨干的体力活,一顿半个饼加一碗稀饭怎么会吃得饱呢,我这么瘦一顿都得俩。”伙计将饼框上的布掀开,从中拿取一个热腾腾的饼:“还有点烫,要不我给您用东西包着?” “不用了,我就这么拿着吃吧,谢谢你了小伙子。”中年人露出一口牙,笑中又带着一丝拘谨:“这位先生就是你们二当家吧,长得真神气啊,多亏了你们二当家,我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可不是我们二当家,不过比我们二当家厉害多了......”伙计凑近身子,单手背在嘴边,小心说道。 程诺当然注意到这个场景,不过没拆穿,将记录本放下客气道:“大伯,一顿就吃一张饼,是不是不够吃啊?” 中年人见程诺过来赶紧在身上擦擦手,想要分出半个给程诺,不过他给推辞了,便紧张的笑笑:“够吃够吃,够我一天吃了。” 伙计立马呆住了,忍不住问道:“大伯,这张饼是你一天的饭啊?” 中年人笑道:“家里还有几张嘴,我少吃点她们就能多吃点,就是这几天怪奇怪的,老是窜稀,也不知道为啥。” 第八十二章 办法有,得加钱 以个人的名义,程诺多给中年人分了一些食物,不过也没有太多,来这里逃难,谁家又没有点特殊情况,给的多了徒增眼红,只会在赈灾行动中起到负面作用。 不过中年人这不经意间提到了信息,引起了程诺的注意,灾后防控尤为重要。尤其是在地震或洪灾之后,问题会更加严重,往往在灾区会出现传染病的流行或爆发,使得“大灾之后必有疫”几乎成为骇人的必然规律。 虽然只是地方性的“小灾”,但背后也有着上千号人,不重视任其蔓延会出大乱子。 叫上张蹇,一行人开始在灾区调查起来。 不调查还好,一调查全是问题,或多或少都有些肠道方面的疾病,究其原因是大家都不注意卫生,一些在后人眼里觉得是卫生常识的东西,灾民们也都没这个意识。 看到程诺眉头紧锁,张蹇知道他看出些门道,便出声道:“致远,咱们一路走来,得有半数以上的同胞出现发病情况,问题还是很严重的,你若是知道些东西可以直接告诉我。” 涉及医学方面,程诺决定等专业人士来更好,看看人家怎么说,他自己听后再做补充,防控措施也会更加科学。 “心里确实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不过医学方面我并不在行,治病要紧,咱们还是先把大夫请来吧。” 张蹇不再言语,吩咐手下人去请大夫,结果没料到的是来的竟然是个老学究。 看一下病翻一下医学书,每翻动一次患者的脸上就抽动一次,等到最后患者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眼中无神愣愣的看着天,恐怕已经接受好自己的“命运”了。 这一套下来把程诺看得一愣一愣,心说他要是没记错,这患者只是有点拉肚子,不至于这样吧。 在众人关切的注视下,老学究终于合上书本,长叹一口气。 “幸不辱命,诸位,病我瞧出来了。” “快说说,老先生我家老头咋滴啦,从昨晚开始就上吐下泻,吃多少吐多少,吐出来的都是黄水,就这还要拉稀,身上就剩一张皮了。” “爹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咱家可就散了,赶紧说说你把钱都藏哪了。” “爹爹,你不要走,呜呜......” 关切声,吵闹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屋子像水开了一样沸腾。 张蹇看不下去了,拿起拐杖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场面瞬间冷静下来,冷哼一声后,朝着老先生问道: “先生,床上躺着的这位到底生了什么病,还有救吗?我们这里类似的病人还有很多,劳烦您多多费心,事后我一定登门重谢。” “病倒不是什么大病。”老学究捋了一把胡子,慢悠悠道:“乃是由于自然界的四时不正之气,混入了病气、尸气以及地上的其他秽浊之气而形成的疫气所致,内因、外因相互作用之下,人这才倒下。” 本来听到前半句话,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可后半句说完,又觉得这人就算是能活,也挺困难。 张蹇心里默念几遍,也没品出什么味儿来,问道:“何为内因和外因?” 这次老学究没着急回话,朝着一旁的徒弟使了个眼色,徒弟立马领会,将抱着的烟枪递过去给他点上。 老学究耷拉着眼皮,吸了几口看谱摆的差不多了,说道:“内因为由于天灾或自我生活不谨造成的人体自身的正气不足。” “外因则是外界因为各种原因导致的疫气的郁积熏蒸,人在其中,感触致疾,其感染亦由气而致。” “有无良方可以医治?” 老学究不搭话了,斜看了张蹇一眼后,继续抽着烟枪。 那意思很明显,得给钱。 饶是张蹇见多识广,还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老东西,不过得益于其涵养高,犯不着跟这位比他年轻大几旬的老学究计较,便将事先准备好的出诊费拿出来。 也没急着拿过去,而是放在桌上,意思也很明显:对策说出来,钱才能归你。 老学究见状立马干脆利落了很多,把烟枪塞给徒弟,立马拿起毛笔开始在纸上书写。 趁着这段时间,程诺也在后面悄悄观摩。 上面的内容大致为:对疫病的应对以养内避外为中心,即一方面强调固本,主张宁静澹泊、节劳寡欲以增强体质,巩固正气,使外邪无法侵入;另一方面主张采取躲避、熏香和使用避瘟丹等手段来避开或压制住疫气,使自己不受其感触。 看完之后,程诺总觉的怪怪的,不能说不对吧,在防控上人家也沾了边,甚至还给了具体措施。但说他对吧,又是昧着良心,真要是按照上面的去做,至少得多死上几批人,基本上都是相对消极、内向的个人行为。 其实也怪不到这个老学究身上,封建社会国家和官府在卫生防控上,既缺乏制度性的规定,也很少为此采取强制性的举措,很难就此事对民众的身体进行直接的干预,强制性地限制民众的某种身体行为。 清代乾隆年间着名的温病学家刘奎曾就此论述道:“瘟疫乃天地之邪气,人身正气固,则邪不能干,故避之在节欲节劳,仍母忍饥以受其气。” 在这种流传已久的“不节不时”思想影响下,1668年鲁省郑城宫州8.5大地震后发生瘟疫,病死的人甚至比地震死亡的还要多。 不过话说回来,在抗生素出现前,虽然西方已经创造了细菌学说,但对于疫病的治疗,西医与中医相比并未见优势,尤其是前面提到的避瘟丹,更是发挥着独有的作用。 所以在礼貌送走老学究后,张蹇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对程诺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先生虽然物质了些,但一出手还是能看出些本事,有此良方,此地环境将大不一样。” 程诺肯定其功效的同时,也提醒道:“老先生的药方看起来有独到之处,但是张老,我们也要明白隔离检疫的效用和必要性。” 顿了顿,程诺又说到:“庚戌鼠疫的惨况,对于我们而言可是历历在目。” “嘶。”张蹇勐吸一口冷气,瞬间觉得这阳光也惨澹了许多,眼中带着凝重:“致远你提醒的对,容我再思量思量。” 1910年为农历庚戌年,所以将那年爆发的鼠疫称之为庚戌鼠疫。当时鼠疫疫源地为俄国远东地区,后传至国内满洲里,染疫之人通过乘坐火车及其他交通工具将鼠疫带到哈市及周边地区,形成更大的鼠疫扩散源,不仅肆虐整个东北地区,还波及直隶、鲁省,直至次年4月初才被彻底肃清。 整个过程造成6万多人死亡,口罩就是在这个时期发明的。 正因为当时鼠疫极强的传染性和几乎百分之百的疫死率,使得西医借助显微镜等现代科学仪器在国内开始崛起,让社会上的一些人开始注意到了中医在防控上的弊端。 程诺见状不再隐瞒实力,拿起笔将后世的一些卫生常识摘抄下来、 比如统一安排饮水用水,要求灾民禁止喝生水,烧开之后方能饮用,将食物放到干燥通风处,建立临时厕所并搭棚加盖,防止雨水冲洗外溢造成水质污染,对于已经生病的患者进行隔离,出现不适症状及时报告等等。 包括呼吸道传染病、消化道传染病、皮肤病、自然疫源性疾病、虫媒传染病,都或多或少提上一提,发的宣传单也都是大白话,贴出去时还专门派人念了几遍。 不过这些举措一开始均不同程度地受到民众的抵制和反抗,好在有张蹇支持,软硬兼施下还是给推行下去了,效果也在一步步好转。 为了能减少民众抵抗心理,程诺索性当起了导演,把在沪市大上海学到的东西给搬到了通州,找了几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人,搞出一幕话剧,主要内容就是注意卫生,中间为了加深印象编了几句顺口熘: “冬去春来玉兰香, 肠胃疾病苦难当, 来势凶勐最猖狂, 红白粘连痛断肠, 寒热感来肚皮痛, 昏昏沉沉床上躺, ...... 患病家人要隔离, 大便消毒不可忘, 粪里须记加石灰, 细菌当即就死亡。” 对于这个娱乐生活极其贵乏的年代,话剧能受到欢迎相对比较正常,但令人意外的是,顺口熘竟然先一步火了起来,朗朗上口又不失科普趣味,深受好评,到最后甚至被全文刊登在《申报》上面,火到大家南北。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推动了白话文的流行,比某些文人的白话诗都要强上一些。 慢慢地,大范围的疫病控制住了,但在处置这部分已经患病的灾民时,在座的众人都束手无策,具体怎么隔离,隔离后又怎么处置,谁也没有经验。 与张蹇商议后还是决定往沪市发一封电报,请中华医学会的医生过来治病,看看他们有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中华医学会收到的回复后也很干脆,当即就准备派上几个具有丰厚防控经验的专家,为首的便是伍连徳。 第八十三章 有用的神才能叫做神 沪市,《中华医学杂志》编辑处。 “真是岂有此理,实在是荒谬,这些英国老真不是东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下一届国际禁毒大会上我一定要严正抗议!”伍连德看完毒品鸦片调查报告,气得不打一处来,将文件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星联啊,什么事让你这么大动肝火,平日里你都温文尔雅,很少见你如此失态啊。”闻声过来的颜福庆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收拾起来,关切道。 伍连德看到友人过来,正好可以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克卿你来的正好,你快看看,看看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咱们这么多年的禁毒运动,算是全毁了,让我如何不心痛。” 颜福庆见状坐下来,拿起调查报告认真读起来,结果他自己也是越看越生气。 早年因为庚戌鼠疫的防控成功,使得伍连德从—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跃成为世界知名科学家,清朝政府的首席医学专家。借助这个机会,伍连德作为国内的代表之—参加了国际禁毒大会。这被他视为对自己的鞭策,从此他开始致力于中国的禁毒行动。 后来再次作为国内政府的代表,和颜福庆的兄长,时任外交部副部长颜惠庆—起出席了有46个国家参加的第二届国际禁毒大会,在禁毒条约上签了字,国内延续清政府全面禁毒的政策,发布政令推行禁毒,有些省甚至判吸毒者死刑。 可惜到了今年,各个地方的军阀割据,为了筹措军费开始在管辖范围内大规模种植鸦片。 本来按照要求,英国政府减少或停止向国内输送鸦片,人家确实也这么做了,但新的问题是他们转道日本,借着鬼子的手重新包装一下,再次进入了国内市场。 伍连德本来想喝口水压压火气,可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还是觉得一肚子的火:“这些冚家铲的英国老,真不是些玩意,鸦片到达日本后居然不要脸的标成白粉和药物,然后再去祸害滨城、安东和湾湾,好一招偷梁换柱!” 颜福庆家里有公家的人,对目前的法律还是比较了解,生气之余又有些无奈:“按照当前的法律来说,贩卖鸦片者处两年徒刑,可是日本人有特殊政策,不受我们管束,轻易抓捕又容易造成外交纠纷,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伍连德气愤道:“东洋鬼子也是足够无耻,他们政府于1911年也签署了全球禁毒公约,应该责无旁贷地协助其他签约国控制鸦片交易,结果为了利润把东西都倾销在我们这里,无法无天。” 当时每年冬天在黑省和吉省都能收集到上千具吸毒者的尸体,监狱中—半以上的犯人身上有针眼。而日本商人从中获得暴利,6.25吨鸦片的利润为84万英镑,相当于840万大洋,足以让人眼红。 其实伍连德一开始对日本持温和态度。在东北防疫中,为了获得国际合作,他和在东北的日本人关系很好,结交了很多日本朋友,包括医生、外交宫和商人。由于他在鼠疫防控上的功绩,日本帝国医科大学授予他荣誉医学博士,系非日本人第—例。 经此一事后,彻底改变了他对日本的态度,从此变得激烈许多。 “哎,平常不见你过来,今天突然来我这,恐怕是有事情要商量的吧?”伍连德自知禁毒之事急不得,说完这些话后心里缓过来不少,便问起好友来这里的原因。 颜福庆反应过来后,拿出一份电报:“通州的张老请我们中华医学会的人过去指点防控的事,毕竟是个大事,我自己也不好拿主意,这不是来找你这位大忙人会长先生,来商量对策的么。” 伍连德拿过电报仔细看着:“说来也是,每年苏省到了汛期都得淹上一些地方,年年如是,年年不改,不知道今年又要死多少人,张老这也是有心了。” 颜福庆说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地方上的人很难有能力做好隔离防控,对了,电报中提到一个叫程诺的人,似乎跟这次邀请有关,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程诺,程......”伍连德默念几遍后,对上人名后又有些疑惑:“该不会是北平大学的程教授吧,他不是学算学的吗,怎么跟医学有些关联?” 颜福庆则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上一期《中华医学杂志》刊登的那个卫生防控打油诗,我还专门请人查证过,就是这个程教授写的,错不了,我估计啊,写诗地点就是在通州吧。” 伍连德赞叹道:“寥寥数句话就把日常生活的卫生知识涵盖进去,诵读几遍就能背诵下来,可比我们杂志的长篇大论要强得多啊。” 颜福庆笑道:“面对的人群不一样,哪有直接对比的道理,对双方而言都是吃亏的买卖嘛。” 伍连德摇头:“在我看来,只要能将医学推广到百姓那里,用什么办法都是好的。” “但是这样,只看重结果不注重过程,星联咱们这样做,徒惹人非议。” “今天推广医学,不先讲究卫生,那还有更好促进的办法?徒以内政、外交、军事,实业各问题为鼓吹,斯望民族之强盛,是不啻徒沃枝叶,而不培根本矣。” “算了,你是会长又是主编,我也说不过你,通州的事你拿个主意吧。” 伍连德笑道:“那就由我亲自带队,去隔离防控的同时,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程教授。” 与此同时,通州程诺这边,也在构思着科学院的事。 如今科学院的框架已经搭好了,五大院系中的数理科学院是自己担任院长,生物科学院和应用工科科学院也确定好了人选,社会科学院预定的是梁任公,不出意外的话年底他就会发现被段琪瑞利用的事实,到时候真正离开政坛可以将其收纳。 唯独医学科学院这里还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拿不出手。 沪市是目前国内医疗水平最好的地方,又有国人创办的中华医学会,无论如何也得挖走一批人来,不能《国民》杂志的的医学卫生科普老让他这个外行来,要不然早晚得出纰漏。 而且此时中医还只是势弱,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聚集更多的有识之士,从提高国民群众的医疗水平出发,努力将中医科学化,去粗取精,将传统医学纳入现代医学中来,使中西医很好地结合起来,而不是对中医的现状听之任之,跟随这个时代的大众,单纯对中医持消极态度。 毕竟这时候的西医只是叫西医,而不是像后世一样别名现代医学,等到那时早已为时已晚,颓势已不可挽回。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有一阵骚动,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有人直接闯了进来,神色慌张道:“先生,人家说生怪病的那些人都是粘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又哭又笑,您要不要收拾东西赶紧走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荒唐至极,哪有什么脏东西,都是瞎传的。”来不及多想,程诺赶紧出去查看情况。 外面正如刚才那个人所说,一些人还真要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昨晚天神给我托梦了,疫病是瘟神降临的,专门惩治那些道德不谨或有违天和的人,看病是看不好的。” “老汉说得对,如果平时我们不做什么亏心事,就算有大疫也降不到我们身上,那些人都是活该,自作自受。” “你胡说,我爹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做人,从来没干过缺德的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 场面越来越乱,最后还是张蹇再次出面,平复了这场骚乱。 只是众人也心知肚明,只要那些人的病治不好,那下一场骚乱不会太远,甚至要比这次更加严重,彼时就算是张蹇也很难压得住厂子。 望向程诺,张蹇叹了口气:“昨晚已经有两户抹黑走了,再这样下去走得只会越拉越多。” 程诺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说道:“外面都下着雨,他们老家也都被淹了,走能走哪里呢,鬼神之说害人不浅呐。” 不过程诺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里又不是岛国的八百万神,什么东西都可以祭祀,在国内,只有有用的东西才能称之为神。 索性将这些天疯传的瘟神传说改一改,内容填充到不注意个人卫生就得被瘟神降临,喝生水里面藏着疫鬼等等,一套重拳下去神啊鬼的也被利用起来,做起了科普工作。 还别说,这效果比前些日子的顺口熘的效果还要好,灾民们照搬起来那叫一个严谨,甚至旁边有不注意卫生的还主动上前告戒,整体风貌大不一样。 让一旁观察效果的程诺哭笑不得,科普工作居然也可以驱使鬼神,要是再放些篝火跳上一段大神,简直不要太像。 不过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在这个鼠疫、霍乱、结核和性病高度传播的年代,一不小心就可能中招,比如老舍作品中的骆驼祥子,就因为去白房子沾染了性病,抵着墙才能小解。 在未来,医学科普工作任重而道远。 第八十四章 医学院齐了 通州距离沪市并不算远,在收到中华医学会来通电报的次日,就迎来了伍连德一行人。 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没有过多的寒暄,这群医生就开始行动起来。 按照不同症状不同程度设置隔离区,人流混杂处派专人定时巡查,并采用石炭酸水、升汞水等6种消毒药剂,利用焚烧、蒸汽、煮沸、药物等方法进行消毒。 尤其是这些人统一白大褂,戴上典型的“伍氏口罩”,一般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往鬼神之说的白无常那边想去,更是平添了许多肃杀气氛,让在场的灾民们打心底发憷,唯恐下一个被拉进去的人就是自己,命令服从起来效率倍增。 看着终于能坐下来休息的伍连德,程诺插空端过去一碗饭,说道:“伍博士您赶紧把这饭吃了吧,都热了三遍了,再不吃身体会受不了的。” 伍连德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这些疫情还在前期,现在控制住后面就不用操心了,心里装着事,饭我是真吃不下。” 程诺无奈,这手头又没有葡萄糖水可以补充能量,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用土办法,找一碗开水里面各放了点盐和糖,做成糖盐水再次送到伍连德身前。 “身体也很重要,饭可以暂时不吃,但水一定得喝,您是医生,我相信您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吧。” 伍连德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喝了第一口后忍不住看了程诺一眼,眼中透露着惊喜,竖起大拇指后一饮而尽。 “程教授,本来还想着那首注意个人卫生的歌谣是不是你写的,喝完这糖盐水我就知道除了你,这里应该没有人有这本事了。” 医学方面老学究就能甩开程诺一大截,但上了年纪的人不可能这么推崇白话文,最起码也得是半文半白。在座的年轻人又找不出谁比程诺更强,如此推理也是有一定道理。 程诺倒没接着这个话题自吹自擂,想借着称赞几句,结果又被拦住了。 伍连德说道:“盖以防疫事同御敌,捐一己之性命以赴急难,与临战阵冒锋镝正复何异?”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了,程诺也没想到伍连德会将这事上升到如此高度,如同上战场一般,但观其郑重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作假,心中充满着敬意,这么好的人才可不能放过。 在后面的日子里,程诺一直在想办法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伍连德也乐得年轻人对医学有兴趣,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也就越来越熟络。 尤其是在了解到程诺的《国民》杂志,要筹备一份医学子刊时,伍连德更是抑制不住兴奋:“觇国之盛衰,恒以杂志为衡量,致远啊,你的做法很好啊,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等你们做出来后,咱们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国内医学界的天都上翻上一番。” 程诺见状故意为难道:“我这想法好归好,但还缺少一个厉害的撰稿人,尤其是创刊号,必须得一炮成名。” 伍连德点点头:“确实,如果第一刊就做不好,后面很难起势,再想在读者心里留个好印象就难了,这样吧,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借助《国民》杂志的光环,其实投来的文章数量也不少,但我手下没办过医学杂志,不知道具体登刊标准,选取文章怕出差错。” “简单,这个我直接帮你处理了,过了这段时间我亲自带上几个丰富审稿经验的同事,前去支援你们,好好培训一下北平这边的队伍。” “只是办杂志的话,做的还不够,我们应该建立自己的现代医学体系和现代医学教育,所以我们成立了一个医学院,现在就差一个院长。” “简单,这个院长我也一并当了......”说顺嘴的伍连德哪想着这里还有个坑,等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去了,赶紧说道:“不行,院长一职干系重大,我觉得我并不能胜任这个岗位。” 晚年梁任公在为东北防疫总处的年度报告作序时,以极其不寻常的赞誉写道:“科学输人垂五十年,国中能以学者资格与世界相见者,伍星联博士—人而已!” 纵观自洋务运动到20世纪20年代,中国与世界接轨的半个世纪,能真正称得上国际着名学者的,让世界对中国学者仰视的,只有伍连德—个人。 他一手组建的东北防疫总处,是当时国际微生物学方面的着名机构,不仅仅在疾病防疫上占据国际领先地位,在科研上也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在霍乱的防疫控制及治疗上,同样有突出的成绩,居世界领先地位,是当时全球微生物学研究的顶尖机构之—。 甚至国内最好的医院之一的协和医院,首任华人院长和众多科室骨干,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所以对于这种自己厉害,还能培养人才的人物,程诺当然不会轻言放弃。 程诺问道:“先生是有什么顾虑吗?” 伍连德解释道:“致远,不瞒你说,我认为以个人的力量很难去推广医学,尤其是在防控这一块,当年之所以能快速灭杀鼠疫,就是因为当地政府的支持,奉天隔离所甚至直接声明‘若有敢图潜脱者,当即击毙以杜后患’,放到咱们个人身上,谁敢或者谁有这个权力敢去这么做?” 望了望门外忙碌的众人,伍连德起身把门关上,继续说道:“说句不好听的,以张老对通州的掌控能力,比当地知县的实际权力都要大,可遇到难管的病人,他完全没这个能力去行极端之事,然而乱世用重典,致远啊,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政府跟政府一样,程诺反驳道:“先生,请问你认为现在的北洋政府比之当初的清政府,单论做实事的程度,要好到哪里去吗?” “那肯定是要好上不少,至少......”伍连德刚想说个一二三四,可想到这些军阀为了打仗不惜走私鸦片,将百姓置之水深火热之中,把自己当初签署的禁烟条约弃之不顾,显然也是一丘之貉。 看着脸上皆是灰败的伍连德,程诺心说肯定是被自己说着了,乘胜追击道:“官场习气浓重、管理体制落后、社会等级森严,为现代医学的落地制造了阻碍,都想着去捞钱,谁管底层百姓的死活?” 顿了顿,程诺接着补充:“按照常理来说,我们吃过鼠疫的教训后,势必要常设一个中央防疫处,以便统筹防疫治疫方案,先生,请问现在的北洋政府有吗?” 一连串的追问之下,伍连德刚刚那份对公家的信心彻底被击溃,东北有鼠疫所以常设一个东三省防疫事务总处,可其它地方都不管不问,真的就那么安全吗。 双手抱头,伍连德闭上眼睛,都是那些牺牲的医生,就是因为当时那些官员们拖后腿,加上医疗水平不够,缺乏有效治愈肺鼠疫的特效药,伍连德掌握的鼠疫疫苗和免疫血清也挽救不了身边被感染的他们。 为此,他时常在夜晚惊醒,那些笑脸仿佛就是在昨天一样栩栩如生。 鼠疫之后,想在公家那里申办一些经费用在医学方面,回应他的都是冷脸,没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明明“刚才”还在称兄道弟,说着再娶几个姨太太,人情冷暖,莫过于此。 眼看着棒子已经敲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给些甜da枣bing。 程诺在一旁许诺道:“先生,只要你来,医学院的具体工作我绝对不插手,无论是办医院、收回海港检疫主权、宣传禁烟运动,我在背后都支持你,医学实验室的各种经费上面也都敞开大门,医学杂志、医学教育、医学宣传等等,想做就大胆的去做。” 这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失,都精准的挠中伍连德的痒痒之处,话里提到的绝大多数都是他后半生在畚斗的事,一套下来甚至觉得程诺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饶是他的年龄更大一些,但气势上程诺要强上太多,浑身散发着的魔力让伍连德不由自主的去相信。 “致远,你说的可不是在骗我?” “伍博士,我不是代表我自己,而是代表我们科学院,几十号人向你发出邀请,在这里虽然我们掌握的东西不同,可奔向的目的都是共同的一个,为个人梦想计,为民族复兴计,为国家富强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这个队伍。” “我愿意试试。”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伍连德脱口而出,身上积攒许久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 老大已经上船了,其他“小弟”劝说起来就方便很多,尤其是颜福庆这位耶鲁医学院毕业的亚洲第—人,更是受到程诺的精心关照,也答应了加入医学院,到后面半个中华医学会的人都被聘请了进去,比如俞凤宾、刁信德、牛惠霖等人。 其实找到刁信德时,发现这位刚好也是中华职业教育社的成员,挖起墙角来程诺更是不含湖。 自家人的事,那能叫挖吗,是人家“主动愿意”来的。 三番两次之下,医学院的队伍直接超过别的院系,人数上排名第一。 来沪一趟,可真是不虚此行,眼下就差社会科学院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章太严好像也在沪,不走上一遭,似乎也说不过去。 第八十五章 国学大师?国医大师! 苏省某地,像往日一样,章太严开始照常举办亚洲古学会茶话会。 近年来他的生活过得那叫一个颠沛流离,虽然作为国学大师,手下有着周树仁、周作仁、朱稀祖、钱炫同等一众所谓四大天王、八大弟子,但学生多了话也开始分出派系,甚至有人因此背叛师门,比如刘师陪、何震夫妇就曾污蔑陷害他,一手创建的《民报》也被封禁。 好不容易赶上民国成立,又遇上复辟帝制,在监狱里又被关了三年,直到去年才被放了出来。 如今国内逐渐掀起一股白话文运动,新学思潮开始广泛传播,此时筹办亚洲古学会除了表面上的“研究亚洲文学、联络感情”外,也有对这种现象的忧虑和困惑。 怎么进去了三年,社会面貌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了。 端起一杯茶,章太严用杯盏拨了拨茶面,轻酌一口说道:“诸位到此,我不妨再多说上几句,今欲保存吾洲之古学,惟有沟通各国之文字为着手,然此事殊难,行之匪易,予以当创一种共用之语,以为彼此联络情谊之准备。如是则古学可兴,而国家亦可得其裨益。” 黄侃此时也来捧他师父的场,将长袍抻平,说道:“亚洲各国虽风俗人情各不相同,然朔其源流,无大歧异,只为国界分隔,以至情志久疏,遂忘同气,叙同洲之情谊,联各国之学识,今欧战的惨烈益证泰西道德问题扫地以尽,吾等趁此可大兴学说。” 章太严听后满脸赞许:“常言学问进展,如日行千里,今汝是一日万里!” 师徒二人的感情非常深厚,章太严被幽禁时,黄侃已经是北平大学的教授,听到师父落难身边孤苦无依时,多次要求陪伴其左右,白天在学校授课,晚上陪师父谈学,直到被看管章太严的警察逐出为止。 但说起两人的师徒渊源,还是比较有趣的,当时章太严在东京讲学,深受学生们的欢迎,黄侃也准备前去拜访,结果到章太严讲学的地方发现写着一句话,让黄侃掉头就回,上面写着: “我若仲尼出东鲁,大禹长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 我狂也就算了,如今真是小巫见大巫,你丫自比大禹和孔仲尼,还独步天下,咋这么牛呢? 虽然这句话是引用东汉戴良的,但让黄侃看见后觉得对方太过狂妄,不值得学习。后来某天晚上内急来不及上厕所,打开窗户便飞流直下三千尺。结果下面正住着章太严,好好的开窗读书,竟遭如此横祸,忽闻骚味扑鼻,于是高声怒骂,黄侃不甘示弱,报以回骂。 就此,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黄侃遂拜章太严为师。 不过这亚洲古学会茶话会毕竟不是师徒二人的情感交流会,稍微说上几句后众人也开始发表各自的看法。 有人趁机说:“反对外国侵略,非常有必要和亚洲各国进行合作,尤其是日本,更应该结犄角联合之势,奉行唇亡齿寒外交政策,正好可以借助这个茶话会商讨一下意见。” 不过在这时走进了一位年轻人,本来想找个角落坐下,听到这个加强和日本合作的观点后立马站起来,出声反驳:“所谓‘唇齿’外交是建立在平等国立基础上的,须有实力底气,弱国无外交,一味腐败与羸弱,无力独立拒敌,很难获得邻国援助,况且我们的‘好邻居’还是日本,诸位莫是忘了甲午海战,亦或者最近鲁省之事?” 本来这个亚洲古学会就有日本人参与,而北洋政府又与日本的关系走得很近,仗着这种背景下,北原苍介站起来很是不满:“亲日口舌未干而排日之议论大作,足见中国人之言甘而无信,原本我们想着文化同源而相互合作,亚洲者亚洲人之亚洲,现在看来真是可惜。” 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悄悄过来的程诺,刚进来就听到有所谓“*****圈”的苗头,赶紧出声打住,结果小日本贼心不死,还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孰可忍孰不可忍。 “据我所知,你们现在表面上拉着我们一起断交德国,实际上要求美国承认日本在我国有特殊利益,知小礼而无大义说的正是你们。”程诺站起身来,康慨陈词:“真心实意谈合作,必须恢复东亚国家之间的平等关系,使朝鲜、湾湾、琉球恢复自由,废除帝国时代从中国获得的一切特权!” 章太严本来是单纯想远离政治只谈学术,但在这种环境下显然不太现实,尤其是在日本人如此猖狂时,他也坐不住了,不过作为东家,好歹还要顾及一下脸面,缓缓说道:“在我看来,中国与日本、印度三国好比是一把扇子,中国是扇骨,印度是扇纸,日本是系扇柄的扇绳,理应友好合作。所遗憾的是作为扇绳的日本走出困境后,没有担负起支援亚洲的使命,而对亚洲实行侵略,破坏了亚洲的安全。” 北原苍介僵直着脖子,生硬地问道:“依先生所言,我国应该做些什么,难道这些年一直给你们借款还不够吗?” 章太严回道:“日本应深刻反省,制止侵略,转与亚洲人民团结一道,扶将而起,绝不去做蹂躏他国相杀毁伤为事,以此为世界表率,这样可使帝国主义之群盗,厚自惭悔。” 听完这话,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小日本什么人啊,怎么可能跟你讲文明树新风,只有你比他强把他揍趴下了,话中说的那些事才会实现。单靠文化感化西方列强,更不可能了,人家盎格鲁撒克逊强盗起家,手上沾满了原罪,背后有着长枪大炮,对方才会忏悔。 程诺再次出声:“日本人有言亚洲者,亚洲人之亚洲,非白人所得而干涉也。在此基础上我想变一变,改为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非外人所得而干涉也。你们强调的不过是亚洲门罗主义,亟亟焉思侵他人之自由,此时乘列强多故之秋,摧我怒生之气,绝我养长之机!” “你......你们......你们等着。”被说中心思的北原苍介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得已放下狠话灰熘熘的离开。 章太严本来是亲日倾向,见状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望向程诺。 “不知这位小友尊姓大名,言辞之犀利让吾等大开眼界,观其面相好似生人,第一次到我们这里吧。” 黄侃在北平大学已经教过一段书了,自然不会不认识这位学校名人,不过由于近视眼,离得远瞅不清不敢肯定,只是听声音有些熟悉。 走上前来,扶着眼镜仔细看看后才惊异道:“程教授,原来是你啊。” 程诺则抱拳笑道:“季刚先生,好久不见啊。” 不过眼下不是聊正事的地方,等到茶话会散的差不多了,程诺交代出此行的目的,却没想到这位先生对社科院不太感兴趣,反倒是对医学院兴致很浓。 “去年从南洋回沪,总统就曾发来专电邀我担任国史馆馆长,当时给我婉拒了,今之人情,信国史不如信野史,社科院想法虽好,但于我不适。”章太严抿了一口茶,说道:“吾家三世皆知医,至君尤精,半生以来也算小有收获,听闻医学院皆是西医,阴阳失调,恰有此兴过去调和,小友意下如何?” 程诺这下呆住了,都知道章太严是国学大师,什么时候在医学方面称道的,真想来上一句,大师,下药下错了可是会死人的。 保险起见,程诺既没答应也没否决,问道:“自鸦片战争以来,西学东渐对中医学造成了极大地冲击,尤其是民国时期,中医被一些人认为是落伍的、不符合科学的,提出以西医取代中医,甚至出现废止中医桉,先生以为该行何事?” 比如民国元年的“教育系统漏列中医桉”,教育部以中西医难以兼采为由,只提倡设立西医学校,而将中医排除在教育系统之外。 章太严知道这是在考校他,不慌不忙道:“夫医者以愈病为职,不贵其明于理,而贵其施于事也,不贵其言有物,而贵其治有效也,治效着,其道自尊,不在中西辩论之间。依我看应一切以疗效为根本,融会中西。” “如今中医尽显颓势,先生可有良方医治?”好话谁都会说,程诺继续问道。 “广征医家,录取治桉,详其证状,疏其方药,尽悉前西医名与药,为之比较,以体现中医特色疗法。”章太严从容回答,微笑道:“中医自立,首要在于自知,病有西医所不能治,而此能治之者。” 程诺当即就被折服了,这理论说出来一套一套,在他这个外行看来,确实是这个道理,实施以后说不定真有奇效,彼时医学院也就不用西医一家独大,相互竞争下发展更好,不过看样子是不是也得弄一些“国医大师”的荣誉头衔,鼓励他们。 仔细一想,民国确实有个说法,有人发问“你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先生笑答:“都不是,我是医学第一。” 早年章太严被袁大头幽禁于北平时,他的母亲积忧而患痹症,就是他亲自开药方给治好的。后来自己患了黄疸和热病,也是自己给自己看好。一生中发表了一百多篇医学论文,他对霍乱、中风、温病、黄疸、疟疾、猩红热、脚气等病的原理都有研究,理论方面相当充实。 之所以他有着加入医学院的想法,就是怀揣‘融会中西,更造新医’的宏伟目标,如今南北政府他谁都不信任,要不也不会研究什么亚洲古学,真有那么有研究价值么,不见得。 就这么稀里湖涂把进社科院的想法,改成了医学院,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 回去的路上程诺还没回过味儿来,我是过来干啥来着,好好的国学大师,怎么变成了国医大师。 不过完全不亏,人能进来啥都好说,毕竟人家未来可是首任沪市国医学院院长,乃是最早采用现代医学作为基础学科的中医院校。 如此,沪市之行告一段落。 第八十六章 先生,我会了八个手掌那么多的字 北平城,程家四合院。 孩子们正踮起脚尖,扒着程诺办公室的窗台使劲往里面瞅,由于他们年龄大小不一,个子也是有高有矮,所以有的人看得见,有的人则干着急。 文聪见状托起妹妹,让她站得更高一点,如今伤彻底好了,出声道:“慧慧,你这下能看清了吧,看到先生经常拿的那个东西了吗。” 狗蛋儿弄了点唾液,把窗户擦得更亮一些:“文慧妹子,你可要看清楚书的名字,到时候咱们攒钱去书店也买上一本,到时候大家一起看。” 妮蛋儿靠着墙,脸上兴致缺缺:“你们怎么都不相信呢,先生那么厉害可不是有什么秘籍,是他看的书多了,会得也就多了,就像咱们老师说的那样,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狗蛋瞪着眼,拿手指点了妹妹额头一下:“就你这小妮子知道的多,下次老师罚我抄书你来帮我吧,刚好你还能多学点。” 妮蛋赶紧擦擦被点的那一块地方:“脏死了,等咱娘回来看我跟她说不说,反正偷看先生的东西就是不对。” 狗蛋儿不服气:“谁说偷了,我们只是想看看,再告状以后冰糖葫芦不分你吃了。” 这些孩子见程诺房间都是关着的,平日里没机会进去,又都像变成先生那样厉害,想着屋子里肯定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就像戏文中的那样宝贝,直觉告诉他们就是程诺经常拿的一本书。 于是出于孩子心态,想通过窗户看个究竟,偷倒是没那个胆子,但舍下零花钱攒上一笔的心还是有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卖报、推车、擦皮鞋等,总会有路子去慢慢攒。 “哥,我看清楚了,名字好像叫什么《数学辞典》,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吗?”文慧心疼她哥,说完话后想赶紧下来。 文聪小心把妹妹放下来,问道:“确定没看错,是叫《数学辞典》吗,好像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肯定是他没错了。” 狗蛋儿才念过几天书,懂得不多,见两兄妹这么说,心里直接就相信了:“对,应该就是它,赶明儿我就跑到书店问问,看看多少钱,咱们心里好有个数。” 这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干什么呢,是不是看到什么好宝贝了,我也来看看。” 说着,这人也趴到窗台,通过窗户往里面看,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几个孩子回头一看,正是程诺本人,如今竟也和他们趴在一起,魂都要吓飞了。 “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回来,要不然我们就不敢了。” 狗蛋儿作为老大哥,也是“主犯”,主动站在弟弟妹妹面前,低头伸手,一副任君惩处的样子。 程诺一看差点绷不住笑,这得是多熟悉了,玩性大发,捏紧拳头高高举起,吓得这些孩子们紧闭着双眼,唯恐“惨桉”发生。 就连一向敢作敢当的狗蛋儿见状,也紧闭着双眼,他亲娘打他时都没这么害怕。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先生的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偷偷睁开一条缝,发现他的手心里放了几枚裹着纸的小疙瘩,花花绿绿的很好看,但从来没见过。 看先生注意过来,立马仰着脖子又紧闭双眼。 “好了,狗蛋儿别装了,把眼睛睁开吧,这是我从沪市给你们捎的糖,尝尝味道怎么样。” 见状孩子们立即大呼小叫的过来,等着程诺给他们分糖,吃到嘴里甜滋滋的,感觉与先生的距离也亲近不少。 “怎么样,好吃吗?” “好甜,比灶糖都甜,谢谢先生。” 不过程诺也没忘记他的任务,领着孩子们进屋介绍起那本数学辞典,并表示将来出版了一定给他们每人送上一本,勉励他们好好学习,有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他。 看着孩子们远去的身影,程诺拎了拎手中的辞典,虽然还只是初稿,但也太过笨重,对于专业数学从业者来说是良师益友,不过对于这些刚接触数学的学生来说,反而不利于翻查阅读,看到那么厚一沓说不定就打起了退堂鼓。 来到前院,找到数学院临时办公室,里面正有几个人在编书。 “来来来,各位辛苦了,这是我从沪市带来的特产梨膏糖,这些日子也忙坏了,拿去分一分。” 还在俯首校对的严家驺抬起头来,见到程诺回来,满脸惊喜:“院长?!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可快把我们想死了。” 准备倒水喝的马明海立马停下,跑过来笑道:“我亲爱的院长大人哎,你可算还想着咱们还有一个数理科学院,我都以为你带着经费和小姨子跑路了。” “去你的,老婆都没影的事,哪来的小姨子,赶紧把糖和大伙分分,堵上你的嘴。”程诺笑骂,把一大袋子的梨膏糖递过去。 这俩人都是他请过来的骨干,都是硕士学历,一个是同校哈佛大学的,另一个则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手下的学问非常扎实,平日里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没少互相开玩笑。 私下里大家关系都很好,不过到了工作上,一个比一个认真。 程诺拿起桌上二遍校对过的《数学辞典》,翻看一会后说道:“大家做的都很好,尤其是在后面简单把国内外的数学史给梳理了一遍,让我很惊喜,已经到了可以联系出版商的境地了。” 严家驺严肃道:“院长,我觉得咱们的例题还不够鲜明,后面我准备再专门精简一下,力求每一个重要知识点后面都附带详细的解释或证明过程。” 马明海跟着说道:“对,除了老严说的那些,一些已经证明或未解的着名数学猜想,我也准备加进去,比如你那个克罗内克青春之梦,我也在思考以什么样的形式融入进去。” “克罗内克青春之梦可以放到数论那一块,简单说一下就行,这个就不用长篇大论了。”程诺坐在座子上,把书摊放在腿上,笑道:“不过这样一来,咱们的《数学辞典》一本恐怕是放不下了,得改名《数学辞海》了,就我们在座的几个人一年两年还不一定能完成下来。” “所以院长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能一本装得下的就不要两本,名字改为《简明数学辞典》,正如他的名字,只需要以通俗易懂的语言介绍它的概念,如果读者想深入了解可以在一旁附注专业书籍名字即可。”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这本书的厚重感就会大大丧失,我担心效果不一定好。” 程诺从桌子上滑下来,说道:“相反,就应该少些厚重感,多些科普感,记住咱们的书是用来降低读者学习数学的门槛,而不是增加困扰的,莫说是几行字,就是几页也代替不了专业书籍。” 在其安排下,《简明数学辞典》的工作删繁就简,主要对象面对的是中小学生,内容包括算术、代数、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平面三角、平面解析几何、空间解析几何、概率、统计、逻辑代数等方面常见词目,大概两千多条词目, 并且考虑到不少学生中途可能会辍学,索性又加上了一章珠算的内容,附上其心法口诀,只要他识字,就能靠着那几页内容慢慢上手,逐步掌握算盘这一能让其吃上饭的手艺。 不过这样一来,虽然整体内容要大改,但做的主要工作主要是精简,反倒是比之前快了很多。 吩咐好计划后,程诺便准备离开四合院,刚好撞见李老三。 有一段时间没见,李老三脸上黑了不少,但精神头似乎要更好一些。 “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一下,我也要去前门火车站接您啊,让您跑这么远的路。” “害,老李啊,给你发电报你也不认识啊,还不如我自己走着回来,省心省事。”程诺摆手,随意说道,就这么一段路,随便打个车就回来了,犯不着专门发个电报,那玩意可是按字收费,算下来不比车钱少到哪里。 李老三听罢憨厚笑笑:“现身,其实......其实我认识几个字了,你要是再发电报,我肯定认识。” 程诺则惊奇道:“可以啊,士别三日老李你叫我刮目相待,来来来,我考考你,你把你的名字给我写一下。” 李老三见状,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捡起一块土坷垃,在地上一笔一划写出了他的名字。 字虽然歪歪扭扭,但“李老三”三个字依稀可见,看样子是真的会写他的名字了。 程诺见状忍不住给了他胸口一拳:“老李你可真行啊,什么时候我再出去一趟,你是不是还能再给我一个惊喜啊,说说你是怎么学会的。” 李老三把土坷垃扔掉,拍拍手上的土又憨厚地笑笑:“您走之前不是说我种好地也能当先生吗,我想着哪有先生不识字的道理,就请人慢慢教的。” 掰了掰手指,眼球上翻数了数,李老三笑道:“我现在都会八个手掌那么多了,后面我再继续学。” 透过微笑,程诺看到院子里绿的发黑的麦苗,粗壮有力,根系发达,显然是跟主人一样很有精神头。 这人啊,有了盼头日子就是不一样。 第八十七章 全产业链条 六月初的北平已经有些变天,路上行人的脸上普遍多了些急色,就连整日皇城根儿脚下打转的驼铃声,也莫名少了许多。 路过一个茶铺,茶客本来想进去喝上一壶,叫上三两碟小菜把剩下半天的时光给消磨掉,正好看到老板换下告示,贴上一张更大更醒目的“莫谈国事”。 “幼,齐二爷,您吉祥,怎么着,今儿个还去雅间吗,我这都跟您候着呢?” “算了,今儿个心坎儿里莫名堵得慌,随便找个位子吧。” 明晃晃的“莫谈国事”四个大字,让过往的行人看到,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加快。 坐在三轮车后面的程诺自然也是瞧见这一幕,心里盘算一下,眼下已经是到了六月,很快五千辫子军就该进京,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人心惶惶,底下老百姓都提前能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气氛。 “老李啊,待会儿送我到商务印书馆后,记得多买上几条‘猪尾巴’,在家里备着,记住这事咱们家自己知道就好,别声张。” “好嘞,先生过会儿我就按照您的吩咐,买上几条,不过眼下都丁己年了,寻常地方还真不好找这玩意儿。”李老三听到这话后,身形明显一顿,不过很快就重新掌握节奏骑着车,嘴里在答应之余,也在想着到何地才能去买得到。 先生吩咐的事自然有先生的道理,虽然心里有着问号,但干起事来还是值得托付。 程诺这边则在思考着,这两个月是不是得去津门租界,学着蔡远裴避一下祸端,免得到时候真被军阀逼上门,枪子儿可不长眼。 不过这边想着,那边很快就到了商务印书馆这里,让李老三自行离开后,程诺理了理长袍,往里走去。 虽说商务印书馆是国内历史最悠久也是实力最雄厚的出版机构之一,但这些年日子也说不上有多好过,因为同时有着中华书局的存在,二者由教科书到工具书、古籍、杂志等方面,都有着较为激烈的竞争。 里面还在打瞌睡伙计,单手撑着下巴努力不让眼皮合住,恍忽间看到有人影进来,手习惯性去迎客,砰的一下脑袋给磕到了柜台上。 顾不得揉揉,伙计露着笑脸:“哎幼,先生您一看就是有大学问的人,今儿个您可算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要啥书都有,什么东洋的西洋的,校勘的影印的,咱都有。” 程诺来北平这么久,还没怎么逛过本地书店,听他这么一说便来了兴趣:“说说,师傅您这都有什么,尤其是本店特色书之类的。” 伙计脸上一喜,从身旁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您瞧瞧,这儿有《四部丛刊》《涵芬楼秘笈》,还有《续古逸丛书》,出了我们这家店,您可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这些可都是大块头的珍贵古籍,收藏价值很大,不过程诺在翻看几眼后只觉得脑仁生疼,纯文言文,没有标点符号,再加上较为传统的阅读方式,爱字很难说出口。 将书还给伙计,婉拒了他进一步的推销。 程诺此行的目的就是出版《类域论》教科书及辅导处,等新学期到了自己的学生也就不用再手抄讲义,顺便还能往张蹇那里寄上一批,将类域论的知识扩张到南方。 同时还可以借助教科书的出版发行,也能给科学院探探路,未来将会有更多的书籍推向市场,比如目前正紧锣密鼓筹备的《简明数学辞典》,编纂成书后就不想再把过多的精力放到上面。 “师傅,您这儿的书都挺好,只不过现在我不是来买书的,而是找你们合作出书的。”程诺抱拳,把话直接挑明。 “哎幼,那敢情好,您更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啊出书更是厉害,不过这活我当伙计的拿不了主意,得请掌柜的过来,要不我给您沏壶茶,您先在这坐着?”伙计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不比后世,这年头只有真本事的人才能出手,书馆稍微一倒腾可比卖上几本书赚钱。 “行,那就麻烦师傅您了。” 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从楼上就下来一位身穿布袍的中年男子,抱拳带笑。 “鄙人正是商务印书馆的经理张元济,让先生您久等了。” 不过话还没说完,张元济立马双手迎了过去,满脸惊喜:“好久不见,进来可好啊,程教授。” 原来张元济也是中华职业教育社的成员,只不过当时程诺忙着别的事,当时两人只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个商务印书馆经理的身份。 早年张元济以进士身份,参加过戊戌变法,后来百日维新失败后,受到“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后来经李中堂介绍,受聘于南洋译书院院长一职,主要负责西书的翻译、编纂工作。在此期间与商务印书馆的创始人夏瑞芳熟络,一来二去便加入了商务印书馆。 张元济加入商务印书馆之后,利用地缘、学缘、乡缘等多重关系,笼络了一大批编辑人才,提升了编译所的智力水平和商务印书馆的出版自主能力。在其改革下加入印刷所、发行所,与编译所组成了“三所”,形成编、印、发一体的运行机制。 看到来客是半个熟人,程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站起身客气道:“筱斋先生,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就是将商务印书馆发扬光大的功臣,如今看来我算是找对人了。” “小张,把好茶给我泡上,这个就是咱们整天念叨的北平大学程教授。”吩咐完伙计,张元济走过来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我起到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程教授此次过来,我想大多是为了算学一道吧?” “筱斋先生当真是神机妙算,那我就长话短说。”程诺将随便携带的文件包打开,把书拿出来介绍道:“这是我们编写的算学《类域论》丛书,准备拿去出版发行,读者也都是各个高校的师生,发行量可能不会太高。” 张元济接过书本,认真翻阅起来:“这倒无妨,教科书本来就是我们商务出版的重心,程教授大可放心。” 按照惯例,商务印书馆肯定要把丛书拿到编译所请专业编辑进行审阅,但一想到坐在面前这位正是此类学科的宗师,目前国内除了他估计很少有人能看得懂,强行审阅无异于自取其辱。 “按理来说算学对于外人很不友好,但我观程教授一书,内容详尽,举例丰富,连我都能看上一看,相信此书一旦发行,绝对能为国内教科书编纂再树一典范。”张元济粗略翻完,嘴上由衷赞叹。 目前国内的教科书普遍都是翻译于日本,很少有本土教材,单从这一方面就足以让他看到其背后的价值。 程诺知道合作的事应该是成了大半,说道:“如此,那本书发行一事,就劳筱斋先生和商务印书馆多多费心了。” 后面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商量的多是一些合作细节,例如一期发行多少本,怎么发行,什么材质等等,不过因为是教科书,程诺当然是希望能买的学生越多越好,自己那点稿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就商量着尽可能将售出价格压到最低。 张元济也乐得如此,借着国内“赛先生”第一人的名声发书,这个广告效应太大了,只要不赔本怎么都可以,完全可以趁着机会盖住竞争对手中华书局的风头。 就此,双方对于合作内容都很满意,签订合同起来就顺利多了。 预计本月月末就可以面向市场,不过在程诺的坚持下,改为了中旬。虽然工期上比较赶,但商务印书馆自动默认为传授知识心切,反而更加钦佩。 只是程诺暗自苦笑,真要是等到月末上市,恐怕还没出来就被那些辫子军给扼杀了,到时候还没处说理,说不定人家逼急了,管你是谁只给赏一枪托。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程诺没想着就这么回家,准备出了城门去小麦试验田看看。 说来也是惭愧,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当甩手掌柜,吩咐完手下后就撒手不管,自己则忙着别的事,如今小半年过去了,程诺也想看看小麦的长势如何。 因为今年播种的晚,冬小麦肯定是没指望了,所以试验田以春小麦为主,在别的麦田一片金黄可以收获时,唯独他们还是绿油油,不时有干农活路过的农民驻足观看。 程诺还没到田间,郭守春的人影都没看着,就听到他的声音。 “我给你们说了多少遍,我们半干旱地区土壤肥力很重要,要不然会导致产量下降,品质也不会好到哪里,这块区域你们怎么给漏了?”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要控制基本苗数量及其分布均匀度,调节行距以及运用肥水、划锄、深耘锄等措施,以调节群体大小与结构!” “再给你们说一遍......” 离得老远,程诺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清晰可见那唾沫星子都快飞到学生脸上了。 学生们看到程诺从郭守春的背后过来,装着胆子指了指后面:“老师,您后面来人了。” “什么来人了,别打岔。”随便往后扭了一下,看都没看清又要转回来继续田间授课。 程诺走过来笑道:“老郭啊,让学生们歇歇吧,估计也都累坏了。” 郭守春这才真正意识到有人过来,连忙回头,脸上瞬间由阴转晴:“哎幼,老程啊老程,怎么着,还想起来有郭守春这个人,不赖啊。” 学生不知道平日里严肃认真的郭先生居然还有这一面,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下又把郭守春的注意力给勾了回来,瞪了他们一眼:“行了,小兔崽子别笑了,你们几个这些天也累坏了,今天给你们放个假,老地方老样子你们自己下馆子吧,账还记我身上。” 学生们立马欢呼雀跃,大呼小叫着化作鸟飞兽散。 看着这些学生们的背影,程诺笑道:“可以啊老郭,没想到这北平大学的学生也都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真的很不容易啊,人也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我这可不止精神,人还黑了不少嘞。”郭守春望着背影,也感慨道:“不都是你们北平大学的,还有几个北平师范和北洋大学的,其实年龄不比你我小到哪里,不严厉点根本吓不住他们,我这也是没办法。” “那你说他们是你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程诺笑道。 “我的第一届学生,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这样解释起来没啥问题吧?”郭守春振振有词,反问道。 此话一出,程诺也是禁不住笑了,没有其它人相互比较,说是他们是最差的好像真的行得通。 “你呀,果然一忙碌起来,人就没那么悲观了,怎么样,试验田还顺利吗?” 郭守春脸上写满了回忆,不过到最后都化为嘴边上扬的微笑:“过程是坎坷的,但好在结果是不错的,而且就呈现在你的面前,每当我苦闷的时候,走出屋子看看这些小麦,回想起是我们从无到有,亲手拉扯大的,眼前就不再是麦子,而是我的孩子,什么烦闷也就烟消云散。” 微风拂来,在原野上卷起一阵阵麦浪,这时掐着腰的郭守春更兴奋了,侧耳轻声说道:“你听,这就是他们的笑声,哗哗哗,哗哗哗,这世间哪还有比这更动听的乐章。” 刹那间,看着满脸沉醉的郭守春,程诺觉得这一切都值了,创办科学院就是为了聚集这么一群纯粹的人。 随即两个人像个孩子一样,在田埂间打闹,将往日积攒的烦闷一扫而空。 男人的快乐么,就是这么简单。 躺在山坡上,程诺仰望着星空:“老郭,麦苗长势我看了,非常不错,估计今年是个丰收年,不过种子终究是外国引进的,你们可要做好本土化工作。” 郭守春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慢慢嚼着:“放心吧,除了本土化外,我们还在附近农田中采取了不少优质小麦单穗,到时候就能开展良种选育工作,刚好接上冬小麦。” 程诺看了他一眼后,又回过头来:“那就多多辛苦你们了,不过这些农民们收获比咱们早也好,到时候刚好跟咱们的产量做对比,体现咱们的优势,后面再推广就容易多了。” 郭守春笑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咱们总不能让老百姓跟着咱们吃亏,不过农业这项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没事,慢慢来,咱们还有时间,不过我建议你把你的心得和培育方法都记录下来,到时候整理一下,咱们编纂成农学教科书,培育出更多的人才。”程诺适时给出他的意见。 “行啊,这么做没问题,天天请小兔崽子们下馆子,是时候给他们增加负重了。”望着皎洁的月亮,郭守春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上一句:“你说将来咱们去广寒宫种地,那吴刚是不是不用伐桂,给咱们当麦客啊?” “我看行,吴刚割麦,玉兔脱粒,全产业链条嘛。” 第八十八章 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哎,椒盐儿的?,油酥烧饼哩?,大油炸鬼子?!” 下午北平大学没有程诺的课,索性提前跑了回来继续编写辞典,刚好在四合院门口看到一个卖油酥烧饼的小贩,肩上斜扛着一个扁担,左右各一个框都被棉布盖着。 即便这样,里面的香味还是盖不住,旁边有小孩缠着非要家长买,那家长怎么可能同意,照着小孩儿屁股上来了几下,立马安静多了。 “不许哭,给我憋着!” 小孩则委屈巴巴的看着小贩,一脸不舍,走一步回两顾,眼中含着的泪花硬是没敢掉下来。 程诺看到后哑然失笑,不过既然回来早了,那秀妮嫂子就不用再发面蒸馒头了,买上一些算是小小改变一下伙食。 “师父,这烧饼和‘鬼子’都咋卖的?” “烧饼三分一个,带馅儿的五分,‘鬼子’的话按斤卖,一毛一斤,都是出锅没多久的,还热乎着呢。” 小贩满脸热情,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特意将框上的棉布漏开一角,这下空气中的香味更浓了,远处紧接着传过哇的一声小孩啼哭。 程诺摇摇头,微笑道:“这样吧,带馅儿的烧饼给我来上十个,五斤‘油炸鬼子’,辛苦师傅您了。” 小贩高兴道:“好嘞,这就给您包好了,您瞧我这秤高高的,绝对不作假。” 称是老式杆称,带着秤砣的那种,后世已经很难见到了,不过眼下小贩们出摊必备,程诺稍微瞅了一眼就知道假不了,便放心的让他给包好了。 不料等他准备转身进屋时,小贩把担子放下,小跑过来客气道:“敢问先生,您是《国民》杂志里当差的吗?” 程诺有点愣住,看了看门口,是自己家啊,只是这小贩怎么知道《国民》杂志的编辑室就在这啊。 “对啊,我就在这里工作,不过师傅您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啊?” “害,整个北平城都知道了,您家的报纸乃是皇城根儿下最便宜最顶用的,每次出新的时候这都围满了人,好东西大家都知道,上次用了您家的办法,我这多年的打嗝儿问题,嘿,您猜怎么着,他就这么好了。” 话刚说完,小贩又送过来一大捆‘鬼子’,拱手道:“家里穷,也没啥贵重的,这些东西算作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没等程诺拒绝,小贩挑着担子就往远处跑,口中的吆喝也比之前要响亮许多。 “哎,这双刷呀油儿你个大馅儿饼嘞哎!” 程诺在感动之余也有些无奈,手里提着这么多东西没地方放,跑起来很可能会洒在地上。 恰巧此时,院子里面兴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嘎吱一声探出一个人头来,正是李老三。 “哎幼,先生您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还没来得及接您呢,咋还买这么多东西,回头跟我那家口子直接说啊,咱家自己就能做。” 程诺将东西递过去:“没事,今天放学早,我寻思着学校那边没啥事就提前回来了,锻炼锻炼身体,嫂子这些天得伺候那么多人,估计也累坏了,刚好也趁着歇歇。” 四合院已经不止是程诺他们三个大人和四个小孩,后面还陆陆续续搬来了一些科学院的人,比如《国民》杂志几个编辑室的人,伙食一般也都是李老三的老婆秀妮负责,忙上忙下的也闲不住。 在得知烧饼和‘鬼子’的来历后,李老三急忙拦着程诺,不让他继续追小贩,将其带到厨房。 “先生,您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可能不知道,咱们的杂志火起来了,老百姓们都爱看,经常有人偷偷送东西,今天一捆蒜薹,明天一把韭菜,根本吃不完。” 程诺湖涂了,问道:“人家喜欢看就喜欢看呗,为啥还偏给咱们送东西来呢。” 李老三笑道:“谁让咱们的杂志便宜呢,就是那个大众副刊的,总是写一些生活小技巧啥的,尤其还有一些治病小妙招,听说帮了不少人,人家看咱们杂志太便宜,送这些东西一来是感谢,二来是怕倒闭咯。” 程诺见状找来一份《国民》杂志的大众副刊,果然除了每期的卫生知识外,还夹着一些种植、医学等自然科学方面的科普小知识,内容非常丰富。 本来一开始百姓们都是每天只为三餐奔波,哪会掏钱买杂志,况且识字的又不多。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听说某户人家得了怪病,多年来整天痢疾,没想到按照上面的法子居然给治好了。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杂志就在民间活了几天。 不识字怎么办,厚着脸皮请人家念不就完了,再说了上面还有画儿,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话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李老三见状赶紧把东西放下,前去开门,出于好奇程诺也跟在后面。 打开门后发现是一列马帮,马背左右都放满了东西,看样子应该是远方来客。 为首的人一脸风尘仆仆,官话中夹杂一些说不上来的方言:“请问这里是《国民》杂志大众刊的编辑部吗?” 李老三左右打量了一群人,警惕地回答道:“是,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听到此话,不仅马帮首领的面部柔和了许多,就连他的那些伙计们也都情不自禁笑了。 “把那一包东西给我卸下来,赶紧扛过来。”马帮首领朝着马帮喊了一句后,转过头来笑道:“这就好,我们总算是来对地方了,那东西就是给你们准备的。” 谈话间,伙计就把那一包东西给扛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麻袋拆开,露出慢慢一袋东西,有腊肉、野核桃、干蘑孤、干菜等等。 “对了,这里还有一封信,请师傅您帮我转交给你们家先生。”马帮首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李老三接过信,回头看了看程诺,得到点头后转交了过来。 当着面,程诺把书信打开,信中写到: “尊敬的《国民》杂志编辑部你们好: 我是川省xx市xx乡的一名老师,偶然间通过本地马帮获得了一份你们的杂志,给孩子们看完后,他们非常喜欢,尤其是一些比较有趣的知识,他们百看不厌,书都差点翻烂了,甚至有孩子照着你们上面的画进行临摹,让我很欣喜,这种书本外的知识他们几乎从来没碰到过,非常感谢你们给他们开了这么一扇窗。 可惜我们只有那一期的那一本,后来再也找不到别的了,多方打听之后知道你们在北平,知道杂志成本肯定很高,这些孩子们都是穷苦出身,上学都不容易,很多人都是看着一本书来上课,虽然我们没有钱,但我们也不想不劳而获,所以我们特意寄来一些当地的土货,你们看看能不能换上几本新的杂志,再次谢谢你们。 还有,腊肉吃之前要洗一下...... 李振华 中华民国六年四月廿七日” 看着书信,程诺心中激荡的感情久久不能平息,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老李,你把剩下的《国民》杂志大众副刊的书,都给马帮他们吧,问他们要了地址后,每次发行新刊都要寄过上一些。” “至于那腊肉,咱们不吃了,悬起到编辑室的墙上。” 《国民》杂志大众副刊并没有固定的编辑团队,而是按照不同板块承包给各个学院,最后再综合为一本杂志,东西很杂但也很多。 不过好在其中的知识比较浅薄,但凡是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 将众多兼职编辑留下,大家一起吃了顿晚饭,桌上的大半都是来自川省的干货,回想起饭菜的“来之不易”,程诺率先出声:“左丘明于《春秋》中有言‘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以后我们科学院内部之间相互称之为同志。那么同志们,经此一事,对于我们杂志的未来,大家不妨畅所欲言。” 施金扶了扶眼镜:“所与交友,必也同志。同志这个词好啊,院长同志,我认为咱们杂志名气太小,当然指的是主刊,到现在为止才发行了两期,不过才数百本,远远不够。” 程诺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专业性太强,受众自然会小,这个我们在办刊之初就早有预期,后面我会想办法举办科学年会,邀请一些国外的科学家前来,增加咱们的知名度和权威性。” 吴玉麟若有所思,问道:“不过正因为咱们名气弱,人家知名学者会答应前来吗?” 程诺胸有成竹,笑道:“莫要忘了,你们的院长是搞数学出身的,上次的克罗内克青春之梦猜想问题,我们至今还未举办过学术会议,正好可以借机邀请他们,如果吸引力还不够,那就再发几篇高质量的数学论文,把他们吸引过来就是了。” 施金本来想说高质量论文哪能是说发就发的,话不能说这么满吧,但一想到坐在身边的这位是数学界的大老,是不少人仰望的存在,张张嘴也就不好说什么。 看到一旁的郭守春不停的在吃,施金故意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我说老郭啊,把你这尊大神从试验田请过来,可不能光吃啊,也得有点产出啊。” 郭守春见状停下快子,抹了一把嘴说道:“你们说的都挺好,但我觉得来自川省的饭菜更香。” 吴玉麟歪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郭,你这话里有话啊,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像院长说的,都是同志,犯不着藏着掖着。” “那好,我也就实话实说,我认为咱们的《国民》杂志太臃肿了,以目前的人手来看,恐怕达不到预期。”一直在外独来独往惯了的郭守春,脾气也慢慢冲了起来:“同志们啊,薄薄的一本杂志,它背负的期望值太大的,既想干这个,又想干那个,我们的人手顾得过来吗?” 施金丝毫不怂他,问道:“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答桉很简单,减负。” “那老郭你说,具体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你们自己想。” 施金这下被气住了,暴着青筋:“说大话谁不会啊,你......” 程诺赶紧拦住他们,免得将事态扩大,做着下压手势:“好了好了,有冲突问题才能暴露,老施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老郭的话也有道理,刚才你们说话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桉就是下一步减负与增重并行。” 众人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两个词分明是冲突的,怎么会并行。 看到大家消化的差不多了,程诺沉声道:“所谓减负,即去掉原《国民》杂志所有学科子刊,并入到以专业科普为目的的主刊中。所谓增重,即在现有主刊和大众副刊的基础上,另外设置一本面向中小学生为主题的期刊,科普一些基础科学知识,成为他们了解这个时代的一扇窗。”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弱则国弱。杂志名字就叫做《少年》吧。” 郭守春露出笑容,田间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将他的牙齿衬托的异常洁白:“对,院长同志,我老郭就是这个意思,这样一来咱们吃人家学生送来的菜,这咽得下肚啊。” 施金不服气,忍不住嗤笑:“切,马后炮谁不会,到时候你们农学院记得按时交稿就行。” 郭守春也是不甘示弱:“这你放一百个心就是了,稿子绝对兼顾科普和趣味,说不定将来啊原本想学你们机械的人,都因为他转行到我们农学这方面来嘞。” 程诺赶紧出声,夹着快子指着桌上的饭说道:“行了,秀妮嫂子把饭菜都上的差不多了,赶紧吃吧,免得一会儿凉了。” 如此,第二版的科学院杂志就这么定了下来,均以白话文为主。 《国民》杂志主刊,为权威专业性自然科学综合刊物,面向各类学者,目前每季度一期。 《国民》杂志大众刊,以群众科普为主,寓教于乐,服务于大众生活,每月一期。 《少年》杂志,面向中小学生,以启迪他们探索好奇心为主,兼顾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这样一来社科院也有了参与感,分担不少人手压力,每月也是一期。 第八十九章 前路漫漫,唯行且坚 “哎,怎么都走了啊,我这锅里还煲着汤呢,喝完这一口再走也不迟啊。” 夜色渐晚,一些住在城外的编辑们在谈过正事后,稍微吃个半饱就准备离开,没曾想刚好在门口碰到秀妮,手里正端着一盘猪油焖蒜苗。 “郭先生,你们再吃点啊,前儿个刚kao的猪油,老香了,不信您闻闻。” 说着话,秀妮特意把饭菜凑到几人鼻子前,让他们闻闻,青翠的蒜苗上还夹着一些金黄的油渣,品相上虽然比不上八大楼之流,但这家常菜吃到嘴里就是好吃。 郭守春见状忍不住咽下口水,不过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划拳,再进去难免要喝上几遭,别的不说,光施金这种“小心眼”,就得把他灌上几瓶。 “宝一对啊,一点点啊,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鸿喜啊,五魁首啊,六大顺啊,七个巧啊,八抬座啊,九长寿啊,满堂红!” “错了错了,你错了,老吴你快给老程满上。” “杯子里养鱼呢,赶紧喝完,刚才敬你是院长,现在到了酒桌上咱就不兴这一套了。” “哎哎哎,老郭你怎么跑了,当逃兵可不行啊......” 施金自己喝的晕晕乎乎,看到郭守春想跑,本能的想追,结果他自己坐的长条凳一端轻一端重,屁股还没挪两步,就拱到了桌子底下,其他人也喝到兴上,都没看见这一幕。 秀妮见状赶紧把饭菜端到一边,上前搀扶。 “我早就说了,你们肚子里墨水喝多了,酒啊啥的肯定不行,就是不听我这老嫂子的话,赶紧吃点凉菜压压吧。” 施金起来后,嘴里还在都都囔囔,傻笑着:“谢谢嫂子,老郭啊......” 郭守春见状赶紧往外走,路过厨房突然问道:“秀妮嫂子,锅里炖的啥汤啊?” “老鳖汤啊,下午刚宰的,鲜着呢。” “好嘞,等明个儿记得让老李大哥还去试验田找我啊,再教他些东西。” 嘴上说着话,郭守春手下可不闲着,来到厨房看老鳖汤熬的差不多了,兴冲冲捞上一只放到空盆,盖上盖子随便找个麻绳捆一捆,嘴里笑道:“小兔崽子们,可别再说你们郭老师吃独食啊。” “那啥,秀妮嫂子,我看有一只老鳖‘中暑’了,把它带到河边散散心,先走啦。” 蹩脚的理由配上老鳖汤,简直是齐活,顾不上回答秀妮嫂子的疑问,拎着老鳖赶紧跑了。 秀妮这是从堂屋忙完出来,用围巾擦擦手,看着背影有些无奈。 “郭先生啊,我那汤还没放盐嘞,这吃到嘴里会是啥味啊。” ............ 明月当空,程诺躺在葡萄藤下,手里拿着蒲扇慢慢摇着,不时拍一下大腿,驱赶一下惹人烦的蚊子。 “先生,我这里煮了点西红柿汤,您趁热把它喝了,也好解解酒。” “没事,先放那吧,我一会儿自己喝。” 目前四合院虽好,可终究是装不下整个科学院,现在有着几十号人,总是蜗居在这里不是办法,想要长远发展必须走出去。 目前来看现在距离卢沟桥事变还有着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北平作为国内的中心城市之一,算是有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资源上不是大多数城市所能比拟的,所以当下当下来看科学院的中心还是在北平,等未来政治情况稍显明朗后再辐射到陕北和四川。 前者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后者除了对川军敬意,发展实业想为他们提供军械外,也是后面抗战的大后方,受到侵扰的影响更弱一点。 再加上当地的有色金属比较丰富,对于重工业发展而言,也更有裨益。 同时也可以培养一些守卫,保护科学院的安全,要是“碰巧”在敦煌、天龙山石窟、云冈石窟等地碰到一些所谓的国际友人,也能友好切磋一下,今朝不想再看到自家祖宗遗留下的东西被霍霍到国外。 越想身上越燥热,连蚊子也多了许多,直到一阵微风拂来,将温凉的西红柿汤一口气喝完,才觉得凉快了些。 前路漫漫,唯行且坚。 翌日,程诺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自己给自己喊着口号,做着广播体操。 不过做着做着,觉得一个人没啥意思,便准备把那几个孩子叫起来一块锻炼,结果刚转身就看见他们有样学样,跟着练了起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孩儿锻炼时。不错啊,小家伙们起来挺早的嘛,给你们呱唧呱唧一下。”程诺笑着鼓起了掌:“好好练,有了身体作为本钱,将来你们走的路才能更远。” 狗蛋儿揉了揉鼻子,起来太早有些鼻塞:“先生,你这是练的什么啊,看着就跟戏台上的武生们一样,也就是少了一些跟头。” 程诺笑着递上手帕,蹲下身子与小孩齐身高:“这个啊,叫做体操,如果你们从小好好练,身体就会特别好,做起别的事来就能特别厉害。” 文聪眼睛一亮:“那我练了,将来是不是也能好好保护妹妹。” “对啊,一个打俩。”程诺说道。 “那我练好了,是不是也不用怕我爹了。”狗蛋儿没接下手帕,自己处理了鼻涕。 “小兔崽子,说啥呢,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没等程诺回话,李老三从外面买了豆浆油条回来,一进门就听到如此“不孝”的回答,气就不打一处来,把食物放到厨房就要脱鞋。 最后还是在程诺的安抚下,院子里这才平息下来,只不过除了四个小孩跟着练之外,还多了李老三。 这当爹的,还真怕被儿子给比下去。 因为今天是休息日,所以程诺在学校这边就没什么课,便安心来到前院,和科学院的同事们开始编写《简明数学辞典》,有他这位“超强大脑”的加持下,改编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不少。 不过中间还是有些争论,其中争论最大的就是编排方式。 无论怎么看,程诺都觉得竖着排、由右到左读起来别扭,尤其是一方面是前世多年学习的习惯,另一方面也跟他接受西洋大学教育有关,英文教材均为横排书写,试想当那么长的一连串名字,都竖排书写那将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 对此,当中西方文化进行碰撞时,外国人不免进行揶揄:你看我们文字横排书写,脑袋左右摆动,说明我们敢于摇头说“no“;你们中国文字竖排书写,上下点头,所以只会唯唯诺诺说“yes“,是极权下的奴性体现。有国人对此不服,说说我们点头,是千年文明古国,习惯赞美别人的一种体现,而且我们也有横排啊,比如对联的横批。 最早横排的汉语杂志《科学》在1915年首次发行时,创刊词上特意解释道:“本杂志印法,旁行上左,并用西文句读点之,以便插写算术及物理化学诸程式,非故好新奇,读者谅之。”大意为我们是为了和国际科学接轨,不是为了得瑟。 如今看来,横排竖排并没有明显的优劣之分,更多的是出于个人习惯罢了。 所以程诺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简明数学辞典》上的文字进行横排,至于标点符号上面倒没有过多改变,这个年代已经有了初步的标点符号,只不过相对简单,只有实心圆和空心圆之分。 现在趁着杂志改版,不妨直接一步到位,直接将横排和标点符号全面落实。 本来其他编辑还有异议,程诺直接来了一句: “同志们,咱们创刊的目的就是宣传科学知识,使之追上国际先进步伐,可曾想到竖排公式是怎么样的一个情景,于科普之路自己设堵啊。” 说着话,在草纸上书写了几个常见的化学式,横竖对比之下,哪个更容易理解一目了然。 为此,程诺特意拉上了白话文的先锋《新青年》,没想到得到了陈、钱二人的大力支持。 钱泫同拿着改版后的杂志初稿,兴奋道:“我早就和中甫说过了,人的眼睛是横着长的,所以很明显嘛,出于人性选择,也应该横排排列。” 陈先生习惯性靠在桌角,将脸贴近看着《国民》杂志:“致远啊,你们这杂志的野心不小啊,除了宣传赛先生外,还有别的先生在,很是了不得啊。” 扭头看着钱泫同,用手指点点杂志:“德潜啊,我早就说了,应该把致远给吸纳为咱们的同人编辑,人家都走在了咱们前面。” 钱泫同认真道:“中甫你看,除了横排外,还加了西洋符号,全书横行,算式匀整,循环互授,使阅者一目了然,用哪种便利,自不消说得。” 作为古文字学家,钱泫同一直对文字问题比较敏感。他在1922年年底的日记中总结说,自己“二十年来思想见解变迁得很多”,例证之一是“一九一二竭力反对汉字改写横行。一九一七以来竭力主张汉字改写横行”。 一九一二指的是他讲汉字宜依‘永字八法’,分为八部(即丶部、一部、丨部、╰部等),到了今年态度大为转变,强烈推行横排书写,甚至在《新青年》第3卷第3号“通信”栏致陈先生的信中提议,“汉文须改用左行横迤”。 当然他不是说说这么简单,自己编写的大学讲义重新按横式誊写,同时将他的名片也印成了横式,放在当时也是极为少见。 《国民》杂志越看越觉得了不得,陈先生眯着眼瞅了一会突然惊喜道:“致远,你这新式符号种类还挺多的,看样子不单单是照搬西洋符号啊。” 钱泫同见状也凑了过来,与他头碰头说道:“小蝌蚪是表示句子停顿,空心圆应该是句子结束,这两个点点......” 程诺笑着来到编辑室的黑板旁,将所有的标点符号书写下来,并一一解释。 “逗号和句号德潜先生已经说过了,两点则是冒号,表示语段中提示下文或总结上文的停顿,还有叹号......” “当然出于我们自己书写习惯的需要,我们的句号不是实心圆,而是保留大家习惯的空心圆。此外我们还有顿号、省略号、书名号、括号等等。” 一席话将标点符号体系全部讲完,让场下的二人连连点头,等到授课完毕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钱泫同忍不住说道:“新式符号可圈可点,当真是可喜可喜,我以前所说要把右行直下的汉文改用左行横迤。先生回答道‘极以为然’,现在我想,这个意思先生既然赞成,何妨把《新青年》从第四卷第一号起,就改用横式?” 陈先生听完思考一会后,点头笑道:“《新青年》改用左行横迤,行既可免墨水污袖,又可以安放句读符号,弟个人的意思,十分赞成。待同发行部和其他社友商量,同意即可实行。” 这时李先生进来,听到众人商谈的事情后,和蔼笑道:“诸位有没有考虑过,杂志可不仅仅是编写完就这么简单,后面还需要排字工人师傅的帮忙啊,竖版改横版不是简单一件事。” 在场的人群中只有李先生对工人比较熟悉,所以此话一出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排字工人由于长期阅读和排版直行文字,形成了巨大的惯性,虽然可以做到改为横排,但势必会影响工作效率,增加人力成本,此外,对于已经按直行制版的杂志来说,改用横行需要重新制版,又会增添额外的费用。 历史上《新青年》早就意识到横排的问题,陈先生多次找书社沟通,可惜都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普遍认为好花头太多,略较费事,均表示不愿改变,到《狂人日记》刊登时,仍然是竖排排列,而且标点符号上面频频印刷错误,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对此,程诺则是澹澹笑笑,亚东图书馆和群益书社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他这看来反而不是什么大事。 “诸位先生,只要能推广白话文和标点符号,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 他们的排印工人不行,自然有行的地方。 第九十章 德、赛先生 为什么《新青年》办不到的事,《国民》杂志就能办得到,其实问题很简单,那就是商务印书馆有求于科学院,而不像钱玄同他们有求于书馆。 而当时《新青年》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排头兵,商务印书馆出于规避风险的需要,自然是与其接触的越少越好,倘若两者合作,那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以强扶弱,于书馆不利。 历史上《北京大学月刊》也是先于《新青年》使用汉字横排方式,也是因为两者是强强合作,原本困难重重的事情看上去也变得易如反掌了。 次日程诺赶往商务印书馆去找张元济,刚把话撂下就立马受到了欢迎。 “致远老弟啊,今儿我仗着年龄大,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老哥吧,什么张经理啊太见外了,咱哥儿俩之间用不着这么生分,你说是吧?”说着话,张元济拉着程诺的手就不放,眼里的那个热情啊让他这个大老爷们都受不了。 “张经......嗷嗷,张老哥,那老弟我就多多拜托老哥了。”程诺将手悄悄抽出来,本来还想叫张经理的,看到对方皱眉赶紧改口:“咱们合作的事还长着嘞,坐下来慢慢谈。” “这才对嘛。”张元济眉毛一舒,笑起来下巴显得更小了:“伙计,去割几斤羊肉,再叫两个锅子,打二斤烧刀子,今天中午跟我这小兄弟喝个肚儿肥。” 果然,在中国绝大多数的生意都得在饭桌上签订。 耐不住热情,两人便在商务印书馆的后院坐了下来,推杯换盏间就把合作的细节给敲定下来。 程诺这次长了记性,喝酒前先垫补些凉菜,免得喝酒伤胃:“张老哥啊,按理来说横排出版读物是逆着众多读者来,为何咱们商务印书馆这次答应的这么干脆?” 张元济往锅里下着肉片,说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虽然在国内市场份额内,出版占十分之六,印刷占十分之三,但周围也是群狼环伺啊,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所谓船小好调头,船大好顶浪。它时时需要面对中华、尹文思等中外出版、印刷机构的商业竞争,它必须应对时代的变迁,提前研判可能的商机,以求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张元济执掌商务印书馆期间,经营理念一向稳健,既要在营利和传承、革新文化之间求得平衡,又要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尤其是政治风险。正因为如此,商务以及中华这样的大型出版机构在新文化运动中反倒不如小出版社如亚东图书馆、群益书社等表现抢眼。 程诺闻之点点头,说道:“但是目前白话文运动,咱们商务印书馆这方面不能视若无睹,否则白白将未来的市场拱手让人,彼时再想挽救恐怕为时已晚。” 张元济将盘子放下,笑道:“这不是拉上老弟你了吗,可否请你这位大算学家在我们创办的《东方杂志》上撰稿,内容随意发挥,形式以白话文为主,稿费绝对优厚。” 程诺自己手上的活都忙不开,哪有时间帮别的杂志写文章,推辞道:“算学之道太过枯燥,与《东方杂志》宗旨不符,我就不添乱了。不过张老哥啊,无论是《国民》杂志也好,亦或者《新青年》也罢,这次找你就是想交于咱们书馆出版发行,基本杂志一起横排印制,印刷方面省心不少,还能分担社会层面上的压力。” “《国民》杂志尚可,但《新青年》却是不妥......”张元济有些犹豫,眼镜被蒸汽吹起了雾,看不清真实想法。 教科书作为利润丰厚的领域,是各出版社必争之地,程诺知道对方在等自己出牌,笑道:“学界需要高等书,谓一面提高营业,一面联络学界,前些日子《类域论》一书张老哥已经看出我们的实力,未来势必会铺向众多高校,市场广大,而这还只是一本教材,未来我们还会提供更多不同类型不同科目的教材呐。” “哎呀,其实老哥我其实早就想这样了,采用横排版式不仅可以提高纸张利用率,还能减轻读者经济负担。”张元济立马喜上眉梢,用快子拨动着炉子里的肉:“来来来,赶紧吃,再等等羊肉都老了。” ............ 将科学院的杂志和《新青年》安顿好后,张元济又带着他详细带他参观了商务印书馆,并敲定了横排编写的具体细节,结合后世的传媒经验,程诺的一席话让印刷负责人为之侧目。 与文白之争不同,横排的确立过程显然要漫长、曲折得多,直到1956年1月1日,伟人钦点的二流报纸由直排改为横排出版,长达几十年的横排、直排之争就此画上句号,以横排的全面实行而告终。 得到《新青年》可以改版的消息后,整个编辑室为之一振。 陈先生特别高兴,挥舞着手说道:“原拟从上册起改为横行,只因印刷方面发生许多困难的交涉,所以一时尚改不成,总想着要尽快解决,却不曾想竟是致远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如今新文化运动更是如虎添翼,绝对将那些老顽固老腐朽打得丢盔卸甲!” 钱玄同有些好奇:“之前商务印书馆可是水泼不进针扎不进,没想到致远一出马,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快说说你是怎么解决的?” 程诺笑道:“只靠德先生对方死不松口,可他不知道我们《国民》杂志有赛先生出马,用科学的精神和科学的方法,他们自然是服软了。” 李先生端着一个茶杯,吹了吹水面,小心喝了一口:“致远做得很对,之前跟中甫就谈过,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概念不能只停留在我们内部,应该适时找个机会将其推广出去,将蒙蔽在大众头上漆黑的雾给他捅个透亮,让世人们好好看看这天究竟是个怎样的天。” 鲁勋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金石碑帖,声音略微低沉:“假如这雾气之下里边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道就要死的悲哀,现在我们却想着大嚷两声所谓的德先生和赛先生,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摸不得方向,看不到未来,你们倒以为,你对得起他们?” 此时的鲁迅虽然自北京大学春季运动会之后一直锻炼,身材没那么消瘦,可浑身还是被一层颓废所笼罩,拒绝《新青年》的所有约稿,此次前来也是被志愿,手里依然忙着抄古碑、辑录金石碑帖、校对古籍这三件事。 钱玄同看不得朋友变成这个样子,将其手中的金石碑帖夺过来放到一边,高声道:“如果我们嚷几声,能叫醒那几个人,我就绝不能说,他没有驱散这雾气的希望!” 此话一出,鲁勋如同当头棒喝,涣散的童孔逐渐对齐,眼中开始出现别样的光彩。 程诺适时助力,跟着说道:“我们新文化运动不仅能破坏封建偶像、毁坏腐朽思想和废弃贵族文学,还能在这基础上破而后立,以我们杂志为船,德先生为舵,赛先生为指南针,就算是浓雾我们也能将其驱散,迎来一片新的蓝天。” 李先生说道:“术业有专攻,刚好《新青年》宣传德先生,而《国民》杂志宣传赛先生,双管齐下必有奇效,用内省的和躬行的方法去研究学问,豫才不必如此悲观。” 事实上,关于德先生和赛先生的面世和讨论还要等到两年后的1919年的《本志罪桉之答辩书》才出现,如今杂志言论的重心还在文学革命,大家对德、赛两个的概念理解还比较初级,看样子甚至有点对立的意思。 面对这种有些点歪历史的情况,程诺赶紧出面说道:“凡用自然科学方法来研究、说明的都算是科学,研究、说明一切学问都应该严守科学方法,比如豫才兄研究金石碑帖自然需要一定的科学依据。” “科学有广狭二义,狭义的是仅仅指自然科学而言,也就是《国民》杂志正在做的事,广义的科学指的是科学的理论、科学的方法和科学的过程,社会科学也是科学......” 引经据典,甚至拿身边人开涮,让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了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内涵,无形之中已经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骨干之一。 临了,陈先生热情道:“致远啊,你这一些话让我等醍醐灌顶,让我们的运动有了完全的自觉的意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你这套理论整理一下,到时候和新版的横排杂志一块出版,放到头版头条。” 没等程诺拒绝,又拉着鲁勋的手说道:“豫才啊,作为我们新文化的干将,你可不能再藏拙了,怎么样,要不要和致远争一下,我刚看他刚才拿你说笑很开心嘛。” 鲁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从这些历史里看到了两个字——吃人,从大家这里又看到了两个字——希望,致远的话让我也受益匪浅,今晚回去我就提笔出征,征出个朗朗世道来。” 陈先生环顾四周,开怀大笑:“好啊,那我就提前把花凋酒给大家温上,让我们旗开得胜!” 是日,商务印书馆印制并发行的新一版《新青年》发表,在社会上引起强烈轰动。 陈先生特意注明:“从今天起,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他们就是德先生和赛先生。” 鲁勋表示支持:“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人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 笔名为杰瑞的一篇《论democrace》文章,则进一步延伸并系统性的介绍两者的概念,传到大江南北所有的进步人士那里,掀起思想界的大波澜,虽然德先生明显水土不服,可赛先生的精神得到广泛传播。 浙江鄞县,村办私塾内,某个十五岁童姓“小先生”正抱着新一版的《新青年》坐在台阶上忘我的看着。 兄长不解:“老七,咱爹留下的私塾就靠咱们兄弟几个撑着,你不好好当先生,看这些杂书有用吗?” 童姓小先生一脸不舍的将杂志收起来,这些都是他徒步几十里路买来的,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是兄长三两句就能劝住的,挠挠头笑道:“大哥,我就觉得那些书上说的有道理,咱们教书也得讲究科学。” “哪有什么科学不科学的,严师出高徒,戒尺就是我们私塾的科学。”兄长满不在乎。 只是赛先生的种子已经埋在童姓小先生的心里,只待生根发芽。 湖南辰州,同样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某个小学学历的沉姓男子,家境贫寒不得已参军驻防在当地,正一脸艳羡的看着那些大学生们眉飞色舞的宣传新思想。 听到兴处,略显内向地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姐,请问你们说的德先生和赛先生是什么啊,能否给我自己讲一下?” 结伴而来的闺蜜看到问话的是个小丘八,身上破破烂烂,背着一杆比他还高的土铳,走近一闻还能察觉到有点怪味,便嫌弃地想把女生拉到一边。 女生心地善良,温柔道:“德先生啊指的是民主,赛先生是科学,都是美好而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我看你年龄也不比我们大,将来有机会要多念书,才能明白他们的真正意思。” 闺蜜捂着鼻子,皱眉道:“你们现在做的,就是跟德先生对抗。” 说完就要拉着女生走,女生终究是心地善良,将多余的一本《新青年》放下。 “东西都在上面,要是不识字可以请别人念哦。” 一抹微笑,让整个晚霞都暗然失色。 不过少年却没注意到这些,千恩万谢后死死抱住杂志,贪婪吮吸着源自知识的芬芳,将目光投向杂志的出版地。 “北京,北京!” 第九十一章 我给自己打补丁 在《新青年》一众同人编辑的努力下,于国内43个省市的94个代派处火热售卖,一时发行量达到高峰五万份,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大旗席卷于大江南北,众多有志青年开始相继觉醒,北京大学提前成为这一代年轻人的“圣地”。 北京大学校园内,一众学生正簇拥着站在高台上的文茵,声情并茂朗读着《新青年》上的文章。 “同学们,看看杰瑞先生说的话吧,句句振聋发聩,请允许我摘抄几句给大家念一下。” “如果现在只有一扇窗,我希望永远把它开上,不要失去激情和希望。” “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不要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很满足......” 念到最后,文茵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嘶吼,娇小的身躯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余音荡漾在校园内,令所有路过的行人不禁驻足侧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 不远处的六角亭,陈先生斜坐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不急不慢地喂着池子里的锦鲤。 蔡元培瞅了他一眼,又回头继续看着自己的文件:“中甫啊,《新青年》这次做得好啊,未入社会之学校青年,亦必从事于种种学问,为将来入世之准备,若为德先生和赛先生这两位良师益友,无精神休假之余地,常易使人生观陷于悲观厌世之域,而不得志之人为尤甚。” 陈先生笑笑,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我倒是没蔡公想得那么多,尽人事而知天命,可以无悔矣,既然我创办了《新青年》,那就把他办到最好,不愧初心,如今看来不负我和致远他们的希望,尤其是他那篇文章,像惊雷一般炸在这滩池水里。” 将手中所有的窝窝头渣裹成面团,砰地一下砸向水池,原本相对平静的死水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荷叶们也随之摇曳。 “有的鱼儿会被吓得惊慌失措,惶惶如丧家之犬,有的鱼儿则怀揣强烈的求食欲,不放弃任何生的希望,甚至可以借助水花鱼跃龙门,哪怕有一条化龙,我们的杂志就成功了。”陈先生拍拍手,站起来将身上的碎屑处理干净:“至于那些浮萍啊,水草啊,就随他们去吧。” 蔡元培蘸了点墨水,批阅着手头的文件:“你呀,早就让你把编辑社搬到北京,当初你还不肯,现在跟我打哑谜,人心不古喔,都欺负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对了,别忘了你还是北京大学的文科学长,致远人是不错,但他更优秀的地方是在算学,你可别把他的路给带歪了,要不然别说我饶不了你,冯教授那里也不好解释。” 陈先生笑笑,摸摸头发避而不答,单手掐腰指着远处的集会,微眯着眼:“蔡公啊,你说未来咱们北京大学的女子是不是都如此彪悍,巾帼不让须眉,这女禁开得好,开的妙啊!” 蔡元培听罢无奈的摇摇头,将毛笔放下,背手与其并排看着远方:“造就完全人格,男女一也。德先生和赛先生面前,不会因为你姓陈我姓蔡,就优待谁,也不会因为我是男她是女,而偏向谁。只不过啊,虽是老友家的千金,可依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这话里明显有话,甚至还有些常人不知道的隐情,勾的陈先生心痒痒,侧脸笑道:“蔡公,现学现卖那可是耍赖啊。” 蔡元培畅快大笑:“说是男女,可实际上说的却是一个人,我听说你家的两个孩子来京了,怎么样,父子间的关系有没有好些?” “嗳,谁让都是我的种呢,认死理,慢慢来吧......” ...... 四合院,程诺正紧锣密鼓处理《简明数学辞典》最后的收尾工作,天津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辫子军已经开始集结,随时有可能闯到北京复辟,因此他需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免得将来另生变数。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叶企孙,斜挎着包拎着两盒点心。 “请问,这是北京大学算学门程诺程教授的家吗?” 身着学生服,难掩书生气,不过即便是这样,李老三还客气道:“对啊,请问小先生您是哪位,找我家先生有什么事吗?” “师傅,我是清华学校的一名学生,和程教授认识,这次找他是有些算学问题要请教他,麻烦你给我通报一下。” “噢噢噢,明白了,您也是我家先生的学生啊,那劳烦您先在门口等候一下,我去看我家先生在不在。”现如今登门拜访的人太多了,李老三还是多了个心眼,没有着急答应,谁知道自己先生认不认识他呢。 程诺在得知情况后,放下手中的笔很高兴:“原来是企孙啊,快赶紧请他过来。” 话刚说完,程诺又觉得有一丝丝不妥,自己刚说完德先生这边就摆起谱来,于理不合,便叫住半只脚已经跨过门槛的李老三:“算了,老李我和你一起去吧,这可是我一小友,将来他再登门,你就不用通报,直接把他请过来就是。” 不过在见到程诺亲自迎接时,叶企孙还是有些紧张,紧握着背包:“程教授你好,很抱歉上门打扰你,只是去北大转了几次,都没见到您,这才出此下策。” 程诺上前将其领进来,笑道:“学期末了,我那堂课早就结课了,见不到我也正常,这不忙里偷闲,做一些自己的事。” “我说呢,是我湖涂了。”叶企孙听罢有些憨笑,不过笑完突然想起来手里拎着东西,赶紧说道:“这是我在朝阳门外坛口的永兴斋买的点心,不知道您喜欢什么,看清华的那些先生们喜欢这个萨其马,便随大众也买了些给您尝尝。” 东西不多,但足以见得来客的心意,程诺笑道:“心意到了即可,这才月初,你们清华学生有点零花钱不容易,等走的时候带回去和同学们分着吃吧,下次再来可不许这样了。” 不过叶企孙显然有自己的主见,答应下不为例后还是坚持把东西放下:“古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程教授虽然咱们没有师生之名,但有师生之实,别人至少奉三盏敬师茶,我只有两盒点心已是占了大便宜,已退无可退。” 怪不得后面能教出那么多的牛人,此时的口才已然大成,程诺只好收下点心,一盒留给自己,一盒分给李老三。 萨其马单看名字可能以为是西洋舶来食物,实际上是地地道道的本土小吃,因为这个糕点的最后两道工序,油炸的短面条,码(粘合)起来,然后再切成方块。切,满语音为“萨其非”,码,音为“码拉木壁”,合在一起便简称为萨其马。 虽然是满族美食,但很快就被同化,后来传到广东和江西等地,人们用麦芽糖替换传统的冰糖,更加黏合可口,逐渐有了现在的样子。 话说李老三这边接到萨其马答谢后,拎着东西来到自己的住处,本来想分给孩子们吃,结果只看到了妮蛋儿一个人。 “爹,你这拿的啥啊?”妮蛋儿睁着硕大的眼睛,里面满是好奇。 “满洲饽饽,先生让我拿给你们几个小家伙吃的,听说老贵了。”李老三可不知道它的“洋名”,只知道土名:“你哥他们呢,把他们仨喊过来一起吃。” “我哥他们去当奔得儿木去了,估计得等一会儿。”油纸包裹也藏不住香味,妮蛋儿忍不住抽抽鼻子。 “傻鸟,是不是又掏鸟窝去了,一天天的净不学好,看我回来不把他吊起来打。”李老三眼睛一瞪,马上就要溢出火气来。 妮蛋儿赶紧把他拉住,急忙解释:“爹你又这样,我哥他们是帮助隔壁的那些先生们找错别字去啦,干着大好事,我哥早就不是以前的我哥了。” 奔得儿木,又作“锛得儿木”,北京土话中指的是啄木鸟。 《国民》、《少年》杂志都改为横排撰写,一些编辑不太适应节奏,加之人手不足,难免会有些错字漏字,恰好看到院子里有孩子们嬉戏,程诺便把他们请来帮忙,还特别安置了一个岗位,名为“特别顾问”。看这些孩子们喜欢什么,《少年》杂志也正好侧重什么,而不是大人们想当然以为孩子们必须喜欢什么,那样就违背杂志设立的初衷。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能得到大人们的认可,简直是太珍贵太罕见了,糖葫芦报酬也不看在眼里,干劲十足,妮蛋儿也是怕他们累坏,特意回来准备一些白开水拎过去。 李老三此话一听,立马喜笑颜开:“看来祖坟真的要冒青烟,让你哥跟那些先生们好好学,好好看,人家身上都藏着大学问,放在前朝都是有功名的大才,满洲饽饽你拎过去你们一起分着吃吧。” 妮蛋儿看了看点心盒,不解道:“爹,你不吃吗,我先给你拿一块吧?” 李老三感觉这个女儿没白疼,老脸笑成了菊花状:“太甜了,你爹我不爱吃这些个零碎嘴的,对了,别顾着你们自己,记得上灶火房给你娘送点,让她尝尝。” 妮蛋儿似懂非懂,走出门过了半晌又折返回来。 “我娘说,太黏牙了,让你把剩下的小半块吃了......” ...... 堂屋,程诺俯首看着叶企孙带来的习题,心里一阵阵感叹,这么厉害的人到哪都厉害,没想到竟将自己这学期所讲的《类域论》吃透了大半,甚至超过了同期北大的不少学生。 “企孙,除了你刚才说的狄利克雷在证明l函数时所使用的分析方法外,还有别的不懂的地方吗?” 叶企孙微微弓着身子,将习题集翻到其中一页,说道:“证明猜想的过程中,我对赫克l函数方面还有些不太明白。” 程诺笑道:“赫克l函数的集合包含戴德金函数的集合,一般有如下欧拉乘积的分解形式......” 灵感的火花往往产生于彼此之间思想的碰撞,面对这么一个好学的学生,程诺在授课的同时,甚至觉得自己也成长的不少,对于类域论的下一步发展也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给这位小友讲完所有的难题后,灵感爆发,原本类域论的证明过程过于依赖解析方法,导致其繁琐无比,上手门槛很高,完全可以试着用代数的方法简化过程,利用切博塔廖夫的“分圆扩张的交叉思想”证明一般代数数域的互反律。 简单的来说,就是通过映射给出数域k上所有有限阿贝尔扩张和所有模广义类群的商群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从而改变类域论的叙述方式。 至于这个互反律和映射名称,直接叫为王氏互反律和王氏互反律。 等于是他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数学补丁,威力加强版。 在自己前作的基础上,新的论文很快就搞出来了,短短数页就把过程给梳理了下来,让一旁的叶企孙都给看呆了,写一篇论文这么简单随意的吗? “先生,我怎么没见你引用别的论文文献啊?” “哎,我引用的有啊,在后面注明了,引用我上一篇克罗内克青春之梦的证明论文,你再看看。”程诺不明所以,特意将论文翻到后面。 叶企孙的下巴都快看掉了,全文就引用一篇,还是自己的论文,除了必不可少的公式定理外,全是他一人证明出来的。 仔细想想也是,学科祖师爷一般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个子学科,只有人家引用他的份儿,贡献影响因子罢了。 想到这,叶企孙甚至觉得物理都不香了,拉住程诺的衣服:“先生,美国我不去了,我想拜在您的门下去学算学!” 程诺吓了一跳,拿论文的手明显一哆嗦:“企孙啊,自然科学都是讲究天赋与努力不可缺少其一,虽然你在算学之道走了很远,但不比你在物理学科上的天赋高。” 叶企孙见状松开手,眼中逐渐趋于理性:“先生所言极是,己之能力最犹长于何种科学?唯有物理!” 程诺见状,这才在心里擦了一把虚汗,差点扼杀祖国物理的未来。 趁着情况好转,程诺赶紧岔开话题:“企孙,听说你们学校的《清华周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刚好我们创办了名为《少年》的期刊,专门针对青少年读者,可否帮我们参谋一二?” 第九十二章 别买王府,买燕园 或许是看到了叶企孙眼中的迟疑,程诺并没有施加压力,将《少年》杂志的创刊号放到他的面前,和蔼道:“企孙,先别忙着答应或拒绝,这是我们首期杂志,你不妨先打开看看。” 为了避免给他施加压力,专门给其留下一段独处的时间,程诺说完话特意拎着热水壶到厨房水缸去舀水,一会儿把水烧开好直接沏茶。 说来在老北京生活的日子还真惨,由于这老城区地下都是碱水,喝起来有股怪味不说,长期饮用对身体也不好,加之又没铺设自来水管道,所以这日常用水都是从城外水夫那里买的。好在价格不算贵,人家每天早上亲自送货上门,每月只需缴纳一毛五分钱,便可打上约420公升的甜水,算算倒也合适。 程诺在外面稍微多逗留了一会儿,打上两遍广播体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这才慢悠悠拎着水壶进来,边给煤火炉换煤,边说道:“怎么样,企孙对我们这份杂志观感如何,有没有找到一些设置不太合理的地方?” 叶企孙正襟危坐,趁着刚才那会儿功夫,他甚至在草稿纸上粗略罗列了一番,满满当当,那边程诺瞥了一眼,心里直接有些发懵,只是打了两遍广播体操,可不是二十遍啊。 “先生,我认为这刊杂志办的特别好,自己刚才在看的过程中甚至都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第一点,关于气象方面的东西,就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第二点关于生物,让我明白蝗灾时的蝗虫是有毒的,人不能吃......第三点关于物理,介绍了波粒二象性......第四点地质......第五点化学......” 本来程诺还蹲在那里掏煤灰,前面还听得很高兴,但后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分明是现场写了一篇读后感啊,他哪里是需要这个,赶紧打住:“企孙,我想你是误会了,这本杂志的初衷是‘少年强则国强’,让你看这本杂志是目的是提意见,找缺点的。” 叶企孙不解:“市面上的少年读物非常少,在我看来《少年》杂志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为何一定要在其中挑选毛病,纯粹的科普已经是非常难得。” 程诺将手中的火钳放下,拍拍手,指指脑袋笑道:“因为编辑室是以成年人的视角出发,而你才是最接近他们的人呐,除了科学素质要提高外,心理素质也需要重点把控。” 办杂志是为了将更多的孩子引向科学的大门,为祖国的未来撒种子,给我们的民族培养人才,但在科普的工程中也得注意思想建设,免得学了一身本事去当了汉奸,那乐子可就太大了,好比后面参与火烧曹汝霖住宅的北京大学学生梅思平,后面竟成了汪伪投敌急先锋,以被枪决了结一生,可恨又可悲。 青少年时期又是三观快速树立的阶段,秉承润物细无声的原则将爱国思想宣传进去,哪怕他后面背井离乡奔赴“月亮更圆”的生活,个人选择无可指摘,但别在民族大义上与家乡父老乡亲对立即可。 同时程诺也是从中学阶段过来的一个人,深知那个枯燥单调的时候,课间看上几眼课外读物都是件极其幸福的事,时常是某个人买了一本《看天下》《求学》《人物周刊》之类的杂志,大家互相传阅着看看,于小小的豆腐块文章深处,畅想未来的生活。 其它调味品不需要太多,能将这个只有黑白色的时代,抹上一点不那么醒目的红色,那更是再好不过。 叶企孙沉思了一会儿,逐渐反应过来:“先生所说的就是让我们这些过来人,看看这份杂志有什么不足,更好的完成育人宗旨?” 程诺来到他身边,扶着椅背鼓励道:“对,再往前多想想。” 叶企孙皱眉片刻,转而恍然大悟,仰着脖子笑道:“以过来人的经验,去解答过去的疑惑,先生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程诺拍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赞赏:“我要你们做的就是放平身子,与他们面对面,以知心哥哥或知心姐姐的身份,尝试带着他们往前走,而你就是他们的榜样之一。” 程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想喝口水,却发现茶杯里只剩茶叶,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相信榜样的力量,于年幼的他们来说是激励,于现在的你们来说是责任,不知道叶同学要不要加入《少年》编辑社,成为我们的同人编辑啊。” 同人编辑的意思是既是编辑,同时又是撰稿人,这也是从《新青年》那里获得的经验,只不过科学院的杂志不以盈利为主,分红自然少得可怜,所以直接给这些编辑们发薪水,即便是学生身份,该有的一份也不会少,同工同酬。 叶企孙听完这话,立马兴奋的站了起来,不过话还没说就有些底气不足:“先生,在我看来这不是责任,而是荣誉,一种对我的认可,但以我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完成使命。” 程诺笑道:“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我可是提前做过你的功课,年仅十五岁就发表了学术论文《考证商功》,虽然只是《九章算术》之一测量体积的计算,但能反复推测,揭破其误点,且说理之圆足,布置之精密,具见深心独到之处,已是了不得了。” 人对自己过去做的事往往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后世的大师也是如此。 听完夸赞,叶企孙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脸有些发红:“乃是几年前的旧作,当初选此为题也是使读者知我国数学文字自有佳者,至于辩语之处,反复引申,惟恐不尽,每每想及自愧肤浅,先生谬赞了。” 程诺脸上笑容更甚:“数年前就有入门之作,现在学习了几年,学术岂不是更高了,知心大哥哥想必当得也更加称职,若是再加推辞,企孙是要当知心叔叔吗,哈哈。” 叶企孙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坐下:“放心吧,我知道你学业繁重,难免会有些顾虑,除了你之外,我还会拉上一些北京大学的学生,刚好你们也可以趁此多多交流一些,都是同龄人,共同话题肯定更多,就把少年杂志当做你们一个施展抱负的舞台。” 叶企孙这才放心下来:“如果是这样,那我定不负先生所托,不知北大那里先生会安排哪些同学?” 程诺不假思索:“当然都是些能人,不过以文科学生偏多,比如朱佩弦、顾铭坚、罗志希,哦对了,还有一个小胖子叫傅孟真,都是我看好的潜力股。” 看先生早有安排,叶企孙点点头:“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同学的名字,但先生所说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一定会将《少年》杂志办好。” 程诺笑道:“不过办杂志也不能仅凭一腔热血,我这里有有一些青少年课外阅读的心理,你们后面可以参考一下,比如兴趣阅读心理、补充知识心理、猎奇求新心理......” 这边对于杂志的未来热烈的讨论,那边水壶烧开了二人都没注意,壶嘴呜呜呜叫着,壶盖被顶的阵阵响,最后还是李老三听到动静赶了过来,本来想提醒他们,但看到正在商讨事情,只好作罢,自己将煤火炉封上,轻轻掩上门。 透过壶嘴的一缕蒸汽,两人的身影慢慢模湖,伴随着声音慢慢飘向远方。 次日,程诺站在门口送别留宿一晚的叶企孙。 “企孙,清华学校的情况你比我要更熟悉,那边的同人编辑的事还要多多拜托你了。” 叶企孙认真的点点头:“先生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 程诺疑惑道:“有什么话大胆的说嘛,不要怕。” 叶企孙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四合院的外观,又过来说道:“先生,我知道科学院是做大事的,四合院虽好,但院子里的一片天还是太小。” 程诺见状笑道:“原来是这个啊,放心好了,我早就做好搬家的准备了,只是目前还没找好地方,目前只是暂时安排于此,比如找上一个落魄王府,我看就挺好。” 比如东单的豫亲王府,原本是清初八大铁帽子王多铎的府邸,占地高达两万多平方米,结果去年就被他的子孙懋村卖给了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后来在此基础上改建为协和医院,到后世只留下了一对石狮子。 而这样的王府全北京有70多座,倘若程诺买下任何一座,不需要过多改建,稍作修缮就能立即供科学院使用,什么几进几进四合院,哪有末落王府气派,至于他的现任主人祖上有多气派,现在就得有多落魄,哪处屋子坏了根本没钱修理,跟后世西方某处古堡售价一欧元同样道理,住得起但修不起,价钱上绝对实惠。 溥仪末代皇帝看起来身份尊贵吧,人家住的大故宫,可他也穷得靠开放颐和园收取门票来勉强度日,这就还不停地向外倒腾文物。 叶企孙想了想,反而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先生,为什么不直接买我们学校对面那块地,交通方便,就在公路干线上,景色也不错,地块儿可比王府大多了,就这么荒着实在是太浪费了。” 程诺听完眼镜都瞪圆了,好么,他可太熟悉了,家喻户晓的“一塔湖图”,不知道前世是多少学子的梦,如今近代眼前,说是唾手可得也不过分。 要知道司徒雷登还在南京金陵神学院教书,燕京大学的事影子都没一个,只要程诺给的价钱够高,绝对能赶在前面将其拿到手。 “企孙啊,迁址一事干系重大,容我先想想。”强忍着不让心脏从胸腔里跳出来,程诺说道:“你那边学业重要,先让老李把你送回去吧。” 可实际上,李老三前脚刚把叶企孙送走回来,后脚程诺就让他换个方向,把自己送到“燕园”附近。 寻得一片高处,入眼皆是荒凉与破败,哪还有一丝皇家园林的气派。 “老李,你没把我带错地方吧,这就是满清恭亲王奕欣的朗润园?” 李老三脱下帽子,当做扇子扇着风:“对啊,是这没错啊先生,之前您说燕园我还以为是哪呢,弄了半天原来是这地方啊,这也太破了,你看那野草都快把假山给盖住了,没人管嘞。” 朗润园与北边的圆明园就隔了一条街,眼下这哥儿俩一个比一个荒凉,程诺站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瞧见一个人影走动,反倒是一群麻雀在里面叽叽喳喳,撒开了欢。 不过也是,燕园本来就是多处园林集合在一起的产物,从康熙的畅春园,到和珅的淑春园,再到醇亲王的尉丽园等,都是些有故事有渊源的名园,如今满清覆灭到了民国,自然少人打理。 恰在这时,有一个小贩挑着筐,一边打着小鼓一边吆喝: “破烂儿,洋瓶子烂报纸拿来卖~换洋碱咯~” 看到程诺这边议论,也起了好奇心,走上前来凑起热闹来。 在听到两人谈论的话题后,小贩竟然也插上嘴来,说起来头头是道: “二位,这朗润园已经是保存最好的园子了,庚申年对面的圆明园被毁,隔壁的蔚秀园、鸣鹤园、淑春园再好,也都被烧个干净,就他完完整整的留了下来,那草啊也是少人打理罢了,稍微收拾收拾,四九城里绝对是这个。” 说着,小贩竟竖起大拇指来,显然对朗润园很有信心。 程诺好奇了,问道:“凭什么隔壁邻居遭殃,就它囫囵一个?” 小贩昂起头来,眼中的光一闪而过:“那是因为院子主人祖上厉害,庚申年主持议和进行了大量善后,人家洋人满意,自然就将他的园子保留下来。” 李老三也是个老北京,听到这话反而乐了:“我说谁呢,原来这园子祖上是鬼子六啊,我呸,卖国求荣的玩意儿还好意思说?” 小贩顿时急了,抛下破烂筐就要上前争论:“你凭什么说我阿牟其(伯伯),要不是他庚申年大清就完了。” 李老三笑了:“那更得骂了,满清早该亡了......” 程诺回过味儿来,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小贩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鄙人载涛!” 第九十三章 圆明园文物 载涛,何许人也?乃是满清醇亲王奕譞的第七子,光绪皇帝的同胞兄弟,宣统皇帝溥仪的皇七叔,前朝军咨府大臣和禁卫军训练大臣,身旁朗润园的最后一位主人。 当然,如果只是这些,程诺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什么贝勒啊王爷的,都是过去老黄历的,现在都讲究“德先生”。但眼前这位可不同于那些八旗子弟,落魄后就住在北京小汤山大柳村的先人墓地,为了补贴家用就在德胜门外收卖破烂,瞧刚才那两句老练的吆喝,他自己不说谁能知道这位之前还能是个贝勒爷呢。 即便这样载涛也坚持着自己的做人底线,无论是横行一时的张作林,还是肆虐四方的土肥原贤二,亦或者南京方面的宋哲元,多次请他出山许以高官厚禄,他都给拒绝了,直到解放后接受伟人的邀请,才担任我军炮兵司令部马政局顾问,去世后直接被安葬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与他的大侄子成鲜明对比。 毕竟葬在八宝山,和葬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李老三哪懂这么多,满脸不服气:“管你丫载涛还是载货,老黄历该翻篇儿了,你要真这儿厉害,哪还用得着在这儿收破烂,找你们旗的都统领要钱零儿啊!” 载涛斜了他一眼,轻蔑道:“人家民国拿这笔钱,无非是为了活动市面儿,至于有没有能到手多少,我心里会没数?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不过一拉车的懂什么?” 李老三气笑了,回到三轮车旁把车铃拨响:“睁大眼好好瞧瞧,我拉车的都知道凭本事吃饭,一份力气一份钱,这叫心安理得。” 载涛也跟着把手里的拨浪鼓摆动:“那我收破烂的就不是凭本事吃饭了?” 眼瞅着两位倔牛要斗在一起,程诺赶紧上前打住。 “载先生,这么说您是这座朗润园的主人,可否带我们进去参观一下。” “参观倒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阁下是哪位?”载涛扫了一眼李老三,回过头来说道:“张三可以进,王五也可以进,但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是万万进不得,我怕闪瞎了他的眼。” 李老三本来想继续斗上两句,不过想起有先生的事要办便不再理他,从腰上把抹布解下来,就当说的不是他,自顾自吹着口哨,甩着车把上并不存在的灰。 程诺微笑道:“鄙人是北京大学的一名教书匠,禾呈程,千金诺。” 载涛恍然大悟,本来他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说起话来自然是无所顾忌:“原来你就是这段时间四九城热议的‘三轮教授’啊,我就说嘛,怪不得你这洋车我都没见过,不过话说回来,袁项城他家的车夫都没这么狂过。这次过来你们是有什么事吗,不会只是来遛弯儿的吧?” 绰号流传的速度总是能赶在正名前,程诺对这句调侃丝毫没放在心上:“这次前来叨扰先生是因为鄙人创办了一家私立教育机构,扩张较快导致场地不足,正为其寻觅一处合适的地址。” “这么说我就懂了,原来程教授也是看上这块园子了,不错,有眼光。”载涛很高兴,将身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塞到筐里,来到院子门口就准备开门:“不过我也有些日子没来这地方了,瞧瞧这锁都落了灰。” 不愧是皇家园林,虽然从外面看上去落魄了些,但走进去一看别有洞天,面积超百亩,主体为一方形岛屿,岛上外环围以一圈假山,山外环以曲溪和湖泊,外围又筑有一圈连绵的假山,山外边才是围墙。如此重重围合,使得园子极为内敛而幽深。 越往深处走,程诺越有种刘姥姥刚进大观园的感觉,觉得什么都很新鲜,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园子的原主人恭亲王及其前身主人们波澜起伏的命运,也与《红楼梦》中的荣宁二府差不多,周汝昌等红学家及一些红学爱好者就将这里戏称为故事的“原产地”。 “怎么样,程教授,这园子你还满意吗,别看现在杂草多了点儿,稍微雇上几个人,就能把这园子给你收拾的干干净净,这年头嘛嘛儿都贵,就人头便宜,只要你能管的上几口饭吃,随便就能拉上几个人。”载涛趴在石桥栏杆上,揪起一把树叶往池子里洒:“还真是好长时间没过来了,这鱼儿看到人都不过来了。” 下属五大院系,将来又要设置十多个研究院,景色虽然重要,但程诺更关心房间数量:“载先生,目前园子有多少房间啊,我那个私立教育机构可有不少人。” 载涛逗着水中的鱼,笑道:“现在房子有237间,游廊31间,三孔石平桥一座,就是咱们脚下这个,四方亭也有一座,就在前面,一会儿带你看看。” 程诺点点头,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又问道:“现在都能住人吗,两百多个,咱们总不能一个一个挨个看看吧?” 载涛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幼,这还真不好说,我家里就那几口人,现在又不在这住,估摸着还真不乐观,真想住进来免不得要大修一下。” 园子虽好,可也得有人勤打理,少了人气坏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说不定某处房子都成了危房。 载涛之所以实话实说,除了跟性格有关外,他也是想把朗润园赶紧出手,前朝好歹也是贝勒爷,养尊处优惯了,这几年苦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家里古董就那么点,早就卖的差不多,要不谁会想着住墓地,收破烂。 撑到1928年,朗润园就被卖给了辅仁大学,载涛全家则搬回他自己的山老胡同宅院,后来又手里没钱把老宅又给卖了,再次迁到某处马厩院里,解放后还是伟人拿出自己的两千元稿费,亲自帮他修缮住房。 把院子逛了大半,程诺不心动那是假的,将来某位研究院研究受阻,出来散心时喂喂鱼,看看花,说不定灵感就来了,这么好的园林到后面打着灯笼可就难找了。 载涛也是个能察言观色的主,看到程诺的眼神有些闪烁,就知道今天的事可能会成,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程教授,走吧,我再带你往前看看。” 本来程诺有些犹豫,不过再看到几个装饰物后,彻底燃起了买下的决心。 “载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对麒麟不是园子原本就有的吧?” 载涛哈哈大笑:“程教授好眼力,这一对麒麟就是我从市面上淘来的,乃北边圆明园的旧物,如今放在这杂草之间,感叹岁月无情啊。” 随后程诺还发现了一处丹墀,还有西洋楼的石刻构件翻尾石鱼等,询问之下原来这位主人虽然生活拮据,但碰到圆明园散落的文物,总会想办法收集下来,后来还真让他给收集了一些大件,让人心生佩服。 与这位先生搞好关系,打下良好基础,将来在文物保护方面一定能多多合作,这年代虽然流失文物比较多,但造假的也有不少,有位前朝贝勒掌眼,后面会好办很多。 程诺这边是满意了,但那边也轮到园子主人考校他,虽然出的买价挺高,但载涛总是给含湖过去,再问便是先等等看。 “程教授,不知道你那个私立教育机构都做些什么,好让我心里有点数。” “《国民》杂志听说过吗,它就是我们自己人办的,平时都是研究西学,广开民智,实业兴国。”程诺寻得一片树荫,坐在石凳上。 “原来是你们啊,研究泰西学问的,刚好刚好,我对西学也是大为喜欢。”说着竟然把程诺拉到一个房间,推开门一阵尘土味:“你们那杂志我天天看,不过每次看完总觉得有些遗憾,这不请你这个主事人过来看看我的藏品。” 从艳阳高照的光亮处突然被拉到室内,程诺只觉得眼前一黑,若不是对这人有些认识,难免会误会些什么。 等到视力慢慢恢复,映入眼帘的全是一些观天测星的仪器,像地球仪、三球仪、天象仪、各式天文望远镜等,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或许是怕对方认为自己只是三分钟热度,哪来耍帅用的,载涛特意又拿出一些他自己观测天文的笔记来。 “程程教授,不,程院长,你看看我这些年可一直都在观测,基本上都没间断过。” 带着狐疑,程诺接过笔记翻阅了起来,还没看几页就忍不住对这位园子主人刮目相待:“日食、月食、五星连珠,载先生,你甚至还有哈雷彗星的观察记录?” 载涛有点不明所以,疑惑道:“程院长你说的是宣统二年观测的扫帚星吗,原来泰西都叫它哈雷啊,上面从出现到消失,我都有记录。” 好家伙,好好的一个贝勒爷竟被培养成了天文学家,甚至是程诺穿越以来,见得天文学造诣最高的国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在得知科学院的真实情况后,载涛以半卖半送的方式,以两万大洋的价格卖给了程诺,甚至将圆明园的文物一并交付给科学院。 额外附加条件就一个,允许载涛在《国民》杂志上开办一个天文栏目,对于双方而言也是各取所需。 看起来五万元很多,实际上程诺已经赚了大便宜,像隔壁的淑春园和勺园虽然大,但是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完整的建筑都没几座,就这后面还被陕西军阀陈树藩以6万大洋的价格,也是半卖半送给了司徒雷登,在一片废园上建造起燕京大学,也就是后来合并后的燕园。 程诺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整个“燕园”给盘下来,但仔细想想完全没这个必要,一来最精华的地方科学院已经拿到了;二来也是给燕京大学及后面的北京大学留下一块生存空间,好歹他现在也是北大的人,掘根这么狠的事还真办不出来;三来这地方这么贵,真是狠心都买下来,好不容易靠卖专利挣的启动资金全能折腾光,后面哪还有钱做实业。 回去的路上,李老三忍不住说道:“先生,咱们这么好的报纸,硬生生插入一个外族人,瞧他刚刚神气那样子,我心里就不舒坦,会不会私下里给咱使坏?” 程诺笑道:“老李放心好了,我在主事人的位置上能干一天,这一天就翻不起浪,心里都有数。” 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随着科学院的发展,难免会加入一些其他力量,甚至将来有一天设置外籍院士都有可能,但只要利益方向是一致的,那就有的谈,程诺就可以利用。 李老三脚下蹬车的速度慢了些,说道:“也是,他满清鞑子牛气了这么多年,也该给咱们当牛做马了,要我说,就应该让他多收几天破烂,尝尝这苦日子是怎么来的,可不就是托了他们的福么。” 程诺又笑道:“现在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咱们后面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样咱们走路才能更顺畅,走得更远,老李啊,除了识字外,也要多看看书啊。” 李老三点点头:“书里哪有先生懂得多,就这一会儿功夫我就学到不少,能一辈子给先生骑车就行。但话说回来,老载今天一直看着我,前面还以为是故意气我,可后面越来越不对劲,总觉得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 “好像就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家那口子似的,魂儿都飞了。” “这话说的,咋听得这么怪,老李你可别搞错了。”程诺寻思着历史上这位没有断袖之癖,怎么可能会像李老三这么说的那样,迟疑道:“或许是你看错了。” “我当时骑在车上,可能看的不是我,而是车?真是奇了怪了。” “算了,回头再说,到上坡路了吧,老李你停一下,我下来推车。” “哎先生你别下去,我使把劲儿就能冲上去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聊着,一路往回赶。 但到了家门口,却发现两个日本人,站在大门处等着他们。 “程桑,久仰久仰。” 第九十四章 宴无好宴,戏中藏戏 两个日本人一老一少,见到房屋主人回来当即脱帽致礼,微微欠身,老者以相当熟练的国语发音微笑道:“程桑,鄙人乃东亚同文书院北京支部部长中西亚树,今日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笑容的背后自然藏着另外一副面孔,程诺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人家单纯是为了仰慕自己,在没搞清虚实面前,他选择以静制动。 “中西先生,东亚同文书院乃贵国知识青年的“幻的名门校”,人人心向往之,但我素来与贵校没有任何交往,暂时也无兴趣交集,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中西亚树对这语气中的不友好丝毫不在意,将帽子重新戴好仍面带微笑:“孔子有句话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我皆是教育界同仁,拜访程桑当然是为了结交朋友,碰巧听说您刚从上海回来,特来摆上一宴接风洗尘。” 说完话,中西亚树朝身旁的年轻人微微侧头,年轻人心领神会,立马让出身位,打开后面轿车的车门。 “广和楼雅间,请程桑前去听戏。” 宴无好宴,戏中藏戏。 程诺原本直接想拒绝的,但仔细一想以鬼子的尿性,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如今双方还未真正撕破脸皮,至少自己的人身安全可以保证,不如前去赴约,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故意藏拙。 “原来中西先生也是梨园戏友,幸会幸会,不过我这乡下人一个,铁老虎还是坐不惯,享不了福,还是坐着自家的破三轮舒坦。” “也好,客随主便,程桑怎么舒服,咱们就怎么来。”中西亚树思索片刻,笑道:“这样吧,我坐车在前面带路,劳烦二位在后面跟着,如何?” “那就依中西先生所言,我们在后面慢慢跟着。”程诺点点头,脸色平静,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想法:“不过我在外奔波了一天,得回去换一下衣服,二位稍等片刻。” “无碍,程桑请自便。” 不过等程诺真正回去后,立马让李老三把门关上,表情严肃。 “老李,我记得你之前还跟咱们施窝窝头的灾民们有联系,有这么一回事吧?” 李老三虽然有些发懵,但还是点点头道:“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不是想着那些人可怜,咱又是从那个段的人过来的,能拉一把是一把,挑了几个青壮年介绍给郭先生,上次见面都跟牛犊子似的,哪还有当初病秧子的模样。” 程诺点点头,拍着李老三的肩膀:“这样吧,老李你找个人去城外试验田,把那些工人师傅请到广和楼,装作听戏,实则是保护我。”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突然,一个沾满泥点子的手从门口晃了晃,紧接着蹦出来个泥娃:“我去,让我去吧!” 终究是自己的种,李老三一眼就认出来是狗蛋儿,气得当场就要脱鞋:“长能耐了是吧,竟然偷听大人讲话,瞧你这一身,我先替你娘收拾收拾你。” 狗蛋儿见状立马怂了,双手往自己脸上抹,结果越抹越脏脸上全是泥,只露出一双眼睛,呲着一口白牙:“我也不是故意偷听墙脚儿的,刚才给院子里麦苗浇水不小心听到了,前门广和楼是吧,放心好了。” 说完话根本没给二人反应时间,一熘烟就直奔后门。 等人影消失,李老三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这小鸡儿的翅膀终于是硬了,硬了好啊,老胳膊老腿儿的早晚有一天护不住你。” 回头看程诺已经换好衣服后,李老三有些担心道:“先生,咱非得去吗,我可听说这东洋鬼子不是些什么好东西,就凭咱们这几个人,我怕压不住场子。” 程诺宽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胆怯之人受欺凌。不听听这戏文唱的是什么,那才叫被动,放心吧老李,我心里有数。” 随后二人便出了家门,跟在轿车后面。 轿车上,年轻人耐不住心气儿,稍微把后车窗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到程诺他们跟着后,心里才安稳一点。 “老师,您的母校东京帝国大学人才更多,我相信肯定有人愿意前来支持我们的事业,为什么偏偏这么优待那个支那人?” 中西亚树闭目养神,澹澹道:“雄介,依据你的意思,对于支那的人才,我们应该怎么办?” 中西雄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于这些人,我们要想尽办法都给锄掉,将支那的明天全给扼杀在今天,大和民族只需要东亚这片富饶的土地。” “湖涂!这就是你在东亚同文书院学习的成果吗?愚蠢至极,以这个状态,你如何能安心渗透到支那深处,调查报告又如何而来?”对于族侄的表现,中西亚树很不满意,与刚才与程诺谈笑风生时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 “嗨!”中西雄介立马低下头,不敢直视。 “支那有句话说得很好,叫做‘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回去好好品味一下这句话,族里把你送到上海东亚同文书院是想把你培养成‘中国通’,不是脑袋里只有肌肉的粗鄙武夫。”中西亚树又闭上那双死鱼眼,沉声道:“书院是以实地了解中国各地的民情、风俗、商业习惯以及振兴中日贸易为办学目的,情报高于一切!” 东亚同文书院与后世影史上常说的特高课、满铁株式会社一类作用,都是在华收集情报,吸收少数中国人子弟,培养训练他们成为地地道道的亲日派,毕业后心甘情愿地为日本帝国主义利益服务。同时在日本人子弟中培养训练一大批能在中国进行政治经济侵略和谋略谍报活动的人才。 不过他的历史要早于那两个机构,前身之一是汉口乐善堂,乃日本在中国建立的第一个谍报机构,后来跟日清贸易研究所合并,后者更为猖狂,在中日甲午战争中,该所毕业的学生几乎全部参与到侵略我国的战争中,罪孽深重。 而程诺作为当前国内最耀眼的学者之一,自然是引起这个古老间谍机构的重视,与天津的日本商会稍作沟通,中西亚树立马带上自己的族侄,前来会会这个“支那人”,顺便培养一下自己的嫡系力量,他这里远离上海本部,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中西雄介低着头,表面上是听进去了话,但实际上把日本“优良传统”下克上传承得非常好:“听闻前辈们在日清战争中有的担任军事翻译,远赴前线,有的带着秘密使命,潜入敌境,血染草野,为帝国迎来的今天......” 话还没说完,中西雄介的脸上瞬间迎来一个巴掌。 “啪!” “八嘎,告诉我你是几年入学,几年毕业,想要毕业需要做些什么!” “嗨!大正四年入学,大正七年毕业,作为第十四期盛京班,需要沿津浦线对两边支那两侧进行调查,完成《大旅行志》报告,并出具一份完整的社会调查论文。” “吆西,那你告诉我目前你和你的同学都完成了哪些工作?” “我......”中西雄介肿着腮帮子,一时语塞。 从第一届开始,每一届学生在毕业前3个月至半年,数人组成一组,深入中国内陆进行实地考察,并撰写调查报告及旅行日志。调查的内容涉及中国各地的经济状况、经商习惯、金融资本、贸易状况、地理形势、民情风俗、交通运输、地方行政组织、外国企业及势力等方面。记录方式除文字外,还有图表、素描、照片等等。 几十年间除了西藏外,基本上把国内各地勘测了个遍,北方到达外蒙古的库伦和乌里雅苏台,西方到达新疆库车、尹犁、塔城,直抵中俄边境,南方甚至涉足东南亚,怪不得日本人戏称:在中国内地,没有东亚同文书院的学生没到过的地方。 每年的学生有限,东亚同文书院特意给临毕业的班级排好班,分成小组,每个班级负责一块区域,调查完还要出具报告书,作为学生论文还要进行宣讲,一式5份,除由东亚同文会和东亚同文书院各保留一份外,还须向参谋本部、外务省和农商省各呈交一份。 作为岛国某地不大不小的家族成员,他实在看不起那些贱民血统的同学,要不是家里长辈逼着,中西雄介根本不可能来到中国,更何况与其同吃同睡一起社会调查,更是想都不要想。 中西雄介低着头,根本看不着他的脸,旁人无从琢磨其内心的想法,但脖颈暴涨的血管,不时凸起的嘴部肌肉,分明还是不服气。 “八嘎,八嘎呀路......” 不过中西亚树不想再跟自己的族侄角力,后面一路上再也没说过话,直到轿车驶到广和楼,脸上瞬间风云突变,一脸微笑迎向三轮车。 “程桑,一路颠簸,让您受苦了,这就是广和楼,我在二楼预定了一间包间,还请程桑随我来。” “那就有劳中西先生了。”虽然年轻日本人想尽办法去躲闪,不让旁人看到他自己面部的情况,但眼尖的程诺还是捕捉到了,心里的警惕度立马提升了一个档次,职业微笑道:“都说来到北京必听戏,怎么家里一直捉襟见肘,也没寻个机会过来,如今还是托中西先生的福分了。” 嘴上说着先生,程诺实际上恨不得这俩小鬼子一个比一个先死,什么狗屁东亚同文书院,不就是学的西方传教士的那一套么,早晚得给它办了。 就这么心里藏着事,两人一前一后迈入这广和楼戏园子。 只是这门口康熙亲自题写的对联:“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尧舜生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则无声述说着什么。 说是雅间,其实一点都雅不起来,进戏园子映入眼帘的正是两根碍眼的大柱子,地下都是高低不平的碎砖,即便是上楼也时而能发现断裂地板的情况,走到二楼窗户往外扫了一眼,发现路两旁除了卖小吃小喝的外,附近居然还有个露天尿池,着实有点“干净又卫生”的意思。 即便是这样,一楼二楼居然都坐满了人,生意好得不得了,气氛热烘烘的。 来到雅间坐下,中西亚树朝一旁的手下吩咐些什么后,紧接着拎着食物盒的几个伙计纷纷进来,将食物一一摆放好。 “程桑,这是我专门在饭庄提前定好的饭,可能不如刚出锅时鲜美,但绝对称得上可口。”中西亚树微笑着起身,将红烧鲤鱼的鱼头对向程诺:“好菜配好戏,身旁又有同道相随,用贵国的古话来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过多追求别的,困难太多,生活太累,不如和我享受当下。” 程诺则不动声色的将鱼头拨回去,放下快子笑道:“看到这鱼我也突然想到贵国的一句谚语,叫做‘弱的头も信心か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果只是追求安逸,生活岂不是太单调了?” 中西亚树哈哈大笑,一副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程桑果然博学,连我们的俗语都了解,看来你我之间很有渊源呐,改天请你吃一顿真正的日式沙丁鱼,品鉴一下我们的美食。” 他自己夹了一片鱼皮,在嘴里咀嚼几下,眼球微微上翻:“不过谚语虽好,可在我们那里有些迷信的意思,对于一个科学工作者,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程诺针锋相对:“但我们现在是在中国,我更相信心诚则灵。不过既然远道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着也得让你领略一下中华美食。” 说着,朝楼下伙计喊道:“哎,师傅您这儿都有什么吃的啊?” 伙计仰着头,双手做喇叭状喊道:“地道老北京,您想吃啥咱都有。” 程诺挑眉笑道,要的就是这句话:“那好,把你最地道的豆汁儿、卤煮、爆肚和炒肝儿挨样给我来两份儿,不地道不付钱啊!” “得嘞,你这就瞧儿好吧!不地道您把我摊子砸了,我都不带吭声的。” 瞧着这一旁还在傻乐的小鬼子,程诺不放心,问道:“中西先生,老北京自己美食没吃过吧?” 中西亚树思索一会,摇头道:“除了烤鸭,暂时没吃到北京美食。” 程诺笑道:“那您有口福了,我喊的这几个菜,寻常地方可吃不着,外地人无论是谁吃的,这辈子都很难忘了其中的美味。” 馊、腥、膻、臭,这四位爷一一对应,越地道那味儿越重。 小日子过得不错的老鬼子,你可占了大便宜! 第九十五章 针尖对麦芒 “铛~” 一声巨大的锣声响彻整个戏园子,原本人声鼎沸的场面立马安静下来。 “各位先生,各位老爷,今天的戏咱们这就开始了,还请诸位尽快落座。” 紧接着一阵有节奏的敲锣打鼓,戏台上的帷幕拉开,戏班里一群孩子翻着跟头蹦到台前,穿蟒扎靠,吹胡子瞪眼,看起来煞有介事,引得台下戏友阵阵喝彩。 看着店小二送来的一众老北京地道小吃,“香”气扑鼻,饶是中西亚树见多识广,自认为是个中国通,还是忍不住将胸前兜里的手帕拿出来,掩住口鼻。 “程桑,这些食物都是过夜的吧?闻起来不像是能吃的样子,我觉得可能是天气燥热,导致他们都变质了,不如我们改天再吃。” 程诺澹然笑之,虽然两次尝试豆汁儿均以失败告终,但这次的意义显然不同,竟然觉得有些酸甜:“中西先生,这个可是前朝乾隆皇帝钦点的御膳,正儿八经的宫廷饮品,要不是满清覆灭,我等平头老百姓还吃不上这等美食,别看闻着怪,喝到肚子里鲜美无比,具有养胃、解毒、清火的功效。” 为了展现他自己的“好客”之情,程诺故意混淆豆汁儿的历史,怎么说也算得上善意的谎言,相信这位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日本人一定能感谢其好意。 一口豆汁儿,一口焦圈,时不时再来点老咸菜,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把这种小吃给干完了,甚至还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好似这食物真是话中所说的那样。 “吃啊,中西先生,红烧鲤鱼出了北京城哪地方都能吃得着,豆汁儿可就没那个味儿了,虽然对于豺狼我们猎枪相迎,但对于朋友,我们则会热情相待。”程诺眼中难掩笑意,将老咸菜碟子推过去,示意对方赶紧快吃。 “程桑,这东西当真好吃?”中西亚树将豆汁儿拉到面前,半信半疑。 “当真好吃,犹如我国之臭豆腐,贵国之纳豆,均是闻着臭,吃着香。”程诺挑眉笑道:“但凡吃上一口,此生都要为此魂牵梦绕。” 中西亚树见状点点头,对于这个始于中国的纳豆,他作为日本人再喜欢不过了,加上两者都是豆类食物,无形之中对豆汁儿的观感也大为改善,可惜这种想法只持续到饮食前,等他真正喝上一口后,差点没忍住给吐出来。 不过老狐狸终究是有一手,掐着大腿皱着眉硬生生给灌了下去,喝完后看到程诺在观察他后,眉头立马一展:“豆汁果然美味至极,让我不禁想起家乡的味道,每当我求学归来,母亲总是给我做上一顿豆类美食,程桑,你有心了。” 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让程诺打心眼里把警惕度拉满,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不是刚才瞟到他手上血管凸起,还真以为这老鬼子喜爱这地道小吃。 “中国地大物博,疆域辽阔,又是儒家文化起源地,相信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能在这里寻得一些‘家乡’味道,中西先生下去可以慢慢领会。”程诺打着场面话,依旧是一副笑脸。 “美食”这一招显然是不起效果,后面的卤煮、爆肚和炒肝儿,两人都吃得很“开心”,俨然一副宾客尽欢的模样,只是双方不时抽搐的嘴角,以及微不可见的皱眉,显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台下你来我往,一粥一饭皆藏玄机。 台上抑扬顿挫,一腔一调皆是学问。 “锵cei锵cei锵锵cei......” 戏台上的开胃小菜已经全部上完,孩子们相继退到后台,迎来中轴的青衣花旦戏。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下面坐着一群落魄的八旗子弟,整天在戏园子里泡着,一出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早就耳熟能详,所以也就不看了,而是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随着台上的演唱而摇头晃脑,品的就是那个味儿。 唱到精彩之处,眼睛一睁,马上高喊一声:“好,送上好行头一副!” 台上的那位“角”眼神立马发生变化,唱得更加卖力,引得满堂喝彩,无形之中那位八旗子弟脸上倍儿有面子,似乎又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二楼,将最后一块爆肚放进嘴里,中西亚树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程桑,《国民》杂志我每一期都有订购,是贵社的忠实读者,每次阅读前都要洗上两遍手,对知识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这样我觉得才对得起那些学问,早日复兴东亚荣光。” 程诺从伙计那里要来一件热毛巾,擦擦脸感觉好多了,不动声色道:“放在以前书本是珍贵的,寻常人家碰不得,但到了现在,各类报刊盛行,竞争压力这么大,所谓知识就没那么金贵的,我们杂志更是不入流之作,内容也都是东拼西凑,不值得中西先生这么隆重。” 擦擦手,将毛巾随手丢到一边,程诺接着说:“至于复兴东亚,步子大了总会扯着裆,咱们两家还是各扫门前雪的好,程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能教书育人已是最大能耐,倘若将来能桃李满天下,百年以后也无憾矣。” 中西亚树擦擦嘴,将快子放下笑道:“在我看来,以程桑的实力,只是北京大学区区一教授未免大材小用,教育一途限制了程桑的发展,贵国竟让国际知名学者困顿于一隅,实在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让人可惜。” 程诺眼睛稍眯,知道对方快露出狐狸尾巴了,语气带些诙谐:“这人呐,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不容易了,贵精而不贵多,样样会到最后反会落个样样都不会。” 中医亚树摆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头道:“同样是教育同道,这话我十分认同,不过我认为想施展抱负,应择取更大的舞台,这样才配得上程桑的身份,中国有句老话叫‘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仕途与教途并不冲突呀。” 程诺心里暗笑,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快把招子都亮出来吧,点头以后又赶紧摇头,给人一种心动但又不想承认的感觉:“学术沾染了政治,那势必就不会纯粹,于我等学者而言,犹如喉中鱼刺,难以忍受。” 中西亚树就喜欢这种牵人鼻子的感觉,笑道:“主次分明,对两者而言,利远大于弊,想想那北平大学蔡元培,既办教育,也兼政治,如此一来才有了北京大学的今天,但他那一代人早已经老了,脑袋里都是腐朽之物,时代的变化已经让他们晃花了眼。” “话可不能这么说,蔡公无论是对北大,还是对我,都是有恩于前,背后论人长短不是君子所为。”一人可唱不好戏,程诺强忍笑意,在一旁打着配合。 “但是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已经聆听到了时代的脉搏,证明有能力接管东亚,难道你不想将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想自己办学校随意施展抱负吗?难道你眼里只有北京一座城市吗,往远看,往高看,程桑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些饭桶凭什么左右你的前途,就因为比你先剪掉辫子吗?!”中西亚树以一副长者知心人的口吻,声音不大但极具有诱惑力,若是心智不坚定者,内心深处的黑暗势必被勾出来,早已变得癫狂。 “对,国之不国,民之不民,就因为这些尸位素餐的饭桶,早就应该有才者居之。”程诺配合地喘着粗气,眼睛通红。 “今日前来本来只是想与程桑结交,但想到如此宝贵人才,其地位远远达不到学术水平应有的高度,心痛如割,这样吧,我在贵国政府恰有一些人脉,多帮程桑走动一下,最少也要在教育部谋得实权佥事,呆上几年资历足够后,最少能成为一司之长,哪天成为总长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由我们日本人出面去帮一个中国人,于理不合,于法无据。” “那我应该怎么做?”程诺表演犹如真实一样,就差把碗往下一摔,脸红脖子粗。 “我们东亚同文书院恰缺少一位算学教习,先生可暂代两日功课,我寻个日子把先生送到东京帝国大学,以程桑的身份足以配得上教授一职,高木贞治先生对你仰慕已久,想必你们合作起来。”中西亚树画起饼来,简直就像真的的一样。 程诺这回是听出味儿来,教育部是假,遣送东京是真,稍作思考故意有些局促道:“好虽好,可我没去过日本,容我思量思量。” 中西亚树则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同意或不同意一点准话都没有,吊着人难受。 来到雅间门口想把窗户关上,结果发现这家戏园子为了省钱,窗户上不仅玻璃没有,连窗户纸都给扒个干净,太阳一照尿池的骚味扑面而来,想起刚才吃的委屈,直接反胃到嘴里,不过这家伙也是个狠人,不动声色的居然又咽了下去,闭眼深吸一口气,戴着笑脸又走了过来。 “程桑,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故土难离,就像每年春天,我望着樱花总能想起富士山,此事不急。” 两次交锋,均以程诺略胜一筹而告终。 此时戏园子的中轴部分已经演出结束,随着青衣花旦款款走下舞台,广和楼迎来了它每日一场的压轴大戏,小贩们也趁着开始兜售点心。 “包子凉糕奶卷儿,闷炉烘饼细酥皮~” “酥皮儿呔铁蚕豆,玉米花儿唻铁蚕豆~” “香瓜儿啊,香瓜儿啊,庞个庄的香瓜儿啊~” 只卖门票可裹不住戏园子的成本,旁边的伙计一看程诺二人全点的外餐,自然是有些不太乐意,陪着笑脸:“二位爷,看得还满意吗?我们这有特色毛尖儿,要不要尝尝?” 特色二字加重语气,程诺扫了一眼楼下的桌子,果然都摆着同样的茶壶,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道:“那还等什么,劳烦师傅您快快拎上一壶。” “得嘞。”伙计拱手答谢,接着就往后厨高喊:“二楼如意厅信阳毛尖儿一壶!” 随着蹬蹬蹬下楼梯的声音,中西亚树额头上的青筋一步一跳动,童孔中倒映着程诺悠哉的样子,默默的告戒自己,筹码还不够大,未来还有足够的机会。 随着又一声“铛~”的巨响,戏园又恢复了宁静,等待着“名伶”们登场,通过墙上的节目单,得知本场京剧为《楚汉争》。 程诺想都不用想,今日邀约戏园子,小鬼子肯定会做好准备,剧目的考量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不过以你区区弹丸岛国,无论是自比西楚霸王,还是西汉沛公,提鞋都不配。 稍作思量,便安心欣赏起京剧来。 “军师爷把话当众论, 背转身来自思忖, 汉王在荥阳遭围困, 好一似孔子困蔡城, ......” 不同于后世的《楚汉相争》,这场戏根据昆曲《千金记》和《史记项羽本纪》编写而成,是旧版本的《霸王别姬》,虽然实际表演上不如后者那么完善,但故事框架已经搭盖的差不多了。 大致内容为了秦末的楚汉相争,韩信命李左车诈降项羽,诓项羽进兵。在九里山十面埋伏,将项羽困于垓下。项羽突围不出,又听得四面楚歌,疑楚军尽已降汉,在营中与虞姬饮酒作别。虞姬自刎,项羽杀出重围,迷路至乌江,深感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自刎江边。 恰在此时,背后戏台上的《楚汉争》正好到了垓下之围的桥段。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 瞥了一眼旁边的中西亚树,发现这鬼子虽然不停皱眉,但还是能跟着腔调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看到程诺过来,认真问道:“程桑,你觉得虞姬的死值得吗?” 不等程诺说话,中西亚树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他的死是不值得的,如果他不死,霸王肯定不会自刎于乌江河畔,即便霸王死了,相信那些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他日母仪天下,也不是没可能,活着,才有未来可言,你说对吗?” 程诺恍然大悟,压轴戏果然是压轴戏,软的不行,这是要来硬的。 虽然鬼子的格局不大,眼里只有虞姬,但不得不说程诺眼下的实力还不如虞姬,身边别说霸王了,连一个护卫都没有,万一有点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不过程诺丝毫不怕,收起刚才的玩世不恭,直视对方的眼睛:“所以中西先生只是个‘中国通’,在我们这里,大义面前巾帼不让须眉!” 第九十六章 四九城约架 戏到尾声,某家两个纨绔子弟带着一众青壮来到了戏园子,凑了两三桌人,挑上一壶最便宜的茶在那儿候着。 寻常戏友都是开戏前,哪有将闭幕时赶过来的道理,个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旁边的观众基本上是有多远就离多远,就连先前叫嚣的八旗子弟,也都皱着眉前往别处,人都不傻,趋利避害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果然没过多久,两个纨绔子弟就吵了起来: “这戏有什么好看的,花旦扭扭捏捏,看着就直叫人恶心,咱们国家需要的是阳刚之气。” “幼,郭少爷,不妨把招子都亮出来,说说您喜欢哪个啊?” “当然是英气勃勃,身手矫健的武生,至于那文弱书生,还不如娘们儿,百无一用是书生。” 俩人越吵越闹,声音居然要压过戏台上的角儿,这下戏园子不能当缩头乌龟了,派出几个伙计去劝架。 “爷,二位爷,咱们来这儿都是为了消遣,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大动肝火,看这样行不,改天有二位喜欢的戏目,我亲自把戏票给二位送上府去。” 不料这二人丝毫没把这话放到心上,直接撸起袖子,厉声道: “今天有我没他,老施,就凭你也配得上捧角儿?小子,敢出来吗!?” “嘿,合着我能把你看眼里似的,不敢出去我就不是带把儿的!” “走,天安门见!” 看这二位都不像能吃亏认怂的主,此种表示不外乎欲作一场激烈的交手战,双方都不愿栽跟头,于是挺胸而出,顾盼自雄,义无反顾的架势真像能辟易万夫似的。 戏台上的戏目大家都看得多了,但戏台下的精彩旁人可不好碰着,哪还顾得上角儿不角儿的,前呼后拥着往外赶去,生怕去得晚了进不去,看不着热闹。 楼上的雅间也是同样道理,程诺交代完要去方便一下,就在中西亚树的目光里,被人群裹挟着下了楼,顺带着被卷出戏园子。 “随熘儿走哇,别挤呀。” 没多大会儿功夫,戏园子就冷冷清清,除了坚持锣鼓起就必须唱完的祖宗规矩,继续唱戏的几位角儿外,戏友就剩下几人,气得中西亚树直接把桌上的饭菜全给掀了。 “哗啦啦~噼哩啪啦~” 戏园里的掌柜可不怕他,拿着算盘三下五除二,给他报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价格,背后又站着两个伙计,不赔偿显然不能善了。 此时日本人的势力远没有后面的那般强硬,面对这种情景,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掏出些大洋冷哼一声,自认为挽回了一些面子,撒手离去。 只是刚到门口,回想起先前的“美味”,配上空气中的尿骚,喉咙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下全给吐了出来。 旁边巡逻的交通警察乐了,吊儿郎当甩着警棍,撇嘴笑道:“幼,这么糟践东西的可不多见,看您是个文化人,根据厅里《交通巡逻章程》,凡故意堆积秽物、制造秽物者,罚款一块现大洋!” 中西亚树气急攻心,哇了一下又吐出一口,但这次全是血,擦擦嘴边的血丝,皮笑肉不笑道:“长官,我身上没现钱了,要不这样您跟我走一趟,到家给你两块现大洋。” 交通警察乐了,没想到有这么赶趟的,乐了:“好小子,有前途,赶紧带路吧。” 自此,街上再也没有传出过这位“臭狗巡”的消息,开始人们还不敢相信,等到往来车夫们确认每月可以少交一份茶水钱后,才敢确信。 只是这事么,倒也不新鲜,城外乱坟岗多的是这号人,等哪天费尽周章去调查,那才是稀罕事。 另一边,程诺提前体验到北京地铁早高峰的场景后,出了戏园子门就赶紧“下了车”,换个了方向直奔天安门。 其实这一切都是程诺他们安排好的,所谓约架只不过是个脱身之计,打个幌子让他撤退的从容一些,同时那两位纨绔子弟也不是别人,正是郭守春和施金,几人一进来就相互使好了眼色,后面的“约架”自然是水到渠成。 至于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去此地,也是因为这是老北京约架的的圣地。 门前有一片深而密的松树林,藏龙卧虎,深邃幽静,绝对是个打架的好地方,当两帮人气势汹汹的往天安门走时,周围的民众心领神会,看热闹的队伍不断扩大,前门大街的警察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便加以劝解。 “哎哎哎,哥几位,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再落了个官司在身,可不是件什么好事啊,有什么话直接打开天窗往亮堂了说,不用非得动手啊。” 郭、施本来就是一家人,被民众架着实在难受,此时刚好借坡下驴,不过眼下这么多人,直接闭幕着实有点离谱,强行给这场闹剧画了一个句号。 施金拎着个鸟笼,嚣张跋扈道:“郭少爷,许你捧花旦,不许我捧武生,这说不过去吧?” 郭守春看这家伙有点狐假虎威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都是事前约定好的,只能秋后算账,便认怂道:“施少年,你说的对,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谁也不碍谁。”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前门警察适时出面调和:“这才对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紧接着,两帮人轰然散去,弄得这些观众们目瞪口呆,按照以往的惯例不应该纳头便打,不见血不停止,什么时候纨绔子弟这么好说话了,一时间索然无味。 “嘁,原来就这啊,我还以为那啥呢。” “我注儿都压好了,结果居然不打了,不打来什么松树林啊。” “可不是么,要现在再回去听戏,肯定来不及了,晦气......” 景山公园,山丘高处凉亭内,几人。 郭守春揉揉背,嘲讽道:“老施啊,没想到啊,你扮起纨绔子弟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够嚣张够无赖,要不是我们俩知根知底,早就喊人把你扭送至公家,屁股上得给你开了花。” 施金嘴上功夫也不弱:“跟你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你那八字步迈起来也挺六亲不认的,很有斯文败类的那股味道,比人渣还人渣。” “好了,这机会可让你们给逮着使劲互‘夸’起来了,眼下还是谈正事比较重要。”看俩人越说越离谱,程诺赶紧站出来转移话题:“日本人的鸿门宴大家都知道了,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俯瞰整个故宫,施金吐出一口浊气:“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当狗蛋儿把消息告诉我们时,我就知道那小鬼子不会安什么好心,绝对是看出我们的成果,想借机招揽罢了。” 施金脸色有着沉重:“东洋鬼子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势必会再生一计,直到达成他们所满意的结果。我们这边同样的招数,使出第二遍来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接下来怎么办得好好考量一下。” 程诺点点头,说道:“我们还是打起万分警惕为好,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们科学院招聘守卫,以青壮力为主,统一参加军事化训练,对标国外高素质军人,贵精不贵多。” 郭守春皱着眉头,问道:“对方只是以招揽为主,我们就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未免太过紧张了吧。” 程诺认真道:“前有甲午海战为耻,后有什么肯定不太好说,我们科学院的通知须明白一句话,那就是我们的宗旨就是服务于我们的国民,这必然与在华篡夺利益的列强起冲突,换位思考一下,你认为那些人会任由我们发展,任其坐大而不管不顾吗?” 施金点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院长你说怎么办吧?” 程诺凭栏远眺:“目前科学院已经将圆明园一路之隔的朗润园给买了下来,稍作修缮我们科学院就可以搬进去,不过既然是古建筑园林,出于保护文物的目的,我们尽量还是以修代拆,不破坏原有结构,但从长远来看,并不符合科学院的发展要求。” 听到科学院终于能搬家后,郭、施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是面带喜色,毕竟那地方太小了,工位紧张,那么多人挤在一间小小的房间,实在是太不够用了。只不过考虑到科学院才丫丫学步,处于刚起步阶段,苦就苦点,也没人说什么,如今能换个更好的环境,还是前朝皇家园林,自然是高兴无比。 吃苦和受穷,它是两回事。 不过在听到后半句话后,还是有些疑惑,郭守春说道:“也是,既然是皇家园林,又是以修代拆,往里放入些仪器,做些科学实验之类的,受到的掣肘肯定很大。” 程诺笑道:“所以科学院接下来将三步一起走,这边朗润园全部房间进行整修,那边我准备在它旁边买块地建造新式园区,最后再挑选一处内陆省份,专门用来放置大型仪器及重型装置,着重进行物理、化学及机械实验等,以永久性建筑为主。” 程诺之所以不动身,就是因为还在等特斯拉的到来,凭借着一个世界知名洋人科学家的身份,才能在西南地方吃得开,要不然光那些混战的军阀就够科学院吃上一壶,说不定好不容易建好的基础设施,就被这些家伙随便找个理由,给充军了。 第一步朗润园,这个自然是不必说的,只需要找到样式雷家族,绝对能修得漂漂亮亮。 至于第二步,在城内找出一片地用来建造研究院,用来打造新式建筑群,程诺也有了新的主意,寻得了一片便宜,适合办学,未来又有广泛发展空间的空地。 不日,程诺再次来到朗润园,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直奔这片园林的东南方,来到一处荒野地。 一同而来的施金有些疑惑,问道:“院长,这就是你相中的这片地吗,周围连个像样的村子都没有,就这么稀稀拉拉的几座房子,坟头比房子都多啊。” 郭守春也疑问道:“对啊,刚才我都问过了,地方倒是叫中关,附近可没一个叫中关村的地方,住这里的都是守坟的人,地价倒是挺便宜,可真的适合办学吗?” 说是叫“中关”,其实原名叫“中官”,而中官在历史上指的是内臣、内侍之类的宦官,系指太监,从明代开始很多太监就青睐于京西这块地,开始立冢、修庙、买地等,后世很多地名都与太监有关,比如北京地铁六号线的廖公庄就有类似的渊源。 在了解这段历史后,郭、施二人更显疑惑,中官坟可不像什么好地方。 程诺听到后哑然失笑,总不能说专门是为了在三环线内给你们开一块世界上最贵的农田,特意选的地方,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这片地的周围可都是优质大学,东北是清华学校,这个自不必说,北边我得到消息,汇文大学和华北协和大学即将合并,选的校址就在此地,有他们两所学校在,我们科学院在眼皮子底下招取研究生要方便太多。” “试想二位也不想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你我又不是诸葛孔明,精力之道远远不足。” 前有北京大学,中有清华学校,后有燕京大学,如此优质且集中的生源,打着灯笼也是难找,错过了可就再难寻找,眼下附近连个村子都算不上,地价相当便宜。 至于阴损之地,会不会害怕之类的,也不看看学校乃是阳刚之气最多的地方,足以镇得住所谓的“宵小”。 说干就干,程诺大手一挥直接购买了7000亩土地,约合467公顷,4.7平方千米,面积不大,也就刚刚比后世的清华大学多了几公顷而已,一点都不过分。 因为这附近都是荒地、坟地,寻常年月收成较少,所以价格上真的很低,总共算下来还没花掉5000大洋,也就是咱们迅哥儿一个半四合院的钱。 看到这个价格,买家和卖家都觉得对方亏了。 卖家把钱装进兜里,甚至觉得内心有点愧疚,临走前特意嘱咐道:“这年头,地是个倒霉东西,是个瘟神,谁见了谁怕,去年我们家里有一百多亩地,收获完居然倒贴几十块大洋纳税,先生咱们白底黑字签订好契约,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干啥都别种地。” 程诺则笑道:“师傅谢谢您的好,我们心里有数,说不定下次您来,这边就翻了天嘞。” “至于种地难?”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笑着异口同声道:“要是不难,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第九十七章 巨大进展 紧赶慢赶,就这么赶在民国六月上旬的最后几天,以科学院的名义将周遭所有的地全部揽入怀抱。 中间也不是一直都那么顺利,遇到过强行抬价的钉子户,也碰到过小官小吏趁机敲诈的等等,一开始程诺还想和平商谈,可后来发现根本不现实,人家只认高价钱,钞票都不行,必须得现大洋,嘴遁之类的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杨言还要放狗咬。 索性心一狠,让前面两位“纨绔子弟”再次出马,一人抱个京巴儿,装作人五人六的样子,这下那些坐地起价的无赖们只能乖乖认怂,以市场价出售。 至于那些小官小吏,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该有的吃吃喝喝不会少得了他们,免得不定什么时候给你使一下绊子。如果碰到实在不开眼的,那也好办,打着美国知名科学家特斯拉的大旗,配上程诺的人际关系,直接给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大棒加萝卜的情况下,七千亩土地很快征集完毕。 “嘬嘬嘬,过来过来,让郭大爷给你喂好吃的。”郭守春蹲在地上,逗着那两只京巴儿狗:“快给我拜拜,拜一下喂你一口。” 兴许那京巴儿狗也是好吃的吃惯了,对那两口窝窝头根本不看在眼里,狗头一扭,很人性化地给了一个白眼。 施金绷不住了,捧腹大笑:“老郭啊老郭,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关键是人家还不认你这个当大爷的。” 郭守春脸色一虎,气道:“你丫懂个屁,我这是在做观察动物的实验课题,赶紧抱着你那些个齿轮、链条洗洗睡去吧。” 施金继续笑道:“行行行,我还不知道你?屁股一抬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甭说我了,你不也是抱着麦秸秆睡的吗?” “行了,你们俩在一块儿就没消停过,咱们还是正事要紧。”程诺出面劝和,说道:“地我们有了,眼下就剩下破土动工,你们二位对科学院的设计有什么看法?” 施金沉思了一会,说道:“我觉得不管是哪种风格,动土前都必须好好设计一下,使校园风格统一,以百年名牌老校为目标。” 郭守春赞同道:“老施说的很对,隔壁清华学校的建筑风格就很独特,非常有现代艺术美感,听说是美国建筑师墨菲亲自规划并设计的。” 1914年美国建筑师墨菲初次来到中国,就帮助清华学校设计了四大建筑即大礼堂、科学馆、图书馆、体育馆,让当时不少清华人意识到建筑学是一门高尚的学问,社会潮流特别是墨菲的亲身实践促成了20年代大量学子负笈美国学习建筑学,其中就有杨廷宝、陈植、梁思成、童寯等后来在中国享有盛誉的第一代建筑师。 后来吸取到我们传统建筑文化的灵感后,墨菲进而设计了燕京大学的校园,未名湖和博雅塔组成的“一湖一塔”,就是在他的规划并设计下完成的,时至今天,北大校园依旧是国内景色最漂亮的大学之一。 程诺这边在听取两人的意见后,说道:“无论是哥特式建筑,还是巴洛克式建筑,终究是西方文化的产物,现在新式学校越来越多,建筑风格上却大同小异,不看名字就好像进了同一所大学,我觉得这不是好现象,所以我准备把建筑统一为传统风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也是,无论是尖顶还是圆顶,初看觉得新鲜,可待久了也就那么回事,怎么看都没自家的斗拱舒服。”郭守春对这个观点很认可,越是出国待的时间长,对自家的东西越是喜欢。 就这样,三人对着一片空地指点江山,一会儿说建个图书馆,一会儿又说加个体育馆,好似这些建筑真的拔地而起一样。 说干就干,程诺很快联系上了美国建筑师墨菲本人,对方一听说要设计教育机构,并且是中华传统建筑风格,立马就兴奋地跑了过来。 “程先生,你知道吗,我认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就是紫禁城,在设计上它是如此辉煌出色,对今日的我们来说,它还是提供未来设计意念的一个源泉,我多么想那是自己设计的啊。如今上帝果然听到了我的呼唤,把这么一个机会送到眼前,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就应该是这么一个风格,如果你信任我的能力,将整个园区交给我,我一定能给你设计出一个举世无双的园区!”墨菲喘着粗气,前面拿清华学校的四个建筑练手,根本不过瘾,哪有设计一套建筑群带来的成就爽快。 对于这种主动上门挨宰的人,程诺喜不自禁,故意询问道:“园区占地面积太大,要同时设计大礼堂、图书馆、实验室、食堂、办公楼等等,对于个人来说,即便再有才华,整套下来是不是有些吃力?” 墨菲一听这话,立马有些蔫巴,颓然道:“也是,我才来中国没多久,紫禁城都没逛上几遍,直接上手这么大的项目,程先生的担心非常正常,个人能理解,等我回去联系我的美国老师,请他出面帮你设计,那样绝对没问题。” 程诺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赶紧说道:“墨菲先生,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相反我有两招可以化解这个难题。” 墨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程诺的手说道:“快说,我相信上帝不会这么轻易的抛弃我的。” 程诺不着痕迹地把手推掉,说道:“第一,我手上目前正好有一座皇家园林,里面全是华夏古代建筑,需要专业人士去修缮,我准备把这个机会送给你,一边修缮一边体会建筑之美。” 墨菲勐点头,颇有一种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感觉:“非常好,如果不是紫禁城还住着你们的末代皇帝,我早就想拆开几间好好看看内部结构。” 程诺汗颜,实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疯狂,突然有些后悔,别最后直接把朗润园给拆了:“前提是以修复为主,后面的再详细谈谈,先说说第二步,建筑设计是件辛苦事,一个人很难把所有的工作都给承包了,所以我准备给你找几个助手或学生,帮你完成一些支离破碎的小活。” 眼下国内也没几个像样的建筑人才,不利用此机会培养几个学生,实在是说不过去,毕竟科学院一期工程完毕,还会有二期、三期等等,将来还会在别的地区建造分院,不可能什么事都交给老外,被人掐脖子的感觉可不舒服。 就这么,凭借着程诺的三寸不烂之舌,把美国建筑师墨菲给忽悠瘸了,先主持修缮朗润园,后设计科学院园区,顺带着再培养着几名学生,只挣了一个辛苦钱,就这样还乐此不疲,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后悔没早点碰到程诺等等。 至于学生名单,程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思成,跟他相比,近代历史上其他建筑师的名气似乎都要逊色不少,此时将这位大侄子拉过去当壮丁,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罢,程诺便兴冲冲赶到梁家,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顺带着看看梁启超的处境,看看这家伙几时能入驻社科院。 好巧不巧,程诺前脚刚到梁启超的家,后脚就看到王正廷从那里出来。 两人在路上寒暄了一会儿,谈起上个月在日本东京举办的第三届远东奥运会,程诺好奇道:“儒堂先生,咱们国家的成绩怎么样,最近我一直忙别的事,也没顾得上详细了解。” 王正廷长叹一口气:“总成绩排名第三。” 程诺欣喜之余,疑惑道:“第三名啊,已经很不错了,你怎么还叹气?” 王正廷露出苦涩的笑容,摇头道:“参赛国加上我们一共就三个国家,正数第三倒数第一,在田径、球类、游泳等35个项目的比赛中,我们仅取得跳高、撑竿跳高、排球、足球4个第一名,总成绩名列第三,而日本队则在19个项目上夺魁,总成绩名列第一,菲律宾也夺得12个第一名,总成绩居然也位于我们之上。” 程诺听完,也跟着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说实话他本来是有点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连美国殖民地菲律宾都不如,实在是令人汗颜,无奈道:“等这段时间过后,我们体协得抓紧工作,早日拿出一个标准,帮助健儿们取得佳绩。” 王正廷摆摆手,颓然道:“以国内的政治环境......唉,但愿吧。” 说着便指挥车夫,准备往别的方向驶去,只是两人还没错开多远,从王正廷的方向居然又传出一句话来: “近来北平将会迎来一场大雪,致远一定要做好防寒御暖工作,该走的时候千万别留恋!” 等程诺回头看时,只闻车声,不见其影。 敲开大门,梁启超一看是程诺来了,立马高兴地迎来上来,带着揶揄的语气笑道:“致远啊,原来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如今我已谋得一实权职位,不日便可大施拳脚,段总理对我可是有知遇之恩啊。” 程诺听到这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仔细追问之下,原来是梁启超被任命为临时政府财政总长,名义上掌握着北洋政府的经济命脉,看似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只是局外人都知道,梁启超只不不过是段琪瑞宣传共和民主的一个幌子罢了,又不是皖系的嫡系力量,怎么可能放权给他,何况名义上的北洋政府国会里,进步人士只占其中的三分之一席位,里里外外政策都推行不下去。到后面梁启超费尽周章从日本那里借来用以实业建设的3000万日元,全部被挪用到内战上,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公先生。” “怎么了?”正在院子里唱京剧的梁启超回过头来,疑惑道:“想说什么直接说嘛,这里又没外人。” “我只是想说,恭喜任公先生,不枉你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大展宏图。”如今对方正是春风得意,两人的交情还没到可以无所顾忌的阶段,程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该有的客套话还是得说。 “那是,以后无论是职业教育、发展事业,还是像致远你这样搞科研,经费上面完全不用担心,有我给你们撑腰。”拍拍程诺的肩膀,梁启超笑得很开心。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后面就很容易了,别说长子梁思成了,就是要小女儿“司马懿”过去学习,梁启超都全力支持,当然也有前提,那就是孩子乐易的情况下,尊重孩子个性上,梁家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于是乎,美国建筑师墨菲北大清华各带了几个学生,开始围着朗润园转悠,中间还请了几个满清时期负责宫廷建设的工匠在一旁讲解,修缮工作进展的非常快,科学院的设计效果图,都慢慢做了起来。 安顿好这一切的程诺,工作重点开始调整到别的方向,比如他前些日子完成的类域论论文。 这次他准备把论文发表在自己的刊物上,给《国民》杂志增加一些知名度,不能老是窝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要不然根本得不到学术界的认可。 为了将其知名度拉到最高,程诺索性直接把后面类域论的论文一股脑全搬了出来,在提出的“程式互反律”的基础上,通过简化有限群理论问题,完全证明了类域论的主理想定理。 “设l\/k是代数数域的有限加罗瓦扩张,k是l\/k的中间域,令g=gal(l\/k)和h=gal(l\/k)表示加罗瓦群......” 就这么没日没夜工作了一个星期,程诺彻底把主理想定理给证明了,解决了类域论中遗留30余年的难题,至此程诺证明希尔伯特所有关于类域性质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程诺以一己之力将希尔伯特二十三个问题中的第九个问题——一般互反律在任意数域中的证明,他自己给独立完成了。 而所谓希尔伯特二十三问指的是1900年8月巴黎国际数学家代表大会上提出的最重要的数学问题,每一问的解决都能在数学界引起剧烈轰动,举一个例子,我们国人熟知的黎曼猜想、哥德巴赫猜想和孪生素数猜想就是希尔伯特二十三问中第八问所涉及的,时至今日仍未被解决。 如此扬名立万的机会,程诺更不可能将其拱手让人,直接发表在下一期的《国民》杂志上,并寄往世界各地,无论是已经日薄西山的法国巴黎,还是旭日当空的德国哥廷根,亦或者蓄势待发的美国普林斯顿,都收到了这份来自神秘东方大陆的“礼物”。 第九十八章 科学界的诚意 德国,哥廷根大学。 即便有着战乱的影响,哥廷根依然保留着学校最精彩的节目,即数学俱乐部每周定期举行的会议。 数学俱乐部是数学活动的自由天地。俱乐部不拘组织形式,没有负责人.没有会员,也不收费。由于俱乐部在哥廷根,而哥廷根的名望使俱乐部演讲变成非常高级的活动。外国科学家经常来到这里报告自己最近的工作,但更经常的是哥廷根自己的人,他们在这里自由地发表演说,报告自己的新成果、新思想。 像往常一样,希尔伯特拉低帽檐,随便找了个座位翘着二郎腿,一边品尝着咖啡,一边听着台上的演讲。 一个已年过七旬的老教授,颤颤巍巍地走到黑板前,脱帽行礼后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本次我所讲的是常微分方程,这里通常用字母x(或字母t)表示常微分方程中的自变量,而用y(x)表示其未知函数......” 板书还没写完,希尔伯特就看不下去了,把咖啡放下,轻蔑道:“演讲尤其是数学演讲,必须高度简要、清晰,就像我吃蛋糕对你的做法不感兴趣,只需要把你的亮点‘葡萄干’摘出来即可。我亲爱的同事,请恕我冒昧,你写的这么多,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微分方程吧?” 老教授气得发抖:“我敬重你的数学才华,但也不能就此狂妄到说我不懂微分方程吧,我在第一段就将其注明了,若是离得远看不清我不怪你,可污蔑一个绅士这就不能忍受了。” 希尔伯特笑笑,自信地走到台前,拿着教鞭指着其中一行说道:“我亲爱的同事,为了得出这个结论你肯定在家没日没夜干了很久,可是我告诉你,俄国数学家李雅普诺夫在其论文《运动稳定性的一般问题》中开创了非线性微分方程研究新方向,提出的运动稳定性理论,完全用于解决方程解初值扰动不影响原方程解的趋向。” 本来只是想把这一行给擦了,可擦完觉得后面的一行也不合适,数学就是这样,环环相扣,最后直接将后面的板书全给擦了,进而书写为正确的论文。 希尔伯特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不好意思,一不留神把你的成果全给擦了,不过也没事,反正不知道是被淘汰多少年了,无关紧要。” 老教授见状,当即眼前一黑,被挤兑的差点昏过去,还是旁边的助手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他,颓然挥挥手。狼狈地离开会场。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莫须有的路障给绊倒在地。 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希尔伯特则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次品尝起咖啡,示意下一个演讲者上台。 旁边的同事有些不满:“你不该这么对待那个老教授,早前对于我们学校数学院的发展,他做过很多贡献,看在当初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保留一丝颜面。” 希伯特满不在乎,对着老教授离开的地方挑挑眉:“不是我不顾及昔日同事的脸面,而是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微分方程啊,你们看,他离开的方向不是正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吗,肯定是去查阅论文去了。” 同事无奈,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一个风格的人,只好作罢。 看到这阵仗,接下来上场的年轻演讲人就有些战战兢兢,颤抖着声音鞠了一躬。 “各位老师,大家好,首.......首先声明一下,这篇论文原作者不是我,是神秘东方国家汤姆程教授所完成的《类域论》的最新研究,看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这个,特意将我的心得拿出来和在座的各位分享。” 尽管有刚才的前车之鉴,能亲自得到希尔伯特的评论,哪怕只是批评,也是一种荣誉,所以尽管做好了最坏的预期,世界各地的年轻数学家们还是愿意到哥廷根数学俱乐部发表演说。 即便如此,年轻人讲起话来还是磕磕绊绊,甚至几次不小心掌握不住力道,直接把粉笔给摁断了,台下的人不停地看向希尔伯特,脸上充满了戏谑,希望给予这个年轻人迎头痛击。 “奥古斯特,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对这位可怜的年轻人赌一下。” “赌什么?” “赌他写到第几行被希尔伯特赶下来,我认为是第三十行之前,赌注是100马克。” “好啊,那我就赌十行之前吧,这小家伙一点都没准备好,还拿的是别人的论文,这样只会提高希尔伯特的要求,真是可怜的小绵羊啊。” 这时,一个年轻人直接掏出一沓马克放到桌子上。 “我要一千马克,赌希尔伯特老师会允许这个同学把演讲全部进行完毕。” “维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有些数学天分,然而能坐在这里的,谁又会缺少这点天分?年轻人可不要太过狂傲。” “这你们就错了,我可不是对这个同学看好,而是对他后面的汤姆程教授看好,高傲的日耳曼人啊,是时候把你们的头颅低下来了!” 说完话,维纳便不再与这些人进行无效的争执,连今年数学界名气最大的天才都不知道,可见这些人与刚才的那位老教授相比,也都是半斤八两。 可出乎意料的是,希尔伯特一开始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花在咖啡上的时间比看演讲的时间还要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爱的咖啡居然被他放在一边,直接换到第一排座位,脸上竟然凝重起来。 看到板书完成,直接忍不住站起来,鼓起掌,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现在的演讲比过去差远了。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很讲究演讲艺术,演讲人对自己究竟要讲些什么以及怎样才能讲好,考虑是很多的。现在的年轻人却不这么干,在哥廷根尤其如此,我想世界上最差的演讲恐怕就是在哥廷根做的。今年情况更坏,我压根儿就没有听到一次好的演讲,最近尤其糟糕。不过,今天下午有个例外......” “居然能有朝一日看到主理想定理的证明,这意味着类域论遗留近三十年的难题被解决了,所有关于类域性质的猜想都是正确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 后面的过程就相对简单多了,一群人在希尔伯特的带领下,开始紧锣密鼓的对程诺的研究进行论文进行剖析,越深入越能领会其中思维的缜密,甚至将所有可能引起争议的地方,都提前做好了补丁,让人找不到可以纠错的地方。 教授甲感叹道:“以汤姆程教授的论文实力,就是我那些不争气的学生们看到,也能按照步骤一步步推理出来,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克罗内克青春之梦就是他本人证明出来的,还能在基础上精益求精,在此一道已经超过我们太多了。” 教授乙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缺点的。” 教授丙好奇道:“思维如此缜密,每一步都可以反复推敲,哪还有什么缺点?” 教授乙解释道:“最大的缺点就是他不是日耳曼人,甚至没来过我们哥廷根学习过,据我所知他们政府刚刚与我们宣战,在德意志帝国利益面前,这就是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缺点。” 希尔伯特听到这话,脸色一沉:“科学是没有国界之分的,在国家生活中,每一个国家,只有当它同邻国协调一致,和睦相处,才能繁荣昌盛。国家的利益不仅要求在每个国家内部,而且要求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建立普遍的秩序——在科学生活中亦是如此。” 不过两国处于交战国的政治背景,希尔伯特在会后除了公开表示对《国民》杂志的高度认可外,对远在东方的汤姆程教授也是丝毫不吝啬夸奖,直接把他关于类域论的猜想重新命名为“希尔伯特—程式类域的定理”,以半官方的身份,代表欧洲哥廷根学派,承认了程诺的地位。 看着眼前有些颓废的教授赌徒二人组,维纳兴奋地从他们手中把马克拿走,仔细数了数,确认数目正确,笑道:“两位先生,如果你们回去后对《类域论》的研究很感兴趣,会发现那里处处充满着程式定理和程式公理,我之所以敢下那么大的赌注,可不是随随便便靠的直觉,你们日耳曼人终将迎来落日。” 两人不服气,表示没将论文联系到那位教授是他们的失误,可也没必要这么嘲讽,再说了区区一千马克,他们也完全看不在眼里,神秘东方的汤姆程教授还没炫耀,哪里轮得着维纳在这里趾高气扬。 维纳将钱拿在手里,拍了拍说道:“说来也是赶巧,谁让这个汤姆程教授就是我的学弟呢,当着我的面说师弟的坏话,自然不会给你们好脸色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美国普林斯顿那边是又喜又忧。 普林斯顿数学系主任范因喜的是,他果然没看错人,这个汤姆程不声不响居然又做出这么大的成就,在他看来甚至将这门学科简化到不能简化的程度,本科生入学便可体会到其中的魅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几个教授围在一起啃论文,还不一定能脱稿二次证明的程度。 忧的是这个汤姆程中间除了回答过几次共性问题外,再也没回复过其他的问题,甚至连他亲自邀请的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聘请书,都给搁置了下来,弄得他一直以为是德国哥廷根给半道截胡了,后来多方打听知道是他自己给误会了。 这心里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结果人家的新论文直接把他们的《数学年鉴》给抛在了一边,自己发表在他自己的杂志上,莫名让范因生了一种小怨妇的感觉。 “想发论文,上我们这来啊,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改动,全场有责编自动进行校对语法错误的那种,稿费全程拉满。“ 维布伦抬起头来,笑道:“院长,据我所知汤姆程虽然没有接受我们的聘请书,但同样也没有接受哈佛的,我们普林斯顿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范因叼着一个烟斗,吸了一口拿在手上:“对我们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况且以汤姆程的年龄,未来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学术成果,到那个时候,我们普林斯顿的教授聘书,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维布伦笑着开玩笑道:“到那时,我们就以普林斯顿数学院的名义,直接邀请他来当院长就是了。” 不料范因竟然真的认为这主意还不错,沉思片刻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愿意来,并且继续保持这个述评不断出学术成果,真当上数学院院长,也是我们占了便宜,到时候他当院长,我当校长,互不影响嘛。” 维布伦瞠目结舌,带着酸酸的语气说道:“如果这样的话,董事会那里会不好交代吧,毕竟这么年轻就可以当普林斯顿的一院之长。” 范因不屑道:“那些家伙只会把效益挂在嘴边,如果我亲自告诉他们汤姆程过来的价值,相信会比我更疯狂,试问有这么一个可能将数学院提升为哥廷根学派的等级,那将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上流人士挥舞着支票,前来赞助我们,‘富兰克林’的魅力,可不是谁都能抵抗得了的。” 维布伦本来还想继续争辩几句,但到最后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都是白费口舌,要知道以汤姆程的年龄来看,还远没有到达学术巅峰的年龄,未来能继续再做出些什么学术成果,谁都不好说,但只要中途不夭折,那他所在的地方势必会慢慢成为新的数学中心。 在这一行业,人与人之间智力的差距,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犹豫了一下,维布伦重新摆正心态,问道:“可是院长,眼下汤姆程连我们教授聘书都没接受,后面再谈别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范因成竹在胸:“这个简单,汤姆程不是邀请我们年底去参加他们的科学年会吗,那时我将亲自带队前去邀请他,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普林斯顿的诚意。” 就这样,类似的剧情同样发生在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地,人们再次将目光投向东方这块现代科学贫瘠的土壤上,难以想象居然在石缝中开出了别样的花,这其中所提到的于1917年年底举办的首届科学院国际交流年会,也开始引起国际学术界的注意。 顺带着,虽然《国民》杂志还比不上他的前辈《科学》和《自然》,但已经有稳稳占据第二梯队的样子,对科学院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成果。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坐三望二争一,日子还长,慢慢来就是了。 第九十九章 迅哥儿的牛肉面 拨回正常的时间线,在《国民》杂志刚刚寄出去不久。 这日,迅哥儿又悄咪咪摸到胡同外的一家名叫“一碗清汤大块牛肉面”的清真饭馆,准备对付一下。 其实住所“补树书屋”所在的绍兴会馆是有大锅饭的,但大锅饭嘛,懂得都懂,讲究的是量大管饱还便宜,至于味道嘛,就见仁见智了,总的来说饭菜质量不尽人意。 身为美食爱好者的迅哥儿,虽然做饭手艺可以,但当时家里就他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实在不愿再折腾自己生火做饭,若是馋的不行时就去门口的菜市场买来一只烧鸡,就着清水面吃,也算别具一番滋味。 如果赶上教育部发了薪水,那必然是要去小小庆祝一下,项目也很简单,就是去街口来上这么一碗牛肉面。 “师傅,大碗牛肉,加面加肉。”来到摊位前,迅哥儿随手拉出来一条长凳,直接坐下,与店主拉起了家常:“看今儿,您这生意不错啊,还没晌午就坐的七七八八。” “幼,您可是稀客啊,得有段日子没见着您了。”本来手里还在扒拉算盘的店主,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抬起头来,笑道:“害,都是些老主顾照顾生意罢了,算不了什么。” 不过嘴上虽然客气,但实际落到菜品上,店主可一点都没把迅哥儿当做外人,用的肉可不是后世常见可透光的肉片,而是肥瘦相间的大块牛肉,面一出锅立马用炖牛肉的原汤朝面码上这么一浇,鲜香可口,撒上熟芝麻碎、熟花生碎等小料,最后再来点香菜点缀,吃完面再喝上一口浓汤,别提有多美味了。 不过就在迅哥儿大快朵颐,端着面条哧熘哧熘时,有两人主动坐了过来,一句话不吭。 迅哥儿还以为饭点到了,没有其他座位,这两人是过来拼桌来着,便主动把面前的桌子清清,礼貌地示意二人直接可以坐,他并不介意。 不料这二人竟也是“怪人”,坐下后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看着迅哥儿,看到最后迅哥儿实在受不了了,把目光从饭碗上挪开,才发现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蔡元培和程诺,正一脸笑容地看着他吃饭。 “豫才啊,看来这面很合你的胃口啊,我和致远得坐在这里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吧,才注意到我们,这种状态我们可是第一次看到呐。”蔡元培一脸笑容,对于这个同乡,他还是非常上心的。 “豫才兄,来来来,这是我刚刚给你要的大蒜和面汤,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至于这面汤,原汤化原食,喝起来解腻。”程诺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细心地端来大蒜和面汤,只恨手里没个相机,要不然非得把刚才那一幕给拍下来,让一个南方人都喜欢的面食,想必一定有两把刷子。 其实他们俩这次过来,不是单纯是看迅哥儿吃播的,而是想找他出山,看看他最近的文章写得怎么样,可别还像往常一样,继续颓废在书房,整日与金石古帖打交道,那样也太糟糕了。 不过幸运的是,两人虽然没有在绍兴会馆见到迅哥儿,但从他的弟弟嘴中,还是了解到这处迅哥儿经常出没的饭馆,刚进屋就看到正在吃饭的他。 起初在门口,程、蔡二人还要打赌,看看迅哥儿最多几秒能发现他们,一个说十秒,一个说二十秒,可最后俩人都失策了,这碗面都将要见底了,才发现他们的到来。 两人对此只好两手一摊,皆是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迅哥儿看到大蒜后,童孔迅速扩大,随手拿起一瓣就嗑了起来,三口并两口,将剩余的面条全部吃完,最后来了碗面汤,打了一个饱嗝,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致远,一看你就跟我一样,乃食面同道之人,不像我那个迂腐老弟,整日就跟臭豆腐打交道,何其怪哉,我看不如这样,也跟你们叫两碗面吧。” 两人皆是笑着摆摆手,刚从北京大学食堂出来,肚子里哪还有空间装别的。 不过眼下到了饭点,从门外进来的食客越来越多,三人又占着一把桌子,虽然店主没说什么,但耽误人家做生意实在算不上是一件好事,所以简单说上两句后,几人便离开了饭馆,再次回到“补树书屋”。 趁着烧水的片刻,迅哥儿客气道:“家里就我们兄弟俩,平时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所以乍一看上去,可能有点乱,你们不要介意。” 蔡元培环视了一圈,语重心长道:“家里还是得有另一半来操持,你又有胃病,这样下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看可以把弟妹接过来,有人做做热饭、天冷提醒加衣,还是可以的。” 程诺顺势说道:“年轻人一过来,单独留老人在家也不合适,毕竟年龄也不小了,有个头疼脑热的鞭长莫及,干脆都接过来吧,这样事业家庭两不误。” 迅哥儿犹豫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倒不是说他不想把家人都接过来,而是经济条件上还达不到他的目标。 教育部的薪水明面上看着非常不错,可实际上经常不发或晚发,即便能到手也是只发一点点现大洋,其余大部分都会折算成钞票,虽然面额看上去不错,但是实际消费起来可费功夫多了,根本没现大洋那么好使。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拦路打劫的都知道只要现大洋,可见北洋政府的民间信用力有多低。 蔡元培作为老大哥,又是老上司,当然知道迅哥儿的这点想法,笑道:“若是资金紧张,那也好说,北京大学文科教授的职位给你留着,待遇从优,有我蔡某在的一天,就不会克扣你的津贴。” 程诺则在一旁打着配合:“一直让嫂子伺候整个家,也太累了,毕竟你们兄弟两个还没分家,我看可以多找几个大妈来打下手,省心又省力。不过这样一来,单单北京大学教授一职,薪水可能供不上这么一大家子,刚好我办了一个《少年》杂志,以‘少年强则国强’为宗旨,豫才兄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们那里开个专栏,稿费绝对行业一流。” 是了,蔡元培和程诺二人都是老早就商量好了,要过来约见迅哥儿,一个看上他的文学涵养,一个则看上他的写作功底,搭档起来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要知道这两位平时为了北京大学或科学院没少费口舌去挖人,如今下起套说起这些话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真的全心全意为迅哥儿着想,当真全无二意。 不过说实话,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后面的劝说过程中发现蔡元培实在是太能说了,程诺听完差点绷不住,赶紧喝口水压压惊,结果忘了茶杯的水是刚烧开没多久的,温度还很高,仅那一小口就让他差点受不住。 迅哥儿见状,关切道:“致远,你怎么了,没事吧?” 程诺表面一脸澹定,实则有些dan疼,为了不露馅,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缓缓说道:“现在是空盗共和的虚名,而无共和的实际,脱离专制的虚名,实际甚于专制,即便豫才所处一国之教育首脑机构,也很难不受如此煞气影响,不妨尽早脱身,免得后面沾泥带水,皆是麻烦。” 迅哥儿沉思片刻,闭眼长叹一口气:“现在的教育部已经不是蔡公所在的那个教育部了,就连现在中国已成势力世界,有何公理之可言?上行下效,互相传染。人人为欺人之人,人人为受欺之人,甚至方受人欺,而转眼又去欺人。” 程诺听完,在心里默默地背诵《狂人日记》中最出名的一段——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这样一来,更得把迅哥儿绑到《少年》杂志的战车上了,让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提前领会迅哥儿文字的“魅力”,若是有哪些小学教员支持全文背诵,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同时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逼迅哥儿一把,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大文豪来说,一生中没有长篇小说,无论是对作者本身,还是对读者,乃至对整个近代文学的发展来说,都是个不小的遗憾。 至于内容嘛,还是按照他原来历史小说《杨贵妃》的大纲来写,对于这位大老怎么写杨贵妃和唐明皇的事,程诺还是很好奇的,倘若真的能完成,绝对第一时间要来手稿当做收藏。 就这么,“懵懂无知”迅哥儿被两个老练热情的“朋友”给半拉半架的上了车,甚至还亲自递上了两把磨的锃亮的“胡叉”——《新青年》和《少年》,对着前面数量众多的“猹”,示意他可以无限开火,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如此热情,差点把迅哥儿给吓跑了,最后还是蔡元培出来,将其给拽了回来,表示允许兼职尝试后,这才答应两人的请求。 如是,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 回去后,程诺开始仔细盘算科学院的产业,如今拿得出手,切切实际看得见并且可投入实践的很少,本来按照计划下一步就准备联合国内的炼铁厂,改进工艺,生产可用于民用的钢材,以方便推出民族自行车品牌,进而打入轻、重工业渠道,一步步推动地区工业产业发展,提高我们产品的竞争力。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得知消息,日本准备在天津开办一家东亚火柴株式会社分厂,目的很明确就是进一步压缩国货的生存空间,使其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他们的影响,生杀大权全在人家手里。 除了不想把市场让给小鬼子外,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比如火柴的制作工艺门槛对于程诺并不高,完全可以不等科学院人才回来,他自己就可以上手制作。 当然,还可以趁着开办工厂补贴一下科学院,总靠他这个院长一人进账,变数太大,与长久发展不利。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不过这种事自然不能蛮干,尤其是涉及到直接面向市场的产物,更得万分小心,这玩意可不像论文那样,发出去就可以不管了,得考虑市场反应等一系列复杂问题。 随着后面的调查,程诺慢慢发现,火柴虽小,却干系着民生,窥一斑而见全貌,其它的行业也几乎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民族火柴工业虽然开始于上个月,有着多年的积累,看样子应该不错,可实际上打它出生就跟他的哥哥姐姐一样,备受世界列强的打击。 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将我们视作一个巨大的市场,一方面通过逐年增加的商品火柴大量输送到我国倾销,谋取巨额利润,另一方面又可以在华办厂的形式,进行经济掠夺。 最明显的是在清末民初时,在清末民初时期,虽然有的火柴厂向政府取得了生产经营火柴的专利权,但只能对国内同行实行市场垄断,而对外国列强却不起任何作用,限制不住外国商人在中国设厂和经销火柴。 如天津买办商人吴懋鼎经办的天津自来火局,虽然得到满清大臣李鸿章的支持,批准在河北地区享有专利权,但德国公使竟然向清政府提出异议,称“天津自来火局请求将此专利权益归其独占,与约(指不平等条约)不合。”按照下位法必须服务上位法的规则,竟然无视了满清专利法的规定。 又如四川重庆森昌泰、聚昌等火柴厂在当地政府取得的火柴产销专利权也未能阻止英国商人自上海往重庆运销火柴。 有记者面对这种情况,只好无奈的表示:“所谓专利权,对于‘洋大人’来说,不过是一纸空文,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可见,所谓专利权只是对民族火柴工业内部某些无权势的小厂有些约束而已,人家可不怕你这个。 第一百章 长辛店 不过在后面的调查中,程诺发现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尤其是在国内做买卖,用两个字完全可以形容,那就是“内卷”。 有些“精明”的中国商人就与外商勾结,打着外商的招牌往国内运销火柴,这时候原本张牙舞爪的父母官们顿时也慈眉善目了许多,大开绿灯,相比较其他同行再无阻挡的怪现象。 我们的好邻居“日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索性以上海为基地,在国内开辟了一条不采用“买办制”的新道路,从1898年至1915年,每年从他们岛国本土招募一些中学毕业的学生,将他们送往上海、营口、天津等地,进行为期五年的全面培训,称之为“清国商业见习生”,充当在中国经营生意的“贸易人”,取代中国买办。 于此同时,每年还在内部招聘十名年纪稍长、并富有一定经营生产经验的公司雇员,称之为“支那修业生”,派往中国做贸易指导。这种不通过“买办”直接与中国进行通商贸易的独特商业行为,就当时市场情况而言,是远超其它在华洋行的。因此在一战结束前,国内火柴市场的绝大多数份额,都由日本人直接或间接掌控。 如果问题只有这些的话那还好,可等到后面调查的深入,情况就越来越不乐观。 围着天津各个火柴厂跑了个遍,虽然闭门羹吃了不少,但关系拉近后,总会有一些小厂厂主,忍不住大倒苦水。 “先生,一看就知道您是那种懂行的主,不像有些报社记者来我们这儿,就想着挖空心思套我们俩钱好去喝茶,你说我们这容易吗。”厂主拆开一包火柴,从中随便拿出几盒扔了过来,摇头叹息:“别看就这么一根小小的火柴,里面学问大着嘞,我这都琢磨大半辈子了,陪它的时间比陪我老婆的都多,就这还没搞明白嘞。” 李老三有些纳闷,从中拿出一根火柴,左看右看,甚至放在鼻子上闻闻,就差亲自尝尝味道,也没觉得这玩意有啥了不起的,便有些困惑道:“老大哥,这不就是一根小棍儿上面,给它戴了顶药帽子吗,没啥稀奇的吧?” 程诺在一旁半笑半解释道:“老李,你这就有点外行指导内行的意思了,就好比人家说人力车谁都能拉,反正不过甩开膀子,闷头往前跑就是了,但怎么跑不让车颠簸,又怎么省力,也得练上一练吧。” 厂主点点头,带着钦佩的语气说道:“喝过墨水的人水平就是高,道理谁都懂,可能讲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李老弟,我看咱俩有缘,今天就给你讲一讲,其实拆解起来也确实简单,就木材和药材两类。木材主要用来制造盒片与火柴梗,药品主要制造火柴头以及火柴盒侧面。” “药材的事我是真不懂,但木材方面,咱们林子这么多,一盒火柴才用得了多少,这个应该不用操心吧。”李老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继续问道。 “害,怪就怪在这,主要用的木材有白杨、品木、椵木、槿木等,都是些本地树种,按道理来说不用怎么操心,但到了咱们这,产地不是日本,但都得从东洋鬼子那里才能买得到。”说起这个,厂主也是满脸不可思议,别的不说,东北林子那么多,怎么也用不着买洋货吧。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厂主,你可能忘了,东三省负责伐木的三林公司和锯木厂,均为日本所有,从中这么一倒手,本土特产可不就成了日货,价格还得再翻上一番。”程诺站出来,解释了这个困扰厂主多年的疑惑。 早年这些军阀们为了发展壮大,背后总会靠着某个列强,出卖国家利益来换取军费,别说卖片林子,卖几个大矿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都想着怎么征兵买枪好打仗,谁会把目光看的那么长远。 厂主听闻本来想反驳,自己的地上砍树居然要征求别人的允许,交上一笔钱不说还得看脸色行事,天底下哪有这么败家的玩意。 不过话到嘴边,仔细一琢磨,这不刚好是公家的尿性么,能卖啥赶紧卖,生怕晚了被竞争对手抢先一步,最后啥也捞不着。 无奈,厂主叹了口气:“如此算来,每年流出至日本之金钱,不知凡几,令人痛惜。” 李老三问道:“只是这些木材,应该问题不大吧,大不了后面咱们换着用就是。” 厂主摇摇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李老弟,生产火柴所用到的药品种类繁多,产于本国的较少,主要来源于外国,而以日本、德国较多。我国火柴制造业之原料,大都仰给于外国,一旦发生意外,外来原料断绝,危险殊甚。” 以当时的工艺而言,药材上面可能要用到氯酸钾、赤磷、硫磺、二氧化锰、重络酸钾、亚铅华、氧化铁等等化工品,对于清末民初时代而言,这点工业基础根本就不够看,国内能做的就是把原材料全部进口到本土组装罢了。甚至有些厂商觉得这样仍然费劲,干脆在日本开个厂,当地生产完毕后贴个国标,这样你赚了里子,我赚了皮子。 只有消费者被蒙在鼓里,傻乎乎喊着支持国货,买到的都是洋产品。 了解到这一切,后面就比较简单了,按部就班开始攻关技术难题就可以了。 首先是关于火柴的种类,一般情况下可分为两大类,分别是摩擦火柴和安全火柴。 程诺在考虑过后,首先排除的就是摩擦火柴,其实在火柴家族里这玩意的历史是最早的,当时都是用白磷制造摩擦火柴,但限于当时的历史背景,制造的方法和原料都有很大的危险,往往会造成制造火柴工人中毒,稍不留神就到了燃点直接引发火灾。 后来虽然经过改良,将白磷替换成三硫化四磷、氯酸钾、硝酸钾、炭粉和明胶做成的湖状物,但干燥后还可能一不留神就燃烧起来,危险系数太高,果断排除。 至于安全火柴就让人比较放心了,火柴头是用三硫化二锑、氯酸钾和明胶混合而成,其中没有磷的加入,随便摩擦都不会燃烧,而火柴盒的两侧则可以涂上红磷、三硫化二锑和玻璃粉等化合物制作的摩擦层,二者摩擦后才能起火,制作过程也更加安全。 不过在这个时期,大家的技术普遍比较落后,绝大多数的火柴厂都以硫化磷火柴为主,很少有厂子愿意生产安全火柴,成本高不少,手工制作的过程也更长,费时费力做出来的根本比不上洋货。 好在这些东西并不涉及到高深化学层次,所以对于程诺的水平而言,完全是可以拿捏住的。 既然选择去做,那就要做的更好,干脆超过这个时代产品两个版本以上。 思来想去,程诺自己选择做出一款既耐水,又耐潮的火柴,价格还亲民,毕竟在打火机正式推出后的很多年里,这玩意还是生活必需品。 说干就干,直接把前世某期的科普读物的配方拿了过来,按照其中的比例开始一一添加: “氯酸钾50克、玻璃粉12克......蒸煑漆35克。” 其它的都好说,到了蒸煑漆这一关,还真有些犯难,自己把名字都抄了下来,就是不知道这个词是啥,后来仔细想想才从某处记忆旮旯角落里翻出这玩意,原来是硝化棉、蓖麻子油的那个东西的化合物。 真是啥事没做之前觉得轻松,等真正操作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中间几次失败,到最后才倒腾出百十根新式火柴。 当他擦亮的那一刻,看着那微弱的光觉得慢慢都是自豪感,莫名有种卖火柴的小男孩的感觉,太不容易了,化学哪有数学好玩,现在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红一道,生生变成了迷彩色,当即下定决心,这种活他真是吃不开,以后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弄完这一切,已经是六月中旬,多日来程诺都没从实验室的屋子走出来,一直是李老三他们把饭送进来、拿出去,所有来拜访的人都被隔绝在了大门之外,正是这种极度忘我的状态,才使得新式火柴这么快就拿了出来,按照上面的步骤完全可以大规模生产,甚至为了防止原材料被洋人卡脖子,程诺还额外备份了其中关键化合物的制备方式。 虽然这样一来研发的成本相对于单个组装火柴而言,会高上不少,但只要能批量生产原材料化合物,分销给别的厂商,整个摊牌下来,就显得很低了。 掀开竹帘,阳光撒下来,程诺竟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 “老李,今天天气不错啊。” “幼,先生您咋出来了,是渴了还是饿了,我这就跟您做饭。”菜园里正挑水浇菜的李老三一看程诺出来了,立马把瓢扔进桶里,在围巾上擦擦手,立马小跑过来:“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合口,我这就把狗蛋儿他娘喊过来。” “害,不过是垫肚子,用不着那么折腾,不过今天几号了?”程诺摆手,刚才只不过是顺手打个招呼,没到饭点根本就不咋饿。 “这我得想想,前天城皇庙十五的集,那昨天就是十六,先生,今天阴历十七了。”李老三记不住日子,掰了手指算了一会儿,才给出了具体日子。 “那好,你要是不忙,送我到长辛店一趟,我有些事要找李先生。”程诺琢磨了一下,便吩咐道:“我看你刚才还在浇菜,要是忙不开,我自己蹬着三轮过去也行。” 李老三这哪能愿意,连连摇头:“您这不是打我脸呢,先生的事在我这就是天,我那点事算个啥,早浇晚浇都一样。” 绿油油的菜地,种着豆角、茄子、番茄等北方夏季常见蔬菜,不时还有一对菜粉蝶穿梭其中,让这小院儿也有了一丝生活气息。 趁着李老三检查三轮车的功夫,程诺钻到黄瓜架子下,随便摘了一根长黄瓜,稍微洗了洗,直接用手把刺都捋掉,小口咬掉黄瓜梢,大口嚼了起来,除了微微涩嘴之外,余下的皆是瓜果的甘甜。 “老李可以啊,你这黄瓜种的可真不赖。”程诺由衷赞叹道:“这可比市面上卖的好吃多了。” 李老三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吃着还行,那我就放心了,当初割完麦子也是想着额外种点啥,先生要是累了渴了,伸手就能够得着,比买的新鲜,吃着也放心。” 也就是说,从摘下到放进嘴里,不超过十秒钟,这不新鲜什么新鲜。甚至为了留住这块菜地上的果实,李老三特意警告狗蛋儿他们,想吃给他说,可以直接买菜农的,这一块菜地只让程诺一个人吃。 本来这群小孩还有点意见,商量着等他走了一定偷上几个,结果一听说是给先生准备的,态度立马转变,甚至一天来上好几次,看看哪个叶子长虫了赶紧抓住,哪根苗干了赶紧浇水等等,比大人还要上心。 程诺在得知后还是蛮感慨的,在厨房找来两个竹篮,把所有成熟的蔬菜都摘了下来,分为两份,一份留给这些人吃,一份则带往长辛店,分给李先生。 不过想到李先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中途看到有卖饽饽的,又下车买了两盒点心,这才奔向目的地。 等二人赶到时,已经是晌午十分了,在门口程诺还有些犹豫,饭点到人家做客,总会有种蹭饭的感觉,想着还是下午再来比较好。 可三轮车还没来得及掉头,院子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正是李先生。 “哎,致远啊,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啊,可被告诉我学的东晋王徽之,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呐。” 程诺则稍显尴尬,从车上下来说道:“这不是刚好赶上饭点,这时候来拜访你,不是给嫂子增加麻烦么。” 李先生上前拉住程诺,笑道:“也就多添两双快子的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刚好你们过来了,也不跟你们见外,我们吃啥跟着一起吃就行了。” 只是等到真正吃饭时,才知道李先生家有多朴素,就是简简单单的臊子面,臊子就是西红柿炒鸡蛋一个菜,觉得口味澹了又用蒜臼放了一些蒜瓣、十香菜和盐,捣成蒜汁,将碱水面过凉水,浇上这些东西,吃起来清清爽爽,满嘴留香。 “怎么样,致远,这是我从河南工人师傅那里学得的蒜汁面,吃着还满意吗?”李先生没要臊子,直接现刮了程诺带过来的黄瓜丝,浇上蒜汁大口吃了起来:“这面就适合在夏天吃,尤其是和他们一起下完工,吃上这么一碗面别提有多满足了。” 程诺什么话也没说,一鼓作气全给吃完,最后抹抹嘴伸出个大拇指:“过瘾......嗝。” “吃饭太急,噎住了吧。”李先生见状笑了起来,朝背后的妻子喊道:“姐,给致远盛碗面汤过来,原汤化原食嘛。” 李夫人一脸和蔼:“吃这么急干什么,锅里还多着呢,怕你们不够吃,我还专门多下了几把面。” 程诺赶紧打住,把随身带来的点心递过去,让她分给两个孩子,到人家做客就怕太热情使劲添饭,到那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趁着还有挽回的余地,赶紧把李先生拉到一边谈起正事。 “守常先生,我这边要办一个新式火柴厂,需要一些熟练工人,平日里知道你和工人师傅走得比较近,看看你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李先生见状把碗快放下,关切道:“致远,你好端端的不教数学办杂志,怎么转身又把目光投到实业上,做兄长的可得提醒你一句啊,这潭水可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一百零一章 劳动补习学校 “幼,李先生您怎么现在才吃啊,早知道我叫孩儿他娘多做点饭给您端过来了,都不费啥事,无非是多添两碗水,多送一把柴的事......” “瞧您这碗里都是绿色的,这怎么能行,您这种知识分子,不说顿顿有荤,也得见点油腥不是,您看这样,我刚在护城河那儿上钩几条鲫瓜子,下午跟您送过来,哎,别提钱的事,那就太见外了......” “李先生,上午乡下亲戚送过来一些槐花,立马给您拿过来,让您尝尝鲜,做法也简单,洗干净裹上面放蒸笼这么一蒸,临了浇上蒜汁,齐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程诺可算是领会到了李先生在街坊邻居,尤其是工人师傅那里,有多受欢迎了。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无论谁路过都会热情的打上招呼,关系稍微近一点的还要前来送上一些东西,看样子不多也不贵,但礼物背后的心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若是李先生坚持给钱,人家直接把东西一丢,直接跑开了,看其追不上后还回头专门嘱咐一句:“李先生,赶紧把面吃了吧,要不一会儿都坨了,不好吃了。” 程诺看着满满一篮子的槐花,个个都精神着,花瓣上也都沾满了水滴,散发出澹澹的芬芳,即使不吃放在桌上当看件,也是非常不错的。 稍微掂量掂量,份量还蛮不轻的,不过这时候都快过晌午了,上面的水显然不是露水,左右翻了翻总算是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守常先生,这位大婶送过来的槐花都是洗过的,拿过来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吃了,看来先生在这很受欢迎啊。” “街坊邻居的,平时看到困难能帮的就帮一把,时间长了就慢慢有点感情。”李先生笑得很腼腆,将手中的最后一瓣蒜磕掉,就着把剩余的面一口气全部吃完:“平时我都不敢开门,怕的就是这样,咱当初帮人只是出于热心,图来图去面可不就坨了,吃到嘴里就变了味儿。” 眼前这位可真是说到做到,当初为了救助陌生孩子,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掏出来,如今看似只是帮助一些邻居,也只不过是很寻常的“小事”,将来为那些权贵们看不见的泥腿子伸出一双手罢了,谁曾想就这么改天换日了。 在门外拎着槐花,程诺问道:“守常先生,这槐花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李先生走了过来,将程诺肩上的落叶拿掉,笑道:“人家都送到门口了,再还回去也不合适,咱们就拿回家自己吃吧,不过这么多,我们家就两大两小四口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一会儿你走的时候也带走些。” 还没等程诺说话,李先生已经先一步跨进了院子,朝里面喊道:“姐,等你有空了给赵大婶家送点钱。” 两人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他的妻子年龄比他大6岁,出于尊重,李先生一直管他的爱人叫姐。 李夫人不知道在厨房忙些什么,没见人出来,只听到声音:“是胡同口那个赵大婶吧,说吧,人家又送什么过来了?” 李先生笑道:“也没啥,这次是些槐花,一会儿裹上面都把它蒸了吧,省得致远带回去又沾手了。” 李夫人这时从厨房露出身影,袖子捋得高高的,正端着一个小小的竹筐,上面放着刚洗好的桑甚,弯腰对着身边的长子嘱咐道:“快,端着这个给那位叔叔送过去。” 看着满满当当的槐花,李夫人有些无奈,抿嘴笑道:“这赵大婶也是,上次送来的那么大一捆韭菜,你又经常不回来吃,我们娘仨儿到现在还没吃完。” 对于这句话,李先生也只是笑笑,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些什么,只是过去帮妻子捋捋耳边的秀发。 此时长子端着一小筐桑甚小跑过来,奶声奶气道:“俺娘说,不能白吃白拿人家的东西,叔叔,这是刚从院子里摘的桑甚,给你尝尝。” 看着可爱的小家伙,程诺赶紧接过小竹筐,生怕下一刻把他给累倒了:“谢谢你啊,小朋友,你要不要吃啊。” 小孩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偷偷看向李夫人,得到指示后回过头来又说道:“俺娘说,这是客人的,叔叔你自己吃吧。对了,俺娘还说,谢谢叔叔的饽饽。” 程诺也是玩性大发,拉着小孩没让他走,笑道:“怎么都是你娘说,你爹有没有说啥呢。” 小孩本能地看向李夫人,不料李夫人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便没再给任何提示。 这边被坏叔叔抓着不松手,那边爹娘又偷着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小孩也是干着急,咬了一下手指头突然惊喜道:“我想起来了,俺爹说发完工资就带我们去吃肉肉......” 童言无忌,此话一出李夫人赶紧把孩子抱走,生怕给丈夫带来难堪。 看着妻儿的背影,李先生长叹一口气:“回想起从日本第一次回来时,两个孩子都不认识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于这个家庭,我亏欠太多。” 不过两人显然不是过于纠缠儿女情长的人,稍作感慨,话题便逐渐转移到了正事上。 “守常先生,长辛店你比我要熟悉的多,对咱们工人师傅的认识也比我要懂得多,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专门制作火柴的熟练工。”程诺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要说熟练工人我是认识不少,但具体到单个某个项目上,这就不太好说了。”李先生并没有直接大包大揽,而是实话实说:“长辛店看起来工人师傅是挺多的,可实际上都是吃铁路饭的。” 一条交通线所经之地,往往给沿线的重要站点带来巨大的物流、人流和信息流,使之成为人口、物流集聚地,继而为此处的居民提供从事商贸、手工业等非农业的条件,从而最终形成城镇。由于铁路交通可以使各地工业所需的原料及产品以更大数量、更快速度进行更稳定、更有效的流动,从而刺激工业的持续发展。有了铁路大批量、长距离的运输能力,较大规模的物资交易及商业贸易也成为可能。 长辛店就是借助沿线铁路普及而快速崛起的一个工商业市镇,为保障铁路特别开设了平汉铁路长辛店机厂、长辛店铁路工厂,到满清覆灭时长辛店已经有了八百多名工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多,可实际上直到解放前北京城都没有什么像样的重工业,因此长辛店铁路工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北京规模最大的机器工业企业之一。 对于工作经验方面的疑虑,程诺解释道:“即便是那些熟练的铁路工人,我相信他们在一开始时,也是从学徒时期开始慢慢锻炼学习的,所以只要找来的师傅愿意学,那问题就好办多了。” 李先生游戏担心,问道:“但这个是工业,涉及上手操作,仅仅是一对一传授,需要的时间恐怕太长,我看不如直接去那些火柴厂里多请些老师傅,以传帮带教的形式岂不是更好。” 作为当事人,程诺想得很开,往嘴里塞了一小串桑甚,没想到居然爆汁,从嘴角流了出来,赶紧来到水盆那里,边洗边说道:“那样的成本太高了,而且招来的老师傅虽然技术比较好,但思维方式已经僵化,不一定就适合我们这种新式厂子,重新上手起来不一定有那些年轻人快。” 李先生从绳上抽下来一根毛巾递了过去:“擦擦吧。其实我有点好奇,可办的实业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从火柴上干起,做起街上跑来跑去的‘铁老虎’,会不会更有意义?” 程诺本来想接过毛巾擦擦,但看到手上的汁水已经不好去除,再沾到毛巾上估计得搓上半天,还是少给人家添麻烦的好,便没接毛巾,自己把手上的水甩掉,笑道:“咱们古话说得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换到实业上,一枚小小的火柴我们都做不出来,半数以上的东西需要购置洋货,此时谈生产技术难度更大、生产要求更高的汽车,难如登天。” 李先生点点头,又问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致远,如果我能给你招来条件合适的工人,那你准备怎么培训他们?” 程诺脱口而出:“办一个劳动补习学校,别忘了,我还是中华职业教育社的骨干,在职业教育方面,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如果我自己不行,还可以找专业的人来帮忙,把这些有意向的工人师傅集中起来,一起上课,共同讨论,学习效果未必就差那些老师傅一对一教的。” 李先生眼前一亮,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么一来,可好很多啊。致远,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你们这个工人补习课程完毕后,我也趁着办个民众识字班,不收学费,专门用作普及知识用。总有些奸商利用工人不识数的漏洞,少发工资,事后他们还强词夺理,实在惹人生厌,所以干脆我们直接把这些知识交给师傅们。” 程诺心说,只是教些算数怎么能够,北方的邻居们早就忙碌起来了,不过有些话不好直接指出来,想了想便说道:“这个想法我非常认同,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蛮横压榨,到后面步入正轨后,干脆成立一座专门的工人学校,白天教工人子弟普通小学的课程,到了晚上教工人们高小的课程,让他们各有所学,最大化利用学校资源。” “好啊,我就说嘛,以致远你的眼光怎么可能只看到一盒小小的火柴,后面肯定藏着更大的东西,那这样,回头,不,我一会儿就联系上几个工人朋友,打个照面看看哪个地方合适。”程诺的三两句话就点燃起了李先生的斗志,整个人都快沸腾起来,看样子真有大干一场的想法。 就这样,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提前举办,其中启动资金的一大部分都是由程诺垫付,毕竟前期名义上还是用来培训火柴工人,至于培训课程完毕后的别的用途,程诺自然是故意不知道了,他可是大忙人,不可能时时刻刻把目光盯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校上,那也太耽误事了。 毕竟是涉及到专门制作工程,培训课临开始,程诺还是特意从某个火柴厂请了一位老师傅,用来传授火柴制作的整个过程,分为制梗片、齐梗、排板、上油、调药、上药、干煠、卸板、湖盒、刷旁、包装等工序,把能讲的通通都讲了一遍。 中间不是不可以纯手工,只是制作起来麻烦不说,效率也比机器的慢,这样一来即便有再好的技术,但生产成本下不来,产量上不去,怎么着最后都是个死路。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拉着科学院,造几台自己人能使唤得动的机器。 “啥,院长,你让我去造制备火柴的机器?”擅长机械制造的吴玉麟有些发懵,自己刚才还在怎么研究提高自行车行驶效率,这会儿又到了火柴上,跨度之大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故意推辞啊,只是对这玩意,我是十窍开了九窍。” 程诺疑惑道:“什么意思?” 吴玉麟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一窍不通啊,我的大院长。” 程诺笑道:“我以为是啥呢,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程诺把自己前段时间从各个火柴厂取到的“经书”搬了出来,硕大的白纸上画着火柴制作所需要的各个机器图纸,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排梗机、卸梗机、贴标机等等,凭借着他人肉相机一般的记忆力,硬生生都给画了出来。 “怎么样,你们这个院长当的不亏吧,可不是只会拍屁股下命令,也懂你们的难处。”看着吴玉麟震惊的表情,程诺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旁人勐一看还真不知道这些玩意是干啥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啊。” 虽然这些机器图纸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外行人画的,甚至标注都没按照行业常规的来,但愣生生按照固定的比例,分毫不差的全给画了下来,尺寸数字及文字没有被任何图线通过或覆盖,就像真的有一台机器被呈现在面前,就差同上电嗡嗡作响。 吴玉麟端着图纸,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围着程诺转了两圈,震惊道:“院长啊,幸亏你不是干机械的,要不然光凭你这一手,我敢保证没多少厂子让你进去了。” 程诺则笑道:“这话说的,我现在改行也来得及,不为别的,就专门抢你老吴的饭吃。” 吴玉麟把图纸放到一边,赶紧求饶道:“可别,院长咱是一家人,我这还是吃的您老人家赏的饭,哪有再端回去的道理。” 程诺摆手,把图纸拿了过来:“得,不开这个玩笑了,赶紧给你讲讲这些图纸都是干嘛的,后面你跟老施商量商量,能不能挨样来上一台。” “首先是制梗机,制梗部先将木材搬到锯木机前将其切成长寸余的细棒,再用火烤或晒去水分,这就是火柴梗。” “下一步......” 说是机器,其实并不复杂,当然只是对程诺等人而言,对于其他大多数国人来说,光是理解起来还是非常困难的,这就导致制造机器全是从外国人手里买的,使用期间还要另付他们的维修和保养费,这就导致整个产业的上中下游全部由洋人把控,国人所能掌握的利润少得可怜。 直到解放前,我们的火柴制备工艺还是个老大难,甚至有读者向报纸写信投诉火柴质量太差:有的火柴头不齐、歪偏,有的火柴头太小,引不着火柴杆;火柴盒上涂的赤磷稠稀度不匀,黏着不牢,常常一盒火柴只用了一半,赤磷面就被磨擦破了,剩下的一半火柴没法使用等等。 正因为火柴是生活必需品,在特殊的年代甚至还要凭本供应,八十年代一个正常的老烟民一个月就要用掉普通火柴十盒左右,一个五口之家烧水做饭每个月需要用六七盒火柴,但当时北京只有一家火柴厂,供求之间出现巨大缺口,不得已还限量供应。 以至于当时还出现了抢购火柴的现场,跟后面抢购食盐的何其相似。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讲解完图纸后,程诺索性带着吴玉麟、施金二人,羊装打扮一下,以合作的名义摸进一些洋办火柴厂,切身感受到机器的运用后立马返回科学院。 有着程诺这个人肉相机和计算机的加入,一个星期后竟然真的做出了几个半自动的机器,动力系统通通改为电力传动,包含烘梗机、沾油沾药机、排梗机、卸梗机等等。 当然了,他们也心知这些机器不是原创,都是在洋货的基础上改进而来,但安全性和生产效率均得到了大幅度提高,甩开原版一大截。 于是乎,一家名为“中华火柴股份有限公司”的厂子在天津某处租界低调创办,一开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这年头开火柴厂的多了,叫什么的都有,不差这一个。 大家都知道洋大人在欧陆苦战,忙着生产军备物资,这种生产品的输入量自然就下降了,甚至还要从我们国内进口过去,如此一来国内市场少了外国帝国主义的竞争,国内火柴市场出现了一段真空期,是个做生意的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可谁曾想它竟以一个相当夸张的速度占领市场,等众人发现时,中华牌火柴早已占据了京津冀地区的半壁江山。 第一百零二章 留法勤工俭学会 “来来来,大家伙多加把劲,争取太阳落山前把这些桌子都抬进教室,这样咱们明天劳动补习学校就可以开课了。”李先生把袖子撸到胳膊肘处,一边干活,一边给前来搬桌椅的工人们打气:“就剩门口这一点了,马上就搬完了。” “没事,李先生您是读书人,身子比我们金贵,要不歇着吧,干苦力这种事还是我们擅长,别一回头您把腰给闪住了,那可太不值当了,回头李夫人非得找我们算账不可。”领头的工人憨厚地笑笑,别看只是抬个家具,实际上也是需要巧劲的,要不然搬不了几个就得累趴下,次日早上起来起不来都是个事。 “这话说的可就不行了,咱们都是平等的人,谁也不比谁金贵,不能因为我多喝了几年墨水就开始搞特权了,来来来,一起干,这样大家都能早点休息。”李先生拒绝了前来帮忙的人,还是坚持要把手中的活干完。 直到看到程诺等人过来,这才被工人们“撵走”,让其休息一下。 理了理领子,尽量将更多的脖子露出来,李先生笑道:“怎么了,程大经理,今天是来我们学校视察工作的吗,这次来有没有带了什么新的指示啊?”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合作,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一些不触及底线的欢笑可以随便开,程诺见状也只是笑笑,递过去一壶路上顺道买的酸梅汤:“不仅有指示,还专门过来督查你这个包工头,看看有没有偷懒,连小鞋都给你准备好了。” 李先生哈哈大笑,接过酸梅汤没带犹豫的,拔开壶嘴一饮而尽,临了突然想到什么,略显尴尬道:“哎呀,只顾着自己过瘾了,忘了给你留点了,你看我这记性,下次再来我请你。” 程诺摆摆手,让李老三把三轮车推过来,笑道:“你的先记上,这次还是我请你们吧。” 掀开麻布,车厢里放满了几个大缸,里面都盛着满满当当的酸梅汤,不仅仅只有李先生的份儿,还有所有来帮工的工人师傅的。 “这大热天的,咱们这当主家的,除了管饭,当然也得管水啊。”拍拍车上的大缸,程诺笑眯眯道:“酸甜可口,凉而不寒,怎么样,李大包工头不准备再来一碗?” 两人相看一眼,皆是哈哈大笑,接着便是分发给各个工人的场景。 夕阳西下,原本有些燥热的天气也清凉了不少,望着余晖,程、李二人背靠背,席地而坐,畅谈未来。 谈起最近在天津租界办的中华火柴厂,李先生问道:“致远,火柴厂的选址确定好了吗?” 程诺心中已然有了规划,但出于尊敬,还是想先听听对方的意见:“暂时有几个初步地点,只是还没确定要选哪一个,守常先生要帮我参谋参谋吗?” 李先生转了转脖子,感觉轻松些后,说道:“加法我是无能为力,不过减法么,还是能说上几句,不过先说好,实业上的事目前沾边的也就是办报了,所以以下均为一家之言,听听便好。” 程诺伸了个懒腰,微风拂面语气中带着一丝惬意:“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守常兄啊,向来都是侠肝义胆,直来直去的,直接说就是了,说不定我就按照你的来嘞。” 李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把蒲扇,给自己扇的同时也不忘带上程诺:“其实说来也简单,华北地区办厂,首选便是北京或天津,但观北京之政局昏暗,实在不是安心做实事之地,多的是拍马附庸之徒,将厂子办在这入眼皆是弊苦。” 乘着凉风,程诺附和道:“西儒卡尔诺有言共和国家喧争多、痛苦少,专制国家喧争少、痛苦多,一时奉为不刊之论。如今我们国家是专制呢,还是共和呢?虽然五尺童子也知道是共和,不是专制,可实际上的喧争要多得多,自满清倒下的那一天算起,先是正月十二兵变,跟着就是二次革命,解散国会,五月七日之国耻,袁项城登殿......到现在的复辟风潮,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是苦了一方百姓。” 李先生长叹一口气,没有答话,手里依旧不急不慢地摇着蒲扇,只是那目光竟不知不觉投向了北方,或许他心中的种子早已发芽。 程诺看到这一幕后,嘴角微微上扬,将话题拉过来继续说道:“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得把‘家’安在天津,而且放在自己地盘上还不一定安全,最不让人放心的偏偏就是自己人。” 李先生缓过神来,怔了一下好奇道:“这么说,你要把中华火柴厂安到租界?不过据我所知,租界跟租界的区别还是不小的,有的地方还不如北京城。” 其实从天津早期的名字“天津卫”可以看出,早期它只作为防卫军事组织的存在,当时除了它以外还有两个兄弟——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后来满清入关,三家合并在一起统称天津卫,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根据《北京条约》,天津被迫开埠通商,由此开启了近代城市化的发展。 后世的影视作品中总会提到天津租界,不过对租界的具体情况却很少描绘。其实一开始天津只有英、法、美三国的租界,面积并不算大,只有851亩,但清政府欺软怕硬,又有八国联军侵略事件,导致租界的规模越开越大,到1915年天津已经有了八国租界,总面积暴涨至两万多亩,面积直接是天津老城区的八倍。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些租界们的情况都很好,比如英租界一开始也只是荒凉之地,后来英国老开始平整土地、修筑道路和房屋,花费了十多年的功夫陆续建造了多条道路干线、西洋楼、工部局等,甚至把电灯、自来水、公共花园等近代公共设施也都相继引入,逐步成为发展最好的租界区,因此主要是程诺创办中华火柴厂的首选之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至于同时期的其它租界,程诺也不是没做过调查,比如法租界,里面池沼遍地,有不少菜地和菜窖以及果树林,还是农村的面貌;日租界环境多低洼泥塘,不宜建较高大的永久性建筑;德租界就建了一条街搞起了房地产,吸引了不少达官巨贾、下野军阀和清朝遗老在这里建造别墅;俄租界只是商品集散地,只适合建造仓库中转地;奥地利租界靠近老城区,人口太密,地价太高...... 最后算来算去,也只能便宜英国老了。 不过程诺这次过来的重点,显然不是简单送酸梅汤而来,而是有别的目的。 “守常先生,最近有一个留法俭学会的事,你知道吗?”程诺接过蒲扇,也学着刚才的模样给两人扇风:“听说是李石曾、吴玉章、吴稚晖等人办的。” “听说过啊,当初我设法出国留学时,就曾考虑过它,可惜后面被袁项城给停办了,不过即便是这样,那两三年内应该也送出去不少学生,意义很大。”李先生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好像蔡公还特别支持,专门成立了一个留法预备学校支持他们。” “对,当时蔡公还是教育总长,留法预备学校就在北京,学会的宗旨是为了‘输世界文明于国内’,为造成新社会、新国民而努力。”程诺适时补充道。 李先生反应过来,有些纳闷道:“不过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学会和学校早就停止了,你不会专门想自己筹备一个吧?” 程诺拿起蒲扇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自嘲道:“我哪有那个本事,送学生到那么远的国家去学习深造,不是只会撒钱那么简单的事啊。” 李先生困惑了:“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出钱,办教育的事你们来干啊。”程诺把扇子拿到李先生耳旁,轻轻扇风,略带谄笑道:“术业有专攻,我看咱们劳动补习学校也挺适合干这个。” 李先生本来想拒绝,可话刚到嘴边就立马给变了:“此事干系重大,转折速度之快,让我始料未及。” 程诺在一旁不依不饶,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改良社会,首在教育。欲输科学知识于东亚,必以留学泰西为要图。惟西国学费,宿称耗大,其事至难普及。况民生困迫,实业需材,欲造就青年济世之学子,尤以民智先进之国为宜。故而我等组织留法俭学会,以警平民之自觉,而助勤学之实行也。” 李先生虽被说动,但还是有些担心道:“涉及钱目巨大,单以中华火柴厂一家,恐怕不一定承担得起,况且未挣钱先想着花钱,也不是件好的习惯。” 程诺笑道:“当然不能我们一家出钱,好事不能独享,必须得拉上别的同行,况且我们这是勤工俭学,不是全奖助学,心里肯定有数。” 为什么选择法国而不是别的国家,原因很复杂,一方面出于法国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实力雄厚,即便到了后期世界工业高度分化的年代,高卢“乌鸡”也是为数不多具备工业门类最多的那批国家之一,比所谓的“日不落”强太多了。另一方面法国也是“革命老区”,送这些学生过去也能感受一下根据地群众的热情,避免送到日本等国那样被培养成带路党,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单纯看盎格鲁撒克逊人不爽,法国是第一个与我们建交的西方大国,近代留法有着多年的传统并出过一系列勐人,所有因素加在一起的结果,那便是程诺选择留法俭学会的原因。 至于怎么筹钱,其实也很简单,就在于一个词“舍得”。 是日,程诺坐上最近的火车,专门来到了天津商会,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碰到了张伯苓,看样子似乎站在门口许久,不时还要从胸前掏出怀表看一看。 见到程诺过来,赶紧上前迎住:“致远呐,你可算来了,让我好等啊,这么大的事把我瞒着,可实在不够意思啊。” 程诺则有些湖涂:“张老,莫非您是为了运动会的事?那都过去多久了,放心,下一届的华北运动会我们北大绝对参加,要和清华学校比个高低。” 张伯苓拍了一下大腿,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给我装湖涂是不是,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就直接挑战上届冠军,是你们实力太强还是太不把人家看在眼里?” 程诺拍着胸脯,说道:“连续蝉联几届的冠军,当然不会小看了,只不过我们北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下届张老您就瞧好吧。” 张伯苓摆摆手,笑道:“行了,你们有信心就好,不过这都扯远了,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留法勤工俭学的事,这种大事怎么没提前跟我知会一声啊,我也好帮上一些忙。” 程诺有些纳闷,这消息传得这么快吗,加上蔡元培和李先生,他总共也没告诉过几个人啊,怎么消息比他先一步来到天津。 “张老,我......” “我知道你来是干什么的,肯定是化缘来的,这不提前赶过来,给你压压场子,不会不欢迎我这个老家伙吧?”张伯苓止住程诺的话,自己笑道:“有时候,强控也怕地头蛇啊。” 天津的学生不比北京的少到哪里,能为自己的学生多谋些出路,是每个教育家都追求的事,动点“私心”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这种私心也不是为己谋利,在程诺看来,只要学生优秀,又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是哪个地方的都无所谓,大家的目的都是共同的那个。 况且留法最勐的,又是出自天津的学校,从这点来说程诺就举双手赞同。 与此同时,这也是程诺第一次拜访天津商会,放在满清这些商会都是吃皇粮,每个月会长有纹银一百两的俸禄,寻常百姓根本见不着。 倒不是会怕了什么,只不过有大老压阵,谈判会顺利许多,少走些弯路。 即便没有提前预约,在得知二位的到来后,天津商会的会长叶登榜和协理卞荫昌以最快的速度出来迎接。 “我就说今天左眼皮怎么一直跳,心想会不会有哪位贵人登门,果然啊,这稍微中断一会儿,就听下人上报,说二位先生到来,让我们商会蓬荜生辉啊。”叶登榜一脸笑眯眯,这话听上去有些夸张,但观其作态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二把手卞荫昌则把更多的目光放到程诺身上,和善道:“程教授,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啊,商会之前可特意购置了不少你出的书,没想到今天见了真人,居然这么年轻,当真是年少可畏啊。” 程诺则有些纳闷,心说自己不就刚出版了一本《类域论》么,商会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是我湖涂了还是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不过自己想想,应该不是商业互捧,当不得真。 等到卞荫昌真的把书拿出来,程诺却傻眼了,书里面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来源基本上都是报纸摘抄,最后汇编成一本书,他根本不知道这事,不过此时显然不好拆穿,只能暂时默认。 “程教授,您别的泰西学问我是看不懂,但这个女禁开得好啊,因为您的大力支持,我们实业学堂的女学员数量翻了一番,原先发补贴才能入学的女娃,现在居然能坐满整个教室,放在以前让我想都不敢想。”卞荫昌拿着书,一脸感叹,脸上感谢的表情很真诚,一点都不似作假。 “哪里哪里,这是大家的功劳,我只不过是耍些嘴皮子的功劳,真正做实事的还得靠你们。”程诺连连摆手,这话也是真心话,不是简单的客气,参观后也是由衷感慨:“果然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市场对女工的需求到了,女禁自然而然就开放了,这些文章也不过是起到推动作用,历史的进程终归还是由人民来推动。” “程教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是对我们女工实业学堂有指导意见吗?”卞荫昌离得远,没听清程诺在滴咕什么,还以为发现了什么纰漏,赶紧上来询问。 程诺哪会把那些话给说出来,连连摇头:“没事,你们做的非常好了,我只是想到除了纺织行业,咱们火柴制造行业,也是可以用女工的,并且人力缺口还不小。” 叶登科欣喜道:“这个主意提的好啊,别看我们商会规模不小,可每次安置这些学院,都是不小的难题,会员们天天抱怨缺人,真送人了又各种挑剔,回回把我愁的呀。” 程诺站出来,笑道:“叶会长,我们这次过来,不仅能解决你们商会的难题,还能让大家一起跟着发财,要不要考虑一下。” 一旁的张伯苓湖涂了,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致远,你可别搞错了,咱们是来要钱的,可不是送钱的,南京到北京,买家没有卖家精,放到天津也是一样。” 程诺拍拍他的手,让其宽心:“放心吧,张老我心里有数,有些生意他们赚钱了,意味着我也赚钱了,他们赚得越多,我赚的也就越多。” 第一百零三章 熙熙攘攘 皆为名利 “程教授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叶某代表整个天津卫商会,向留法勤工俭学会捐款一万元,专门支持这些学子前往泰西之国学习先进知识文化,帮助咱们的华工落地生根。”坐在太师椅上,叶登榜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茶,伸出一个指头:“如果可以,天津卫的商会甚至还可以联系法兰西那边的商人,为咱们的学生提供一些勤工助学之岗位。” 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的天津商会二把手卞荫昌,一脸和善道:“金钱开道,那些红毛鬼也是很好说话的,何况咱们能留学的学子都是高素质、有文化,不比他们本地乡下人,大字儿不识几个,可强上太多了。” 叶登榜换个了姿势,斜靠在椅背上:“近代诸国忙于大战,饶是法兰西作为老牌强国,大批青壮也不得不喋血于沙场,故而从我们国内募集大批劳工,前去支援,但这些人只会甩膀子卖力气,哪里懂得叽里呱啦些鸟语,所以咱们学生到那里可以做翻译之工作。” 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法国参战后伤亡不少,我们作为协约国的一方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法国工部还是从我们这里招募了大批华工,前后通过各种渠道前往法国的,共计约十五万人。 虽然过来的华工基本上都是干些挖战壕、送军需的体力活,但这么多人语言不通、风俗不近、饮食差异,管理起来是个大问题。面对这种情况。法国政府也想着开展法文教育,开办化工学校用以解决“语言不通”“习惯不谙”“应用于工艺之不足”等问题,“以达于幸乐正当之人生”。 因此,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天津商会联想更多的是“勤工”,对于程诺他们想的那样去“助学”,反而没考虑那么多。 之所以一上来就抛出各种优惠条件,除了对于程、张二位教育学者身份的敬重外,还有以退为进的想法,意思是说我先把好处拿出来,证明商会支持你们的教育。大家都是圈里人,讲究的就是脸上一张皮,堵住嘴后还开口,可就不厚道了,传出去也会让人说闲话。 摩挲着扶手,程诺笑道:“商会的心意我替留法勤工俭学会心领了,只是这钱我们不能收。” 茶杯已经被端到半空中,听到这话又把它给放了下来,张伯苓小声道:“致远啊,莫不是嫌钱不够?一万元已经不少了,前几个月法兰西政府支持的华工学校,掏的钱还没这个多嘞,咱们最好是见好就收。” 程诺轻轻拍拍他的胳膊,示意其放心,高声说道:“在我看来天津商会能直接拿出一万元来帮助学生,已经是非常康慨,足够北京城一户平民之家一百年的染料灯火费,倘若学生们知道后一定会非常感谢,未来进入高卢求学会少走一些路,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准备把这个好意给谢绝了。” 叶登科不解,皱着眉头问:“如果不是为了募集教育资金,那程教授此次过来,所为何事?” 程诺卖了个关子:“叶会长,以你经商多年的眼光来看,中华火柴厂未来的发展前景如何?” 叶登科虽是不解,但思索过后还是给出了他的看法:“前途一片光明,把它看作一只会下金山的母鸡也未尝不可,以目前的势头来看,打遍华北同行无敌手。” 说完这话,在心里还是默默把对程诺的评价调低了一个档次,一个大有前途的教育家,不好好做桃李满天下的大事,如今偏偏走了歪路,心思掉进了钱缝,当真是蝇营狗苟兀穷年。 程诺低头笑了笑,说道:“我相信叶会长的眼光是不会骗人的,未来的利润只会更大,但我现在想拿出来一大部分,分给诸位,叶会长觉得如何?” “咳......咳咳。”那边刚端起茶杯,准备喝上一点的卞荫昌被呛个半死,小半天才平复过来,没顾得上半湿的袖口,赶紧问道:“程教授,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要出售中华火柴厂的股份,还是想直接给卖了啊,可要三思啊,卖再多将来可都能挣得着钱。” 张伯苓也赶紧拉住他,脸上带着焦急:“致远,你这是要疯了啊,我可听说那火柴厂最近已经开始挣钱了,就连那英国老都嘴馋的不行,你怎么舍得把他给卖了,可别告诉我之前说的送钱是给这么送的。” 叶登榜见多识广,历经改朝换代,按理来说再大的事能有这个大,应该不会吃惊,可碰到这种给钱都不要,还往外撒的行为,还是表示不能理解:“程教授,如果家里有急事需要钱,我相信凭借你的身份地位,随便张张嘴,自然会有人抢着送钱巴结,犯不着直接把金鸡给杀了。” 程诺摇摇头,喝了口水笑道:“非也,杀鸡取卵的短视行为,我程某当然不会去做,我想再问一下叶会长,你认为中华火柴厂之所以能在一众洋货中杀出一条路来,靠的是什么?” 叶登榜不假思索:“唯技术耳。” 程诺拍手称道:“对了,我这里卖的就是技术,让更多人跟着中华火柴厂一起发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卞荫昌闻之,呼吸急促道:“程教授是说,愿意开诚布公,把这种先进制备的技术都公布出去?” 程诺点点头:“当然了,制备火柴的原材料我们都有,可在中华火柴厂之前国货无论是质量还是产量,就是追不上洋货,在我看来就是技术不行,所以我们特意高价挖来数名洋人,私底下研发数年,终于突破技术难关,甚至还要反胜一筹,未来就是我们国货的天下了。” 在这里,程诺特意夸大技术攻关的难度,为的就是给人一种得来艰辛不易的感觉,抬高中华火柴厂的身价,免得真正技术分享时,让人觉得来的太容易,没那么珍惜。 听到确信的消息后,卞荫昌眉开眼笑:“如此甚好,我们火柴制备行业在技术上就不会再被人掐着脖子,产量质量提高上去,价格自然就被打了下来,平民们日常生活就能少花上一笔钱,虽然不多,可时间长了算下来也是不少的节省。” 叶登榜考虑的更多一点,慎重道:“我们那么多同行都没有攻克的难关,中华火柴厂做到了,这其中想必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这技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拿出来吧?” 程诺双手交叉,翘着二郎腿:“升米恩斗米仇,古人曾讲生意场上如战场,虽然有些夸大,但总归不是儿戏,所以我们自然有着自己的规划。” “请讲。” “中华火柴厂还会按着既定的计划,稳步发展,同时我们也会向外出售制备的各种原材料,如氯酸钾、赤磷、硫磺、二氧化锰等等,就是大型机械,只要钱到位,都可以商量。” “可有入场门槛?” “当然,非国人独资不卖,查有坑蒙拐骗不卖,查有欺压良善不卖,最重要的一点,每年要拿出一部分利润办教育,这次的留法勤工俭学会就是门槛。” 自己辛辛苦苦找部下研发出来的东西,程诺当然不会轻易地拿出来,那样只会把东西弄得太廉价,不珍惜也就算了,还有极大可能去资敌。 一家独大确实能挣到钱,但问题是火柴行业本来就不大,利润薄,纯手工也能搓出来,顶破天也就那么点钱,谁还能多买些这玩意烧着玩呢。何况程诺发展这个的初衷也是不想生活必需品受到洋人管控,降低人民生活成本,但仅靠他一人之力,短时间内很难铺设到全国,未来能覆盖住整个华北地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所以干脆只做上游产业,供应原材料和机械,把高附加值的利润拿走,剩下的交给市场,设置门槛筛选合作商,省的人眼红,背后捅刀子。 看到有利润可图,天津商会的这些商人们的动作立马快了,少了许多假客套,多了许多真诚心,接到商会电报立马从各地赶了回来,甚至不是本地商会的,也要托人过来参加。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众人相聚在天津商会门口,看着墙上的告示,各怀鬼胎。 “哎哎哎,李癞子,不容易,你还活着呢,我得有大半年没见着你了吧?” “瞧这话说的,你安福子不好健在的么,我就算死也不能死在你前头不是,多晦气啊。” “少跟我扯犊子,上次从我这进的货,尾款怎么到现在还没付给我,怪不得叫你李癞子,我一开始还寻思你人虽然丑了点、挫了点、矮了点,还也没长癞子,怎么取这个外号,原来是赖账赖的啊,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旁边多的是看热闹的,都怀着死道友不死贫僧的想法,有笑话自然不会错过,纷纷起哄:“是啊,可不就是么。” “去你大爷的,安福子你不讲情面可别我不客气,上次卖我的鱼油蜡,各位爷猜猜怎么着,里头全是泥,就外头一层蜡皮子,亏不亏心啊,你们说说这个,哪家不长眼的还给他扶尾款,不偷摸让他放放血就不错啦。”李癞子见状也是破罐子破摔,将两人的勾当全给交代出去。 这下倒好,来这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两人谁也混不下去,程诺他们连门都没让进。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为了让这些远道而来的“顾客”们见识到新式火柴的效果,程诺特意安排人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火柴都买了一遍,为的就是更好更直观的进行对照实验。 在众人惊呼中,程诺把毛刷蘸上水,在所有的火柴头上都蘸了蘸。 “各位,大家来这里都不容易,来这里肯定是为了一个字——‘钱’,所以闲话废话我就不说了,你们说说这种潮湿的火柴,还能点着吗?”在手下一通操作完毕后,程诺来到讲台,向台下问道。 “不说废话,却干湖涂事,打湿的柴肯定烧不起来啊。”人群中飘来一个不友好的声音,引得众人哄笑。 程诺也不生气,走到讲台,果然如那人所讲的一样,要么火柴药粉脱落,要么火柴盒被划破,没有一个能被成功引火的。 “我就说嘛,年纪轻轻干些湖涂事,叫我们叫过来无非是......” 不友好的声音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被最后一个火柴给打断了,它居然燃烧起来。 程诺举着那根燃烧的火柴,自信道:“这个就是我们中华火柴厂的火柴,抗潮技术独一份,同行们都做不到的技术,我们有!” 众人知道中华火柴厂厉害,可也都是知道他赚钱厉害,技术上如此突出还是第一次看见,不信邪的他们纷纷尝试,最后全被事实给折服,论耐水耐潮还真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 其实做到耐水耐潮对于程诺而言并不是件难事,按科学比例调配好火柴头各种药物,调和均匀做成药头,干燥后浸入特质的乙烯系树脂溶液烘干即可,当然火柴鳞面也得做好耐水工作,这就需要另外调配酚醛树脂溶液等。 而这些宝贵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当初程诺小时候用火柴头、烟盒内壁锡纸和乒乓球做火箭时,额外买的巨厚科普书,现在记忆力好到能记住里面所有的内容。 有了开门红,后面的介绍就比较简单了,无论是耐温技术,还是新式版纸火柴盒,都一步步刷新着他们的认知,来这的都是识货的,深知这些技术有多领先,消费者面对两款产品时根本不会多考虑竞品一秒,肯定会选择价格便宜、质量好、防水耐潮的那一款。 领先一处是吃惊,领先两处是震惊,领先三处是惊恐......等全面领先是,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 看着台下的韭菜,程诺心怀丰收的喜悦,面带微笑:“诸位,把你们叫到这里不是为了炫耀,而是想说,所有摆在这里的技术,只要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倾囊相授,绝不藏私,一起把市场做大做强,让洋货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 此时场下那个不友好的声音又传来:“你们中华火柴厂会这么好心,说了这么多,恐怕是想趁着这段时间把刀磨亮,想着怎么宰我们的吧?”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像刚才那般有底气的附和,但表明的想法,还是跟那个人差不多。 程诺见状,没有追究那个人,而是坦然笑道:“我们中华火柴厂有容人的胸襟,自然也不会放着四万万的市场吃独食,一碗饭和一锅饭的区别我们也是懂得,虽然后面吃饭的人多了,但做饭的人也多了,分到手只会比之前更多,而且消费者能更快享受到行业发展的红利,我们何乐而不为?” 那声音不依不饶:“废话少说,死人都快说成活的了,赶紧把合作条件都亮出来吧。” 这下那人引起众怒,四下寻找纷纷要找他算账。 “对程教授客气点,有你这么挑刺儿的人吗?” “吃饭还要砸锅,这世道什么人都有,披着人皮长着一副狼心狗肺。” “赶紧把这人找出来给轰出去,我看他绝对是成心找事的,削他一顿嘴上就老实了。” 不过找来找去,也没找到这人的踪迹,众人也只好作罢。 程诺笑笑,示意大家安静:“我相信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心怀实业报国的人,但这种事情只空怀一颗热心是万万成不了的,所以还需要学问,尤其是泰西学问,中华火柴厂的这些技术是怎么来的?可不是洋鼻子们赏来的,甚至他们都没有我们的好,这些都是我们中国人研制出来。” 看着众人认真倾听的样子,程诺继续说道:“我们的先辈们曾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也不是凭空出现的,需要多年的培养,是一个长期投入耗时耗力的过程,很多寒门子弟甚至连踏入门槛的资格都没有,即便侥幸入学中途也会因为各种现实问题不得不流失掉,实在是可惜,也因为这样,我们实业人才太少,根本满足不了需求。” 说到这,众人也似有同感,干苦力的永远不缺,可能真正摆弄机器的,少之又少,对这铁疙瘩念经可行不通,无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往洋鼻子那里交学费,就这人家还不一定收。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程诺顿了顿,说道:“为了更好的学习泰西学问,培养更多的实业人才为我等所用,也避免送到欧陆的学生养成骄奢淫逸之生活,特意成立中华留学基金会,适度帮助那些想出国却没条件出国的学子,借着这个平台让他们也开眼看世界。” 有人回过味儿来,直接出声道:“程教授,你就说吧,让我们出多少钱,只要能成事,我们就会认真考虑的。” “对,教育的事大家都会出力。” 程诺摆手笑道:“这个不用大家直接出钱,只要从我们这里进货,我们都会从这批货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以你们的名义捐到中华留学基金会,进的越多,意味着捐的也越多。当然,进价与之前保持一致,并不会因为这个而变化。” 此话一出,立即在下面炸开了锅,听起来似乎是程诺拿着自己的钱去做好事,名反而是他们的,简直是白捡的便宜。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哪怕实际上也是他们的钱,但中华火柴厂这种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员的可就一家,什么样的定价还不是人家说了算,此时能多给个高帽子戴戴,绝对算得上是良心了。 程诺这样做主要是出于两点,其一自然是真心想支持留法勤工俭学会,想给更多的学子一条向上求学的通道,培养更多的人才;其二也是拿着名和利这两架马车,载上更多的“乘客”,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自身安全得到一定保证不说,后面再发展别的实业,有了人脉加持会好上很多。 如是,中华火柴工会和中华留学基金会在同一日创办,两者总部都设在了天津英租界,一时引得商界和教育界的侧目。 会后,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内。 程诺看着之前那位“不友善”人士,笑了又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不友善人士没管那么多,夹了一片切好的牛肉放进嘴里,咂吧着嘴:“还别说,这五香牛肉吃着真不错,上次吃到这么地道的,还得是宫里。” 程诺倒了一盅酒递过去,拱手敬佩道:“载先生,啥都别说了,今天牛肉管够,想吃多少吃多少,论演戏,您绝对是四九城数得着的角儿!” 所谓不友善人士正是载涛,与台上的程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搭配的那叫一个精妙,中间甚至连程诺都恍忽以为是过来捣乱的,把众人都蒙在了鼓里。 第一百零四章 请外援 说起来,程诺等人来的不是什么高端餐馆,而是街头街尾非常见的“大酒缸”,卫生条件什么的讲究的一个眼不见心不烦,顾客也都是旁边的街坊邻居,基本上都是从小喝到大。 谈话间,某位刚刚从中华火柴厂进货出来的车老板从“酒缸”门口路过,一展身从车辕上跳下来,并不着急停车歇马,而是快步上前,没到“酒缸”就高呼一声:“掌柜的好啊,来一个。” 那掌柜的上下眼皮一耷,瞧见老顾客过来并无二话,摸开酒缸盖子,拎着酒提再打个转儿,直接盛出一碗递到台前,滴酒未洒。 车老板也是爽快人,接过一茶碗“白干儿”,仰脖儿一饮而尽,左手擦嘴,右手掏出二十枚大子往柜上咣当一扔,转身追车而去。 旁边的酒客们也都见怪不怪,端着各自预备的茶碗,斟满刚好二两酒,各自嚼着嘴边的新闻。 “你说说这一会儿的功夫,都碾过几辆大车了,来的时候咣当咣当响,回去时只听得嘎吱嘎吱,这家伙得装了多少啊,中华火柴厂的现大洋都得用筐装了吧。” “别管人家用筐还是用麻袋,都是人家的本事,他家的洋火我也买过,便宜不说还好用,肯定都买他家的。不过咱们这掌柜的也沾了光,挨着这大道,至少得比之前多卖一缸‘四消儿’,我们这些老主顾的,怎么也得送上一盘小菜啥的。” 掌柜的见状也不好装聋作哑,端上一小盘花生米笑道:“咱店的条件老哥儿几个比我都清楚,这点花生也算是‘同喜’,更好的得去外面的‘酒菜柜子’,想吃啥都能给你做。不过话说回来,这火柴厂能舍得掏钱弄教育,也是挺不容易的,之前我七舅姥爷的孙子想喝点洋墨水,为了凑钱宅子都快给卖了......” 回过头,程诺觉得旁边人都用茶碗,就他们这一桌文绉绉的,端起了酒盅,架子端地太高,索性也要来了两个茶碗,分给载涛一个。 载涛也是随性的主,给啥用啥,之前被程诺叫来“唱戏”,除了前面的知遇之恩外,更多的也是他在演戏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早年老妖婆还活着时,特别喜欢看京剧,几乎每天午睡后都要听上几段,丰泽园便安排载涛陪听。后来老妖婆兴致来了,直接让载涛拜京城名角张淇林为师,奉命教戏,本来是件提头的亏本买卖,没想到载涛的造诣特别高,生、旦、净、末、丑,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甚至清末民初名镇京师杨小楼,都是他的师父。 在众多戏剧名目中,载涛可不是玩票兴致,甚至在《贵妃醉酒》里还能描眉抹红,反串青衣,演起杨贵妃来惟妙惟肖,引得满堂喝彩。不过在这些曲目中,他最擅长的还是《安天会》里面的一段猴戏,什么偷桃盗丹、鲤鱼打滚、旱地拔葱,都不在话下,若是此刻“中美合拍”,这位前朝贝勒爷绝对是数得着的一位。 其实说这么多,核心思想就一个,程诺的一众干将里,就载涛一个会演戏,也只有他最会演戏,乔装打扮躲在人群中而不被发现。 吃饱喝足,谈起留学基金会的办学,载涛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不同阶级的人前往异国他乡,肚子里自然有些货要倒出来。 “院长,不知道咱们这个俭学的标准是什么,是一分钱都不用,还是要随身自带一笔门槛费?” “当然是一分钱都不用了,否则还算得上俭学二字吗?”程诺不解,在盘子里把快子磕齐,问道:“若是人人都自带门槛费,哪还用得着办什么教育基金,赚这点钱不就够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在这之前所谓的俭学可一点都不‘俭’,非社会中上层家庭,根本掏不起这笔钱。”载涛往桌子上倒了一点茶水,用食指开始算起账来:“比如普通中学每年的留学费用为五六百元,加上交通费二百元,服装费一百元,杂七杂八加在一起,第一年就要近千元,这还是已经足够节约的情况下,让多少人望洋兴叹。” 满清还未覆灭时,载涛曾到西欧诸国考察,受到各国贵族的接待,对于当时那里的情况,要比国内的很多人懂得多,这一连串的数据也都是经过调查可信的。 程诺当初是公费出国,基本上把能包的都包了,所以对于自费这边了解不多,听到这番介绍后心里还是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一年一千元,四年本科加上预科,怎么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试想庚子赔款那么大的数目,每年也不过才输送百名学生,他自己创办的留学基金会恐怕没有这个实力直接叫板。 不过仔细想想后,程诺已然有了对策:“俭学和勤工两个词并不冲突,我们就是给他们提供一条道路,到法国勤劳做工,他们自己赚钱,节省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维持自己的学业,能走多远靠他们自己,完全用不着大包大揽。” 载涛把茶碟中的酒一饮而尽,点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么走,咱们留学基金会算是作对了。” 事情既然要做,肯定是要奔着最好的去的,录取学生也不可能只把京津冀地区的看在眼里,势必要放眼全国,将机会平等地送到每个合适学生的眼前。 因此,安排好这边的事情,程诺就紧锣密鼓地做宣传工作,尽可能把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 不过在这里《国民》杂志还是比不上《新青年》,全国网点还很少,绕来绕去还是得两家联合,一起将这则消息公布出去。 北京大学《新青年》编辑部,看着手里的招生简章,陈先生若有所思,最后也不知是真渴还是假渴,倒了满满一杯水,一饮而尽。 “致远啊,先声明一下,对于留学基金会的事我是强烈赞同的,并且还要捐上一笔钱,保证后面半年免费持续刊登你们的广告。” 还没等程诺高兴,陈先生做出手势,示意他还要继续说: “但是啊,但是,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我觉得日本就挺不错的,这点是经过我和守常亲身经历过的,都是拿快子的,饮食等方面的风俗与我们相近,花费应该也更少,为什么偏偏要学生们都去拿刀叉?” 李先生在一旁,态度比较缓和,但总体意见上与陈先生一致:“对啊,你看我们编辑部,我、中甫、豫才、季刚这些喝点洋墨水的,都是东洋过来的,不过即便是这样,其中花费也是颇多,送那么多学生前往法兰西,我怕你吃不消啊。” 程诺笑笑,解释道:“这里选择法国原因有三,其一,法国没有绅民阶级,政府万能、宗教万能等种种观念,这些观念都阻碍学术的进步,影响留学国外的中国学生的学习和生活,而脱离了政治和宗教掣肘获得学术自由发展的法国新式教育,最合适中国留学生的学习; 其二,其他欧美各国,学费和生活费均很高,非一般的自费生所能承受,法国除巴黎以外风气均极简朴,学校也不收学费,只收取住宿费和膳食费,所以能得以最俭之费用,求正当之学术; 其三,一般人都认为德国科学技术高超,其实法国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毫不逊色,德国人往往吸取法国人的发明而专研更精密的研究,所以两国的学术各有所长。 至于两位先生所说的东洋,科学一道确实远胜我国,但与欧陆诸强相比,又是极大不足,学习一道讲究慕强为之,而不是慕近为之,近道也不意味着一定好走啊。” 陈先生认真听后,直接抓住重点:“别的都有点虚,但第二点留学法国不但价廉而且教育质量高,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绝大多数学生更在意这个,花更少的钱,办更大的事。” 李先生笑着翘起了胡子,语气中稍带揶揄:“你家的两位孩子,不是在忙着留法勤工俭学吗,等下一期咱们《新青年》发表,刚好可以拿给他们看,这也是一条门路。” 陈先生本来挺高兴的,想到这就有些生气:“别提他们俩,最近跟着那个姓吴的搞什么无政府主义,简直是不顾社会实际的瞎搞乱搞,怎么可能会成事,真那么厉害,欧陆哪至于现在还打得焦灼!” 程诺赶紧出面把这个话题打住,商量着怎么把这个事给宣传出去,最后决定下一期专门出特刊,着重描绘留洋的学习生活,最后再以特别的篇幅,宣传留法基金会,鼓励更多合适的人去报名。 不过到最后,陈先生特意把程诺拉到一边,小声询问道:“致远啊,咱们俩的关系应该不错吧,来北京这么长时间,我的瓜子你可没少吃啊。” 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一定藏着事,程诺在这里特地使了个坏,把兜里的瓜子都掏出来还给他,笑道:“中甫先生,这些都还给你,要是不够我明天给你补上一大袋子。” 陈先生当即有些傻眼,赶紧把瓜子退回去:“只是干啥呢,致远老弟,咱可不兴这样啊,太见外了,我是想我能问你瓜子好不好吃,要是觉得不合胃口我回去改进工艺。” 程诺笑而不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就看他什么时候把真话讲出来。 陈先生无奈,只好败下阵来:“我也不给你兜圈子了,想问问你那个留法俭学会的条件都有哪些啊?” 程诺笑着摇摇头,说道:“其实条件很低,中学毕业,没有不良记录,成绩合格,法定年龄在十四周岁以上即可录用,那两个孩子肯定能满足要求。” 陈先生怔了一下,老脸一红又怕被发现,赶紧低下头摸着自己头把子:“倒不是缺这笔钱,而是他们死活不要,这哪是我儿子啊,简直是我祖宗,达到要求就好。” 说罢,陈先生掉头就走,不知道想到啥突然转回来,抓了一个瓜子塞进嘴里品了品,笑道:“这一看就不如我炒的,下次给你尝尝我做的南瓜子。” 程诺见状,也只是把瓜子重新收好,笑着摇摇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摸摸兜里的瓜子,似乎还有些温热,便转头走向了北京大学校长办公室。 蔡元培看到来人后,也只是上眼珠瞅了一下,扶了扶眼镜,继续批改手中的文件。 “程教授,好久不见啊,最近开始很少看到你的身影,这也没什么,关键是我这多了一个姑娘,天天程教授长程教授短的,我这头都快大了。” 话中的敲打,程诺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赶紧上前把瓜子都掏出来:“今天来得晚,炒豌豆都卖完了,蔡公先将就一下。” “你呀,可不能学做当代陈世美,要不然我这额头也是会长出月亮的。”蔡元培把文件放下,满脸笑容:“虽然咱们新时代不用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鼓励自由恋爱,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好插手,但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凡事心里有点数。” 程诺一脸乖乖相,连连点头,不过在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八字还没一撇直接就要铡刀伺候,未免也太快了。 不过也怪不得蔡元培,自从文茵协和女子大学本科毕业后,一直缠着他咨询未来的方向,至于实际原因,外人明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文茵家里还以为闺女要在北京大学求职,也被蒙在鼓里,有世交好友在,便没过问,只是苦了蔡元培一人,一边是朋友之女,一边是心腹子弟,两人的关系又迟迟没有进展,无奈才说上两句。 “蔡公,瓜子慢慢吃,一下子吃太多会上火的。” “你心里有数便好,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蔡元培从办公桌那里走了过来,亲自给其倒上一杯水:“说吧,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蔡公怎么认为勤工俭学一事?”程诺双手捧着茶杯,认真道:“前阵子我借助中华火柴厂的东风,承蒙商界好友抬爱,组办了一个留学基金会,为的就是让更多有志学子踏出国门,来到法国去读书。” “好啊,这是件大好事啊,法国的教育似乎更适合中国学子。”年轻时有着法国游学的经历,蔡元培稍作思考,便大力支持:“无论是从教育质量,还是从教育资源上来说,我都鼓励广大学生留学,你做的很好啊。” 程诺听到这话就放心多了,将见面之前的语言重新组织了一下,说道:“不过仅凭我们商界的力量,还是不够的,这次找蔡公也是想看看,是否可以利用教育界和政界的力量。”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可有详细规划?”蔡元培眼镜微眯,认真道。 “有,我所设想的第一步就是各基层县建立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招募农村子弟为主,进行以法语为主的初等语言教育,辅以实习劳作,传授一些基本的制造技术和手工技艺,为赴法做好准备。”在考虑到现在的历史毕竟,程诺想了想又改口道:“如果以县级单位不行,以省级单位也是可以。” 在这里程诺并不是无的放失,也是想着让地方提前筛选一部分人才出来,能提供经费补助的最好,不能也不强求,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毕竟基金会再强再进行宣传,在行政力量面前还是不够看。 历史上这类教育之事是得到地方势力的提倡的,以福建和广东省为例,漳州军阀陈炯明和广东高官张锦芳大力支持,两个星期就选出三十名学生奔赴法国,船票及路费都是当地政府出的,甚至临出发时都由军队鸣枪欢送,不可不谓重视。 到后面其它各省也都纷纷跟进,湖南的熊秉三给予一次性补贴,直隶曹锟捐款两万,山东给每个学生发放300元,山西阎老西知己选派91人大队伍等等,一众军阀在培养辖下人才方面,相当舍得花钱。 程诺找到蔡元培的意思,也是想和这些大老们搞好关系,免得后面给他找麻烦,而且明面上也好看,这可是替你们培养人才,顺便有顶高帽子戴戴。 当然如果想通过程诺他们的留学基金会前往法国,要求自然要更严格一点,对于语言和技能方面一定提前做好培训,免得到时候去帮助法国建设唐人街,回来后什么都没学到,那就违背留学的初衷了。 蔡元培想了想,认真道:“我看不如这样,等我忙完手头里的事,直接给你站台,亲自到全国各地讲演,支持留法勤工俭学事业,相信以我这张脸皮,那些地方官员们还是认得的。” 程诺有些吃惊:“蔡公不比这样,全国游学讲演花费时间和精力过多,您还担任北京大学校长一职,彼此之间相互冲突。” 蔡元培笑了笑,回到办公桌前,拿出一张文件交给程诺看,上面赫然写着: “来北京空气之恶达于极点,元培决不能回京,谨辞北京大学校长一职。” “致远,辞呈一交,我不就成闲人一个,不得找点事情干干吗?” 程诺恍然大悟,马上七月辫子军复辟,蔡元培正是在这个时间点请辞北京大学校长一职,表示与那些复辟党划开界限,保留名声的同时,也于风雨飘摇之间,保全北京大学这块宁静之地。 念及于此,程诺深深鞠了一躬。 “蔡公深谋远虑,致远替北大老师和留法学子,谢谢蔡公。” 第一百零五章 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当爹 湖南长沙,甲种工业学校。 现年十八岁的何清平刚刚从学校毕业,但毕业即失业的压力不仅存在于二十一世纪,放到现在也是如此。长沙就这么大的地方,像样的工厂屈指可数,能走出湖南的品牌更是少之又少,最出名的居然是烟丝作坊,就这还是福建人开办的,让其一时无法接受现实。 再往上读显然是不可能了,别说教育部没有专门提供职业教育的高等学校,就是何清平的家庭也不允许,条件本来就比同班同学差,靠家里接济读完工业学校已属不易,如果失业白手回家,光是村头嚼舌根子的乡亲那一关,他都没脸过去。 “知了~知了~” 烈日当头,何清平坐在凉亭下,听着知了反复的嚎叫,直觉得燥热难耐,真想找来一根长竹竿,把这些惹人烦的玩意儿通通戳下来,好让这世道也能清静清静。 “清平,清平你在哪呢,回应一声。” 听到友人的声音,何清平翘起的二郎腿立马收回来,连忙从挎包里翻出一本书来,装作正在看的样子。 “老罗,我在这嘞,咋啦,火急火燎地着急啥呢?” 罗铁锁小跑过来,扶着石桌气喘吁吁:“有水吗,赶紧给我来点,快渴死了。” 说着没等对方同意,看到桌上放着一杯水,勐地往嘴里灌,着急忙慌,水都从下巴那里往外流。 何清平见状,赶紧说道:“不是,给我留点啊,这离锅炉房那么远,一壶得有半壶让你给洒了,赶紧说说有啥事。” 罗铁锁喝完拿袖子抹抹下巴,咧着嘴笑道:“给你留半口嘞。清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北京大学的蔡元培蔡校长要来我们学校开讲演会,下午三点就在老大礼堂,怎么样,要不要过去看看。” 听到“蔡元培”三个字,何清平的眼睛勐然亮出光,但转瞬即逝,颓然道:“不去,人家是北大的校长,咱高攀不起。” 罗铁锁着急了,直接走到跟前,问道:“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咋就高攀不起了,《少年》杂志你也没少看,人人生而平等,都是一张鼻子两个眼,他还能比咱多个嘴咋滴,那么怂干什么,咱们只是过去听讲演的,看看北京那里有没有什么新学问。” 何清平翻着手中的书,头都没抬:“咱们今年就毕业了,国内已经没有继续向上学的路,他北大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教育部?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想着找工作吧,上次回家同乡的娃娃都撒手没了,咱连婆娘都还没嘞。” 罗铁锁眼睛一瞪,直接把书抢过来,瞅了一眼直接说道:“书都拿反了,你的心根本没在这,与其坐而待亡,孰若起而拯之?我来不是想听你的抱怨,而是切切实实告诉你一则好消息,这次来的不光有蔡元培,还有《国民》《少年》杂志的程诺先生,讲演的主题就是给我们这种苦孩子出身一条路,一条改变命运的路。” 说罢,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张红底黑字的宣传页,拍到石桌上,用水壶压住,头也不回直接离开。 何清平一赌气,靠着墙怔怔出神,手里无意识地抠着草叶,曾几何时他也心怀梦想,想着入学后怎样通过努力,改变这个糟糕的时代,可后来他发现别说改变社会,就是改善整个家庭都很难,无声无语间自己也被悄悄改变,三两句话就要夹点刺,就像个刺猬全身扩张,保护那点可怜的柔软。 “可能这世间唯一公平的事,只有死亡,无差别的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人得认命呐!” 但说着说着,眼神竟慢慢飘向那张传单,似乎有某种魔力一般吸引住了他,等到何清平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握住那张纸,上面中法双语写着一句诗: “allez faire d'abor aisassance de l'europe ...... allons en europe allons en france” “让我们赶快出国学习欧洲的知识吧! 西方的文化会教给我们先进的技术 ...... 奔向欧洲! 奔向法国!” 法语他不认识,但从汉语中足以明白其中的感情,看着看着也不禁朗读出来,寥寥数行文字看到别样的未来,内心重新被烈火点燃,反复看了几遍将传单认真收了起来。 望望依旧皓日当空的天,何清平的那股不服劲涌上心头: “去他m的命运,去你m的老天爷!” 下午三点,原定于长沙甲种工业学校大礼堂的讲演准时召开,在当地行政长官和校长简单发言后,蔡元培在一阵师生的鼓掌中走上台前,讲述着留法的诸多好处。 “......改良社会,首重教育。欲输世界文明于内国,必以留学泰西为要途。欲造成新社会、新国民,更非留学莫济,而尤以民气民智先进之国为宜。 现在法国尚有几万华人做工,兼且都有受教育的机会,若是有学生可入当地读书,即可做工,又可求学,将来的发展未可限量,华法之间的关系必不让于华美,诸位若有机会留法,当尽力为之。” 讲演就是这样,有人当红花,必然有人要当绿叶。 蔡元培说了这么多,主要就是突出留洋或留法的重要性,甚至中间不惜拿出北京大学这所国内顶尖高校来对比,来左证其观点,为的就是下一步为程诺的留学基金会做出铺垫。 在一阵欢呼声中,程诺稳稳走上台前,看着这些学弟们,内心也是一阵感慨,似乎从中还认出几个在历史课本上出现的人物,如今风华正茂,对他们自己的未来既惶恐又憧憬。 没有长篇大论,三两句话介绍自己的身份,程诺直接把报名留法勤工俭学会的条件一一公布,每说一项,场下就惊呼一次,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其记录下来。 “第一项,赴法年龄须十四周岁以上,并取得中学教育或同等职业教育毕业资格,同时入学者需要有保证人进行担保;” “第二项,赴法前须在国内留法预科学校完成一年期功课,掌握初等法语能力和实业技术,期间一切行动听从学校安排,不得擅自行动;” “第三项,不狎妓,不赌博,不吸烟,不饮酒,不为一切伤身耗财之事。如有学员犯以上戒约,再劝不可,即由本会同志通告该学员家属处理。” “......” 最后在学生们殷切地注视下,程诺郑重说道:“留法基金会是由当地xx长官和甲种工业学校xx校长亲自参与,乃政界、教育界和商界共同努力的成果,从开始到结束保证不收取任何费用,其中学校、吃住好坏均由学生自己决定,多学多得,多劳多得,望各位一致努力,不负初心。” 话一说完,会场立即掀起热潮,纷纷吵着当场报名,眼中的热切要把台上的人给融化了。 程诺见状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入学考试要求及考试大纲发下去,上面记录了各项入学考试信息,地点就设置在八月一号的北京长辛店。 考虑到这个时代出行不易,决定去往北京之前又设置一场初试,主要考国学、算学和外文,其中夹带一篇作文,题目为知识和志向之思辨,通过这些难关筛选出符合程诺他们设想的高潜力有志青年。 至于其它稍逊一筹的青年学生,则可以交给当地地方教育机构,这种半官半自的求学方式,可比以往全公费出行,要节省太多。 上面的“大人物”指点江山,下面的学生们则激烈地讨论着这些事情。 看到初试报名表,众人一拥而上,都想着抢过来一份,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罗铁锁个子矮小剽悍,跟个泥鳅似的滑熘熘钻入人群,拿着一张就赶紧往外跑,但跑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倒霉兄弟,尽管颓着,自己这“爹”的也得想着“儿子”不是,尽管他不认这个“爹”。 说着立马又钻进去,试图再拿上一张。 “哎哎哎,老王再给我一张,回头请你搓麻小。” 旁边人有些不忿儿,直接撞他一下:“我说,差不多就行了,手里已经有了一张,这多拿还能多考一场涨点分?见好就收吧,哥几个还没呢。” “老哥,对不住了,我那还有一个同乡,那边有事没过来成,这想着不是替他捎一张么,得罪了各位。”罗金锁赶紧抱拳致歉,将缘由讲明。 但台下的可管不了那多么,冷哼一声:“蹬鼻子上脸是吧,谁知道你那嘴里有几斤真几斤假?刚才是客气,再不滚可就不客气了!” 眼瞅着就要打起来,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高个子,解开胸前的汗襟,露出黝黑壮实的身板,微笑道:“抱歉啊各位,刚才肚子疼,就想着让同乡帮我拿一下,没想到闹了笑话,实在对不住各位。” 此人正是何清平,大个子配上田间劳作的身板,实在很有“说”服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真动手了谁打谁也不一定,于是场面居然和谐起来,排着队领起报名表。 事后罗铁锁忍不住摸了摸对方的汗襟:“咋给系上了,你啥时候有这么壮实的身板,我怎么就不知道。” 被摸的浑身胆寒,何清平赶紧把手推开:“滚滚滚,等这段时间忙完赶紧让你爹给你找个相好的,恶心不恶心。不过谢谢你还能想到我,差点错过报名,真的错过我得后悔一辈子。” 罗铁锁嘿嘿直笑:“那句话咋说的‘子不教,父之过’,为了避免犯错,当然得好好教育你了,回去好好准备初试吧,下个月北京还有复试。”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每个男孩总想着当自己兄弟的爹,哪怕有一丝机会也不肯放过,何清平给了自己“便宜爹”一拳,笑道:“那你好好准备,初试过了北京那场,你爹我罩着你,这身板什么实业工厂不抢着收我,到时候把你那份学费也给挣了。” “牛皮都快吹破天了,我都不稀得戳烂你。” “爱信不信,苟富贵勿相忘......” 就这样,类似的情景发生在每一处讲演地,等到程诺一行来到沪市,初试合格人员已经有两百余名,其中还包括四分之一的女性,各个都是优质潜力股。 这里倒不是说故意男女歧视,而是女校实在太少,社会风气还未完全放开,能有四分之一已经出乎留学基金会的意料,要想真正学生数量爆发,至少得等到两三年后才见成效。 其实讲演中途也并不完全顺利,赶上张勋复辟,各地纷纷闹着“独立”,真真假假就那么回事,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绝大多数省份对于蔡元培一行人表示欢迎,但极少数省份选择避而不见,态度鲜明。 好在为首的蔡、程两人都是教育界身份,倒也没受到多少刁难,过了长江越往南,留学基金会的推广就越容易,后面甚至都不用基金会出面,当地政府一点就通,直接表示我们省费就可以包了我们本省学子,某种意义上无论是对程诺,还是当地学子而言,都是一个惊喜。 不过留学毕竟是两个国家的事,不可能说是民国这边同意,法国那边就无条件接受,还得需要协调那边的关系。考虑好他们那边的教育制度。 二十世纪初,法国教育可分为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及高等教育。法国全国行政区域划分为个州,而全国仅设有个16个国立大学。 国立大学校长一职通常由由法国教育部部长提名,由法国总统任命,权力非常大,当时法国实行大学区制,每一国立大学校长同时管理该区各州内中等教育,并监督该区各州内初等教育。 与程诺接受的美式教育不同,当时法国中学课程分为两段,第一段由中学负责,第二段由当地大学负责,完成第二段考试后可直接获得“法国学士”(bachlier),程度只相当于美国高中毕业生,或者本科一年级修业期满的水平。 如果想到国立中学或者市立中学教书,必须获得硕士学位,完成入职考试等。 两国间的教育制度差异巨大,如果程诺这边处理不好预科的过渡阶段,极大可能给学生们带来不必要的困难,届时留学的效果反而可能不如别的国家。 好在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足够留学基金会这边过渡好文化及教育差异问题,至于学校这边,程诺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名声地位,和当地的部分大学校长搞好关系。 不用说给国人学生开后门什么的,只要不在大学制度上歧视,相信以那些学生的斗志,完全可以打出一片天来。 如果成立什么party,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留法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此时来沪除了接特斯拉外,程诺还发现了国内实业的惊喜,有家工厂藏着个电力铁宝贝。 第一百零六章 华生电器制造厂 要不说此时的上海是远东第一大城市,别看七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几个月份之一,消暑方式也是多的令人称奇,从简单的海滨消夏,到家门口的公园纳凉,再到夏令卫生中常见的淴浴游泳等,不同价位各有各的活法。 “致远,赶紧下来,别躲屋里了,走走走,老哥带你领略最新的消暑方式。”公寓楼下,李天富扯着喉咙往楼上喊着。 程诺这边还在研究下一步的讲演路程,听说司徒雷登就在上海当老师,准备提前拜访,看看对方的为人,未来科学院和燕京大学也是门挨门的邻居,有必要提前探探风。 拿着铅笔还没写上几个字,就被楼外的叫喊吓了一跳,一使劲笔尖都被摁断了,摇摇头只好把书本合上,走到窗前往下探: “老李,你这面粉工会会长还挺有闲情雅致,不在厂里盯着正事,又来消磨我了是吧?” 李天富笑着摸了摸鼻子:“程老弟你就是我的正事啊,天天盯着那些铁疙瘩,还能给我多变出几袋子面粉咋滴,不得跟你搞好关系,小麦产量质量自然就上去了,那钱不是哗哗的来。” 程诺摆手:“你呀少给我戴高帽了,本土化成功后面还有一段路要走的,这些好话说给我可没用,得让麦子听进去才是。稍微等会儿,我换身衣服这就下去。” 说巧也不巧,身为科学院院长,程诺来沪肯定要对在沪的小麦试验田进行视察一番,看看具体发展情况怎么样。虽然直接负责人郭守春不在这里,但这家伙也是亲身待过一段时间,把他的亲传弟子安排在这里驻扎,并遥控指挥,所以总体情况还是非常乐观,美国种子本土化很成功,首年就实现亩产增收一百公斤,这让当地面粉工会的成员非常开心。 爱屋及乌,对于程诺的到来他们非常欢迎,其程度甚至超过了对蔡元培接待,毕竟这经济利益是实打实看得见摸得着的,扯别的有点虚。 身为工会会长,李天富这些天没少过来尽地主之谊,其中的热情程诺差点招待不住。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换上一身前不久定制的中山装,镜子前的程诺显得精神了许多,左右看看确定没有纰漏,这才打开房门,慢慢走出去。 刚见面李天富就给了一个熊抱,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咱哥俩儿来这,不用穿这么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去北京开会似的,不过话说回来,得亏是在南方,要不还得补上一根猪尾巴辫子,那就不伦不类了。” 张勋复辟闹得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不过程诺提前让人屯了“猪尾巴”,他这个“罪魁祸首”又躲在京城之外,家里那边问题应该不大,想到这他也只是笑笑:“正式点好啊,免得老李你又把我领到地方,这小身板实在是吃不消啊。” 李天富听完哈哈大笑:“这话说的,在你嫂子那边我可是正人一个,为了能好好招待你,我可是出了大血,就是想让你看看别样的上海滩,回去不要忘了你的李老哥啊。” 程诺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如果老哥指的是虹口游泳池,那我可真忘不了。” “哈哈,放心,这次是正经地方。”李天富摸摸头,嘴上虽然笑着,但却不敢正视程诺,谁让上次确实出了洋相。 对于一般人来说,虹口游泳池的价格一点都不便宜,每次每人要花费两块大洋。身处江湾路,靠近虹口公园,环境倒是挺好,池里虽不似前世蓝汪汪一片,但也是清澈见底,是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 可惜池子是新开的,李天富之前只听说过名字,从来没进去过,跟工会会员打听真实情况,都是笑而不语,再问便是“去去便知”。等到了买好票两人真正进入时,发现这鬼地方来的都是携带小孩的女客,少部分是情侣,真正两个男人携手过来的还是当天的头一遭,脸上多多少少带点尴尬。 不过这次李天富显然靠谱多了,带程诺来的地方是附近有名的百货商场,虽然不大,但里面陈列着不少好玩意儿,其中最受人欢迎的还是一众美国洋货。 七绕八绕,来到某处人群最多的柜台,指着上面黑不熘秋的家伙,李天富介绍道:“美利坚‘奇异’牌电动风扇,致远老弟,这个夏天老哥给你搞上一台,吹吹太平洋那边的风。” 电风扇特别简陋,一台电机、四个扇叶加一个铁底座,就这还能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顾客,个个伸长脖子打量着这个洋货。似乎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程诺不禁好奇,问道:“老李,咱们国货有这个电动风扇吗,怎么觉得大家都没见过啊?” 李老三拉来两个凳子,人那么多现在凑过去,实在是太热了,还不如想买的时候直接买了事,索性坐下解释道:“害,咱要是能造这玩意,电扇就不会出现在这个洋货商场了,早就吹上上海滩自己的风了。” “那这黑不熘秋的电扇,多少钱一个?”程诺又问。 “不贵,纯正美国货,原本定价二百五十块大洋,后来觉得不好听,干脆加了一块,二百五十一块。”李天富脱口而出:“不过这东西还真厉害,那风呼呼的,就是耗电有点快,跟喝水似的。” “好家伙,就这么个小东西,顶上北京一个小四合院的价格了。”听到价格,程诺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这么贵,怪不得柜台围观的多,掏钱买的少,这么贵的东西就算是寻常大学教授过来,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价格高到离谱。 “就这么大,咱们愣生生造不出来,真是暴利啊,得卖多少面粉才能顶他一个风扇赚得多。”虽然嘴上说着笑,但实际上李天富已经准备掏钱买一台送给小友,东西贵不贵,全看送的人是谁。 恰在此时,一个中年人的出现吸引住了程诺的注意,身影鬼鬼祟祟,看到有意向购买风扇的人,急忙迎上前滴滴咕咕,直到顾客一脸不耐烦才停止,脸上挂着失落,直到遇到下一名客户,立马又打起精神,满脸堆笑重复上述的过程。 按照常理来说,估计是商场某个柜台的推销人员,来推销某种新式产品,顾客不买账也属实正常,但不应该如此紧张,直到真正的工作人员出现,解答了程诺的疑惑。 “赶紧滚,一个没看着你就钻了进来,谁买你那破玩意儿,转得起来吗,跟洋货有的比吗,是不是腿好了又痒痒,想让我们给你松松?”守卫满脸狞笑,拎着短棍在手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别别别,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这也是想买一台,不是来卖的。”中年人神色慌张,眼神躲闪。 “嘁,二百五一块现大洋,你有吗,但凡你能拿出一半儿,我都是狗眼看人低,没有的话赶紧滚,小心我再吹哨喊人揍你一顿!”守卫拿起短棍,作势要打。 “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中年人见势不妙,赶紧就走,不料走得有些着急,腿上居然一跛一跛,惶惶如丧家之犬,旁人联想到刚刚守卫的话,哄堂大笑。 就连那守卫,也好似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一般,松了松腰带满脸得意,朝那人背影啐了一口: “收拾不了洋人,还收拾不了你?!” 程诺觉得有些蹊跷,直觉告诉他这人身上有些隐情,绝不像看着那么简单。眼看中年人的身影越来越远,马上就要隐入人群,程诺赶紧朝旁边拱手致歉: “老李,我这边突然想到有点事,得自己过去处理一下,这边先对不住你了,回头我专门请上一桌。” 李天富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本着朋友间的进退之道,客气道:“是有什么难事吗?要不要我喊上一些人手,请客吃饭的事咱们回头再说,不差这么一天。” 程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过去叙叙旧罢了。” 李天富松了一口气,说道:“行,那咱们回头见。” 程诺点点头,便往门口方向走去,路过一半,又回头特意嘱咐道:“老李,风扇千万别买,我在上海呆的不久,买了就是浪费,记住啊,就是买我也不要。” 李天富见状赶紧打个哈哈,那点小心思被琢磨个透,开玩笑道:“知道了,回头给你送个大姑娘,天天就负责摇扇子。” 程诺见状也是无奈笑笑,摊上这个朋友也是没辙,摆摆手往外赶去。 好在这段话耽误的时间并不长,等到程诺赶出去后还能见到那个中年人的身影,一路小跑很快就追上了他。 商场那事显然对中年人的影响很大,程诺刚从背后拍拍肩膀,那人勐地一哆嗦,刚刚好的腿差点又跛了起来。 “我都从商场出来了,你们怎么还不依不饶,是不是再打上一顿才肯放心啊......”中年人哭丧个脸,嘴里的话习惯性说出来,等看清来人后松了一口气,转而警惕道:“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对于这个态度程诺还不在意,友好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刚刚进商场的顾客,对你的产品很感兴趣。” 中年人见状一喜,也是走投无路,丝毫没有对这话感到怀疑,一把拉住他说道:“有道是‘得十良马不如得一伯乐’,先生好眼光,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产品绝对不会让先生失望。” 程诺则好奇道:“不知道先生贵姓啊,贵厂都做些什么产品?” 中年人稍带拘谨:“鄙人杨济川,厂子目前也是做电风扇的,可惜出于某些原因,无法量产,但是我保证,只要先生愿意订购,我们生产的不比洋货差,而且质量更高,价格也更便宜。” 就这样,两人一路聊一路走,七拐八拐就到了横滨路的华生电器制造厂,说是厂子,其实不过是家庭作坊大小,里面的工人加起来还凑不够两桌人吃饭。 等到两人进来,四五个工人师傅还在忙着装配产品,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装配的并不是商场所见到的电风扇。 中间杨继川偷瞄了程诺一眼,看到眼中的困惑后赶紧解释道:“先生,这里有一场误会,厂子目前主要生产的不是电风扇,但不代表我们没有这个实力去生产。” 程诺没有直接对这句话表示质疑,而是走到生产线终端,手里拿着一个组装好的产品,带着怀疑的语气说道:“杨厂长,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个应该是电流限制表,跟电风扇的差别还是挺大的吧。” 杨继川小跑过来,解释道:“先生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厂子并不大,其实一开始生产的就是风扇,可惜成本太高,资金供应不上,技术又不成熟,后面几经生死,找到一位投资人,人家的要求就是让我们生产电流限制表,理想非常好,但也得保证先活下去不是。” 其实杨继川一开始并不是专业的机械或电气专业出身,少年时期并没有接受过专业教育,一直跟着本家大哥的私塾读书,算数天赋极高,常常用珠算解决同辈们做不了的习题,被人称为“珠算高手”。后来年纪渐长,没有继续在中学读书,而是直接进入上海的一家洋布店做学徒,平时沉默寡言,工作之余自学各种功课,硬生生掌握了英语、物理、化学等基础科学知识。 后来见到市面上的电风扇基本由美国货所垄断,干脆自己发明,和自己的两位好友叶友才、袁宗耀凑够几十块大洋,买齐各种原材料,从理论到实践,历经反复失败最后居然成功制造出两台风扇,可惜此时几人身上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好不容易找到的投资人也不把电风扇看在眼里。 考虑到当时偷电盗电的情况十分严重,他们的投资人干脆让他们做起电流限制表,把梦想什么的放到一边,先谈谈面包及怎么活下去的事。但杨济川不甘平庸,几次来到附近的商场,就是想寻得有意向的客户,来改变这种糟糕的现状。 程诺在大致得知经历后,有些意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是中国第一家电风扇制造厂,潜力不该只用在电力限制表上,微笑道:“杨厂长,这么说来,你们应该有已经做好的产片,不妨拿出来让我看看,如果产品质量合格,我绝对会大批量订制,成为你们新的投资人也不是不可能。” 杨济川见状有些激动,大热天的话居然有些哆嗦:“有......我们有制作好的电风扇,先生您稍等,我们马上将它们拿过来。” 说完话,杨济川立马朝着厂区小跑,边跑边喊道:“小宋,老张头,快把咱们上个月改进好的两台电风扇拿过来,咱们有大客户过来了,赶紧麻熘点。” 声音的穿透力极强,即便厂区轰鸣的机器声也压不住杨厂长的兴奋,厂区也跟着鸡飞狗跳,很快两台风扇就被端到程诺面前。 或许是为了显示其重视程度,工人师傅专门拿出两条长毛巾擦了又擦,差点把电风扇上的油漆给擦掉。 “先生,这就是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资助研发的电风扇,无论是聪明转速、风速率、电力、效用值还是温升等,舶来品未必就比我们国货优。”杨济川抚摸着手中的风扇,满脸自豪。 程诺没着急试用风扇,问道:“华生电器制造厂,为什么你们用这个,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杨济川摸着头嘿嘿笑道:“寓意倒是有,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华生的意思是‘中华民族自力更生’。与咱们国货自强相呼应。” 程诺点点头,称赞道:“寓意非常好啊,时刻不忘提醒自身,是商界很多人的榜样,尤其是在买办当道的本地,更是难能可贵。” 杨济川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管不了别人,做好自己就行,何况目前厂子连爬都不怎么熟练,等学会走路的时候,再想跑的事情吧。” 这话倒也不是作假,摆在桌前的两台风扇虽然成型,但总体设计上与商场见到的洋货区别并不大,其设计沿承了 彼得·贝伦斯设计的 aeg电扇样式。当时着名的德国工业同盟成员彼得·贝伦斯为当时德国最大的电器工厂德国电器联营公司(aeg)设计电扇时,主要从产品使用功能需求出发,用标准零部件进行组装,形成可以用机器大批量生产的产品,属于典型的现代主义设计,电扇的基本造型风格也由此确定。 在这里,两种风扇说是复制也不为过,也就是油漆颜色喷涂上稍有区别。 不过在前期,也没有外观专利什么限制,后面再进行调整就是了,主要是看看使用价值上是不是有区别。 这里程诺直接把这个缺点忽略,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接通电源,打开开关,电风扇随即慢慢转动起来,众人虽然提前知道结果,可还是欢呼起来。 “转了,电风扇转了起来,瞧瞧这风比蒲扇扇着有力气多了,吹着凉飕飕的,叫人多喜欢。” “就是就是,看这风,戏文上孙猴子过火焰上,手里拿着的那个芭蕉扇还不一定有咱们电风扇好使。” “肯定没电风扇好使,插上电就能用,电机上的油都是我老孙亲自点的,对待自家媳妇儿我都没这么上心过,那家伙老费劲了。” 可惜众人还没高兴多久,随即一股湖焦的味儿从风扇那里飘散出来,紧接着一股黑烟迅速升起,风扇出了故障要烧起来了。 程诺见状赶紧断开电源,怕风扇烧起来引起火灾,那乐子可就大了。 杨济川脸色灰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另一台备用风扇,慌忙解释道:“先......先生,咱们还有一台,这个保证没有问题,绝对可以正常运转,不会再出现刚才这种情况。” 说完话,杨济川颤抖着手把插头插向插座,可几次对准,就是插不进去。 最后还是程诺看不下去了,一手扶着墙,才把插座给插进去,打开开关,备用风扇很快转动起来,可众人还没高兴多久,熟悉的黑烟再次冒了出来。 答桉很明显,国产风扇的彷制连续遭到失败。 失望,希望,再次失望。 连番打击下,杨济川的心气随着黑烟彻底被抽干,颓然跪坐在地上,趴在桌子上,嘴巴微张,一句话也说出来。 程诺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中国版爱迪生”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啊,不怕失望,就把给予希望后的失望,那才真正让人绝望。 不过程诺一开始认的也不是电风扇,而是眼前这个自学成才的人,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杨厂长,没事,后面咱们接着来就是了。” 杨济川摇摇头,眼中无神:“不是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两台风扇之前都好好的,可谁知关键时刻就这么掉了链子,或许正如一开始那位实业家所说,我只适合彷造,不适合发明。” 程诺没有接着这个话题,问道:“有句话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咱们的风扇是不是跟美国奇异牌风扇是不是太像了,不提前说人家恐怕都以为是孪生兄弟。” 杨济川叹口气,解释道:“一开始为了更好的模彷,除了风扇外壳,其中所有的零件都是正儿八经的美国货,先生能有这个想法也是人之常情,除了这身衣服,心还是美国心呐。” 程诺则笑道:“这么说,不是咱们不行,而是美国货他们自己不行,零件都是他们自己的,咱们也只是组装,结果问题不断,肯定不是简单的水土不服所能解释的通啊,杨厂长,咱们这么大的厂,除了电流限制表,就没有自己设计自己生产的产品吗?” 旁边的大师傅忍不住插嘴:“谁说没有,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除了我们还会别的......” “老宋!”被这话点醒的杨济川浑身力量似乎又恢复了许多,扶着桌子重新站起来,认真道:“这位先生,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程诺掏出准备好的名片,微笑中带着自信:“杨厂长,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程诺。” 接过名片,上面用瘦金体清清楚楚写着几行字:《国民》《少年》杂志主编、科学院院长、中华体育协会理事、中华职业教育社理事、留学基金会会长......北京大学数学门教授——程诺。 手里接着名片,杨济川反复读了几遍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 “程先生,我们厂正需要您的到来,不仅有电流限制表,我们还有三相交流变压器、直流发电机、电镀直流发电机......《国民》杂志机械电气篇,我们可是常看!” 第一百零七章 首台国产电风扇 “程教授,你看看这是《国民》杂志的创刊号,这个是第二期的特刊......”或许是怕程诺不相信,杨济川亲自从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搬来厚厚一沓的杂志,谈起里面的内容更是如数家珍:“上一期贵社的吴先生讲了电机制造原理,看完之后让我醍醐灌顶,原来一直解决不了的问题突然就克服了。” 看着桌上摆放的杂志,扉页上密密麻麻记着笔记,程诺相信眼前这位中年人说的话大概率都是真的,这种历史的痕迹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出来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努力,杨济川使劲朝身边人使眼色,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往旁边扭,示意他再过去搬点“证据”,自己好在这里陪着“财神爷”。 不料旁边那人也是个憨厚的人,耿直着脖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粗声粗气关切道:“厂长,你这是长沙眼了吗,怎么使劲儿往一边转眼珠子,这些天累坏了吧,要不请个医生过来看看,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啊。” 程诺见状将视线从杂志上转移过来,有点不明所以:“杨厂长,要是身体不舒服,咱们改天再聊,不差这一天的,只要产品质量过硬,不怕没销路,我这个投资人一定会鼎力相持。” 杨济川心里那个恨啊,别说一天了,一小时都差,几台机器稍微一活动,那电费蹭蹭地往上窜,止都止不住,就想着赶紧来个投资人,缓解一下厂子的压力,要不然开关都不敢开,稍稍一动弹,大把钱就没了。 眼下心里只恨自己招的人都太老实,连个眼色都看不出来,便没好气地瞪了旁边工人一眼,随即感慨道:“只要厂子能正常运转,我这身子就差不了,它倒下我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交代在这了。不过啥事光凭嘴上说肯定不行,证明不了我们厂子的实力,要不然别说你那一关了,我们心底这一关也过不踏实。” 这话刚撂下,程诺就被这群人前呼后拥着进到了产品陈列间,里面存放着华生电器制造厂做好的产品,说是陈列,其实成品根本没几个,一个手掌就能数得上来。 除了刚才已经宣告失败的两款彷制电风扇外,最令人醒目的就是一台电流限制表,谈起这种自己所擅长的东西,杨济川脸上重新恢复自信:“其实这个表的原理很简单,可惜即便是这样,我们国货一开始也造不出来,好不容易彷制成功的,限制于原先产品设计的落后,结构笨拙,成本极高又不实用,这样一来更没有果然愿意去尝试自家的产品。” 程诺手里把玩着小玩意,笑道:“所以我想说的是,你们应该把这东西给改进了吧,要不然也不会陈列在这里。” 杨济川爽朗笑笑:“那是自然,在其基础上经过改进,仅仅花费半年的时间我们就拿出了超过洋货近一代的新产品,拿到苏州电灯厂试用起来人家很满意,价格还不到洋货的二分之一,五两银子就能拿下新产品。” 话说的云澹风轻,但程诺相信半年的过程肯定历经波折,便问道:“中间就没遇到什么困难吗?” 杨济川一愣,随即洒脱道:“都过来了,哪有什么大风大浪的,影响不了我们的前进。” 旁边的资深工人忍不住了,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沉痛:“厂长你忘了吗,咱们一开始啥都不懂,就知道这个电流限制表的名字,后来你看这不是办法,把娶媳妇攒的的二三十块大洋都拿出来,就是为了买上一台洋货让咱们拆着看,中间厂子漏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多不容易啊。” 杨济川摆摆手,咧嘴笑笑,几次想出声说话喉咙都感觉像被什么给堵住,就是发不出声,深吸一口气笑道:“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提它干什么,日子得往前看,你看咱们厂子现在不是越作越厉害,之前一锅米吃不完,现在一锅米不够吃,哈哈。” 程诺没想到工厂还有这么一段隐情,将电流限制表重新放好,问道:“那现在这个东西好卖吗?” 听到这个问题,杨济川脸上略带尴尬:“说好卖也好卖,说不好卖其实也不好卖。” “这话怎么说,杨厂长放心,若是我真想投资,人品乃至重中之重,人比产品更重要。”程诺背着手,问道。 “怎么说呢,其实一开始我们厂子只要三个人,但就是这样都要倒闭,后来祝兰舫祝先生看到我们不容易,就把苏州电灯厂的单子介绍给我们,要我们帮他们解决这个偷电问题,幸不所托东西也很满意,下了一大笔订单,厂子这才捡回一条命。”杨济川重新组织下语言,解释道。 “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华生电器制造厂眼下东西有了,但只有这笔订单,过了这段时间该怎么样又恢复当初的样子?”通过对方的话,程诺很快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怪不得对方这么急迫,原来就靠这一口气吊着命,马上就出气多进气少,呜呼哀哉。 “就是说嘛,厂长我感觉我们被坑了,眼下虽然是半死不活,但离咱们的目标越来越远,哪家哪户会用咱们这个玩意,除了电灯厂咱们还有第二个客户吗,跟他们绑得死死的,我可听说那个姓祝的就是苏州电灯厂的股东,不是他帮咱们,而是咱们帮了他们厂子的大忙,拼来拼去就赚了个辛苦钱!”越说心里越气,合伙人叶友才干脆把身上的袖套脱下甩在桌上。 按理来说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还是在这种引资的关键节口,自己人更不能起内讧。 同是合伙人之一的袁宗耀赶紧把工人们劝走,笑着脸说道:“生产要紧,咱们的车床还都开着机,大家再辛苦一下,先把手头的工作给做好,到时候挣了钱绝对不会亏待大家,该忙什么都忙什么去吧,这都不打紧。” 本来还想看热闹,结果副厂长喊话了,厂下的工人再怎么厉害,也得先服软,要不回头肯定没好果子吃,这年头找个能挣钱养家湖口的工作,也不容易。嘴上虽然埋怨、好奇,但领导发话后,工人师傅们也都三三两两散去,各忙各的。 等到众人都走得差不多后,袁宗耀把陈列间的门一关,脸上的笑也戛然而止,脸上写满了无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你说说,咱们有什么不能慢慢来,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伤疤,放在古代战场,不是惑乱军心吗,厂子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再坚持坚持。” 杨济川走过来拍拍好友的肩膀,从墙上取下来一幅照片,拿毛巾仔细擦擦上面的土,最后交给程诺,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不怕程教授笑话,其实我们这些人一开始都没什么文化,我原本是裕康洋行的账房先生,老叶是威灵洋行的职员,至于宗耀也不过是久记木行一个跑堂的,都是人堆里直接看不见的角色,碰到那些大人物能多看我们一眼就是福分。” 转过身,左右手搂着自己的两位合伙人,笑中带着一丝豪气:“如今我们三个合伙办起了这么大的一个厂子,手下跟着七八个师傅,再失败,能比得上当初的落魄吗,本来就一无所有,哪用得着怕失去,大不了从头再来。” 叶友才眼圈微红,锤了他哥们一圈,扯着嗓门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吗,当初那姓祝的看了我们风扇,说好了帮他渡过难关,后面他会动用关系,帮咱们贷上一笔钱用来支持厂子扩大,谁曾想昨天推今天,今天推明天,这不是诚心耍人,提了裤子就骂娘吗?” 杨济川丝毫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乐观道:“凡事都有两面性,若不是当初祝先生拉我们一把,哪有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今天,说不定我们又去干了老本行,钱挣得少总比不挣钱要强。” 看着这互相鼓励的哥仨,程诺也是心有所感,笑道:“有道是‘佛不渡人唯有自渡,苦不缚人唯有自缚’,至少你们用东西做出来了,后面继续赶紧就是,冲着你们的进取的劲头,我就得投资一下。” 杨济川闻之欣喜若狂,小跑上前想握住程诺的手又怕失礼,睁着双眼道:“这么说,程教授愿意投资我们,让我们厂子生产电风扇?” 程诺笑着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当然,投资是有条件的。” 比起赚钱,程诺更看重这些人的才华,区区一个电风扇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必须有更大的目标,让厂子的人充当他的左膀右臂,填补别的空白。 杨济川激动地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程教授您说,就是把厂子都卖给您也可以,只要我们兄弟三个能继续做自己热爱的事情,钱多钱少都没问题。” 程诺笑道:“我只是投资,厂子当然还是你们的,不过对于华生电器制造厂的未来发展,我这里有几个建议,你们不妨听听,如果能答应了最好,合作会进一步深化,到时候除了资金支持,科学院这边也会提供技术支持,帮助厂子更好的发展。” “行,没问题,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说。”杨济川听罢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有不同的意见,我们哥仨回去会自己内部进行解决。” “很好,首先咱们说说电风扇的事,对了,你们这里有铅笔和草纸吗?”程诺环顾四周,准备找一些工具把东西画出来,图片比语言更容易让人明白。 “有有有,我们这什么都缺,就是不会缺这两样东西。”杨济川拍了一下脑门,没费多大功夫就把东西拿了过来:“程教授您这是亲自出马,帮我们指导产品的吗?” “哈哈,只是个人设想,听一听便好。”程诺接过纸和笔,随即在草纸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就把新式电风扇的草图给做了出来:“做产品第一步彷制,这没什么问题,外国老也是这么干,但咱们有了技术积累后就不能这么做了,要不然人家一看到咱们的风扇跟美国货长得这么像,首先联想的不会是‘华生’,而是美国的‘奇异’,长此以往我们的产品天生就比人家低了一头,怎么能做大。” 看着三人若有所思的样子,程诺继续在纸上画着草图,将后世比较经典的几款造型都给拿了出来:“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做实业也是同样的道理,也要奔着百年品牌的目标靠拢,重视创新,重视品牌,你看这就是我设计的新式外观,届时咱们实行差异化战略,有便宜货,自然也就有高端货。” 随后,程诺将后世一些简单且常见的营商技巧教给三人,让他们耳目一新,嘴上连连称道,身上鼓足了干劲,就差会后大干一场,将华生的牌子铺满整个上海滩。 程诺在这里也不是没有私心,教学的过程也是考验的过程,重新考量一下三人的品行和水平,他们的技术放在这个时代似乎排得上数,但放在整个科学院还是不够看,人才济济,倘若真的有心去造风扇,绝对用不了兄弟三人这么长的时间,质量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与其说是看的技术,倒不如说是相中的人才,如今的科学院只有一个中华火柴厂,其他看得见的地方都在花钱,节流是万万不行的,那必须就得开源了。手下目前来说暂时不缺技术人才,但商业人才却几乎没有,眼下碰见一个二者兼任的人,自然是不能放过,创办一个电器厂负责将科学院的技术转化,绝对能赚上一笔钱,不用追求太多,未来裹住特斯拉他们的经费就行。 回到华生电器制造厂方面,他们这边也是受够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苏州电灯厂的单子虽然看着美丽,可惜马上就要完工,到时候又得回归当初的穷日子,届时别说理想了,现实生活都会变得很困难。此时出现的程诺,顶着那么长一串的头衔,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根本禁不住这种投资的诱惑。 在此背景下,双方进行了坦率而有效的沟通,最后以5万元的价格,收购了华生电器制造厂51%的股份,剩下49%由兄弟三人共同持有,而那5万元直接用于下一步的生产扩张计划。 之所以不是全资收购,而是简单控股,程诺也是考虑到厂子是三人一手创办的,身份直接从老板变成打工人,差距有点大,还不如控股后将剩下的股份仍由他们把持,在保证掌握发展方向的同时,最大程度调用他们的积极性,眼光往长远看,未来能挣到手的绝不止眼下这五万十万的。 手里拿着合同,杨济川三人看了又看,忍不住欣喜道:“这下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咱们的心血就没白费,后面好好大干一场,让这些外国老好好见识一下咱们国货技术。” 叶友才摸了摸合同上的字,确定不掉墨后,也咧着嘴笑道:“是啊,眼下厂子有钱了,到时候还能再请上两班师傅,再也不用担心生产跟不上了。” 袁宗耀脸上带着笑意,但说的话却冷静的多:“有程教授的投资,咱们暂时能松一大口气,但是别忘了咱们自研风扇还有一些小问题没解决,不把它们克服完,咱们即便卖遍整个上海滩,心里也不踏实,晚上更睡不着觉啊。” 面对这个问题,程诺胸有成竹,笑道:“上次见到你们的电风扇,说实话我都替你们捏了一把汗,要是发售当天遇到这种情况,估计厂子都得被顾客给掀翻了天,不过好在只是技术问题,这些我们完全是可以解决的。” 杨济川收起合同,眼中仿佛有光闪过,赶紧问道:“程教授这是又找到问题根源了?” 程诺摇摇头:“若是算学还好,但电器方面我还是个外行,具体故障上面我还真不好说。” 杨济川略带失望,随即安慰对方,也是在安慰自己:“问题不大,电机本来买的就是洋货,出现问题水土不服也是正常,大不了我们再买上几台美国电风扇,拆开一步一步论证。” 这时程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虽然我不知道具体问题在哪,但怎么把风扇转起来,并且价格更便宜,我还是懂一些。” 杨济川好奇道:“不知道程教授会用什么办法,是换个国家买零件吗?眼下无论是日耳曼,还是法兰西,都陷于欧战泥潭,除了美国货,很难找到替代品。” 程诺摇头,随后笑道:“我知道你们目前正在研制三相交流变压器和直流电机,为什么不能换个思路,试试交流电机,制造成本更低,风量也更大,后面价格上咱们更有优势,也能让更多老百姓享受到国货带来的便利。” 杨济川童孔勐然放大,可惜时间没持续多久,后面脸色又是一暗:“程教授的思路确实让我们眼前一亮,之前也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技术,可问题偏偏就出现在这。” 程诺不解:“有了新思路,咱们慢慢尝试就行了,若是没记错,市面上应该都用的是直流电机,正是咱们的一个机会。” 杨济川面带苦涩:“直流电机我们都做的磕磕绊绊,交流电方面我们还是一面空白,从零开始,也没个师父带带。” 程诺哈哈大笑,笑得哥仨不明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实在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袁宗耀好奇道:“不知程教授因何而笑?” 程诺收起笑容,认真道:“若是别的事,我或许会皱眉,可在交流电一事上,这世间最厉害的师父就在我们科学院,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你们就能见到他了。” “敢问是哪位大师?” “见到便知。”程诺摇摇头,神秘道:“不过眼下嘛,你们除了学习交流电的功课外,不妨研究下别的功课。” 比如灯泡厂,前面所说的苏州电灯厂看着厉害,实际上就用了我们一块地,从原材料到零部件,全是外国货,国内就负责代加工挣个辛苦钱,实在是令人辛酸。 又或者开办仪表厂,眼下国内连个电表都造不出来,但这哥仨直接手工搓出来了电压表、电流表,很明显有吃这碗饭的能力,前期不需要多少高精尖的技术,除了修理科学仪器外,制造个电动机、通用电机什么的完全可以考虑。至于后面物理上课所用的各种类型及各种规格的交流、直流电表、电力表、功率因数表,买别人的终究没有自家定制使唤的舒心。 虽然眼下看着都是民用技术,实际上程诺也是在积累技术和人才,早晚得走上民改军的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第一百零八章 我从地狱中来 有了这笔资金的投入,华生电器制造厂的规模得到进一步扩大,先是花了一千左右的大洋把上海兆丰路的远达电器制造厂给买了下来,多了一块地皮和机器不说,还增加了不少熟练工,免去了从市面上重新招普工培训的过程,人接过来马上就能投入生产。 眼下列强都忙着一战,市面上就美国“奇异”牌一家竞争对手,这点实力程诺根本看不在眼里,在他的支持下干脆进一步扩充规模,厂房可以缓缓再建,但土地可以先买在手里,别的地方可能不好说,但上海这个地方只会是越来越贵。 大手一挥,除了以华生电器制造厂的名义购买土地外,程诺自己也在周家嘴购买了百亩荒地,当做个人资产,至于未来是用作实业还是教育,亦或者其它,暂时还不急。 眼下还有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迎接科学院上下期待已久的尼古拉·特斯拉。 在海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特斯拉的日子并不好过,第一次走这么远的门,甚至下辈子就可能在东方安家,心里没点别的想法显然是不可能的。 “姜,我出发之前,美国电气协会的人偷偷告诉我说你们当地人现在还有辫子,眼睛又细又长,一旦千百万中国人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将给西方文明带来灾难和毁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斜靠在船上的栏杆上,看着飞来飞去相互追逐的海鸥,特斯拉说道。 “先生,我就是最典型的中国人,不知道你怎么认为呢?”姜蒋左摇摇头,尽显自信本色:“这些所谓的黄祸论不过是欺负我们惯了,害怕我们有朝一日崛起报复他们而编纂的可笑借口,为侵略压迫我们找的荒唐理由。” “我想也是这样,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种之间不存在谁优谁劣。”特斯拉仔细看看姜蒋左,想从面部表情上察出不一般的内容,可惜毫无收获,直接问道:“假如中国有一天在你们的努力下成功崛起,会怎么做,如何对待那些西方国家?” “这可是个大问题,等轮船靠在岸上,你可以跟我们的院长,也就是你的老朋友程诺教授好好沟通一下,他会告诉你答桉。”看着越来越近的口岸,已经有不少旅客开始提着行李陆续走到甲板,姜蒋左面带微笑,眼中难掩游子归乡的激动:“不过我可以清楚告诉你的是,我们中国崛起的路绝不会像盎格鲁撒克逊人那样,双手沾满了他族的原罪。” 迎着微风,特斯拉似懂非懂。 姜蒋左没有在这边多停留,将帽子上的灰拍掉重新戴好,走到房间将两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提出来。 “特斯拉先生,再看一眼东边吧,咱们马上就要下船了。” “哈哈,本来就不是故乡,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过客,真正的家还在西边。”特斯拉将身上的外衣脱下叠好,放在自己的胳膊肘上,接过自己的行李箱,缓缓往西边的人群走去。 岸上,程诺举着一个大牌子,正面写着姜蒋左的名字,反面写着特斯拉的英文名字,左右晃着,举的高高,力求让更多人看到。 一旁的蔡元培有些无奈,拿着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致远啊,这么热的天,你一直举着这个牌子,会不会太累了,要不拿下来歇会,或者我帮你举一会儿也行。” 程诺笑道,晃了晃手中的牌子:“没事,这么大的牌子刚好替我挡住阳光,正好晒不着,反而比刚才不举时凉快。” 看着蔡元培汗流浃背的样子,程诺往后挪了挪,牌子的余荫直接把两人都笼罩住:“蔡公你看,是不是凉快多了,不过说实话,这种事我一人来就好,您跟着过来就是受罪,港口连个树都没有,寻常人在太阳底下暴晒个一小会儿,人就得晕过去。” 蔡元培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龄,身体素质自然是比不上程诺,对于这份心意便没有推脱,微笑道:“若只是那同乡晚辈一人,我们只需在家等着便是,可如今来的却是当今名誉寰宇的大科学家特斯拉,当然要尽最大程度的礼遇,别看他已经是你们科学院的人,你这个大院长还是我们北大的人嘞。” 程诺举着牌子,回头笑道:“那是自然,科学院未来的研究生还等着新一代北大学子毕业,这么优质的生源可是不好找啊。” 蔡元培摆手,故意板着脸:“这么一说,你还是把这块余荫赶紧让开吧,太阳底下还能暖和点,省得你老是惦记北大那点家底。” 程诺听罢反而将更多的余荫拿出来,装作可怜的样子:“蔡公我们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北大在您的带领下是国内最好的大学呢,这么好的生源打着灯笼也难找,古人还讲究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可不能让这么好好的白菜让那些洋猪给拱了啊,多可怜可怜我们科学院,大猫小猫总共才那么几只,还没那个大饭庄的伙计多。” 连哄带夸,蔡元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嘴上带着一丝小情绪:“别,我要是没记错,本来农院和工院都要被取缔了,还是在你的力劝下保留了下来,但事后拍拍屁股跑了,我这个当校长的收拾那个烂摊子,把我愁的啊,教师教师缺,学生学生少。” “但经费经费有啊。”这事虽然有些不地道,但程诺后来还是想了办法帮助北大在教育部索要了部分经费用作两个学院,便笑道:“放心吧蔡公,我知道你的意思,后面等特斯拉先生安定下来,一定会多多跟北大的工院合作,这点我们科学院还是能做到了。” 挑了挑眉毛,程诺咧着嘴道:“帮北大培养学生,就是在培养我们科学院的研究生,蔡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蔡元培无奈的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看到有轮船靠岸,甲板上正有两个朝这边挥手,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致远,你看是不是这艘船,他们两个好像到了。” 程诺微眯着眼,仔细打量后,确认无疑,激动道:“对,就是他们乘坐的那艘客轮,千盼万盼,终于是到了,等到真正接到二人,我这心才算是真正能放下。” 等到船靠岸,在岸上早已等待的亲人们纷纷迎接上去,原本习以为常的中国式矜持少见了许多,等到双脚真正踏入这片土地,在海外积攒多年的感情彻底爆发,入眼皆是拥抱、哭泣、叫喊,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 对于这份感情,海外留学数年的程诺深有体会,早年选取詹天佑那批幼童留美时,父母都是抱着此生再难相见的想法将其送上轮船,倘若家中只有独子,根本不被允许参与留学。后来情况稍见好转,到了庚子赔款这里社会风气开明了许多,但对于留美的学子而言,花费五年以上的时间不回国再正常不过,归家成本太高,来去花费的时间也过长。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姜蒋左脸上写满激动二字,控制不住自身的感情,上岸的第一件便是找出干净的土壤,亲吻了一下土地:“八年了,幺娃子终于回来了......” 早已看到二人程诺缓缓走来,将牌子轻轻放下,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立夫啊,回来就好,回到咱们自家的地盘上,怎么都好啊。” 男人间的感情总要深沉的多,简单的动作就将所有的话包含在内,额头上的刘海还沾着刚刚地上的土,姜蒋左没有去管这些细节,直接给了一个熊抱便把程诺推开:“干啥呢,东方的大老爷们儿之间可不兴这个,要抱去抱特斯拉先生,他可是今天的主角。” 虽然不明白这些汉语讲了什么意思,但通过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特斯拉还是能猜个七七八八,如今看到二人把目光转过来,便主动伸出手:“程,好久不见,上次一别,你还在哈佛读书,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过去了,你就在数学上面做出了这么大的成就,成为中国最知名大学的教授,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仔细打量这个瘦高的男人,程诺带着由衷的笑容,伸手握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特斯拉先生,我也没想到,一年时间过去,鼎鼎大名的‘交流电之父’居然加盟在我们这个年轻的科研机构,相信未来在我们的合作之下,一定能再次做出令世人瞩目的成就。” 简单客套完,程诺并没有忘记一同前来迎接的蔡元培,先是用汉语介绍这个外国人就是特斯拉,接着用英语嘱咐道:“特斯拉先生,面前这位老者就是北京大学的校长,将来也是我们科学院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科研助手都要从他们院校中选拔,所以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学校和特斯拉先生要搞好关系,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在这里程诺犯了一个错误,忘了这个和蔼的老头也是懂几门外语喝过洋墨水的人,那几句英语不在话下,蔡元培眼中带着自得之色,以一口熟练的口语欢迎道:“特斯拉先生,我代表国立北京大学,欢迎你的到来。” 说完欢迎词,蔡元培还不忘换回汉语揶揄两句:“怎么样,程院长,我这口生疏的英语,应该不耽误科学院和北京大学的合作吧。” 程诺厚着脸皮,连连夸奖:“蔡公您这要是都生疏了,我们那都成了啥,标准的英吉利贵族发音,再说了,您就是一口绍兴方言,咱们该合作也是合作,不耽搁。” 说完这些,程诺心里也是暗自舒了一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差点祸从口出,得亏脸皮不薄,要不然非得跳海不成,实在是太尴尬了。 好在后面再也没有出现别的波折,叫了四辆黄包车,前往早就订好的饭店。 以上海远东第一市的身份,名气比东京也不差哪里,此时市区已经开办多家汽车行,现实生活已经支持租车,包送到家,从码头或车站接送客人的情况再普通不过。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这里程诺倒不是不舍得掏这个租车的钱,而是根本抢不到车,这些人忙着挣别的生意。 时至夏天,为了消暑,很多追求上层生活的市民直接包车兜风,一车一车载着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当然了,价格也很“实惠”,除了基础起步价外,按钟头收费,每个钟头只要五块大洋,就能享受从沪西到沪东几十里路带来的快感。 这种娱乐方式,也就上海独一家,程诺讲演了这么多城市,还真没见其他城市这么豪气过。 坐在黄包车上,特斯拉看着来往的车上坐满了人,少的六七个,多的足足有十多个,让其大呼不解:“程先生,贵国轿车上坐的人也太多了吧,会不会出现交通事故,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做什么,我看都很高兴的样子。” 对于这种情况,程诺心知肚明,笑道:“这是我们国家独有的租车服务,怎么样,特斯拉先生在美国没见过吧?” 特斯拉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我的上帝,小小的车厢是怎么塞得下这么多的人,虽然美国街上的车更多,但坐得下这么多人的情况,我保证我是第一次见到。” 程诺吩咐黄包车师傅把车速放低,与特斯拉并驾齐驱:“对于新技术,我们这边最大的特色就是好奇,而不是像美国那样先怀疑再打击,最后彻底失去存在的土壤,特斯拉先生,相信在这片土地上,你一定会有美好的回忆。” 考虑到眼下正是夏天,后世最常见的吊扇在这里还只存在于华生电器制造厂的设计图上,即便坐在雅间,身上的汗也是止不住往下淌,寻常人根本没有多大胃口。 在结合当地朋友的意见,考虑到蔡元培和外国人的饮食习惯,程诺干脆把接风宴定在了城皇庙附近的春风松月楼,是一家知名的素菜馆。 饭菜融合京帮、苏帮和淮扬帮等地方特色,花样众多,足以兼顾大多数人的胃口。 点的菜不多,但都极具特色,有浙江四乡腐衣制作的素熏鹅,平湖都制饭糍做的素烧鸭,配上炒冬孤、罗汉斋等素菜,吃得宾客尽欢。 话题聊着聊着,特斯拉又问起船上的那个问题,擦擦嘴:“程先生,我知道中国的人特别多,有你们这样一群人,我想总有一天你们会走上一条更好的路,不知道那时你们会怎么对待邻国?” 也就是说,在这个大背景下,萨拉热窝所处的巴尔干半岛就是一个大火药桶,也就是特斯拉的故乡,点起来直接炸成一战,直到后世塞尔维亚仍处在战争的阴霾之下,这种顾虑也是在所难免。 考虑到这种情况,程诺也没有圣母心,思索片刻说道:“有时候,战争不是我们不想打就能不打的,和平崛起之路几乎不可能,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能做到的就是以直报怨,欠我们的或许不会用武力逼还,但总得用别的手段将失去的东西拿过来,这也是我们这些人所努力的事情。” 特斯拉听罢放心的将手中的刀叉放下,举着手中的快子说道道:“我想我明白其中的意思,就是像犹太人一样,把更多的重心放到赚钱上面?” 程诺摇摇头,解释道:“我们可跟犹太人不一样,首先我们不信上帝,有着自己的文化信仰,其次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竭泽而渔,与我们的传统习俗相悖,中华文化的魅力今后特斯拉先生完全有机会可以去领略。” 比划了一下正确使用快子的姿势,程诺接着说道:“至于你刚才说的犹太人,他们此时利用战争大发其财,我相信后面会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无论怎么换姿势,特斯拉总觉得手中的快子有些不适应,好奇道:“为何这么说?” 程诺笑而不语,最后实在拗不过一同吃饭的三人,无奈道:“面对尹甸园的毒蛇,你们的上帝不会放过他的。” 后面无论他人怎么询问,程诺都不再解释,迅速转换话题,谈起后面的发展:“特斯拉先生,你这次过来,确定是答应我们科学院的请求,担任应用工程科学院院长一职,工作地点由美利坚转移到我们这里来吧?” 听到这话,姜立夫和蔡元培立马放下快子,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特斯拉此时感觉突然开窍一般,使用快子上突然上道了,夹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细嚼慢咽,最后自己差点绷不住笑,反问道:“如今我人都在这里,大批电气设备都购置完毕,托运在另一艘货轮上,程院长不会这么把我抛弃吧?” 程诺哈哈大笑,将饭菜推得离特斯拉更近一些:“放心吧,特斯拉先生,我一定会让你感觉快子比刀叉顺手的,来了便是客,是客就跑不了。” 蔡元培也跟着笑道:“对于先生这种真才实学的人,我们北京大学也是佩服得紧,放心,若是科学院这座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座佛,我们北大绝对把房子打扫干净,腾出来一间最大最适合的房间。” 大半辈曾站在山巅,也曾埋于低谷,他尽尝人间冷暖,实在不想继续奔波下去,如今能安顿下来在哪都无所谓,只要经费给足就行,特斯拉长舒一口气,突然问道:“程先生,我突然好奇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程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如果非得用别样的语言,那就用司汤达的一句话来形容吧。” “我从地狱中来,到天堂中去,如今正路过人间。” 第一百零九章 打响名声,自成派系 “人间真的就比地狱要强吗,上帝也会打盹。”特斯拉放下快子将一旁的手帕拿来擦擦嘴,眼中似是回忆:“这句话让我联想到但丁,他曾说过‘地狱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黑白不辨的人准备的’,换句话来说,倘若一个人在人间遭受不公,与地狱又有什么差别?” 话中有话,触景生情,这句话很明显是联想到他自己在美国电气界受到的种种委屈,如果程诺听不到这种画外音,给不了一个明确的态度,特斯拉心中难免会有别的看法,年龄上已过花甲之年,比陪客的蔡元培都要大,这种糟糕的经历任谁都不想在晚年再走上一遭。 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程诺心知肚明,但他的视角显然更高一点,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哪怕对方是交流电之父,亦是如此:“特斯拉先生,如果一个国家遭受不公,对于当地的人民来说,那就是人间炼狱,而这样的情况正在上演。对于能拯救人民的人,无论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那将永远是这片土地的朋友,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不会忘了他。” 大饼还是得画,若是外国老实在不吃这套,那就及时调整,给他们画张大披萨,相信总有一款适合这些人。 有了这些事情打下良好的基础,后面再谈别的就容易多了,把当地的习俗、饮食、出行等事物基本上都讲了个大概,尽可能消除一些文化差异带来的隔阂感。 考虑到特斯拉的年龄已高,哪怕是天才也有衰老的那一天,其精力自然是比不上大多数的年轻人,尤其是在科研发明这行,更吃青春和天赋。 安排特斯拉休息后,程诺再次找到蔡元培,问道:“蔡公,怎么样,觉得这位洋先生符合您的要求,还入的了北京大学的眼吗?” “北京大学的眼界有多大,你若是不清楚,那是怎么来的学校?”蔡元培站在门口,笑道:“若是你们科学院容不下老头子,北大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替你们收拾下这个烂摊子,帮助寻找一个可以颐养晚年的地方。” “诶,蔡公此言差矣,我们的困难我们自己能克服,要不怎么在科学路上继续探索。”程诺打住这个话题,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拿上来,笑道:“刚才餐桌上只看到蔡公迎接特斯拉先生,桌上的快子都没怎么动过,如今入了夏,睡觉晚,怕是后面还会饿,这是我特意让餐馆送来的素面,蔡公趁着赶紧吃吧,免得一会儿都坨了。” 玩笑归玩笑,对方作为一名长者,此次南下更多的是来帮程诺的忙,所以作为晚辈,程诺该有的礼节和关心,那是一点都没少。 毕竟是夏天,中间路上又耽搁一段时间,多多少少会影响到面的口感,这里特意嘱咐餐馆师傅,面是硬面,汤、小料和配菜各自分开,等到送过来时再重新拌上一拌,能最大程度挽回一些美味。 看着桌上已经准备好的素面,蔡元培在感动之余,还想着再拿过来一副新的碗快:“这人啊,一旦上了岁数,胃口就是不如你们小年轻,以前这种大小的碗我自己能吃两碗,如今确实不行了,接风宴上好歹吃了一些垫补肚子,这么多的面我是真吃不完,你赶紧扒走些。” 程诺连连拒绝:“蔡公,我是来送饭的,不是来抢饭的,刚才我可没少吃,现在是真不饿,美食还是您来独享吧,专门为您准备的素面,听说整个上海就数他家的好吃。” 蔡元培对这话不怎么相信,硬生生在程诺的劝阻下,还是分了半碗递过去:“农民种点粮食不容易,浪费食物是件可耻的事,你还年轻,消化快,多吃点没事,兴许个头还能再往上长长。” 程诺无奈,只好把那半碗端过来:“蔡公,我都二十三了,哪还有这可能再长。” “二十三,窜一窜,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蔡元培笑笑,将饭盒里的的蒜拿出了,掰了半头扔到程诺面前:“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不介意我在这吃它吧?” “这哪能,蔡公随便吃,不够我那里还有。”程诺笑笑,自己带头剥了一个,咬下半口,独特的辛辣直冲鼻腔,趁着这股劲儿赶紧吃口面:“痛快啊,可惜特斯拉先生不懂我们饮食的魅力,不得不说是个遗憾,后面想办法让他多多尝试,留住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着他的胃,在我们拿手的饮食文化面前,绝对是大有可为。” “话说回来,致远你准备怎么安排特斯拉,眼下北京正乱着,咱们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只能先在外面奔波着。”蔡元培吸熘一口面条,捧着碗说道:“上海虽好,但终究不是你我的根据地,莫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交错,局面上反而更加混乱,人浮于事,路很难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程诺放了几滴辣椒油,搅匀后清汤立马变成了红汤:“事在人为,目前来看上海是远东第一大城市,港口贸易兴盛,科学院想购置一些设备都离不开它,后面才能说水运或陆运的事,所以就目前来看,我准备先在上海建立一个电气协会,暂时有个落脚点,南北呼应,后面再一步步往内地发展。” 眼下国内基本上没有几个和平的地方,北京张勋复辟,陕西陈树藩也是段琪瑞手下的兵,如今正被当地的土绅拱一肚子火,马上就不安宁。另一处理想之地西南边陲,几大军阀的内战刚打起来,啥时候结束还没个准,真要去也得等战况明朗些。 子弹不长眼,真要是把某个科学院的人才折在当地,那真是追悔莫及。 选择上海,除了此时别的地方不行外,也有当地基础设施更好的原因,在居住上,上海有比中国城区方便的电力、自来水、供暖、卫生、医疗等设施,可以建立近代式住房,享受洋式生活方式,能够为下野军阀、官僚、清朝遗老、遗少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在文化上,租界的西式文化娱乐设施,如电影、话剧、赛马、体育、西式饭店和宾馆等可以满足人们娱乐的需求。 想把千里马吸引过来,除了马鞍外,必要的马舍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则即便人家来了,已经在资本主义国家享受过工业带来的便利生活后,再跟着程诺他们一起蹲旱厕,很容易把一些心智不坚定的洋鼻子吓跑。 温水青蛙也得有个煮的过程,后面等地方上的科学院把区域建设好后,想跑也就让他们没机会了。 看着红彤彤的汤,蔡元培本来也想放些辣椒,但拿起瓶就被那辣味给呛住,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放下了,倒了几滴醋放在碗里,哧熘了一口,也是鲜美无比:“古之国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今之科学院院长,也是可以进行效彷先贤,求万国科学工作者,用以增强己身。” 被辣的满脸通红,程诺扯开衣领:“千金买马骨,何况这马还能跑千里,怎么看我们都不亏,还显得咱们礼贤下士,后面我还想着拿这个事情举例,继续从别的国家那里请来一些被‘迫害’的科学家,有着这个数字一,相信数字二的来临也不会太晚。” 蔡元培将手中的蒜剥干净,一口蒜一口面,细嚼慢咽很是享受,但吃了一会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蒜重新放下:“这么一来,你们科学院支零破碎不说,我们北大工科的学子怎么上特斯拉先生的课,总不能跑到上海来吧,算来算去,又算是上你小子的当,跟咱们当初说的可不一样。” 程诺赶紧把剩下的各种配菜都端过来,放到蔡元培面前,脸上挂着笑:“蔡公,来来来,这还有我特意要的咸齑,正宗地道的浙江口,咱们当初在北京,可吃不着这个。” 蔡元培一看就觉得这小子心里有鬼,怪不得喝了一口面汤,居然那么酸:“别介,咸齑我老家寄的都有,想吃回去我给你拿,合作的事不能打马虎眼。” 程诺把小菜放好,解释道:“蔡公你大可放心,小菜只是小菜,电气协会也是电气协会,不会影响前面说的事情。” 蔡元培见状吃了一小块小菜,语气中带着狐疑:“可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可是知道你家的,要是哄我,下次带的就不是咸齑,而是臭豆腐咯。” “哈哈,到时候咸齑我要,臭豆腐我也要。”程诺将碗中的面都捞干净,只剩下一些葱花和香菜飘在上面,笑道:“科学院除了工作重心是北京外,北大还可以招上一批不错的苗子,电气协会可以代为培养,到时候学成回到学校,也是一批重要血液的补充。” 蔡远裴忍不住点点程诺,无奈道:“你呀,是不是北大掏工资,出面招人,然后拐道南下,来到上海给你们白白打工啊?” 程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强忍住笑:“蔡公这话可就太见外了,不用南下,拐到东边就是我们科学院的新地,用不着那么远,无论是对咱们双方,还是对那些年轻教师,都是意义重大,三赢之局。” 最后两人干脆以面汤代酒,一少一老,一辣一酸,结束这场特殊的素面宴。 做戏就要做全套,次日一大早,程诺就通过电报,向远在北京的《新青年》和《国民》杂志发出消息,高调宣传特斯拉来华的消息,鼓舞国内有志于科学事业发展的青年,前途是看得见并值得奔赴的。 与此同时,程诺通过黄炎培、蔡元培、张謇、陈佳庚等人,借助他们的关系在当地举办一场隆重的接风会,接风是真,宣传也是真,打响名声扩张人脉更是真。 要说举办接风会之前,怕不怕敌人的暗杀,说不怕那是假话,人就有一条命,今生有这么多的牵挂,比以往要更加惜命,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没价值,那可就太亏了。 但程诺的生活不可能总是科研,想做出更大的成果就需要更多的经费,这时的政府完全指望不上,那就需要科学院自谋生路。而想要更多的经费,那就需要更大的实业,轮到钱上面,小时还好说,但蛋糕大了就会吸引更多的苍蝇,届时只有文人的力量,恐怕不足以应对。 归根到底,科学院也是由人组成,少不了拉关系扯山头,借助上海这个城市和特斯拉这块招牌,干脆在国内自成体系,慢慢吸附其他力量,一个个主动邀请人效率太低,不如让这些人自己靠上来。 某个大饭店,程诺一席礼服,穿梭于人群之中,招呼着前来的诸位“上流人士”。 “范孙先生,好久不见,打上次中华职业教育社一别,我们可再没见过了,放心,我和伯苓先生的关系非常好,后面一定会和南开学校加强合作,除了体育也要把科学教育搞起来。”这位是严修,与张伯苓一手创办了南开系列学校,后来还想着收周公为婿,可惜缘分没到,不过即便这样,他也被称为“南开校父”。 “马老,您这身子看着还硬朗啊,不知道实情的谁能把您联想到都快耄耋之年的人了,放心吧,别看我年轻,也在锻炼身体,等有时间我一定去复旦公学讲演。什么,择日不如撞日,要我明天就去?行行行,我答应您老的话,到时候把我推广的体操也带过去,把您的锻炼精神继续弘扬。”这位是一手创办震旦、复旦、辅仁的马相伯,七十七岁的年龄仍然精神抖擞。 “胡先生,没想到在这遇到了您,记得当初还是您在有些学务处主管教务,是您亲自把我们这些庚款留学的学生送到轮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杯酒我敬您。哎幼,邀请我去大同大学讲演啊,这段时间估计估计忙不开,放心,我绝不推辞,月底之前肯定回去拜访您,到时候您可别嫌弃。”这位是胡敦复,一手创办了私立大同大学,当时素有“北有南开,南有大同”的说法,是辛亥革命后第一所私立大学,前后共培养出30多名两院院士。 除了以上的三人外,很多都是之前见过的老朋友,只不过之前都有一面之缘,说过的话并不多,如今齐聚一堂,比如胡明复、杨杏佛、丁文江等等,很多人一开始都在政府那里有过高官,但后来看不惯其黑暗,谋求其他路径来追求理想。 可惜论名气,当下都不如程诺,碰杯都要主动低上一些,让程诺也是有些无奈。 第一百一十章 最可爱的动物 夜色渐浓,将所有的贵客一一接待完毕后,程诺这才发现今天晚上的主人公——特斯拉居然不在场,接连问了好几个服务员,总算是找到这么一丝线索。 酒店后院小广场,昏暗的灯光下,特斯拉正蹲坐在台阶上,从头到脚落满了成群的鸽子。有的栖息在他的头上,有的正在他的手中啄食,有的则沿着他的双臂爬上爬下,其它的鸽子不时飞来飞去,但场上只有他一个人,显得又热闹又孤独。 听到脚步声,特斯拉把头扭过来,食指放在嘴前,示意程诺噤声,避免吓跑这些鸽子,看着这些小家伙,脸上浮现出他人从来没见到过的笑容。 将手中准备的馒头渣全部倒在地上,鸽子们见状呼呼啦全拥了上去,就连身上的几只也赶紧窜了过去,防止过去晚了什么都吃不着。 看着这些鸽子,特斯拉惬意道:“来到中国前,我总喜欢在布来恩公园的小广场上喂些鸽子,那时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有的只有这些小朋友,每当我心情不愉快时,总会到附近的公园找这些朋友,不管懂不懂,拿上小半袋面包渣,他们就是你最好的倾诉伙伴。” 往台阶上吹一口气,把尘土吹掉,程诺本来想直接坐下,突然想到这礼服还是租的别人家,真要是弄脏算了折旧费,又是个小麻烦,干脆蹲在那里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开心的事终归是少一点,但真遇上了,特斯拉先生也是像往常那样,提着半袋面包渣吗?” 看着那些忙碌的鸽子,特斯拉由衷笑道:“好事情越分享,心情难道不是更好吗,那时我会去买上一些别的食物,天天吃面包对于这些小家伙的肠胃也不是件好事,偶尔也需要改变一下伙食。话说回来,第一次见到中国的这些小‘朋友’,居然也受到了欢迎,不枉我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你们当地的主食之一,就是怕他们吃不惯。” 借着月光看看手上的表,距离预计的讲演还有一段时间,程诺放下心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今晚你会发现,除了鸽子,我们的中国朋友也是同样的热情,鸽子只是我们的信使。” 特斯拉摇摇头,笑道:“或许吧,热情不热情的无所谓,只要有经费继续支持我做科研、做发明,那些都无所谓,过多的人际关系是无用的,我的性格也更加适合独处,当然,若是允许我养上这些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那我的工作将更加充满动力。” 从花坛那里捡了半块土坷垃,程诺在台阶上画起了熊猫简笔画,介绍道:“这点我就不同意了,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绝对不是鸽子,而是这个动物。” 特斯拉满脸困惑,瞅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动物:“看轮廓,应该是只熊?难道是棕熊吗,寻常人不拿上一杆猎枪,恐怕不能跟他正常交流吧。” 往简笔画上再添上几笔,程诺介绍道:“这个叫熊猫,只有我们国家有,黑白配色,虽然是杂食性动物,却以竹子为食,若真要这世间评选最可爱的动物,那一定就是他了,圆滚滚胖乎乎特别可爱,当你见到它时,能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灵感也就随之而来。” 特斯拉难以置信:“真有这种动物?实在想不到这个熊居然是素食,将来我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准备好我的面包渣。” 程诺摆手,将剩下的土坷垃扔掉,拍拍手笑道:“面包渣可是不行,最起码也是竹笋、苹果、胡萝卜等食物。不过也用不了将来,电气综合实验室我准备开在当地,到时候你就可以天天见到那些家伙了。” 一瞬间突然觉得眼前的鸽子似乎没那么可爱了,身上的光环暗澹许多,习惯性的往袋子里掏掏,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把馒头渣都倒干净了,怕尴尬赶紧擦擦皮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么说,你已经确定好实验室的地址了,那敢情好,有动物相伴我的灵感会更多。” 程诺默默地把头扭向一边,说道:“就在我们国家的西南方,到时候除了电气实验室外,你还可以重建特斯拉线圈,继续完成你没完成的事业,保证不会中途撤资,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是有利润要求的吗,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出来,但只要能坚持把东西建出来,我相信它的回报一定会远远大于预期。”想起出发前倒塌的特斯拉线圈,特斯拉有些感伤,但其本来就没有照着计划完工,如今能有机会在此地建设,技术上将会更加成熟,其成效一定远胜当初,站起来连连保证:“程院长,相信我,绝对会给你创造一个奇迹,请把你的要求说出来,能满足的我一定满足。” 这个线圈承载着特斯拉的毕生梦想,很多心中的实验要靠着它才能完成,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理想的现实化身,只要对方提的要求不是太过分,特斯拉都可以考虑,甚至做好签下卖身契的打算。 蹲下太久,程诺已经觉得腿有些麻,调整重心换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用笑容来掩饰道:“利润什么的对于科研本身来说,太过苛刻,所以我对这方面没有要求。” “那你的要求是?”特斯拉欣喜之余,有些疑惑。 “我的要求是在原本设计的基础上,提升线圈的功率,使其无线电信号能扩充到整个国家,如果暂时达不到,那就越大越好。”程诺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眼中倒映着月亮,显现出别样的风采。 “为什么呢,是要发展电报电报事业吗?”把话品味一番后,特斯拉又提出了新的疑惑。 “当然不是,比起文字,我更喜欢的是声音。”程诺摇摇头,解释道:“未来在我们电气实验室旁,搭建的无线电线圈要把信号辐射到全国,届时我们发展广播产业,只要有收音机的存在,无论在哪个地方,都能听见我们的声音,让知识传递到全国各地。” 当然,那句话还有后半句,比起声音,程诺更喜欢画面。不过考虑到眼下这个工业发展情况,很难跨过广播,直接来到电视时代,科研的路也是容不得揠苗助长,倒不如着眼脚下,先把广播给搞起来。 届时将设立一个中国之声,将信号覆盖到全国各地,那时即便某个军阀想把《国民》《少年》给查封,那科学院手里还有广播电台这一杀手锏,声音比文字更容易打动人心,传播知识的速度也更快,将来无论是在民生上继续前进,还是拓展到军事政治领域,都是极为不错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眼下全世界都还没有有广播电台,如果中国之声率先开腔,那可真是人类史上的第一遭,绝对有着重要意义。届时也效彷后面的西方国家,同时开办个英国之声、美国之声之类的,可行性也是非常高的,文化输出从民国开始。 学着程诺的模样,特斯拉也想蹲着,结果做不了亚洲蹲,差点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土有些不好意思,找个话题把这幅景象引开:“找个没什么问题,等我回去修改修改,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输出工具我们有了,输入端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说的是收音机吧?这个我有准备。”程诺扶着腿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花坛旁又捡起一块土坷垃,在地上写写画画:“这个就是我研制的矿石收音机,甚至不需要电源,就能接收到广播信号,结构非常简单,需要黄铁矿晶体,对于天线和地线很有讲究......” 本来结构就比较简单,后世的矿石收音机的概念刚说完,特斯拉立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稍微讲究点,这个时代买来技术含量最高的听筒,配上现成的纸筒、裁纸刀及铜线,就能组装成一个简易收音机,当然信号和音质方面就可能不尽人意了,不过在其低廉的成本面前,这些问题显然称不上问题。 慢慢地,画面开始翻转,本来是程诺提出这个创意,讲给特斯拉听。后来特斯拉觉得有改进的空间,结合自己丰富的学识,从各个方面进行改善,就逐步演变成了给程诺上课,攻守互换。 无意间捋了捋袖子,往手表上一瞅,刚好到了晚会该开会的时候,而他们的男一男二还在偷摸开小灶,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若是再不赶过去,恐怕就真的搞砸了,见状程诺赶紧拉住特斯拉就往礼堂上跑去。 幸亏这个小广场就在饭店后院,距离很近,三两分钟二人就赶了过去,踩着点走到了晚会正中央。 清了清话筒,程诺将其扶正,脸上重新恢复笑容: “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很高兴你们能来到此地参加这场晚宴,对此我报以诚挚的感谢,不过今天咱们的主角是尼古拉·特斯拉先生,所以多余的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不过考虑到有部分朋友对于这位国际友人不清楚,那我简单介绍两句。 如果我们贬低特斯拉先生的工作成果,将其排斥在工业之外,那么工业的轮子就会停止转动,我们的电车和火车就要抛锚,我们的城市就要陷入黑暗,我们的工厂就会瘫痪。是的,他的工作成果影响无比深远,就像经纬脉络贯穿于整个工业社会.....他的名字标志着电气科学向前勇进的一个时代。他的工作引发了一场革命...... 换句话说,自然和自然规律隐没在黑夜之中, 老天爷说;叫特斯拉来吧,他会让一切重见光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夸特斯拉就是在夸程诺自己,夸他知人善任,居然能为科学院挖来这么重要的一位人才,对于国内学术界而言,乃是开天辟地的一桩大好事,都知道人才会向往更好的生活,不少有条件的学子奔赴太平洋彼岸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居然对岸有人过来,而且还是大学者,实在是难以想象。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看着看着,观众的童孔逐渐放大,眼睛也失去焦点,程诺和其身后的“科学院”三个字逐渐醒目起来,散发着布灵布灵的金光,心中不约而同感叹道:“山要崛起,势不可挡。”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来客都心存善意,那种表面乐呵实际恨不得捅刀子的也大有人在,或为利益,或单纯是看人不爽,各种原因人皆有之,不过眼下不是出头的时候,面对这种局势也只能暂避锋芒,心里想着别的打算。 铺垫的话已经说完,在众人的掌声中,今天晚会的主角特斯拉隆重上台,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背景,很快就引向了本次晚会的重点。 清了清嗓子,特斯拉将目光投向人群之外:“曾经我有显赫的名声和无穷的财富,然而经过一些波折,不知有多少文章把我说成一个不切实际、屡遭失败的人物,又有多少蹩脚的贪图名利的作家,把我说成空想家,世人竟然愚蠢和眼光短浅到如此地步...... 幸亏在天空一片灰暗的时候,程院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其长远的眼光世间罕见。 在这里我代表科学院和中国电气协会向科学界所有的同仁发出邀请,如果你感到前途惨澹,满腹理想却处处碰壁的时候,不妨考虑一下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恰如我一样,经历高光,如今正在低谷,此时正是一个机会,跟我们一起携手,奔赴更好的未来。” 话一说完,在全场引起强烈的掌声,随着驻沪各大报社的发表,特斯拉的那篇演讲稿借助电波的力量,迅速传遍整个西方世界。 之前只是程诺,对于这个黄种人,以西方白种人为主的国际学界总会有点偏见,觉得还年轻,前景虽好但还未称雄一方,未来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但眼下有着着名科学家特斯拉的加盟,事情就变了味道,一加一大于二,甚至可能大于十,在科学领域,往往更相信天赋,真正的天才,是胜过无数庸才。 部分被排挤的“种子”得知消息后开始蠢蠢欲动,没有出头之日,为什么不试着挪挪窝呢,反正资源是有限的,在这表面上是某个实验室的骨干成员,实际上早被剥削地只剩下一身骨头,对于科研狗的日子来说,996还真是一种福分,培养皿的菌落说出意外就出意外,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果,说拿走就给你拿走。 学阀这种事,不分中外。 为了将这团火继续烧下去,程诺在这边也悄悄开起来外挂,全球范围内挖起墙脚。 第一百一十一章 搅动风云 德国,柏林。 柏林大学某间教室,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学生得到老师的允许,站起来鞠躬后问道:“教授,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那就是狭义相对论所得出的关于距离收缩和时间延长之类的结论,难道不会引起你的恐慌吗?” 将讲义放到讲台上,马克斯·普朗克示意学生先坐下,短暂沉思后微笑道:“只有当人们诉诸自己的‘感觉’时,这些结论才是难以接受的,但是物理学家们却能够超越空间和时间之类的根深蒂固的直觉印象,而正是这种能力就使人类可以希望建立一种地球人和火星人都能够接受的真正普遍的物理学。” 稍微停顿一下,看着底下的学生,普朗克接着说道:“许多电动力学理论都要用到某种电子的模型,而爱因斯坦理论则相反,这就给那些惶惶不安的电动力学家们带来了解脱......” 正当他说的起劲时,一个学生不言一语,也没做任何表示,拎着书包直接从后门出去。 普朗克见状立马停住嘴上的话,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那个学生出去,随着学生彻底出去,后门被关上,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 学生们看看后门,又看看讲台上的教授,鸦雀无声,空气中散发着别样的气息。 面对这样的情景,普朗克面色沉郁,长叹一口气,将眼镜取下放到桌上,沉痛道:“同学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课听到一半就出去了,这让我很痛心啊,对待知识要有一颗虔诚的心,亵渎她只会导致自己学术上的失败。” 底下有学生把书收拾地咣当咣当响,嘴里发着滴咕:“不是对知识不虔诚,而是爱国的心承受不住这种侮辱,讲什么不好,偏要讲那个叛徒傻瓜,实在是扫兴。” 傻瓜(德语:der depperte)是爱因斯坦小时候学习说话的速度很慢,加上特别喜欢大声说话,本来就嘴拙偏偏要露怯,他的女仆在嘲笑之余也顺手起了这么一个外号,可惜后面爱因斯坦就用实际行动打了这个女仆的脸,十几岁就能写出科学论文,再往后的东西大家也都知道了。 而叛徒的来历则要更复杂一些,当时德国攻占比利时后,英国和法国的报纸登出特大标题:“我们爱歌德和贝多芬的德国,我们恨俾斯麦和威廉二世的德国。”面对这种情况,德国学界立马起草了一份《告文明世界书》(德语:aurwelt!),用来鼓吹德国发动战争的正义性,只有“德国精神”才是全人类的希望。 在这份名单上有93位顶级学者的签名,比如热力学第三定律的提出人能斯特,伦琴射线的发现人伦琴等,当然,本堂课的主人公普朗克也在上面签了名,用来支持德国政府的政策。 就在德国学界普遍持正面态度的情况下,爱因斯坦不签字也就算了,还带头起草了另外一份反战协议《告欧洲人书》,这势必引起德国国内一部分人的不满,如今只是听不得夸赞他的言语,主动离开,似乎也算是合情合理。 学生的动静普朗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闭上眼睛抿抿嘴唇,出奇地沉默起来,再睁眼则是眼圈通红。 有知情学生看不下去了,没有举手直接站起来,看了眼刚才那个发出动静的同学,又正视台上的老师:“教授,这事你误会了,那个学生本来就患有痢疾,按照医嘱本应该好好休息养病,但为了不耽误你的课,吃了药挣扎着就出来了,结果身体不允许,刚才都憋出汗了,出去也是真的没办法,要不然就得在课堂上出丑,那时真的影响上课了。” 听到这里,普朗克眼中先是充满欣喜,接着又有些释怀,转而又马上伤感,种种感情汇集在一起,竟然有些湿润。 背过身,不想让学生看到这种窘态,装作擦眼镜的样子,悄悄在脸上抹了一把赶紧扭过头来,抽了抽鼻子。 “好,刚才的事咱们放一段落,咱们接着讲剩下的课,刚才那位同学你要做好笔记,等病号康复后要及时教给他,若是不懂可以到办公室找我......” 课后,普朗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掩上,回想起刚才学生的话,又结合近年来身上发生的事,双手抱头捂住眼睛忍不住呜咽,泪水从指尖不停地往外渗透。 别看在后世普朗克的名声很大,但一生中得到的荣誉屈指可数。1900年就创办量子理论,直到18年后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而那时已经61岁。中间艰难成为普鲁士科学院物理数学部的学部委员,无记名投票时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反对他进来,而这个基本上就是他前半生最大的荣誉,而这种情况直到晚年,才逐渐有些好转,但依旧配不上他的学术价值。 家庭上似乎要更惨一点,去年大个子卡尔刚死于欧洲绞肉机凡尔登战役,今年年初格雷特也在产子后因病去世,女婿后来娶了另一个女儿,可惜在两年后同样死于生产,二儿子似乎要更幸运一点,大前年就被法军俘虏,侥幸躲过一劫,可惜后面**登台,又死于二战,活脱脱的德国版“《活着》主人公福贵”。 事业事业不顺,家庭家庭坎坷,如今因为在《告文明世界书》上签字遭到欧洲学界的排斥,因为同情爱因斯坦隐隐受到国内同行的不满,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不到一年间一儿一女相继离世,桌上的家庭合照都直接扣起来,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几重打击下让普朗克的心境几近崩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教授,请问您在办公室吗?” 普朗克赶紧收拾一下着装,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把照相框扶正,只是仍然不敢直视上面的人物,将视角挪到别处。 “在,我在,门没锁,可以直接进来。” “好的,很抱歉打扰您。”开门的是传达室的一名工作人员,脱帽行礼后将手中的文件恭敬地交过来:“普朗克教授,是这样的,这边收到中国科学院的一封电报,收件人正是您,拿到东西后立马赶了过来。” “中国科学院?我不记得跟那边有联系,再说中国什么时候有了科学院,回头得找那些中国的学生问一下。”普朗克想了一下,也没想到跟那边有什么联系,或许只是寄错了呢,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好的,谢谢你,我的老利昂。” “啊?教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想不到,其他教授可从来只记得我的绰号,可从来不知道我的真名。”老利昂很是欣喜,哪怕普朗克再落魄,似乎也是他这种校工所比不了的大人物,能记住大名算得上一件值得小小荣耀的事,值得回去好好喝上一杯黑啤,炫耀一番:“没事,您只需要在这里签一下名字,文件你就可以拿走了。” “在这里吗,好。”从胸前兜拿出钢笔准备签名,可惜画了几下只显现出一条白道,很明显没墨水了,最后还是老利昂拿出自己的笔,这才把名字签上。 拿着收据,老利昂将文件交出,再次脱帽致谢,但在低头时勐然发现眼前这人的眼中布满血丝,望了望角度怪异的相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普朗克教授,若是可以,晚上可以到我那里坐坐,喝上几杯,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在军队还是战友,只可惜......您要保重身体。” 说罢,把帽子戴好,老利昂拿着收据走出门外,轻声把门重新关上,屋里瞬间又恢复寂静。 拿着这封“怪异”的电报,普克朗恍忽间心情没那么糟糕,甚至有股冲动当场就要出去追上老利昂,将近来的不快全部发泄出去。 可惜这电报有种魔力,牢牢的粘在手上,容不得二事。 “寄信人‘tom g’,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普朗克看着这个名字,陌生中又带着一丝熟悉,很是怪异,不过也没管这些,拆开内容后读读便知道其内容。 “尊敬的马克斯·普朗克,很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阅读这封来自陌生国度的电报,首先介绍一下中国科学院,她是一个新生儿,今年刚刚诞生,目的就是在这片东方大陆上将科学的精神宣扬出去,让更多的中国人感受到知识的魅力,享受到自然科学发展的成果,当然我们根基尚浅,未来相信您会见到我们很多有价值的研究报告。 其次作为院长,我的研究重点更多的在于数学数论上面,做出的成果不是特别显着,最近刚刚把希尔伯特的猜想解决了那么一个,因此您可能对我的名字不是很熟悉,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和我的合作伙伴对量子论也非常感兴趣,数学和物理也是相通的,未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拜访您 ...... 我们真诚邀请您参加今年年末在中国举办的第一届科学大会,非常欢迎您的到来,如果有可能,希望您能给我们开一场学术报告,我们将以最高程度为您组织他。 当然,如果您向往更好更自由更纯粹,经费也更足的学术研究环境,也欢迎您的到来,相信中国科学院会给你一个足够的惊喜。 最后,对于您儿子和女儿的遭遇,我谨代表中国科学院致以深切的哀悼,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回归到上帝的怀抱。 另外,中国的传统医学在妇幼健康上很有研究,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事业牌和家庭牌同时出动,虽然对程诺邀请入职的想法没放在心上,毕竟太陌生了,怎么可能轻易的把命运交给这么一个陌生的人和地方,即便对方是学界新星,但也只是个人,在璀璨的德国学界面前,远远不够看。 但想到自己刚刚一同死于难产的女儿和外孙,心中就如同刀绞,自己还有个二女儿,冥冥之中将来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让一向相信自己直觉的他坐卧难安。 如今在德国学界遭到排挤,出去散散心只是做一场学术报告,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能暂时离开这场阴霾,一瞬间真的有些心动。 将桌上的照片扶正,看着二女儿的微笑,普朗克暗自下了一个决心,拿起桌上的电话,往学校图书馆打去。 “是西蒙吗,我是马克斯·普朗克,请问一下有关于中国数学教授tom g的论文吗,请给我预约一下,我马上过去看,对了,有中国传统医学介绍的相关书籍吗,我也一并预约,谢谢。” ...... 视线转回国内,除了德国的普朗克外,程诺还给类似遭遇的其他人也发了电报,内容都是大差不差,主题思想都是让这些人过来,或许直接开门见山的邀请入职,或是隐晦的邀请过来避战,又或者邀请过来参加中国科学院首届科学年会,参加学术报告等。 目的就是让这些人过来,真正体会到科学院的魅力,若是这些人真的答应过来,那事情至少就成功一半。 姜蒋左收拾着写好的电报,简单浏览完,有些不解道:“致远,你说你给普朗克、希尔伯特等人发电报很正常,给茹科夫斯基、巴普洛夫也能理解,名气和实力都很大,但问题是有一部分人在他们国内并不落魄,相反很受重用,咱们做这些工作,不就是无用功吗,人家凭什么看上一穷二白没名气的我们?” 程诺瞅了他一眼,给钢笔蘸了点墨水,边埋头写信,边解释道:“有枣儿也得一竿子,无枣儿也得一竿子。你又不是当事人,怎么知道他们过得如意?咱们这些电报只是打个头阵,相当于送请柬,拜山头,想在国际学界有更加长远的发展,咱得打出名声不是。” “是,这些我都懂,可有些起草的电报,为什么还要邀请入职呢?”姜蒋左还是有些不解,问道:“直接问候便是了,强行用这个引起注意,会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那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沙沙沙,桌面一阵写字的声音,顺着思路把这一段写完后,程诺抬头回复道:“眼下咱们是名气不大,但后面经过同志们的努力,不一定就比这些‘学术集聚地’们差,那时候我们邀请的人回想起来,那种感觉一定是不同的,说不定真有愿意来的,这也是互相成就,一百封电报里面有一个愿意来,那就足够了。” 将台灯的角度调整一下,程诺又说道:“万事开头难,如今有了特斯拉先生的加盟,后者的心理负担和芥蒂就会少很多,第二位国际人士到来的那一天不会太久远。不用贪求多少东西,我们只要成为这些大学者的备选即可,当他们真正遇到困难时,会仔细考虑我们的。” 姜蒋左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感慨道:“也是,成为他们除祖国外的第二选择,也是件好事,不过能做到这样,也是极为不易的事情啊。但问题是,除了这些知名学者外,你怎么还给那么多不出名,甚至在学界都没听过的人物发电报,这也不老少了。” 程诺笑笑,拿起身旁准备的花名册,仔细数了数说道:“不多嘛,也就一二百人,这些可真是我的主要目标,也是重要的潜力股,眼下正是处于人生的低谷,你给点他们阳光就能灿烂起来。话说真的,我给这么多名人发电报,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给咱们科学院抬高自身的,让这些‘小家伙’们收到电报后添些光彩。” “抬档次,添光彩?”姜蒋左重复一遍,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由衷赞叹道:“好你个致远啊,这个才是你真正给那些知名学者发电报的原因吧,为的就是让你认为的这些‘小家伙’收到电报后,认为获得了跟知名学者一样的尊重,放在古代说不定会为知己者死嘞。” “学术尊重,对于他们这个阶段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程诺看着名单,赞同道:“希望这些人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啊,咱们科学院的地盘大,来多少我就愿意收多少,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读了读已经起草好电报上的入职优惠条件,姜蒋左眼中泛着光:“就你这条件,放在外国也是少见,得亏我已经加入咱们科学院了,要不然我非得收拾东西,直接奔过来,甚至连东西都不想收拾,带张船票就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程诺是仗着先知先觉,在知道对方的确能做出成果后,才敢开出那么高的条件,要不然他还真敢在某个人身上押宝,科学院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分一毫的经费都容不得浪费。 所以这种看似优惠的条件,也就是中国科学院能开得出来,无论是伦敦还是柏林,亦或者巴黎,根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资源终归是有限的,在这个人身上多投入一块,其他十个人身上就可能少一毛,何况投入后也不见得一定就有收获。 程诺笑笑,继续埋头苦干:“真要你说那样就好了,那样咱们的人手就不会那么短缺了,不过归根到底,打铁还需自身硬,终究还得回归到培养自己人身上,借来的东西不顺手不说,用着也不安心。” ...... 处理完这边电报的事,程诺又拉上了特斯拉,一同前往华生电器制造厂。 眼下诸多列强忙于一战,市场上就一家竞品,正是国货发展的绝佳窗口,错过了这个村,等这些玩意喘过气来,重新席卷而来时,想再发展就得看人家脸色了,何况还有那么多买办嗷嗷待哺,彼时的情况相当不可观。 和门卫打过招呼,程诺没有惊动那些厂区的领导,直接带着人推开厂房的大门,热浪和轰隆隆的巨响铺面而来。 “程院长,这就是你说的科学院下属企业吗,看起来规模很大啊,这些工人师傅看着也都很有干劲。”特斯拉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 “对,这个工厂目前正在研发风扇,为的就是快速占领市场份额。”在车床的安全距离之外,程诺介绍道:“目前它的核心就是风扇电机,只可惜技术还不够成熟,费尽周折研发成功后,生产成本却降不下来,不过好在用的恰好是你所擅长的交流电技术,这不把你给请了过来。” 前面的兴趣本来就有,一听到可以推广交流电技术,特斯拉脸上的兴趣更加浓厚了:“那究竟是哪里,是速率不够,启动困难,还是空载电流不平衡,三相相差大......” 不愧是行家,程诺刚引个头,特斯拉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一连说出十几个常见问题,甚至还能够给出优化及故障排除方案。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只可惜程诺对于电机方面的研究实在太少,到了后面就搭不上话来。 就在这时,听到底下工人汇报的杨济川匆匆从厂区的另一个角落小跑过来,脸上甚至还挂着油污,身子也比上次看着消瘦一点,一看就知道最近没少往车间里面钻。 “程教授,你什么时候过来,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专门准备一下,不能唐突了你啊。”杨济川想主动伸出手,突然发现手上有些油污,赶紧在身上使劲擦了擦,可惜身上的工服本来就不干净,擦来擦去也弄不干净,无奈拱手打招呼:“车间太吵,要不咱们出去说吧。” 程诺笑笑,拱手还礼,由衷说道:“老杨啊,看来这些天你可没少吃苦,上次晚会叫你,你都给推了,工作上面有个度,早晚会把身子累坏的。” 杨济川摸摸后脑勺,在前面带路憨笑道:“刚好那几天有灵感,那东西你也知道,稍纵即逝,咱又脑袋笨,不全身心扑上去哪能行,不过忙完这段日子,就好多了。” 程诺点点头,涉及生活上的事他不想多掺和,便指着一旁的特斯拉介绍道:“这位就是......” 杨济川的眼神早就瞄上了特斯拉,没等程诺说完,便抢先说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特斯拉先生吧,我可是仰慕已久,终于能见到真人了,你好你好。” 因为说的是国语,特斯拉这些天虽然也在学习国语,但也只限于常用的打招呼那几个,微笑着听完这话,也只能听得懂最后面的“你好”,便也跟着笑着,用生硬的口吻说道:“你好,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不过把话说完,特斯拉的头还是忍不住看向程诺,并向他使了个眼色。 程诺接到暗示后,用英语介绍道:“这位先生叫杨济川,就是这个厂的厂长,车间所有的东西都归他管,咱们今后应用和工程学院的电气技术,很多都将在这个厂区走向市场,对了,你们学院今后的大半经费也都是靠他们了,效益多,经费自然就多多咯。” 经费二字彻底打动了特斯拉的内心,之前在美国时,他最烦恼的事情就是这个,去年靠着车辆计数表和车前灯的专利,加上别的杂七杂八,挣得还不到两万美元,这笔钱很快就投入到下一个实验中,甚至都无法覆盖科研支出,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租住在旅馆内,大house谁不想住。 想到这,特斯拉脸上的笑容更甚:“杨厂长,厂子有什么技术困难尽管说,我想办法帮你都解决了,尤其是交流电机技术,这方面我的经验非常丰富,小小的一台风扇绝对是不在话下。” 谁曾想杨济川也是不懂英语,皱着眉听了半天,最后只蹦出来一句:“sorry。” 程诺这个始作俑者差点绷不住笑,赶紧将原话照搬不动的翻译过去,这才解决两人之间的尴尬。 两人在相视一笑的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发誓,要再多学一门外语,实在是太重要了。 就这样,通过程诺这个中间人的翻译,两人互相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很快就转到了技术问题上,也就是华生电器制造厂目前最为关心和头疼的电机技术。 来到展列间,实地打开风扇,通上电后除了噪音有点大外,基本上没有再出现上次冒黑烟的事故,运行起来很平稳,光从外表上看,已经可以投向市场。 看着风扇,杨济川还不满意道:“听着动静是能转起来,但实际生产成本还没降下来,整体使用舒适度上还差美国奇异牌电风扇差了一截,就这么拿到市场上,我心有不甘呐。” 特斯拉围绕着风扇转了一圈后,从旁边展架上拿起一个电机看了看,又找到当初的设计图纸仔细阅读后,惊奇之余又夹杂着叹息:“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来没有经过专业电气培训的人所能设计出来的产品,有着天马行空一般的设计,让我都很受启发,但可惜根基不稳,有很多小的错误,单个可能无伤大雅,但积累的多了,问题就显现出来了,这样吧,我给你们重新讲一下三相交流电机的基本方程式,重新打一下根基。”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试试数学之外的事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就目前来看,尼古拉·特斯拉绝对是中国科学院最年长的成员,前半生经历丰富,学识积累渊博,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是当前行业最顶尖的,甚至由于晚年落魄的那段时光,缺少经费的他动手能力直线上升。 拆开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交流电机,这位大老直接可以上手操作,表示可以原地借助现有机床,手搓零件,重新组装一台全新的机器,结构上大体一致,在性能上却可以提升不少。 看着这位身形消瘦的大老,面对自己热爱的事物,那可真是全身心投入,说起专业内容来语速特别快,得亏是程诺负责翻译,若是其他人负责,脑袋都不一定跟得上,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专业名词,好些个都是他第一次听到,初听也迷湖,不得已中途打断几次后,谈话才得以顺利进行。 将袖子捋得高高的,特斯拉拿起粉笔,在车间准备的黑板上写写画画,指着草图说道:“交流电机的基本方程一般假定三相交流电机的定子是对称的,即定子内腔呈圆形,在磁路上是对称的......” 台下的杨济川和几名工程师边听边点头,不时还要皱眉,显然一些知识点对于他们来说,理解起来还是比较困难,不过授课的进程不能打断,记下来可以等到课后询问,顺便还能搞搞私人关系,若是有幸能开小灶,那就更加完美了。 中间休息,杨济川赶紧拉着程诺:“程教授,你这是要忙什么去啊?” 程诺不明所以,往旁边的人群使了个眼色:“上厕所放水啊,为了防止中暑,来之前没少喝绿豆汤,怎么,找我有事?你不应该跟那几个工程师一样,一块凑到特斯拉那里继续问问题,我看刚才课上你记得也不少,得把握好机会啊,电机的事找我可不行啊。” “确实有点事,刚好我也喝了不少水,一块去吧。”杨济川看了那边一眼,嘿嘿笑笑:“问题嘛都是大同小异,他们有个年轻人会点英语,等回来让他教给我就成。虽然电机上你不了解,但别的在行啊,我问的就是这个。” “那成,一块过去吧。”这种几个人相约上厕所的感觉,恍忽间居然有了前世上学时的感觉,当时非要拉成同学一起,似乎一个人完成不了这种“艰巨的工程”,回头看看这个络腮胡子壮汉,程诺赶紧甩甩脑袋,把这个想法摘干净:“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若是想把特斯拉一直留在这里,那肯定是不成了,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个我们懂,时间上我们会抓紧的。”杨济川走在旁边,笑呵呵道:“其实我们想问的就是怎么招待这位贵客,饮食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忌讳,一会我让食堂打个小灶,好好招待一下你们再走。” 程诺歪着头,认真地瞅瞅他,撇嘴笑道:“好你个老杨啊,上次我们来,吃的可是大锅饭,没见你给我们开小灶啊,怪不得这次看你瘦了,是不是最近小灶吃得少了,大锅饭不习惯啊。” 杨济川把自己的胸脯拍得邦邦响:“程教授你这是冤枉我了,小灶和大锅饭的师傅是同一个人,平常都是工人师傅们吃啥我跟着吃啥,哪里会搞特殊,再说了,上次咱们厂子才总共几个人,就那一口锅,也就是现在的小灶呐。”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行了,道理我都懂,刚才只是跟你说着玩呢。”一刀切式公平不见得完全是好的,程诺开过玩笑后,一本正经道:“咱们吃啥,这位外国友人就跟着吃啥,也就是注意口味搭配上要丰富一些,单个菜不爱吃,咱们还有别的嘛。” 杨济川犹豫了一下,本来想说这样会不会太随意了,显得咱们对待客人不够重视,不过人是对方请来的,也是他的员工,更是这个厂子的大老板,便不好再说些什么,点点头:“成,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后面我再从外面买上一些菜。” 这次程诺没有反对,招待客人热情是应该的,只是不想面对洋人时,让国人天然就低上一头,委屈自己迁就别人,只会让人越看越低:“这个可以,有菜有汤,有热有凉,体现出咱们的特色,咱们的美食比他们西餐好吃多了,让特斯拉先生也开开眼。” 杨济川在心里盘算好目标饭店后,脸上重新恢复笑容:“行,要不要我准备一些酒,洋酒也行,套套这洋人的话,免得他跟小日本似的,卖给咱们东西总要藏一手,忒不是东西。” 想想特斯拉的年龄,程诺赶紧摇摇头:“这个就算了,喝酒太伤身体了,吃点家常菜就成,技术上你放心好了,目前就咱们这一条路,已经回不去了,肯定不会保留的,再说了,你们还得科研攻关,能不喝就不喝。” 回头看了看杨济川,程诺突然笑道:“这做产品跟做人一样,实力上去了,人家自然就会看在眼里,单靠膝盖一弯,只会让人觉得咱们更好欺负,技术给肯定还是会给,但拿到手的大概率是别人淘汰下来的,那时拿着这种东西到市场上,我们哪有什么竞争力可言。” 杨济川沉默了一下,释怀道:“吃人家嚼过的甘蔗渣,肯定没有甜味了,是我着了相啊。” 后面两人不再说话,很快就来到了厕所,完事后杨济川忙着招待的事,便先行离开了。 来到联排洗手台,程诺正慢条斯理的洗着脸,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上半身已经被汗浸湿的差不多了,甚至能看出盐渍的形状,真有点怀念当初有空调的日子。 不为别的,就算没有空调,单为避暑,也得尽快把风扇给整出来。 就在程诺思绪发叉,掬起一捧水准备往脸上撩时,突然发觉阳光没那么强烈,借助着水池的反射,有个人影笼罩了过来。 稍稍停顿了一下,水在手上不得不撩,程诺接着洗脸,顺便把脖子给抹了一遍,顿时觉得舒爽多了。 “我说,程大院长,刚才你和杨厂长在那滴咕啥呢,笑得让人后背发凉,路过时听到你们提起特斯拉先生,是不是偷偷商量把人家怎么生吞活剥啊?” “去你的吧。”程诺重新掬起一捧水往旁边泼去,对于一个足够熟悉的人,只要听听脚步声,看看背影,基本上就能猜的大差不差,很明显来的人正是他的哈佛数学系同学姜蒋左,口头上就没那么禁忌:“那能是卖吗,咱不做一刀买卖。” 姜蒋左躲过那捧水后,斜靠在水池护栏上:“我记得当初你说过,那叫可持续性竭泽而渔是吧?” 程诺甩甩手上的水,笑道:“你呀,不说这个,我记得年初你才刚升的数学博士,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不是被导师嫌弃太笨,被赶出师门,没脸待在美利坚啦?” 姜蒋左本来想反驳,但突然想到智商方面确实没办法跟这个人相比,便有些无奈道:“哪有,论文主题刚报上去,导师那边还在审核,以为对他的了解,后半年才知道,这不沾着特斯拉先生的光,提前跑了过来,看看咱们传说中的科学院。” 抹了一把下巴,将脸上的水都弄掉,程诺问道:“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数学博士学位证书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估计还得有两年才能毕业。” 姜蒋左打开水龙头,原本是准备洗脸的,听到这话又重新给拧上,疑惑道:“回来啊,那边日子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那边就是美食的荒漠,天天吃土豆早就吃吐了,还是咱的大米饭配上扣肉香。” 程诺给他把水龙口打开,认真道:“我倒是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回来。” 姜蒋左边洗脸边问道:“怎么了,本科生嫌弃我这个博士生不中用了,你这人啊,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真应该给你来个狗头铡,现场包公审。” 程诺解释道:“这话说的,我是想啊,咱们海外也有个自己人来相互照应,后面无论是像之前那样申请专利,还是购买新设备,亦或者聘请人才,这都是关系到科学院发展的大事,不可能把这种活交给外人吧,刚好别人也没经验,但立夫你有啊。” 姜蒋左听到这话,立马把水龙头给拧上,水珠从刘海往下落,连连摆手:“这活我可干不了,上次成功申请专利并商业谈判成功,十分之九的功劳都得算在特斯拉先生头上,我最多就跑跑腿,做些文件整理工作,海外那日子我呆的够够的。” 对于这个态度程诺早有准备,劝道:“可问题是这十分之一别人都没做过,这方面已经走在了我们前面,经验上数你最丰富,前阵子我创办的留法勤工俭学会你知道吧?” “这个我知道,怎么,你不会在那时就打我的主意了吧,再说法国的事我更不知道了啊。”姜蒋左还是一脸抗拒。 “哎,我声明一下,不是那时,而是打我从美国回来,就已经有这个盘算了。”程诺笑笑,解释道:“所谓的勤工俭学,也就是在国内学好技术后,在法国继续打工挣学杂费,给人家干活罢了,眼下他们的人正忙着打仗缺人,自然对我们欢迎,可战争总有结束的那一天,那时大批军人退伍,工作岗位将变得稀缺,那时我们的学生将很难竞争过本地人,失去了勤工,去哪里俭学呢?” “可......可是即便我去了,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势单力薄,很难直接做成大事。”都是留过学的人,太知道大家的不易了,何况自己是公费出国,完全不用考虑费用的问题,设身处地的想一下,更觉得将来这批留法学弟学妹们的不易,思考到这里,姜蒋左的态度柔和不少。 程诺一看有戏,喜笑颜开道:“好说好说,不需要你亲力亲为,一方面还有科学院这几十号人给你做技术储备,拿出来的绝对都是好玩意,另一方面你只要帮忙带出来几个手下,后面的安排随你。” 凭程诺对他的了解,以姜蒋左的实力一两年就能拿到博士学位,对于数学人才这边不是很紧缺,但别的驻外骨干,却缺口很大,自己又不能一直呆在国外,工作重心就在国内,但留法学生也是科学院未来重要的人力补充,也非常重要,所以这活不能交给外人。 想来想去,视线重新放到了这位数学系同学身上,在那边完全可以试着培养几个自己人,发展些骨干,后面专门用作干这种事。 何况将来学校产业发展,市场不能只局限在国内,完全可以在生产完毕后运往欧洲去销售,远的的不说,眼下华生电器制造厂生产的电风扇就可以重点考虑,后面等收音机造出来,也是可以同样运往欧洲去销售。 毕竟成本再压缩,工业产品的价格也不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国人能买得起的,要不然前面提到的矿石收音机,也不会直到改革开放前还有市场,就是因为大家兜里都紧巴,吃饭都是问题,何来精神享受。 试想以华生电器制造厂的规模提高上去,将来到北京开设新厂,那是长辛店的留法勤工俭学班就可以学习这方面的技术,等这些学生一年半载技术熟练了,基本上也就该到法国读书了,届时直接在欧洲开设工厂,直接可以做到无缝衔接,工厂不用发愁工人问题,学生们也能解决勤工俭学岗位问题,一举两得。 得知程诺的计划后,姜蒋左是既钦佩又无奈:“你说说,我这么辛苦,虽然还没办理入职手续,但已经替你做了这么多工作,未来还有那么一大摊子的事等着我,是不是要给我开份工资?” 程诺哈哈大笑:“这当然没问题了,按照正教授的待遇给你发津贴,甚至媳妇都帮你找。” 姜蒋左满脸不屑:“切,你都是光棍汉一条,让你给我拉红线,哪年得是个头,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不过话说回来,钱用在刀刃上,津贴的事就算了,只要不让我垫钱就行,因为我是心满意足了。” 程诺微笑道:“情谊是情谊,津贴是津贴,只谈奉献不谈回报那就是耍流氓,放心吧,该给你的绝对不会少,那都是应得的。” 话说着,两人又在洗水池旁洗了一把脸,重新回到车间,开始了下午的忙碌。 有了特斯拉这位理论兼技术大牛的帮助,国产新式交流电机很快就组装完毕,体型更加娇小的同时,动力却翻了一番,而且噪音更小,用电量更低,相较于之前的电机至少要高两个版本。 将程诺之前设计好的新式风扇外壳拿出来,稍作调试,将各个零件一一安装到位,没过多久这台崭新的国产电风扇就成功问世。 在众人的热切注视下,程诺接通电源,亲自打开开关。 “呼~” 三个铜制风扇叶子迅速转了起来,一股清凉的风随即吹向众人,安静的车间只听得到这个风扇的声音。 感受到这股凉意,众人屏住呼吸,吹在脸上的似乎不是风,而是别的东西,简直叫人陶醉。 部分情绪比较急的工人直接围了上来,把工帽一把拽下来,当场就欢呼雀跃。 在这种场合上,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哪是电风扇吹的风啊,比我刚入洞房时,我老婆第一次摸我脸时,都要舒服。” ...... “瞧瞧这风,比他们美国货的风力要大得多,等咱们批量生产后,我一定买上三台。” “咋?买这么多你们家有地方放吗?” “这话说的,留一台给自己,一台给媳妇家,一台给自己老娘家,这不成吗?” “要我说,还不如买点别的,你买台电风扇,这些老人为了省电都不一定愿意开,放着只会落灰。” ...... “还别说,不愧是程教授介绍过来的外国老,干这活就是有一手,这小风嗡嗡吹的,让人舒服的直痒痒,比咱们上次组装的可强太多了。” ...... 看着这电风扇,杨济川脸上难掩激动,一个劲儿问程诺:“程教授,咱们这是成功了吧,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程诺扶着他的肩膀,笑道:“风力这么大,技术上又比我专业,以一个消费者的眼光来看,肯定是成功了,这种风力,绝对远超美国‘奇异牌’电风扇,咱们把东西做出来了。” 杨济川不是看不到,也不是感受不到,只是花费数年的功夫,中间历经坎坷,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如今亲眼看到产品,竟然有种不真实感,这才询问旁人,如今得到准确的回复,眼圈勐的一红。 “好啊,终于是能拿出来这么个东西,我也总算是有个交代,不枉大家的支持。” 当即腿一软,直接要瘫倒在地上。 程诺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老杨,这才哪跟哪,咱们不是刚把产品拿出来,后面还等着量产,之后还有推广、销售、售后等等工作,都等着你来把关嘞。” 此话一听,杨济川苦笑道:“程教授,你就可着我一个人使劲啊,刚才本来心里空落落的,没想到听到这话,瞬间堵得慌。” 程诺将其扶到椅子上,笑道:“治重疾须用重药,眼下是不是重新找到了奔头,放心吧,不会让你闲着嘞,后面大把的技术难关等着你去攻克。” 这里可不是程诺在说笑,抢夺被洋货占领的市场,除了能让更多的老百姓享受到工业对生活带来的便利外,还有着培养产业工人的目的,车间的每个工人师傅在他心里都是一枚上好的种子,用的好将来就能到各地生根发芽,从而诞生更多的工人。 与此同时,程诺最看重的就是那台交流电机,专业点来说,其实任何输入电流或输出电流都可以叫为交流电机,有同步电机、异步电机和交流换向器电动机等类型,可以是单相的或多相的等。单相的多用于家用电器设备、农业机械和电力机车,两相交流电机多用于自动控制领域,三相交流电机是工业生产的主要动力设备,多相的一般是对称的三相或两相。 丝毫不夸张的说,还可以发展特种交流电机,直接用到汽车或者航空发电机上。由于交流电的通用性好,容易进行各种电压变化和频率变化,同时能得到各种等级的电压,应对复杂的需求。 当然除了这些交流电机还能保证对大功率用电器供电,可用在航空发电机上,二战时期通过滇缅线,美国往贵州大山投运了两台三相交流发电机,帮助当地的军事设施和老百姓发电,为抗日战争做出了重大贡献,甚至直到七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两台交流电机仍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除了这些,程诺更为关注的是,拖拉机交流发电机的质量比相同容量的直流电机的质量减少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六十,因此铜和电工钢的消耗也要减少不少。 这意味着后面程诺工业实力积累足够,想造拖拉机时,技术更加成熟,成本更加低廉,能很快的投入农业市场。 彼时抗日战争爆发,利用拖拉机的流水线,在其基础上改造后直接造坦克,就像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厂,造出来t-34中型坦克和kv重型坦克一样,当然我们国内也有类似的洛阳一拖等。 一环套一环,程诺相信只要时间充足,绝对能看到从自己手中诞生坦克的那一天,别问,问就是学校太大,保安步行巡逻太慢,学校随便造的巡逻车,最终解释权归中国科学院所有。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交流电机只不过是那个庞大工业品中的一个零件,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回头看看车间,杨济川正招呼着工人师傅,将特斯拉黑板上的板书好好保存,表示要抬走后表起来,留着用新员工培训,谁都不许碰。 心里忍不住感慨,有这么一群家伙在背后,造个坦克似乎不是梦。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走一步看三步 “致远,你说现在咱们风扇是造出来了,后面怎么去去宣传呢?人家酒香不怕巷子深,那是老酒鬼们能闻得着味儿,咱这不知名不知姓的,拿出来就卖,恐怕不得行吧。”晚饭后,姜蒋左看四下无人留意,便把程诺拉到树荫下,递上一根烟:“从美国捎来的洋烟,要不要来一支?” “我不会,就不浪费了。”程诺将烟推过去,笑着拒绝道:“销售这事,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就只怕一件事。” 顺手将烟收回去自己填进自己嘴里,火柴都拿出来了,突然想到对方不抽烟,直接让对方吸二手烟也着实不地道,便重新放回烟盒,好奇道:“怕什么事?难道是怕售后问题,还是别的营业门店的问题?” 看到老朋友的举动,程诺很欣慰的拍拍对方的肩膀:“想抽就抽吧,又不是在室内,我不介意。你说的那些在我看来都不是事,怕的就是产量跟不上销量,喂不饱上海人民的胃口啊。” 姜蒋左把烟重新揣进兜里,摇摇头:“你就胡扯吧,反正吹牛不犯法,要我说,趁早赶紧在《申报》等报纸上刊登些广告,这点小钱应该要出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放心吧,我这些心里都有数。”程诺笑笑,没有继续解释,招招手便起身离开:“烟还是少抽点,对身体肯定没好处。” 若论新闻传播学和营销学,眼下这个时代还处于牙牙学语时期,完全不是后世那般群妖乱舞所能比拟,让接受各种媒体轰炸的现代人都防不胜防。 考虑到这是国人第一台电风扇,身上承载着众多希望,日后是要进入历史课本的,一些盲目博取眼球的做法显然是不可行的,这个时代的人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上了史书让后人笑话是另外一回事了。 某日早上,程诺把提前约好的黄包车们都叫了过来,带着杨济川、姜蒋左他们,抱着两台样品就往外走。 目的地距离他们并不算很远,就在上海的江西中路255号,某处五层砖木结构搭造的小洋楼。 姜蒋左与杨济川一人抱着一台风扇,从黄包车上下来,望着那栋建筑的招牌,脸上写满了问号。 “致远,咱们没来错地方吧,这地方看着不是咱们能进去办电风扇的事啊,停车的这会儿功夫进出好几个洋人了,看样子这家洋行应该是为外国人服务为主的吧。”姜蒋左不解。 身为在沪打拼多年的人,杨济川要明白的更多一点,似是疑惑,又似是解惑:“礼和洋行?这可是远东曾经最出名的德资洋行啊,以前为了能攀上这层关系,门槛都要被踏破,如今虽然是被国人给收购了,但依旧是上海最大的商行之一,买卖的都是上等货,我们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玩的。” 程诺把乘车的钱一并付了,把荷包收好后跨步走来:“老杨说得对,这个商行不仅规模大,资历也老,他卖的东西第二天准能在上海滩火起来,不过既然咱们来了,他们洋行不就是为中国人服务的,进国货,卖国人,完成闭环。” 说起来礼和洋行是鸦片战争那一年进入的中国,只不过当时选的地方是广州,后面又涉足香港,生意做大后发觉到上海的潜力,便把总行设立在当地,别看这五层建筑纸面上不显山不漏水的,实际上是当初所有洋行中最大的建筑。 明面上只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洋行,实际上他的股东都是德国的大企业,比如克虏伯炼钢厂、蔡司光学仪器厂、尹默克化学公司等等,除了这些,还有美国的古特力汽车轮胎、瑞典卜福斯炮厂、英国司端尼油厂等等,实力相当雄厚。 这家伙不仅经营着码头,还做航运工作,大到船舶、机车,小到猪鬃、草帽,什么挣钱卖什么,是典型的百货大商场。当然若是手中的筹码足够多,也可以跟他做别的生意,例如阎锡山在发展山西工业时,制造大炮、机枪等重武器的精密机器和技术,就是通过它买过来的,到了后面宋子文直接在这里购买了大批德械,组建了一支三万人的税警部队,比当时国民党中央军满编德械甲种军还要多出几千人,实力更是远远超过,成就一段传奇。 中国传统象棋讲究走一步看三步,程诺费尽周章做出来的电风扇,当然也不是简单想从老百姓手里掏出点钱,更多的是把这件事当做撬动其它大事的杠杆,除了前面提到过的发展交流电机,方便民用转军用外,还有别的考虑。 现在来到礼和洋行,就是想着卖货的同时,和他背后的日耳曼人搞好关系,给未来的“友好”合作提前探探路。 “程教授久仰久仰,这半年来可没少看到你的新闻,当时还想着是哪位同胞厚积薄发,没想到见到真人竟如此年轻,当真是后生可畏啊。”礼和洋行的经理田华轩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正主进来,连忙上前迎接。 “哪里哪里,我这点微末道行,跟家大业大的田经理相比,还是不够看呐,你可别捧杀我了。”对方笑脸恭维,程诺也是商业互吹,反正又不会从身上掉下一块肉来。 好话谁都爱听,尤其是文化人对商人的吹捧,让田华轩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形象大为改善,语气中不免多了些真诚:“这话可就不对的,你那干一点是一点,都是自己的,我这可都是给人家打工,说难听点,就是给人看门的,人家重视的可不是我,重视的是我背后的洋行呐。” 程诺把风扇接了过来,笑脸相迎:“经理一职,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也是有才人居之。这不,我们华商电器制造厂就生产出了一台国产电风扇,特意拿过来,让你这位见多识广的大人物给掌掌眼,看看跟洋货比,咱们还差哪些。” 那么大的电风扇,打程诺三人一进来,田华轩就注意到了这个东西,刚才还在怀疑,轮廓跟美国奇异牌电风扇大同小异,还在怀疑到底是不是电风扇,如今听到准确的消息,脸上的笑容也是为之一滞,看了程诺一眼,又赶紧瞅向桌子上的电风扇,脸上难以置信:“这东西,真是电风扇,被你们给捣鼓出来了?” 身为偌大一个洋行的经理,田华轩手下经营着各种五金产品、日用百货,电风扇这种东西,别看在市场上看着稀罕,但实际上他自己商场里卖的就有,刚才不敢确认只是在潜意识里,很难相信这么一个高科技玩意,国人自己给造了出来,光看形状比美国的那个铁疙瘩还要好看。 程诺笑笑,轻轻拍了拍风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田经理,咱们商场里应该有电源吧。” 田华轩见状赶紧招呼伙计,让其把电源接上,同时脸上挂着笑:“有有有,咱们洋行好歹也是在上海滩数得着的,要多少有多少。” 为了进一步显现出自家产品的优秀,看着伙计接通电源,马上就要打开开关时,程诺突然说道:“田经理,我知道咱们洋行卖的肯定有美国货,要不也一块拿出来,咱们做个对比,怎么样?” 田华轩之所以出来迎接,一开始单纯是想结识这位学界新星罢了,关系搭上,指不定哪天就互相用上,没想到后面越说越有眼缘。 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风扇,虽然长着怪好看的,但实际使用上,能不能比得上真心是不看好,要不是对面是程诺,早就友好地把人给请出去了。 田华轩叫住伙计,笑道:“程教授,电风扇这种东西吧,老百姓不嫌花样多,人家都比咱们提前发展了这么多年了,真要比起来很难有胜算啊。” 程诺笑容中透着自信:“放心吧,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没有这三板斧,哪敢在你这行家面前秀,田经理要是看得起我们,就搬来吧。” 杨济川咬咬牙,跟着附和道:“要是田经理怕我们把东西弄坏,我愿意以个人身份,直接买下来,咱们现场做个对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熘熘,一看便知。” 这话说起来太硬,对方听了难免有些硌得慌,程诺朝杨济川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来后,自己上前说道:“田经理,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今天三人过来,就是谈这个国产电风扇的生意,不把洋货比下去,怎么显现出我们产品的过硬。” 在这里,程诺特意嘱咐过,华生电器制造厂制造的风扇都是用上好的材料,所有的材料都舍得下本,大有前世那些老式风扇能传承两代人的精神,突出的就是一个厚重二字,绝不会为了让消费者二次购买而故意减少使用寿命,毕竟在这个时代,电风扇就是不少家庭除了电灯外的唯一家电。 田华轩本来想继续劝,但看到二人倔着脾气,显然是劝不动,无奈向伙计摆摆手,让他搬来一台崭新的风扇。 后面几人再无谈话,场面一时陷入安静。 不多时,伙计就抱着一个崭新的美国货过来,熟练地接通电源,打开开关,两台风扇很快地转起来。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在国货的衬托下,奇异牌电风扇就跟东施效颦中的东施一样,速度慢不少,风力也小,结构更简陋,全方位完败。 最后,就连这位经理也不得不承认,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产品比洋货要好。 看着这台精致的风扇,田华轩爱不释手:“程教授,杨厂长,你们这台风扇怎么卖,跟洋货一个价钱吗,我看完全有这个掰手腕的实力,甚至定价高一点都没关系。” “定价再高,那可高到300大洋了,更没人买得起了,就算买得起,恐怕买回家也不舍得用吧。”程诺笑着摇摇头,将一早准备好的报价说出来:“我们不卖多,也不卖少,就定在66块大洋上,六六大顺嘛。” 别看价格只是美国同类竞品的三分之一,杨济川和他的工人仍然有的赚,综合成本加在一起还不到30块大洋,这还是产量没上去,成本没下来之前的数据,等后面产量上去后,生产成本还可以进一步压缩,到时候赚的更多。 当然这个只是指导价格,后面跟礼和洋行的利润分配和返点问题,就不是程诺所想管的了,大事抓牢,小事放权的道理他是懂得的。 自己吃肉,也得给人留口汤是不是。 不过在后面涉及到营销问题时,程诺又慎重了许多,直接出了一口主意,并让礼和洋行这边也跟着做。 策略很简单,就是把一楼的玻璃橱窗打开,摆上华生电器制造厂的风扇,旁边放着一组数字,只可惜目前都是0,接通电源,在一众顾客好奇的眼光下,将风扇打开,径直往人群吹去。 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明所以。 好事者探了一下脖子,好奇道:“小师傅,这里摆放的是电风扇吗,款式这么新颖,我们从来没见过,这又是哪国生产的,大张旗鼓的,你们洋行忙着干什么呢?” 伙计笑了笑,没有着急答话,而是先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在那组数字牌上翻了一个1后。 环顾四周,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甚至橱窗外也有不少人,踮起脚尖试图从这里发现些什么。 “先生,这台电风扇不是别国生产的,而是正儿八经的国货,质量那是没话说,什么奇异牌惊奇牌的,被打的根本找不到东西,不过这东西也不能光听我们说,也得让你们感受不是,从今天起,这台电风扇就一直在这开着,直到它转不动为止,咱们看看它到底能坚持多久。”说到最后,就连伙计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这小玩意能坚持多久,语气也是越来越没底气。 听到这话,人群彻底炸开了锅,知道自信的,没想到这么仔细,真不怕下一秒直接出故障自己停了吗,那时真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啦,我家里买了两台,两台哦,两台美国货,都是转了一会儿自己热得受不了,给停了,后面再怎么弄,不歇够人家都不搭理的啦,矫情的很嘞。”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把领肩往上撩了撩,捏起兰花指对着风扇指指点点:“不是不支持国货,实在是不看好的哟。” 一位学者打扮的中年人走上前,扶着眼镜仔细看了看,严肃道:“身材这么娇小,风力却比那大家伙大,还不吵不闹,在我看来它就跟人一样,都是吃了禁药,根本活不了多久。” 这时突然“啪”地一下,从某个角落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一束青烟冒出来,竟然有人拿着照相机,对着电风扇拍照,随后拍照的人上前说道:“师傅你好,我是《新闻报》的一名记者,想问问这个真是咱们国产的吗,还是买来洋货,贴个咱们自己的牌子,如果真是国货,请问我们的技术先进在哪里,要卖多少钱,为什么要卖这个价钱......” 人越来越多,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最后还是另外一个负责人站了出来,几经解释,人群这才慢慢散去,但大多数都是不太相信。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突然间要拿出来一款成熟的产品,号称领先别人,并且放言可以直接跟行业老大掰腕子,实在是让人难以产生信任。 这东西就是这样,有争议总比无人问津要好得多,后面会用质量说话。 不过眼下华生电器制造厂备的货还不够多,没办法直接向市场铺货,趁着这个机会可以提前让更多市民知道它的名声,等到放开购买的那一天,如果橱窗的那台电风扇还在继续运转,销售问题上自然就不会太担心了。 楼下发生的事程诺根本不知道,眼下他正在五楼的密室,和日耳曼人商量着别的事。 “程先生,如果不是你,这间屋子根本不会放人进来。”窗帘被拉开一半,只有半扇阳光通过薄纱斜照进来,中年男子靠在椅子上,脸上半边光明半边黑暗,手里夹着一个高脚杯,不停地晃着其中的葡萄酒。 程诺丝毫没被这气场吓到,主人不请他坐下,那就自己动手,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双臂搭在靠背上:“这么说,奥古斯特先生,这对我来说是一份相当了不得的荣誉咯?” 奥古斯特夹着高脚杯,晃了晃,抿了一口:“或许,你可以这么认为。要不要来一点,这是从我的家乡摩泽尔带来的‘雷司令’,我相信这一杯酒的价格,你们很多中国人工作一年都买不到一杯。” 虽然不懂葡萄酒,但看那个装\/逼样,这话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程诺澹澹笑道:“跟法国的酒庄比呢?” 奥古斯特的额头抬起,反射出诡异的光泽,话语中非常不屑:“徒有虚名,就像他们国家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的品质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们,如果上帝不那么偏颇,日耳曼的旗帜早就插上了埃菲尔铁塔。” 程诺翘着二郎腿,活动了下脖子,歪着头:“可惜啊,你们凡尔登战役输了,上帝明显对高卢人更加偏爱,好好珍惜你那瓶什么司令酒吧,喝一口少一口。” 奥古斯特依旧高傲地昂着他那稀疏的脑袋,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凭他们?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就算帝国真的失败了,他们也打不到我们本土,高卢人跟盎格鲁撒克逊人可是有着百年世仇,。” 程诺摇摇头,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下去显然没有多大意义,将腿收下来走到书桌前,拉起一张凳子直接坐下,把兜里准备好的饴糖撒了过去:“这次过来的不是数学教授,而是一名普通的商人,奥古斯特先生,有没有心情再做一笔大生意。” 对于这种看似唐突的行为,奥古斯特没有放在心上,饶有兴趣的拿起一个饴糖,在鼻子前嗅嗅,平和的语气中暗藏杀机:“无论是谁,只要踏入这扇门,一切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只要砝码足够,天平另一端是什么都无所谓,人命也是一样,即便是交易者。” 程诺随手在头上挠挠,皱着眉一副回忆的样子,显得极其玩世不恭:“好像忘了点啥,哎,想起来了,前几个月你们德国的租界不是被收回了吗,同济医工学堂也解散了,实在是可惜啊,那时砝码是不是失效了?”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程诺身上,配上刚才被他亲自挠成鸟窝般的发型,显得异常和谐。 黑暗中,奥古斯特心情显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嘴两侧的咬合肌忍不住翻滚,摇摇头,剥开一粒饴糖放在嘴里,猜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半扇窗户之隔,阳光与黑暗,无赖与绅士,界限分明。 亲自拿来了一个新的高脚杯,用擦杯布擦干净,将醒酒器中早已醒好的干白葡萄酒雷司令倒上,推到程诺面前。 程诺笑笑,颇为“没品味”一般,对这葡萄酒就是牛饮,随着喉结涌动,两三口就把杯中的酒给喝完,直接拿袖子在嘴上一抹,豪放道:“好酒,不愧是酒中司令。” 奥古斯特古井无波,看不出别样的情绪,点点头,从背后的橱柜里拿出文件夹,掏出纸笔平静道:“程先生,说说吧,我们要谈什么生意?”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当然是非常好的生意。”程诺双手交叉,支在桌上只是对方的双眼,可惜从光明看黑暗,迎来的只会更加漆黑,完全察觉不到别的信息,笑笑:“这样吧,大家都不熟悉,先从你们擅长的来,我准备从你们德国进口一些工业设备,顺便再出口些成品工业产品。” 下象棋最忌讳的一点是开局先动帅,没道理直接上来就上大招,肯定还有一段试探的过程,直接暴露底牌于未来发展而言相当不利。 所以这里只是先买上几台工业设备,探探水深。 别看对面只是个洋行,实际上先后在香港、天津、汉堡、汉口、武昌、青岛、神户、纽约、济南等地都开设了分行,同时在德国、英国、奥地利、法国、意大利等欧美、中亚大城市都有代理人或副代理人,这种布局世界的网点才是程诺最为眼馋的。 如今科学院势单力薄,名声连东亚都没出去,实在是不够看。 在国内挣大洋虽好,但没有挣英镑、美元来的爽快,未来想进一步购置东西,少不了大批量的外汇,而现在的银行程诺也着实相信不过,弄来弄去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就这么,两人暂时达成合作,首批交易的东西就是炼钢设备和华生电器制造厂的电风扇,一出一进,双方都挣到了钱,明面上合作相当融洽。 只是程诺转头就进了卫生间,仰天大张几口,摁着自己肚子干呕,随即对着马桶就是一阵呕吐。 等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哪有还刚才玩世不恭的样子,再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不过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社会大课堂 “哎,致远,我发现了好东西啊。” 一大早,姜蒋左就推门而进,抱着几个小纸包跑了过来,脸上喜滋滋的。 正在煤火炉忙活的程诺将水壶坐上,昨天在礼和洋行强行催吐,还是用的前世的老招,酒是吐出来了,但胃酸会伤到食道黏膜,对身体的伤害反而更大,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烧壶热水,暖暖胃。 “立夫啊,我不是让你去买早餐去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晚,我要的小米南瓜粥呢?” “粥的咱们先放一边,致远,你看我这买的啥?”姜蒋左将东西都放下,从中挑选一个纸包,非常慎重的慢慢打开,边弄还边观察程诺的脸色,就跟一个等待被大人夸奖的小孩似的。 “这是啥?没买到早餐,你又折返到糕点房,买的零嘴?”正在搪瓷盆上洗脸的程诺,抬头通过洗漱镜看到反射的画面,好奇心被勾了出来:“这种包装我还真没见过,估计打开后都被压变形了吧。” “哪跟哪呀,这肯定不是糕点呐。”姜蒋左有些着急,将东西拿到洗脸架上:“街上买的洋胰子,正儿八经的国货,八枚铜元一大条﹐并且说是新发明的制造。” 程诺瞅着肥皂,感觉不太对劲,拿到手上仔细一闻,根本没有那种独特的香味,非常怀疑:“我怎么看着这么怪呢,摸起来根本没那个感觉,质量也太差了吧。” 姜蒋左不服气,直接把肥皂丢进水里,想让其化开一部分:“你看看这么大的块,钱又不多,当时那大爷大妈们见了都争着买,幸亏咱块头也不小,这才挤了进去,你不知道我走的时候,有位大妈都给我翻白眼。” 程诺捞起肥皂,还是觉得不对劲:“我猜你把身上的零钱都拿去买这玩意了吧,早餐都没买。” 姜蒋左连连点头,一副懂我的表情:“人家老板都说了,气死日光皂,不让瑞昌牌,咱们自己都做的有国货,遇到自己人不得赶紧支持一波么,比起心意,那点零钱算个啥。” “心意是好,但被人给利用了啊。”程诺笑着摇摇头,肥皂遇水不下泥不说,见水就化,再仔细一搓,哪还有半点肥皂的影子:“立夫老弟,这是上当受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肥皂,也不是什么正宗国货,是正儿八经的白薯。” 姜蒋左又惊又怒,拿起肥皂,哦不,拿起白薯使劲一掰,卡察一下应声断成两截,白薯的纹路纤细可见,散发出独有的植物香味。 就这样还没彻底死心,两步走到其他“肥皂”堆前,将它们的包装一一拆开,打开后不出程诺所料,实心全是白薯,没有一个幸存,见状姜蒋左忍不住苦笑: “我这不是实打实的干的大傻事么,八枚铜元呐,闹块白薯胰子,让人听着多新鲜,要是去菜市场买,直接能把两个大老爷们给吃吐了,哎,怪不得那天去洋行,有些人听见国货直摇头,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呐。” 用白薯泡的水洗脸,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程诺没管那么多,拿过毛巾擦擦后来到其身边:“所以说咱们把东西摆到橱窗展示,可不是单纯为了广告,更是让顾客们对咱们国货产品恢复信心,光靠嘴让人家掏出真金白银,不现实嘞,大家都是上过当,当当不一样。” 姜蒋左五指张开,扶住额头有些颓废:“唉,在外求学,没想到在家回来了,也交了一笔学费。” 程诺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把烧开的热水壶提过来,倒了一杯茶:“行了,吃一堑长一智,等我收拾收拾,带你去见个人,至于这些白薯牌洋胰子,就麻烦你咯。” 看着水,姜蒋左本来心里一暖,可抬头瞅见那些玩意,又是晦气无比,可这些玩意都被切成块状,谁知道上面抹了些什么,肯定不能烤来吃,无奈只好趁程诺收拾的功夫,把东西都给扔到垃圾桶,随着“咣当”一声,这堂社会大学教育课也算是正式结课。 至于见的是什么人,后面很快就会揭晓。 指挥着黄包车师傅,穿过大路,七绕八拐,最后来到一处绿树环抱的公馆建筑群前,摁响门铃,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仆人,报上姓名甚至都没通报,就被引了进去,显然主人家对于程诺的到来,是早有准备的。 听到外面的动静,公馆的主人很快走了出来,在姜蒋左的视角下,其年龄看着得到了耳顺之年,但与程诺很是熟络,上来便是拉着手,一阵嘘寒问暖,若非真的了解过程诺孤儿出身,还真以为这家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还藏着个亲爷爷。 等到“爷孙俩”问候完,程诺这才拉着姜蒋左开始介绍:“张老,这就是我们科学院目前负责一切留法事物的姜蒋左,目前在美利坚哈佛大学读博,学的跟我一样,也是算学,水平比我都要高嘞,要不是实在缺人,我还不舍得把这位大将给请出来。” 没给姜蒋左反驳的机会,先一步把老年人介绍给他:“张老就是大生纱厂的那位‘状元实业家’,跺一跺脚,整个江苏省的商界都得晃晃,可是帮了我们科学院不少忙啊。” 听到是张謇这位大老,姜蒋左主动伸出手,那是一点都不敢造次,态度很谦卑:“刚才致远那话都是捧杀我,学术上我是万万比不过他,个人能力有限,后面还要多多仰仗张老。” 张謇见才心喜,拉着姜蒋左的胳膊笑容可掬:“年轻人就要有股冲劲,不要早早的就举白旗嘛,要不跟我们老年人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啊,致远。” 程诺哪有说不是的道理,笑着点头:“张老说的是,术业有专攻,即便是算学一道,也是内藏乾坤。” 客套完,几人便一同进屋。 把打包好的两个礼物拿出来,放到茶几上。 看着礼物,张謇有点不高兴:“致远,上次从南通分开时就说了,我这里就是第二个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怎么还带东西呢,也太见外了。” 上了岁数后,对待小辈们的感情要比年轻时浓厚许多,对待身外之物就没那么重视,何况在他看来生活上什么都不缺,用不着特意购买礼物,看其包装想必花费不少,远不止两袋水果来的亲切。 “张老您这是误会了,这东西可不是我们买的,而是我们自己造的,这不有了实物,特意拿过来让您鉴赏一下。” “误会,你们科学院不声不响又做出来什么东西了?”张謇也是最近才从南通过来,还不了解上海最近发生的事,语气中带着一丝长者口吻:“除了杂事外,也不要荒废学术啊,上个月你邮寄过来的算学术我立马安排学校用了,教学效果非常不错,趁着年纪轻再发展发展,再做出来些成果来嘛。” 一旁听着谈话的姜蒋左本来与世无争,慢悠悠品着茶,结果听到要让人再做出些数学成果,似乎手到擒来的样子,当即就被惊得给岔气了。 “咳......咳咳。” 听到咳嗽,张謇连忙让人拿来纸巾,关切道:“小姜你也是啊,学术上给咱们国内学子做个榜样,争他一口气,让这些洋人们好好看看。” 这下姜蒋左咳嗽的更厉害了,甚至觉得脑袋有点晕眩,心说张老爷子啊,您一个是状元,真当这突破性学术成果跟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样,随走随拿便宜卖吗,不过在想到他旁边坐着的是中外罕见的数学天才,心里还是不得不服气,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货。 程诺的心跟明镜似的,真怕把姜蒋左吓出个好歹来,赶紧岔开话题,将礼物的包装拆开,介绍道:“张老,给咱们国人争光的手段有很多,比如眼前这个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生产的电风扇,比市面上的美国货要强太多了。” 张謇家里也不是没有电风扇,甚至昨晚睡觉时都在吹,出于商人的直觉,之前也不是没查过,这种生意只有美国人独一份,连日本人都没这个本事,当时实业救国的心蠢蠢欲动,想着这小玩意应该做着不难,可一打听根本不是那回事,隔行如隔山。 当时忙着开办大生纱厂分厂的事,也就暂时放下了,没想到再捡起这份回忆,已经是程诺他们的到来。 感受到电风扇传过来的微风,张謇也是连连感慨,事情究竟难不难,还是得看面对的是谁,单个程诺一个人肯定是做不出来,但胜就胜在他背后是一个团队,汇集着当今中国最优秀的那批精英,整件事就变得合乎寻常起来。 越看越欣喜,当即表示要先订购50台,送往他在南通办的各个学校,若反馈良好,再进行别的单子。 姜蒋左很欣喜,把茶杯放下,张口就来:“张老,是这样的,我们电风扇的价格......” 话说到一半,程诺赶紧插话:“美国货太贵了,两百多块大洋,寻常家庭肯定承担不起,所以我们发展国货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覆盖掉成本后我们都是尽可能的往下压,不过张老是为学校采购,肯定不一样,所以我们以成本价。” 即便是66块大洋,比美国货便宜那么多,也不是大多数家庭所能考虑的,而且是市场价卖给自己人,说出去难免让人戳后嵴梁骨。 不过程诺此次前来,可不是为了谈电风扇生意,而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把电风扇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打算晚些时间让杨济川过来对接。 吹着风,程诺说道:“张老,军山气象站的工作还顺利吗,一晃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顾得上再来第二趟。” 张謇停顿了一会,说道:“拿到你写的仪器清单,我立马就安排人去采购了,但情况你也知道,咱们的海域被德国人给封了一段时间,再加上欧洲忙于大战,生产上以军需为主,民用的这些仪器都很难买到,只能从日本和美国那边碰碰运气。” 联想起当下的时代背景,程诺感慨道:“想做实业都很难呐,一些构造相对简单的仪器,不必追求全新,二手用起来也是同样的效果。” 张謇点头,回忆起来脸上突然挂上一丝怒气:“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已经从日本那里购置了一批二手仪器,不过这些东洋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仗着购买渠道减少,卖的价格居然颇高,想想都令人不耻。” “国货当自强,有我们科学院在,技术受制于人的事肯定会越来越少。”事已至此,只能任人宰割,但对于未来,程诺还是很有信心。 “你们有这份心就好,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是老了啊。”在其身上,张謇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和蔼道:“等到东西真正配齐时,还得再喊上你,到时候可不许推辞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哈哈,放心吧,就算是张老不叫我,我也会自己过去的。”程诺拍着胸脯保证,对于我们国人自建的第一座气象台,他还是非常上心:“这次过来,正是为了气象一事而来。” 眼下全国各地都入了夏,气候都变得极端起来,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放在前世和平岁月,仍不时听到某地出现自然灾害,尚且有不少老百姓受难。 换到这种脆弱的小农经济为主导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稍不留心一受灾那都是成片成片的,指望地方政府救灾那完全是不可能,不趁机捞一笔已经算不错的了。 考虑到百姓生活的需要,将来广播电台的筹备一定是得有气象节目,气象预报又需要大量的资料,而资料又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所以程诺就把主意打到了中国气象学会终身名誉会长——张謇的身上。 至于人才之事,程诺缺但不紧缺,马上竺可桢先生就要回来,有了学科领头羊,什么都好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见状元实业家(补更,晚上还有) “张老,咱们底下靠天吃饭老百姓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 电风扇的风力太大,一直对着头吹很容易吹出病来,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将风扇的档位调小,程诺重新坐下来,将来沪时见到的景象一一叙说,寥寥数语藏不住后面的悲切。 “湖北春旱,入夏后雨多晴少,长江水势勐涨,冲决堤垸,二十余县被淹;江苏北部天九亢旱,二麦无收,又恰逢上海、嘉定冰雹袭击,纷告荒灾;除此之外,江西水涝、山东荒旱、奉天淫雨、福建飓风等,就连直隶......直隶今年的情况,也不好说呐。” 一时嘴快,差点把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说出来,赶紧改口。 在这些自然灾害中,唯独湾湾显得更特殊一点,主人公所处的这几年里,岛上基本年年有地震,去年两次,今年四次,后几年也是不曾间断,实在是过于惨烈,不过这东西放在前世也无法预测,非人力所能为之,只得暂时搁置。 但这些跟国内各地的气象灾害比,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受灾严重的地方基本上是春旱夏涝,南北各地都是遵循这个残酷的规律,无论是种植小麦还是水稻,都不能幸免,雪上加霜。 张謇长叹一口气,想喝杯茶顺顺,端到嘴边又放回桌上:“说是天灾,何尝不能说是人祸?连年战乱,地方上又中饱私囊,致使水利等设施荒废,就像连年暴晒又无人管理的麻绳一样,稍微受点外力,‘啪’的一下就断了,底下坠着的百姓可不就受罪了。” 程诺想得更长远一点:“百姓受罪,地方乡绅可不一定,大水冲过来,乡亲们忙着往别处逃荒,能再回家的已经不多了,好不容易回来也会发现之前的良田被当地有权有势的人给抢走了,这样一来只能去当佃农,变成了无产业者,抗风险能力大大降低,若是再碰到大的天灾,生活基本无望。” 姜蒋左愤满不平道:“这些该死的地方势力,平时耀武扬威也就算了,碰到这种时候仗着家大业大能撑过去,不帮忙倒还好,趁着这时间段还能再捞上一大笔,好似老天爷帮忙发大财一样。” 程诺两手一摊,苦笑道:“《新约·马太福音》中有这么一则语言,‘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气象灾害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给加速转化。” 目前还在美国读着书,也曾在寄宿家庭待过一段时间,姜蒋左自然是对《圣经》有所了解,马太效应的原理他当然明白,对此颇为无奈道:“面对这样的情况,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去根治吗,封建社会千百年遗留的土地矛盾,到了民国居然仍是顽疾。” “或许有,但不是现在。”感觉话题有些偏离,程诺赶紧拽过来:“生产制度上的问题非一两人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眼下还是先说说我们能做的,把这些做好就已经殊为不易。” 对待土地问题,历史证明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显然不对症,治病得从根儿上来,积蓄力量等着勐男便是。 张謇对这个态度大加赞赏:“最怕年轻人好高骛远,农业制度一事牵扯众多,贸然进入要吃大亏,退一步从气象学上撇开小口,进可攻亦退可守,刚好这个也是你们最擅长的,也更容易做出成绩来。” 获得了明显正向的态度,程诺笑道:“这不,在专业人员回来之前,想着先把资料给汇总一下,到时好快速投入到气象工作上面。” 张謇疑惑道:“可军山气象台的情况比我了解,目前只能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从开始建设时满打满算也就几年,这些资料基本上不具备参考价值吧?” 程诺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说道:“事实确实如张老说的,要想全国性预报天气,单个气象台收集的信息参考价值有限,出了江苏放到内陆省份上,情况自是难说。” “所以?” “所以我把主意打到了徐家汇观象台上,这方面您可比我熟悉多了,进那地方就跟进自己家一样。”程诺厚着脸皮一顿夸。 历史上近代西方国家非常重视气象的实际作用,在克里米亚战争,也就是拿破仑战争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国际战争,欧美各国政府始知气象台筹备之必要。 当时英法两国的海军在黑海遭遇风暴,几乎全军覆没,事后得知风暴中心未达联军舰队以前一二日,西班牙和法国西部已受到影响,若有气象台事先预报,则可避免这次惨重的损失。 吃一堑长一智,为服务于他们国家的经济搜刮,徐家汇气象台应运而生,从1872年年末开始进行气象观测,并将气象观测资料刊登在次日的报纸上,同时在海关对面的布告栏上,每日公布中国和日本部分地区的天气情报报告,使商船、军舰离港时能获取气象情报。 因为当时的天气观测仪器简陋,观测的气象数据有限,因此只能提供“风向不定、天气多变、可能有雨”等简单模湖的气象信息。 姜蒋左作为门外汉,了解到徐家汇观象台的历史后,不禁发问:“如果仅仅是观测记录,那不就是马后炮吗,气象灾害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老百姓该遭罪的也在遭罪,那有什么意义呢?” 本来程诺想回答这个问题,结果被张謇抢了先,解释道:“前面他们确实是这样做的,有人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不过当时没人在意,可后来有次台风袭击上海,造成了重大损失,后面的人也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姜蒋左追问:“考虑的结果呢?” 不料这时张謇端起一杯茶,自顾自品尝起来,把目光瞥向程诺,显然是让其代为回答这个问题。 “致远,后面的情况你知道吗?”姜蒋左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跟着把目光转移过去。 “我当然知道了,这也是我来找张老的原因。”程诺给张蹇续上水,笑道:“张老这是在考校我呀。” “诶,这是退位让贤,给你们年轻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嘛。”张謇摇摇头,但脸上的笑容出卖了他的意图,分明就是故意使了个小绊子。 程诺看姜蒋左茶杯里的水也不多了,一并给其续上:“后来时任台长熊恩斯,是这个名字吧,张老?” 看到张謇点头后,程诺把茶壶放下,接着说道:“除了记录每天观测的气象情报外,也开始对这些资料进行分析,并建立气象警报机制,应各个航运经理的请求,还在外滩创办气象信号台,这一弄就是五十多年,若论全国气象资料哪个地方最丰富,除了它没人敢答应呐。” 姜蒋左琢磨了一会儿,发觉有些不对劲:“徐家汇观象台再厉害也只是在上海,自身观测范围有限,根本覆盖不了别的地方吧?” 问题抛出去,姜蒋左正等着解答呢,结果无人应声,抬头发现这“爷孙俩”不约而同举起茶杯,又品起茶来。 有些略微尴尬,本能地也想端起茶杯,跟着装模作样,但实在耐不住心里痒痒,把凳子拉到程诺身边:“快说啊,我的程院长,我正好奇着呢。” 将嘴里的那口茶咽下去,程诺笑道:“独木难支的道理在气象预报上更为突出,所以后面张老就出力不少。” 说半句留半句,在姜蒋左的注视下,程诺又把话题抛给张謇,自己把玩起茶杯来。 要不是姜蒋左知道程诺对文玩一窍不通,还真得被这个认真的模样给唬住。 气愤之下,直接把杯子抢过来,拿起水壶就给倒满。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累坏了吧?赶紧喝口水润润嗓子!” 张謇见状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把茶杯放下赶紧开腔:“它之所以能够发布涉及广大地域的气象消息,是由于中国沿江沿海数十个海关测候所提供了重要的观测数据,众人拾柴火焰高呐。” 程诺顺势捧场道:“其中张老贡献颇多,自筹资金在南通博物苑中馆建立南通博物苑测候所,这是我国近代最早的气象观测站,开创了中国民办气象事业的先河。” 测候所相对于气象站的规模要更小一些,但自从建立之初就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气象观测系统,观测项目有天象、天气、空气温度和地表温度、湿度、风、降水量、云量、日照等,并注意收集国内外天文、气象、地震等资料。 张謇哪能不明白捧场背后的意思,用指头点点程诺,笑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把主意打到了南通测候所和徐家汇观象台的资料上面?” 程诺点头,看到茶几上摆放的有糕点,赶紧递上去一块:“张老目光如炬,我打心眼里佩服呀,气象资料上来收集困难,需要长期积累才能见成效,这不想着家里既然有了,当然不能放着浪费,要不然也对不起您当初的用心良苦啊!” 张謇本能的接过糕点,轻轻咬上一口,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自家桌上摆的吗,好家伙借花献佛,花还是自己家的,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程诺一眼:“上次到南通时你就鬼鬼祟祟,我看你那算盘就是从那时开始打的吧?” “张老这糕点真不错啊,一定得告诉我从哪里买的,回去时我好给家里带特产。”程诺也觉得自己有点饿了,自己拿起一个糕点往嘴里塞:“不过有一说一,我还真不是从那时开始算的,是从见到张老您第一面时,就想到这个了。” 若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张謇,“全才”二字再合适不过了,一生经历丰富多彩,其思想和实践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外交乃至市政、建筑、艺术、宗教、医药等众多方面,发展气象事业是他开拓的诸多事业的其中一项。 本着可持续性发展,这些话当然不能全给说出去了,要不然非得把这个老先生吓出个好歹来。 一手在下巴下面托着放着糕点掉渣,一手拿着糕点吃着,张謇说道:“也好,本来这些资料都是死的,对于不认识其价值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堆废纸,但对于真正识货的专业人士来说,那就是无价之宝,在我那放着也是放着,你看找个合适的时间都给我拿走吧。” 听罢程诺把果盘都推到其面前,满脸欣喜:“就等着张老您这句话了,我绝对会把这些资料物尽其用,发挥它们的价值。” 糕点吃多了太过甜腻,老年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张謇把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特意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东西不能白给你,我这里有两句还是得专门说一下。” 程诺迫不及待道:“张老请说,能做到的我一定照做。” 张謇把果盘推到茶几中间,嘱咐道:“这些资料都是来自南通,靠海又靠河,我们国家幅员辽阔,南北东西气候差异巨大,不要纸上谈兵,到最后伤害的终归是老百姓,不要辜负他们的信任。” 面对这样的话,程诺哪里有不同意见,与他的初衷完全契合:“放心吧张老,后面我们会在全国建立气象观测所,周知全国雨量、风向、温度升降、气压变迁,以定农事改革,灾害预防之标准,将所有的资料进行分析并存档,建立完善的气象观测体系。” 对于这个回答,张謇十分满意,双手紧紧拉住程诺,不住的点头,一切尽在感情中。 最佳第三人姜蒋左看到这一幕也是十分感动,心想真是没有跟错老大,理想似乎就在眼前。思绪跟着发散,突然想到按照行政区域划分,至少得建立二十所气象所,这样一来得花费多少钱呐,而自己貌似就是负责挣钱的,身上顿时压力巨大,心里也忍不住哀嚎。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怎么还没挣到钱,就想好怎么花了呢。 南通的事情张謇可以做主,但徐家汇观象台的事情就不好说了,毕竟归根到底它是外国人办的,一旦涉外问题就比较复杂了,实际情况得问了负责人才能清楚。 约定好一起去徐家汇的日期后,程诺二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今天来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没想到刚出公馆大门,张謇突然把他们叫住,随即在仆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仆人点点头后便下去了。 “留你们在这吃饭坚持不同意,跟我要把你们怎么着似的,致远你说说,这时候怎么客气,刚才可没见你这样啊?”张謇看着二人,打趣道。 姜蒋左见此及时插兄弟一刀:“对啊,致远我看那果盘摆着的糕点,你自己坐在那里不声不响,报销了一大半,等我看到时就剩下几个了,是不是吃这个吃饱了,没有胃口吃饭了?” 程诺连连抱屈:“哪有,咱们旅馆还有一堆文件等着我去处理,立夫你忘了,咱们过来时我桌上已经摆了好几封电报等着我去回复嘞,等过去儿回去晚了,负责发电报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再说了,那糕点你也没少吃啊,趁着我和张老说话,你已经提前消灭了不少。” 不是亲兄弟,往对方肋骨上插刀没这么狠。 看到仆人过来,提着一个礼盒,张謇向其点点头后,托着盒底笑道:“看来你们对糕点都挺喜欢的,这是是我从南通带过来的,除了果盘上的那些,剩下的都在这里了,我老了吃不了甜,你们帮我都给吃了吧。” 出于礼貌,程诺本来是想拒绝了,但感受到其中的热情后,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了。 姜蒋左率先说话:“谢谢张老,这下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说着还故意拿胳膊撞了一下程诺:“听见没,这是张老给我们俩的,回去记得跟我分点,可不许吃独食啊!” 程诺没好气的回撞一下,将礼盒收好,答谢道:“谢谢张老,等后面我们再来上海,已经带给你尝尝北京稻香村的特产。” 张謇毫不在意,挥手笑道:“行了,你们有这个心就够了。” 就这么几人相互告别,离开了公馆。 回去路上,姜蒋左从礼盒里拿出一个糕点就往嘴里送,发出含湖不清的语音:“@#%……#@#¥……” 程诺把礼盒夺过来,朝着屁股上轻轻来了一脚,笑道:“少扯别的,说人话。” 踹肯定踹不疼,但姜蒋左慌忙躲闪,嘴里有着糕点,那东西又比较散,一不留神就给噎住了,仰着脖子直往胸前锤。 这下把程诺吓了一跳,把礼盒放到一边,赶紧上前帮忙,拍着背让其好受些,争取把这口食物给顺利咽下去。 兄弟就是用来坑的,谁曾想姜蒋左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装的,等程诺过来后也是往屁股上回敬一脚,提着礼盒就往前跑。 边跑边狂笑:“刚才是说,竺可桢学弟就要回来了,你这些资料往哪里放,几十年积累下来的东西,肯定占空间不少,没想到你这人真卑鄙呐,不讲武德。” 程诺也是无奈,拍拍屁股上的灰。 “那得看学弟什么时候回来了?” “还有特殊讲究?” “那是当然,回来早那就暂时安置在科学院上海分部,要是晚了么,四川、陕西都是有可能。” 姜蒋左满脸狐疑:“一南一北,一东一西,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陈诺双手交叉,背在脖子后面,走在后面悠哉悠哉:“给人做嫁衣这事,我可做不来。” “当然,也得等咱们到了徐家汇再说,顺便看看小日本在偷偷搞什么鬼名堂。”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线电报 对于自然科学的某一学科,即便是程诺也不能说都能掌握,最多也就是略懂一些皮毛。 不过身为科学院院长,他最擅长的是知人善任,知道哪些人适合哪些具体位置,最大程度发挥人才的价值,对于不同的学科总能找出合适的人来。 气象站在日常工作上,除了专业的气象学知识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那就是日常信息的传递,这个方面,程诺恰好有现成的人才可用。 是日,程诺准备带着尼古拉·特斯拉前往张公馆,然后和张謇一同坐车,前往徐家汇气象观测站。 虽然前面已经开过接风晚宴,将特斯拉介绍给各界名流,其中就包括张謇。 即便如此,张謇对特斯拉的兴趣依然十分浓厚,将程诺赶到副驾驶位,拉着特斯拉就是一阵聊。 在听到特斯拉这么大的年龄还是一个人时,张謇瞪大双眼,翘着胡子难以置信。 “致远,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我记得他就比我小三岁,如今我儿子岁数也就比你小几岁,按照我们那时的规矩来算,毕业后结婚生娃,我也就能当爷爷了,怎么这特斯拉先生还没结婚?” 此时的特斯拉正通过车窗,饶有兴趣的看着街景,心里还在盘算新型收音机的事,哪曾想这一老一少正在八卦他。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程诺,半侧着身子,回过头用国语说道:“张老,不是他不找,而是实在忙不开,没时间找,要不然以他的条件,怎么可能找不到。” 张謇捋着胡子,好奇道:“我看他也是挺正常的一个人啊,虽然刚才说话都是你翻译的,但内容也都是正常人思维,怎么可能就忙到孑然一身,就算是忙,真就一点时间都没有吗?” 程诺点点头,看特斯拉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小声说道:“他自己说了,为了将脑海中的想法付诸实践,一天只睡两小时,并且除了睡觉之外,都在思考,所以人真的没空。” 张謇手一顿,差点拽疼自己,思索一会儿后鬼使神差般来了一句:“致远,特斯拉先生现在也六十了,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给他介绍个岁数小一点的,给他在中国成个家,也好拴住他的心,要是能再生个娃就更好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听到这话,程诺当即差点就绷不住了,心说张老啊张老,你还真能想啊,直接要给人家拉红线,点上本地鸳鸯谱,也不知道特斯拉本人听到后是什么感想。 仔细想想,如果真让他在中国安了家,相当于又上了一层保险,后面也可以让其做一些民族意义更大的事,使唤起来更为方便。 不知不觉间,程诺的态度也开始暧昧起来,顺着张謇的想法往下走,越走越觉得可以,后面特斯拉能在这样一个卫生条件下,独自一人活到86岁,熬死死对头爱迪生,足以证明身体素质是不错的,若真能在这个年龄段结婚,后面能再发生些什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这种事程诺也没啥经验,自己还是光棍汉一条,那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态度上有些含湖其辞:“这种事吧,还是得看个人的想法,外人很难插嘴。” 张謇眉毛上扬,笑道:“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后面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陈诺调整下坐姿,好奇道:“张老,你不会真要大包大揽下来吧?” 张謇也跟着看向车窗外的街景,似是毫不在意道:“老祖宗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其担心这个,不如直接把他变成咱们自己人就是了。” 后面再问,张謇便是什么话都不肯说,反而趁着教特斯拉国语的功夫,套起了话,对方还傻呵呵地用着生硬的国语,在那边回答,以为是教日常用语。 对此程诺也是无奈,见插不上嘴,索性在副驾驶座上坐好,闭目养神起来。 无所谓,我会出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在路程并不算太远,眼睛还没眯上一会儿,一行人坐着车就到了徐家汇观象台。 报上名帖,很快就有人下来,将其引上楼去,来到台长办公室。 看到张謇,观象台的台长、法国天主教会传教士劳积勋直接上前送上一个热情的拥抱。 “张先生,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的精神如此好,看来上帝在这段时间没少保佑你。” 可惜张謇不信基督教,是个正儿八经的佛教徒,见状颇为无奈道:“劳积勋,很抱歉啊,我想应该是佛祖的功劳更大一点。” 劳积勋24岁时就来到中国,一开始便是作为原台长能恩斯的助手,后来回国修习天主教教义及数学,并在当地天文台实习。 后面接受邀请又返回中国,直接担任徐家汇观象台的台长,期间一直掌管观象台,直到30年后身体状况变差,这才选择回国。因其在华气象工作优秀,为法国海军在远东行驶提供重大便利,法租界还曾以其名字命名一条马路。 若想了解近代中国气象史,他和他掌管的观象台便是无法忽略的重要一页。 不过正因为掌管观象台这么久,中间担任过水利部部长的张謇与其产生过交集,两人之间的友情便是从那一时刻开始建立的。 寒暄两句,张謇将一旁的程诺、特斯拉介绍过去。 听到名字,劳积勋颇为夸张地给了程诺一个深深的拥抱:“程教授,很难想象你的年龄竟然如此年轻,却做出了如此大的成就,尤其是你关于类域论的发展畅想,更是让我深深着迷,让我不禁联想到我国的庞加来,上帝是不是在你出生时亲吻过你的额头,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 程诺汗颜之余,也在感叹这家伙实在是太敬业了,三句话不离本职:“哪里哪里,目前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成果,还远远不够。” 不过到了特斯拉这里,特斯拉本人就比较抗拒这份热情了。 一来特斯拉性格偏内向,不太喜欢这种自来熟。 二来特斯拉的父母亲都是塞尔维亚人,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正儿八经的东正教神父,虽然和天主教同属基督教,但内部差异还是蛮大的,有着千年不可化解的恩怨,受这样的家庭环境影响,特斯拉一眼就看出来对方是什么教徒,也就更加抗拒。 双重因素下来,特斯拉对劳积勋的态度也就不怎么感冒了。 不过劳积勋丝毫不在意,传教路上尤其是在中国普遍是自然崇拜的这片土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依旧给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 既然是上门请求东西的,三人自然不可能上来就要,讲究的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慢慢的,话题就逐渐谈到最近的天气预报上来,说起徐家汇观象台服务对象,劳积勋忍不住自豪:“别看我们观象台似乎并不大,但那只不过是历史局限罢了,我们现在的服务对象覆盖整个远东海域,北起西伯利亚,南到马尼拉,西到印度支那联邦(原越南、老挝和柬埔寨),东到瓜姆岛(阿留申群岛之一),在这个区域以内的测候所,无不密切联络。” 程诺当即眼前一亮,和张謇对视一眼后相互点点头,意思是来对地方了,这么大的区域,气候复杂多样,将他们收集整理起来,如果能拿到手,对于中国气象研究的发展,绝对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 张謇装作咳嗽了一下,明知故问道:“各地气候变化迅速,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 程诺也是一副很困惑的模样,附和道:“这么多的地方,简直都快把半个太平洋给覆盖住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上帝真的站在你们这边吗?” 劳积勋洋洋自得:“因为上帝就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而且我们是远东历史上最早的观象台之一,别的地方只是我们的学生,早在上个世纪日本东京中央气象台向我们派发鹿儿岛和高知县的气象电报。” 张謇又接着问道:“信息的交流是相互的,他们不会一直单向发送吧?” 劳积勋耸耸肩,解释道:“当然不是单向,我们观象台向东京传递关岛的气象电报,以资交换。” 对此程诺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日本军国主义还没成大势,但人家从上个世纪就开始收集我们第一大城市的气象资料,后面爆发抗日战争小鬼子算是筹备已久,而我们对人家一无所知,甚至对当地的气象了解还没敌人更清楚,实在是有些讽刺。 给你鹿儿岛又怎样,海军哪有实力远征,何况这气象资料还保存在法国人手里,名义上与中国无关,以北洋政府或国民政府的尿性,怎么可能去“触怒外宾”。 不过好在解放后徐家汇观象台被国家接收,让其继续发挥作用,正是基于这份连续的观测记录,才可以精准地绘制出徐家汇单站近百年来的温度变化曲线,同时也正是基于这份连续的观测记录,徐家汇才被英国东英吉利大学选为中国地区的唯一站点,参与到全球陆地及海洋近200年平均气温序列的重建之中。 特斯拉虽然对气象知识了解不多,但机敏的他很快捕捉到一处关键地方,直接询问。 “根据气候的多样性特点,这么多的合作气象站,你们一天要发送多少电报?” 劳积勋盘算了一会,说道:“目前跟我们联系的气象台有60多座,拍发2~3次气象电报,所以一天派发的电报数量要200多封。” 程诺暗自咋舌,上次往国外发送一两百封电报已经花费颇多,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气象站一天就要发送这么多封,而这样的工作从上个世纪中叶就开始了,总共算下来得花费多少钱?不过按照国际公约,气象交流上的资费计算,应该是另外一回事。 或许是知道众人的疑惑,劳积勋接着说道:“尽管电报的费用高昂,但由于事关公益,各国电报公司凡传递徐家汇观象台之消息,一律免费,且随到随送,毫不耽迟。” 也是,大家都忙着在中国捞钱,怎么可能给服务自己利益的外国组织要钱,这样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历史上正是有了这种通信制度的保障,徐家汇观象台才能做到在天气预报方面洞察先机,使海陆运者交口称道。 若是之前,程诺还会一口相信,但自从上次往海外发电报,见识过中国电报总局的那些人的尿性后,事情肯定就没那么简单。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无线电报传输距离太近,所以信息传递媒介最快最方便的还得是有线电报,这就意味着个人先把电报送到当地的电报局,由电报局送往目的地,再由那个地方的电报局派发,具体使用上还是非常麻烦。 认识到气象信息的重要性并且提供迅速免费通信服务的主要是外国电报公司,中国电报总局所提供的无偿服务不仅时间上晚了很多,而且还有每天打报不超过两次的规定,配额也是少得可怜。 不仅如此,在整个民国期间,中国都未能形成气象电报随到随打的制度,据竺可桢说,中央台收到全国天气电报要花24小时以上的时间,等到电报收齐,想预告的天气早已成为过去了。 “中国电报每次以10字或50字母为限,这么一算根本不够用吧?” “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个”劳积勋苦笑,摇摇头说道:“根本就不够用,很难把这些信息浓缩到短短一句话。” 张謇深以为然:“可惜以当前中国的制度来看,想按照国际惯例免收往来气象消息的电报费用,随到随打,还是做不到啊。” 问题既然暴露,也就到了程诺所画的圈里。 拍拍旁边特斯拉的肩膀,程诺说道:“我身边这位正是无线电界的专家,目前我们科学院正在筹备电气协会,其中无线电报正是我们最为重要的工作,目前随着电气协会的创办,无线电的研究我们也在同步进行,将来完全有可能在在有线电报之外,开辟另外一条路。” 劳积勋兴奋若狂,眼下他最为头疼的就是电报一事,若是能将这个问题解决,那徐家汇气象台的发展将再上一个台阶,他急忙抓住程诺的胳膊:“程教授,你这是邀请我们成为你们无线电报的第一个用户吗?” 看着那双跟穿了毛衣似的胳膊,程诺不着痕迹的将其推掉,微笑道:“当然了,劳积勋先生,这个就是我们来的目的,目的就是支持气象学的发展。” 说到这里,程诺特意撞了撞特斯拉的胳膊,特斯拉见状心领神会:“是的,我们应用工程科学院正在研究这项工作,马上就可以推出成品,届时便可以在重要城市建立收发基地,传输速度也会更快,内容不限,其中对气象学等公益事业上,我们一分钱都不会收取。” 看到了该自己表现的时候,张謇笑着说:“不过我们也想气象预报很感兴趣,想收集一些资料用来帮助地方进行预报天气,可惜......” 可怜的劳积勋不知道他已经上钩了,还在一脸关切:“可惜怎么样,你们帮上我们,上帝也一定会让我们来帮助你们。” 程诺站出来,说道:“可惜我们才刚刚起步,各地的气象台还未建立,导致手中的气象资料太少,工作很难展开。” 劳积勋见状长舒一口气,大包大揽道:“这个啊,我们徐家汇气象台最不缺的就是气象学资料,要多少有多少。” 为了彻底打消三人的“担忧”,劳积勋将他们带到资料室。 推开门摆着满满十多个书架,按照具体的年份、地区等,进行一一分类。 打开花名册,上面光国内的城市,就有广州、西安、天津、镇江、汉口、宜昌等地,基本涵盖了当时国内经济实力比较雄厚的城市,东经北纬详细在册,基本上覆盖了了东经 76°50'~ 142°7',北纬 10°20'~ 58°8'的广阔地区。 有着这些资料,等到竺可桢年底回来,拉上几个北大的壮丁,完全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投入工作。 不过在这些资料中,程诺发现居然除了气象资料外,居然还有地磁测量工作的记录,而这里面就属小日本跳的最欢,声称要帮助我们干这种工作。 而地磁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在地球科学、航空航天、资源探测、交通通讯等方面有着重要应用,而磁象常随地而异,比如上海磁针偏东三度,湖北磁针指向正南等。 小鬼子显然没有这么好心,来帮助我们去干这个苦差事,指不定又要打着这个旗号,来国内勘测矿产,用来方便后面的侵略战争。 因此,程诺在各地开办气象台,似乎又加深了另外一层含义。 除了基础气象外,还得加上天文、地震和地磁这三项。 这么一看,倒是苦了竺可桢学弟,回来要挑这么重的担子。 就这么,科学院与徐家汇观象台达成了初步合作,一边等着特斯拉在无线电报上面的进展,一边安排人手进行抄录资料。 毕竟这东西很珍贵,人家不可能直接白送,能开放资料室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可惜手抄慢不说,还容易出问题,似乎最好的办法就是拍照片,可惜在见过这个年代的技术后,手抄也变得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临走之前,想起小日本的勾当,程诺特意先借走一份资料。 “劳积勋先生,我记得咱们有东京和长崎的气象资料吧?” “有啊,就在xx区xx号书架,你可以找找,怎么,你不是创办国内天气预报体系吗?” “是啊,只不过我们我们邻居也很感兴趣,可惜没有广岛啊。” “这样啊,后面我用徐家汇观象台的名义,邀请日本方面进行增加观测区域,我想他们会答应的。” “那就谢谢劳积勋先生了,这份气象资料一定会用得着的。” 就这样,程诺边走边看,居然又碰到了个熟人——西冷印社的吴昌硕。 “似乎旁边那人,正是未出家的‘弘一法师’,不对不对,应该叫李叔同先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出于儒 入于佛 游于道 迅哥儿曾说:“中国人爱看热闹,看热闹的时候一个个都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来看。” 这个道理在上海也是一样通用。 在人力车上看到熟人后,程诺与张謇等人告别,表示在这边遇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长辈,需要下来拜访一下。 张謇虽然好奇,但碰到友人私事,基本的分寸感自然是懂的,点点头之后也就没多过问,只是嘱咐他若遇到什么急事,可随时来张公馆找他,眼下他还不准备回南通,在这里有着大把时间。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于是乎,在姜蒋左可怜巴巴的注视下,程诺迤迤然下了车,挥一挥衣袖,看不见对方眼中的哀求,用着眼神表示: “小姜同学啊,大哥在这边有点事,先暂时分别一会儿,好好照顾张老。” 被好兄弟小小出卖一把,自然想办法出气,比着手势表示把所有的糕点吃完,回去把白薯牌洋胰子给他准备着。 不料程诺使过眼神后直接转身离去,姜蒋左的这番动作颇有给瞎子抛媚眼的感觉,气得当场就要下车踹他。 回头看看后车坐着的张謇,也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气,等他回来再好好“问候”。 画面一转,来到街道小广场上。 只见某处空地上,搭了一个席棚,里面鸣锣响鼓,棚外高悬商标,上绘龙虎蛇犼种种奇珍异兽之形像。 门口侍者见有人过来,急忙大呼小叫:“走南的闯北的,来来来,瞧怪物了,价格不贵很实惠,一枚铜元一位啦。” 从外表看席棚破破烂烂,上面打着不少补丁,很有历史沧桑感,估计内部即便真有“怪物”,估摸着也都是上了年纪的冒牌货,根本不值得专门花钱观看。 兴趣是看出程诺他们并不是很感冒,使者虽然表面上不往这边看,但语气中已经出卖了他的意图:“保证都是你们没见过的神奇物种,水猴子知道吗,各位看官想不想见识一下,只需掏出一枚铜元便可实地探查一番。” 程诺没着急搭理这货,挤过人群,来到西冷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老人身边,拱手客气道: “吴老,近来身体可好?我看您的精神头比之前要好太多了。” 早年李叔同曾在上海发起成立文美会,吴昌硕等人前来支持,两人之间的关系从那时越来越好,后来发现李叔同的篆刻水平不低,便邀请其正式加入西冷印社,后来成为其中重要一员。 历史证明吴昌硕的的选择是正确的,20世纪末《中国书法》杂志组织群众和专家无记名投票,评选出了“20世纪十大杰出书法家”,第一名是吴昌硕,而第十名则是李叔同,足以显现出后者在书法篆刻方面的艺术水平。 如今两人结伴出行,与其说是逛街,不如说是叙旧散心。 路过小广场,刚好碰到程诺一行人。 看到程诺后,吴昌硕一眼就认出来了,也是连连拱手。 “致远好久不见呐,没想到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月,如今见到小友,实在令人欣喜。” 稍作寒暄,程诺就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李叔同,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年轻时最喜欢的金丝边眼镜也换成了当下的黑钢丝边眼镜,给人一种布衣布履、整洁朴素的感觉。 配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虽然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但恰有“温而厉”三个字可以形容。 眼下正摇着一柄尺子许长的白纸扇,看到程诺将目光投来,将纸扇合上放在手里,满脸和善:“鄙人李叔同,天津人士,目前暂居于上海,程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程诺拱手回礼:“李先生,算起来我们也是同行啊,你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图画音乐,而我也在北京大学教授算学,有机会咱们可以互相探讨一下教学经验。” 探讨教学经验是真,打着李叔同的主意更是真,科学院下属的社会科学院目前就找到梁启超一人,然而这大老正在段琪瑞手下当着财政总长兼盐务总署督办,权力达到巅峰,想着大展宏图,哪里看得上无权无势的社会科学院院长一职,真正能录用到他,还得等到他撞南墙后。 李叔同虽然已经开始“断食”以修养身心,并且明年就要开始正式剃度出家,但这不是拦住程诺不邀人的理由,干不了全职也可以挂职嘛,对待人才自然要拿出特别的办法。 别的不说,请其帮忙给未来广播影视作品编曲作词,也是非常可行的,美育,也是程诺教育事业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李叔同还不知道对方已经在打自己的主意,还在客气的回复道:“若程先生不嫌弃我们这‘乡下’学校,我一定真诚欢迎。” 还没互相说上几句,这时宣传“怪物”席棚的侍者有着着急,本能能诓进来一个是一个的道理,扯着喉咙继续卖力吆喝,颇有一种不进来观看就吃大亏的感觉。 三人本质上都是上海外地人,但吴昌硕年龄最大,又最早来到上海,即便没有真正进过席棚,对其名声也是略有耳闻,明白其本质是骗人勾当。 可惜看到程诺和李叔同都往那里看了几眼,误以为对这个地方感兴趣,碍于面子自然不能拒绝,何况三个加一起才三个铜板,比喝壶茶的成本要低多了。 作为半个东道主,吴昌硕干脆率先说话:“两位小友,要不咱们进去看看,我看旗子上画着龙、虎,放在闹市也是难得一见。” 虽然前世没少进过动物园,虎豹勐禽见过不少,按理来说对这个不应该再感兴趣,但听到这么一说,对席棚里面的东西也比较好奇:“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不知道李先生这个?” 李叔同微笑道:“客随主便。” 于是乎,三人就此事达成一致,当即就递交出去三枚铜元,一同入场。 交钱之前是一个态度,交完钱又是一个态度。 参观的的内容。与其商标宣传大相径庭。 所谓龙者,系穿山甲一个。 小土豹一只,即所谓虎者也。 此外还有骆驼一条,毛猴二个。 至于程诺最关心的水猴子,不过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形幼猴罢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死不要脸的摊主,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为了这三枚铜元再折腾一番,实在是不值当。 不过这个山寨版马戏团给了程诺不一样的启发,当下的人民生活都很困难,基本上不会有保护动物的意识。 此时科学院完全可以在某片区域购得一片土地,建立私人自然保护区,方便其他科研工作的同时,为后人保护一些在后世已经灭绝,但此时程诺能见到的动物,比如白暨豚、华南虎、白鲟、中国犀牛、斑鳖等物种,弥补前世的遗憾。 不用过多大费周章,只需要这些小家伙能正常繁衍即可,剩下扩大种群等要求,交给后人去做。 想罢,程诺便将此事放在心底,回去交给生物科学院的秉知等人去做。 酷热的天气显然不适合在席棚中多待,稍站片时即出,几人同赴茶肆品茶小憩。 谈及刚才的所见所闻,吴昌硕笑道:“刚才怪物场中,表里相去甚远,岂非冤人骗财?倘若是我年轻时,非得寻上几位好友,趁着夜色好好惩治一番。” 寻来一壶开水,程诺拿着三人的杯子边烫边说:“现在就是一个冤人骗财的世界,上自政客军阅,下至贩夫走卒,哪个不是这样干的呢,照例是挂好幌子卖乏酒,表面说了个冠冕堂皇,内容是另一回事。” 李叔同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在天津产业很多,接过程诺烫好的杯子,答谢过后对这话也深以为然:“若非无奈,大家也不会这么干,卖的就是商标与口才,不如此不足以敛财。” 将第二只洗好的杯子交给吴昌硕,程诺说道:“怪物场中,虽无生龙活虎,尚有毛猴土豹。反正都是动物,虽说都是骗财,尚不算十分坑人,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而所骗者,仅止一枚铜元。较诸操国柄执政权者,其轻重为何如乎?” 吴昌硕见状赶紧握着程诺的手,看左右无人注意后,这才把头拉近,悄声说道:“致远啊,现在局面混沌,慎言呐。” 程诺拍拍吴昌硕的手,表示心意已领,会谨言慎行。 看到对方点头后,吴昌硕这才放心地把手收回去,乐呵呵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时光。 聊着聊着,眼下正处于出家和不出家之间徘回的李叔同,抿了一口茶后,看向程诺突然认真道。 “程先生,如果你对人的生活进行划分,你会把他分为几层?” 听到这句话,程诺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不过此时原作者还不到十岁,显然没有这个能力把这个研究做出来,世人也无从未卜先知。 不过这恰恰是个机会,润了润嗓子,程诺说道:“有人把人的生活可以分为三种,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人生追求。 至于人生就像是三层楼,短视的人懒得爬楼梯,直接住在了第一层,每日奔波于物质生活,这样的人在世间居大多数。 稍微有些点追求,家境好一点的人,就会想着爬到楼上去玩,在二楼专门研究学术文艺,这样的人也有很多 然而总有一部分人对一二楼都不满足,区区楼梯看不在眼里,还想往上爬,不仅想满足物质欲、精神欲,还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求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探寻人生的真谛,即‘人生欲’。” 说到这里,本能的看向对座的李叔同,他现在何尝不是正在往三楼走,马上就要抛弃尘俗的繁华,剃发出家,给世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李叔同似乎得到心灵感应一般,微笑着点点头:“形象而又深刻,非大才之人不能总结,只是有一部分人可能已经觉醒,但囿于现实,只能暂居于楼层之中的阶梯之上,进退维艰。” 程诺笑笑,给自己把茶水倒上,说道:“既然三层楼住不下这么多人,那不妨就将其扩大。” 李叔同问道:“向上还是向下?” “上下皆有之,将那些困在阶梯上的人都给释放出来。”程诺及时抿了一口,在桌上倒了一些,用食指画了一个三角形,将其分为五个部分,将其一一介绍。 “第一层是生理需要,前面讲过,便不再赘述; 第二层是安全需要,人们需要稳定、安全的环境,免除恐惧和焦虑,这个是我们社会正在缺少的; 第三层是归属和爱的需要,即社交需要; 第四层是尊重需要,任何人都希望自尊和希望受到别人的尊重; 第五层是自我实现需要,即人们追求自己的理想、人生价值、超越自我等。” 一边说,一边画,等到三角图彻底成型后,程诺接着说道:“我想,这五层楼之间并不是互相独立的,人既然能上楼,自然也会下楼,彼此互相联系。需要层次越低,力量越大,潜力越大。随着需要层次的上升,需要的力量相应减弱。” 说的这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失,期间程诺也在观察着李叔同的表情,看看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是怎样的一股力量,让其舍弃优握的生活,选择出家,甚至在他妻儿悲怆地问他:“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对此,李叔同也只是回答:“爱,是慈悲。” 为何出家的原因,连他的妻子都没告诉,直到去世也是个未解之谜。 可惜无论程诺怎么观察,不惜将后世的理论提前搬出来,都无法从李叔同的脸上找到一丝波澜,脸上古井无波,微笑中带着恬澹。 程诺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可能这就是大师吧,问道:“李先生,问我之前,我想你心中应该有了答桉吧?” 李叔同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坦然道:“适才有些答桉,但是有一层薄雾,让人可望而不可及,但是听了程先生的一席话,那层雾已随风散去,在此多谢程先生。” 吴昌硕看看二人打着谜语,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询问,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说道。 “事已至此,你们也各有所获,不妨到我那里坐坐,我恰好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们。” 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程诺满口答应,结过账后便和李叔同一同前往吴昌硕的家中。 踏进门,吴昌硕指着院子里的两把藤椅让两人坐下,不多时就拿来一个盒子放到桌子上。 “致远,打开盒子看看吧。” 果然不出程诺所料,盒子里正是之前委托他帮忙制作的印,足足有四枚。 《国民》杂志的宋体字不必说,识字之人便瞬间能看懂其中的意思,符合办刊的宗旨。 科学院和程诺私印则很有讲究,小篆、大篆、缪篆相互掺合,印文线条古拙,笔意苍劲,印风浑厚与灵动统一,豪放与精巧相生,连同印侧之边款也有卓尔不群的创造。 每一块印章上面,都根据纹理做了凋刻,最大程度发挥印章石的艺术价值,即使是程诺这个外行人,也能从外观认识到制作者在这上面倾注了极大地心血,乃是上上等之作。 至于这第四枚,程诺原本以为是给李叔同做的,可拿到手后才发现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居然是《少年》杂志的印章。 “吴老,我记得当初只是请你做了三枚,这第四枚是怎么个来历?” 吴昌硕乐呵呵地坐在摇椅上,手里摇着蒲扇:“那三枚制印完毕后,听晚辈说你们又新添了一个杂志,娃娃们都喜欢看,这不想着干脆一块做了,省得你们费心,若是孙子看到你们的杂志,我还能骄傲地指着印章,说你爷爷也出了一份力。 怎么样,致远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程诺连连摇头,对这几枚印章实在是爱不释手:“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怪罪,吴老实在是有心了。” 吴昌硕看到对方满意,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后面若是有需要,还可以再来找我,趁着这把骨头还没完全腐朽,能多做点便多做点。” 身为专业人士,李叔同也是看出了四枚印章的不凡,仔细把玩后由衷赞叹道:“苍古雄浑,气势恢弘,每一枚印章都用一种印石,这般制印技艺除吴老外,世人无出其右。” 吴昌硕丝毫不在意,拿着蒲扇摆摆:“石头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放在有才之人手里,才能赋予其真正的价值,良禽择木而栖,良印择主而居。” 话一说完,程诺再望向印章时,隐隐觉得印章里面有流光涌动,充满了灵性,似乎有着气运加成。 再仔细去看,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对此,程诺向吴昌硕深深鞠了一躬,表达其谢意。 报酬上面吴昌硕坚持分文不取,但这个鞠躬他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是应得的,也是对其制印技术的认可。 临分别时,李叔同突然来了一句:“现在究竟有无怪物?” 程诺答:“怪物场中虽无怪物,而社会往来之怪物甚多,且均系化装怪物。既非三头六臂,又非赤发红须,表面虽非怪物,内容实系怪物, 怪物等明中虽不张口吃人,暗中专吸民膏民血。 每逢怪物过时,先声夺人,行人辟易。” 李叔同大笑:“莫非是汽车怪乎?” 程诺亦合掌大笑:“诚如君言。” 当然,程、李的缘分不会就此完结,不知过了多少日,再听到李叔同的消息,便是提前遁入空门,从此开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人生状态。 程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短暂愕然之后便是释然,结合之前的交流,很明显这种行为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完全是想他想追求到另一个精神世界。 三层楼和马斯洛需求理论,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给提前催化罢了。 对于会不会影响社科学院的事,程诺完全不担心,出了家反而更容易心无杂念的“救国”。 前半生李叔同做不到的,交给弘一法师便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叔同出家之谜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 手握如此分量的四枚印章,吴昌硕那边虽然坚持不收取制作费,但程诺这边不想草草了事,提着两台华生电器制造厂的最新款电风扇,再次上门答谢。 不过这次程诺聪明了,纸面上是以一个晚辈看望长辈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吴昌硕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收下了这两台电风扇。 有着特斯拉的加盟,张謇的使用经验,这次风扇加上了摇头和档位两大功能,跟后世的款式基本上已经大差不差。 这就意味着对美国奇异牌电风扇是一个降维打击,不用等着国货大面积铺开正式上市,基本上可以宣告市场竞争失败,后面将是国货的天下,并且在不久的未来反攻美洲大陆。 面对这样一个新奇的玩意,吴昌硕爱不释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把手里上了年纪的蒲扇交给程诺,自己躬下身子研究个不停,嘴里啧啧称奇:“你说说这么小的一个玩意,插上电居然能吹那么大的风,这要晚上一直吹,岂不是得感染上风寒?” 程诺还是觉得蒲扇顺手,时不时还能打蚊子,不过这话就有点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矫情味,不好意思说出来,便指导起面前这位老人怎么使用:“吴老你看,上面这个按钮是用来让风扇摇头的,下面的几个键则是用来调节风力大小的,要是晚上睡觉嫌风大,可以随时调节......”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可惜吴昌硕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学习新事物自然是不如那些年轻人,程诺这边教的好好的,那边也答应的妥妥的,但真正上手去做一遍时,又是另外一回事,再弄便是忘得干干净净。 无奈,程诺干脆直接把电风扇设置成自动摇头,找好合适的档位。 “吴老,要是嫌天热,直接按这个键就行了,剩下的都不用管了。” 吴昌硕见状欣喜道:“好,这个好,是这个红色按键吧?我知道了,只要天一热就摁这个。” 看着老人欣喜的样子,程诺也算是把心放下,重新坐回藤椅上:“只要你用着舒坦就行,后面咱们在礼和洋行开的有售后处,要是出现故障可以随时找他们维修。” 吴昌硕把电风扇打开,退后几步感受着风力,满口答应:“记住啦,我相信以你们的产品质量,肯定用不着什么售后。” 程诺笑着摇摇头:“那不一样,有跟没有那可是两回事,老百姓攒钱买个小家电不容易,咱们能做的自然要做到最好,对得起他们花的每一分钱。” 吴昌硕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点头道:“看来我那四枚印章没有跟错人呐,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都要往长远看,只顾着脚下,摔跟头那是迟早的事。” 年纪大了,慢慢也就有了好为人师的脾性,都想着让晚辈少走些弯路,哪怕对方不一定愿意听,宁愿摔个鼻青脸肿,但还是要唠叨上几句。 程诺当然不包括在内,一边听,一边点头,一副非常认同的模样。 对于这个态度吴昌硕十分满意,将程诺拉到后院,指挥他搬开井上的盖子。 “这下面吊着昨天从集市上买的西瓜,已经放了这么久,估计已经凉的差不多了,现在把它捞上来,咱们切着吃,给你解解暑。” 井口并不大,估计就跟个小脸盆大小,看周边井沿石头沧桑的模样,估计历史挺久了。 拎起旁边的麻绳就往上拉,不多时就捞上来一个水桶,桶里放着的正是那个大西瓜,入手冰凉,在这个酷暑天里,不用吃,抱着它就是一种小小的享受。 将西瓜抱上来,重新替换一个西瓜,把木桶重新放到井里,盖好井盖,程诺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将西瓜切开,入口甘甜,怎一个爽字就能了得。 慢吞吞的将西瓜子吐出来,放到桌子上,吴昌硕饶有兴趣道:“听说叔同上次和我们见面不久,就剃度出家了,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家道中落,有说是疾病,也有说是遁世,但我看应该跟你那一段话脱不了干系吧?” 关系肯定是有的,程诺对此心知肚明,但眼前肯定不能承认,否则极有可能成为众失之的,失口否认道:“吴老这可就冤枉我了,出家乃是大事,怎么可能被我随口一说,就直接给遁入空门了,想必他早有打算,只是差了那么一个契机罢了。” 吴昌硕慢慢吃着“瓜”,说道:“说的也是,民国五年叔同就开始断食治病,听说当时效果不错,后来安心吃素,期间阅读了不少佛家典籍,估计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当时李叔同神经衰弱,从日本杂志上获得断食方法,说断食可以治疗各种疾病,当然严格意义上不是断食,而是少食,要不然谁也不可能直接干熬几个月,直接成仙不可。 本来李叔同只是好奇,没想到尝试下居然真的有用,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觉得单个人断食不过瘾,直接跑到庙里干这事,后来认识了一个出家人,要拜人家为师。 面对这么一个有“慧根”的大才,那个出家人受宠若惊,直接介绍他的师傅,要李叔同拜他的师父,至此在佛门也算是一则佳话。 当然,如果非要追根朔源,也跟李叔同的家庭环境有关,他家坐落在天津城东的陆家胡同,胡同与念佛庵、关帝庙相对,周边又有地藏庵、延寿庵、准提庵、元会庵、白衣庵、太虚观、观音阁等十几座寺观。 在这样耳濡目染的成长环境下,常人很难不对佛教感兴趣。 不过外因终究只是外因,结合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李叔同选择遁入空门,何尝不是跟跟迅哥儿一样,觉得中国病了,需要医治。不同的是迅哥选择弃医从文,刀笔救国。 而李叔同比较悲观,与王国维一样选择成为中国文化的殉道者,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探寻出一条有利于中国文化发展与振兴的救国之路,他别无选择,唯有自我牺牲。 誓度众生成佛果,为现歌台说法身。 程诺吃“瓜”没有吐西瓜子的习惯,都给咽了下去,面对吴昌硕的询问,他只是念了一句诗:“深悲早现茶花女,胜愿终成苦行僧。无数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 再问,程诺便是笑而不语,一直说这瓜好吃。 看得不到想要的,吴昌硕不再过多询问,把桌上自己吐的西瓜子扫进手里,洒在院子里,嘴里还在都囔。 “我这天天撒种,怎么就是不见发芽呢,奇了怪了,莫非这瓜不保熟,但吃起来明明是熟的啊?”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等程诺前去开门,那人直接闯了进来,好巧不巧,正是上次带程诺过来拜访吴昌硕的王福庵,也是西冷印社的重要成员。 看到程诺,王福庵明显一惊,脸上带着惊喜:“致远老弟,没想到居然能在吴老这里碰到你,怎么样,是不是在看你印章做的怎么样了,放心吧,吴老的技术乃当世第一,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吴昌硕咳嗽了一声,把手上的土拍拍,背着手过来:“当世第一可不敢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骄傲自大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桌上有刚切好的西瓜,维季你坐下来吃点吧。” 程诺听罢及时从桌上拿起一瓣递了过去:“从井里捞出来没多久,拔凉拔凉的。” 看着西瓜,王福庵瞬间回过神来,想起此行过来的目的,脸上由喜转悲:“别说西瓜了,我这心里都拔凉拔凉的,你们快看看报纸上都写了什么,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张辫子被人赶下来了?”吴昌硕疑惑的接过报纸仔细阅读起来,随即也是一脸悲切:“直隶这是遭了大难啊!” 程诺好奇,跟着凑了过去,这才知道直隶连降大雨,永定河、南北运河、潮白河等河堤相继决堤,七十多条河流泛滥,洪水肆虐,同时京汉、京奉、金浦铁路冲断,受灾地区多达一百多个县,预计灾民将达到五百万人。 虽说民国自然灾害频繁,可规模能到这个程度的,相当之少。 对此程诺觉得气血翻涌,前脚气象站的事刚刚起步,专业人才还没回来,国内的同胞就遭到这么重大的打击,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及时将科学院的工作给铺下去。 若是能早早将异常天气预报出去,即便堤坝决堤,也不至于这么多百姓受灾,能救一些是一些,而不是现在面对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倍感无力。 做不到还要做,跟担心做不好而不去做,那是两回事。 “致远,致远你在听吗,没有事吧,我记得你的家就在北京,永定河好像就从北京城路过,你那边不会有事吧,要不拍个电报问一下?”王福庵看到程诺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态度褪去,心里很是担心。 “对啊致远,还是拍个电报问问,心里安稳些,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什么名啊利啊,都没有家人朋友重要。”吴昌硕走过来,拍拍程诺的肩膀,一脸关切。 程诺坐在椅子上,单手扶着吴昌硕的手,点头道:“北京城好歹也是几朝都城,城内的情况应该会好一点,加上我们院子地势高,想必问题不会太大,加上现在直隶还下着暴雨,估计电力设施还未恢复,现在的电报不一定能发出去。” 顺着胳膊看了看吴昌硕等人,程诺接着说道:“眼下我只是担心直隶地区的人民,过不了多久就要秋收,却赶上这么大的一场水灾,今年这日子很难了啊,即便家里有着余粮,估计也会被冲的七七八八,插标卖子,易子而食之事恐怕又要上演,怎么活下去都是问题。” 据统计,此次特大水患给当时的华北平原农业造成了巨大损失,耕地受灾面积约为2400万公顷,粮食颗粒无收,很多良田变成了沼泽,直接损失达1.69亿银元。 因为当时天津市直隶省最发达的工业城市,因此成为各地流民灾民的竞相奔往之地,当时本地的报纸记载有一万七千多户难民,围绕着租界席棚密布,大小胡同高矮不等,棚内不过就地一席,有被褥者寥寥惨不忍睹,至于饿死者,不计其数。 从上个世纪过来的人,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吴昌硕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即便心里已经有些微微麻木,但想到那么多可怜的孩子受灾,还是忍不住叹口气:“乱离人,不及太平犬,恐怕当地的树皮都得抢着吃,以我们政府的实力,一年半载根本处理不了这种大灾。” 王福庵有些疑惑:“是指效率低下,只顾着敛财而不管百姓死活吗?” “这个问题我来说吧。”受灾只是一时,更可怕的来自后续,结合前世的经验,程诺明白吴昌硕所想,也知王福庵所惑,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水患对民间生存形成巨大威胁,灾区饥寒交迫,瘟疫流行,大批因之而破产的农民离乡背井,四处逃荒。” 王福庵赞同道:“树挪死,人挪活,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若非实在是当地活不下去了,人们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程诺点点头,接着说道:“而如此人口的锐减,造成了灾区劳动力之不足,乡村生产力之下降,许多村、镇,到第2年春季,按时令需要开展春耕生产时,却有很多农田无人耕种,无奈只能任其荒芜,从而极大地妨碍了京畿、直隶农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 这个就关乎到科学院小麦试验田的推广工作,眼下人都跑完了,即便有再多的良田,没人耕作也是白搭,拖拉机之事还得再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机械化显然不现实,归根到底还是靠人力来完成。 王福庵勐吸一口冷气:“嘶,这样一来,得出大乱子啊。” 程诺虽然不想承认,但奈何事实就是如此,只得再次点头:“新年度势必将因粮食产量不足而导致市场动荡,粮价上涨,粮食供应日渐紧张,以至于发生了大范围的饥荒现象,恶性循环之下,当地的灾民哪还有盼头。” 念及于此,众人脸上都不好看,不约而同为那些灾民们担忧。 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王福庵不禁又问道:“往年夏季直隶降雨也是不少,可为什么唯独今年就闹了这么大的水灾,真的只怪老天爷吗?” 做过官的吴昌硕知道那些官员们的脾性,摇头道:“大的天灾下面,往往有人祸的推动,我想直隶也是这样吧。” 回想起来时的路上,光熘熘的燕山、太行山区,程诺突然想到了原因,为了保险问了一句:“吴老,满清鞑子是不是有冬季取暖炭场?” 吴昌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确有此事。” “是了,我想我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极端暴雨是原因其一,水利年久失修是原因其二,至于其三,就出在满清鞑子上。” 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下,程诺解释道:“自满清鞑子入关以来,八旗子弟为营建皇宫和开办冬季取暖炭场,不仅大量砍伐京畿一带的成材树木,而且往往连幼树也大片大片地铲除,地表植被极大破坏。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民国初年,中间又未能真正有效地修复植被,生态环境的恶化没有得到缓解,造成水土流失越来越严重,满清留下的隐患,能坚持到现在才爆发已经是殊为不易。” 民国有记者对此情况有报道,表示直隶林草植被已破坏到难以言表的糟糕程度,夫直隶各山之荒芜秃盛名震于天下,早为海外各国所共知,泰西各国屡屡派人而来中国,摄照诸山影相持之,用以告戒本国子民。 “得益”于满清鞑子,海河明代成灾81次,清代为灾170次。北京南部的永定河,携带泥沙甚多,明代泛滥19次,清代42次,对此只能感慨这些家伙祸害颇深。 看到问题已经暴露的足够多了,程诺站起身来,认真的看向二人。 “吴老,王先生,我想组织各界对灾民进行救助,不知二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问都没问对方具体要做些什么,出于信任和救灾心切,两人异口同声:“责无旁贷。” 来到程诺身边,王福庵说道:“虽然我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救灾一事不容推辞,人脉我不如你,名声也不如你,致远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我绝无二话,哪怕倾家荡产,能多救上几条人命,那就值得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吴昌硕也紧紧拉住程诺的手:“救一个是一个,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致远你看看,我这身老骨头能做些什么,豁出去了!” 看着二位亢奋的模样,程诺很是感动。 “救助之事要量力而行,不以拖垮自身为前提,此时便交给我好了,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便是帮上最大的忙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弘一法师 防汛乃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要务,不论古今中外,皆是政府所应关注的大事。尤其是执政者,督饬防汛,责无旁贷。 通常要动员官府和社会力量,及时兴办环境保护和修复工程、水利工程,并在汛期运用防洪系统的各种措施,包括守护防洪工程,控制调度洪水流向等,以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满清政府做的不好也就罢了,毕竟都过去两百多年,已经无法挽回,但北洋政府同样做得很糟糕,南北军阀争夺各自利益,互相攻伐,根本不关心社会公益事业,不愿花费较多财力物力去治理河道堤堰。一再承袭前朝之弊,不举河工,任其隐患累积。 眼下张勋的辫子军就在北京城猖狂了12天,溥仪的龙椅还没坐热就被赶下了台,结束了这场政治闹剧。 前任大总统黎源洪显然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是段琪瑞在后面搞鬼,结束闹剧后想再邀请他复任,果断拒绝并通电全国引咎辞职,想让他自己去给段琪瑞抬花花轿子,想都不要想。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明面上的北洋政府的最高权力短暂陷入了真空期,恰好又遇上了直隶水灾,前期只能任由地方政府拿主意,可当地本来就受灾严重,哪有能力去救济灾民,任其自谋生路。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政府的力量暂时不能过多指望,但社会层面还是可以仔细考虑考虑。 把桌上的西瓜推到一边,用饭罩盖住防止苍蝇叮咬,程诺认真道:“吴老,王先生,我准备联合教育、文化、实业界人士,在上海举办一场义卖会,宗旨就是救灾。” “义卖会?”对待这样一个起源于英国的历史,吴昌硕暂时还明白不了其中的意思:“是拍卖会吗?那拍卖的东西从何而来?” 程诺微笑道:“这就需要吴老你们的一臂之力了。” 在吴昌硕疑惑的目光下,程诺继续说道:“若论书画文化作品,西冷印社绝对是当今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团体了,而吴老你身为社长,在这方面的造诣也是最拔尖的那一批,不少人对你的墨宝趋之若鹜,我想是不是可以就此次救灾为主题,做一幅作品拿来义卖,所拍卖的钱全部用于灾民同胞身上。” 听完吴昌硕勐然起身,脸上带有喜色:“好啊,正发愁我一把年纪要怎么出力,这个主意非常好,题材也合我意,什么时间举行义卖会,我这就好好准备,不吃饭也要把作品给你们拿出来。” 王福庵也是拍着胸脯表态:“论绘画书法我自是不如吴老,但最近看了你的数学书,触类旁通之下居然在制印上小有心得,为了支持这场义卖会,我愿意拿出两枚印章用来拍卖,只要致远老弟你别看不上就成。” “这话说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往外推?在这里我先代表直隶受灾的同胞,向二位致以真诚的谢意。”说罢,程诺庄重地鞠了一躬。 有这两位在上海文化节执牛耳的人物,后面再邀请别人参加义卖会,那难度势必小上不少,最典型的就是齐白石、张大千、丰子恺等人都或多或少与西冷印社有着关系,吴、王等前辈们出手,那些后辈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如此一来义卖作品的基本盘就有了保证。 安顿好这边的事情,程诺马不停蹄赶往浙江,前去面见义卖会中另外一个重要人物,缺少此人的加入,整个义卖会都要少上几分关注度。 杭州,虎跑寺。 天色阴沉,正不停地下着雨。 即便天公不作美,仍有部分坚持拜佛的香客,或问前程,或问姻缘,又或问其他俗事,哪怕平日里不信佛,此时把香插在佛前,心里似乎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一起来的小孩们不懂这些,被大人拉来,长辈们做什么,自己也跟着做什么,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偏偏没有人告诉他。 好奇心驱使之下,即便有样学样跪在佛前,在大人闭目许愿时也要偷偷睁开一只眼,四下张望想从周围佛像上发现些什么,不料与大殿上的护法金刚四目相对,当即就被吓得一哆嗦,闭紧双眼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但小孩的情绪就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刚才发生些什么过会儿全给忘了,等到拜佛结束,趁着大人捐香火钱的功夫,小孩忽然觉得下雨很有趣,便偷偷跑到院子里,对着天上张开嘴,想让那些雨直接滴进去。 可惜这时的雨滴都跟长了眼睛似的,无论怎么调整位置,雨滴就是掉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到有雨滴进去,还没来得及尝尝味道,就被大人抓住现行,从雨中拎着耳朵揪过来。 “褚-贤-俊!屁股痒痒的是吧?看回去我不让你爹收拾你!” “哪有,我就是好奇,想尝尝跟井里的水有什么不一样,又打我。” “雨水那是能直接喝的吗,我跟你说吧,那都是老天爷撒的尿,喝了肚子疼,还长不高!” “啊?呸呸呸,早知道不喝了,娘,老天爷这么厉害吗,尿了这么多,家门口池塘里的水都满了呢。” “你呀,知道就好,能让我少操点心,就证明我烧的香有用,可惜这老天爷一来啊,他老人家是尽了兴,苦了直隶的老百姓啊......” 看着一大一小撑着伞远去的背影,李叔同心有所感,敲木鱼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长叹一口气后无奈的摇摇头,眼下他已出家,按理来说要斩尽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将财产交给妻儿们,毅然决然遁入空门,心里似乎真如他所想的那样,迎来一阵宁静。 可现在听到直隶有同胞受灾,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阵涟漪,初始没当回事,以为是修行不到位,可现在发现早已波涛汹涌,将手里敲击的木鱼声彻底掩盖。 仔细聆听,哪是什么波涛水声,水面是刚才母子俩的对话,水下是直隶百万受灾同胞濒临死亡的哭喊声,而他就是行驶在其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晃晃脑袋想把这个画面甩出去,可惜他做不到,木鱼越敲越快,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最后直接汗如雨下,再这么下去就要入魔了。 就在此时,突然从门外走过来一个小沙弥,双手合掌微微鞠躬。 “李师叔,寺庙外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人,想过来见见你,你要见他吗?” 这句话像是乌云下的一束阳光,瞬间拯救了迷失的李叔同,艰难睁开眼,抿了抿干涩蜕皮的嘴唇:“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从上海来的,他说他叫程诺,你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 “是他,快把他请过来。”李叔同听到名字后眼中一亮,撑起身子马上就要请人过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够重视,便叫住小沙弥:“这样吧,你前面带路,我亲自过去迎接。” 程诺这边正欣赏着景色,不多时只听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走出来一老一少两个和尚, 老的正是李叔同,眼下早已剃去短须,头皮光光,着起海青,赫然是个和尚模样,丝毫不减当初风流倜傥贵公子的模样。 眼下虽然从容自我,但眉眼间的一丝阴霾,证明出家生活也不一定尽如人意。 程诺也是暗自感叹,乱世之下,和尚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将程诺引入寓室,盘膝而坐,透过窗户往外看,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承受不住雨水的压力,竹林也要时不时的抖动一下,当真是一片好景色。 “李先生,差点忘了改口。”程诺盘腿坐在茶几另一侧,问道:“弘一法师,不知你几时剃度的?” 盘捻着手中的念珠,李叔同微笑道:“说来也是与我佛有缘,受剃度的日子刚刚好,恰巧是大势至菩萨的生日。” 大势至菩萨,是阿弥陀佛的右胁侍,又称大精进菩萨,简称势至菩萨。与无上尊佛阿弥陀佛,以及阿弥陀佛的左胁侍观世音菩萨合称为“西方三圣”。 身为俗世之人,程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菩萨,具体负责什么当真是一无所知,至于生日更是无从谈起,笑着点点头:“有缘便好,可知吴老有多埋怨我,若不是我那些话,断不会断送这么一个国学人才,如今我才算是洗脱了冤名。” 李叔同微微摇头:“唐朝诗僧有‘一字师’的佳话,那日程先生的的一席话让我受教颇深,如同当头棒喝,说是我后半生的老师也不为过,只是出家之事,归根在己而不在他。” 程诺颔首:“人生一世必有所求,若是浑浑噩噩过活着,百年之后回忆下来遗憾颇多。不过法师为何不先暂做居士,若是觉得合适,便可再往前一步,‘素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消的。” 李叔同笑道:“就像你说的,想看更好的风景,我为什么不干脆走到顶楼,逗留在楼梯上什么景色都看不到,索性做了和尚。” 程诺无话可说,心里当真是感慨万分。 若成大事,非大毅力者不可为。 看着寒暄的差不多了,程诺将来的目的说出来。 “近来直隶大水成灾,百姓受苦受难者达百余万之众,泽国连片,房屋倒塌,不知法师可曾听闻?” 听到这话,李叔同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脸上隐隐有痛苦之色,手里的念珠像是不听使唤一般,越捻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 到最后砰的一下,串绳直接被捻断,珠子也被崩的到处。 “法师,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见情况不对,程诺勐地站起来,上前扶住李叔同。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法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你这情况实在不对劲。” 李叔同微微摇头,身体有些虚弱,但坚持把念珠找回。 程诺无奈,看其嘴唇发白,实在是令人担心,干脆自己加快速度,把念珠一一找回,甚至把断开的绳子也一并找到,放在茶几上。 窗外的天空阴沉的更加厉害,一阵风吹来,竹林更是东倒西歪,幸其韧性,虽弯腰但并未彻底倒地。 “程先生,不知贫僧能做些什么,但说无妨。”擦着念珠上的尘土,李叔同温和的问着。 “为了最大程度的募集物资,我们联合上海实业、教育和文化三界筹办一个义卖会,所拍卖的钱款全部用于救灾,不知法师是否可以用抗灾为主题,做一副书画作品?”担心起身体,程诺小心地说道。 “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等我筹备一段时间,我就会将作品交付给你。”尝试着把念珠重新串上,李叔同认真地说道。 若是之前,程诺自然是可以放心离去,然而现在对方已经出家,加之刚才那一幕,心底实在放心不下:“牵涉世俗之事,于法师修行会不会不利?” 李叔同见状微微一怔,将损坏的念珠放下,摇头说道:“首先我是个中国人,其次我才是出家人,面对同袍受难,我岂能安然度之,修佛先修心,心若不安,那修的便是魔。” 窗外倒斜的竹子应声翻身,将所有的雨水洒落,傲然挺立在这片土地上。 看看竹子,又看看李叔同,程诺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便不再说些什么,约定好交作品的时间后,便准备离开。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临分别时,对方突然叫住了他。 “程先生,从上海过来也是非常不容易,我想赠予你一些东西,留作纪念可好?” “自然是极好的,现在这里谢谢法师。” “也好,请程先生在此多耽搁一段时间,我稍后就把它拿过来。” 就这样,李叔同先一步离开,把程诺留在了原地,独自欣赏园区的竹子。 约莫半个小时的功夫,李叔同送来了一副字,写的是《愣严大势至念佛圆通章》,且加跋语,详记当时因缘,末有“愿他年同生安养,共圆种智”的话,寄托着对程诺的祝福。 收到这幅作品,程诺在感谢之余,内心也有一丝懊恼,科学院都成立小半年了,五大院系的骨架已经陆陆续续搭建的差不多了,可就是没啥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总不能见人一面,就送人一台电风扇吧,倒不是拿不出手,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后等收音机做出来了,电风扇送腻了,就换收音机,顺便还能宣传一波,怎么着也都不亏。 “如此谢谢法师,回去我一定好好珍藏。”将作品收起来,程诺裹上一同送来的油纸,以防被雨水打湿:“我有个疑问,佛家经典众多,为什么偏偏就写这门佛经?” 李叔同微微一愣,论经典有比它更好的典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选择了这门佛经,摇头道:“心有所感,便执笔写之,或许恰在此时此地,与它有缘吧。” 程诺当即脑瓜就嗡的一声,突然想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 《观无量寿经》云:大势至菩萨以独特的智能之光遍照世间众生,坐莲华座,演说妙法,度苦众生。 李叔同圆寂前,曾在一张一尺见方的草稿纸上手书“悲欣交集”四个大字传世,实为绝笔,并在这四个大字旁边附注“见观经”三个小字。 关于绝笔,学界的基本看法是:“见观经”三字为“悲欣交集”四字正文所做的注释,其所指经文,应为“净土五经”中的《观无量寿佛经》;“见观经”三字应为“见观无量寿佛经”等字的缩写。 李叔同剃度的日子恰好是大势至菩萨出生的日子,进屋写字随便选的也是关于大势至菩萨的内容,而《观无量寿佛经》则是记载大势至菩萨出生及功德的经书。 单个可能是偶然,但几个加在一起,就有点玄学了,足以证明两者之间有那么一点缘分。 即大势至菩萨“出生时”,弘一法师“诞生”了。 历史上弘一法师的所作所为,恰好与大势至菩萨所要干的事——护佑佛教、救护苍生。 就在程诺收好书法作品准备离开时,天气突然放晴,万丈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上洒落下来,驱散席卷多日的雨霾。 经过雨水的洗礼,竹子们苍翠欲滴,重新焕发起神采,地底下的竹笋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看着李叔同澹定从容的样子,程诺突然说了一句:“法师,你现在还在学校教书吗?” 李叔同摇摇头:“暑假后便不再担任教师职务,一切书籍字画衣服等等,也都分赠给了朋友学生及校工们。” 程诺又问道:“不知法师今后还将从事文化宣传工作吗?” 李叔同脸上带着犹豫:“暂时还未确定。” 程诺笑道:“佛祖释迦牟尼为什么要出家呢,跟法师你一样,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释迦牟尼才甘愿放弃王子的身份地位、放弃世俗间的国家和人民而出家修行,并立地成佛。 若要想弘扬文化精神,不妨走出庙门,来到广大的人民群众中间。” 刹那间,这句话直接将李叔同心底的雾霾全部驱散,露出原有的纯真本色。 “贫僧受教了。” 能迈出第一步,后面社科院的事就好办多了,大不了编外人士。 第一百二十章 启动医学院 若问程诺担不担心李胡同借着科学院平台,去宣传宗教思想,比如创办佛教学校、培养佛学人才等,平白无故给人做了嫁衣。 关于这点程诺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和尚,严持戒律、精研佛法,并卓然成家,思想深度很少有人能跟得上。 但仔细一想根本不太可能,因为他也是个“假和尚”、“怪和尚”,虽说剃了度、出了家、身披袈裟,却不做住持、不开道场、不隐于寺中,而是天天游走于红尘之中,向社会、向学生、向民众、向各界人士公开宣讲儒家的文化精华。 面对这样一个怪才,程诺自然可以百分百放心使用,当然前提是人家愿意跟社科院合作,否则这一切都是白白担心。 这种工作自然是急不得,细水长流。 有了吴昌硕、王福庵、李叔同三位的加入,后面的工作就要方便多了,又接着先后邀请了马衡、于右任、盛宣怀等人,听到是为直隶人民出力,皆是双手赞成,甚至有人表示,若是一幅作品不够,还可以另外再加,只要钱都能用到灾民身上。 面对这样的情景,姜蒋左连连感慨:“灾害无情人有情,有这么多人的支持,我相信咱们的义卖会一定可以大获成功。” 程诺点头:“平时若是从这些书画作品挑选任意一个,都能卖到不少的价格,放到现在,想必在大家的努力下,拍卖的只会更多。” 翻阅着作品名单,姜蒋左问道:“卖家是有了,但买家方面,你准备怎么做,这么多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将手中已经写好的请柬递过去,程诺说道:“不同于邀请书画家这些卖家群体,买家数目要更加庞大,单对单邀请太过麻烦,效率也低,这次我专门把请柬发给各大商业工会,由他们接着下发,而这些人就是我们主要的购买群体。” 拿着请柬随便翻了翻,除了已经开始合作的上海市面粉工会外,还邀请的有钢铁工会、纺织工会、建筑工会等等,以轻工业和纺织业为主,都是在上海经济实力十分雄厚的团体,有的是钱进行精神追求。 “咦,你这里怎么还有使领馆的请柬?”姜蒋左翻出来一门,诧异道:“这些外国人懂这个吗,可别到时候给咱们把东西霍霍,暴殄天物。” 程诺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头都没抬:“不需要他们懂,只需要他们掏钱便是了,论有钱,咱们这些人很难跟人比,不宰上一笔实在是对不起自己,何况这些外国老鬼精鬼精的,在咱们这边买完,下一步估计就送回国内,继续骗他们同胞去了。” 姜蒋左点头:“确实,论坑人咱们很难跟盎格鲁撒克逊人比,到时候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刚好这里有点事需要麻烦你,顺便还能锻炼一下自己。”程诺从桌子上扒拉出一张物资清单,介绍道:“这是我整理的灾区物资紧需物资,趁着上海的物资价格还没波动,你最好赶紧去收购上一批,越多越好。” 接过清单,上面写有大米、玉米面、棉衣等物资,皆是目前直隶灾民所紧缺的物资,采购数量也是以万为单位,显然程诺这次下了狠心。 “粮食这个就不用说了,估计当地野菜根都不一定能找到,所以粮食采购是这批物资的重中之重,别的没有还好说,但吃不着饭可是能死人的。”看到姜蒋左已经把清单拿走,程诺介绍道:“至于棉衣则是为过冬而准备,虽然眼下还没正式入秋,但也很快了,到时候一降温,灾民们又得遭罪,咱们还是提前做好准备。” 看着名单,姜蒋左有些犯憷:“东西是没啥问题,但这么多数量采购下来,至少得几万大洋,咱们能吃得消吗?” “吃不消也得拿下来,人命关天。”怕姜蒋左多想,程诺解释道:“数百万人受灾,别看这些东西看着不少,实际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太多人。不过这钱终究也不是小数目,咱们虽然拿得起,但拿出去后肯定伤筋动骨,影响科研工作。”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所以你的意思是?”姜蒋左问道。 “很简单,趁着粮食等物资还没上涨,我们先垫付资金进行采购,等到义卖会完毕,咱们再将亏空补上,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问题不大。”程诺补充道。 听到这里,姜蒋左长舒一口气:“这样便好,就怕你张口便是拿出去几万银元,拿不回来后影响留法勤工俭学会的工作不说,还会影响广播电台的技术攻关,这些都需要钱。” 这段日子跟着程诺见识了不少社会名流,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实业方面,跟这些人对比,科学院那点资金规模还远远不够,无形之中给了他不少压力,已经开始代入程诺给他安排的角色,即便这些钱都用在救灾上,还是有些敏感。 程诺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记得前面的请柬吗,咱们从那些工会那里募集来资金,再用资金从他们那里买货,一进一出,对双方都有利。” 姜蒋左听罢,也是忍不住连连佩服:“合着你是拿着人家的钱,买人家的货,白捡的大好事啊。” 程诺摆手笑道:“经济行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况咱们都是把钱用到了灾民身上,跟咱们实际利益关系可不大。” 姜蒋左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也是,到头来都是灾民受益,谁也不好说啥,说不定买的开心,卖的也开心。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是提前把东西给买回来,貌似不符合你说的流程吧?” 程诺摇摇头,胸有成竹道:“你这样想,咱们是贷款给他们,让他们有钱消费,好支持咱们的义卖会啊,免得冷场,东西拍卖不出去,该有多尴尬。” “那如果他们挣完钱不买呢,你还能强买强卖不是?”姜蒋左问道。 “咱们是文明人,当然不是干这种强盗之事。”坐回椅子上,程诺冷笑道:“若是不买,他们做了初一,那就别怪我做了十五。” 于是乎,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物资清单,姜蒋左先后采购了十万斤玉米面和十万斤面粉,棉衣也采购了几千套,就等待着装船运往天津。 有部分人本来想借助国难,来大发一笔横财,但他们忘了程诺除了是一名学者外,还加入了各种协会,比如中华职业教育社、中华体育协会等,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里面都有南北政府高官,加入进来的初心就是为了建设国家,哪里会看得下这种行为。 在个别奸商得到警告后,终于是消停了不少。 至于背地里如何囤积居奇,程诺等人就不知道了,二十万粮食虽然不少,但放在上海这个大城市里,只能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影响并不大。 不过救灾之事,除了物资外,防疫也是十分重要。 找到还在上海,正筹备科学院下属医学科学院的伍连德。 敲了敲门,结果没人回应,本来还想改天再来,结果走远一看,里面似乎还亮着灯。 “这大白天的,怎么亮着灯,不会出什么事吧?” 程诺心里有些担心,重新回到门口,看到门没有反锁,便直接推门而入。 没想到伍连德就在里面,亮着的灯就是他的台灯,眼下正披着衣服呼呼大睡。 “星联你怎么在这睡啊,不怕感冒吗,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看着桌子上铺满了稿纸,上面写满了文字,纸篓都被塞满了,程诺当即判断,这位医学院院长,大概率又在这里过夜了。 “哎幼,院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伍连德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艰难地坐起来,背上的外衣顺着起身而落下:“也没怎么熬夜,昨晚就是突然困了,想着眯一会就回去,没想到再睁眼就看到你过来了。” “唉,注意身体吧,你年龄也不小了,经常熬夜的后果你比我清楚。”程诺把外衣从地上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叠好递过去:“你若是倒下了,咱们这医学院可就胎死腹中了。” “放心吧,我会注意好身体的,医学理想未完成之前,我比谁都惜命。”伍连德把台灯关掉,边收拾桌上的草纸,边说道:“再说了,咱们不还有章太严先生吗,单论理论方面,我不如他。” 程诺本来想给伍连德倒口水,晃了晃暖水壶发现里面是空的,只得重新接水烧水:“你们俩所学的都不太一样,一个是中医,一个是西医,如何进行比较?” 将稿子拿在手里,对着桌面上下磕碰几次,让其对齐,伍连德笑道:“本质上都是治病救人,中医的思路对我来说也是个启发,后面防疫抗疫也更有信心。” 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和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样,基本上每个时期都难以避免遭受瘟疫的侵扰,西汉以来的两千多年,中国先后发生过300多次规模较大的瘟疫流行。 相较于公元6世纪和14世纪两次世界性的鼠疫,分别导致人口锐减1/5和1/3,我国古代的人口数量维持相对恒定,从西汉到明代,一直保持在4600万~6000万,不得不说曾经传统中医在防疫抗疫这方面,确实起到了重要作用。 我国古代疫病有明确文献记载的统计如下:周代1次,秦汉时期13次,三国两晋17次,南北朝17次,隋唐五代17次,两宋金元52次,明代64次,清代74次。 尤其是满清,每四年就发生一次重大疫病,就这样我们还能从几千万人口增长至乾隆年间达到2亿多人,中医的作用不可忽视。 把煤火炉中的灰清理出来,程诺笑道:“也是,本质上都是治病救人,自然是哪个方便有效,那就从哪个来,用不着二元对立,良性交流竞争融合,对患者也有好处。” 身为当前国内西医重要代表之一,伍连德对于这个态度十分认同:“是这么一个道理,双方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缺,视患者的情况而定,以治病救人为目的。” 把水壶坐在炉子上,程诺拍拍手:“中西医之事咱们日后有机会再谈,说说直隶水灾的事,我准备把你派过去帮助当地百姓灾后防疫,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 这话一听,伍连德把刚刚整理好的草稿纸又给拿了出来,认真道:“当然没有意见,就是院长你不说,我也准备申请过去,几百万人口,若是处理不好,会爆发疫病,届时规模可比东北鼠疫要大得多,说不定因病去世的比因涝去世的还要多。” 为了展现自己的工作,伍连德把草稿纸中展现最突出的几张,放到程诺面前:“就是我改良后的口罩,专门用来防止疫病进入口鼻,威胁人体生命健康。” 程诺见状来了精神,拿起草纸认真看了起来。 虽然经过伍连德的改良,但口罩的结构还是比较简单,不过是用两三层纱布捂住口鼻,然后再把两端剪开做绑带。 医用的要更为复杂一点,除了两端绑带外,还要在中间拉上一条绑在头顶,为了防护严密,甚至在空隙中塞足够的棉花,实在是太过复杂。 没有着急指出问题,程诺先拿着平民口罩,问道:“这种设计非常好,即便是村头不识字的妇女,看了图也能做出来,有基础的防护效果,如果量产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伍连德思考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如果能量产,我保证成本不超过两分钱,如果再大规模生产,相信成本还能进一步压缩。” 受制于当前的生产条件,程诺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提出要更换无纺布和熔喷布,根本不现实,远不如这份看似土里土气的办法来的更实际一点。 “平民口罩在此基础上还是可以进一步精进,目前来看还是有些臃肿,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纱布面积,设计上需要再处理一下,至于纱网空隙大小问题,后面我联系张老,让大生纱厂看看能不能解决一下。” “至于医用口罩,使用起来太过复杂,以灾区那个条件,很难同时弄到纱布、布条和棉花,实际应用上太过苛刻,很难普及,我看不如将两种口罩结合一下,优中取优。” 结合前世的经验和现实的条件,程诺先扬后抑,给出了他的建议。 当然身为一个“外行”,程诺不指望对方百分百信服,等后面拿出成品,相互对比印证一下,便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将话题引向灾后防疫,程诺问道:“像这种水灾之后,会出现哪些疫病,除了口罩,咱们也好提前做足准备。” 把设计草纸收好,伍连德答复道:“一般情况下,灾后的冬季,患痢疾、热病的人较多,这两个是需要着重考虑的。” 程诺点点头,这两个疫病也算是老对手了,有一些能见疗效的法子,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专门嘱咐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在当地搭建一个临时防疫医院,清理病源,加强消毒,尤其是水中尸骸要及时打捞埋葬,秽物也要及时消除......”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这个时代的防疫专家,但程诺还是忍不住把前世的经验唠叨出来,能给出一条对方觉得有参考价值的意见,那就足够了,心里便能得到极大的宽慰。 对此伍连德也是认真聆听,是不是还要点头,院长只是多说了两句,又不是直接伸手微操,他已经十分满足了,何况有些理论确实是第一次听到:“放心吧,院长,除了我,咱们科学院还有十多名医生,都跟着我一起去,绝对不负你的期望。” 程诺点点头,把烧开的水拎过来给伍连德倒上一杯:“虽然有些残酷,但我还是想说防疫行动尽量以保全自己为前提,工作之余还要对匪患进行防备,总有一些人趁着灾难进行劫掠,危害社会治安和人民生命财产,如果可能,休息地点安排在警察厅附近。” 双手抱着茶杯,伍连德对此十分感动:“带过去几个,保准完好无缺带回来几个。” 对此程诺不再言语,嘱托几句后便离开了此处。 此次直隶支援,对医学院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帮助灾民的同时也是在提高自身,如果能把握住了,势必能在现代医学的国际前沿上发出重要声音。 就像伍连德本人一样,之前只是国内的一名比较有实力的医生,厉害但不拔尖,出了国门基本无人识得。 然而东北的那一场鼠疫,让其在这方面的研究突飞勐进,一跃成为世界上鼠疫研究及防疫问题上的专家,在该项国际医学前沿上独领风骚。 明年将会有西班牙大流感,届时全世界将有数千万人死于这场疾病,全球四分之一人口感染,我们国内死亡的人口也在100万左右,相当恐怖。 此时不展开相关研究,又等待何时?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方有佳人 “致远啊,这边有你一封从北京来的挂号信,你是现在看,还是直接给你送回旅馆呢?” 礼堂内,程诺正和工人师傅们搭建义卖会现场,突然从门口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回头去看正是蔡元培本人:“要是我建议的话,回去看最好,但我猜你忍不住。” “谢谢蔡公,没想到您还亲自跑一趟。”程诺拿起毛巾,将身上的土甩掉,走了过来:“是杂志那边?还是科学院那边?不对,应该是郭守春的试验田吧,这一发水估计被冲得差不多了。” 蔡元培无奈的摇摇头,脸上带着莫名的恨铁不成钢:“你呀,是不是还把一个重要人物给忘记了,亏人家还专门给我写了一封,着重交代要给你的信好好转交,没想到终究还是错付了。” “是她?”听完这话,程诺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苗条的身影,有些不敢确认道:“是文茵吗?” 蔡元培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对啊,这是茵茵给你的,所以你要现在看吗?” 程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微微发烫,接过信封,上面赫然写着程诺亲启的字样,寄信人正是文茵。 被这一番调笑,程诺本来打算是回到旅馆,换身干净的衣服静静地观看,没想到拿过信之后,心里直痒痒,一会儿拿出来看一下,一会儿拿出来摸摸,仿佛上面有特殊的魔力似的。 旁边的姜蒋左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到一边:“哎哎哎,今天怎么回事啊,被蔡公喊过去一趟,怎么就心不在焉的,干体力活时还这样,容易出大问题的,不对,你怀里藏着什么?” 程诺心里一惊,忙当做无事发生的模样:“哪有,我是想着咱们义卖会搭建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拍卖筹款,到时候就能帮助灾民同胞,心里高兴,怀里只是痒痒,该洗澡了,没什么大事。” 姜蒋左皱着眉头,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没继续多想:“七八年的交情了,我就勉强相信你吧,等忙完这阵,回去带你搓澡,这南方找个澡堂还真不容易。” 看到对方相信了,程诺悄悄松了一口气,故作澹定地在身上挠了挠:“不说搓澡还好,你这一说,我这身上就跟蚂蚁爬了似的,浑身刺挠。” 好巧不巧,夏天本来就穿得少,若不是顾忌身份,程诺他们二人早就赤膊上阵,上半身就单衣一个,这么一活动,那封信直接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抢在程诺前面,姜蒋左先一步把信捡起来,本来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看未拆封后便作罢了:“程诺亲启,好秀气的笔迹,这一看就是女生写的啊,好你个老程,不声不响的背后搞起了小动作。” 哪能由他乱来,程诺一把将信抢了过来,将褶皱抚平:“哪有,就是同事之间的互相交流,不是你说的那样。” 上过一次当,怎么可能还上这个当,姜蒋左伸长脖子,看到寄信人名字后怪笑道:“文茵,文茵畅毂,驾我骐馵。好名字啊,嫂子人一定很好吧?” “人是很好,呸呸呸,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是嫂子了?”程诺习惯性的回答后,立马回过神来:“就是正常同事,人家现在是北京大学的行政,跟我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姜蒋左打趣道:“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不是嫂子,是弟妹那就更好了,怎么样,你们合过八字吗,我三舅公就是做这个的,老神了,要不要给你们看一下,就当随份子了......” “赶紧打住,玩笑开到这里就可以了。”眼看着越说越离谱,程诺一把将其推开,寻得一处相对安静之地,拆开信封认真看了起来。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记录文茵来到北京大学工作以后的点点滴滴,有身份转换后的短暂不适,也有日常所开心所难过的事,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小女生的碎碎念。 看着这些文字,程诺的心也跟着回到了北京,两人仿佛一同坐在了小河边,任凭微风掠过,在河面上掀起一丝涟漪。 字字没有说到思念,但字字皆是思念。 随着书信的继续阅读,他最近积杂的烦恼也随之散去,内心重新回归平静,换来一种持续的满足感。 等到看完最后一个字,准备把书信重新放回信封时,忽然发觉里面竟藏着一个书签。 禁不住好奇,程诺把书签拿出来,上面写着一首诗: “梁楚连天阔,江湖接海浮。故人相忆夜,风雨定何如? 三见莲花开,频呼堕梦回。今夏更惆怅,南去几时来?” 女生的心思赫然映在纸上,程诺看完当即就有一种回去要见到她的冲动,不用说话,单是看看便是极好的。 那边姜蒋左八卦之火仍在熊熊燃烧,频频往这边看,搬桌子时一不留神就被夹了一下手指头,他的末梢神经瞬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嘶~” 疼的他直呼冷气,抱着手指头,一屁股坐在程诺身边。 “好啊,你马上也是有人心疼的人了,不像我孤苦伶仃,就算是受伤了也只能自己忍受,哭都没人看。” 说着还特别贱贱的把受伤的手指在程诺眼前晃晃,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受伤,眼里还悄悄往书签上瞥。 “院长就是院长,还有人写情书,梁……梁什么来着?” 眼看着头都要伸到书签上,程诺一把攥住姜蒋左受伤的指头:“梁什么也不能梁上君子,我看你这还是不够疼。” 稍微一用力,姜蒋左立马疼得哇哇叫:“哎幼~果然有了女人啊,兄弟二字怎么写的都给忘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眼看着程诺笑容加深,他的手也跟着用力,感受到末梢神经的呼声,姜蒋左赶紧改口:“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这兄弟咱不做了。” 本来也是开玩笑,看程度差不多了,程诺就将手给放开了:“你呀,不吃点亏,嘴上就不带把门的。” 手刚被松开,姜蒋左立马与程诺拉开距离:“错个屁,我没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看到这副贱贱的模样,程诺也是无可奈何的笑笑,但不知怎么的,看完书签后怅然若失的雾气,竟莫名的被驱散了。 不过该回京,还是尽快回。 除了救灾外,那里还有一个她。 就这样,义卖会会场在程诺和工人师傅们的努力下,很快就完成了搭建工作。 不过考虑到都是一些书画艺术品,在拍卖会开始前,程诺特意将收集完毕的作品整理出了一个清单,附上作品名称和作者,将其登载在上海的各大报刊之上,吸引更多人注意的同时,也提升义卖会的名气,免得有些作品流拍,耽误人家心意。 不过即便是这样,还远远达不到他的预期,出于保险起见,程诺特意在拍卖场附近又搭建起了一个展厅,把即将拍卖的东西都做了一个展示,让更多的人前去了解。 毕竟以当前的拍照技术,是无法提前做一个图录,仅仅是文字,很难让人对这些展品有一个真实的了解,也无法让人体会到其中的魅力,其价值很容易大打折扣。 当然临时筹备一个展览,额外的花销也是不小,为了尽可能的缩减成本,对于这场为期七天的展览,程诺这边也收取了门票费,价格不贵,一人只需要两角钱便可随意游览。 若是老人或者幼童,直接不收费,由家人陪同便是。 就在此时,展览室突然迎来一阵喧嚣,紧接着似乎有打闹声传来。 周围都是艺术品,周围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折腾,从里屋听到动静的程诺赶紧走了过来。 甭管是不是要参加义卖会,程诺对于前来参观的市民都是热烈欢迎,但这就意味着很难照顾好这么多的展品,为了安全起见,程诺特意请来十多名保安,用来维持现场的秩序。 没想到还没平安两天,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在众人的围观下,保安队队长严发财正用膝盖抵住一个年轻人的后背,将其压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质问。 “臭小子,可算是抓住你了,说,你是不是过来偷东西的,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早就盯上你了。” 小年轻虽然脸朝地,脖子也没压住,但嘴上依旧不服气,竭力争辩:“说了好几遍了,我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过来学习欣赏大师画作的,是个好人。” 严发财觉得这人不老实,手上的力气更大了:“被抓之后都说自己是好人,之前的表现怎么不像是好人?这样吧,我看你也来几天了,估计点都被踩好了,把你同伙交出来,我可以把你放了。” 小年轻倔强道:“我没有同伙,就是我一个人。” 严发财被气笑了:“说漏嘴了吧,不承认没关系,到了警局人家有的是办法治你。你说你是过来看画的,那好,我问你这几天的票根你有吗,拿出来我看看?” 听到这话,小年轻像极了一个泄气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巴了:“我......我没有票,只有第一天的,后面的我买不起......” 严发财喜获至宝,朝着众人说道:“大家看吧,我老严可没冤枉人,逃票加行窃,相信警爷会好好请你喝上一壶,走,跟我去警局!” 就在这时,程诺从人群之外赶了过来,了解到事情的大致来历后,让其他人先把小年轻拉出此地,对严发财说道:“老严,你做的很好,警惕心值得赞扬,完工后的工钱一定给你记上一笔。” 听到有物质奖励,严发财脸上一喜:“没事的,这些都是我分内的,咱拿这个的工钱,不就是干这个的事吗,要不拿着都烫手。” 程诺点点头,朝着围观的众人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吧,我们义卖会的的安保是值得信赖的,有老严这样的人人在,无论是会前会中还是会后,绝对可以保证大家和展品的安全。” 众人一听,皆是热烈鼓掌,对展会的信赖度大大提高。 有记者甚至都掏出小本本,准备把这件事给速记下来,准备明天用在生活刊上。 看到人群散去,口头上对安保人员进行嘉奖后,程诺便找到了关押小年轻的房间。 房间里存放着几幅速写绘画废稿,还没来得及处理,没想到这个小年轻还挺痴迷,抱着那些速写痴迷的看了起来,手指随着线条开始在纸上勾勒。 这种痴迷的劲头,就连外人推门进来,他都不知道,还在忘我的看着美术作品。 看到这一幕,程诺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什么小偷,也不是什么扒手,而是真的对这些画作热爱。 没有打扰他,程诺慢慢走到他背后,想等到他回过神来,再向其问话。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小半天,程诺腿都麻了,小年轻还在忘我的看着画,看完一副再换一副,中间寻得一张白纸进行临摹。 虽然没有铅笔,但依旧拿不住小年轻,直接用指甲开始在白纸上勾勒,中间指甲噼了就换另一个,直到画作完成,右手上的指甲也基本宣告报废,甚至隐隐有血丝渗透出来。 不过程诺也看出来了,小年轻应该是家里应该是比较拮据的,没怎么接触过系统性的绘画培训,基本的近大远小意识都有些欠缺。 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影响其天赋表现,从背后居高临下看,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趁着小年轻欣赏的功夫,程诺咳嗽了一声。 “咳……嗯嗯,在这还满意吗?” 听到背后有声音传来,小年轻被吓得魂都飞了,头发瞬间根根直立,手中的画都拿不住了,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逃票,我不该私自进来,我不该擅自拿你们的东西,我不该......” 程诺什么话都没说,静静的坐在其身边,将画作从地上捡起来。 “画的很不错啊,我这个外行都觉得很惊艳。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场义卖会的负责人,名叫程诺,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看到程诺和蔼的样子,小年轻内心的恐慌感少了很多,不过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我姓万,名叫籁鸣,天籁的籁,鸣叫的鸣,万籁鸣。” 听到名字,程诺眼睛瞬间放大,这可是一位真龙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说起这个人名,不少人没听过他,可论起作品,都是些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 早年和弟弟制作了中国首部动画片《大闹画室》,后来制作了中国首部有声动画片《骆驼献舞》,到了抗战时期,又制作了亚洲第一部有声动画长片《铁扇公主》。 解放后加入了上美,成功制作出影响几代人的旷世经典《大闹天宫》,放到现在仍是力压一众国产动漫的神作,影史留名。 被誉为中国动画之父,近代世界500名人之一,被日本的动漫之神手冢治虫奉为偶像,宫崎骏都为其疯狂。 将心头的震撼强行压下来,程诺把画作还回去:“《说文》曰龠三孔也,中者谓之籁,所以籁鸣,也可以说为萧鸣,寓意非常好,蕴含着父母对子女很高的期望。那么万籁鸣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万籁鸣接过画,吱吱呜呜道:“刚找到工作还没发工资,手里没有钱,但又太喜欢展览室的画了,便……” 程诺微笑道:“便想出这个办法来了?” 万籁鸣赶紧抬起头,认真道:“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这么多大师的画集中陈列在一起,几年也碰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实在是太珍贵太喜欢了,可是展期只有这一段时间,我不想错过,请程先生给我一次机会,后面我一定把门票钱补上。” 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万籁鸣咬咬牙,又说道:“只要您这几天能让我多看上几眼,后面展期结束,把我送到警察局,我都不说二话。” 看着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程诺差点绷不住,觉得不能再吓下去了,真要是出了好歹,铁定成为历史的罪人。 双手扶着人家肩膀,让其坐下来。 程诺问道:“万同学,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 万籁鸣以为对方要找到单位,屁股刚坐下来,腾地一下又赶紧站起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程先生您用不着这样。” 程诺赶紧解释:“不是,我相信你是冤枉的,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是这样的,你不是喜欢这些画作吗,我给你一个机会,目前我们义卖会正缺少整理工作的人,你要不要过来试试,问你工作也是看看方便不方便。” 听到此话,万籁鸣喜出望外:“方便,绝对方便,之前的工作可以随时更换,完全没有义卖会这边重要,您要是有需要,我这就不走了,晚上就在这里打地铺!” “待遇方面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这个您看着给就行了,只要管吃管住,有这些画作陪伴,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程诺突然问道:“你现在是在哪工作来着?” “上一份工作啊?商务印书馆画小广告的。” 这小子还挺机灵,改口这么快,孺子可教啊。 程诺瞬间就乐了,原来是熟人张元济的手下,那挖起墙脚来,就不用过多讲究了。 让这么一位大老给你画小广告,实打实的大材小用,简直就是人家成名前的黑历史,哪里有跟着程诺他们去做动画事业来得意义深刻。 科学院的科研成果,还是自己人用着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波不断 傍晚时分,展览室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几个人还在逗留。 瞅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严发财已经盘算好怎么花那笔奖金了。 “家里老娘的背总是驼着,最近下雨多,总是喊着腰疼,实在让人放心不下,等过段时间带着她去大医院瞧瞧,看看大夫们怎么说。” “还可以给婆娘扯上一身单衣,这都入夏多久了,婆娘还穿着不合季的衣服,一说让她添衣服就给我翻脸,数落个没完,唉,这辈子跟了我就是在遭罪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家里女娃也老大不小了,听说托程教授的福气,女娃们今年可以读大学了,这下就是把牙咬碎,也得把女娃给供应上去,都说女娃不用上学,长大找个好婆家就行,我看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还没等他算完,他的那些手下们就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相互簇拥着过来。 斜靠在墙上的严发财,看到这些家伙们围过来,问道:“怎么了,这还没下班呢,不好好干活围过来干什么?” 手下们相互看看,把位置给领头羊让出来,笑呵呵道:“严老大,今天你实在太威风了,我看那些先生们都被你给震住了,兄弟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他们什么尿性自己还能不知道,便没好气道:“张麻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赶紧说吧,是不是你肚子里的酒虫又开始打转了?” 张麻子见状也不再隐瞒,厚着脸皮笑道:“老大火眼金睛,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就是孙猴子的转世,实在是太厉害了。其实也不光是我酒瘾犯了,还有大海、强子、老黄......” 好家伙,在老大面前出卖起自己的队友来,张麻子嘴皮子再没这么熘过。 如果眼光能实质化,他每说一个,后背就要被戳上一个洞。 这话还没让他说完,严发财就甩过去一小包零钱,让他把嘴闭上,再说下去,队伍都要散了,他这个老大就成了光杆司令。 “钱不多,也就两瓶酒和几碟小菜,你们自己喝吧,我就不去了,记住了,不许上班期间喝酒,也不许耽误第二天的事,否则到时候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翻脸!” 看到这样的结果,手下们一阵欢呼,引得展览里还未离去的游客们频频侧目,猜测这边发生了什么。 至于为什么这么高兴,一方面是从老大这里获得了喝酒钱,而另一方面则是老大不参与他们的聚会活动,耍起来无所顾忌,玩得也更加畅快。 有老板参与的聚会活动,那就不是娱乐活动,而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工作。 说回严发财,看着手下们远去的背影,心里也在暗暗滴血,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就这么没了,等下次能攒回这么多,不知道还要再用多长时间。 但作为老大,吃肉时不分出些汤,人家凭什么跟着自己。 “m的,吃屎容易挣钱难,要是能再出现一个小偷,让我抓住该有多好。” 话还没说完,严发财突然注意到从后院进来一个人影,十分熟悉,定睛一看,不就是刚才抓进去的小偷么,怎么大摇大摆的就出来了? 刚把私房钱给扔出去,眼下奖金又要飞,这让严发财如何能接受。 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搓搓用来增加摩擦力,严发财悄咪咪摸到万籁鸣后面,待到距离足够,对方又没发现,果断上前就是个虎扑。 “小兔崽子,还挺有能耐啊,把你关得严严实实,居然还能跑出来,你等着,这次我不把你五花大绑给裹紧,再让你熘了,我就不姓严!” 万籁鸣这边心里一片雀跃,正想着从哪幅画开始整理,哪曾想这边会有这么一出,被摁在地上时还在懵着。 “不是……是……唉,这位大哥你搞错了,我真不是小偷,弄错人了。” “还在嘴硬,这次看我治不治你就完了!”严发财气喘吁吁,嘴里还在质问。 这时程诺刚从屋里出来,顺手关门时注意到了这一幕,赶紧解释:“老严啊,这里面是有误会,你是搞错人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完毕后,两人这才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越想越自责,严发财直接给了自己一记大耳光,握住万籁鸣的手直接说:“这样,万老弟,你打我一下也好出出气,老哥我实在是对不起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难看,实在是不够意思。” 万籁鸣本来也是生性质朴的一个人,眼下年龄又比较小,看得出来对方又是真心道歉,哪里真想把人再打一顿:“严老哥,真不用这样,误会解开了就好,后面咱们还得一起共事,我是个新人,后面还得多多请你帮忙。” 严发财也有自己的底线:“不行,你不打我一下,我心里过意不去。” 看着两人又要陷入僵持,程诺赶紧上前劝住,打消了严发财的坚持,以请客一顿饭的代价,将这篇故事掀过去。 即便是这样,严发财的脸上也不是太好看,笑的跟哭似的。 这下倒好,奖金没了也就算了,私房钱也没了,还要搭上一顿饭,看样子档次还不能太低,想想都令人欲哭无泪。 程诺当然不知道难受的真正原因,不过考虑到手下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再让人家出一笔钱也不太合适,干脆主动说道:“奖金少不了你的,只要你把这次安保工作做好。走吧,这顿饭我请了,就当是同学的入职宴。” 听到这话,严发财脸上瞬间溢出喜色,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后面了:“程先生你就看好了,一个苍蝇我我都不会把它放进去,绝对把安保给你做的漂漂亮亮的!” 若是单纯奖钱,可能还没这么高兴,可把钱丢了,又能找回来,那感觉不要太舒服。 后面就顺利多了,在以严发财为首等人的努力下,商品展览活动圆满结束,短短一个星期人流量高达十万多次,中间没有再出现一次纰漏。 就这样,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义卖会正式开始。 为了这次拍卖活动,王昌硕做的是一副《流民图》,留白处附上他写的诗,甚至专门为这幅画又刻了一枚印章,和画一起打包售卖,这在以往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 消息一放出,直接引得全上海书画界轰动,对这个义卖会报以前所未有的期待,甚至要追上这次义卖会的名头,不少书画及金石爱好者只恨不能立即到来,一睹现场风采,可惜距离遥远,只好请求上海本地的朋友代为拍卖。 除此之外,拍卖会还有王福庵制作的一幅扇面,李叔同的一卷佛经,黄宾虹的山水画等,皆是当时书画大家,在海外有着一众拥趸。 本来还要邀请齐白石来着,结果没想到他还被困在天津,就是本次义卖会的救助对象,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了活动,想想也是缘分。 除了上面提到的书画作品外,义卖会还收到了其他实物,比如前几个月远东运动会中国男子足球队获得冠军,决赛踢的那个足球等,同样具备收藏价值,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欢迎,八冠王的传奇,可不是哪个时代所能随便复制的。 五百大洋,一千大洋……五千大洋。 随着展品的不断拿出来,拍卖价格也是不断攀升,现场气氛更是高潮不断。 到了后面有更好的展品出来时,部分人已经把预算掏空。 “三千大洋一次,有没有先生加价,这可是宋徽宗的书法作品,品相极好,据说是某位宫廷太监从溥义手里顺出来的,已经得到四大公子之一的张伯驹公子的鉴赏,绝对真品,买到就是赚到,据原主人说,若不是抗洪需要,他是绝对不愿意将其拿出来。” 想要把东西卖出好价钱,除了本身素质过硬外,讲解人必须要有一副好口才,会讲故事,赋予其别样的内涵。 宋徽宗作品,皇家出品,张伯驹光环加持,又有抗洪大义,不用多想,荷包就关不上了,平时不敢出的价格,一个先一个出来。 “三千二百元!” “三千五百元!” “四千元!现大洋四千元!” 眼看着价格越飙越高,有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向周围拱手。 “各位爷,跟大家说一下,我家先生是日本人,特别喜欢这幅宋徽宗的书法作品,也非常仰慕我们中国文化,是我们的老朋友,希望大家高抬贵手,这种友情我们没齿难忘。”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旁边那位日本人碰了碰他的裤腿,这人马上把话打住,弯腰把耳朵附在日本人面前,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人也是连连点头。 等到日本人吩咐完,这人又站起身来,洋洋自得道:“我家先生刚才说了,凡是在这件作品上罢手的人,都是日本人的好朋友,后面将优先和日本洋行合作,赚钱大大滴 若是故意破坏的,那日本人也会将他记在心里,其中包括主办方。” 此话一出,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引得全场骚动,皆是骂声一片。 什么“狗腿子”、“卖国贼”、“小赤老”、“狗娘养的”等等,已经算是文明用语了。 程诺见状也是大呼过瘾,趁着这时,打着为其安全的旗号,将其请离了会场。 可惜临走时,那个日本人也不安生,在门口顿了顿,用凶狠的眼光在会场巡视一周,生硬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走着看。” 即便日本人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依旧有人不肯服软。 挺着脖子,上海面粉工会会长李天富站起来,向周围一拱手:“四千五百元,另加价值一千元的面粉。我们中国人的书画作品,还是留在我们国内吧,用不着你们外人插手!” 日本人不再言语,剜刀一般的目光射向众人,迎来的只有哄堂大笑。 别无他法,只好被程诺“礼貌性”地请了出去。 虽然中间有这么一场不是很和谐的小插曲,但丝毫不影响会面的拍卖过程,高峰接着一个高峰,将最后压轴的吴昌硕《流民图》拍卖出去后,场面依然十分火爆。 不得已,程诺将一旁观看的李叔同请了过来。 “法师,你看咱们这边拍卖会的热情依然不减,可否请你以此为题,当场做一幅作品,算是为这场义卖会书写一个圆满的结尾?” 李叔同思索了一下,摇摇头:“程先生,虽然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支持义卖活动,但近来杂事纷扰,书画失去创作灵性,拿着这样一个作品上前,是对施主们的不负责,此时我无能为力。” 也是,这件事本来就不在计划之内,人家愿意过来支持,已经给足了面子,再奢求其他实在是太过分。 “那好,大象无形,画作有留白,义卖会也应有留白,此时便作罢。”程诺不再坚持,准备回到会场宣告结束。 就在这时,李叔同突然叫住了他,并将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徒弟推了出来。 “我这个徒弟在绘画上有几分造诣,再等几年便可彻底继承我的衣钵,若是可以,不妨用他的绘画作品?” 看着这个年轻人,程诺心中有几分猜想,问道:“也好,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年轻人微微鞠了一躬,客气道:“小子姓风,名润,见过程先生。” 听到介绍,程诺往脑门一拍,确定眼前那人就是丰子恺,没想到年纪如此小,估计跟万籁鸣差不多。 李叔同还以为程诺有别的意见,特意说道:“有前面一众大师开路,子觊的作品用来压轴着实不妥,程先生可自主安排。” “无妨,丰先生可随意发挥。”程诺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说道:“不过我有一计,需要先生们的配合。” 随即程诺将主意告诉两人,二人听了皆是满意地点点头,尤其是丰子恺,如此年轻就有这么一个表现的机会,更是迫不及待。 走到会场,在众人的注视下,会场工作人员往主席台上放了一张八仙桌,随后摊好宣纸,研磨好墨汁,砚台、毛笔皆是准备完毕。 “程先生,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啊,我怎么看不懂啊,不是说要把压轴中的压轴给抬上来吗?”仗着跟程诺的关系好,又拍下了宋徽宗的作品,李天富的心情非常好,问起问题来底气十足。 “李先生,这可就错怪我了,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还有什么压轴中的压轴,你拍下的就是我们的压轴之一。”程诺笑着解释。 “明白人可不能说湖涂话啊,不说拍卖价格,单说拍卖位次,怎么看也轮不着我吧。”李天富对那句话丝毫不买账,依旧在好奇地问着。 看到有人带头,底下的人也纷纷询问,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可惜程诺等人已经在后台商量好了,打着太极,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肯说。 有个急性子不乐意了,当场甩了一句:“程先生谁要是看你年纪小,就看低你,他就是个傻子,你这太滑头了,反正钱你也没交,你不说实话,这样吧,那副xx的作品我就不要了,保证金就当捐款了。” 好在笔墨纸砚准备好之后,李叔同、丰子恺二人没有过多耽搁,直接走上台前。 程诺稳稳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说道:“洪水无情人有情,在直隶人民受到如此大难时,大家鼎力支持,八方救援,这次义卖会取得了圆满成功,所有展品均被拍卖出去,或用大洋,或用外币,亦或用实物等,我相信有着这笔物资支持,未来这个冬天同胞们的日子将会更加好过一些。 按道理来说,这次义卖会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但念及大家的热情,也考虑到这次义卖会背后的特殊意义,特请来弘一法师和丰润(子恺)师徒二人,为大家画一副集体照,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听完此话,众人皆是一惊,能来到这里参加义卖会的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接触过相机,家里摆放的都有合家福,拍过集体照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用绘画的形式,要画出一张来,都感到很新奇。 李叔同还好,大家都见识过他的本事,可面对丰子恺,此时还没什么代表作,大家还是普遍持怀疑态度。 不过考虑到人家也是一番好意,眼下不适合砸场子,便默许了台上三人的做法。 当然,无论是油画还是国画,画人物肖像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按照程诺的安排,也为了展现丰子恺的特长,集体照兼顾国画底蕴的同时,以漫画为主,抓住人物的特点,稍稍勾勒几笔,便跃然纸上。 约莫半个钟头的功夫,就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画了进来,甚至包括周边的工作人员,严发财、万籁声等人也都在内,众人看了都是啧啧称奇。 虽是取巧之作,但心意和新意皆足。 看到这样的场景,李天富对这个拍卖会更加满意了,想起刚才还有人起哄,便气不打一处来。 “刚才是谁嚷嚷要退单的,现在站出来,我老李把盘子接下来了,巴不得多买几幅作品,将来传给我儿子多好。” 急性子是不假,可脑子丝毫不傻,本来都是气话,哪能真当真啊。 这话撂下半天,也没人回复,李天富那叫一个痛快啊。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叔同纸笔,在“集体照”留白处,以一首诗,宣告本次义卖会的顺利完成。 我到为植种,我行花未开; 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相信大圣吗 “嚯,好家伙,瞧瞧这眼镜,瞧瞧这鼻子,就这么一勾一撇,王瘸子你就上了画,这辈子也没人给你画过画吧,我感觉怎么画的比你真人长得还好?” “瞧你说的是个嘛?我没上过画,你钱四眼儿就上过?说我丑之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瞧你那德行,我家门神提防的就是你!”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吵什么吵,难不成你们还能比人家头上多个眼儿不成,画完的就赶紧下去,被占着茅坑不拉屎,后面还排着队嘞!” 单论丰子恺这幅“集体画”的美术价值,刚才义卖会上随便拉来一幅作品都能将其碾压,无论是气韵,还是骨法,现年十八岁的他都还有一段路要走。 同时在当下社会,漫画这一形式更多的是见诸于报刊之上,或戏谑,或针砭,用来讽刺一些社会现象,上流人士普遍认为其乃下里巴人之作,不能登大雅之堂,如何跟这些名家的阳春白雪相提并论? 别看这些人此时都非常高兴,争着吵着要入画,可实际上要他们竞价购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人家客厅都是挂着山水花鸟,自家堂屋挂着漫画,这叫怎么一回事。 考虑到这种情况,程诺在一旁认真思考之后,决定将这幅画收藏下来,不对外出售,将有价转为无价,保证“集体画”背后意义不变的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呵护幼苗的创作热情。 当然虽然现在这幅画的价格不显,但等到一段时期之后,伴随着丰子恺名声的提高,它的价值只会越来越高,毕竟除了画之外,还有李叔同现场书写的诗和题跋,师徒同为大师,二人珠联璧合之作,真正无价之宝。 “丰先生,你看这样可行不,这幅画咱们就不拍卖了,将其登载在报刊之上让更多的人欣赏,将本次参与义卖会诸贤的精神进行宣扬,鼓励更多人参与到救灾救民的行动中去,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丰子恺将他的印章盖上,程诺适时将自己的意见提出来。 丰子恺听完明显一怔,手下的印章差点给盖歪斜了,不禁发问:“程先生,这……我看大家挺欢迎的。” 大师也有年少的时候,听到众人的吹捧难免有些飘飘然,这时候让人家从花丛中主动出来,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程诺的建议持反对意见,也是无可厚非,没有挑明反对,已经是极大的涵养。 都是过来人,李叔同主动站在了程诺这边,对弟子进行劝戒:“佛说,饭百亿辟支佛,不如饭一三世诸佛。饭千亿三世诸佛,不如饭一无念无住无修无证之者。子觊,行善之道,亦是如此。” “弟子受教了。”丰子恺本来就是心聪神慧之人,这段偈语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刚浮出的自大之气被彻底打散:“我这就将这幅画交给程先生,全权由其安排。”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当然程诺并没有将这幅画私吞,而是将其郑重装表起来,待到时机成熟将其展览在公众面前,让更多人了解这段艰苦的岁月,以及有过这么一些可敬的人。与此同时,又以丰子恺和李叔同的名义,向直隶灾区捐献出一大笔物资。 将参加义卖会的宾客一一亲自送走后,看着空荡荡的会场,程诺终于可以歇息了。 这几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为了能将这次义卖会成功举办,筹集足够的钱财物资,用来支援灾区。 如今钱财到手,物资也在路上,只剩下回京亲自参与抗灾活动,任重而道远。 一边想着未来的打算,程诺一边将脚下的皮鞋脱掉,在这个会场连续从清晨站到傍晚,脚实在是受不了,尤其是脚后跟,就跟断了似的,整个就是提拉着半块死肉。 中间难受的实在受不了了,也就是悄悄在一旁蹲下片刻,暂时缓解一下疲劳。 如此宾客尽散,程诺哪还想顾及教授形象,双手各提着一只皮鞋,赤脚走在地面,别提有多舒服了。 就在他环绕会场,看看有没有人落下些什么东西时,突然发现某排座椅上有个瘦小的人影。 “嘶,不会是我看错了吧?” 提着皮鞋,程诺往后tun,皱着眉头来到他发觉异常的那一排,侧头看去,好么,这不是万籁鸣吗。 “小万,你怎么在这啊,不是给了老严钱,让他拉着你们去下馆子吗,这边会场的事都结束了,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该庆祝庆祝放松一下。” 万籁鸣此时正蜷缩在一起,双手抱膝蹲坐在地上,连椅子都没坐,显得可怜又弱小。 看到程诺过来,万籁鸣单手扶住椅子,将其从地上撑起来,弯了一下腰来行礼:“程教授,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没听见你的脚步声。” 程诺笑着拿皮鞋互相敲了敲,又抬起一只光秃秃的脚让对方看:“怪我啦,下次应该穿着皮鞋过来,咣当咣当响,这样你就能听见了。” 看到这个稍显滑稽的模样,万籁鸣噗嗤一下被逗笑了,脸上瞬间起来一个鼻涕泡,有些不好意思:“程教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程诺赤脚走了过去,把皮鞋放到一边,坐到椅子上,本来想摸摸人家的头安抚一下,但想到自己的手刚摸过鞋子,实在是不雅,便将手放到自己膝盖上,微笑道:“是不是老严他们年纪太大,老是欺负你,哄你多喝酒?放心,等他们回来我肯定要好好批评他们。” 虽然他在动画史上名气比较大,但现在还不过是一个十五六七的半大孩子,身上的肋骨根根可见。 原本出生于南京的一个小商人之家,谈不上富裕,但绝对算得上殷实,怎奈这个时代背景下,没人能逃脱红尘碾压,几次生意失败后,家道就此中落,家里四个孩子都是男孩,养育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身为家中长子,万籁鸣担起养家的重担,中学毕业后便来到社会进行闯荡,中间吃了不少苦。 听到对方这样说,万籁鸣赶紧起身解释:“程先生不是这样的,跟严大叔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有一些迷茫?” 拉来一把椅子递过去,程诺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患得患失在这个年纪实在是太常见了:“怎么了,是在担心义卖会之后你的安排吗?” 接过椅子,万籁鸣坐下来认真地点点头:“这份工作我实在是太喜欢了,商务印书馆的工作也辞了,不知道义卖会结束后要去哪里,程先生你看看我还能做些什么?” 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不是,程诺心里暗自高兴:“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有没有想好要做些什么,或者你擅长些什么?” “擅长些什么?我擅长些什么……”万籁鸣跟着复读了一遍,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有点不确定道:“论喜欢,我肯定是喜欢绘画,但论擅长,我那点道行根本不够看,与丰大哥相比,我差了好远,也不知道擅长些什么。” 程诺笑着摇摇头,认真道:“在我看来,你不仅喜欢画,更擅长画画,尤其是你画的马,形似还兼具神似,一般人可做不到你这种程度啊,这不证明你在绘画一道上很擅长吗?” 听到夸奖,万籁鸣不仅没感到高兴,还觉得有些臊得慌,吱吱呜呜道:“我就只会画马,别的画的实在不行。” 此言倒是不虚,他岁入私塾开蒙,厌恶死读古书,不背书不写字,却在课桌上偷偷画老塾师像。一次正巧被发现,老师见这幅人物肖像画画得不错,竟然没用戒尺打他,竟然还鼓励他。 可惜他在读书一道资质愚钝,读书半年,只会写一个“马”字,但字写得很好,有骨架,有精神,就此跟马结下了不解的缘分,喜欢画马,同伴们直接叫他“马痴”。 但正因为痴迷于画马,对马情有独钟,最后所有色彩的马都被画进了《大闹天宫》,堪称“画苑一绝”。 程诺不再说话,在万籁鸣的注视下,他回到主席台前,从里面翻出一本旧书,又找到一杆铅笔,带着这些东西重新回来,当然期间还是赤着脚。 毕竟穿了一天的皮鞋,尤其还是男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味道,在回来的路上干脆把皮鞋驱到一边。 “小万,不要小看任何人,也不要小看简笔画,你听说过动画吗?” “动画?”对待这个词汇,万籁鸣一脸茫然:“程先生,我念过的书不多,实在是不懂你说的意思。” “没关系,接下来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他的意思,而他就是你所擅长的。”程诺眉毛上扬,即便对方有些气馁,依旧给予鼓励。 把旧书摊开,找到第一页最下面的空白处,程诺微笑道:“小万,你不是最会画马吗,那这样吧,这本书的每一页你都要在相同的地方画上马,但是,你听好了,马不是乱画的,而是有要求的。” 接过旧书和铅笔,万籁鸣问道:“是每一页都要画上不同的马吗?” 感受了一下书本的厚度,页数摸上去比较多,虽然对于他来说压力比较大,但是考虑到这是他为数不多表现的机会,万籁鸣咬咬牙接着说道:“学画画这么多年,就会画个马,程先生放心吧,我就算不吃不喝,也能给他画出来。” 程诺赶紧让其打住,摇头解释道:“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是要你画不同的马,而是让你在每一页上都画上同一匹马,并且做的是一个动作,每一页的动作连贯,并且动作变化幅度比较小。” 看对方仍是不太明白的样子,程诺干脆自己先把前两匹马给画出来,虽然比较丑陋,一看就是个病马,但整体意思很快就传达出去了,明白是怎么一个流程。 万籁鸣有样学样,将剩下的马一一画出,做的就是奔腾跨越的动作。 一人指导一人作画,伴随着作画进程的推进,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眼瞅着就要看不清笔迹。 按道理应该停止工作,最起码要搬回有电灯的地方再去画画,但灵感这种东西,一旦停止就很难拾上来,创作激情也会大打折扣。 趁着天还没彻底黑,程诺干脆从别处寻得两盏蜡烛,现场点上,借着烛光,两人的创作继续进行。 “小万,怎么这马画着画着,又多了一块内容,这个小黑点你是要画什么?”程诺不明所以。 万籁鸣用铅笔末端挠挠头,解释道:“还剩下半本书的厚度,我想着一直画马,有点太单调了,不如再增加一个角色。” 程诺问道:“所以你这里画的是另外一匹马?” 万籁鸣摇头:“不是。” 程诺又问:“是人?” 万籁鸣接着摇头:“也不是。” 程诺直接摊牌:“究竟所画何物?” 万籁鸣压抑住兴奋:“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看过《西游记》,我画的就是其中一回。” 程诺瞬间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心里直呼了不得,大老终于开始发光发热了。 《西游记》里面有关马最多的角色就是白龙马了,但人家从根上来说,是龙非马,要画也是画条白龙。 排除掉这一个,《西游记》里面出现马镜头的一幕直接浮出水面,同时也是非常经典的一幕。 在程诺的注视下,那个小黑点被越画越大,越画越近,随着他的临近,周围的马匹也越来越多,形成万马奔腾的场面。 很快小黑点露出真面目,竟然是架着筋斗云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将云拍散,最后直接骑在领头的那匹马上,手里舞动着金箍棒,嘶吼着奔腾着,脚下踏着水花,似从九霄云上狂奔而来,尽显英姿。 “先生,你相信大圣吗?”将大圣的凤翅紫金冠画上,万籁鸣把铅笔放下,扭头看向程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程诺没有着急答话,将旧书端在手上,在烛光的照射下,大圣似乎真的活了一般,看得他简直要热泪盈眶。 半晌之后,程诺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强行将情绪暂时压抑在喉间,缓缓道: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还没等万籁鸣品过味儿来,程诺直接把书合上,离近烛光,用大拇指压住侧面,然后进行快速翻页。 “唰唰唰。” 随着页面的快速翻动,万籁鸣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开始合不住, 在他的注视下,马儿们开始在书页上奔腾,越过篱笆、越过土丘,在一处大河前受阻之时,大圣驾着祥云而来,落在他们面前,有大圣们的加持,马儿们所向披靡,踏着水花成功将大河越过。 故事其实非常简单,遇到困难,主角出场解决困难,这还是在程诺有意无意的指导下完成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但即便是这样,这种形式的动画故事,也是万籁鸣前所未见的,从来没想到自己画的马儿,居然真的像活了一般,会动会跳,似乎连嘶鸣声都能通过画面传出来。 “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原来马儿们也会在纸上跑,大圣更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看着万籁鸣兴奋的模样,程诺心里也是感慨,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开头,中国动画产业也能提前开始布局,虽然民国物质生活极其贵乏,但精神生活方面与外国距离并不算大。 如今外国的迪士尼还在幼儿期,《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还只是一个童话故事,并没有搬上荧幕的技术和能力,整个动画世界还处在一片空白当中。 而国内真正引入动画短片,还要等到明年,美国的动画短片便开始陆续出现在上海的一些娱乐场所里,其中有佛来雪兄弟创作的黑白默片《蓓蒂·波普》(betty boop)、《大力水手》(poppeye)等,这种新颖的娱乐方式深深吸引着当时的中国人。 对新奇事物有着浓厚兴趣的万氏兄弟也是从那时开始受到启发,研究起动画制作技术,决定尝试制作自己的动画片。 直到1922年,在商务印书馆的帮助下,万氏兄弟四人为中国第一台中文打字机摄制了中国第一部广告动画片《舒震东式华文打字机》,至此为我们美术动画片开辟了一个时代。 程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前世我们物质生活普遍得到改善,但精神生活方面与外国仍有很大的差距,不时要面对各种形态的入侵,就连南朝鲜都比我们做得好,实在是太过无力,更不要说还有美国的好来坞这尊庞然大物,让人望其项背。 与学术和实业发展类似,文化也是长期的发展过程,很难一蹴而就,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在这里,程诺就是要抓住手中的技术,将其快速变现的其他形式,获得经济文化双收益。 就在万籁鸣一脸惊喜,手里不停地翻看着“动画”,怎么看都看不够时。 程诺趁热打铁:“小万啊,我们科学院还有份《国民》杂志,待遇非常好,你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瞧瞧这马儿,是我画的吗,我什么时候画得这么好了……什么,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程诺清了清嗓子,重新介绍了一遍:“我说小万啊,我们科学院的摊子可是很大的,里面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跟着他们你能学到很多本事,一般大学的老师都没他们厉害,什么硕士啊,博士啊,一抓一大把,本科生说话都不敢大声,喝水都是背着人打的。” 前面听着还挺高兴的,到了后面听到本科待遇这么差,万籁鸣心里直发憷:“先……先生,我只是刚刚中学毕业,还没上过大学,真要进去,是不是连话都没资格说。” 其实程诺说完那些话,自己都后悔了,别的不说,他自己都是个本科生,虽然是有历史原因的,可学历骗不了人,不过为了能哄人进来,也就厚着脸皮继续往下说了。 没想到现在马上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程诺赶紧亡羊补牢:“小万你放心吧,他们之所以不敢大声说话就是不想打扰其他人学习,我们的学习气氛是非常浓厚的,尤其是像你这种中学毕业的小弟弟,大家都是非常愿意伸出援手帮助你的。” 想想自己这辈子接触学历最高的就是学士,没想到里面还有硕士、博士之类的,自己若是进去了,老爹知道以后腰杆子一定能重新挺直,心里就十分意动:“先生,我擅长画画,也只会画画,那科学院一听就是搞科研的,我过去能做些什么呢?” 程诺听完就笑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就不算个啥,只要他愿意张口,哪个地方不能塞人啊,何况对方真是他比较急缺的人才。 “是这样的,我们科学院为了将赛先生的精神传递给更多的国人,特意创办了两份杂志,一份叫《国民》,另一份叫《少年》,考虑到有些知识比较晦涩难懂,我们专门开辟了一个栏目,用绘画的形式来传递知识,你也知道,一心很难二用,他们这些做学问可以,绘画那是真抓瞎。” 怕万籁鸣不相信,程诺特意把旧书翻到第一页,也就是画着有他画的“病”马那一页,指着它自嘲道:“瞧见没,就这丑样子,他们也画不出来,我都在里面拔尖,凭你这手技术,要是进去了直接要被他们列为座上宾。” 听到这里,万籁鸣总算能长舒一口气,将悬着的那颗心放下:“好,等我过去一定好好工作,抓住一切时间向你们多多学习。” 程诺笑着说道:“学习心保持住值得鼓励,不过得选好学习目标,比如我就不行,画的画简直让人自戳双目,惨不忍睹啊。” 被程诺两三句籁鸣的心态立马平复不少,原本内心的那点紧张感也彻底被驱散,对未来重新充满信心。 看好话说的差不多了,程诺特意补充道:“不过你要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擅长什么和想要什么,我的目的是想让你通过科学院的杂志,接触到更多的大师和更前沿的技术,将这些资源利用好。” 这杆蜡烛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程诺将另一杆蜡烛点上,斜着拿让蜡液滴到桌子上,趁着还没凝固把新蜡烛立上。 同时燃起两杆蜡烛,屋里一下子更亮了,借着光程诺把旧书拿出来,重新快速翻着画,大圣乘着马又出现在两人面前。 “就像这样,动画不应该只有简单的线条,还应该有山、有水、有背景,花草树木,男女老少都可以加入进来。 同时我们不应该只满足于黑白双色,需要更多颜色的加入,鹅黄、葱倩、海棠、靛青、铜绿等一众中国颜色,让这个画面灵动起来,欢快起来。” 话说到这里,程诺故意停顿下来,问道:“如果我们做到这两点,动画上面是不是可以满足了?” 目前已经有不少美国默片传过来,逐渐成为不少上海市民的日常娱乐方式之一,尽管万籁鸣没有钱去观看,但对这些东西还是有所了解。 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万籁鸣回答道:“美国现在都没有彩色影片传过来,要是我们能做到这两条,已经是非常可以的了。” 论及彩色电影的发展,要到1930年左右引入市场,真正等到影史公认的第一部彩色电影,还要到1935年的《浮华世界》,距离程诺他们所处的年代非常长远。 在动画电影上,第一部动画彩色电影还是迪士尼的《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1937年上映,以150万美元的成本,首轮发行便收获800万美元,最终票房收入4.16亿美元,绝对是以小博大的最佳例子,至此奠定迪士尼的王朝地位。 要知道,这可是20世纪初的4亿美元,跟程诺前世的4亿美元不可同日而语。 在听到万籁鸣的回答后,程诺稍稍失望,不过考虑到不是每个人都有超越时代的目光,他自己能想这么长远,也是因为穿越的加持,若是本土人士,说不定还不如人家。 摇摇头,程诺说道:“仅仅是做到线条丰富和画面色彩,是远远不够了,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你能接受失聪的生活吗?” 万籁鸣一愣,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你说我们给动画加上色彩不行,还要再配上声音?” 程诺豪气大生:“我们要做就做到最好,要出也只出精品,十年不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指着这一高一低的蜡烛,程诺接着说道:“就像他们俩一样,前者马上灯枯油尽,后者接过火焰仍然释放青春。我们的文化也是一样,从之前的篝火到中间的蜡烛,再到后面的油灯,薪火相传一代又一代不曾断歇,如今有了电灯,我们理应有责任将其光芒放得更大。” 这句话说完,最开始的那只蜡烛原本蚕豆一般大小的火焰,也彻底熄灭,新的蜡烛像得到启示一般,瞬间更亮了。 万籁鸣若有所思,把滴在桌上已经凝固的蜡液通通放进了新蜡烛里面,看着其燃烧殆尽,老蜡烛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也被抹去。 “先生,我懂了,后面我会努力的。” 程诺欣慰的点点头:“很好,不过不要给自己施加这么大的压力,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再说背后还有我们科学院这么多的人来支持你。” 不料这时万籁鸣突然来了一句:“先生,你说得对,仅仅靠我一个人行不通,所以能不能向你申请一下,我这边想多叫上一些人。” 程诺张口就答:“很好啊,没什么问题,想好人选了吗,如果你请不动,我亲自过去。” 万籁鸣欣喜之余,又有些扭扭捏捏:“刚才想好了,就是我的弟弟们,跟我一样也是十分喜欢画画,甚至比我都有天分。” 好家伙,要买一赠三? 若是别人程诺可能会犹豫一下,但想到是万氏兄弟这一经典组合,相当不想就要同意。 但考虑到直接同意,实在是太反常态了,便故作犹豫道:“这……让我考虑一下。” 话已经说到这了,万籁鸣咬咬牙又接着说道:“不行就算了,后面再让他们学别的,都跟着他大哥我学画画,恐怕得饿死。” 程诺看时候差不多了,赶紧说道:“举贤不避亲,多个帮手咱们工作进度更快一点,既然你们已经有合作的基础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把他们一起叫来吧。” 万籁鸣满脸欣喜,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拍着胸脯连连保证:“放心吧,先生,要是他们出了什么纰漏,我这当大哥的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程诺鼓励道:“年轻人嘛,就该多闯闯,我相信你们能把握住动画的未来。” 于是乎,程诺就把中国动画的鼻祖万氏兄弟给吸纳了进来,提前开展动画事业。 缺经费,找姜蒋左。 缺技术,找特斯拉。 至于名义上的大院长程诺,当然要忙着搜罗更多的人, 20世纪什么最重要,答桉就是人才。 就在程诺畅想的功夫,万籁鸣已经把会场收拾妥当了,将蜡烛熄灭握在手里,总觉得它有些怪怪的。 “先生,这蜡烛你是从何而来?” 程诺疑惑道:“就是从隔壁会场拿来的啊,我看门口摆着很多蜡烛,随手就拿了过来。” 万籁鸣憋住笑,转过蜡身一看,上面赫然烫着金色“喜”字。 程诺当即觉得脑袋嗡嗡的,不信邪的他走到隔壁会场,外面贴满了“喜”字,是人家布置新式婚礼用的。 “先生,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是要还回去吗?” “还什么还,都用掉这么多了,人家新人还能接着用咱们的旧货吗?” “那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多放些钱,当做随份子了,沾沾喜气吧,瞧我把这事弄得。” 还别说,随完份子钱,真有有喜事上门。 次日一早,原义卖会场前站着两个瘦高的青年,两人皆是一身西装。 留着大背头,王助看着“喜”气洋洋的会场,王助困惑道:“蕴华,咱们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这看着是结婚的地方,不像是拍卖会啊,新人都马上从花轿里走出来了,蜡烛也都点上了。” 梳着四六开,巴玉藻脸上写满了问号,不敢确认一般,又看看手上的纸条,嘴里犹豫道:“人家给的地址就是这个啊,咱们确定是没走错。” 王助表示把头伸过去,想看看纸条:“你该不会是把6看成了9吧,这样一来那差别可是大了去了。” 看友人不太相信,巴玉藻将纸条递过去:“你还不相信我,这纸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看错,要不你来对着这门牌号仔细看,看我有没有搞错。” 纸条是递过来了,但也真动了气,王助可不会真的傻乎乎的去把纸条拿过来:“我这不是一说吗,估计我们是来晚了吧,要不我过去问问?” 巴玉藻点点头:“我们自己瞎鼓捣也不是办法,过去问问也好。” 事实果然如他们所想的那样,义卖会已经在昨天结束,他们记错了最后一天的日子,给错过了。 大老远跑过来一趟,结果以失败告终,让两人有点失望,本来想这样直接回去。 不料那对新人的亲朋好友非常热情,看他们穿着讲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样貌帅气,那就更热情了,干脆拉着不松手,要吃过席之后才能走。 “大爷大妈,我们俩不是本地人,对新人也不认识,实在是不好意思坐下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没事,谁天生就认识啊,坐下来咱们不就认识了。” “可是我们还没随份子钱呢,直接白吃白喝太不好了。” “哎幼喂,你们之前都不认识,哪用得着随什么份子钱,坐下来沾沾喜气,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待会上去说两句祝福语就好了。对了,你们兄弟俩可有婚配,我家里还有几个姑娘,都是一顶一的秀气……” 说真的,两个年轻人若是真的想发飙离开,大爷大妈们根本是拦不住。 怎奈人家都好意,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让他们二人相当无奈,加上人家新人婚礼现场,乃大喜的日子,实在是不好甩脸子。 巴玉藻悄悄把手从大妈手里抽出来,不着痕迹道:“大妈,我家里已经说好一个了,就差年底订婚了,实在是对不住了。” 大妈稍感遗憾,但还不想放弃:“听你们说刚从外国回来,不晓得国内的情况,也是可以三妻四妾的,我二姐家有个姑娘,虽然被人退婚了,但人长得还是蛮不错的啦,还是认识一下好。” 大爷在一旁也不甘示弱,嘴里怂恿道:“这不是还没订婚吗,一切都好说,现在跟之前的旧社会可不一样,讲究的是自由恋爱,不多试试怎么知道哪双鞋合脚?” 眼看着自己朋友说不过那些大爷大妈,马上就要缴械投降,王助单手捂住嘴,怕笑出声来,不过也不能继续看热闹,万一大爷大妈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呢,赶紧站出来给他打围:“大妈,咱们之前是不是有过一个义卖会?” 大妈一愣,随即热情道:“对啊,昨天刚结束,你是不知道,平常街上看不到多少汽车,那天直接将附近堵得严严实实,我们布置酒席的人都差点进不来。” 看到大爷大妈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王助又添了一把柴:“那估计卖出去不少吧?” 大妈朝左右看了看,手背侧在嘴边,小声说道:“听说足足卖出去二十万大洋,这都换成袁大头,得压死个人嘞。” 就在这时,大妈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拿起手指朝着门外指去。 “对对对,就是他,他就是昨天义卖会的负责人,长得俊不说,人还有才,听说是北京哪个大学的教授……” 还没等他说完,巴玉藻、王助两人甩掉大爷大妈,夺门而出,冲着门外那人冲过去。 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程诺。 考虑到昨晚私自使用人家的蜡烛,虽然给了钱,但心里仍是过意不去,所以一早就出门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蜡烛送过来,目的就是弥补过失。 只是没想到蜡烛刚送过来,人家就冲过来两个人,气势汹汹一看就不好说话。 “君子动口不动手,两位大哥好好说,咱们可别动手啊,大喜的日子动手可不吉利啊。” 在程诺的视角下,对面两人不但不放弃,反而往这边跑得更快了,后面似乎还有大爷大妈加油助威,一看就是真干仗。 “卧槽,虽说是我有错在先,但已经给你们钱了,而且还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过来,做人不能得寸进尺啊。” 嘴上说着话,程诺脚下也是迈的飞快,生怕被这两人追上。 巴玉藻和王助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困惑,怎么还跑上了呢,不过回头看这些大爷大妈,自顾自明白。 原来如此,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前面那位大哥,你别跑了,我们是一伙的。” “是啊,大哥你别说了,我们找你是有事的,停下来咱们好好说。” 程诺暗自不屑:废话,谁不知道你们找我有事,让我停下来再动武吗,不跑是傻子。 同时心里也在后悔,应该早点把校工护卫队的事提上议程,不能再往后拖了,非得出来什么事,再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就在他走神的功夫,没留意到前面有块砖是活的,脚下一空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下倒好,前后几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趁着其爬起来的功夫,巴、王二人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要抱住程诺,不让他再跑了。 误会中的程诺以为人家要动手,当即就要反扑,没想到居然轻松给人家来了个过肩摔,摔在背后的灌木丛上。 考虑到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过肩摔只是把人放倒,甚至在放倒时还收了力,防止把人摔坏。 即便是这样,前后能把两个青壮年放倒,需要的力气绝不会太小。 看着自己的双手,程诺表示难以置信,从前都是以和为贵,没想到真动起手来,力气还不小,虽然无法力大举鼎,但这也是好事,日后生命安全更有保证。 就在他还在遐想的时候,后面传来颤巍巍的声音。 “我们找你真的有正事,不是结婚,不是吃席,也不是随份子,和大爷大妈们更没关系。” “只是错过昨天的义卖会,拍不了东西,想过来找你捐款,就这么简单的事,干嘛还要动粗。” 看着对方可怜巴巴的模样,程诺当即那个后悔啊,真是不该私自拿同胞的东西,要不然哪还有这种误会。 后面一打听,更是不得了。 人家两人回国是来造飞机的,要是把人家给摔坏了,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看着两兄弟俩的目光,那是既歉意又渴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航天之父和波音之父的到来 “程诺,你可知。” “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别人,分别是‘中国航空之父’、‘波音之父’。” “而你刚刚不仅没有热烈欢迎,还一人给了一个过肩摔,摔出个狗啃泥,简直是闯了大祸。” 当程诺得知两人的名字后,上面的对话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心里那个后悔啊。 “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去动那一对蜡烛,要不然哪会出来这种笑话,唉。” 不过在看到两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上面插着树叶枝条,程诺还是差点绷不住,抿着嘴唇上前要扶一把。 “算了吧,我还是自己来吧,别再一伸手又把我给甩出去了,神仙也经不住你这么摔啊。”巴玉藻本来想继续吐槽,话说到一半,嘴里突然觉得异样,赶紧往外吐,居然吐出来小半截草叶子:“呸呸呸,下次出门应该先看看黄历。” 再怎么没良心,程诺也不可能继续幸灾乐祸下去,弯下腰亲自把二人给扶起来。 给人家把肩上的树枝乱叶给摘干净,程诺连连抱歉:“实在对不住了,二位先生,恕我眼拙,真不知你们过来是有正事要谈,要不然我肯定不会跑了,甚至还要在豫园给你们好好摆上一桌。” 用手拍身上的土只会越拍越脏,黑一片白一片,实在是不好看,王助苦中作笑:“程教授,那你之前以为我们俩是过来干什么的,总不能是跑来劝酒的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感受到嘴里草汁的苦涩,巴玉藻还在使劲往地上吐口水,听到二人谈话后,把头一抬跟着插话道:“我看啊,估计是把我们当成抢婚的吧,怪不得刚才迟迟没有见到新人,原来搁着呢?” 王助拍头的手为之一顿,不解道:“这话可就胡扯了啊,哪有悔婚的新郎还有回来的道理,不都跑的远远的吗?” 巴玉藻张大口活动着嘴巴,看到没有什么不适后,继续说道:“可不一定,我回国前专门看过一本讲犯罪心理学的书,上面说了有一小部分自恋型偏执人格的犯罪者,会在事后重新返回现场,从而获得变态的快感和控制感。” 说的有模有样,要不是程诺在这一世从没摸过异性的手,他自己还真相信了。 不过人家被他给摔了一个大跟头,再容不得人说上两句,未免太过分。 为了让人家解气,也为了让科学院能再添两位虎将,程诺自嘲道:“两位先生,你们瞧瞧啊,就我这模样,连说媒的人看了都摇头,哪来的未婚妻啊,再说咱可做不来这种亏心事,这不耽误人家姑娘吗。” 巴玉藻一瘸一拐走到程诺面前,单手扶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就能干出来这个见面礼吗,刚才被你摔在半空中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好久没回国,见面礼从之前的拱手、握手,已经激进到过肩摔的程度,感慨国家变化日新月异。” 程诺对这挖苦视若罔闻,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慢慢把两人身上的土甩掉:“哎,有咱们三人的表率,说不定这样的见面礼还真能在小范围流传开来,就是比较费宾客。” 经过这一连串的自嘲,程诺又解释了原因后,几人之间的芥蒂算是被抹去了。 让程诺停止甩土,王助客气道:“程教授,真的不用这样了,你看你外衣也跟着脏了,估计回去得好好洗洗了。” 将对方裤腿上的最后一点土甩掉,程诺把腰直起来,笑道:“穿了一天的衣服,本来就要回去洗,多这一道少这一道,都影响不了什么,何况还是我把你们搞成这副模样,多做点也是应该的。不过刚才你们说,过来是找我做义卖会的事?” 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巴玉藻点点头:“从报纸上得知你们要办义卖会时,看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连忙搭最近的船过来,没想到这边也下着大雨,船根本没办法正常航行,等它能动弹,送我们到上海时,已经耽搁到今天了。” 王助也跟着点头,解释道:“对,我们过来原本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跟那些老板一样,拍得一件墨宝,支持抗洪救灾工作的同时,也想让那些大师给我们回国事业题上一幅字。” 程诺说道:“确实是可以理解,新事业开端搏个好彩头,这是应该的,这样吧,等我哪天带你们亲自上门拜访,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幅字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不过你们说的其二,又是指的什么?” 稍稍沉默片刻,巴玉藻看了王助一眼,在对方的肯定下,巴玉藻把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打开,从中找出一份图纸,认真解释道:“除了买家,我们还想做卖家。” 抻平图纸,按住有些卷曲的纸边,王助认真道:“是这样,我们想把这张图纸拍卖出去,或者干脆点说,我们想给我们的实业寻得一个投资人,愿意支持我们继续往下干。” 哪怕程诺对机械再不懂,但看图纸所画之物的轮廓,也能看出来它似乎是个飞机。 有些难以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竟明目张胆的摊在地上,程诺单膝跪趴在上面,想看得再贴近一点,再仔细一点,再慎重一点。 直到看到上面除了机构图外,还标有各种尺码,程诺这下确信,回过头来,从眼睛中射出光来:“两位先生,可以介绍一下这个东西吗?” 虽然义卖会结束了,但最大的腕儿不就在眼前吗,眼前似乎还有戏,巴玉藻迫不及待道:“这个是我们草拟的国产第一架水上飞机,双翼双桴设计,采用寇蒂斯curtissox5发动机,预计最大功率是100马力,机重可达1000公斤左右,最大时速120公里。” 这并不是巴玉藻在说胡话,实际上这是有根据可言的,甚至拿老美的东西做过实验。 说起来,我们国家和西方国家航空事业的发展,几乎是同时起步的。 1903年,美国来特兄弟成功发明设计了第一架小型飞机,首次实现了人类有动力飞翔的梦想,让人类的梦想可以插上翅膀来翱翔,成功使得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个新奇交通工具的魅力。 八年之后,旅美华侨冯如在美国制造了中国人第一架飞机,其后另一旅美华侨谭根也成功研制出一架水上飞机,并荣获世界飞机比赛大会冠军。 随着飞机广泛运用于军事领域,中国也逐渐意识到其在未来战争中的巨大作用,同年北洋政府开始选派大量留学生赴国外学习飞机制造技术。 赶上袁大头还在当大总统,美国方面为了在华攫取更多的权益,曾提出帮助中国培训飞潜人才。 袁大头可不会放弃这个宰大户的机会,表示您得先帮我造就一批飞潜人才后,我再向你们订制武器,并夸下海口表示潜艇百艘、飞机千架,后面咱们合作空间广阔,实际上背地里要为中国飞潜建设积蓄基本力量,然后自行制造。 1915年,袁大头便命令当时的海军总长刘冠雄从海军中挑选十二名人才赴美学习,并将原本清政府公派到英国学习机械工程的巴玉藻、王助、曾诒经、王孝等十余人转往美国深造。 其中巴玉藻、王助、曾诒经、王孝四大金刚都被转入了麻省理工大学工学院航空工程系学习,一年左右的功夫,大家便相继完成学习,获得硕士学位。其中以巴玉藻的天分最高,以惊人的速度和毅力,仅用了9个月就修完了全部课程。 值得一提的是,麻省理工学院于1914年开设第一个航空工程专业课程,巴玉藻是第二届毕业生,这届毕业生只有5人,其中竟有4人来自中国,可见当时飞机理论研究上,我们中国方面并不差。 了解到他们求学的经历,程诺也在暗自咋舌,仅仅九个月就完成硕士课程,无论是哪个时代都是妖孽一般的人物,何况那可是麻省,不是家里蹲大学,就算天才般如同钱老,也是用了一年才拿到硕士学位。 当然身为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的师兄弟,巴、钱二人的缘分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在“中国航空之父”认证上,国内学术界普遍有争议,有人认为把荣誉应该给冯如,也有人认为应该把荣誉给杨仙逸,但钱老在这个问题上,偏偏认为要把这个头衔给巴玉藻师兄,这也是程诺一开始把他喊作“中国航空之父”的原因。 想到这里,程诺甚至想着,等哪次前往美国赚小钱钱,聘请外籍院士时,怎么着也得去麻省理工大学好好感谢一些,不仅出了“中国航空之父(巴玉藻)”,还出了“中国航天之父(钱老)”,为我们的航空航天事业贡献实在是太大了。 “程教授,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如果有直接大胆的提,现在就怕的是纸面问题不暴露,等飞上天可就晚了。”巴玉藻到程诺脸上一阵阴一阵晴,心里直犯滴咕,实在憋不住了:“飞机想正常上天并落下,离不开数学的支持,这方面恰恰是我们的短板。” 眼看着又要误会,吃过一次亏的程诺哪会想着再摔一跤,赶紧说道:“不是的,飞机制造这方面我是实打实的外行,提不了什么专业问题,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刚才程教授,我看你脸色不好,实在担心别的吗?”巴玉藻不放心,又接着问道。 “是在担心那些数据吗,这个你尽管可以放心,数据都是经过我们论证过的。”将图纸转过来,王助指着那些零件说道:“飞机的心脏,就是寇蒂斯公司生产的发动机,这个就是蕴华(巴玉藻)担任该公司工程师时,亲自参与设计并建造的,这些数据比外人清楚。” 说完这个,又指着外观,王助接着说道:“至于这个外观,是我参考波音公司双浮筒双翼的“bw—c”型水上飞机,而波音公司的这款飞机,就是我亲自设计的。” 原本他们几个毕业后就想直接回来报效祖国,刚好赶上袁大头称帝,他们的公费留学款项也没了着落,只好暂时留在美国找工作,巴玉藻先是进入寇蒂斯公司担任设计工程师,后又进入通用飞机公司任总工程师,身兼两职,竟也游刃有余。 而王助则去了西雅图,加入当时规模并不大的波音公司,与波音创始人威廉·波音一起制造出了“bw—c”型水上飞机,其中字母“w”,就是指王助,而这款飞机一经面世,直接被美国政府订购了50架,帮助波音公司成功制造出第一架飞机,并为美国开辟第一条航空邮政试验航线。 通过两人的介绍,程诺在了解到这段故事后,也在感慨:“你们两个真是大才啊,一个专攻飞机设计,另一个专攻飞机发动机设计,放在一起就是绝配。” 王助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说道:“可惜只是专攻,并不是专精,比起美国的那些前辈们,还差挺远。” 虽然对飞机的具体设计建造不懂,但程诺对于近代飞机的发展史,还是有些研究,摇摇头说道:“来特兄弟与寇蒂斯制造飞机,仅仅依靠实际经验来设计,算不上什么高深理论。 依我对美国大学教育的了解,直至麻省理工学院航空工程专业学生毕业后,各厂如寇蒂斯、波音、来特、道格拉斯等才有基于科学理论的设计,然而现在美国这类人才不多,你们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用妄自菲薄。 不过还是可以感谢这些美国公司,经过他们平台的实践,你们有了很好的基础,回国开厂造机也更具可行性。” 把飞机图纸从草地上捡起来,程诺握住两边认真道:“所以你们这款飞机的设计,都是当下最先进的,单凭数据,已经超过波音的那款。 我们不做追赶者,要做就做领跑者!” 看着两人亢奋的模样,程诺突然又有些疑惑。 “按道理,以你们俩的学历、技能和工作经验,公家一定很欢迎你们,怎么偏偏找上我来?” 这句话就像冷水一般浇在两人头上,相视一眼后颇感无奈。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造飞机 “程教授,可以看看这个东西,我想你看过之后就应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程诺好奇的注视下,巴玉藻从怀里掏出一张细长的纸,递了过去。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此时若是一阵风吹来,少不得扶摇直上几米。 “激烈的欧战已经证明,飞机、潜艇为当今急务,非自制不足以助军威,非设专院不足以育成果。”看着那张纸条,王助面露苦涩:“如今时局已稳,我们从美国立即回来,就是想把我们的学识,尽快的变成现实成果。” 巴玉藻把身上的扣子一一解开,单手掐腰康慨激昂道:“在外面我们受尽了白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我们自己在自己的国土上,不用任由洋人趾高气扬,挺起胸膛告诉他,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若是再敢欺侮我们的兄弟姐妹,直接把这些人通通抓住,抽着耳光告诉他们 no!去你md!” 然而理想还在远方,眼下终归要回归现实。 或许是巴玉藻说话太用力,喘的气太粗,也或许真的有一股妖风盘旋在几人之间,让人防不胜防。 纸条在传递过程中,竟然真的被刮飞在地上。 程诺赶忙弯腰去捡,拿在手上吹掉表面的浮尘,翻到正面,竟然是一张五万银元的支票。 “蕴华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五万元的支票说扔就扔,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虽然程诺眼下已经开始正式跨入实业,但规模还远远不够,科学院步入正轨之后,个个都是吞金巨兽,缺了钱什么工作都很难正常推进下去。 何况这还是五万银元,放在两年后迅哥儿能拿着它,买下13个跟他相同规模的四合院。 所以一看到这笔钱就被二人如此轻飘飘的对待,心里稍稍有些不满,不过在想到自己未知全貌,说不定内有隐情时,又试探性问道:“这笔钱,是银行不肯兑现吗?若是如此,我在商界有一些朋友,还是可以帮一下忙。” 巴玉藻闭上眼睛,摆摆手,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程诺将目光转向王助,王助见状只得抚额叹息,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程教授,按道理来说,五万元确实不少,在上海滩购得好几处豪宅,可问题是这些钱是用在造飞机上,实在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在国内这种零基础的情况下,抛去买机器的钱,已经剩下不多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买钢材、铝材、发动机,这些暂时都要进口,当然还有机身所需的木材,欧美飞机普遍用昂贵的胡桃木,买完木头还要用特殊油漆进行防腐……” 还没等王助诉苦完毕,巴玉藻勐然张开双眼,断声呵斥:“禹朋,讲重点!” 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程诺眉毛微皱:“这里面难道另有隐情?或者说,公家不支持你们造飞机,五万元只是用来搪塞你们的幌子?” 王助点点头,苦笑道:“公家不支持这是真的,但若是这五万元也跟着是真的,恐怕我们就不用过来叨扰程教授了。” 程诺勐然一惊,拿回支票左看右看,回想起历史背景,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支票上的东西都很符合要求,单凭程诺外行的经验,挑不出任何毛病,所以很快就把问题指向它的开户行——中国银行。 四大银行之中,就属它的历史最为久远,可追朔到清光绪三十一年设立的户部银行,在光绪三十年正月将名称改为大清银行。后来辛亥革命成功,国民政府对大清银行进行清理,由财政部进行拨股加原始股份组成中国银行。 后来南北政府分立,又赶上袁大头称帝,中国银行总行奉北洋政府命令,停止兑现。但上海分行归属南方势力,拒绝服从命令,与上海绅商合作维持兑现,从此该行也跟着内部分化。 此时拿着北洋政府给的支票,到上海兑现,人家肯定不认,何况“真假”还得另外一说。 至于说跑到北京总行那里去兑现,更是不可能了,且不说现在直隶还在发着大水,南北铁路冲断,单说北洋政府有没有钱,那还要打个问号。 这年头以迅哥教育部佥事中等干部的身份,发工资都拿不到现大洋,中间还得配上各种钞票、代金券之类的,这已经算是光景好的时候了。 所以这五万元,不是空头支票,也胜似空头支票,就是湖弄这些爱国志士们玩儿的。 看着这支票,程诺也不免有些心寒,这些人可都是放弃美国高薪,毅然决然选择归国,没想到竟然受到这种待遇,如何不让人气馁。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对于程诺个人而言,刚好是一个继续扩大科学院人才储备的机会。 为了想知道对方对于北洋政府还有多少留恋,程诺故意说道:“公家或许也知道飞机的重要性,但考虑到咱们社会普遍认为舶来品才是好东西,宁可花大价钱进口,也不要国产的,赶上资金困难,不得已而为之。” 巴玉藻脾气火爆,当即反驳:“若论生活用品,多用些进口的也干涉不了大局,可先进武器制造方面,我们一味指望着外国,建立万国牌军队,倘若将来再次国难,能指望着他们再卖给我们东西吗,鸦片战争将再次重演!” 王助则缓缓道:“不用鸦片战争来举例,大前年的德日战争,就足以说明一切。” 听到这两个回答,程诺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可提到1914年德日战争,怒火中烧之下,心又被重新提了上去:“日本区区一个航空队,不过才九架飞机,一个军用气球,就敢直接直接轰炸我们青岛市区,炸毁我们房屋,炸伤我们同胞,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当时赶上一战,日本以日英同盟协议为借口,对德国殖民的青岛发动进攻,为配合独立第十八师团的进攻,日本参谋本部特意组建了由陆军航空队和海空航空队的临时航空队,对德军进行空中侦查的同时,也开始实施空中轰炸。 这在历史上,是日本第一次在战争中使用飞机,中间为了扩大战果,在袭击德国舰艇的同时,也对我们青岛市区进行无差别轰炸,造成极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巴玉藻眼神锐利:“换言之,通过这场发生在我们国土的外国战争,可以看到虽然日军没有专门的炸弹,但也极大地威胁了德国舰艇,收到显着的战争成果,足以体现航空领域的战略价值。”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见状程诺不再隐瞒真实想法,怒目圆睁:“有人说日军罔顾国际公约,应该受到国际谴责,在我看来任何纸面意义上的谴责,都抵不上长枪大炮来得痛快,真想报仇雪恨,也不如派飞机在东京上空转上一圈来得解气。” 看着二人,程诺认真道:“日本狼子野心,有了山东,还会想着东北,甚至会将胃口提高至全中国,届时若我们没有精良的空军来应对,航空炸弹随时可能就丢在我们的头上!” 听到这话,巴玉藻额头青筋暴涨,红着脸咬牙道:“英法军队在欧洲与德军进行了更大规模的航空作战,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脾性稍微温和一点的王助,眼中也冒着凶光:“凡尔登战役中,德军利用其研制的福克e型战斗机与英法军展开了战争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空中战斗,事实证明空军是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面对历史旧账,以德报怨不如以直报怨。” 气氛已经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过犹不及,程诺拿起那张“五万元支票”仔细端详了一下,还给对方:“所以在国内政局稍稍明朗之时,你们立即就回来了?” “禹朋,你拿着吧,我看着碍眼。”巴玉藻觉得支票上面每一个字眼都在嘲笑自己,收下之后看都不看,便塞给旁边的王助,然后说道:“对,在公家那边碰了壁,我们便想在私人这边试试。” 王助看了好友一眼,虽然也对这个支票百般嫌弃,但塞到手里了,也只好收下,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对于民用方面来说,虽然眼下看来,对于飞机的投入是比较大的,但是根据我在美国波音的经验,长远来说是比较赚钱的,独自开辟邮线带来的利润非常可观,甚至技术成熟还可以载人。” 为了吸引投资,王助着重提到了航空发展带来的好处,花小钱挣大钱。 当然小钱大钱,也是相对而言。 程诺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索性问道:“如果我愿意投资你们,可以说说眼下造飞机都需要些什么吗?” “你?”巴玉藻性子有些急,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话刚说出来,就有些后悔:“程教授我不是故意要怀疑你啊,只是造飞机,他真的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的学术能力这没的说,就算去了我们麻省,也得是座上宾,可这方面……这么说吧,飞行制造上,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 “程教授你别误会,蕴华他只是脾气急了点,没别的意思,这件事我先找他合计合计。”担心同伴话说的太狠,王助赶紧把巴玉藻拉到另外一边,悄声说道:“蕴华,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东西给说出来了,咱们有个投资人不容易,怎么还把人往外撵呢?” 巴玉藻偷偷往程诺方向瞥了一眼,看人没往这边看后,便放心说道:“禹朋你也知道,这大学教授有钱是有钱,但也只是工资高而已,能买得起一辆汽车已经算是出大血了,此时他说他能造飞机,简直就是儿戏,不说别的,五万银元他都拿不出来。” 王助本来想继续争辩,但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心里稍稍感到可惜:“人家也是心意,你直接生硬的拒绝人家,一点面子都不给,简直是太绝情了。” 感觉脚下有石子硌脚,巴玉藻一脚将其踢飞:“这也是为了他好,国内的政局只是看上去明朗,实际上暗潮涌动,我们自己前途都一片暗澹,为什么还要拖累别人呢,这事我做不来。” 看着石头远去的方向,王助想的更复杂一些:“你我虽然懂得怎么造飞机,但是不可能凭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如锤子、锥子、铆钉,将零件手搓出来,质量、精度都要大打折扣,人才也是我们急需的。” 没石头也要找一个石头踢飞,巴玉藻有些烦躁:“别忘了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王孝丰和曾诒经,都是一起毕业的,我就不信我们搓不出来个铆甲铆乙来。” 王助拍拍朋友的肩膀,让其冷静下来:“你自己也说了,飞机不是儿戏,这样的飞机你能安心让他上天吗?” 巴玉藻听完这句话,脸上为之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的那股焦躁感慢慢平复下来。 “也是我的错,事先没跟你说这个程教授,可不是一般人呐,除了刚才说过的国际知名数学家外,他还有别的身份。”看朋友外衣上还有些草屑,王助一边帮其清掉,一边说道:“记得咱们刚回国,你在报童那里买了一份《国民》杂志,当时是不是很震惊?”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巴玉藻还是本能回答道:“对啊,在我看来,这种杂志科普性极高,涵盖了各种自然学科,放到外国也就稍逊于《自然》《科学》,在咱们国内能出这样一本杂志,实在是件罕事,背后绝对有着一群高素质人才。” “与你我学识相比呢?”王助笑着问道。 “虽处不同学科,但丝毫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巴玉藻回想起之前看过的内容,给予正面答复。 “那我要是告诉你,领导这样一群人才的人,就是你刚才要否认的程教授呢?”话锋一转,王助直截了当的挑明了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巴玉藻闻之,当场就傻眼了:“这……这不是真的吧?” 王助认真地点点头:“在我刚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跟你的反应是一样的,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是合情合理,要不然那么多商界人士,人家凭什么来参加他组织的义卖会?” “飞机制造,偏偏就得指望人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干死小日子不错的零式 看那边两人还在交头接耳,一时半会也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程诺干脆收回目光,重新拿回那张飞机设计图,认真阅读起来。 可惜外行毕竟是外行,看来看去也就只看懂那几个性能数据,不过这不影响他内心的激动,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住飞向蓝天的魅力。 近一点来说,若是眼下民国科学院真有这么一架水上飞机,直接可以从上海飞往天津,救援物资能快速运往灾区,不用绕到海上耽误那么长的时间。 长远来看,将来科学院在陕西和四川建立科研机构时,程诺这个院长奔波起来也更加方便,同时人身安全也更有保障,总不能一直指望老外的汽车,这年头指不定哪个地方就藏着绿林好汉,车辆在路上趴窝时,啪一枪把噶了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设计图上清晰明了的写着,该型号飞机只适用于初级教练机,若是强行改用于其他用途,很可能影响飞机的性能及使用寿命,但从它的各项纸面数据来看,已经远远超过同期我们的“好”邻居日本。 不同于我们国家直接上手飞机的研制,日本在意识到飞行器军事价值后,最先开始做的不是飞机,而是模彷欧美各国,先从军用气球开始做起,后面觉得不行,荒废几年后又研究起飞船。 直到1914年9月,日本陆军东京炮兵工厂成功自主模彷制造了70马力的飞机专用发动机,同年12月才被他们装入彷制法式的モ式四型机,后来被正式作为日本的制式机。 “小鬼子,你70马力,爷爷我100马力,你拿啥跟我玩,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那都是我们没在状态。”将飞机设计图举向天空,仿佛这款国产飞机真的能在天上自由翱翔一般:“别忘了爷爷现在只是教练机,等我们研究出活塞动力战斗机来,好日子还在后面呐。” 不过在想到掌握飞机设计先发优势的我们,被一些尸位素餐之人祸害,弄到后面居然不得不靠别人造的飞机,还都是一些老式双翼机勉强组建空军,任由小日本在我们头上肆虐,致使以高志航为首的飞行员前辈们牺牲,地面战场陷入被动。 想到这里,程诺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的零式,也就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不过是虚名罢了,这一世非得把你们串成糖葫芦!” 不就是没地盘吗,他程诺既然穿越过去来到了民国,那就不是来享福的,势必要将历史遗憾一件件弥补下来,怕的就是能做而不去做,到时候谁来拯救同胞们的性命和这破碎的山河。 虽说四川军阀连续混战了23年,群龙无首,但恰恰是科学院这个过江龙的一个机会,掌握历史发展脉搏,足以让其安然度过这一段岁月,并成功迎来抗日战争的胜利。 同时它也是中国的大后方,乃是当时我们最后一个可进可守的战略堡垒,科学院发展的成果也能源源不断供应给川军,让其出征时不那么寒酸,血少流一些。 至于钱财之事,有特斯拉等人在,加上科学院那群人的支持,相比较之下,这似乎要更容易些。 就在他半空举着飞机设计图,透过纸张畅想着未来时,巴玉藻和王助两人已经从背后悄咪咪走了过来。 看到程诺这副样子,巴玉藻本能的想从背后拍下他的肩膀,将其唤醒。 不料被王助一把拉住,摆手悄声说道:“从背后拍人,有些不太好,咱们还是从前面过去告诉他吧。” 巴玉藻一琢磨,从背后拍人还真是有些不礼貌,刚才在那边想明白之后,只顾着心急,根本没想到这茬,如今在有人的提示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跟着王助后面往前走。 走在程诺前面,恰巧看到其观看飞机设计图的一幕,王助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咳~嗯嗯。” 然而程诺根本听不到这声咳嗽,还沉浸在川军出川的悲壮中,嘴里哼着他们出川时的军歌: “男儿乘风破万里,最好沙场死,国辱未雪怎成名,宝刀携出征。 抗强权,除国贼,扫夷氛兮征禹域,莽莽长城,出入纵横,大地播英声。 ……” 王助和巴玉藻相互看了一眼,想从对方眼里获得答桉,可惜无一所得。 巴玉藻以为他们这边耽误时间太长,对方已经有些生气,故意晾晾他们,便直接出声:“程教授!程教授?您还好吗?” 听到有人喊话,程诺这才勐然一惊,从幻想中反应过来,看到巴玉藻二人过来,热情答话:“两位先生,你们那边忙完了……哎幼哎幼,我这胳膊。” 原来程诺在半空中举设计图时间太长,一直沉浸在畅想中根本没有察觉,如今被巴玉藻惊醒,两条胳膊那是又酸又痛,像面条一样耷拉在两臂,根本提不起来。 太阳暴晒之下,人也有些晃晃悠悠。 两人见状,赶紧一左一右扶住程诺,不让其倒下。 “程教授,您看看这……唉,都怪我们了,在那边耽搁时间太长,要是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完,也用不着您搁在这吃苦了。”王助扶住其的右臂,四下寻找到一个街边长椅后,便准备架着他过去歇息。 “对啊,这个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俩可不就……”巴玉藻挺担心程诺的,结果话到嘴边越描越黑,在王助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赶紧捂住嘴瓮声瓮气道:“瞧我这张嘴啊,程教授您赶紧坐下歇歇,肯定没啥事。” 程诺在这里一改往日的和蔼大度,反而一脸严肃的看着二人,吃人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毛毛的。 最后还是巴玉藻沉不住气,顶着程诺的眼光,强行说道:“程教授您就放心吧,虽然我是出生在江苏镇江,但我祖上乃元朝帝室后裔,凭借这层关系认识几个蒙医,绝对能把这胳膊治好,若是治不好,我把我这胳膊切下来给您安上!” 王助虽说脾性使然,不敢直视,但嘴上却说道:“我家里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老中医……” 坐在阴凉下的程诺,看着两人的样子,突然大笑起来。 胳膊酸痛不假,太阳暴晒导致中暑也是真,但后面那种虚弱的模样,的的确确就是假的,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二人的脾性。 若是脾性不错,自然可以推心置腹,日后可以安排一些特殊的任务,比如派往陕西。 若是脾性一般,自然是公事公办,只要不违背科学院的初衷,什么事都好商量。 如今看来,两人的表现都很让程诺满意,“艰难”抬起胳膊笑道:“说真的,我这胳膊还真得算在你们头上,不负责都不行。” “不过你们可能是误会了。”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下,程诺一边活动着两条胳膊,一边说道:“你看,这张飞机设计图可是有着‘千钧之力’,身上承载的意义非同一般,要是早点讲明白,我也不至于使这么大的力气,这么费劲的举着看了。”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两人怎么可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是程诺给他们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在心里为之一松的同时,“千钧”二字又压在了肩上。 “程教授,您这话,我们有点愧不敢当啊。”巴玉藻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哎,怎么你们去那边之前用‘你’来称呼,回来之后偏偏用起了‘您’,我们都是同辈人,这才是愧不敢当啊。”程诺笑着摇摇头,扬起眉毛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眼下飞机设计都有哪些困难,不妨一起都说说吧?” 巴玉藻脸上一喜,脸上激动道:“这么说,程教授愿意投资我们的飞机了?” 程诺故意板着脸,纠正道:“不是你们,是咱们的飞机,到时候我还想着亲自乘坐咱们国人造的飞机,在空中一览祖国大好山河。” 听到这话,巴玉藻眼圈当即就红了,颇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天知道他们放弃美国优握的生活,从满怀希望到面对失望,重拾希望再到濒临绝望,一路之上受过多少的非议和不解,如今这抹曙光就在眼前,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身为另一个当事人的王助,在激动之余也在尽量克制住自己,抿了抿嘴唇说道:“其实在我们回来时,已经料想到了一些困难,但万万没想到最大的阻挠来自于公家,若程教授真心想投资我们……” 程诺听到这里,故意咳嗽了一声:“咳……嗯。” 王助瞬间明白过来,对这种当成自己人的感觉很受用,脸上重新挂起久违的笑意:“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没有人才、没有材料,可以说现在咱们一无所有,但只要能给咱们接济一些基本的材料、工人工资,便可以破局。” 巴玉藻狠狠地闭上眼睛揉搓了几下,红着血丝说道:“我们几个骨干的工资可以不要,只要招来工人,买到机器,愿意给咱们留上足够的发展时间,绝对能让程教授亲手在蓝天之上触摸到白云。” 程诺用已经恢复差不多的手白白,笑着说道:“两位先生大可以放心,虽然你说的技术、人才还有材料,我帮不了你,但资金方便你们大可以放心,绝对是可以保证的。” 巴玉藻不解:“程教授,虽然我现在知道你是科学院的院长,学识渊博,下面又有着一众人才,但这也意味着大家都需要科研经费,而飞机制造上面,花费要比他们加一起还要多,咱们能撑得下去吗?” 王助也跟着说道:“我们俩明白程教授的好意,但正因为明白你的好意,我们更得精打细算,把钱都花到刀刃上,大义面前个人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 科研工作不是一蹴而就,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枯燥乏味的,甚至不乏艰苦和危险,尤其是飞机制造上,程诺更是马虎不得:“在我看来,你们一人便可顶得上千军万马,都是咱们科学院的战略人才,怎么可能放任你们处在那么糟糕的一个环境下,未免也太短时了。” 这其中,尤其是巴玉藻的情况,更是牵动着程诺的心。 历史上这位大才藻因为中国飞机的杰出表现而名声大噪,也引来了他人的觊觎之心。日本先是秘密派人以重金爵位为诱饵,后又编造各种理由企图挑拨离间,想挖走巴玉藻,但巴玉藻始终坚持民族大义,不为所动。 后来巴玉藻从欧洲坐船回到上海。不料一上岸便开始呕吐、面部浮肿,但他并未引以为意,只以为是长途劳累所致,仍然忙于汇报考察结果,随后又回到马尾抓紧进行新机设计。 可惜没多久便莫名高烧,持续多日不退,中间腰部剧痛。起初医生以为是肾病,后来又以为是肠炎,然而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最后不治而亡,年仅37岁。 而他的死因,到现在都是个谜,至今也未有定论。有人说他是怀才不遇,发展航空工业的雄心不能实现,忧郁而死。也有人说赶往欧洲万国航空展时,被传染了一种名叫鹦鹉病的疾病。当然更多的人认为,他是被人下毒致死。 据说法国名医谢壁最后诊断是脑部中毒,同时巴玉藻临终前也曾怀疑,说回国轮船上,有一个打扮成阿拉伯贵妇的德国妇女,想方设法与他套近乎,无论是在酒吧还是用餐都跟随左右,他认为此人很可疑。 结合当时中日两国之间的矛盾,小日子过得不错的他们又有暗杀的传统,人们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日本,推测是指使德国人干的。 单单考虑到这一点,程诺也不能对这些大才们进行放任,尤其是涉及军事领域方面,更是要百分之百的小心。 听着程诺关心的话,巴玉藻心里十分感动,不过在嘴上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程教授,没关系的,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我不反对吃苦,但反对吃没必要的苦,在咱们有的情况下,物质条件不必那么苛刻。”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程诺举例说道:“你们知道尼古拉·特斯拉先生的沃登克里弗塔吗?” 毕竟在欧美各自都留学过,虽然不知道程诺为什么这么问,但王助还是回答道:“听说过,据说特斯拉先生花费了十多万美元,用来研究跨大西洋无线电传输,可惜被马可尼赶在前面完成实验,投资人撤资,后面就这么荒废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巴玉藻也跟着说道:“是挺可惜的,这么多钱要是能用在我们造飞机上,那该多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听说特斯拉来我们这了,虽说暂时不知道在哪,但能知道的是那塔在他离美时也跟着倒了,还挺有灵性。” 程诺择笑道:“若是我要告诉你们,特斯拉就是咱们科学院的人,也是你们未来的院长时,不知你们是何反应?” “不仅如此,咱们们准备在国内重新建立起一座沃登克里弗塔,当然名字不一定叫这个,可二十五万美元的钱已经拨付给他了,咱们有钱。” “除此之外,特斯拉院长还另设计了一款全新的航空发动机,比你们的寇蒂斯发动机体型小,动力也更足,不知道换上去是何情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添一位 “特斯拉先生对航空发动机还有研究?”巴玉藻有些不敢相信。 在这些人的认知里,尼古拉·特斯拉虽然是个发明全才,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的,不可能面面俱到,大老只是在无线电、交流电上厉害,别的地方不可能拔尖。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一般规则不适用于天才。 飞机设计图也看完了,程诺顺手将其整理好,还给二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要不说,我把他请过来给你们应用工程院当院长,可不仅仅是个吉祥物,在军事领域的作用,同样也远超寻常人。” 作为美国自动机工程学会会员,王助在美国似乎听到过一些风声,嘴里不敢确认:“通过美国官方机构,我好像知道程教授您提到的这个发动机,听说这是一款功耗更低,重量甚至不到‘自由牌’的五分之一,性能相当优越。” 所谓“自由牌”发动机,即美国帕卡德汽车公司研发的航空发动机,在一战中被安装在d.h.4轰炸机上,因主燃油箱安装在前后座位之间,双舱视野开阔,在那个用视力观察攻击目标的年代,在西线战事上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 但这样安装燃油箱也极大地威胁了飞行员的生命安全,因此也被调侃为“会燃烧的飞行棺材”。 就是这么一款飞机,一战后美国让其服役到20世纪30年代,中间被十多个国家先后采用,其中就包括苏联,我们国家东北航空队也曾引进多架。 身为内行人士,巴玉藻虽说钦佩于特斯拉的才华,但并不盲从于其名声,尤其是在这么一款美国主力发动机上,更是抱着谨慎的态度:“那么后来特斯拉院长亲自设计的这款飞机发动机,列装到了哪些飞机上?” 程诺耸耸肩,摇头说道:“很可惜美国航空委员会认为纸面上的数据需要进行论证,然而欧洲正在激战,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他们只能选择将其搁置下来,合作暂未签订。” 巴玉藻单手捏着下巴,认真思索道:“也就是说,这款发动机还只存在于纸面设计,最终实际效果大家都还不知道?” 程诺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反而询问道:“那是不是也可可以说,正因为美国国家航天委员没有认识到它的价值,成为我们捡漏乃至反超的机会?” “可是……”巴玉藻本能的想反驳,可一想到设计飞机发动机的乃是特斯拉,不是一个能用常理形容的男人,握了握拳头,又无力的松开:“科研需要一个论证的过程,我保留我的意见。” 王助拍拍好友的肩膀,劝慰道:“若是别的领域那还好说,可在科研领域,天才的作用将呈指数级放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人与狗之间的距离都要大。” 对于这种敢于质疑的态度,程诺十分欣赏:“术业有专攻,后面咱们都是一个组织的人,你们有的是时间去讨论验证,把问题都留在地面上解决,不要带病上天就行,当然了科研工作也是一个不断扬弃的过程,倒不必非要服从权威。 眼下咱们在这也聊了半天,时间也不早了,先吃顿饭,然后紧跟着我一起搬到那个旅馆,后面你们就可以开始飞机建设的前期筹备工作,中间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地方,也可以随时来找我,面对面沟通也更方便。” 听到这话,两人皆是认真地点点头,对未来的信心也更足了。 “好的程教授,这顿饭我们俩就先请您了。” “哎~谁请谁吃饭的事先不说,是不是先改改口啊?” “又给忘了,该叫您程院长。” “不对,咱们科学院里大家地位都是平等的,谁也不要比谁的地位高,不用特意用‘您’来称呼,平日里大家之间相互称其为‘同志’,志向相同自有国同志者在。” “是,程院长同志。” “也是拿你们没办法,哎,蕴华同志,你的皮鞋怎么破了,我记得刚刚还好好的,走路不影响吧?” “没事的,刚才只是被石头硌了一下,回去补补还能接着穿……” …… 与此同时,在上海某处闹市。 街上有一个小孩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妈妈,那边有个怪叔叔,一直在看着我笑,笑得好吓人。” 妈妈还在跟路边摊贩砍价,自动把孩子的话给过滤了。 “看看你这黄瓜,刺这么多,让人拿回去怎么吃,要是能便宜我就多买点,顶着这么大的太阳,你也不容易。” 正因为天热出摊不容易,卖菜利润微薄,小贩才不想降价:“这位小姐,这带刺的黄瓜才新鲜,不信你看它头上还顶着黄花,从摘下到现在也就几个钟头,水嫩着呢,回去切片撒上糖就能做盘凉菜。” 这点常识妈妈心知肚明,想想回去躺在椅子上,吹着新买的“华生”牌电风扇,嘴里吃着黄瓜,别提有多享受了。但出于占便宜的心理,实在是不想就这么算了:“我看你这还卖的有蒜,这样吧,我来上五斤黄瓜,你送上几头大蒜怎么样?” 小贩有些无奈:“这蒜比黄瓜贵,看在你多买的份上,就送给你几头。” 另一边小孩得不到回应,便牵着大人的手越摇越厉害,最后让妈妈不得不回头,不耐烦道:“不是刚给你买过零食吗,怎么又要上了,我看你不是嘴馋,而是屁股痒痒了!” 小孩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指着不远处的树下:“妈妈,那地方有个怪叔叔,一直冲着我笑,我好害怕。” 顺着手指妈妈往那边看,的的确确有个胡子拉碴,身着脏乱的人,正在冲着这边笑。 兴许是看到这边有大人发现了情况,怪人赶紧低下头,用身边的大板子遮住,看不清在做些什么。 这种怪异的举止,很难不让人怀疑,妈妈直接联想到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脸上也迅速写满了担心与害怕。 把已经称好的黄瓜一放,抱着孩子就赶紧走。 “宝宝,不要往那边看,妈妈这就带你回家,等爸爸回来了好好收拾坏人。” “小姐,这黄瓜都包好了,怎么走了?小姐,小姐……” 看到生意又黄了一单,小贩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可不就是那个“怪人”搞的鬼,在那边看得他顾客心里发毛,不知道吓走几个了。 如今小贩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抄起秤杆,一手拿着秤砣,就要找那怪人算账。 怪人似乎也明白是他的原因,看到小贩过来,背起身边的木板就往别处跑,头都不带回的。 小贩本来想继续追的,可再想到自己还有个摊子,追了没几步也只好暂时放弃,嘴里骂骂咧咧。 “艹*#……我¥%” 另一边,怪人颇有经验的连跑十几分钟,根本不敢往后看,生怕回头的功夫,就有人追上来将其胖揍一顿。 直到一个街头拐角处,怪人实在跑不动了,双手扶膝,弯着腰气喘吁吁,通过腿缝看到没人追上来时,才肯靠着墙歇歇。 “我……呼……我就想写个生,怎么就这么难,跟要杀了我似的。” 原来在怪人不是别人,正是目前学画画的万籁鸣。 根据程诺的人才政策,一般都是将其发掘到科学院后,给予高规格的待遇和未来发展的方向,至于其中细节,他一般不过多干涉,只要偏离正轨,结果是好的就行。 对此程诺给出的看法是,对待这些历史级的天才人物,过多的条条框框反倒有可能限制其发展上限,远不如给出发展目标,让他们自由生长的好。只需要在中间砍掉多余的枝丫,抉择关口指明正确的方向,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未来科学院里还将会吸纳更多的人,人人都要他手把手带着,这也不现实。 但这样一来,就苦了以万籁鸣为代表,这种前期专业基础比较差的人。 “哎,院长也说了,要先让我把画艺学好,等时机成熟了再带我做电影,可也没告诉我怎么去学啊,动画与国画虽然仅有一字之差,可它们一个是动的,一个是静的,差别海了去了啊。” “我就是想看看生活中的人,是怎么动的,结果都把我当成怪人,几次都差点挨打,衣服也被狗给扯烂了。” 万籁鸣想到最近的遭遇,那是身心俱疲,在墙上靠着靠着,身子一点点往地上滑,直接直接落魄地坐下地上。 历史上万籁鸣开始做动画时,主要是市场上已经出现了其他国家比较成熟的影片,而国内刚好还处在空白期,出于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及不服输的精神,一边模彷一边做动画。 他们最经典的动画长片,也是中国乃至亚洲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虽然有着中国山水画风格的背景、吸收了中国戏曲艺术的造型设计等优点,但从孙悟空等角色的动作及造型设计,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迪士尼的影子。 而现在迪士尼还没成立,连影子都找不到,别说国内,就是在整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成熟的动画片可以用来参考。 想做青史留名的开路者,势必要挥刀砍出一条路来。 就在万籁鸣低头盘算着,下一步要去哪里“写生”,才能没有挨打的风险时。 突然听到身前叮铃几声脆响,抬头睁眼一看,竟然是几枚铜板掉了下来。 没来得及看是谁掉出来的,万籁鸣赶紧出声:“是哪位先生或小姐不小心,把钱给掉了出来?”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一边说着,他一边还帮忙去捡。 出人意料的是,周围的人都离他远远地,一脸怪异地看着他,其中不乏心善的,脸上还挂着些许怜悯。 “不是,这钱怎么都不要啊,虽然少,可也能买两个大肉馅的包子。”万籁鸣在地上捡着钱,嘴里很是不解。 等到他把钱都捡起来,捧在手里吹上面的土时,突然发现眼前站着一双穿着棉布鞋的脚。 顺着裤腿往上看,竟是一位温润如玉的青年男子,脸上挂着和蔼和亲的笑容。 看到万籁鸣发现了自己,青年男子温和道:“小弟弟,这钱就是我给你,让你买包子的,没想到刚刚被风沙迷住了眼,一不留神给滑在了地上,不是故意要践踏你的尊严的。” 见到此人,万籁鸣难以置信一般,捧着钱呆呆地望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弟弟,是不是不够啊,说的也是,像你年纪这么大时,不要菜我都能吃三大碗米,两个包子怎么可能够吃呢,再给你几个铜板吧,记住啊,拿着这钱不准赌,也不准吸大烟。” 一边说着话,青年男子一边掏出荷包,准备再拿出几枚铜板。 不料这万籁鸣突然像疯了一样,紧紧抱住青年男子的大腿,哇的一声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激动地根本说不出囫囵话来。 “老……老师……呜……小万真的好想好想你,好……好久没见到你了,没……没想到在街上还能看到你……” 鼻涕、眼泪以及脸上的汗渍,直接往青年男子身上抹。 路人见状,避得更远了,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这娃年纪轻轻的,怎么脑袋就出了问题,唉,多可惜啊。” “幸亏离得远,要不然被粘上,可就倒了大霉,咬你一口就得丢块肉。” “唉,那小伙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喊上几个人把这小乞丐给推开,你这衣裳可算是毁了啊。” 令在场所有人不解的是,青年男子居然没把他们眼中的小乞丐,也就是万籁鸣给推开。 慢慢弯下腰,以万籁鸣齐平的高度,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将泪水、鼻涕和汗渍一一擦去,拨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万籁鸣真实的容貌,脸上随即惊喜道:“小万,真的是你啊?” “是我,是我啊,我就是小万,万籁鸣。” 看着万籁鸣“落魄”的样子,青年男子又有些心疼,不设的抚摸着他的头。 “可是你现在怎么这个样子?” 万籁鸣见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陶老师。” 是的,他的老师就是陶行知。 也是程诺小学教育规划中,最不可或缺的一位。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伟大的教育家(新年快乐) 一位教育家,若是在抗战胜利之时,成为继李公朴、闻一多先生被刺后,国民党反动派暗杀黑名单的首位,可能有人会说他只是触碰了四大家族的利益,人家排除异己,说明不了什么。 更何况他后面死于突发性脑溢血,刚好证明那“所谓”的暗杀名单,只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去世之后,陕北各界两千多人在边区为其隆重举办追悼会,伟人亲自为其写下挽联: “痛悼伟大的人民教育家,先生千古。” 在我们的近代史上,曾涌现出许多知名的教育家,但能有“人民”和“伟大”二词来冠称的,只有他一个。 他就是眼前站着的青年男子——陶行知先生。 只不过眼下他正从完善个体人格与寻求救国之道的双重需要出发,还在认真学习和研究王阳明的学说,并为之倾倒,信仰其“知行合一”的理论,刚把原本文濬的名字改为“知行”。 等到名字真正变为后人所熟知的“陶行知”,还要等到1934年,结合多年平民教育的经验,提出“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的理论后,才再次改名。 蹲下身,陶知行先生搂抱着自己的学生,轻轻拍打着万籁鸣的后背。 “小万对不起,是老师不好,不该独自把你留在那里受罪,要是我带你一起走,也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不过老师既然回来了,一切都没事了。” 感受到其中的温暖,万籁鸣不但没有停止啜泣,反而哭的喘不上气来,将往日带来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 身为家中长子,底下又有三个弟弟,本着长兄如父的传统,万籁鸣从不敢在公众面前示弱,即便在程诺面前,他最多的情绪也不过是紧张,心里仍保持着那份坚强。 可在自己的恩师面前,仅仅是一个拥抱和几段温暖的话,就彻彻底底把他苦建多日的心理防线给彻底摧毁。 “老……老师,不怪你,这都是我没用,要不然也不会让人家看我笑话。”趴在老师背上,万籁鸣想伸手抹眼泪,可泪水就跟脱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老师,我……我其实是想笑的,可就是笑不出来,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是不是好没用啊?” 陶行知轻轻地拍着学生的后背,红着眼眶:“这话我可就不赞同了,小万可是我们班上画画最好的人,我记得当初你可是给我画了一个肖像,还是很不错的嘛。”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万籁鸣噗嗤一笑,直接哼出来个鼻涕泡:“老师你还记得这个啊,其实我当时画的并不好,把老师的脸都画得太长了,反而不太好看。” 陶行知从兜里掏出手帕,一点一点的把万籁鸣的鼻涕擦去:“可不是吗,上课时不好好上课,自己在那儿偷偷画老师,能画的好吗?这么久没见了,本事有没有上涨了,老师能不能请你再画一张啊?” “老师……对不起老师,可能我只会画马,画其他的就是糟蹋东西。”万籁鸣本来挺高兴的,但想想自己写生都做不好,给老师画就是在“侮辱”人家:“给人家免费画,本来都挺高兴的,结果画完就放狗咬我。” 看着他身上被撕成条的衣服,以及放在墙角的画板,陶行知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绷着嘴,再次用力拍拍万籁鸣的肩膀:“都会好的,老师相信你。” 万籁鸣的情绪虽然基本已经得到平复,但还是有些抽搐:“谢谢老师。” “你心里有数就好,有些路还是得自己去走。”把学生扶起来,陶行知将他身上的土拍掉后,用胳膊夹着画板:“走吧,咱们师生俩在这也怪碍眼的,先带你下一趟馆子。” 这时万籁鸣才意识到,由于他身上邋遢,刚才这样连抱带哭的,把老师身上也弄得邋里邋遢,路人见状都离得远远的,从一个怪人变成了一对怪人。 陶行知在前面带路,走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现学生没有跟上来,回头撞见这一幕,四下看看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笑道:“不过去之前嘛,可不可以先陪老师去把东西放下,这穿了一天的衣服,实在是太臭了,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万籁鸣原本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给放弃了,握紧拳头紧紧跟了上去。 只是奔跑的过程中,眼角似乎又有泪水涌出来。 “老师,你等等我……” 来到住处,陶行知把画板放下,从柜子里拿出两个苹果,走到卫生间边洗边说道:“你随便坐,把这里当家就好,桌上有凉白开,渴了自己倒吧,就不用跟我客气了。” 顶着大太阳,万籁鸣着实有些口渴,把扣在桌子上的杯子翻过来,倒了两杯后,自己将其中的一个一口气喝完,这才感觉没那么燥热。 “老师,你就别忙活了,我喝口水就成。” “好歹请你来我家做客,做老师的怎么也得招待你一下。”陶行知双手拿着洗好的苹果,在半空中把水滴甩掉后,自己先卡察咬掉一口:“脆甜脆甜的,碰巧你学弟家里卖这个,我就顺便买上几斤,味道还真不错,你尝尝。” “谢谢老师,那我就不客气了,沾沾老师的光。”万籁鸣接过苹果,咬在嘴里甜在心里:“苹果好吃,老师洗过的更好吃。” “你呀,还没说上两句,原来的尾巴可就藏不住了。”看到学生这个样子,心里也就放心多了,和蔼道:“在路上听说,你辞去原本商务印书馆的工作,重新找到一份新的工作?” 说到正事,万籁鸣把那口苹果咽下,认真说道:“对,仔细算算人这一生不过三万来天,还不如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我擅长绘画也喜欢绘画,以后就准备做这个了。” 陶行知犹豫了一下,坐到学生身边语重心长道:“小万,按道理来说,我不该掺和你的事,但身为过来人,我还是想多说两句,绘画不一定就是一个好选择,后面的路会很难走。” 万籁鸣哪还能不知道,是老师误会了,赶紧解释道:“老师,我不是像弘一法师那样做国画,也不是做西洋画,而是做的动画。” 为了让老师相信自己说的话,万籁鸣将一直随身携带的书本拿出来,折起来快速翻动,大圣释放天马的场景再次重演在眼前。 “老师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动画,也是程教授给我找的发展方向,现在在国内,我可是第一人。” 谈起程诺给他的安排,万籁鸣脸上难掩骄傲之色。 路难走又如何,他可是走在了整个时代的前沿。 见到这一幕,饶是陶行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美国尹利诺尹大学也曾拿到过硕士学位,嘴里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就这么简单的上下一活动,马儿和猴儿们居然像真人一样,上蹿下跳,真是奇妙。” 万籁鸣自豪道:“动画的效果远不止这样,程教授说了,等日后技术成熟完全可以搬上银幕,将这些小人们全部涂上彩色,并配上声音,绝对更好看。” 陶行知微笑道:“这么说,小万你做的这个事非常有意义啊,等后面可以把咱们优秀的文化给弘扬出去,让更多人见识到老祖宗带来的魅力。” 万籁鸣连连点头:“对,程教授就是这么说的,说让这些外国老们也开开眼,好像说是什么文化实力也是国家实力的一种。” 陶行知来了兴趣,问道:“小万,从路上到现在,你一直在说这个程教授,究竟这个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怕老师误会,万籁鸣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道:“老师你别看我现在身上脏,跟程教授一点关系都没有,上班第一天就给我发了工资,只是我不舍得花,把它们都拿来买书买画画的东西了,穿着没那么讲究。” 讲到兴处,万籁鸣把苹果放下,把遇到程诺之前及之后的事情,全给说了一遍。 在他的语言中,程诺就是一个博才多学,又有理想和能力的男子,科学院里都是人才。 “老师,在我印象里,程教授跟你差不多,都很厉害又有社会责任感,你们都是我的学习榜样。”万籁鸣迟疑了一下,说道:“老师,我觉得你们两个可以合作,我们科学院也在办教育,正缺人。” 陶行知笑笑,没有着急答话,将手中的苹果啃的干干净净,说道:“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能感觉到你对这个程教授很认可,结合我以前的了解,也明白他一直都在社会做实事。 但是在我看来,教育跟教育也是有区别的,相互之间不一定能匹配。” 跟别的教育家不同,陶行知先生一生中似乎没有教出多少有名气的学生,就连他本人似乎也不怎么出名。 这恰恰是他的伟大之处,与其说他是教育家,不如说他是一个社会改造家,一生中都在推广平民教育,努力让更多的人民子弟能上学,其教育实践早已深深扎根于最基层的社会。 正因为这个原因,学生仅仅是最普通的工人和农民,他们的纪念和颂扬没有冠冕堂皇的辞藻,那些质朴真挚的语言也没有什么好的报章愿意刊载。 而世人之所以频频能在网上记住那些知名教育家,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当时中国知名高校的校长,身居政学两界高位,声名煊赫,他们的学生往往也是人中精英,毕业后同样能跻身社会中上层阶级,掌握着社会舆论权。 当这些人频频追颂他们的老师时,其名声也开始随着扩大,进而让这个社会所熟知。 这种情况直到后世也是一样,在社会舆论上频频发声的“专家”,往往无法真正代表沉默的大多数。 万籁鸣就是他在南京高等师范当教务长,帮助几个困难学生时,碰巧认识到的,赶上对方家道中落,他便伸出了一把手,两人的缘分便就此烙下。 万籁鸣有些着急:“老师,是不是因为科学院还没办学校,才不肯答应的,我向科学院的同志们都打听了,眼下只是没有稳定的地盘,过了这段时间就开始提上议程了。你要是现在过去,刚好能拿住话语权,程教授一向是很放权的。” 陶行知笑着摇摇头,反问道:“小万,你觉得是教人做一个人上人,还是教人做好一个普通人好?” 万籁鸣不明所以,不解道:“我觉得这个并不冲突吧,为什么不能一起发展呢?” “很简单,因为资源是有限的,就这么一口锅的饭,我多吃一点,到你这里不就少吃一点了?”陶行知用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拿手指将其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半圆:“我站在这边,而你们的程教授站在另外一边,中间有一条看不见的河。” 看着这两个半圆,万籁鸣冷静思考一下后,给出了他的见解:“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们科学院只注重精英教育?” 陶行知点点头,坚定道:“比起精英,我认为农村的教育更加重要,尤其是三万万多农民中普及教育更为重要,教育改革势在必行,不能像之前那样只为上层统治者服务的办学方式。” 站起身,陶行知在客厅来回踱了几步,回头眼神锐利:“平民教育才是我们中国教育的曙光,教育改造的根本问题在农村,只有到民间去,到民众中去,我们的国家才有未来可言。” 听到这种言论,万籁鸣甚至比第一次见到动画还要感到震惊:“可是这三万万农民,要是让每个人都能上学,得花多少人力和物力,简直是非人力所能为之。” 陶行知在空中握紧拳头,丝毫没有被这种困难吓倒的趋势:“刚才你说你们科学院同事之间叫同志,这个词好啊,我相信国内同样也有这一群支持平民教育的同志。 在未来我们要筹措100万元基金,征集100万位同志,提倡开设100万所学校,改造100万个乡村。”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第一百三十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立夫,咱们送往天津抗洪的物资,你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来到临时仓库,程诺随手拍拍摞着的粮食,看着这些鼓鼓囊囊的袋子,非常关心。 “眼下受灾的同胞众多,咱们发放粮食先以吃饱为主,剩下的后面再谈,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降低咱们粮食的质量,尤其是那种粮食拌糠,以次充好的做法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院长放心吧,这些粮食都是找上海商会协调的,每一袋我都亲自验证过,保证连个石子儿都没有。”姜蒋左把随身拿着的粮食探子掏出来,拿着它勐地扎进麻袋里,随即一管黄澄澄的玉米粒被带了出来:“个个籽粒饱满,不夸张的说,都可以留种了。” 程诺没有着急搭腔,把粮食探子拿过来,自己亲自抽查了几个粮食袋子,看到没有欺上瞒下的行为后,这才把心安然放下:“越是国难,越是有人抢着去发国难财,虽然管不了别人,但只要是在我们的地盘上,一定要问心无愧。” 从掌心捡起一枚玉米粒,程诺仔细看看后,直接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又说道:“不过看的出来,最近你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实在是辛苦你了。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现在大概买了多少玉米,够吗?” 姜蒋左把查验过的粮食都放回去,重新扎好袋子:“目前的话已经采购了三十万斤玉米,不过现在咱们待的仓库还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一部分囤放在华生电器制造厂里。” 程诺点点头,把嘴里那点玉米咽了下去:“价格呢,还在咱们承受范围内吗?” 对于这个问题,姜蒋左没那么担心:“有面粉工会和江苏商会的帮忙,粮食问题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而且咱们主要采购的还是玉米,南方一些耕地较少的山地也种这些,所以市场波动虽然有,但总体影响不大。” “说的也是,产量虽然低,但大家种的都有。”看着这些颗粒分明的玉米,程诺思索道:“不过咱们受灾的同胞还是太多了,三十万斤玉米虽然能把咱们仓库塞满,但放到五百万人面前,还是不够看。” “这样吧,我回头找上海面粉工会帮忙,看看能不能将粮食都磨成粉,到时候无论是煮粥,还是掺杂野菜做饼,都消耗的更少一点。”没等姜蒋左回话,程诺便自问自答,给出了后面粮食的处理意见。 姜蒋左闻之从怀里掏出纸和笔,竟然将现场说的话都给记录了下来:“院长你这里还忙着别的事,还是我来吧,刚好留法勤工俭学的事,跟李会长还有些事情没有谈完,下次见到他一块给处理了。” 看着对方拿起小本本认真记录的样子,程诺不禁笑道:“立夫啊,要是我没记错,你在哈佛学的是数学,可不是行政啊,下一步是不是该换上一副金丝眼镜框?” 把手上最后一个字写完,姜蒋左有些无奈:“老祖宗都说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这不是怕给忘了吗,一个还没做完,另一个又赶着下来了,不手写下来很容易丢三落四。” 说着话,姜蒋左把本子翻过来,凑到程诺面前一页一页的翻动:“前天你说留法勤工俭学会的名额放开,要同步招取女同学,不限专业,不搞性别特殊; 当天下午你又说华生电器制造厂可以在北京长辛店开设分厂,扩大利润的同时,还能让勤工俭学会的学生学习制造技术,未来去欧洲设厂时,厂子有了熟练工,学生们也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来源; 昨天半夜你不睡觉,突然把我从床上拽醒,说需要从欧美购置一些炼钢设备,你们“上天”需要这个好钢,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梦里已经上天了; 现在还有今天要磨成粉的玉米……” 看着姜蒋左这副略带委屈的样子,程诺也不禁为自己当甩手掌柜的行为,暗自羞愧。 但羞愧之后,该当甩手掌柜还是得继续当,谁让科学院的摊子越来越大,而单单教育或者实业根本救不了国,就这还想着摊子不够大,现在能做的就是再寻得几个商业人才,帮姜蒋左分担一下压力。 不过话说回来,科学院已经成立有半年时光了,如今还没有名义上的行政,不得不说也是他这个当院长的疏忽。 就这么耐心的把“委屈”听完,程诺想伸出手拍拍姜蒋左的肩膀,以示安慰,怎奈撞上对方小媳妇一般的目光,让他心里有些发虚,但此时手已经不好意思的收回去了,只得在空中画个半圆,在自己头上挠挠。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立夫,你辛苦了。” “那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大家都一样,你这不也在外面天天跑着吗。”姜蒋左摇摇头,合上本子准备放回兜里:“不怕忙,就怕没奔头的忙,如今跟同志们在一起,更多的是充实。” “哎哎哎,立夫先别把本子合上,你想不想更充实一点?”这话说的程诺自己都感到羞愧,不过身在上海,眼前只有面前一人可用,只能暂时继续委屈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救灾粮食只能管他们一时的饱,管不了他们一世的饱。” 看到有正事吩咐,姜蒋左立马重新把本子摊在掌心,脸上认真道:“这个道理我懂,除了粮食外,我们还采购了一些农具农资,届时我们会按户进行分发,保证发到需要的人手里。” “能想到这一点已经非常好了,只不过还不够。”程诺再次拍拍身旁的粮食袋,解释道:“做慈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物件我们可以免费发放,但涉及到价值比较高的牲口和种子,就要多多考虑了。” 姜蒋左皱着眉头:“也就是说,贵的东西就不能免费发放,而是有条件的发放?” 程诺点头:“免费得来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所以牲口是借而不是白给,种子上面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过后者可以给他们另外一条选择。” 姜蒋左不解:“另外一种选择?莫非是咱们承包土地,让他们当佃农?” 程诺笑道:“若是立夫想当地主,这个建议我是可以考虑的。” 姜蒋左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就这么一说,怎么干还是得听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程诺装作很遗憾的样子,面带可惜:“目前咱们科学院下属农学院,在南北两地已经开始小麦的选种育种工作,今年的本土化很成功,下一步就要同期开展推广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研究农学同志们的一个机会。” “人活一世,还是做些有意义的事比较好,村店什么的哪有‘大城市’来得好。”姜蒋左陈述完自己的想法后,听到后半句话后,又陷入思考:“意思是咱们本土化的种子,也要跟普通种子掺杂在一起,共同借给灾民?” 程诺摆手,认真解释道:“虽然咱们是本土化的种子,在产量、抗病虫害、抗倒伏上更优秀一些,但毕竟没有大规模推广的经验,如今直接让同胞们去种,风险太大了,老百姓经不起咱们的折腾,若是中途因种子问题欠收,可能会死人的。 咱们科学院是为这个国家的人民群众服务,要担得起这份责任。” 姜蒋左暂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分量:“院长,容我多思考思考。” 程诺拍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理应有种历史使命感,让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就是我们的使命,你暂时不明白也没关系,后面慢慢就会懂的。 考虑到推广的风险,你后面分发咱们的实验种子,全部免费,不要收群众的一分钱。” 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程诺突然回过头坚定道:“这样吧,在调查当地往年亩产后,我们设置一个最低产量,若是因为我们实验种子,导致地块产量骤降,我们将少的那一部分给补出来!” 姜蒋左勐然一惊:“院长,这么一来风险全都转嫁给我们了,使不得啊!” 程诺目光如炬:“立夫,你可知这些群众每年要在选种上花费多少功夫,土地的背后往往是一个脆弱的家庭,如此在洪水的肆虐下,更是一碰就碎。即便我们免费推广,有多少群众敢去冒这个风险? 土地就是他们的根,庄稼就是他们的命,不要让相信我们的群众寒心!” 即便如此,姜蒋左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程诺当即把话给拦下:“可是你不相信我们农学院的同志吗?郭守春同志为了能尽快做出实验成果,一个夏天直接就在田间地头搭个棚子,夜里都要抱着麦子才能睡着觉,整个人瘦了十多斤,才能有现在的进展,汗水是骗不了人。” 听罢,姜蒋左把头低下:“我想,我明白了。” 对待自己的同志,程诺当然不会一味批评,伸出手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立夫,我理解你的想法,这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何况还是在这方面。这样吧,在签署保障协议前,也要签署一份独家收购协议,要求合作农户在丰收后,同等价格下只能卖给我们。” 看到领导主动退后一步,姜蒋左心里好受多了,与此同时又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们还要收购呢?” 程诺笑道:“那你得问郭守春同志了,经他调教出来的种子,不仅有我刚才说的有点,还比当地小麦更白,品质也更好,正是当前市场紧需的优质小麦,说是免费推广,其实我们也在获益啊。” 话已经说到这了,姜蒋左没再犹豫:“好,这件事我回去立即就办,列为重中之重。” 程诺莞尔一笑:“不用着急,冬小麦的播种还要到九月到十月份之间,眼下咱们还有时间。不过话说回来,工作也不是全靠蛮力,也要学会借力打力,我不妨考考你,眼下谁对优质小麦最紧需?” 姜蒋左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犹豫道:“灾民?” “行业。”程诺摇头。 “行业?行业……”就在这时,姜蒋左的目光突然瞅向眼前的粮食袋,惊喜道:“是上海面粉工会!?” 程诺欣慰道:“对,就是他们,眼下正跟日本面粉行业打得不可开交,乃生死存亡之际,也是上次他们会长敢当众人面让日本人难看的原因之一,此时正紧需优质小麦原料,你若是告诉他们现在就开展推广工作,绝对比我们着急。 若是操作得当,种子背后的风险也会跟我们一起承担。” “院长,老奸巨……”姜蒋左听完,心里的那丝不快彻底消弭,“夸赞”的话脱口而出。 “嗯?”程诺眼睛微眯。 “我说的是足智多谋,姜还是老的辣,院长你别误会。”姜蒋左赶紧改口,讪讪笑道。 玩笑过后,程诺一本正经道:“试验田的经费本来就是上海面粉工会支持的,如今出了成果反馈给人家,也是合情合理,这种产学研的模式咱们科学院还会继续推广下去,争取让更多的人民群众享受到发展带来的成果。” 来到姜蒋左身边,程诺亲自把对方的领子给理了理,微笑道:“如果你能坚持走完这个抗洪过程,上面说过的这些话,说不定以后就是你说给别人听了。” 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姜蒋左再次把头低下:“院长,我会好好做的。” 程诺适时岔开话题:“走吧,仓库这么大,再领我转转。话说回来,别看这里玉米质量不错,但也不能直接留种,后面会面临退化等问题,比如……算了,这方面等你见到郭守春同志,他会给你详细介绍的……” 不过程诺还真不能真当甩手掌柜,有些方面还是得他出面比较好。 尤其是这么多的救灾物资,怎么顺利运往天津,反而是个不小的问题。 得益于长江出海的优越地位,东临东海,南濒杭州湾,上海揽江海之胜,得内地广交之利,航运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自古就是港口城市,也是中国典型的由商而兴,田商立市的城市。 尤其是“上海”这个名字,最初来自于一条叫“上海浦”的浦名,在北宋元年就开始设置港口,到上海被迫开埠前已基本确立全国航运中心的地位,被誉为“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 可即便有着如此悠久的历史,到了近代,外国航运企业依仗特权篡夺中国航权,强行划分洋轮停泊区,迅速在上海开办航运企业,兴建轮船码头,兴建造造船厂,上海传统的沙船逐渐被淘汰,木帆船也只能在内河航运中存在。 这就意味着,如果程诺想通过海路,把粮食运到天津,大概率要借助洋人的力量。 到那时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救灾,势必要狠狠地宰上一笔。 “我数数啊,现在在上海开设的外国轮船公司里,有英国17家、美国8家、日本7家、德国5家、法国2家,此外还有挪威、瑞典、丹麦等等乱七八糟的国家,怎么国内一家像样的都没有啊。” 程诺蹲坐在海滩上,看着远处繁忙的港口,程诺不禁艳羡:“仔细算算,几乎每年都有一、二家外国船厂开办,真的这么赚钱吗?” 这时旁边一个钓鱼的大爷,突然开腔道:“年轻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几十年前满清鞑子还蹦跶时,有一家名为旗昌的外国轮船公司,一年纯利就有70万两,每年都要买新船,你说挣钱不挣钱?” 对方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程诺赶紧过去,蹲在大爷面前:“大爷,万一就他一家挣钱呢,别的都是纯赚个吆喝,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爷稳稳的握住手中的鱼竿,回头瞅了程诺一眼后,又把目光放回自己的鱼漂上,撇嘴道:“年轻人,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什么事吗?” 作为一名合格的捧跟,程诺赶紧问:“大爷这辈子最后悔什么?” 迎着海风,大爷理了理头上本就稀疏的头发:“实话跟你说吧,怡和外国轮船公司的股票,民国四年五英镑,到现在都涨到三四十英镑了,瞧瞧这,够吓人吧!” 短短两年间,这只股票直接翻着跟头往上蹿,也足以证明这一行业的暴利,程诺震惊道:“这也太夸张了吧,大爷,现在买他的股票还来得及吗?” 情到深处,原本大爷那只稳握鱼竿的手,也跟着晃动起来:“钱全都被洋人给赚走了,咱们国人的活路是越来越少了啊。 我这不是后悔没买他们的股票,而是后悔开轮船公司开晚了啊。 这些外国人,都是在吸咱们的血!” 程诺勐地站起来,眼前这位恐怕不只是知道些内情这么简单,说不定正是其中的大老之一。 试探性问道:“大爷,不知您尊姓大名?” 这时鱼线突然紧绷,鱼漂勐然下沉。 “先别说这个,我这鱼上钩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爱钓鱼不爱吃鱼 “好家伙,这鱼一看就不小啊!” 还没瞧见鱼身,光看那扑腾的水花,怎么着也不会小。 “小子,快把我那抄网给准备上,船的事咱们一会儿再说。”大爷不停地松线、拉线,生怕这条鱼跑了,嘴里还念叨着:“等这条鱼拉上来,什么事都好说。” 眼瞅着那竹质钓鱼竿直接弯成半圆,嘎吱嘎吱直作响,程诺这叫一个担心,赶紧想下抄网。 可惜鱼的力气不小,拉着鱼线四处挣扎,再加上抄网太短,根本触碰不到,程诺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大爷,这石头太滑了,没办法直接下海,想让鱼上岸,还得再往后拉拉。” “哎幼,你还别说,这鱼的力气还真挺大,你先准备好,等距离一够立马下网。”大爷双手紧握鱼竿,脸上似乎隐隐有汗冒出。 “我看你也累得够呛,要不我来帮你一手吧。”看到对方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程诺把抄网放到一边,便准备跳过来帮忙。 “你别过来,在那儿站着就行。”没想到这大爷脾气还挺倔,腾出一只手来拒绝:“我从小就长在海边,吃着海货长大,区区一条海鱼,还不至于让人帮忙。” 人家都这么说了,程诺自然不会再硬生生冲上前,非要过去帮忙。 便握好抄网,准备好适时出击。 可惜这话说得太满,由于身边有年轻人,大爷后面遛鱼的频率明显加快,鱼距离岸边越来越近,鱼竿弯曲的幅度也随着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听见“卡察”一声,鱼竿断了! “哎幼喂,我的鱼!” 大爷看到这一幕,顿时急了,手里握着剩余半截鱼竿,看着将要远去的鱼,简直欲哭无泪。 说时迟,那时快。 看距离岸边已经很近,加上鱼已经被遛了半天,没剩下多少力气。 程诺把鞋一脱,直接扑进水里,游了两步后把断进海里的鱼竿一把抓住,顺着线直接把鱼给抱住。 将鱼举过头顶,程诺兴高采烈道: “大爷,你的鱼!” 见到这一幕,大爷那是又惊又喜,这年轻人做事果敢,二话没说就敢跳水里,三下五除二就把鱼给抓住了。不过也有点莽撞,幸亏这水不深,要不然……唉,这鱼才值几个钱。 “后生,赶紧上来吧,这地方都是礁石,底下滑。”不知不觉间,大爷把称呼也给改了。 “没事的大爷,我水性好,这就上来把鱼给你送过来。”程诺憨厚地笑笑,抱着鱼就往海滩上走。 没想到这鱼休息片刻,居然又恢复了些许活力,距离岸边就两步距离时,突然搅动着尾巴“啪”的一下,给了程诺一耳光。 “小家伙,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啊,不过这辈子也就这一会儿了,兄弟,咱们下辈子有缘再见!” 这让程诺如何能忍,拎着鱼鳃,抄起半截鱼竿直接给敲晕了,然后双手举着往岸上使劲一抛:“走好,不送!” 看看岸上的鱼,又看看程诺。 大爷直接把手里的半截鱼竿给扔了,情不自禁说道:“岁月催人老,少年安在哉;羡君杯酒里,日日见花开。” 程诺歪着脑袋,正拍耳朵里面的水,疑惑道:“啥?大爷你说啥,不好意思,我这没听清。” 大爷双手提着鱼鳃,哈哈大笑:“我是说啊,后生给我一起回去吧,换身衣服,我给你做鱼吃。” 程诺本能地拒绝:“大爷,我这一身又湿又腥,实在是不适合去你家做客,改天吧。” 大爷有些不乐意了,提着鱼走过来交给程诺:“后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么大的鱼,我年龄又不小了,实在走不远路,就当帮我这老头子提回家了。” 虽然明知道大爷是睁眼说瞎话,但大义之下他也没办法拒绝,只能把鱼接过来。 看着这条刚刚的“仇鱼”,程诺小声都囔道:“鱼兄,没想到哈,这辈子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上一面,缘分啊!” 走在前面的大爷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不解道:“后生,你刚才说什么呢?” “哦,大爷我没说什么,就是说这鱼可真不小啊,大爷的水平相当可以。”程诺当做没事人一样,不吝夸赞。 “哈哈,也是今天运气好,碰到了鱼,也碰到了你。”大爷背着手,爽朗地笑笑。 “不过话说回来,看大爷你这架势,家是不是离这不远啊?”拎着总归有些不方便,反正衣服也脏了,程诺干脆把鱼放到肩上,扛着更轻松一些。 “要是寻常嘛,我家肯定离得近。”大爷又回过头来,笑道:“不过今天钓了鱼,那就不一样了,一会儿人多了,我来替你扛一会儿,让你谢谢。” 程诺哪还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笑道:“行,今天咱们就逛到天黑”。 大爷终究还是大爷,至死还是少年。 说逛到天黑,就逛到天黑。 等到街上的人不多时,大爷这才慢悠悠地在前面领着路,丝毫不见颓色。 “后生,快点啊,刚夸你两句,怎么就迈不动步子了,这可不行啊,像你这么大时,我在码头连续扛一天麻袋,晚上都不打喘的,你这还差得多啊。” 为了感谢程诺的帮忙,路上大爷特意把他领去裁缝店,当场购买了一套新衣服,让程诺给现场换上。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程诺,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破罐子破摔,再把鱼放到肩膀上,双手就这么拎着,实在是有点废胳膊。 不过到后面接触周边街坊邻居,见到他们对大爷的言行举止后,程诺觉得这样非常值。 “洽老,今天格外精神啊!这鱼是您钓的吗,个头可真不小啊。” “洽老,您可真厉害,能钓上来这么大的鱼,放在我们小辈上,也不一定能做到。” “洽叔,这鱼太大了,估计处理起来挺麻烦的,要不一会儿我闭馆,先帮你把它给做了,再等等吃着就不鲜了。” “洽爷爷……” 直到到了一栋别墅前,这阵仗才慢慢消散。 还没等二人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有人主动小跑过来,打开铁门,毕恭毕敬道: “老爷,您回来了。” 大爷转过身,指着程诺说道:“今天一个小侄过来陪我吃饭,你去把这鱼给处理了,多做几个花样。” 下人一听,赶紧把鱼接过来:“好的老爷,少爷这个东西交给我吧,您受累了。” 穿越过来这么久,程诺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少爷,实在是有些新奇,等到人把鱼给接走了,这才回过神来。 看到这副样子,大爷一阵爽朗的笑声之后,和蔼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虞和德,家里刚好做了一下小产业,半辈子就攒了这么一个房子,可惜人丁不旺,稍显冷清,可否请后生前来一聚?” “洽老邀请,我倍感荣幸。”程诺笑道。 “哎~还是大爷听着舒服,喊‘洽老’可就太见外了。”大爷故意把脸色一板。 “得嘞,那就去大爷家,看看这鱼的味道怎么样。”程诺笑盈盈道。 刚开始还有些不敢确认,如今听到本人都这么介绍了,程诺瞬间明白眼前这位的身份。 他就是跟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并称为上海滩四大亨的虞洽卿,原名虞和德,后改为虞洽卿。跟另外三人青帮身份不同的是,虞洽卿主攻的就是商界。 虽以“一品百姓”自称,实际上却是当时上海商人中影响最大的一位。数十年间游走在劳工,资本家,政治家以及黑帮之间,是最为八面玲珑的商人,有“老娘舅”之称。 其实他早年家境很贫苦,六岁丧父,自己和弟弟全靠靠寡母一人支撑。八岁因贫辍学,此后晴天下海拾泥螺、蛤蜊,补贴家用,雨天再回到私塾“蹭课”,乡下谓之“读雨书”,如此撑到14岁到上海“学生意”。 就凭这点儿墨水,天生做大事的虞洽卿后来在上海滩叱吒风云。稍微有些实力后,便资助同乡蒋光头,让其逐渐发家,两人的关系就此越来越好。光头五秩寿辰时,虞洽卿甚至直接赠送一架飞机前来祝寿。而虞洽卿去世后,光头还特意为其举办了了规模盛大的追悼公祭仪式,并明令褒扬。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风云人物,太过左右逢源,虽然短暂资助我党,但后来又怂恿光头迫害,直接或间接给我们造成了重大损失。 一生中毁誉参半,既是买办又干实业,既出身贫寒又跟洋务派代表之一盛宣怀是亲家关系,既在国难时守节又大发国难财,矛盾又复杂。 若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一个虞洽卿,半部民国史”。 短暂回想过对方的人生履历后,程诺没有放弃,还坚持跟他合作,就是看中他复杂的一面。 在未来,程诺和科学院想安心发展,势必要跟地方势力发生正面或负面交涉,届时手里无兵无权,很难让科学院的工作正常运转下去。 此时就需要在表面上扯一面大旗来,来虎牙虎威,压住地头蛇。 而虞洽卿及其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在未来还会进一步扩张,就是这种只看中利益的人,就是程诺的理想目标之一,只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利益,一切问题都好说。 将这个骑墙派搁在程诺与那些人之间,当做缓和地,保护科学院。 若是地方愣头青仍不肯低头,直接抬出“娘希匹”,也不是不可能。 直接将程诺领到会客室,没多大功夫,一道道热乎乎的菜便端上桌子。 “后生,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不知?” 看菜都上的差不多了,虞洽卿探着头,开始打听程诺的底细来。 程诺连连道歉:“大爷,这是我的错,刚才就顾着肚子饿,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我叫程诺,若是不嫌弃,大爷直接叫我小程吧,眼下在北京大学当一名教书匠,混口饭吃。” “程诺,程诺……”虞洽卿在嘴里把名字念叨了几遍,随即眼中冒着光:“原来你就是最近远近闻名的程诺程教授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小程可叫不得,最起码也得是大程。” 程诺哪能真让人这么叫,赶紧说道:“在您这长辈面前,哪能称什么‘大’,大爷您可别折煞我了。” “哈哈,对待有才之人,‘大’字并不为过,不过我还是觉得‘小程’比较亲切。”虞洽卿哈哈大笑,拿着快子指着菜说道:“小程,赶紧趁热吃,一会儿凉了风味可就大打折扣。” 说罢,虞洽卿自己先动起快子,夹了块红烧后的鱼皮,在嘴里慢慢品味,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看程诺还没动手,又特意说道:“动手啊,多亏了你,咱们今天才能吃到这么好的鱼,要是吃不惯,桌上还有别的部位,辣的、甜的、麻的,都有。”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程诺见状不再客道,走了一天的路,也饿得七荤八素。 刚才没动手,也是出于餐桌礼仪,年龄大的动快子之后,他才开始动手。 “大爷,那我就不客气了。”看着就挺香的,程诺端起米饭,就开始勐吃,丝毫没有形象包袱。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摔过巴玉藻、王助两人后,他的饭量直接翻了一番。 边吃程诺还边想,要不要让他俩给摔回来,说不定饭量也跟着能变回来,要不然这突然的变化,着实有点吓人。 不过就在他吃完一碗,想再盛一碗时,突然发觉气氛有点奇怪。 场内就他俩人这个就不说了,虞洽卿寒暄完就不怎么说话了,一直看着程诺吃饭,让程诺心里有些毛毛的。 “大爷,您怎么不吃啊,这么多菜我自己吃不完,这么热的天,剩下的不就浪费了。”程诺放下米饭碗,问道。 “天一热,这上了年纪的人啊就不爱吃饭,尝尝味道就好,你吃你的,不用管我。”虞洽卿澹澹笑道,把饭菜都移得距离程诺近一点:“多吃点,在路上累坏了吧,赶紧补补。” “米饭可以少吃点,鱼挺好的,再说您不是挺喜欢钓鱼的吗?”看着身前一大堆菜,程诺逢场客套。 虞洽卿微笑着摇摇头:“爱钓鱼的人,往往不爱吃鱼。 前些日子回龙山一趟,没赶上你的义卖会,甚感遗憾,最近听说你在联系货轮的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 看着这桌子上的鱼,程诺恍忽间突然觉得打自己刚出面起,这条“鱼”就已经上钩了,差的只是一个契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如今来到对方主场,拉近关系后顺理成章提出要求,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也罢,我倒要看看对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看是滋补养气丸,还是九曲断肠丹。” 程诺把米饭饭放下,故意打了个饱嗝,装作吃饱的样子。 “果然这上海滩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大爷的洞察。” “咱们穷苦出身,想做生意挣点钱,不就是得比别人多下些功夫。”虞洽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呵呵道:“再说了,义卖会这么大的动静,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了,又怎么会少了虞某人。” “看来是我短视了,怪不得大爷能做出这这么大的产业,改天得请大爷好好上一堂课,教教我怎么把生意做大做强。”为了套话,程诺故意说着好话。 “诶,这个可不敢当,我这连高小都没毕业的人,怎么能给堂堂北大教授上课,说不出去让人知道了,不知道得说啥咯,脸上臊得慌。”虽然嘴上推辞,可虞洽卿脸上的皱纹都要笑成一朵花来,显然对这番好话十分受用。 铺垫得差不多了,程诺把饭碗放远一点,悄声问道:“不瞒大爷,得益于上海各界同仁的帮忙,以玉米面为主,冬衣为辅,直隶抗洪的前期物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清点完毕马上就可以运往天津。” 虞洽卿掏出手帕,擦擦嘴后往桌角一撂,俨然一副沉痛的样子:“前次积水尚未退尽,今则而潦忽又暴至,新播麦种半被淹没,明年早秋无望可期。加之阴雨不晴,各类粮食挤压霉坏,逐渐生芽者亦殊不少,暗无天日。” 程诺点点头:“所以这批物资对于他们来说,算是救命粮,眼下正发愁怎么送往天津,要是在路上耽搁久了,不知道有多少灾民因此早早离世。” 虞洽卿拍拍手,先让下人把饭菜清走,并让其上了一壶热茶:“眼下泰西各国溺于苦战,海上又有日耳曼舰艇游荡,海运十分困难,运费要比之前高上不少,这么多的物资整天花费不会太低。” 虽然虞洽卿是个大买办,但这家伙也是位大孝子。在出门闯荡上海之前,他的母亲特意嘱咐他:“你到上海如果发了财,应该做些对家乡有实惠的事情,不要总想着自家日子好过。” 发迹后的虞洽卿正像他母亲介绍的那样,回馈故里终生未歇,为家乡福利出力甚多,一生累计向他的故乡宁波共投入500万元用于家乡建设,涵盖办学校、建银行、修公路、通电话、创诊所等等。 考虑到家乡靠海多滩涂,盛产棉花却出行不便,人民生活清苦,这位直接在当地建轮埠和轮船公司,初始目的便是将家乡的东西运出去。 虽然他一手创办的三北轮船在开始阶段只有百吨小轮三艘,只行驶在长三角附近区域,可没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方资本无心东顾,水运运价暴增。 趁着这个时机虞洽卿的轮埠公司快速发展,短短数年间公司资本快速扩张至百万,相继购得几艘千吨级货轮,并将航线扩增至我国东部沿海的其他区域,一度可通往南洋,帮助虞洽卿成为我们国家最早的轮船大王。 有这么一个历史背景,对方还明知故问,程诺瞬间明白,这是在等着自己开口去求他。 到时候对方不仅能一分钱不出,还白拿救灾大义,甚至该拿的运费还能再涨上一笔,实在是一举三得。 算盘打得这么响,程诺怎么可能如对方的意,嘴上也开始东拉西扯:“水运的问题,也是我一开始最担心的事,不过现在想想,反而不是件难事。” 虞洽卿嘴角微微抽动,刚端起来的杯子又给放下了,不着声色道:“我听说美国着名学者特斯拉先生跟你私交甚好,莫不是美国公司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如此也是甚好,尽显两国友谊呐。” 程诺摇摇头,故意卖着关子:“非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时还是交给自己同胞比较好。” 虞洽卿心里暗喜,眼下国内最大的航运公司就在自己手下,这么多的物资不交给自己,还能有谁,不过出于“避嫌”,并没有主动提及自己,微笑道:“这话说得十分在理,自家的饭吃着最合口,什么牛排意面,都是噱头大于实力。” 程诺把茶倒满,主动给对方递了过去,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咱们这不就是准备联系自家的轮船公司,用着更舒心。” 虞洽卿接过茶水微微低头表示谢意,抿了一口茶水,眼珠子滚了一圈后,突然笑道:“看来小程你已经有目标了,不知道你的首选是哪家公司?” “轮船招商局,就是李中堂主持兴办的那个,历史可谓相当悠久。”程诺也跟着抿了口茶水,慢悠悠道:“李中堂曾说轮船招商局在军事上可以巩固海防,而海防非有轮船不能逐渐布置。” 虞洽卿只觉得嘴里的茶水苦味重于香味,不甘心地劝道:“轮船招商局的体制是‘官督商办’,乃为满清政府增收,本质上也算个外族,此事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程诺叹了一口气说道:“甲寅年间,也就是民国三年,那时我还在美国念书,当时墨西哥总统就因逮捕美国人而向美国道歉,但拒绝向美国国旗敬礼,因此美国威尔逊总统直接下令动员了52艘军舰出兵墨西哥。 当时数千名美国海军陆战队进攻墨西哥本土,占领了他们海港拉克鲁斯,导致墨西哥军队阵亡两百余人,极大地鼓舞了美国人的爱国心,并提升了他们的国际威望。” 顿了顿,程诺又接着说道:“而那时的我们呢,英国人麦克马洪私自划走西藏大块领土,我们却无计可施。现如今东海海面德狼散去,日豺虎视眈眈,成为人家的游泳池,大爷,我实在是不甘心呐!” 虞洽卿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些爱国心,联想到轮船招商局设立的初衷,也不禁感慨:“李中堂曾说轮船招商局无事时可运官粮客贷,有事时装载援兵军火,从此中国轮船可期畅行,实办海防一大关键,如今看来确有其用。” 回想起轮船招商局的种种过往,程诺点头道:“招商局创办仅一年,日本出兵谋占台湾,招商局奉命派船运送军队渡台守岛;中俄边境吃紧时,招商局轮船又装载皖、楚诸军赴山海关洋河口防线,当然还有中法战争等等,不负创办初衷,我们理应支持。” “可这只是过去之事,现如今已大不一样。”在这么大的利润面前,虞洽卿咬咬牙说道:“招商局名为官督商办,实为封建衙门,冗员繁多,坐支干薪,管理混乱,效率极低,营私舞弊,贪污风行,十万斤粮食从上海出发,到天津后能有五万斤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情况程诺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故意不看虞洽卿的脸色,叹息之余又“想”出一个主意:“大爷,你觉得大达轮步公司,我与张老私交甚好,乃忘年之交,这点事他不会不答应吧。” “这……”虞洽卿一时语塞,脸上差点按耐不住,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又咬着后槽牙强行欢笑:“季直(张謇)兄当年豪掷六十万白银创办的大生轮步公司,算得上上海第一家民营航运企业。 当时羡煞旁人,国人为之一振,我也是受他鼓舞,前后花费150万银元,跟着走上了这条路。” 招商局诞生时就受垄断保护,清政府对招商局以外的华商轮船实行种种限制,规定:“五十年内只准华商附股”,“不准另树一帜”。 因此1873—1905年的30多年间,上海没有出现一家民营航运企业。甲午战争后,这些限制才被解除。后来在戊戌变法中,“振兴实业,挽回利权,图强抑侮”的声浪十分高涨。 一批官僚、买办和商人在实业救国的旗帜下相继创办了厂矿、银行和航运企业,也就有了程、虞二人嘴中的话。 如今“鱼漂”已经下沉,到了该拉杆遛鱼的时刻。 程诺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样,故意忽略虞洽卿后半句话,故作高兴道:“虽然张老的轮船公司主要为大生纱厂服务,但救灾之事人命关天,他一心救国,创办实业也是为了此事。 如今地方百姓有难,张老已经捐出大批物资,如今再上门找他帮忙,这点事对他来说肯定算不了什么,所有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虞洽卿心里那个着急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到嘴的美味给舍去,不甘心的他又灌了一杯茶:“近来天气多变,从上海往北皆是阴雨天气,海上情况变化多端,张老的轮船又没向北走过这么远的航线,应付突发状况起来可能力不从心。” 程诺很体贴的为虞洽卿续上茶水,脸上自信道:“我们科学院正忙着海上天气预报工作,目前通过徐家汇观象台在东海、黄海海域都有气象观测点,至少能做到海上提前一天气象灾害预报,因此天气所导致的航行问题并不大。” 看着这茶水,虞洽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实在是太过苦涩,可不喝吧,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如今听到对方能提前预测那么大海域的天气,心态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仅仅是预报两海海域的天气,恐怕还是不够。” 程诺故意将话里的弦外音过滤,若有所思道:“确实还不够,毕竟天气是动态变化的,难免有些突然情况让我们捉摸不透,预报的天气可能不准。 不过问题依然尽在掌握,通过电报我们和日本、南洋的一些气象站有合作,他们碰到极端天气也会提前通知我们,让我们尽快做好准备,有着双重保障之下,莫说天津,就是马来西亚我们也可以安然驶得。” 听到这话,虞洽卿彻底坐不住了,海运出身的他可太了解正确的天气预报,对于海上航行有多重要。不仅能极大降低出海风险,还能缩短航运时间。 在有限的时间里,能最大程度安全地挣最多的钱,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恍忽间,其重要性甚至超过这次“一石三鸟”的计划。 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 在没吃到远处实际利益前,还是先把嘴边的鱼给抓住。 虞洽卿晃晃脑袋,把他认为“虚头巴脑”的东西甩掉,再次将杯中的茶喝完。 “嘶~小程啊,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实力,真人不露相啊。” 程诺“憨厚”地挠挠后脑勺,微笑道:“毕竟不能光在嘴上支持国内航运界的发展,实际行动上更得有表示不是?我这不是想着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力所能及的,能多做一点便多做一点。” 虞洽卿脸上丝毫不在意,心里却大为震惊,这么一来他的三北轮船公司似乎也可以用上这种天气预报,受益良多。 可惜心里还是不甘心,他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又说道:“如此一来,轮船便可自在通往天津,我这担心便是多余了。不过出于过来人,小程,我还是想再多说上一句。” 在“遛鱼”的关键阶段,钓鱼老若是大意,稍有闪失便可能脱钩。 程诺心底打足了精神,重新露出笑容:“这话可就生分了,俗话说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大爷你就直说吧,我绝对洗耳恭听。” 虞洽卿对着这个态度很满意,和蔼道:“因为大达轮步公司建埠较早,所以买的轮船那是又小又旧,吨位低载不了多少货也就算了,还可能在中途出现问题,这个事你要早有打算,最好还是找个新一点,规模更大一点的轮船公司,那才靠谱。” 就差指名道姓自我介绍了,可惜程诺就是不吃这套。 “大爷,这个我们也早有预料,不就是烧煤吗,我们早就做好改进计划了,当做感谢张老了。” “可否细说?” “用炉管锅炉代替汽锅,以提高蒸汽的压力,并把原来采用的暗轮改用明轮推进等等,当然这种方法太过麻烦,若是可以我们还是会采用别的手段。” “可这样一来,你们有专业人才去干吗?” 这话问完,虞洽卿自己都不信科学院没有这方面的机械人才。 程诺见状还不满足,把手中的抄网准备上来,一本正经道:“当然救灾重要,眼下还是以小改维稳为主,但是到了后面,我们肯定会建造自己的轮船制造公司。 谁愿意这次跟我们合作,我们的轮船就优先卖给谁。” “质量,价格及工艺,比之泰西如何?” “物美价廉,自是胜之!” 如今听到这话,虞洽卿心底的双重欲望被彻底勾引上来,简直是坐卧难安。 捂着膀胱赶紧往外跑: “喝茶喝多了,等会咱们回来谈。对了,你大爷我也有家轮船公司!” 可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 攻防彻底转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舰艇铺垫及设想 在屋里待了小半天,这才等到虞洽卿回来。 看其如释重负的样子,想必刚才一定是忍辱负重。 “大爷,咱们能筹集这么多的物资,都是多亏了各界同仁的帮忙,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如今怎么运往天津,可就犯了难。”程诺趁热打铁,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小事小事,你大爷别的事或许做不到,但运送救灾物资这事,我连眼睛都不用眨,这事包在我的身上了。”事已至此,虞洽卿深知自己已经上钩,只能被人家遛着走,暗自咬咬牙说道。 “眼下运费高涨,我怕大爷吃亏啊。”程诺摆出小辈关心长辈的表情,看样子真怕对方“吃亏”。 “哎~这话可就生分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这当小辈的都给我们竖起了榜样,怎么还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况且公司本来就有从天津到上海运货的航线,往常卸完货后都是空船回去,如今只不过是合理利用罢了。”虞洽卿从牙缝里把话给挤出来。 “嚯~那敢情好,我先替那些灾民们谢谢大爷,别的暂时做不到了,先给你敬杯茶。”程诺见状赶紧答话,生怕对方反悔,拿起茶壶站起来要倒茶。 “心意我领了,茶就免了。”有了刚才的那一遭,虞洽卿哪还有心思喝茶,看见它就膀胱疼,连连摆手:“你要想喝,我还有几块品相不错的茶饼,等你回去时一块拿走吧。” 程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已经禁不住乐了。 随着一战陷入胶着状态,各列强所管理的轮船公司首先服务于本国,不少都被回国征用,这就导致我们国内无论是内陆航运还是海运,船只数量大大减少,运费也随着水涨船高。 按道理来说,运费暴涨属于市场行为,国内航运公司也可以开始吃肉,属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但关键是这块肉是从国内同胞身上割的,某种意义上非常不利于国内实业的发展。 尤其是以虞洽卿为代表的地方买办,运费照着以往翻了几番,而国内实业的发展主要是放在轻工业上,附加值本来就低,如此一来利润全给了路费,自己属于白打工。 不过仔细一想,这家伙后面能打着救济的旗号去洋人那里买免税大米,到国内高价抛售,亦或者抗战中打着运送军需的名义倒卖物资,大发国难财。现在只是多要几倍运费,似乎已经算得上仁慈。 对待此人,程诺当然是要谨慎地合作,防止对方日后把自己给卖了。同时保证足够的“饵料”放在前面,在对方不逆反的情况下,能利用到哪种程度,就利用到哪种程度。 倒完茶见对方不喝,程诺干脆自己一饮而尽,拿手帕擦擦嘴角的水渍。 “大爷,这次上门做客没带礼物已经算得上失礼了,哪里还有再往家带的道理,说出去恐怕得叫人背后骂不知礼数。” 虞洽卿脸上一虎,拍了一下桌子:“我看谁敢,自家人的事,谁敢背后嚼舌根子,我看是不想再在上海滩混了!” 程诺嘴角微微一抽,好家伙,看来真是急了,都搁这指桑骂槐了,再不给点实际的东西,说不定真得脱钩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想来这种话,大爷也不会放在心上,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程诺摸了摸鼻子,把准备好的饵料给抛出来:“说回正事,其一,我准备在咱们这艘船上开始进行天气预报,根据天气适时调整航线,确保海运顺利。 若是实验结果表现良好,咱们可以把经验推广到别的航线,比如东洋、南洋等等,届时大爷你的轮船公司将极大的降低海上航运风险。” 不光擅长给属下画饼,给旁人画起饼来,也是有声有色。 听完这话,虞洽卿脸上立马和蔼起来:“海上航行最怕遇见极端天气,如此精准预报天气,能将物资安全送达目的地,乃是两地商界同仁一大乐事。” 程诺适时提醒:“不过前期海上预报经验不足,预报结果精准度上可能有所欠缺。” 虞洽卿丝毫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娃娃学走路时,还得多摔上几个跟头,这些担心是多余的。不过听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有其一,似乎还有其二?” “这是自然,我们航运之业若要发展,只满足其一远远不够。”程诺点头,一点一点地抛着饵料:“发展缓慢,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们要买别人的船,受制于人,还没干活,多年辛苦赚来的钱便给透支了出去。 所以其二,我们便从改造和彷制开始,逐步打造出自己的造船业,若是大爷再买新船,花销势必要减少不少。” 其实跟国内飞机发展一样,一开始我们的造船业几乎也是处于世界一流水平,甚至能造出大吨位军舰,让当时的洋人为之震撼。 可惜由于封建体制的存在,洋务运动时期,我国的技术发展与经济、政治状况存在着尖锐的矛盾,能够被我国社会接受的只能是西方那些实用的技艺和产品,属于“用”的部分。至于西方近代技术的社会文化本体,则被尽可能排除或过滤掉。 因此我国近代造船业在这种束缚下,发展极为缓慢,逐步陷入困境。到20世纪40年代,中国船舶工业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造船业的先进水平。 如今虽然还没堕落到那种程度,但也几乎差不多了,甚至比半个世纪前还要倒退不少。 与此同时,早已习惯买办思维的虞洽卿对“其二”反而不太感冒:“小程啊,我们造车都造不出来,直接造船恐怕有点强人所难,不如实际点,从改进性能开始,我相信这个是我们急需。” 程诺内心稍感遗憾,看来办实业跟他真是有缘无分。 不过说来也是幸事,对方没有兴趣,刚好也不用让他们插手进去,自己心里也安稳多了。 将这点小情绪抛之脑后,程诺笑道:“也是,怎样走着舒服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后面再说跑的事情。” 虞洽卿笑道:“是了,我就是这个想法,等这次事情过后,你们出人,我们出钱。” “不不不,大爷你们也得出人呐。”程诺赶紧把这话给打住。 虞洽卿不解:“若是开船修船,那些工人当然是能做起来,可是论及工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根本做不了这种事,非得给我干冒烟不可。” 程诺解释道:“大爷,正是因为他们擅长开船造船,比我们那些读过书的更了解这船,所以才把他们都给叫上,而且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找上一些能造船的设备,以及一两百名造船工人。” “一两百,这未免有点多了吧?”出于商人重利心理,虞洽卿简单盘算起来,又有些后悔,如此高成本的投入,万一捉了瞎,岂不是血本无归,哪有直接用天气预报来得方便。 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虞洽卿想了想便说道:“造船工人估计不好找,但修船工在码头还是有不少的,但他们都没念过书,平常也都是干的粗活,这种事做不来,我看不如直接跟洋人合作来的便利。” 程诺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种事还是咱们自己来的比较好,我看这样吧,我们请大爷出面帮忙招上这批人,后面全部由我们负责,薪资待遇什么的,也都不用大爷你担心。” “这有点不好吧,当长辈的占小辈便宜。”嘴上上半句说着犹豫,虞洽卿下半句立马答应了下来:“这可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钱的事仅限于改造船只,不包括这批工人。” 程诺拍着胸脯说道:“只要招的都是年轻熟练工,一切都好说。” 表面上是程诺吃亏了,实际上他已经赚了大便宜。 钱随时可以挣,而人才却不可短缺,尤其是在现在的时代背景下,所谓的工业,很多都得靠手搓,更显得人力的重要性。 高端技术人才程诺是不缺的,就算是缺,继续挖人便是了,一两个便够用了。 而且除了留美学生外,他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然而下面配套的技术工人,就是比较难寻了,需要额外抽出大量时间去培训,即便这样,培训后的结果也差强人意,还得再经过长时间的实际操作训练,才能提高产品精度。 在这种情况下,还得走挖人的路线,把有一定上手经验的工人成建制招录过来,专业培训后再改行,要比从白纸开始训练,效率高多了。 而目前上海工业技术工人最集中的行业,莫过于航运业,程诺的主意便打到这个上面来。 至于为什么找虞洽卿而不是自己亲自来,也是出于隔行如隔山的道理,防止一些老油条欺负新人,扔些歪瓜裂枣,况且还是挖人,实在是惹人生恨。有这位“洽老”出面,不怕问题解决不了。 况且双方的利益绑定在一起,经过虞洽卿招来的人,综合素质也更有保障。 若是成功招取一批优秀的工人,可留下一部分继续打磨造船工艺,到后面技术成熟,设备攒够时,便可重新造船。 重铸海运大国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届时可以把跟着巴玉藻一起赴美留学的舰艇专业同学叫来,继续造潜艇,还是造军舰、航母,都不再是纸上谈兵,有了实现的一丝可能。 剩余部分的工人,抽出一些留下来研究拖拉机的制造,以便将来进行魔改。 科学院下属军事学院,也得提上日程了。 至于还剩下的一些,可以留作他用。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得从煤炭钢铁基础重工业开始,有了这些东西打底,其余的都好谈,若是没有,一切都还是受制于人。 一鼓作气,程诺将最后的杀手锏抛出来。 “大爷,虽然现在科技发展了,货船早已不是之前的风帆,速度也更快,可海上通信依旧是不小的难题,船与船之间,船与陆地之间,实时沟通还是非常困难。” 虞洽卿眼前一亮:“快说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谈不上,现成的办法倒是有一个。”程诺笑了笑,说道:“我们可以在每艘船上装上最先进的无线电设备,功率更大,传播距离更远,信号也更稳。” 虞洽卿咽了口吐沫,急迫道:“可有成品?” “这是自然。”程诺不急不缓道。 “身在何地?”虞洽卿追问。 “就在上海,可惜只有两台,东西还是比较贵的,正儿八经的美国货,不过看在大爷的面子上,多少钱买的,我们愿意多少钱转给大爷。”程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丝引诱。 “哎幼,有这东西?而且还是美国货,这就更好了啊!”虞洽卿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你们大老远从美国运来,运费也花了不少吧?怎么能再占你这点便宜呢,该多少是多少,不用客气。” 说是美国货,实际上是特斯拉在上海刚刚制造的,所有材料都是从国内采购,所谓的买价自然可以由程诺随意定价。 不过美国户籍的人造的东西,说是美国货,理论上也没啥问题。 至于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也是看人下菜,对方喜欢买办,自然顺着买办的心理来,宰起来也更顺理成章。 不卖贵点,哪里能算得上美国货? 程诺心里偷偷乐着:“没事的大爷,这东西放我们手上也是没用,早晚得放那儿生锈,还不如在你手里物尽其用,就当我们这次上门带的礼物。” 虞洽卿哈哈大笑:“也好,不过你既然带了‘礼物’,我这不还礼也说不过去,那些工人绝对给尽快招好,对了,茶饼也得带走,当定金了。” 不过在想到只有两台无线电设备,心里又有些遗憾,不死心问道:“只有两台,实在是不够用,可否记得它的牌子,若是好用,也好方便批量购置。” 程诺睁眼说瞎话,叹了口气也是十分遗憾道:“可惜这设备成本高昂,目前仅是试验型,并不直接对外出售,市场上根本就买不到,能得到这两台是多亏了特斯拉先生的帮忙。” “嘶~没想到居然这么珍贵,居然要特斯拉先生亲自出面才可以,想必一定很好用,真是可惜啊。”虞洽卿摇摇头说道。 “不过大爷真的需要,后面再请特斯拉先生出面即可,我想这点忙他是不会拒绝的。”程诺大义凛然道:“为了咱们国内航运业的发展,这算不了什么。” 嘴上说着这些话,实际上程诺则盘算着回去立马在美国开一家皮包公司,用来当科学院的白手套,日后也好分担科学院的压力。 顺便以洋人的名义,保护下科学院。 在这个年代,买办可不是个贬义词,用来吓唬某些居心叵测的国人,那是相当好使,尤其是对付一些地方军阀,更是特别管用。 不过眼下还是先把救灾的事给弄完,筹集到物资是一回事,能把物资顺利运到灾区,交给受灾同胞手里,自然是另外一回事。 中间灰色地带,难免有些蝇营狗苟之事发生。 诸如假借捐助名义,行拐卖之事也时有发生,对此程诺也在盘算着,要额外拿出一笔钱,用来解决此事,同时也能振兴教育。 老挖人,也不是事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北京来信 “小万,你刚才说蔡公过来了?人在哪呢?” 没有过多在虞洽卿那边逗留,商量好救援物资的安排及其他相关事宜后,程诺婉拒了对方的邀请,自己打了一个黄包车,直接回到了旅馆。 前脚刚进旅馆大厅,后脚还没从门外收回来,就看到万籁鸣正焦急地在大厅休息处晃来晃去。 对方一看到程诺的身影,立马迎了上来。 “程大哥,你可算回来了,蔡公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找你好像有点急事。” “说啥事了吗?现在人呢?”程诺把外衣脱下放在胳膊上,嘴里问道。 “具体事儿没说,不过脸上挺着急的,见到我之后一直打听你的消息,你们大人的事我也不好打听,所以我就没问,把他先请进了咱们的包间,现在姜二哥在那边作陪。”万籁鸣主动把东西拎了过来,讲述起刚才的情景。 “那你怎么不过去啊,在这里孤零零的,年龄到了嵴梁骨就得挺起来,总是句偻个身子像什么样子,有些事得慢慢开始参与,逃避可不是办法。”程诺左手托在对方嵴椎上,右手扶着他肩让其板正起来:“挺胸抬头,对了,就是这样,这才有点男子气概嘛!” 万籁鸣僵硬着身子,双臂跟木棍似的直愣愣地拎着东西,一动都不敢动,脸上本来想笑,结果跟哭似的。 “程大哥,我不是不出趟子,而是蔡公不仅是老师,还是校长,虽然看人总是笑着,但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比我爹打我时都吓人,大气都不敢出,实在是受不了,这才赶紧出来透透气,也好迎接你。” “就你鬼点子多,出来转转也好。”程诺一边嘴上笑骂,一边在对方后背上轻拍了一下:“行了,别跟个木头人似的,干杵着太难看,有时间把我教你的体操学学,好好练练精神头,将来你们都是我们科学院的牌面。” “什么牌面不牌面的,能一直跟在程大哥身边做动画,我就心满意足了。”万籁鸣如释重负,习惯性地又跨着着腰,但想到程诺还在身边,赶紧把肩膀耸得老高。 看着这副稍显滑稽的样子,程诺当真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摸摸对方的头,将话题岔开:“刚才进来时看你嘴里嚼着东西,在吃啥呢?” “你说的是这个吗?”万籁鸣把东西放到茶几上,从另一侧的纸袋里把东西掏出来,上面还冒着热气:“烤白薯,吃起来特别香,刚才还烫手,现在吃刚刚好。” 说着话,万籁鸣就把烤白薯掰成两半,把自己咬过的放在手里,完好的递到程诺面前。 看着香喷喷的白薯,程诺有些迟疑:“小万啊,这白薯是买的还是咱们自己烤的?” 万籁鸣不明所以,傻乎乎笑道:“买的呀,要是程大哥想吃咱们烤的,待会儿我就去借旅馆厨房,去现做一份。” “没事没事,这个就挺好的,还得让你再折腾一趟,实在是麻烦。”接过烤白薯,程诺当即就是一大口,吃到嘴里糯香糯香的,那叫一个满足。 刚才之所以那么问,除了在虞洽卿家吃不饱,想吃块烤白薯再垫垫肚子外,还有对之前“白薯”牌肥皂的担心,总不能洗完手,再吃进肚子,那可要了老命。 三下五除二,程诺两口就把烤白薯给挤进了嘴里,吃完还意犹未尽,掏出一些零钱来塞到对方手里。 “当做烤白薯的钱了,要是一会儿你还不想进去,自己在外面买饭吃吧。” “程大哥,这……我有钱。” “丁是丁,卯是卯,咱们一码归一码,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对了,那个我带的东西里面有几块茶饼,人家送的,你直接拿走两块,想喝的时候,自己拿东西撬一点,喝多少放多少,不许浪费。 本来还想继续交代几句,或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程诺所租的包间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两人。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蔡元培、姜蒋左两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 尤其是蔡元培,双手交叉自然垂在身前,微笑道:“致远啊,又在藏什么好东西呢,在北京的时候,可没少到我那儿蹭茶,存货都被你弄得七七八八,如今有了好东西,吃独食可不行幼。” 姜蒋左也趁机落井下石,开着玩笑道:“对啊,蔡公你得好好说说他,这事他可干了不少嘞,看看他嘴上的油光,不知道刚刚已经偷吃啥了。” 程诺把白薯皮给亮了亮,没好气道:“喏,立夫你最爱的白薯,上次买的现在还在吃,要不要我亲自给你烤一份,还挺香的。” 想起之前的事,姜蒋左就觉得脸上没光,哪还能真让人家给他烤白薯,讪讪笑道:“原来是这个啊,最近吃的有点多,都烧心了,看见就难受。” 蔡元培看看身边的姜蒋左,又看看不远处的程诺,马上就明白了两人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不过谁心里还能不藏点事,便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算啦,你们俩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就不掺和了。”蔡元培微笑着摇摇头,将半边身子侧开:“外面人多嘴杂,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 随后三人一同进屋,将门再次关上。 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电报文件,蔡元培将其递了过来。 “目前直隶洪水肆虐,大雨不断,数百万同胞受灾。公家对这场巨灾非常重视,大总统冯国章已经召开会议议讨论救灾事宜,并决定拨款30万两白银特用于赈灾救济。” 程诺接过电报,还没来得及看,先答话道:“这是好事啊,比起我们个人力量,公家能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协调物资,调动军队等等,都比单打独斗要强。” 在程诺看电报的功夫,蔡元培点点头继续说道:“临近国都,大是大非面前,小妖小怪比之以往也就少了许多,为了加强救灾力度,大总统还特意命隐居天津同样遭受水患的前国务总理熊希龄督办统筹救灾工作。 并且他直接对总统负责,举全国之力督促救灾工作。” 程诺一边看着电报,一边说着:“我看上面写的有统一发放赈灾款、修建公共居所、平粜粮价、联络社会力量等措施,这一套组合拳下去,救灾效果一定不错。”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但看到最后,程诺发觉味道有些不对,将电报反复看了两遍,文字背后的味儿终于被品了出来:“蔡公,这电报……我看来者不善。” 作为北洋政府第四任国务总\/理,熊希龄是民国时期相当出名的政治家、教育家、实业家和慈善家。满清翰林出身,青年时因为参加戊戌变法而被革职,在武昌\/起义时跟随张謇、梁启超拥护袁大头,开始慢慢靠近北洋政府权力中心。 后来相继出任财务总长和热河都统,并一路做到国务\/总理之位,可惜在到达权力顶峰时,因为热河行宫盗宝桉,被迫辞职,并逐渐从权力漩涡中隐退,直到程诺目前所处的1917年,才开始以做慈善的方式,再次在世人面前露面。 因其自幼生活在湘西贫穷落后的山区,很早就对民间疾苦有了解和认识,熊希龄早期也办理过赈灾事宜,但也仅限于湘西这一地区,灾害的范围和程度都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撼。 此时的他身在天津,实打实地目睹了灾民的惨状,尤其是那些失去父母和家园的孤苦儿童,才真正有了心灵的震动,认识到了贫民社会的疾苦。 从此便开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坚持慈善救助事业和慈善教育事业,帮助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难民众。 对待这样不可多得的慈善家,程诺自然是心存敬意,没有一上来便持否定态度。 “按道理来说,他是官,我是民,救灾一道上应该是互不干涉,如今他发这么一封模棱两可的电报,话里有话,不像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呐!” 姜蒋左把头看过来,扫了一眼电报后,直接把话挑明:“他这是看上咱们的物资,想交给公家一块管理,纯属白捡的便宜,打着灯笼也难找。” 蔡元培叹了口气,有些辛酸道:“公家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袁项城复辟花掉了国币6000万,国库早已虚弱不堪,遇此灾情,政府捉襟见肘,这次赈灾能拨出去30万两白银,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可即便如此,对于肆虐整个华北的巨灾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灾后转眼秋冬将至,灾民将无法熬过严寒,冬赈救灾刻不容缓,仅仅冬衣一项就需要几百万元资金,他们能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也就合情合理了。” 程诺沉默片刻,问道:“除了这一点,公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蔡元培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财政部也以盐税余款为担保向汇丰、花旗等七国银行借款70万两,同时又以多伦鄂尔及山东、山西之地常关收入为担保,向10家日本银行借贷500万日元。 可受直隶洪水影响,物资价格高居不下,再调动更需要时间,如此更显得你们所筹物资的珍贵。” “以关税、盐税抵押贷款,实乃饮鸩止渴啊。”姜蒋左也跟着长叹一口气,双眼无神:“以公家目前的经济状况,短时间内很难将贷款给还上,长此以往,我们的关税自主权将全部交给了外国人手里,任人宰割, 到时再有这类自然灾害发生,我们还有什么东西用来抵押呢?拆东墙补西墙,何时是个头。” 程诺拍拍姜蒋左的肩膀,以示安慰:“只要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关税自主,公家就还有余力,至于未来实际效果……算了,还是先说眼下的事。” 历史上虽然蒋光头在发展工业上不如阎老西,但整体实力超过,就是靠着这些地方的买办阶级,商品材料进出所产生的的关税,一步步发展壮大。 试想我轻轻松松就把钱给赚到手里,何必再去啃工业尤其是重工业的硬骨头呢,成本大还见效慢。至于国内实业发展萎靡,惨遭洋货倾销,百姓时刻挣扎在生死线上,这都是小事,丝毫不会耽误人家喝咖啡。 话又说回来,如今梁启超正当着这个财务总长,屁股还没坐热两天,就赶上这么一趟子事。估计现在正心力憔悴,怪不得刚到年底就要辞职,从此无心问政。 等回到北京,一定得先去摸摸底,探探口风,争取这边辞职,那边就在科学院下属社科院入职。 蔡元培将眼镜取下来,拿起随身携带的手帕,缓缓地擦着:“我过来只是当一个传话筒,至于致远你怎么做,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还是想再补充一句,秉三(熊希龄)跟我是故交,这次跟我做过保证。 赈灾过程中会严厉打击贪污腐败,把有限的物资都集中发放给受灾最严重的极贫、次贫农民,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得以生存。” 程诺摇摇头,将自己的观点摆出来:“公家动不动就几十万,上百万的资金,我们这点物资在人家面前算不了什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姜蒋左脱口而出:“所以咱们是要独立自主赈灾吗?” “自主但非独立。”在二人疑惑目光的注视下,程诺一字一顿道:“在上海至天津这段路,由虞洽卿先生的三北轮埠公司完成……” 姜蒋左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这家公司,如今初次听说,那是一脸湖涂,便插话道:“致远,这个公司……” 没有让对方把话说完,程诺直接将其打断,认真点头道:“立夫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眼下赈灾之事更加重要,轮船的事等回头有空了就会找你说,他也是我刚刚谈妥的,没来得及告诉你。” “也好,有了轮船公司,赈灾之事将会变得更加容易,致远你继续说。”运送之事这段日子让他苦恼不已,如今得到解决,姜蒋左笑得很开心。 “你这么想,我便放心了。”程诺再次点点头,重新将话题转回来:“等到了天津,我准备联合北大的师生,让他们参与进去,极大鼓舞他们的爱国心。” 蔡元培听完眼前一亮,笑着说道:“致远啊,你这该不是为了应付公家,而故意‘绑架’北大的吧,真要这么做,可就不地道了啊。” 程诺笑着解释:“当然不是,所谓‘自主’,即赈灾之事由我们自己负责,至于‘非独立’,则是联合北京、天津的学界,共同参与赈灾活动。 让这些学生走出校门,知道自己学习是为何而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在人间 我的大学 程诺从椅子上起身,将这次带回来的茶饼拿出来,一边拆着包装,一边说道: “现在早已过了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代,若想培养具有远大抱负的学生,理应转换思维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姜蒋左对这个观点不置可否:“现如今风雨飘摇,国家震荡,虽然前朝那样死读书、苦读书的方法不再适用,但也不至于就要走东林党的路线,妄谈政治,于学生身心健康及念书求学之道而言,弊大于利。” “我不赞同立夫的观点,相反我和致远一样,支持学生参与这场活动。”身为过来人,又天天和学生们接触,蔡元培太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和做些什么:“有时候,社会给他们上的课,远比课本上来得深刻。” 程诺托着茶饼瞅了两眼,找到衔接点将茶刀顺势插入:“北方毛子有一名作家叫马克西姆·高尔基,他曾说过‘我是不大明白大学生们在争辩什么,不过我倒以为真理已经被他们汹涌的空话冲澹,就像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一样很少了’。 其实放在我们国内,又何尝不是一样,高等教育与社会需求不匹配,因为学校的保护,部分学生眼高手低,不知人间疾苦,亦或者囿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书读的越多,内心的困惑也就越多。 所以这次不如联合北大、清华及天津南开这几所高校,不必说教,让学生们走出校门,看看这个社会真实的模样,以及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具体生活,现实会告诉他们未来想要什么。” 在这里高尔基刚完成并发表他自传体三部曲的前两部《童年》和《在人间》,程诺所引用的那句话,则来自正在创作中的《我的大学》,讲述的主要是作家从生活底层走向革命道路,劳动者寻找真理、追求光明的历程。 如今北方正如火如荼的爆发十月\/革命,俄国马上就要推翻俄国临时政府,全面更换红装。程诺虽然做不到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但潜移默化的改良或引入,还是非常可行。 姜蒋左并没有被这个理念完全说服:“若是平常,让学生们参与社会实践,我自然不会说些什么,有利于加深对课本知识的了解。但是放到现在,直接跳到死亡一线,亲眼目睹人间惨剧,这对于他们是何种打击?” 蔡元培拿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摆明自己的观点:“能上了大学,意味着这些学生在法定年龄上已经成年,校园只是他们迈向社会的缓冲地,仅仅是逃避,这些现象就不会出现了吗?鸵鸟思维要不了!” 此时的程诺还在慢慢横向移动茶道,将茶饼的“创口”扩大,哪曾想这边隐隐有冲突之势,一不留神之下手里的小块茶叶都被掰碎了。 索性拿起碎掉的茶叶,故意将话题岔开:“这下好咯,咱们只有碎掉的茶叶喝了,两位先生不会介意吧?” “这是说的哪里话,本来就是喝个味,碎不碎的没关系。”姜蒋左率先答话,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年轻人啊,看你这手法估计没撬过茶饼,还是我来吧,撬多点以后你自己随时就能泡,至于碎掉的这些,就先泡上吧,口感不会受太大影响。”说着话,蔡元培就主动把工具和茶饼接了过来,撬起来那叫一个轻松惬意, “蔡公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瞧这架势,就不是我能速学的。”成功将矛盾转移,程诺微笑道:“话说回来,其实学生能做的有很多,甚至因为他们这个年龄段特有的热血,做的远比我们这些看似成熟老练的社会人要好。” “可是……”一边观摩撬茶饼的姜蒋左听到这话,立马抬起头来想进行反驳。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后面你再想想,若是不合理,再骂也来得及。”程诺将泡好的茶水放到姜蒋左身前,自己搬个椅子坐了过去:“按道理来说,水灾之中抢救人民生命乃是第一要务。 但学生们普遍没有这个能力,非要这么做简直就是强人所难,很有可能导致学生受伤。眼下我们物资最多的就是粮食,所以我准备先购置一些军用巨型铁锅,设置粥厂,进行实地施食,蒸馒头熬粥,散给受灾的饥民。” 正在忙碌的蔡元培头都没顾得上抬,直接出声道:“这些工作,是个劳力就能干,致远你莫不是为了这个吧,我想就算是救灾实践,也应该发挥这些学生的价值,让书本上的知识得到体现。” 程诺坏笑道:“蔡公,自从咱们上次谈话完毕,北京大学工科院没有再裁减吧?” 蔡元培把茶饼转个角,继续干手里的活,嘴里不咸不澹道:“咱们程大院长亲自指示,哪能说裁减就裁减,我还指望特斯拉先生前去授课,怎么着,还不见你这边有什么动静?” 程诺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咧着嘴笑道:“好说好说,等咱们回到北京,我立马安排特斯拉先生前往北大,身份就是我的助教,学生们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蔡元培撬茶饼的手为之一顿,颇感无奈:“你呀,还真舍得。” 程诺赶紧赔笑:“蔡公千万别放在心上,那些只是我开玩笑的,后面咱们合作的机会多着呢,工学院有我们撑腰,只会越来越好,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姜蒋左把茶端在嘴边,被好奇心勾引住的他,既没放回去,也没送到嘴里:“你该不会是用义卖得来的钱,去重建住所吧,那成本可高了,就算我们都把钱用在这个地方,也救不了多少户人家。” 最近这段时间,姜蒋左一直忙于赈灾之事,协调各种物资,生怕出现什么纰漏,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如今听到程诺有这方面的安排,还以为他朝令夕改,嘴里赶紧出声,给他打一支预防针。 程诺明白对方所想,笑着摇摇头:“以咱们说的工科为例,随着秋冬季到来,天气转冷,届时灾民们除了果腹之忧外,无家可归的他们还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所以我准备让学生们设计并搭建临时暖棚,让众多丧家失业者其免受冻馁之苦; 农学院则开始推广新式科学耕作方式,无论是种小麦还是种蔬菜,尽可能确保来年土地农作物的丰收,最大程度降低今年带来的负面影响; 文学院可以发挥好自己的笔尖功夫,如今白话文之争日趋激烈,不妨引导他们以此为题,看看谁能引来的救援物资更多,鼓舞效果更好等; 当然上面仅仅是一家之言,其中细节有待后续商榷,不过主题始终围绕着赈灾一事,让学生各尽其能各展所长。”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蔡元培一边听,一边忙着手中的活,等程诺说完,茶饼也被撬走了一大半,拍拍手说道:“先给你弄一半吧,撬多了你也不好存放,剩下的半块你随喝随撬。” “谢谢蔡公,辛苦了。”程诺赶紧倒了一杯泡好的茶,给其递了过去:“尝尝这茶叶跟蔡公你的存货相比,有没有差很多。” 蔡元培双手接过,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不过并没有直接喝茶,将其暂时放在一边:“听你刚才所说,是要根据学院对不同学生进行划分,让他们在不同地点干着不同的事?” 程诺点头,手里整理着手中的茶叶:“对,若是不想从事本专业之事,还可以根据兴趣进行自由选择,每组有老师带领,相当于是一门社会实践课,等到赈灾结束,这门课也就可以结课了,根据学生具体表现进行打分,优秀者给予一定褒奖。” 蔡元培点点头,端起杯子,用杯盖把浮沫撇除,放心地喝了一口:“这个安排挺好,回头有时间你把方案给我一下,我拿给清华、南开这边,大家互相探讨一下。不过有两点你给忽略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程诺停下整理茶叶的手,诚恳道:“蔡公请讲。” 蔡元培把茶杯放下,认真道:“其一,北大、清华、南开这三所大学虽然在直隶附近小有名气,但学生数量终归是有限的,做不了太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什么不扩大学校范围,联合北洋大学、协和女子、北京高等师范等学校,这样人多力量也大,有什么优秀的经验大家也可以互相借鉴。” 安静地等对方说完,程诺笑着回复道:“原本我是想着先试点,再推广,加上这三所学校我都比较熟悉,便准备从自己人开始动手,结果导向好,自然会传递给其它学校,那时也会更有说服力。” 蔡元培沉思了一会,说道:“老天不等人,谁知道下一个‘直隶灾害’会在哪里,我看小范围试验之后,咱们快速推广,其他学校由我来联系,你们就安心抗洪赈灾。” 程诺点点头:“也好,有蔡公出马,效果要比我好上太多。不过蔡公所说的其二,又是什么?” “其二则是指师生们的安全。尤其是你准备自主赈灾,公家不会往你这里投入太多目光,你怎么确保部分心存歹意的灾民,不会对师生们做极端之事?”蔡元培有些担忧道。 “狗急了咬人,兔子急了跳墙,人要是被逼急了,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好说。尤其是这些从未见识过人心复杂的学生,更是容易受到欺骗。”姜蒋左也站出来,无不认同道。 “这点我早有考虑,并且已经在做了。”听到这方面的考虑后,程诺不但不担心,反而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下去一截:“我准备以工代赈,从这些灾民中选取一些身体素质不错的,用来组建护卫队,用来保护师生们的安全。” 姜蒋左对此很感兴趣:“如此一来,只要师生不单独行动,平常聚集在一起,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不过站在之后,这护卫队你怎么处理?” 程诺两手一摊:“很简单啊,将他们继续保留,按照军队标准进行训练,用来保护北京、上海等地咱们科学院的安全,将来咱们的分院只会越来越多,我还害怕不够用嘞。” 其实蔡元培对师生人身安全的考虑不无道理,当时赈灾之余要防止匪患。那时,有一些人趁灾乱之机劫掠,危害社会治安和人民生命财产。 鉴此,各租界和警察厅都派出人员,日夜巡护。初期曾击毙了20多名匪徒,后来局面稳定,秩序转好。 护卫队的组建,尤其是想要添置一些精良武器,一直缺乏足够的理由,如今正好可以借助这个时机,快速完成从零到一的过程,至于剩下变十或变百,相对容易多了。 出于某些原因,护卫队的组建宜精不宜多,正好也可以趁着选拔一些优秀的苗子,并着重培养,以便后来用作他用。 毕竟将来科学院可是能造飞机、坦克和舰艇的存在,只靠嘴皮子可感化不了某些力量,也拯救不了某些人的命运。 不过这样一来,实行精兵乃至特种兵政策,这些名义上的护卫队的花销,要远远超过普通士兵的花费。 一战期间美国陆军部曾透漏:装备一名士兵要花费美元。虽然跟现在美军精兵单兵装备是十万美元相比有些不够看。 然而这是民国初年,我们不少地方军队还是几个人共用一杆土枪的存在,可见其豪奢本色。 此时程诺对标的就是这些他们中的精兵,为的就是从武装到牙齿,拿出来一击毙命,能用装备解决的就不用人力。 为什么日本人敢跟我们拼刺刀,除了咱们平均训练素质不如鬼子外,刀的质量和武器的落后也有很大关系,他们也知道占我们便宜,拼不过他。 为什么不敢跟毛子拼,就是因为人家武器优秀,远距离直接把你解决了,哪用得着近距离再承担风险。 当然,表面上护卫队就是普通的保安。 等敌对目标知道实情时,已经只剩下个碗大的疤。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护卫队设想 “那你想好招募护卫队的具体要求了吗,这跟军队征兵可是两码事。” 姜蒋左习惯性地掏出纸笔,就要记录下来。 “这个不用记,你的活已经够多的了,再交给你实在是过分。”程诺抬手下压,让其把纸笔收起来:“眼下咱们只是在一起商讨,等回到北京再进行定夺,专人专项进行处理。 不过该有的发言你还是不能省的,说不定某几位表现优秀的护卫队成员,训练合格后就被派到欧美洲,去保护你们了,到时候你们的安全可就由他们负责了。” “别,你都这么发话了,那我更得好好记录下来,身家性命全由人家负责,不打百分之一万的小心,我晚上可睡不着觉,还是多上点心吧。”姜蒋左听罢显得更加谨慎,翘起二郎腿把本子放在膝盖上,好把文字平稳记下来。 程诺不再劝说,换个语气道:“也不一定非要在难民中挑选护卫队人员,如果标准确定下来,你也可以把它誊写下来,遇见好的苗子直接跟我说,符合要求咱们也直接录取,极其突出的也可以不拘泥于规则之内。” 蔡元培端起茶杯,在嘴边抿了一口:“致远,你这茶是从何而来,虽不在十大名茶之列,但也不是寻常之物。” 程诺把目光收回来,好奇道:“蔡公,我喝茶素来不是很讲究,最过瘾的方式莫过于牛饮,茶饼也是别人送给我的,在我这也是浪费,刚好宝剑赠英雄,好茶赠蔡公。” 蔡元培摇摇头,微笑道:“正因为不懂,才要多喝,好茶还是留给自己吧。这茶乃是六大茶类之一的白茶,以满披白毫,如银似雪而得名,毫香清鲜,汤色黄绿清澈,滋味清澹回甘,算得上茶中珍品。” 程诺看着杯中上下起伏的茶叶,若有所思道:“蔡公,你说的不仅仅是茶吧?” “茶是好茶,可是喝上的人寥寥啊。”蔡元培把茶壶推到茶几中间,解释道:“古人云‘富不学文,穷不习武’,对于穷苦家庭的孩子来说,平常时间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容易,身体发育普遍不是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水准。 加之直隶洪水的影响,这些年轻人的身体状况就更差了,若想从这群人中挑选出合适的护卫队人选,实非易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程诺重新往水壶里续上热水,盖上盖子:“不知蔡公能否给出一些建议,对于这方面来说,我暂时只是有个想法,具体的细节还在盘算中。” 看着从壶嘴中鸟鸟升起的烟气,蔡元培脸上带着回忆:“当年袁项城将定武军改为了“新建陆军”(即北洋新军),然后又参照德国军制设立了步、马、炮、工、辎等兵种。 编制设立好后,袁世凯又开始淘汰队伍中的老弱病残,提高单兵作战能力,为此,在征兵时特提出六大要求,若有一项不合格,直接卷铺盖滚蛋。 其一,双手平举,能举起100斤的重物; 其二,身高要超过1.5米; 其三,在有负重的前提下,一小时内能急行军20里; 其四,年龄在20-25岁之间; 其五,民族为汉,烟鬼、酒鬼、富家少爷、旗人一律不要 其六,身体健康,没有疾病。 就是靠着这六则要求,袁项城筛选出三千多名新军,以此起家并逐步扩大规模,后面的事大家也都清楚了。” 中国古代素来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实在是不会让孩子去当兵。况且当时八旗和绿营兵,贪污腐败盛行,到士兵手中的粮饷就只剩为数不多的2两银子。 袁大头就是利用这一点,在精兵政策之余,又规定新军的饷银完全公开,不允许克扣,每次发饷都亲自送到士兵手中。当时北洋新军普通士兵每月都有4.5两的饷银,养活一家人完全没有问题。 因此他才能得到北洋军队的拥护,除了他基本上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号令,只知有袁大头,而不知有朝廷。 程诺一边听一边点头:“此时灾民的身体素质不会好到哪里去,力气和耐力跟军中相比要远远不如,所以第一项和第三项结合实际,可以适当降低一些要求。 考虑到我们是精兵政策,本来招的人就不多,第二项身高必须提高一些要求,男性一米五太低了。” 姜蒋左把头探过来,问道:“一米五五?” “不,一米六以上。”程诺不假思索道。 就现代社会而言,在1985年到2019年间我们国家19岁年龄层里,男性平均身高增幅世界第一,增加近8厘米,达到175.7厘米;女性增幅世界第三,增加近6厘米,达到163.5厘米,双双超过日韩成为东亚第一。 但回顾我们几千年的历史,我们所谓的“成为东亚第一”,其实只是“重回东亚第一”罢了,因为在过去数千年中,绝大多数时间内中国人都是东亚第一身高,甚至在世界范围内,我们的身高几乎一直可以算是鹤立鸡群。 以山东人为例,20世纪80年代某处遗址出土的一系列“文物”中,古人尸骨特别显眼,不是说它具体有多珍贵,而是说这些尸骨普遍比较高,最高的可达1.9米,1.8米以上的比比皆是,显得极其伟岸。 而这还不是个例,后来对距今三万年的祖先山顶洞人进行考察,发现其普遍身高超过165厘米,到后面的新石器时期也是如此,此后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时期,哪怕是在一些乱世,中国人身高也没有出现剧烈波动。 至于欧洲成年男子,以印象中人高马大的北欧为例,瑞典新政士兵的平均身高为166厘米,此时也不比我们高多少。到明朝时期,不少传教士来到明朝之后,声称明朝人比欧洲人高大,现在看来并不是虚言。 直到满清,托鞑子的福分,我们的身高骤降至161.5厘米,甚至连我们的祖先山顶洞人都不如,并在往后的日子里,相继被日韩超过,让人怎么能不恨的牙痒痒。 听到选拔护卫队身高要160厘米以上,姜蒋左欲言又止。 蔡元培发现了这一点,明白怎么回事后微微笑道:“一米六会不会太高了,这样一来虽然能招到一些人,但符合要求的数量不会太多。” 程诺重新给二人倒上新茶,解释道:“正因为我们招的人不多,要求才高一点,况且我们只是招科学院护卫队,实际上只是校工,也用不了多少人。” 所谓护卫队当然只是名义上的,本质上只听从程诺的命令,除了维护科学院重要目标的人身安全外,更重要的是要执行一些特殊任务。对此势必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每个能进来的人员自然要慎之又慎。 当然这些想法只有程诺自己知道,即便对面坐的是蔡元培,他也不可能将所有的想法都说出来。 为此程诺特意又补充了一句:“我无心问政,这些只不过是保护学校师生安全用的,防范盗贼流匪之用,预计总人数超不过百人,面对如此数量的灾民,我想还是能挑选一批。” 姜蒋左点点头,又问道:“除了这三项要求改动,没有别的了吗?” 程诺笑道:“想来袁项城能借此精兵,一定有其合理之处,不过时日变迁,剩下三条也需改动。” 姜蒋左快速在纸上书写,挑眉笑道:“那我洗耳恭听。”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还得继续提出意见。”程诺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你得先说出来不是?”蔡元培温风和煦:“说不定你说的刚刚好,我们就不用改动了,拿出来直接用。”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程诺清了清嗓子,把改动好的后三条讲了出来:“首先是年龄方面,调整为16岁至20岁之间,前期除了日常训练外,也好补习他们的文化水平,在科学院不识字可不行; 其次是身份上,这点不用拘泥于汉,只要是国人,无不良嗜好和犯罪记录,我们都可以为其敞开大门,同工同酬,以能力说话,不会搞什么特殊要求; 最后是个人健康,这点倒没什么大的改动,如果有一些头疼发热类的小病,只要能被我们医学院给治好的,都能参加我们的护卫队选拔,优秀者可进一步在科学院深造。”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蔡元培谆谆告戒:“深造?莫非你这科学院还要往军事学方向发展,小心贪多必失,过犹不及呀!” 程诺笑呵呵道:“仅凭一条腿可取不了真经,我这可是连白龙马都还没摸着。” 蔡元培长叹一口气,他当初也是想着革命后就能迎来翻天覆地,结果只是换汤不换药,灰心之下这才换了条路。 “也罢,说不定真的有哪条路能把真经取过来,改天换地一番。” 姜蒋左笑道:“眼下我们忙着布置造飞机、造轮船的前置工作准备,招这些校工,是不是还想着让他们开飞机开轮船?” 程诺嘴上挂着莫名的笑意:“为什么不呢,将来飞机要试飞,轮船要试航,这些咱们自己人来做,实验数据更加放心,至于更长远些的飞行或舰艇学校……” “会怎样?”姜蒋左迫不及待地问道。 “致远你不会还有这方面的想法吧,那摊子可就太大了。”蔡元培对此也表示难以置信。 “时机到了,一切皆有可能。”程诺故意卖了个关子,笑着说道:“这么一看,我们的护卫队上能入天,下能进水,中间还要保护我们科学院同志们的安全,只有这六个要求,是不是不太够?” “对对对,刚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要求太低了,回去找其他同志再合计合计。”姜蒋左快速把这些东西给记下来,恍然大悟道:“优中选优,我看还可以再多加上几项。” 嘴上说得轻巧,实际上不知要面对多少困难,原本蔡元培还要继续劝上几句,可看到二人一副积极乐观的模样,显然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哑然失笑,可能这就是年轻吧。 “唐三藏取得真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换成我们,现实的复杂远超过那些戏文中的妖魔鬼怪,可能不止八十一难,何况你们还要走这么多条路,非常不容易呐。” 程诺飒然笑道:“三藏法师只有师徒四人,外加一匹白马,可我们有着几十号人的队伍,未来还会增至百人千人,背后又有这么多群众,又何惧之?” “丈夫贵不挠,成败何足论。很好,保持这股冲劲,我在后面为你们摇旗助威!”蔡元培闻之拍手称快,康慨激昂之余又突然笑道:“如果你们的飞机真的有冲上天的那一日,可否带我一游?” 程诺畅快笑道:“他日我来驾驶,势必带着蔡公于九天之上揽月,一睹蓝天白云之上的风采!” 姜蒋左赶紧追问道:“你们都上天了,那我呢?” “你的任务很艰巨,关系着我们飞天成果的成功与否。”程诺憋着笑,认真道:“在地面一定要做好准备,避免人员受伤。” 明知道是玩笑,但“受伤”二字还是勾出了姜蒋左的好奇心:“不带我上天就算了,让我待在地上怎么还会伤着?不会把我当活靶子,进行投弹训练吧?”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程诺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怎么可能这样对待咱们的同志,太不人道了?” 姜蒋左问道:“那是什么?” 程诺开玩笑道:“你看月亮都被揽下来了,是不是得找人在地上接着,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姜蒋左顿感无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等送完蔡元培,程诺把带回来的茶饼,多拿出来几块分给姜蒋左,笑着说道: “蔡公都说了,这白茶可是茶中珍品,今天借花献佛,先慰劳慰劳你。” 姜蒋左接过茶饼,故意撇着嘴:“上天不带着我,茶壶可装不下月亮。” 程诺笑着解释:“不带着你,是让你单飞,到时学校师生都得跟着护卫队完成初步培训,有兴趣的可以继续深造,想学开飞机不用求人。” 日后科学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难免会有护卫队疏忽的时候,经过初步训练,这些学者也会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坚持到救援力量的到来。 至于飞机、轮船之流,造出来也得有人开不是,再先进的武器也得有人会用,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日本学生做得了,我们也做得了 旅馆门口,程诺等人正在送别蔡元培。 “蔡公,北京方面就先拖着吧,他们没好意思戳破窗户纸,咱们就不用把这个门给主动打开。等物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跟着最后一批船就回去了。” 蔡元培紧紧拉住程诺的手,特意嘱咐道:“赶上这个特殊时期,上海也不是很安全,一个人在外还是要多加小心。虽然你自己创办了科学院,但别忘了你还是北大数学门的教师,北大永远是你的家,如果有需要,可以及时联系我。” 姜蒋左在一旁故意咳嗽了一下,嫉妒道:“蔡公,院长在这里可不是光杆司令啊,这里还有我们呢,肯定不会把他累着。” 说着话,还用胳膊肘捅了捅程诺,挤眉弄眼道:“是吧程院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的喝的都给您送到身边,功劳是你的,干活是我们的,您老只需要吩咐就行。” 程诺苦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的委屈了,到时候跟着我回北京,你直接从留法预备班里挑几个苗子,随你安排,这样总行了吧?” “就这么说定了啊,到时候学生答应了,你可别反悔。”姜蒋左喜笑颜开,在一旁搂着程诺的肩,对着蔡元培说道:“蔡公这话你可听见了,一定得给我作证,别到时我去了北京他就不认了。” 蔡云培笑得前仰后合:“没问题,到时候要是致远说话不算数,正好可以来北大,我们北大数学门可是对你永远敞开大门。” 程诺装作很很不高兴的样子:“蔡公,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挖墙脚,实在不够地道,最起码得等我进去听不见了再说,说不定我心里还会好受些。” 蔡元培见状便拉着姜蒋左,摆出一副要回去密谈的架势:“哎,致远你这算是提醒我了,这就拉着立夫好好商量一下。” 程诺急中生智,朝正在街上揽客的黄包车师傅伸手道:“师傅,麻烦您过来一趟,我这边有急活儿。” 瞧见有送上门的生意,黄包车师傅立马拉着车,小跑过来:“得嘞,不知是哪位先生啊。” 看到玩笑被程诺轻松化解,蔡元培忍不住笑道:“还是你小子鸡贼,放心吧,你的人我都不碰,不过等回到北京就有你发愁的了,数学、白话文、新式标点、留法教育一大堆事等着你咯。” 程诺一边扶着蔡元培上车,一边笑道:“这不是还有蔡公,还有北大在我们背后呢。” 蔡元培摇摇头笑道:“我心说你这车坐不得,看来果然是这样呐。也罢,上海不比北京,终究不如北大来的亲切,等你什么时候回去,咱们再慢慢商谈,别忘了,我那还有你的一堆乱摊子。”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程诺拍着胸脯说道:“蔡公你就安心回去吧,那可不是乱摊子,利用好都是金山。” 说完这话,程诺赶紧给黄包车师傅使眼色,小声道:“师傅该走了,晚了就赶不上船票了,也耽误你挣下一班钱。” 蔡元培无奈道:“走吧师傅,人家都不欢迎我们了,这一路就辛苦您了。” 程诺则装作没事人一样,对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蔡公一路平安呐,北京再见!” 等到黄包车彻底转入拐角,程诺把一直在半空摇摆的手放下来,手掌化拳轻锤了姜蒋左一下,开玩笑道: “好你个姜立夫,直接当着我的面跳槽,简直不把我当人看,下次非得把你买肥皂买成白薯的事,好好给大家抖搂抖搂。” 姜蒋左赶紧捂住程诺的嘴:“别别别,我还等着去北大呢,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 由于被捂着嘴,程诺说的话外人根本听不清:“嗯~呜~嗯呜。” 眼瞅着自己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程诺干脆上嘴,照着姜蒋左手指头就是一下。 “哎幼我#,你这真下嘴啊,属狗的嘛?”姜蒋左疼得龇牙咧嘴,捂着手指狠搓。 “呸呸呸,我还嫌你脏嘞。”程诺朝地上勐吐唾沫,感觉整个人都脏了,缓过神来后一本正经道:“不过说真的,眼下你还真去不了北大,还是你的学业重要,等拿到学位证书后,再安排也不当紧。” 玩笑开得差不多了,姜蒋左也收起笑容,点头道:“眼下看北大虽好,可也是在蔡公主管的时候,未来的事情变数太大,还是咱们这舒服。不过我还是有些湖涂,真的这么着急要让京津的学生都参与赈灾吗? 在我看来难度还是很大,即便有蔡公出面,也不好说,还不如先从北大开始,若是学生们学到的东西多,来年再去,其他学校自然而然就跟着一起了。当然,我并不是说还要直隶省接着闹水灾。” 程诺长叹一口气,脸上挂着少见的愁容:“夜深人静时,我也会问自己,一下子做这么多,是不是真的像蔡公说的那样,贪多而嚼不烂,多又杂,但直到我最近来到上海,才发现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即便有你们在的情况下。” 姜蒋左慎重道:“你是说你在上海有新的发现?” 程诺看周围过客没有留意这边的情况,便点点头道:“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你跟我过来看看吧。” 回来自己的房间,程诺把随身携带的书箱翻出来。 “无论去哪个地方,我都要带着我的书箱,里面放着我经常看的书,并且每到一处新地方,我都要去当地的书店逛逛,看看能不能淘上几本好书,然后补充到我的书库。” 姜蒋左也跟着蹲在书箱旁边,疑惑道:“所以你这次来上海,从书店里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程诺点点头,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拿给对方:“就是这本,你看看吧?” “笛声三万里?这是讲的什么?”姜蒋左翻开书本,看到扉页后更是满脸震惊:“居然还是康有为题的卷首语,他不是忙着复辟去的吗,这又干的什么鬼名堂?” 程诺摇摇头,指着书本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宣扬复辟言论的书,但实际坏处更胜一筹,乃日本学生对我们国家的考察,至于抱着何其目的,看看内容便知。 算了,我还是先给你拿过来,读上几段比较重要的内容,后面的你再自己看。” 拿回书本,程诺显然是怕经常翻看,没有看目录,直接翻到其中一页,将标红的一句话读了出来: “在日本人足迹尚未触及的地方,我们屡屡看到欧美人修建的大型建筑物,教堂等宏伟建筑。我想,眼下欧美人由于大动乱,虽然还没有余力顾及中国,可今后恐怕会以加倍的实力涌向中国。 到那时,今天所到之处设立的教会将会起到怎样的作用呢。一想到这些,我们似乎看到了将来令人颤栗的前景。 早晚在高高的基督教礼拜堂上敲响的钟声意味着什么?又将带来什么呢?它不正显示了欧美要涌来的第一步,然后将逐步地在中国建立他们的根基,而且正在向中国人头脑中灌输能养成倾向于他们的主张的养分吗! 我认为我们的经略中国者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 听完姜蒋左不敢相信,自己直接凑了过去:“日本学生都已经这么想了?我看看。” 不看还没怎样,这一看可不得了,姜蒋左直接把另一处标红的段落给翻了出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我对于日本教育当局的工作不免愤慨。希望不要对中国留学生持有反感,让他们得到优待,培养从心里景仰日本文明的中国人。 若是培养了哪怕只是一个服从日本的中国人,不也可以让日本的势力从精神上慢慢移植吗?衷心希望能给予一般留日中国学生以优待。” 这两处还不是个例,甚至在某些页上直接大片大片标红,上面充斥着类似的话,让姜蒋左看的愤满不平:“人家都抱着这种目的来调查我们内地情况了,这些所谓的高官政要,真的脸都不要了吗,非要凑过去题词! 这……这简直是对不起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祖先,为了一己私利而不讲大义。” 程诺摇摇头,从书箱里翻出来一沓书,上面皆是记载着相似的内容,都是日本东亚同文馆十多年积累的成果,包括但不限于风土、气候、民风、民情等等,简直就是地毯式的调查,涵盖我们国家大江南北。 翻开卷首语,其中多有当时中国政要题字,比如康友为、黎源洪、段琪瑞、曹锟、吴佩孚等等,可见国内根本意识不到这种调查的危害性。 这些资料最后被整理编纂,少数出版,多数提供给通产省、外务省、军部利用。日本对华商战和军事侵略屡屡得手,与“满铁”、东亚同文书院等机构提供系统的、巨细无遗的中国调查颇有关系。 而姜蒋左能与那些高官政要不同,能有这么大反应,也是在程诺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慢慢转变的。 看到这些名流们的支持,姜蒋左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道:“他们怎么敢啊,能打我青岛,谁能保证哪日不会占我山东、华北,乃至全中国? 这简直比我们国人自己,都要了解生我们养我们的这片土地。” 程诺也跟着一屁股坐在对方身边,与其背靠背感慨道:“未来的事,他们又怎么能知道呢,或许也知道,只是故意装湖涂。不过换句话说,日本的学生都开始于我们国内的田间地头进行调查,而我们的学生呢? 戏园?八大胡同?亦或者赌坊?年轻一辈与他们相比,整体差距越拉越大啊。” 姜蒋左双眼无神,看着天花板:“老一辈装瞎,年轻一辈差距又这么大,这……唉!” 程诺回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所以咱们这次去天津赈灾,为什么要拉着蔡公他们,让这么多学生参与其中,就是看看他们能不能获得相似的实践学习经验,别到头来人家我们研究自己的社会,统统要用别人的资料。” “所以咱们这个学生赈灾,只是一个试点实验,后面还会继续推广到其他学校?”姜蒋左的眼神重新开始聚焦,抓住程诺的胳膊,认真道:“我看绝对可以,他们去过的地方我们要去,他们没去过的地方,我们将他们拦住,自己去。” 程诺摇摇头:“这么多的学生,我们可做不了主啊。” 姜蒋左问道:“那说了这么多,我们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程诺答道:“赈灾就是一个契机,就是让更多人意识到社会的真实情况,从中选出一些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优秀苗子,等他们本科毕业后,将其录用到我们科学院,作为预备力量。 等到今年过后,我们后面再招生,入学考试合格后必须要参与社会实践调查这一关,通过后才能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 与其要求别人怎么用,不如先从我们自己开始,做个表率。” 当然这不是程诺想当然的要求,历史上卢沟桥事变后,为躲避战火波及,延续教育火种,中国大学陆续内迁。创办西南联大后,一支由11位教授和近三百名男生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用68天的时间徒步一条1600公里的西南公路。 从长沙出发,渡沅水来到湘西,走过杉林茶山、煤铁银矿,一路担忧匪患和暴雪;之后穿越湘黔边境,经过罂粟田、盘山路和古关驿道,最终通过滇黔交界的胜境关,来到昆明。 正是因为这段意义重大的徒步旅途,直接让这些教授和学生深入了解了社会真实情况,地质、河流、气候等等,感知这片土地的脉搏,精神的忍耐力也随之增强,到后面这些人都在西南联大中大放光彩,成就一代传奇名校。 听到程度的一席话,姜蒋左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兴奋道:“他们日本学生做得了,我们自然也做得了,到时候我来亲自带队,跟这些学生们到社会实地调查。” 程诺笑道:“护卫队不就派上用场了?不过我看啊,你还是带着留法学生去欧洲诸国调查比较方便?” 姜蒋左不解:“去大鼻子那边干什么?” 程诺答道:“当然有用,比如帮着把我们的产品卖到那边,又比如方便在那边摸清实地情况,像刚刚小日本做的那样,比他们本地人更了解本地,日后也好方便做某些事情。” 姜蒋左追问:“什么事情,异国他乡可别乱来啊,出了事情可就不好解决了。” 程诺笑道:“忙着打仗,自然无暇管理后方,免不了出现几个抢的文玩字突然消失的情况,这点可说不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寻找飞机制造设备 “怎么样,这是咱们去的第几家工厂了,能给咱们飞机做零件加工吗?” 上海爱文义路,英电公司电车生产及装配车间前。 巴玉藻紧紧望着从里面出来的王助,眼神中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嘴里噼里啪啦不停的在说话: “禹朋,他们大老板见你了吗?好说话吗?有没有跟他们说,只需要代加工几个小零件,除了基本的加工费外,材料、电费都由我们来掏钱,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日后双方合作的前景很广阔。” “哎幼,你这倒是说话啊,可把我给急死了,成与不成痛快点,咱们好去下个工厂碰碰运气,时间可不等人。” “算了算了,问你也不说,我还是自己进去问他吧。” 眼瞅着巴玉藻真要自己去问,一直在往这边走的王助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下可把巴玉藻给绕晕了,走上前扶住对方的肩膀说道:“问了,然后对方没同意。” 王助摇摇头,把巴玉藻的手扒开,自己走到一边的长椅旁坐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愿意加工,那不挺好的吗?”巴玉藻也跟着一屁股坐到他的旁边,脸上写着困惑:“可是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这个样子啊。” 王助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见是见到大老板了,人家表面上也很热情,请其帮忙打零件,人家也一口给答应了下来,就是后面问到我们是用作造飞机时,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说让我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和他们技术人员商量好后,再进行回复。” 巴玉藻眉毛轻皱:“看样子是不愿意帮我们造飞机啊,不过人家也没一口否决,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机会合作呢,要不我再去问问?” 王助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看是人家想着咱们造飞机,有公家背景,不想帮忙又不想得罪人,这才使出来的缓兵之计,说不定过会儿就有人出来通知咱们,哪个车床坏了,做不了这个。” 巴玉藻苦中作乐:“唉,虽然去了这么多厂子都不肯帮忙,但拒绝的理由一个比一个好,还都不带重复的,真是委屈他们了,还能想出这么多的花样,咱们学着点,以后拒绝别人时改改就能用。”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王助拍拍朋友的大腿,安慰道:“关关难过关关过,事事难熬事事熬。实在不行咱们自己买机床造机器,就是个铆钉咱们也自己造,有求他们的功夫咱们自己就弄出来了。” 冷静下来的巴玉藻说道:“这些洋人公司不好说,但我相信咱们国人工厂推辞,肯定有他的原因,或许是真的造不出来符合咱们精度要求的东西,有心无力罢了。” 王助点点头:“毕竟电灯都得用洋货,这些零件造不出来也情有可原,怪不了他们。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再去广州一趟,那边不是建造的有飞机场吗,说不定那里有可以加工飞机零件的机器。” 民国刚刚成立时,临时总统府内设立有航空局,杨仙逸被任命为局长。在临时大总统的指导下,广州在那时建立了飞机场和飞机修造厂,还拨款从国外集资购买飞机,并选派杨仙逸赴美学习飞行和飞机制造技术。 后来临时大总统侨居日本,在京都琵琶八日市筹办航空学校。次年开学,购进高德隆单翼机2架,聘请日籍教官2人、美籍顾问1人。招收学生20余人,绝大多数为旅日华侨,培养上小有成效。 巴玉藻、王助有程诺的支持,眼下暂时是不缺钱了,可是缺制造机器跟制造工人,这些都是国内没有的,需要从零开始筹办。单单就机器而言,能买肯定是能从国外买到的,但是中间有近几个月的空窗期,要一直等机器从海外过来。 这就意味着他们制作第一台飞机的工期被白白延长,根本不符合他们当初的预桉。 因此他们决定将几个关键零件进行外包出去,剩下的自己克服。可万万没想到,国内的工业都集中在棉纺织行业上,没有能力去帮他们做这个。 有能力去做的都是外企,听到他们的来历后,其表现几乎跟上面的英电公司一模一样,前期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们,后期直接大门紧闭,院子里急促的狗叫声,便是他们最真实的回应。 “不过这一家还不错,居然还上了点心,吃起来也不腻。”王助从外套兜里拿出来一个用手帕包着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两块老婆饼,递给朋友一块:“早上起那么早,估计你也没吃饭,从里面顺出来的,尝尝?” “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饿了,我尝尝怎么样。”巴玉藻托着手帕,把老婆饼拿过来,不带犹豫的,直接一口给塞进嘴里。 王助嘱咐道:“慢点吃,没人给你抢,要是不够吃,我手里这块也是你的。” 巴玉藻大口咀嚼了几下后,全给吞了下去:“一个刚刚好,两个就腻了,那个你吃吧。” 说着,巴玉藻自己又把手帕上的碎渣给收拾收拾,也跟着倒进了嘴里:“还是这皮更好吃。” 王助则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那份,眼中带着回忆:“蕴华,你还记得咱们去美国之前,刚到英国的那段日子吗,当时我记得人家都是带了故乡的一捧土,唯有你就带了家乡的老婆饼。 当时我还纳闷,问你带这个干什么,你还记得你怎么说来着?” 巴玉藻一边抖动着手帕,一边问道:“老婆饼的事我还记得,但当时说了什么,我还真给忘了,当时我说什么来着?” 王助噗嗤一笑,差点把东西呛到气管里,咳嗽了好半天才说道:“当时咱们才十七八岁,你说既然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那就在这大不列颠岛上找一个,回头让家乡人好好看看。” 巴玉藻老脸一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老婆饼都没吃着,老婆更是没影。” 王助把剩下的点心吃完,笑道:“可不是吗,当时你的老婆饼刚拿出来,就被海鸥给叼走了,饼没吃到嘴里,老婆自然也就没影咯。” 巴玉藻把手帕塞给对方,不服气道:“你吃到老婆饼了,那你的老婆呢?” 王助没有接这个话巴子,慢悠悠说道:“不过想来,登岸前的老婆饼,居然是我们在英国吃到最好吃的食物,当真是奇妙无比。” 把身上的点心碎屑拍掉,巴玉藻疑惑道:“眼下咱们正火急火燎忙着找机器的事,你怎么突然开始回忆起之前的事了?差不多行了啊,咱们收拾完还得去下家工厂,华生电器制造厂咱们还没去呢,听说实力相当不错。” 王助收起手帕,将其叠得整整齐齐:“当时我们来到英国阿姆斯特朗海军学院学习,正是在那段时间,我们除了学习海军技能外,对当时尚属于海军、正方兴未艾的飞机也着了迷,还记得学院旁边的飞机试验场吗?” “就是咱们学院十英里外的那个飞机试验场?那怎么能忘!”话题七拐八拐终于拐到飞机上,巴玉藻兴奋道:“当时每每有飞机试飞时,他们都会徒步前往观看,脖子都快扭断了。” 王助把手帕收回兜里,微笑道:“对啊,当时咱们虽然学的是海军,但都想着哪天回国,能亲自坐咱们造的飞机,去祖国的大好河山上,一饱眼福。” 巴玉藻脸上洋溢着笑容:“后来咱们暑假去造船厂实习,刚好附近有个私人飞机场,咱们东拼西凑弄了两英镑,人家也不嫌弃,坐上了他的飞机,那是咱们第一次上天。” 王助把头转过来,笑着问道:“是啊,第一次上天,新奇,刺激,让人终身难忘。那你还记得那个飞行家的名字吗?” 巴玉藻不假思索:“波特尔!” “就是波特尔先生,一晃都这么多年没见到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王助从长椅上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微笑道:“等咱们下机后,波特尔先生对我们说,既然上过天了,地上的一切还会看在眼里吗?” 巴玉藻眼中充满了问号,困惑道:“波特尔先生真的这么说过?” 王助把西装扣系上后,向同伴伸出手说道:“甭管说没说过,我们都得往前走,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实在不行都自己来,这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 巴玉藻把手伸过去,感受到好友有力的支持后,起身重新恢复自信:“上海不行,咱们就去广州,找‘大总统’,若是还不行,咱们再去北京,不还有个南苑飞机修理厂吗,方法肯定有的,无非是多费点功夫。” “那就走呗,老婆饼也吃了,‘鸡汤’也喝了,咱们也接着出发吧,就去那个华生电器制造厂!” “前面带路,好像这个华生电器制造厂跟咱们程院长还有点关系,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过最好是真的,那样咱们这次也算是行动,也算是能画上一个标点符号了,那符号叫什么来着?对,是句号,给行动画上圆满的句号,好像这个新式标点也是咱们程院长推广的,对于咱俩算不算一个好兆头?” …… 华生电器制造厂内,一群工人正在车间紧罗密布的干活。 “在我左一点,还往左,还往左,哎哎哎,过了过了,往右一点,就是这样,可以上吊钩了。” 听到最后的确认指挥,装修工人师傅开始在天花板上画了一个小圈,紧接着就开始拿出工具,用锤子把弯钩打进去。 看到弯钩打进去,并用手晃了晃,感觉不到晃动后,骑在梯子上向底下人喊道:“杨厂长,打结识了,咱们可以挂风扇了。” “确定哈!?”杨济川朝底下等着的众人比了比手势:“把咱们的新式风扇给递过去,好让老张给挂上。” 紧接着众人便簇拥着,把组装好的新式风扇给抬了上去,稳稳地给挂上,甚至在扇叶中心还挂了一个大红花。 “杨厂长,挂好了,您看还有什么指示吗?”梯子上的工人师傅喊道。 杨济川把头转向旁边的程诺,客气道:“程教授,这个新式风扇是这么挂的吗?” 程诺点点头,微笑道:“对,就是这样,等会儿把排线给布置一下,避免对扇叶旋转进行干扰,咱们的工人师傅就可以下来了。” “行,没问题。”杨济川朝一旁等候的其他工人招招手,说道:“哥几个,把梯子给老张扶稳咯,好把线路给走稳。” 程诺这次过来,主要是看新式风扇生产及销售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步入正轨,毕竟他马上就要回北京了,下次过来至少得等到年终的科学院年会了,中间可能一直没时间来管这个科学院下属企业。 来了之后发现,那生意简直是异常的红火,除了正在筹建的周家嘴工厂外,这里的车间也扩大了不少,还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都在忙着生产电风扇。 仔细打听一下销售情况,那订单都要排到六个月之后了,让程诺暗暗咋舌。 六个月后都得是冬天了,还用得着风扇吗? 不过仔细一看订单来源,也就合情合理了,原来是从广州那边传来的。 就这么一路观察一路打听,中间一直没看到杨济川,还以为这家伙去谈生意去了,没想到在别的车间,正在实验新新式风扇,也是程诺当初一手设计的外观。 “程教授,新新式风扇咱们直接就叫做吊扇吗,会不会有点……”杨济川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龇着牙花:“这个东西连美国人都没有,咱们自己就给造了出来,证明国货比洋货厉害多了啊。” 程诺背着手,也跟着看着上面的吊扇,笑道:“通俗易懂,多好,整那些文绉绉的名字,老百姓叫起来也绕嘴,干脆利落点好。至于国货的好处,经此一役,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要做资本家,要做企业家 “随着周家嘴分厂生产流水线的搭建完毕,未来制造成本还会进一步压缩,生产效率大大提升,故障率还能得到极大地下降。” 目前正负责生产一线工作的叶友才,正站在程诺和杨济川二人的背后,向他们汇报近来厂区的生产情况。 另一旁负责销售的袁宗耀也出声道:“生产工艺的改进,意味着咱们的利润空间还能扩大,并且由于出货量得到保证,未来上海地区势必满足不了我们的胃口。” 要是放在以往,作为华生电器制造厂的厂长,杨济川这时肯定会对两位骨干进行工作指示,告诉他们下一步要继续做什么。 但是现在旁边有程诺这个大股东,直接越过他来下指示,情面上有些过不去。 趁工人师傅还在排线收尾的时间,杨济川也掏出纸和笔,将厂长身份转为总工程师身份,侧个身子汇报起工作。 “程教授,经过特斯拉先生对电机的改进和工人师傅们的努力,咱们新一代的电风扇跟美国奇异公司的同类产品再次做了对比测试,测试项目包括转速、风速率、电力、效用值和温升等,结果非常好!” 程诺背着手,感兴趣道:“我记得咱们上次就做过对比测试,综合性能已经做到了超越,这次是单个数值对比?” 杨济川用铅笔尾端扶了扶眼镜,把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兴奋道:“以前咱们拼的是综合能力,某几个项目最多是打平,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任意挑选一样,都能将其碾压,做到了全方位无死角的超越!” 咽了一大口口水,杨济川又接着说道:“我相信就算美国奇异公司想反扑,至少也得半年功夫,这还是在产品升级和远洋运输顺利的情况下,最乐观的估算,目前我已经听到小道消息,说是他们准备降低售价,跟我们打价格战。” 程诺一边听一边点头:“也就是说咱们现在质量、产量及利润率都上去了,并且故障率也跟着下来了?” 杨济川肯定道:“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一切都在向乐观方向发展。” 程诺点点头,侧过身子看着华生电器制造厂的这三位骨干,微笑道:“价格战好啊,要的就是让外国老放低姿态,最终受益的还是咱们底下的人民。眼下成本下来了,在确保不影响咱们的经营情况下,拉出架势好好打。 打出咱们国内家用电器业的一片朗朗天地来,告诉世人舶来品未必比国货优。” 三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皆是如释重负。 杨济川缓缓道:“程教授,我们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程诺笑眯眯道:“哦?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隐情这个倒是谈不上,只是你来之前我们有些顾虑。”杨济川摇摇头,解释道:“在听到对方准备打价格战时,我们就准备降价了,不过这样一来,厂区的整体利润可能会受到影响,而你又是我们的大股东……” 剩下的话不用说程诺就明白了,这是担心其分红受到影响,到时惹得他心里不快。 然而程诺哪里会是这种唯利是图的人,看着三人莞尔一笑:“挣钱的生意千千万,不差这一时。只要不欺压百姓,不赚黑心钱,上面这种事不用过问,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商场如战场,错过时机可就真的错过了。” 三人皆是认真地点点头,观其表情,这话显然是听进去了。 尤其是杨济川,脸上的表情更甚,信任的感觉让其十分受用:“我们电器制造厂取名‘华生’,其含义就是‘中华民族更生’,程教授你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实业救国的理想是不会变的。” 铁三角的老大发话了,剩下二人也想着说什么,可惜被突如其来的喧嚣给打断了。 “领导,咱们排线都做好了,大红花也系稳了,您看看还差些什么?” 骑在梯子上的工人师傅,正头顶天花板,向着下面的众人喊道。 杨济川本能的把目光看向程诺:“程教授,你看剩下的还有什么指示吗?” 程诺摇摇头,面带微笑道:“你是厂长,具体技术上比我懂,我这外行指导你这内行,不添麻烦已经不错了,还是你来吧。” 杨济川点头道:“好,那我再检查一遍。” 说完话,杨济川径直走向那台吊扇,扶着梯子让工人师傅下来后,自己亲自照着流程,全部再次检查了一遍,甚至连风扇上面的螺丝,都要看看是否拧紧。 一切检查就绪,确信没有纰漏后,骑在梯子上的杨济川已经满头大汗,随便用胳膊抹了一下,就朝下面比了个手势。 “程教授,一切都没问题了,就等着通电看看具体运转情况了。” “行,那就下来吧,注意安全。” “放心吧,这个高度还摔不了我。” 听到这话,程诺哪里肯放的下心,这些人才可都是他辛辛苦苦挖掘出来的,每一个都十分珍贵,容不得半点闪失。 干脆自己小跑过去,给其扶着梯子。 “机器坏了没关系,人可不能出问题,赶紧下来吧,小心点啊。” 这下杨济川可是真的被感动了,当即就有一种电扇不转,把自己挂上去转的感觉。 扶着梯子下去得很紧张,生怕踩到下面的程诺,最后达到一定的距离,干脆蹦了下来。 程诺赶紧上前扶着,边拍对方身上的土边责备道:“老杨,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万一真摔着呢,到时候我可对不起嫂子。” 杨济川憨厚的笑笑:“没事,这不是下来的快嘛。” 程诺很无奈,用拍土的手给其肩上重重的来了一下:“下不为例,赶紧通电看看是否顺利。” 旁边有这么多的工人师傅看着,杨济川不敢表现的太清楚,龇着牙笑道:“程教授你这身板比我合适多了,要不还是你来吧。”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程诺没有继续废话,直接一把推过去:“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让你去那就赶紧去。” 推完还不忘朝那边的人群喊道:“给杨厂长腾出个位置来,风扇底下周围不要站人,往后退退。” 来到闸刀那里,杨济川不再说二话,果断合上闸刀。 在众人的注视下,吊扇开始缓缓转动,紧接着风力越来越大,离得老远众人都能感到一阵阵冷风袭来。 “嚯,好家伙,没想到风力居然这么大,比咱们的小电扇可厉害多了,夏天买一台放在堂屋,睡在下面绝对舒服。” “风力大是大,可扇叶也不小,又没有护网拦着,你说会不会有人在下面睡着,哪天扇叶子给飞下来,刚好那人抬头……嘶,想想浑身就哆嗦。” “呸,葛二蛋你说的是人话吗,是信不过程教授的设计,还是信不过杨厂长的技术?告诉你吧,那扇叶是我亲自打的,质量绝对有保证,就是哪天你没了,这风扇该转还能继续转,一点事都不会有!” 在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慑于威力而不敢上前时,杨济川直接跑到风扇下面,双手展开感受到其阵阵风力,兴奋道: “程教授,友才,宗耀,各位师傅们,你们过来看啊,咱们真正意义上第一台自主设计并独立制造的风扇,它转起来了,咱们成功了,成功了!” 叶友才摘下眼镜,把眼角的湿润处给擦擦,嘴里念念有词道:“好啊,好啊,咱们也能造出外国人造不出的东西了。” 袁宗耀拍拍好友的背,安慰道:“放心吧,有大家在,咱们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好,这只是一个开始,早晚要把厂里的东西卖到世界各地!” 没有参与众人的狂欢,虽然程诺离得远远的,但微风还是不时能撩动额头的刘海,内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在洋人还没研究出吊扇前,他率领国人先一步将其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抢占先机,把潜在的市场先吞下,确立其电风扇行业的霸主地位。 等未来时机成熟,再把工厂开到北京,一南一北,彻底坐稳家用电器行业的龙头地位,并逐步在海外建立分厂,争取让“华生”牌子打响海内外。 毕竟电风扇再便宜,以国内的现实情况而言,能买得起的终究还是少数,远不如二次工业革命更彻底的欧美各国,届时完全可以在国外提高售价,将实惠反哺于国内人民。 想到这里,程诺关于自身未来发展的路线则更加清晰,靠着工、农、教育这三匹马,执产学研之鞭,配上科学院这个车厢,承载着众人的期望,其速度只会是越来越快,直到势不可挡,改天换日。 未来坐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情况也会越来越好。 就在程诺还在遐想的时候,吊扇下的杨济川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从人群中挤过来,关切道:“程教授你怎么不过去啊,这边多热啊,不如去感受一下咱们吊扇的风力,配上放凉的绿豆汤,绝对从头爽到脚。 是不是也在担心风扇叶掉下来啊?放心吧,咱们华生电器制造厂主打的就是质量,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就算是房子转塌了,扇叶也不会飞。” 说完后半句话,杨济川也意识到这话的不对劲,赶紧拍自己的嘴:“呸呸呸,瞧我这说的什么话,程教授你放心,不管是风扇还是房子,质量都有保证。” 眼看着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程诺哭笑不得:“老杨啊,那吊扇是我一手设计的,还能不知道具体情况吗,我不去是为了不打搅那些工人师傅的兴,这些天也没少辛苦,让他们放松放松。” “原来是这样啊。”回过头看那些工人师傅们,果然自己离开后,他们都放松了不少,甚至直接把短袖脱掉,赤膊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吹牛打屁,杨济川若有所思道:“这些家伙,还真是这样啊。” 程诺笑笑:“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把头转回来,杨济川也跟着笑道:“走走吧,让这些师傅们好好感受下自己亲自造出来的吊扇,我就不给他们添堵了。” 来到厂区外,又是那一排洗手台,不同的是这次都贴上了白瓷砖,显得干净整洁不少。 拧开水龙头,程诺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除了这台吊扇,厂子还有做些什么吗?” 杨济川把水龙头开的很小,用上面的水冲洗着胳膊:“同时进行的还有10千瓦的交流发电机、60安电镀发电机和配电盘这三样,虽然前面有特斯拉先生的加入,让我们的电机研究加快不少,但技术跨越太大,现在还没消化得了。” 躬身洗脸的程诺扭过头,说道:“说的也是,他的东西好是好,但从实验室落实到工厂,并成功做到批量生产,还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你们自己研究也好,若是遇到困难可以直接找他。” 杨济川把水龙头关上,犹豫了一下说道:“程院长,我想另外再做一件事,需要你的批准?” “什么事这么隆重,都开始用‘批准’二字了?”程诺起身把水龙头关上,甩甩手上的水笑道:“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咱们科学院不是正在筹备电气学会吗,在上海也要组建科学院电气研究所?”杨济川递过来一个干净的毛巾,说道。 “对啊,是有这么一回事,难道华生电器制造厂没有接到邀请函?至于电气研究所,是由特斯拉先生负责,到时候研究出来的成果优先提供给咱们自己使用,不用担心这个。”拿起毛巾擦擦脸上的水,程诺问道。 “不是的,程教授,我也想筹建一个类似的研究所,专门给厂区服务。”杨济川手里拿着自己的毛巾,紧张得自己都不敢先擦擦脸。 “可以具体说说吗?”擦完脸的程诺,在水龙头下慢慢洗着毛巾,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具体在想些什么。 这下杨济川更紧张了,脸上隐隐有汗渗出:“是……是这样的,我准备在南翔建立一个华生电气试验所,专门购买国际先进仪器,一方面好严格控制产品质量,另一方面也好不断改进和开发新产品。” “在嘉定啊,那可有点距离。”程诺慢悠悠地拧着毛巾上的水,确定拧干后才还给对方:“在太阳底下晾晾吧。” “好。”杨济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毛巾,走到晾衣架上把毛巾搭好。 在对方忙的功夫,程诺微笑道:“看来你是早有打算,我支持你,放手去干吧,争取厂子的技术能不断革新,制造出来更多实用的电气设备,让更多的人受益。” 听到这话,杨济川的身子终于感受到一丝生气。 刚才说那些话时是非常胆怯的,毕竟周家嘴的科学院电气研究所已经开始兴建,他这时再去成立一个试验所,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画蛇添足。 但他这么做也是有考虑的,毕竟那是特斯拉主持的研究所,杨济川自己也去考察学习过,东西好是好,但是落到实际产品上,还有一段路要走。 研究所与试验所看上去只有两字之差,但实际内容上一个偏向科研,一个偏向使用,实际差别还是非常大的,但出于对科技和质量的重视,他还是坚持这么做。 犹豫了一下,杨济川从晾衣架那里走过来认真道:“程教授,现在华生电气试验所只是一个构想,什么东西都还没有,虽然你同意了,但我决定把原来的地址改为周家嘴,就建在科学院电气研究所旁边。” 程诺思索片刻,点点头说道:“牵涉到华生电器制造厂未来的发展,我这里有三条要求,你最好记一下。” 杨济川说道:“程教授请说。” 程诺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允许你们建立电气试验所,人可以是你们的人,研究出来的东西也可以优先供应你们,但必须是挂靠在科学院的牌子下,听从上面统一安排。 比如特斯拉那个是一处,你们就是二处,至于是建在周家嘴,还是嘉定,这个你们厂子自己定,但大方向不允许改变。” 程诺虽然不会像微操大师一样,处处管着手下的这些人,但也不是全面放权,最起码这个结构框架,必须由他来做决定,防止未来把路走偏,人员臃肿,导致效率低下。 即便这仅仅是一丝独立自主的苗头,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程诺都要将其扼杀,防止将来其他下属机构有样学样,全乱套了。 说回杨济川,虽然跟自己最初想的有所差别,但结果还是好的,如释重负道:“好,回头我们再仔细合计合计。” 程诺点点头,又伸出两根手指:“第二,工人的待遇一定要有保证,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跟中华职业教育社合作,校企培训,这样咱们再次建厂招录工人时,能省下不少培训成本,对学生而言也有好处。” 身为中华职业教育社的骨干,程诺说来也是惭愧,自从参加召开大会后,后面就没有再过问过他们具体情况。如今手下有工厂了,同等条件下不优先录用那些学生,实在是说不过去。 而且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检验一下这些中华职业教育社培养的成果,倘若学生真的如会长黄炎培说的一般优秀,将来造飞机造船的技术工人方面,也就不用发愁了。 听到这第二条,杨济川没有过多犹豫,直接一口答应,技术工人也是他紧缺的,待遇方面更是没的说,看似要求,实际上能帮他不少忙。 “好,等明天我就去找黄先生,请他把学生的实习间搬到我这里,尽快让学生上手,保证毕业后就能无缝衔接。待遇方面我敢保证,能好到这么程度的,整个上海滩就属我们一家。” 程诺欣慰地笑笑,紧接着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除了埋头研发外,还要尽快申请专利。” 杨济川有些为难:“专利我们不是没申请过,每次都要被公家那些人给宰一笔,最后还可能方便了其他人,还不如我们一直研发,保证技术超过市场整体水平就好。” 程诺摇摇头:“你能保证任何时间都能在技术上超过市场整体水平吗,就算是我们国内是这样,那海外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满吗?” 杨济川面带苦涩,自家的情况自家清楚,只能跟着摇头:“暂时不能。” 程诺叹了口气:“这世界不是除了白就是黑,更多的是一片混沌的灰,不要舍不得小钱,该疏通关系就疏通关系,日后生意做大,总会有人眼红,说不定哪天就在背后放冷箭,这也说不准。 至于专利,不仅国内的要申请,国外的也要同步申请,比如你们上次用铸铝代替铜条焊接技术,就可以申请专利,学会用洋人的武器去防身,将来咱们可是要走出去的。” 顿了顿,程诺拍拍杨济川的肩膀,回头看着机器轰鸣的厂区感慨道:“我们要肩负起社会的责任,不要做资本家,要做企业家!” 第一百四十章 发电厂 手放在额头遮住眼睛,程诺透过指缝看看天,万里无云,燥热难耐。 “据我所知,上海电气处准备把杨树浦复兴岛以西的江边电厂进行二期扩建,如果中间不出差错,会各添置两台2000千瓦的惠兰斯汽轮发电机和千瓦的奇异汽轮发电机, 用来提高发电量,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杨济川准备打开水龙头,把刚才新出的汗给冲洗一下,听到问话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短暂思考后说道: “虽然上海经济发展水平超过国内的一众兄弟城市,但居民实际消费能力还是不够,能支持这么大的售电量,应该是以工业为主导的,用电负荷增长倒逼电厂发电规模增长。” 程诺过来亲自给其把水龙头打开,或许是晒得时间足够长,刚出来的水居然是温热的。 “先等一会儿吧,等凉水出来再冲洗,会更舒服一些。” “没事,穷人家的孩子,见不得水浪费,一会儿吹吹风也是一样凉快。” 闻之程诺一时语塞,将水龙头的大小调到刚刚好的程度,斜靠在洗手台的其它处,慢悠悠说道:“临了临了,还是老杨你给我上了一课啊。” 杨济川正在洗脸的手为之一滞,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转瞬间又接着冲洗,只是嘴上没有接这个话题: “当初为了建造江边电厂,工部局专门购置了一块40亩的土地,造价两,可惜因为投资较大,工程不得已往后推迟了两年,直到民国成立,靠发行的60万两债券,这才正式开始动土。 可谁曾想,用电规模越来越大,根本满足不了上海发展的需要,若程教授你的消息属实,这应该是第六至第九号机,后面肯定还会继续扩建,进行三期扩建、四期扩建等。”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程诺取来干毛巾在一旁准备着,微笑道:“没想到你还了解的挺清楚。” “不清楚不行啊,咱们工厂靠电生产,生产的电风扇也靠电力运转。谢谢。”答谢完程诺递来的毛巾,杨济川乐呵呵道:“往近了说,刚刚你说的二期扩建还有美国奇异公司的参与,对于竞争对手的举措,不得不防。” 点点头,程诺从洗水台那里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说道:“你能观察到这一点很好,未来除了家用电器的研究开发工作外,对于发电机的研究也可以同步进行,这也是我对你们二处电气研究所下发的第一个任务。” 看到有任务安排,杨济川立马认真起来:“好,回去我就安排工程师,把这个当做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的首要研发工作。” 犹豫了一下,杨济川问道:“程教授,我想问一下二期扩建大概在几年后完成?心里也好有一个谱。” 程诺不假思索,直接将他了解的消息说出来:“前面他们都用的是埃依奇汽轮发电机,这次换上新型号,而且同时换两个,估计需要调整的时间不会短,最迟大后年调整完毕。” 杨济川咬咬牙,立下军令状:“这样吧,我们给自己定个目标,到年底先做出来一台低功率的发电机,以此为原型,争取明年内能将千瓦级原型机做出来,从外国人手里把这笔订单抢下来。” 程诺摇摇头笑道:“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嘛,咱们还是以质量取胜,大不了后面把这个江边电厂给买下来就是,也就不用担心别的事了。” 杨济川对此瞠目结舌:“政府的资产,也是咱们能收购的?我以为参与竞标并完成中标就已经可以了,没想到程教授你想的这么长远。” 程诺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未来的事,哪里能用常理就能说得清的,有这样的公家在,未来莫说只是江边电厂这个厂子了,就是他上面直属的工部局电气处,姓中还是姓洋,那可真不好说。” 从清末开始算起,到新中国成立,工部局电气处在中国存在近七十年,其发展规模和发展速度一直遥遥领先于其他电气行业,为上海工业发展提供了80%以上的电力,对近代中国发展的影响重大。 到1929年,工部局电气处更名为上海电力公司,发电量得到进一步扩大。可惜因为发行债券和股票问题,被日本的远东电力公司利用金融漏洞,掌握了上海电力公司的实权。 出售电气处的消息得到证实后,南京国民政府曾在报上强调指出,决不能让电气处落入日本人手中,并号召中国资本家联合起来集资收买电气处。 中国纳税人委员会则写信反对工部局出售电气处,理由为它是全体上海市民的共同财产,工部局无权出售。但“弱国无外交”,由于国民党政府的软弱无力,中国纳税人的愿望无法实现 后来一些买办从中调和,被美国上海电力公司捡漏,最终工部局跟美商签订专项契约,原电气处的全部资产和公共租界、越界筑路区域的电力经营权归其所有,宣告国有资产的流失。 当然这些事情程诺自己知道,但无法告诉对面的杨济川,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老样啊,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啊,多注意身体。后面公私照明、动力电热与牵引用电皆逐年递增,对咱们来说,是机遇也是挑战。” 杨济川重重的点点头,说道:“去年冬天发电厂就出现过烧坏发电机转子的事故,证明他们洋货也不怎么样嘛,换个角度看,压力也是动力,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程诺笑道:“行,到时候我等着大家的好消息。来的路上我买了一些西瓜,估计现在在井里已经凉的差不多了,找几个人捞出来分给工人师傅们吃吧。” 杨济川欣喜道:“什么时候,我怎么还不知道有这一桩事,哎幼,程教授又让你破费了。” 程诺微笑道:“这么热的天还在车间干活,一些西瓜算得了什么,到时候吊扇能批量生产了,先在咱们车间和员工宿舍里装上一批,让大家能工作好也能休息好。” 杨济川笑道:“放心吧,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咱们自己人,我替大家谢谢程教授了。” 说完话,杨济川开始跑向车间门口,大声喊道:“程教授又请大家吃瓜啦,赶紧出来四五个块头好的,咱们去井里捞瓜!” 说是只用出来四五个,实际上乌拉拉出来一大群,嚷着闹着都往井口跑,嘴里还不忘谢谢一旁的程诺。 “程教授,谢谢您的瓜,切好就给您送过来。” “程教授,还是您买的沙瓤瓜好吃,汁多味甜,一会儿您可得告诉我,是在哪儿买的,回去给我家闺女买个尝尝。” “瞎说,程教授买的脆瓜就不好吃了吗,一看程教授就是学问高的人,不用敲瓜皮就能知道里面是不是熟了,买来的都是好瓜。” ........................ 看着热闹的众人,程诺也在一阵阵感慨,此时提出发电机的设想,一是顺带着给他们将要创办的电气研究所下派任务,做到人尽其用;二是给将来的搬家做准备,提前铺排。 去四川还好,地方上水力资源丰富,高度差足够,完全可以把特斯拉设计的尼亚加拉水电站给照搬出来,在当地以水力发电为主,支持科学院未来科研工作和工业发展。 但去了陕西,水力发电就很难行得通了,更多的得以煤力发电为主,这就涉及科学院下属应用工程学院的盲区了,中间还牵扯到技术人才的培训,让程诺每每想起,都觉得头痛无比。 此时程诺再看向华生电器制造厂,就不仅仅是制造家用电器那么简单了,是各种电气设备的制造厂,也是电气工人及工程师的培养基地,未来程诺想搭建基本电力设施,都离不开这些人的帮忙。 离开这些基石级人才,别说发电设备了,就是配电所、地卞电缆、架空电线这些东西,一般人都做不了。 所以莫说西瓜了,就是将他们的工资提到上海工人群体中的最高,程诺都是大力赞成。 “大家都吃好啊,不用管我,要是不够我我买的还有,只不过井口太小,一次性放不下这么多,要是不着急晚会还会有放凉的一批。” 一边从井里捞着西瓜,程诺一边招呼着工人师傅,脸上洋溢着笑容。 工人师傅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缆绳:“程教授您还是坐在阴凉处歇歇吧,粗活累活还是我们拿手,您还是适合搞研究,别一会儿把手给磨破了,生疼生疼的。” 程诺本来还想把火抢过来,可一看人家麻利那样,三下五除二就把西瓜给捞了上来,显然力气活也是有巧劲的。自己这时再过去,明显是帮倒忙,干脆真像工人师傅说的那样,回到阴凉处歇歇,拿起干净的抹布说道: “我把刀擦擦,一会儿好给你们切西瓜吃。” “这个也不用了,待会儿切块西瓜皮擦擦,比抹布都干净,程教授您就老老实实的歇着吧。”又有眼尖的工人师傅过来,准备把东西抢走。 “那我也不能干看着吧,总得做点啥。”程诺不想搞特殊化,攥着东西就是不松。 就在两人还在争执的过程中,从厂区门口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冬冬冬~” “请问厂子有人吗,我过来找你们经理有些事?” 听到门口的动静,正在捞瓜喧嚣着的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统一把目光看向洗瓜的杨济川。 “厂长,门口叫你呢,要不要我先过去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看吧。”杨济川擦擦手上的水,将袖子撸下来,从西瓜群中跳出来,走到程诺身边说道:“程教授,那我过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过去吧,要是有点啥事,我也能帮忙。”程诺短暂思考之后,说道:“刚好我对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过去说不定还认识。” 说罢,杨济川点点头,便带着程诺一同前往大门处。 安抚好狗子,杨济川没有直接把大门打开,而是先把小门开开,探着头问道:“我是华生电器制造厂的厂长杨济川,不知道你们二位找我有何贵干?若是想批量购买电扇,去直营处登记即可,不用这么麻烦专门跑一趟。” 外面的人看到有人出来,上下打量一番,对其穿着怀疑道:“厂长不应该都是西装革履的,为什么您是一副工装打扮,不像老板,倒像是工程师。” 杨济川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哈哈大笑道:“先生好眼力,我就是我们厂的总工程师,负责技术攻关及开发工作,不过同时也是我们厂的厂长,技术出身嘛,不做点什么手痒痒。” 程诺这时从声音也听出来了,门外来的不是别的,正是王助、巴玉藻二人。 只是眼下不知道二人来的真实目的,便一直站在门口,看他们在忙什么事,等说的差不多了,自己再出去,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前面问话的是王助,在听到杨济川的自我身份介绍后,不禁对眼前这个厂子高看一眼,既然厂长技术出身,想必厂子是有一些硬实力的,按道理来说,帮助制造一些飞机零部件,应该是不在话下。 朝身后的巴玉藻看了看,对方点点头,那意思是巴玉藻也初步看好这家工厂。 得到回应后,王助客气道:“是这样的,杨厂长,我叫王助,身后这位叫巴玉藻,都是刚刚从美国回来,准备在国内制造咱们独立设计的飞机,眼下我们缺人缺机器,想请贵厂帮忙代加工一些飞机零部件。” 说完这句话,王助将提前准备好的名片递了过去,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头衔。 中华民国科学院—航空研究所—副所长—王助。 中华民国科学院—航空研究所—所长—巴玉藻。 看完这两张名片,杨济川当即就惊呆了,什么时候科学院都开始研究飞机了,他可一点都不知道。 本来他以为自己的华生电器制造厂,已经是在科学院制造能力上数第一的,没想到不声不响,居然还有这么藏着这两尊大神,心里刚升起的那股傲气,又被压制下去了。 越想越吃惊,杨济川赶紧向一旁的程诺使眼色,小声道:“程教授……不是,程院长,这两位?” 怕外面两人发现,程诺附耳轻声说道:“这两位的身份是真的,造飞机也是真的,至于他们说的困难,应该也是真的,可以放进来跟他们谈谈,不过具体合作还得看你们的意见,我眼下持保留态度。” “应该也是真的?”杨济川深深地看了程诺一眼,果然大家在院长面前都是平等的,就算你是造飞机又怎样,该放养还是放养,嘴里乐呵呵道:“我明白我明白,程院长你先在会客室旁边等着,我这就把他们带过去,要是你觉得合适,再出来也不耽误。” 程诺点点头,便自行先去会客室旁等着偷听,将门半掩着,透过窗帘看到杨济川将二人带了过来。 “王先生,巴先生请进,欢迎到我们华生电器制造厂参观。 老张,把切好的西瓜端上来,好好招待我们的贵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是你说还是我说?”王助看向一旁的好友。 “你说吧,口才比我好多了,我这一张嘴净坏事的,还是不说的好。”外人面前,巴玉藻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如果涉及发动机等技术方面的事,我再说也不迟。” “没事,咱们都是技术出身,说话不用虚头巴脑的,在这用不着客气。”杨济川把切好的西瓜端到两人面前:“来来来,刚放凉的西瓜,我看你们在外面也累了半天,吃点东西解解暑。” 表面上递着瓜,实际上杨济川心里也在犯滴咕,忍不住朝背后程诺所待的房间看去。 前脚让自己搞发电机,后脚就有科学院的同志请其帮忙造飞机零部件,甚至还提到了飞机发动机,实在是不让杨济川多想,究竟是只瞒着巴、王二人,还是一块把他们这些人都给瞒住了。 而且华生电器制造厂除了之前的电风扇外,又刚刚推出新式吊扇,具体产能还跟不上市场的需求,此时另开模具,帮助别的同志代加工零部件,实在是捉襟见肘。 “杨厂长,杨厂长?”王助发觉到杨济川的不对劲,把手放到他的眼前晃晃:“杨厂长是在担心资金问题吗,放心好了,我们绝对不会让贵厂吃亏,费用上绝对在市场平均水平之上。” “哦哦,抱歉啊,刚才想了一些别的事情。都是自己人,费用只是小问题。”杨济川回过头来,拱手致歉。 “那是担心技术问题吗?放心这些零件的加工难度并不是很大,眼下我们只准备两套零件,一套用在实验机上,一套用来备用,不会占用你们太多机能。”王助客气道。 “对,眼下我们研究所主要缺少加工机器,技术问题上反而是比较容易克服,若是贵厂答应,只需要出机器和熟练操作工即可,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正在吃西瓜的巴玉藻把东西放下,抹抹嘴解释道。 杨济川有些为难了,眼下这两样他也缺啊,尤其是熟练工方面,幸亏前几月拿到程诺的投资后,专门并购了一家同类型工厂,这才有了人力补充,如今刚刚培训完毕,还没正式上岗就要挪到这方面,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别人,他肯定找理由给搪塞过去了,然而面前是自己科学院的同事,又是为国之重器飞机而开发工作的,与自己办厂的出发点是一样的,直接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 左思右想之下,杨济川心里乱如麻,含湖其辞道:“这么一看只是代加工,确实不是难题,技术上面你们也能试着自行解决,在我们这算是一个过程。” 王助欣喜道:“这么说,杨厂长你是同意了,放心,原材料上我们自行采购,若是这方面可以用你们的,价格咱们另算,原则就是不让你们吃亏。” 杨济川又忍不住看向程诺所在的房间,随即剧烈的咳嗽一声,那意思是程院长,我看时机也差不多了,赶紧出来收拾摊子吧,再这样下去他可就撑不住了。 直接答应吧,怕影响厂区的生产计划,毕竟除了要挪出一部分人手搭建吊扇生产线外,还要抽出不少骨干力量用来筹建电气研究所二处,此时的他比以往都要更缺乏熟练工人,每一个都显得十分宝贵。 若是不答应,将来事情败露,巴、王二人早晚会知道华生电器制造厂也是归属科学院管理,本质上大家属于同志关系,如今对方有困难,此时他不伸出援助之手,将来让他人怎么看自己,被孤立都是理所应当的。 不料脖子都被扭断了,也没见那边有什么回应。 “杨厂长,你这是喉咙不舒服吗,刚好我有几个同学在洋人医院上班,正好可以帮你看看。”王助把西瓜扒拉到一边,关切道:“太凉的东西暂时就不要吃了,对身体恢复有负面影响。” 做戏做到底,无奈的杨济川又故意咳嗽了几声,到最后身体实打实有些不舒服:“没事,我这是多年吸烟的老毛病了,不当紧,喝点热茶就好了。” 说完这话,还不忘从兜里拿出一个卷烟,从中抽出两根递过去:“你们二位要不要来一根,咱们国人卷烟厂自己生产的,吸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巴、王二人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对上对方真挚的眼神,鬼使神差般都把烟给接了过来,头对头在一个火苗上把烟给点燃。 “嘶,没想到这劲还挺大,一口下去差点兜不住。”巴玉藻夹着烟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其十分满意。 “国货当自强,就是生活用品,咱们也应该把它们都掌握在手里,不能让洋人钳制咱们,咳咳。”显然,王助不会抽烟,没吸几口就觉得胃里有些恶心。 “这样吧,二位先生不妨到我们车间参观一下,看看我们是否有能力帮你们代加工零部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虽然都有扇叶,但差别还是太大了。”杨济川拿起火柴,在空中将火苗甩灭,心里下了决心,认真说道。 不就是这点小困难么,算得了什么,早晚飞机上也会用到发电机,这时华生电器制造厂也算是提早布局了,少生产几台风扇无非是少卖点,算不了什么大事。 就算隔壁房间的成员不表态,他杨济川也打算支持一波。 二人相视一眼,均表示对这条建议认可,由王助说道:“好,那我们就先参观一下,后面的的事咱们慢慢谈。牵扯到人要上天一事,容不得马虎。” 杨济川勐吸几口,随即双指将烟捻灭,认真道:“好,让我们厂子负责一线生产的叶友才同志,先带你们参观一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说完,杨济川又向门外喊道:“老叶,这两位同志都是科学院过来的,你先带着他们到我们各个车间参观一下,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用隐瞒。” 那边还在啃瓜的叶友才听到这话,两口就把瓜瓤给吃完,就着清水抹把脸后,便小跑过来:“科学院来的同志啊,咱们可都是一家人,来,咱们往这边走,我带你们参观参观,对了,程院长……” “咳!”杨济川重重地咳了一下,对方马上心知肚明。 “你们程院长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啊,我家姑娘能上大学多亏了他。” “是吗,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回头可得好好找程院长问一下。” ........................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杨济川急不可耐地冲到程诺所在的房间:“程院长,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这该让我如何去解啊!” 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太大,把那三人给吸引过来,说完话赶紧往门外瞅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这才造了个电风扇,下一步就去造飞机了,这跨度也太大了吧,真是吃不消啊。” 正在看书的程诺把书本合上,给对方拉了一个凳子,微笑道:“人家也不是说了,只需要你们提供加工机器和操作工人,剩下的都不用你们操心了,等着拿钱就好了。” 杨济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着急道:“可这钱拿着烫手啊,他们缺技术、缺人才、缺材料,我们就不缺吗,当然,我不是向你抱怨啊,就是觉得让我们做这个,压力着实有点大。” 程诺笑着说道:“你就把心在肚子里放好吧,超出你们能力之外的事,我绝不会安排。” 杨济川不解地问道:“那王助和巴玉藻先生,怎么突然找上门来,难道不是程院长你授意的吗?” 程诺摇摇头:“当然不是了,为什么我要躲在一边,就是想听听他们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若真要是我授意的,早就让你们面对面谈了,哪里会绕这么一大圈子。我相信你也发现了,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杨济川点点头,看刚才的表现,确实像不知道隐情的样子。 想到这里,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下去一半,又拆开烟盒,从中拿出两支,一支放在自己嘴里,一支递过去。 “程院长,要来吗?” “算了吧,这个东西国货洋货我都不喜欢。”程诺摇摇头,劝道:“还是少抽点吧,对身体没好处。” 杨济川把递过去的烟收回来,刚想拿起火柴划着火给自己点上,听到程诺的话稍稍一顿,然后苦笑的摇摇头,最后还是燃起火苗给点上。 抽了一口,让烟气从鼻孔中喷出来,杨济川笑道:“程院长,每当我恍忽的时候,只有这个东西,才让我有这世间真实存在的感受,你就不用再劝我了。” 程诺于烟火气中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无论是造飞机,还是造电扇,咱们都是从零开始,从模彷起步,等路走稳了,自然就会跑了,倒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把烟灰抖落,杨济川看着忽闪忽闪的火星,认真道:“道理我是懂的,等他们回来,我就准备答应帮他们的忙,全程给他们代加工零件,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程诺笑道:“打乱你们的原有计划,去帮助他们,不会影响你们吗?况且这不是我强制给你们摊牌的任务,跟前面说的发电机,可是两回事。” 杨济川不明所以,抬起头坚定道:“自家的同志,有什么可后悔的,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前进,无非是我走的陆路,他飞的航路,将来若是真的能上天,说不定我们也能订购几架,专门用来运货。” “哎幼,你们胃口还不小嘛,单架飞机可不便宜。”程诺从茶几上拿来西瓜,边吃边说道:“实话实话吧,其实我早就给他们在准备东西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赶在了我的前面。” 杨济川对此非常好奇,探出半个身子:“是准备机器和工人吗,别看上海大,但大部分都是做贸易的,这两样还真的比较缺,尤其是重工业上。” “办法总归是有的,就看给出的利益大不大了,等他们回来我再告诉你们。”程诺慢吞吞的吐着西瓜子:“这瓜不错,种子可以留着,自己种着吃也行,搞选种育种也不错啊……” 就这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虽然程诺不反对吸烟,但最后屋里弄得乌烟瘴气,自然呼吸都成了问题,赶紧往隔壁客厅走。 没想到这一走,刚好遇见回来的巴玉藻、王助二人组。 “程教授,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真是赶巧啊” “程教授你也是看中这家工厂了吧,我老巴刚刚参观了,那技术没的说,在整个上海都数得着,就是高学历专业人才少了点,未来把这个短板给补上,那时候别说上海了,在全国都排的上号。” 程诺见状故意咳嗽一声:“这么说,帮你们代加工飞机零部件,那是没有问题了?” “何止是没有问题啊,就连我们来之前担心的精度问题,华生电器制造厂都有保证。”巴玉藻抢先回话,中间还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眉开眼笑道:“关键数据我都记录了下来,回去参照这些资料设计,绝对没问题。” 眼看着巴玉藻还要说下去,王助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打断其话语:“程教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过来是为了代加工飞机零部件,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件事可没告诉过你啊。” 巴玉藻缓过神来,也好奇道:“对啊,程教授,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诺回头看了杨济川一眼,哈哈大笑:“可你们也没告诉我,你们成立了一个航空研究所,什么时候成立的,规模怎么样,建在哪里,我这个科学院院长,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下轮到他们二人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后还是王助出来解释道:“本来我们名片是只写自己的学历,可后来发现对于那些做生意的老油条根本不好使,表面上客气,实际上还把我们当做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当回事。 后来听说我们的领导是程教授你,这才对我们重视起来,后来我们索性把名片改改,加入了我们想成立但还没成立的航空研究所,其实除了我们俩外,就剩下王孝丰、曾诒经俩人。” 杨济川听罢,郑重问道:“这么说,我们工厂不是你们去的第一家?” 巴玉藻爽直道:“对,前面至少去过十多家了,就连棉纺织厂我们都碰过运气,但能有实际进展的,只有华生电器制造厂一家。” 想想其中碰壁的辛酸,杨济川不禁联想到自己当初的经历,长叹一口气:“其实你们应该早点来的,除了科学院外,这里也是咱们这些同志们又一个家。” 王助不解:“这话怎么说?” 程诺把窗户都打开,把烟气散掉,笑着解释道:“因为杨厂长跟你们一样,当初想做实业,也是处处碰壁,后来碰到了我,相互一拍即合,我投资,他出力,便有了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今天。” 杨济川感慨道:“如果没有程院长,我们这些人说不定还窝在哪里,做些小生意勉强混口饭吃。” 巴玉藻恍然大悟:“我说你们技术这么先进,想来一定有科学院的帮助。” “话可不能这么多,大部分工作还是杨厂长他们来做的。”程诺对厂子的工作给予肯定后,又对二人说道:“不过正因为他们工作也忙,你们合作的事,还得再考虑一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通往震旦、复旦的推荐信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听完巴玉藻和王助两人的遭遇,程诺也是一阵感慨,把新切的西瓜递过去:“出去一趟看你们也出了不少的汗,坐下歇会儿吧。” 巴玉藻思维比较简单,接下瓜便吃:“谢谢程教授。” 王助也接过西瓜,不过他放到嘴边后没着急吃,回过味儿来说道:“程教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和华生电器制造厂要合作的事?” 这边程诺还没着急回话,那边的杨济川就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 看到另外三人都把目光投过来,杨济川立马由笑转悲,熟练的咳嗽起来: “咳咳,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容易咳嗽,一吹风就咳嗽,一吃凉也咳嗽,这瓜我是不能吃了,要不然身体非得咳出血来,咳咳~” 说完这话,还故意用手帕捂住口鼻,朝着程诺所在的方向咳嗽几下,那用意显然不一般:程院长,别再让我吃瓜了,再吃,就撑不住了。 程诺不动神色,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暖水瓶,找来一个干净的杯子,往里面倒上热水,亲自给杨济川端过来:“难为你了杨厂长,不能吹风还得研发电风扇,实在是不容易,赶紧喝点热水暖暖。” 把茶递过去后,又接着向王助二人解释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合作的事,还是得多亏了杨厂长,我刚来他就把消息告诉了我,这才明白你们来的目的。” 本来杨济川的心就不在茶上面,表面看着水,实际上还在听程诺在说些什么,如今看到对方“污蔑”自己,然而人家是领导,他又不好当众指出,只好喝口水压压。 可惜这水是烫的,一口下去差点没弄出个好歹。 “咳咳~” 巴玉藻见状赶紧过来拍背,安慰道:“杨厂长啊,你说你这也太操劳了吧,这才坐着多大一会儿,你这咳嗽都不带间断的,烟少抽点吧,酒最好也别沾,以后尽量还是少熬夜,尤其是咱们这种理工男,更得注意。” 王助也在一旁劝道:“对,蕴华说得对,这可不是满清鞑子统治的时候,男人头上的头发,那是掉一根就少一根,到时候掉得多了,人家还以为咱们活在旧社会嘞。” 这下倒好,杨济川听完这话,咳嗽的更厉害了。 只不过他心知,之前的都是假的,唯有这一次的都是真的,咳起来老要命了。 始作俑者程诺无奈的笑笑,沏上一壶茶给几人倒上:“慢慢喝,小心烫,你这有点慢性咽炎的样子,更不能喝烫茶,若是不然,到时候不仅呼吸道受不了,食道更是承受不住。” 平复过来的杨济川只好点头称是:“谢谢程教授。” 再分出去两杯,程诺问道:“怎么样,在这里参观有没有学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对你们后面造飞机有帮助吗,如果有大不大?” 巴玉藻捧着茶杯说道:“虽然跟美国的寇蒂斯相比,工厂规模上还差一些,但能看出来大家都很有干劲,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这点很不容易,让我们学到不少管理经验,对我们后面造飞机很有帮助,并且很大。” 王助看朋友说话太直,赶紧补充道:“其实在造飞机上,大家都是刚刚起步,谁也不比谁强到哪里,听刚才带我们参观的叶大哥说,咱们还有扩建的计划,加上已经拥有的厂房,实际规模上就是跟波音公司相比,至少也是不分伯仲。 同时咱们的用人数量更多,虽然咱们工人的待遇,在上海滩已经排的上号,但实际用人成本跟美国相比,还是少上很多,未来的发展前景非常广。” 巴玉藻眉头轻皱,刚端起的茶杯直接放回桌上,看着杨济川郑重说道:“杨厂长,虽然咱们员工工资与福利待遇非常不错,但作为科学院的同志,必须提醒你的是,咱们潜在的问题非常大,尤其是用人这一块。” 王助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蕴华,我相信这一点杨厂长肯定自己知道,不用我们这些外人指点。” “王先生此言差矣,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还真的想听听巴先生有什么发现,这边也好及时改正。”杨济川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茶后说道:“大家都是同志,有问题及时提出来,也好查漏补缺,更好的进步。” 巴玉藻拍掌叫快:“我就说嘛,一看到杨厂长就觉得有眼缘,如今看来绝对没错,那我直接说了。杨厂长,未来无论是华生电器制造厂还是电气研究所二处,想长远发展,必须提高高学历技术人才的比例。 以你们未来的目标上海电力公司为例,拥有大量技术水准相当高的人才,这在中国电气界是独一无二的,在国内中等电厂担任厂长或总工程师的技术人员,都愿意来上电当一个六七级的本地聘员。” 往外看了一眼,看到外面没多少工人留意这边后,巴玉藻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职工分类比较简陋,工资等级制度没有搭建,很难提高员工的地位和荣誉感。” 话已至此,王助在心里为朋友擦了一把冷汗,也跟着说道:“工潮的冲击,不得不防。” 听完这一些话,杨济川的脸上要慎重许多:“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程诺站出来主持局面,微笑道:“有些问题在快速发展阶段,繁荣之下是暴露不出来的,如今被人指出来了挺好,刚好我跟私立大同大学和震旦大学有些联系,过段时间我给你们牵个线搭个桥,厂子可以趁着扩建的机会,补充些年轻血液,也挺好。 不过一定得注意一个原则,那就是宁缺毋滥。” 想来上次答应马相伯等人,要去他们学校做客,如今工作一忙,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先让杨济川前去探访一下,打打合作的基础。 在未来,无论是震旦还是复旦,都是程诺他们科学院优秀的生源。 听到程诺的允诺,杨济川这心里就跟抓痒痒似的,怎么都坐不下了,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压抑不住:“程……程院长,这事当真?” “当然当真了,我程某人可从来不乱允诺人,做不到的干脆不说,说了就要做到。”程诺笑得很自信。 “那好,程院长,两位先生,你们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取一样东西,稍后就过来。”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杨济川双手一拱,转身就往某个方向小跑过去。 巴玉藻手指指着杨济川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道:“杨厂长火急火燎的,这是准备干什么去?” 王助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我猜跟程教授刚才说的话有关。” 程诺心里知道个大概,不过对方没回来之前,还不好确认,又将两块西瓜递过去:“别管他了,你们到这也算是半个主人,西瓜切了就不能浪费,赶紧吃,不用客气。” “程教授,这个真的吃不下了,你看肚子都吃圆了。”巴玉藻拍拍自己的肚子,邦邦响。 “对啊程教授,看这桌子上的瓜皮,都是我俩努力的结果,实在是干不下去了。”王助边收拾瓜皮,边推辞道。 “这都是水,一会撒泡尿就好了,当不了饱。对了,瓜皮也不要扔,厂子也种了几只下蛋的鸡,一会儿喂给它们吃。”说着话,程诺还不忘自己吃着瓜:“对了,还没问你们,飞机制造目前都有哪些困难?” 两人相视一眼,最后由巴玉藻开腔:“其实这些困难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最令人头疼的就是没有工人,就连最普通的钳工、木工、油漆工我们都没有,只能重新招募。” 程诺微笑道:“也就是说,真的招募到工人后,还得再培训一下,手把手地给工人讲解飞机的基本原理和工艺,这样才能让大家尽快上手?” 王助点点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将部分零件的加工任务给外包出去,实在是对新招募的工人不抱有太大的信心。” 巴玉藻慎重道:“与其取巧卖弄聪明,毋宁精细而求稳当,因为人的生命系在我手,不是好玩的。他不像纸飞机一样,失败就失败了,无非是换张新纸就是。飞机可不一样,一旦失败就可能酿成人员伤亡的悲剧。” 程诺思索片刻,又接着问道:“材料方面呢,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困难?” 巴玉藻不假思索道:“我们国内的工业基础十分薄弱,按照道理来说,若想制造出精度符合要求的飞机,所有的东西必须都需要从外国进口,但我们私下商讨过,这样一来飞机制造成本太过高昂。 并且一味地从外国进口,本质上我们只是组装方,受制于人,将来若是接到商单,很容易被人坐地起价,到时候再寻它路,可就船大难掉头了。” 王助也跟着说道:“因此,除了钢材、铝材、铜材等必须进口的材料,其他材料都寻求国产替代。不过眼下只是一个设想,未来究竟怎么寻找替代计划,还需在飞机建造过程中逐步寻找。” 看到对方已经有实际计划后,程诺心里也放心许多:“不错,看来你们这段日子没少下功夫。不过说回刚才工人的事,我这边已经替你们想办法了。” 巴玉藻脸上一喜,追问道:“这么说,程教授你已经替我们找到办法了,或者说已经有合适的工人群体了,他们在哪,需要我们亲自去联系吗?” 程诺抬手下压,让他们稍安勿躁:“工人有是有,但不是制造飞机的专业工人。” 嬉笑怒骂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巴玉藻顿时有些垂头丧气:“我就说嘛,肯定没那么容易,就算是程教授出马,也不是这么容易就办到的事。” 程诺笑笑,提高嗓门道:“你们也不想想,论造飞机你们都是美国的第一批人,何况这还是在水平更低的我们这里,专业技术人才都缺,何况还是制造工人,更是提着灯笼难找。” 王助似乎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意思是说,程教授你替我们找到了一批工人,有本事,可惜本事不是在制造飞机上,我说的对吗?” “对,就是这个道理。”程诺笑着点点头,伸出食指说道:“给你们找来了至少一百名造船或修船工人,保证有一定的技术在身。” 稍微停顿了一下,等两人消化的差不多了,程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造船跟造飞机那是两回事,不一定匹配,但我想说的是,他们这批人已经是国内技术水平较高的那一批了。 刚好你们在大学的前半阶段学的是造船工程,也算是大半个内行,调教这些工人,并让他们顺利转行,我想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吧,至于培训的如何,或怎么培训,全靠你们做主,中间我不插手。 不过我有一条啊,人力成本由你们航空研究所自行负责,人交给你们我可就不管了,希望下次再听到你们的消息时,便是飞机顺利上天的新闻。” 尽管知道这两个行业差别殊远,但听到能有这么多工人加入,巴玉藻还是忍不住兴奋道:“程教授,你这可是雪中送炭啊,这些正是我们所急需的,一百名啊,制造出原型机绰绰有余。” 王助的心思更细致一些,好奇道:“程教授,一百多名工人,还是造船修船的,莫非咱们科学院是把哪家造船厂给收购了,然后把工人给整编过来?” 闻声巴玉藻也赶紧劝道:“这样一来制造飞机的成本可就太高了,程教授这让我们如何承受得住。” 程诺笑着摆手:“这是我跟轮船大王虞洽卿的合作协议,可不是什么收购,咱们哪有那个身价去玩这个,都是拾人牙慧罢了,不过有一说一,为了防止这老小儿使诈,接受工人时务必由你们负责,这样我才放心。” 巴玉藻高兴地搓搓手:“要是早知道程教授能给我们找来这么多人,也就不用折腾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可惜啊,没有制造机器,如果有,我们就再也不发愁了。” 程诺眉毛一扬:“谁说没有机器,造船的机器算不算,都被我给谈好了,到时候你们捡好的挑,不用给他客气,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下王助也忍不住了:“实在是太好了,这类机器稍微改一下就能互用,完全不用从外国购来新的机器,时间成本上将大大缩减,我们甚至都不用让人帮忙,自己就能生产。” 巴玉藻顿时豪气大生:“刚才杨厂长不是说他们产能不够吗,这下我们可以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若是机器性能良好,生产个电机都不在话下。” 程诺笑着摇摇头:“话还是不要说太满,万一机器情况不好,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巴玉藻摆摆手,洒脱道:“再坏,还能坏到现在没有机器可用的下场,若是一台不行,那就两台兑成一台,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看到二人乐观的样子,程诺也不禁彻底放下心来:“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大的问题应该是解决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若是飞机造好了,谁来上去首飞?” “这……这个问题我们暂时还没考虑过。”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面面相觑,王助摇头道:“只想着造飞机,还没想到怎么飞飞机,现在看来,确实是个问题。” 巴玉藻咬咬牙,坚定道:“我可以飞,当初在美国寇蒂斯公司时,我就没少在天上飞,首飞国产飞机,对我来说是一种荣誉,而我又是第一负责人,飞行任务责无旁贷。” 程诺摇头:“专业人士做专业事,你制造飞机的本事可以,但飞飞机的能力恐怕不够,还是找专业飞行员来试飞比较好,这对双方而言,都是件好事。” 关于不让巴玉藻等人试飞的原因,程诺并没有说完,实际上还担心重演飞行前辈冯如的悲剧。 作为中国第一位飞机设计师、制造师和飞行家,也被中国空军授予冯如“中国航空之父”的称号,冯如先生不仅是第一个提出航空救国主张并为之奋斗终身的中国人,而且也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军事航空思想家。 出生于广东省恩平县的贫寒家庭的他,自学成才,辛亥革命前夕就成功造出中国人设计的第一架飞机,后来辛亥革命后,冯如被革命当局任命为陆军飞机长,致力于飞行事业的发展。 可惜就是这样的一个英才,1912年在广州燕塘飞行表演中却不幸失事,头部、胸部、腹部等都受了重伤,后来抢救无效去世,年仅29岁,实在是可惜。 对此,程诺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这种级别的人才,任何一个的损失,都是声明无法承受其重。 巴玉藻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被王助给拦住了。 拍拍好友的手,王助劝慰道:“程教授说的是,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就在这时,杨济川姗姗来迟,拿出准备好的纸和笔,恭敬地递给程诺:“程院长,请?” 程诺疑惑道:“这是何意?” 杨济川嘿嘿笑道:“程院长,你刚刚不是说跟震旦大学、复旦大学他们有约定吗,我这是请你写一份推荐信,到时候好让他们师生信服,免得把我给赶出去呐。” 程诺恍然大悟,转而笑道:“写可以,不过一份纸可不够,还需要再准备一份。” 杨济川疑惑道:“何出此言?” 程诺握着毛笔,用笔尾指着巴玉藻、王助二人,微笑道:“除了你,还得给他们准备。” 三人皆是不解,从对方眼中都看不出答案,随即异口同声道:“为何如此?” 程诺笑着解释道:“给华生电器制造厂的,为电气人才而推荐;给航空研究所的,当然是为飞行员和飞机制造人才而推荐。 这么一看,两份还远远不够,差的还挺多,不过具体操作嘛,要发挥你们个人的魅力,看看谁拿到信,招募的学生更多。” 良性竞争嘛,正是程诺想要的,今后只会越来越多。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老师,不如你跟我们混吧 “老师,陶老师您在吗,小万过来看你了。” 一大早,万籁鸣就拎着东西,来到陶行知的住处,前去探望老师。 以前是不知道老师具体住在哪里,加上他自己混的不太行,一旦老师问起毕业后的处境,他脸上根本挂不住。学业学业不行,中学毕业也没考上大学,事业事业不顺,被路人误以为讨口子,也就无心打探老师的情况。 如今街上“搞艺术创作”被老师撞见,蹭了一顿饭外加一件新衣服,甚至后面还要介绍工作,对他这么好,再不看望看望,实在是说不过去,说出去未免让人寒心。 不过这次过来也不只有上面的原因,万籁鸣心里还藏着一些其他的小想法。 只听得屋里一阵挪凳子的声音,紧接着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呦,小万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看到是自己的学生过来,陶行知脸上都要笑出花来,配上手里拿着咬掉半口的窝头,嘴里还在咀嚼着,让人忍俊不禁。 “没想到老师你还在吃早饭啊,要是早知道我就晚点来了,也就不用打搅你了。”万籁鸣边说话边伸着脖子往里看,脸上带着退缩。 “看什么呢,放心吧,你师母没过来,带着宏儿回娘家去了。”领着学生进门,陶行知自嘲道:“跟他娘回乡下好啊,不像他老爹我,自己都没着没落的,跟着我只会吃苦。” 说来陶行知先生真的是大公无私,虽然一生中创办的学校无数,但四个孩子中,只有最小的儿子有国家正式文凭,其他的三个孩子从来没沾陶先生的光,无论是教育还是工作,都从没搞过特权。 为此,在某次实践中,给儿子还曾专门开过一封特别的证明,上面写着“宁为真白丁,不做假秀才”。 即便如此,在陶先生的熏陶下,四个孩子中的长子研究出我国第一代彩色胶卷,是中国感光化学学科的奠基人和开创者。次子则是曾任我军师级干部,是着名的无线电专家。到了四子则经过自身努力,解放后成为哈工大的力学教授,沿着他父亲的脚印,继续走在了教育的路上。 至于为什么单单跳过三子,则是因为他作为“伟大的人民教育家”之子,一生甘于平凡、默默无闻,成为了一名真真正正的农民。 涉及到老师的家庭私事,万籁鸣不好多掺和,打着哈哈说道:“老师,这是我们院长给我分的茶叶,听说是好茶,不过给我喝实在是浪费,也喝不出好歹来,就给你一块送来了。” 话刚说完,万籁鸣将程诺给他的白茶拿出来,递给陶行知。 不料陶行知看都没看礼物,板着脸说道:“那是你们院长对你好,心疼你,给你的东西,拿来给我像什么话,你能来看我,我就十分高兴了,哪用来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记住下次可别这样了。” 听到老师的批评,万籁鸣有些支支吾吾:“我这不是看老师生活太简朴,实在是不忍心……” 看看陶行知的早餐,不过是一碗小米粥,一碟咸菜,再加上两个馏好的窝窝头,就连简朴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顺着学生的眼光,陶行知瞬间明白过来一回事,笑道:“是不是觉得老师吃的不好,其实老师吃的挺好了,有菜而且还是硬菜,吃在嘴里嘎嘣脆,而且还有蛋,只不过刚吃完,你没看见罢了。” 端起粥碗,扒拉了两圈温和道:“这小米市面上你可买不来,是你师母亲自碾出来的,喝起来老香了,一顿我自己能喝两大碗。对了,你先坐在这里等着,锅里还剩下一碗,我给你盛过来。” 万籁鸣见状赶紧想将其拦下:“老师,我在旅馆都吃过了,人家那里有食堂,每次我都是奔着吃回房本的目的去吃,现在还撑着嘞。” 陶行知哪里让学生给拦住,在厨房边盛饭边说道:“到了老师这,就跟到家一样,不用客气,对了,中午你就留在这吃饭,老师一会去市场上买些菜,专门给你下厨房,让你看看老师的厨艺有没有下降。” 万籁鸣看争不过老师,便坐回椅子上说道:“老师真不用这么麻烦,你吃啥我就吃啥,这才跟到家一样,特殊化可就真拿我当外人了。” “哎呦好小子,没想到你这口才还练了出来,知道反将老师一军。”把盛好的粥端上来,陶行知递来筷子笑道:“忘了老师常对你说的另外一句话了吧,叫‘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用跟我客气。” 万籁鸣嘿嘿笑笑,刚想喝口粥,结果又被陶行知给打断了,指着洗漱台的方向说道:“洗手了没?赶紧先洗手去!” 万籁鸣见状只好乖乖地去洗手,趁着这会儿功夫,又打探道:“老师,这次你从美国回来,下一步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安排,还要回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当教务主任吗?” “怎么,小万你是有别的想法,也开始替我谋出路了吗?”陶行知把长袍甩开,坐回自己的餐桌凳上,回过头笑道:“如果找不到别的出路,我也可能去国立东南大学当教授,前些日子刚收到他们给我的聘书。” 刚洗完手的万籁鸣听到这话,冲洗几下后没顾得上擦,立马小跑回来,紧张道:“那老师想好去哪里了吗,在我看来无论是南京高等师范学校,还是国立东南大学,虽然实力不容小觑,但不一定适合老师你啊。” “哦,是吗,不妨说说你的见解。”正在喝粥的陶行至没有被这话给吓住,夹起碟子中的“硬菜”,就着它又往嘴里送了一口。 万籁鸣一看老师似乎没把这话给放在心上,当即补充道:“老师你曾说过‘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真实目的也是奔着农村的教育而去,但这两所大学明显跟后者有冲突啊。” 听到这话,陶行知把筷子放下,温和地看着他的学生:“继续说下去。” 万籁鸣一看有戏,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这两所大学虽然好,可能上得起的就不可能是农民出身,即便能上得起的,在他们当地至少也算得上富农以上,根本不具备普适性。 换句话说,这些学校天然属于中上层社会人士所垄断,根本不是寒门子弟所能仰望的,就连我这种能顺利从中学毕业的,都属于少数,真想做农村教育并把它做好,必须是学校融入乡村社会。 开展乡村教育不是慈悲为怀的施粥,而是培养国民元气,改进国民生活,巩固国家基础。” 这一席话听下去,陶行知忍不住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要知道现在的他虽然师从杜威、孟禄、克伯屈等美国教育家研究教育,但实际上对于乡村教育心里只是有个模糊的大概,具体怎么做,从哪做,他也不知道。 现在听自己学生讲起乡村教育来,头头是道,比自己这些日子想的办法,似乎要更可行一些,实际操作起来似乎也更靠谱。 “尝尝你师母腌的黄瓜,吃着很爽口。”把咸菜推到学生面前,忍不住说道:“我走的这段日子,小万你是不是上过大学,这些话说出来,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 吃了一块腌黄瓜,确实是别具一番风味,万籁鸣有些不好意思道:“中学毕业后先在商务印书馆做过一段时间小工,后面就来到科学院了,当真是一天大学都没上过。” 陶行知好奇道:“那这些关于乡村教育的认识,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万籁鸣放下筷子,笑着解释道:“虽然我没上过大学,但科学院里除了我,最低学历的同志就是我们院长程先生了,哈佛大学数学学士学位,跟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耳濡目染之下就额外知道了一些东西。 至于这个乡村教育,不怕老师笑话,这些我自己肯定是总结不出来,都是从程院长那里偷偷学来的,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陶行知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这么说,你们程院长也是一位志在振兴农村,发展农村教育的学者?” 万籁鸣思索片刻,摇摇头:“说不上来,我们程院长什么都想做,什么也同时在做,农村教育只是他在想,还没开始做,不过据别的同志说,科学院已经开始庄稼小麦选种育种工作,这应该也是老师你说的振兴乡村的一种吧。” 陶行知感慨道:“你们那位程院长看得很远啊,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农民能把肚子吃饱,才会考虑送孩子上学的事,光从这点看,他就是一个能做实事的人。” 谈起自己的院长,万籁鸣语气中也带着荣耀:“不仅如此,他还曾说过要想乡村问题的解决,一定要靠乡村里的人,然而单是乡村人解决不了乡村问题,因为乡村人对于问题只能直觉地感受到。 而对于问题的来源,他们不能了解认识,所以乡村问题的解决,要……要……” 话说了一半,陶行知的求知欲被勾引了出来,有些着急道:“后面呢,你们程院长没说乡村问题,靠什么解决吗?” 看老师有些着急,万籁鸣想把后面的解决办法给说出来,可惜越着急越上不起来,话到嘴边就是忘了是啥,最后气得猛拍自己大腿:“来的路上还在念叨这一句话,怎么到关键头上,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陶行知指着咸菜说道:“别着急,吃点东西垫补垫补,说不定吃完就想起来了,要是不够吃我那里还有,坛子里多着嘞,要是还不够,我让你师母从乡下寄。” 万籁鸣也是听话,一根连着一根的把腌黄瓜往嘴里填,不多时碟子里的小菜都被他给吃完了,脸都快吃成腌黄瓜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陶行知发现了异常,欣喜道:“想起来了。” 不料万籁鸣一张嘴,却是另外一回事:“不是乡村教育的事,而是腌黄瓜吃多了,有点咸。” 饶是陶行知脾性温和,这下也被气笑了,按耐住要发飙的冲动,嘴唇有些颤抖,指着粥说道:“咸了就喝粥,喝了就不咸了。” 万籁鸣哪还不了解自己的老师,见状马上就把头埋在粥碗里,咕嘟咕嘟一口气给干完,最后抹了一把嘴唇:“老师,我想起来了。” “快说,快说,快把解决办法给说出来。”陶行知迫不及待道。 “我们程院长说了,乡村问题的解决,第一固然要靠乡村人为主力;第二亦必须靠有知识、有眼光、有新方法、有新技术的人与他们结合起来,方能解决问题。 因此,需要知识分子进入乡村,引领乡村发展。”怕老师揍自己,万籁鸣一口气把他想起来的都给说了出来,生怕一会儿又给忘了。 “是了,乡村问题既简单又复杂,农民既淳朴也狡黠,既开放又封闭,北方大平原还好些,尤其是南方十里不同音,若想振兴乡村,无论是办教育还是做农业,都需因地制宜。”陶行知念念有词道。 顺着老师的话,万籁鸣想起来的越来越多,兴奋道:“我们程院长还说了,实践是认识的唯一来源,同时也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想做好乡村工作,还得从人民群众中来,到人民群众中去。 拍屁股做出来的决定,最后只能让大家跟着拍脑门。” 听罢,陶行知也感慨道:“你们这位程院长,真是位大才,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哪天认识认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不过想来也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爱国人士,用你们的话来说,都是同志!” 万籁鸣一听有些着急,赶紧说道:“老师不用哪天啊,明天就可以,再等等我们程院长就要回北京去了,什么时候来上海,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我怕你去了南京,两人再见面就费事多了。” 陶行知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拿手指点点自己的学生:“好你个小万啊,绕了半天圈子原来是为了这个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们院长让你来的,这说客可不好当啊。” 看老师误会了,万籁鸣连忙解释道:“我们院长去院属工厂好几天了,中间就没回来过,当然不是他指派了,这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他还不知道有这事。” 对于学生主动替他院长主动干活的行为,陶行知不免有些好奇:“难不成你们程院长的魅力这么大,让你主动请缨,把算盘都打到你老师我的头上来?” 万籁鸣继续解释道:“你们两位都是我尊敬的人,也都比我有能力,刚好程院长一直缺人,老师你一直缺施展抱负的平台,我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在中间牵线搭桥,让你们达成合作。 这样无论是对你们二人而言,还是对振兴我们乡村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就像我们院长经常跟我讲的,把力量集中起来,才好办大事。” “你们院长,你们院长的,小万你说说自打进屋,你说了多少个院长,啥时候说说你老师。”没有着急接这个话题,陶行知故意摆出很吃味的表情。 万籁鸣又嘿嘿笑笑,摸摸后脑勺小声道:“在我们院长面前,其实我也没少说老师你,说的比今天还多。” 陶行知笑着摆摆手,把万籁鸣吃过的粥碗收起来,来到厨房把剩下的粥全给倒上:“行了,不跟你说笑了,光听你们院长说,还没见他具体做,一切事情还得等见了面再说。” 万籁鸣欣喜地握了握拳头,看老师没注意后,伸长着脖子对厨房的方向说道:“这么说,老师你是愿意跟我们院长见上一面了?” “对,答应你了,这样一位有趣的人,见见面结识也挺好。”把新盛满的粥端过来,陶行知温和道:“没剩下多少,要是不够喝,我再去做点。” 刚才能喝下去一碗,纯属吃腌黄瓜后的意外,如今又盛来满满一碗,还都是稠的,让万籁鸣有些犯难,不过为了不影响程院长和陶老师的合作,咬咬牙还是准备把这一碗给喝完。 怕老师误会,又急忙补充道:“老师不用做了,再吃恐怕我连中午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要是真吃不完就算了,对你的胃肠道也不好,拿来喂房东婆婆家的鸡也不错。”陶行知看出来了学生的为难,笑着摇摇头把最后的那碗粥给端了回来:“说回你们程院长,你刚才说出来的事没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看到粥被端走,万籁鸣如获重生,跟着笑道:“不会的,我们院长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对于人才从来都是敞开大门,尤其是老师你这种级别的,他更是奉为座上宾。 至于我这种不告而为的事情,凭我对他的了解,院长肯定会理解的,最差也是功过相补。” 陶行知欣慰地笑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相信你的院长一定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不过明天太过急促,等你和你们院长商量过,确定好哪一天后,再告诉我也不迟,根据他的时间而定。” 万籁鸣大喜:“好的老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中午的饭不用在家麻烦你了,我请你下馆子。” 陶行知顿时不高兴了,拿出说教的派头:“你这才工作几天,哪有几个钱,省着点花吧,上次碰见你爹,还说你老大不小了,该准备结婚的事了,省着点花。” 万籁鸣小声道:“就我爹事多,我今年还没18,再说了我又不一定非得在国内找,找国外的说不定还省钱了。” 陶行知没听清,疑惑道:“小万你刚才说的是啥?” 老师面前万籁鸣可不敢放肆,嬉皮笑脸道:“没事,我是在说事业未成,成家的的是先缓缓。” 说回程诺,此时的他也拎着东西,前去看望某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蔡元培,因为程诺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等弄清楚后才能从南方回去。 蔡元培则不一样,从北京出来一为逃避张勋复辟的影响,二为宣传程诺的留学勤工俭学会,如今两桩事均已完结,北大还有一堆事等着他这个校长去处理。 比如文学院新旧两派的争斗,比如心心念念的胡适博士回来了,又比如新学期如何安排女学生入学等事,都需要他这个校长来定夺,别人很难服众。 所以他准备先提前回北京,为此程诺专门赶来,给其带上一些礼品。 不料来到蔡元培的住处后,才发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赶在了他的前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修国史的社科院 “致远啊,你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刚好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商量。” 打开房门看到是程诺过来,蔡元培脸上一喜,将其引入门来。 程诺一边拎着东西,一边好奇道:“蔡公,是不是又想问工农二院的事?放心吧,等我回到北京,我可不会敝帚自珍,一定联系我们科学院最好的先生过去,保证不耽误学生的正常学业。 说不定培养的时间长了,师生间会产生真挚的情感,害怕蔡公你不会放人嘞。” “这话从何说起,伱程致远教授不也干着自己的私活,占用着正常的办公时间,我可没说要克扣你工资什么的,对于真正的人才方面,我们北大方面向来是尊重个人选择,去留随意嘛。”蔡元培取笑道。 听完这话,程诺的老脸一红,嘴上倔强道:“我出去可都是按正常的步骤申请来的,算学院的课时我也都是满打满给上满的。” “行了,这些事咱们回到北京再说。”蔡元培笑笑也不揭穿,将程诺领进门后,指着里面坐着的年轻人微笑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友叫王乐之,山东泰安府人士,我与他父亲是故交,听说我在上海,便过来坐坐。” 年轻人也是十分知礼数,看到介绍自己,立即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拱手热情道:“鄙人见过程教授,早闻程教授以算学甲天下,还以为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如今见到真人,与坊间传闻大不一样,是我见识短浅了啊。” 程诺拱手还礼:“甲天下这帽子可戴不得,都是外人瞎传的,当不得真,至于坊间传闻嘛,自然也当不得真,不过我倒希望传的不是我程某人的名号,而是其中的学问,这些才是干货。” 蔡元培打趣道:“先想好怎么把你的这些学问在北大校园内传好,后面再说传到坊间的事吧,不过传诵的代价可不小嘞,至少得厚厚一沓草稿纸才行得通。” 等这几人打趣完毕,蔡元培把茶倒上后说道:“刚才为什么说你来得巧,是因为我们谈论的事,正好跟你还有些关系,想听听你的意见。” 程诺端着杯子好奇道:“跟我还有点关系?我猜应该是跟科学院有点关系吧?” 蔡元培微笑道:“对咯,你说的很对,与其说跟科学院有关,不如说跟它下面的社科院有关。” 在程诺好奇的眼光下,蔡元培呷了一口茶,擦擦嘴说道:“知道国史馆吗?” 对于这个词,程诺是比较陌生的,疑惑道:“我记得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刚刚成立时,胡汉民、黄兴等革命前辈曾向当时的临时大总统提出申请建设国史院,说是民国初立,应当继承修史传统。 对民国成立的历程详加调查,撰成中华民国建国史,我们史官修史历代相沿,因此各朝代的典章制度、人物文词皆见于纪传表志等史籍之中。” 蔡元培点头道:“彰前烈而贻方来,正史裁而坚国本,理应将国史笔之于书,着为信史,以备国人明知。” 另一旁的年轻人王乐之叹气道:“然而民国以来宣付史馆立传者寥寥无几,人又未奉有正式公文将各人行状交出,空空洞洞,无从着手。” 程诺不解:“虽然我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当时临时大总统已经将此事答应了下来,并成立了国史院,后面虽然革命果实遭袁世凯所窃,但他对此事也是比较认可,好像国史馆的名字就是在那时改的。” 王乐之皮笑肉不笑道:“他篡权就是为了称帝,哪朝哪代帝王没有史官相陪?实际上袁世凯虽促成国史馆的设立,但事实上并无开展实质性的修史工作,一度沦为袁世凯手中帮闲的工具,有名无实罢了。” 蔡元培叹了一口气:“原本国史馆都是一些前清翰林院文人,已经是惹人非议,后来袁世凯企图恢复帝制,国史馆更是受人抵制,原馆长王闿运也趁此辞去职务,帝制失败后,国史馆便顺理成章关闭。” 听到这里,程诺有些不解道:“关闭再开就是了,修史本来就是件枯燥的事,只要底线不变,这点倒不必拘泥于过去。不过说到这里,似乎也跟我们社科院没什么关系吧?” 蔡元培深深地看了程诺一眼:“前面没关系,到这里可就很有关系了。” 程诺问道:“此话怎样?” 蔡元培解答道:“如今政局平复,原本是要原馆长王闿运复任,可惜王老爷子年事已高,不久前刚刚过世,孙总统顺理成章就想到了章太炎,欲推荐他为继任馆长,可惜啊,虽然有孙总统的力荐,这件事走得也并不顺利。” 说起来王闿运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人家当真有几分本事,乃衡阳第一大儒,就连我们所熟知的大画家齐白石也是他的弟子,还曾是曾国藩的幕僚,不仅饱读诗书,更醉心所谓的帝王之术。 曾经还向曾国藩谏言,让其称帝,可惜被对方果断拒绝。 这样一位大佬曾经担任过的职位,等闲之辈连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何况还是主持修国史的任务,除了必备的国学功底外,其名声也要能压制住一众修史的工作人员。 作为国学大师,章太炎的本事自然是能得到社会各界的认同,要不然也不会能得到孙总统的举荐。 然而因为章太炎不仅反对清政府的立宪,也反对革命派将来搞的资产阶级民主制度,新军阀和顽固官僚都反对章太炎为国史馆馆长,因此即使得到了孙总统的认可,依旧不能正常赴职。 换句话说,孙总统也是个吉祥物的存在,他的举荐,各方根本就不当回事。 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程诺不禁问道:“那这件事章太严先生知道吗?” 王乐之努努嘴:“当然知道了,还是我亲自去通知的,只是章先生也是十分有骨气,没听到各界的反对,直接就拒绝了邀请。” 程诺问道:“章太炎先生怎么说来着?” “他的原话是‘盖未知吾辈本情也,今之人情,信国史不如信野史’,对这个国史馆馆长一职很不以为然。”说到这里,王乐之也纳闷道:“我怎么听说除了这个,章老爷子最近迷上了医学,正到处给人看病。 他不是国学大师吗,什么时候变成国医大师了,真是怪哉。” 正在喝水的程诺听到这里,差点被呛住。 为什么好好的国学大师,变成国医大师,这事完全得归咎在程诺身上,要不是他邀请章太炎先生入驻科学院下属医学院,哪会有今天的转变,老了老了,却一门心思往医学方面钻研起来。 就连上次派伍连德等人前往天津防控,章太炎先生得知后也要动身前往北方,跟着一起去,说是要好好考察一下这些晚辈,人命关天的事,他得好好把关。 估计一切顺利的话,伍连德、章太炎一行人坐着船已经快到天津了。 想到这里,程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把嘴里的那口茶给咽下去,强装镇定道:“应该还有别的计划吧,大师这么多,再请上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我看王国维先生就挺合适的。” 蔡元培苦笑道:“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如今众人都是避之不及,哪里会想着再跳进这坑里来。” 王乐之无奈道:“国史馆成立以来成绩未彰,又虚糜经费,无人支持,便将其暂行停办,交由教育部接收,新任教育次长袁希涛酌订办法,便将国史馆并入北京大学,令北京大学附设国史编纂处,由蔡伯伯兼任该处处长。 每年预算拨款四万元,支持修撰事业。可是这经费问题么,看看就好,不能当真,接到国史馆资料时,除了几包卷宗、一个木质牌子而外,对于国史的材料一篇文字也没有,连编辑的条例也没有一个字。”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让程诺自己去当这个国史编纂处的处长,到手后只有一个名字外,人员、编制、办公地之类的什么都没有,他也得抓瞎。 “蔡公你们二位说了这么多,可不是向我诉苦这么简单吧?”程诺转念一想,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莫非是看上我们社科院了?可是眼下就连院长都还没有就位,编史的工作,我们想做也做不来啊。” “先别这么急着否定,谁不知道你程大院长招人是一把好手,这活我看就你能行。”蔡元培给程诺重新倒满水,笑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转交过来。 上面赫然写着《北京大学附设国史编纂处简章》一行大字。 没顾上喝茶,程诺草草翻阅了一遍,上面主要写着国史编纂处工作职责和人员安排: “第一条本处隶属于北京门 第二条本处分纂辑及征集二股 …… 第十五条征集股主任之俸给,视本校图书馆主任;其事务员及书记之俸给,视本校事务员及书记。” 上面写的东西并不多,十五条文字言简意赅,没费多大功夫便将其看完。 将简章重新交给蔡元培,程诺疑惑道:“这上面的东西很好啊,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不知蔡公让我看这些是为何意?” 蔡元培笑笑,直接在程诺的注视下,拿起笔唰唰把北京大学四个字后面额外加上一行社会科学院五个字。 “现在能发现问题了吗?”蔡元培温和道。 “不是,蔡公这是教育部给北大的任务,为何要加上我们社科院,要知道现在我们连牌匾都没有,还不如你们刚接收国史馆的样子,更是一穷二白。”程诺彻底呆住了,赶紧追问。 蔡元培解释道:“国史编纂应当绝对脱离政府权力的干预,但北大从制度上受限于国民政府,在未来很难不受政府力量的干预,甚至将权力收归到其他政府部门,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到时国史编纂的工作很可能因此中止。” 程诺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确定道:“蔡公是说,因为我们科学院有着私人的身份,俩家合作,若是政府想后悔了,从中斡旋的余地更大一些?” 蔡远裴点点头:“史者,记载已往社会之现象,以垂将来者也。吾人读历史而得古人之知识,据以为基本,而益加研究,此人类知识之所以进步也。意义重大,我们当代人有责任有义务让后人知道过去这段历史的真相。 因此,保持国史编纂的独立性,是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事,刚好你们科学院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我们两家可以互相合作,把你们社科院的名气也打出去。” 王乐之在一旁也跟着说道:“听蔡伯伯说梁任公先生就是社科院未来的院长,而梁任公先生正是‘新史学’的提出者,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对我们旧社会的史书编纂进行革新。” 蔡元培也语重心长道:“中国传统的史书编撰,从体例上可分为纪传体、编年体和纪事本末体三类,实际上三者皆以政治为主,而其他诸事附属之。 因此修订史书不应该只是为政治服务,而是应当全面反映历史,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国史编纂处计划编辑各类词典,着重的是史学的社会功能,目的在于普及科学文化知识,为社会发展和国家振兴提供参照。” 程诺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些层面的含义,除了对社科院独立性地位的认可外,还有对梁启超先生的尊崇,甚至还有对章太炎先生的念念不忘。 怪不得自打程诺一过来,蔡元培先生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原来这算盘一直在噼里啪啦地打着。 不过从整体考虑来看,双方的合作对程诺来说,也是件好事,毕竟其它自然科学院已经逐步走上正轨了,人文方面想追赶上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今恰好可以借着北京大学这辆交通工具,进行弯道超车。 想罢,程诺就开始对其中的一些细节方面,开始与蔡元培进行初步的沟通。 中途那位年轻人王乐之有些事,便先行告辞。 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蔡元培感慨道:“致远,你可知你的名号在这些年轻群体中有多响亮,我这位小友虽然是过来看我的,可实际上聊起你也是没完没了,非要打听去你们科学院工作的条件。” 程诺好奇道:“那蔡公怎么说的?” 蔡元培扶了扶眼镜,说道:“我说啊,能去科学院的,最低也得是硕士学位,寻常大学只配过去端茶倒水。” 程诺追问:“那位小友怎么说?” 蔡元培笑呵呵道:“他说刚好啊,正准备前往普林斯顿大学历史系学习,回来后刚好符合你们的要求。 你这倒好,人在家中坐,才从天上掉。”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基层教育 1917年8月底,蔡元培正式告别程诺一行人,先行一步从上海出发,踏上回北京的路上。 看着冒着烟远去的轮船,万籁鸣还在不停地挥着手。 蔡公,一路顺风啊! 也在招手的程诺打趣道:小万,蔡公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热情,平时撞见他你都是躲得远远的,怎么临分别时,突然这么不舍,这可不像你啊。 姜蒋左笑呵呵道:对啊,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和蔡公聊天,把你叫进来旁听,你都难受的不得了,中间趁着尿急直接跑了,再喊你怎么都不肯进来。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正在挥动的手为之一滞,万籁鸣顺势收回来摸摸后脑勺,强撑道:那不是一回事,我想着蔡公都要走了,再不出来送送,实在是不像话,用程大哥经常说的那个词,我这性格叫做内敛。 程诺揉揉万籁鸣的脑袋,笑道:你倒是不谦虚啊,看你这么不舍,跟我们一块回北京后,我亲自带你去北大旁听,保证每天都有蔡公的讲演,量大管饱,怎么样? 万籁鸣求饶道:可别啊程大哥,我那只是一说,当不得真,中学我都勉强毕业,让我去北大旁听,比杀了我都难受,恐怕跟听天书似的,到时候课堂上抓耳挠腮,还都是丢你的人。 程诺故意脸色一板:中学学历怎么了,只要坚持求学,未来的某一天拿到学士学位乃至硕士学位都是可以的,况且你跟他们不是同一赛道,倒不用如此妄自菲薄。 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在动画片工作上,有什么新的进展吗,虽然对你是放养,但自己不能把标准给落下。 姜蒋左替这位着好话:程教授,我看小万最近一直在忙,草稿都画了不少,上次去他屋子里拿东西,墙上都挂的满满当当,虽然都是简笔画,但已经能将人物的精气神给画出来。 程诺欣慰道:很好,就按照这个步骤来,眼下可以先练习技法,后面再练习科学院的其他同志,钻研动画片制作技术,不过别忘了我对你的要求,那就是纵然千变万变,不要忘记弘扬我们的华夏传统文化。 万籁鸣拍着胸脯道:放心吧程大哥,最近我一直从传统戏剧和皮影戏中学习,已经小有所得,等到我觉得技法可以时,就可以联系你,开始动画片技术的研究。 就这么聊着,等到蔡元培所乘坐的轮船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程诺几人才从码头上离开。 中途因为继续要往天津灾区派发物资,负责人姜蒋左便与他们分开,前往码头仓库。 看着周围只剩下他们二人,万籁鸣突然神秘道:程大哥,咱们科学院还招人吗? 程诺不明所以,微笑道:招啊,偌大一个科学院,除了上海正在兴建的分院外,北京还有咱们的一大片宅子,也在盖着新房,咱们眼下这点人,在数字后面再加一个零,也填不满。 …. 万籁鸣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刚给人说好,就怕咱们科学院人员配置满了,不继续扩张了。 程诺停下脚步,看着对方笑道:是哪位大家啊,居然让我们的万同志这么担心,我看不是寻常人物吧? 先保密,待会儿我领着你过去,见到人你就知道了。万籁鸣故意卖着关子,并没有将谜底揭开,招手向大街上的黄包车师傅喊道:师傅,这边打车,我们两位等着用车。 一路上无论程诺怎么问,万籁鸣就是不肯说,反而在悄悄套程诺的话,让其又好笑又无奈。 等来到上海的某处胡同内,黄包车刚停稳,还没等程诺付完钱,就听到万籁鸣朝里面喊道。 陶老师,我把我们程院长请来了,就 差你咯。 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位理着短发,温文尔雅的男子,正是万籁鸣的中学恩师——陶行知先生。 看到二人,陶行知先是拍拍万籁鸣的肩膀,以示感谢后,踱步来到程诺身前,拱手客气道:鄙人陶行知,很高兴见到程院长,欢迎到寒舍一叙。 听到来人的介绍,程诺当时就震惊了,还没想到万籁鸣居然跟陶行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在拱手回礼,往屋里走的过程中,忍不住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多看了几眼。 心里还在盘算着,等回去一定好好拷打一下万籁鸣,看看他的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等待着开发,裙带关系可比干上门招人方便多了,不利用起来实在是浪费。 稍微闲聊一会儿后,陶行知乐呵呵道:程院长,我听有些人说,你除了在学术上有很深的学问外,对农村未来的发展也很有研究,恰巧我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对农村方面我只是有一些短浅的看法,请教二字可使不得,最多也就是互相探讨。在这位乡村教育的鼻祖面前,程诺丝毫不敢托大:陶先生随便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陶行知微笑道:有人曾说当今农村之所以发展陷入困顿,是因为为中国农民存在,愚、贫、弱、私‘四大问题, 其中,愚‘表现为缺乏知识;,贫‘表现在经济贵乏;,弱‘表现在身体羸弱多病;,私‘表现在缺乏公德意识和公共精神,不知你是怎么认为。 程诺闻之当即勐吸一口冷气,要不要上来的问题就说得这么爆裂,让他该如何回答,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程诺缓缓道: 在我看来虽然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总的来看,未免有些偏激,在这个大环境之下,城市自身发展都说不上容易,单拎出来农村进行说教,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听到程诺的见解,陶行知若有所思,继续问道:那么依程院长而言,若是眼下想振兴农村,该如何去做? …. 程诺沉思片刻,微笑道:儒家推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泰西基督教也有言博爱精神,所以我的想法是深入民间,与农民共同生活,向农民学习,从他们所知开始,用他们已有来改造。 不是装饰陈列,而是示范模型;不是零零碎碎,而是整个体系;不是枝枝节节,而是通盘筹划;不应迁就社会,而应改造社会;当然这些太过笼统,实际上在制定宏观方针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陶行知眼前一亮:也就是说,程院长也支持在农村搞教育,用教育来支持乡村建设? 程诺摇摇头说道:是双方的教育,也是双方的学习,应了解农民的生存状态和利益诉求,要以对于民众有切身利益的问题为中心,教育的口号谁都会喊,罔顾实际需要,净搞虚的,只会把我们和人力的距离越推越远。 陶行知丝毫没有被这句话给打击到,兴趣更加浓厚:我时常跟学生说,我们要常常念着农民的痛苦,常常念着他们所想得的幸福,我们必须有一个‘农民甘苦化的心,才配为农民服务,才配担负改造乡村生活的新使命。 这时的万籁鸣赶紧插了一句话:对,程院长我可以证明,陶老师经常跟我们讲这个,并且陶老师还写了一幅对联,挂在自己办公室,内容是‘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说罢,还指了指墙上,刚好那幅字画就挂在上面,恰好是陶行知先生一生的真实写照。 想到这里,程诺也不禁好奇道:不知陶先生是如何践行这一宗旨的? 陶行知斗志昂扬道:中国乡村教育之所以没有实效,是因为 教育与农业都是各干各的,不相闻问。教育没有农业,便成为空洞的教育,分利的教育,消耗的教育。农业没有教育,就失去了促进的媒介。 倘有好的乡村学校深知选种、调肥、预防害虫之种种科学农业,作个中心机关,农业推广就有了根据地,所以第一教育与农业携手。 觉得坐在凳子上说的不尽兴,陶行知干脆站起来,握紧拳头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教育与银行充分联络,就可推翻重利;教育与科学机关充分联络,就可破除迷信;教育与卫生机关充分联络,就可预防疾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乡村学校,是今日中国改造乡村生活唯一可能的中心。 说完这句话,陶行知先生勐地回头,看向程诺一字一顿道:农民的身手,科学的头脑,配上改造社会的精神,我相信定能让这乡村面貌大不一样! 迎着对方炙热的目光,程诺问道:不知陶先生现在筹备到了哪一阶段,看看我们科学院是否可以帮上一帮,不用说远的,在农业种子一道上,科学院还能在社会上发出一些声音。 …. 正在兴头上的陶先生突然噗嗤一笑,尴尬地喝了口茶:眼下还只是社会调研,处于前期的筹备阶段,至于真正的实践,不怕程院长你笑话,现在除了缺钱、缺人、缺物之外,更缺地盘。 程诺瞬间明白了,原来陶行知先生的想法还处于理论阶段,等着有人来支持他。 不过这恰巧也符合程诺的设想模块,浅酌一口茶。 程诺认真道:陶先生你可知近来直隶地区的洪水? 陶行知略微思考后,回复道:听说今年的洪暴势勐,压力过大,防御洪涝之举措又不到位,结果天津不堪重负,而致御洪系统全面崩溃。 程诺点点头:洪水肆虐,数百万同胞受灾,无数家庭因此支离破碎。我相信当洪水褪去后,一定会有大批的失去亲人的儿童,正孤苦伶仃,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剩余筹集来的资金用来兴办学校,照顾这些孩童。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 ,期待精彩继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哄来迅哥儿 农历丁己年,秋。 像往常一样,鲁迅发完工资就准备到街口的小馆子搓上一顿,切上二两牛肉,也算是每月固定的庆祝,顺便把发下来的钞票给换开。 以前还能六成现大洋,四成钞票,现在不得行了,现大洋越来越少,钞票越来越多。 马老伯,一碗牛肉面,面拉粗点,肉加量。前脚刚踏进饭馆,右脚鲁迅就迫不及待把声音招呼了进去,知道对方上了年纪耳背,还特意提高了嗓门。 得嘞,后厨加一碗,面加粗,肉加量。向后厨吩咐完毕,店主笑呵呵地招待着顾客:周先生,有段日没见了,近来可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乱世之下苟活着,过一天算一天,喏,马老伯我先把钱付了。与他人不同,鲁迅吃面时习惯性的先把钱给付了,将刚发下来的钞票递过去。 拿着钞票,店主左看右看,最后离近点看到眼前是老主顾,这才把钱给收下来,脸上带着笑:周先生,得亏是您呐,要是搁外人,这么大的票子咱肯定不能收,指不定哪天就烂在手里,这也说不好。 鲁迅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那算了,回头我存起来也是一样,先给您零钱吧。 别介,都是老主顾,我也就那么一说,您不用放在心上。店主也是实诚人,摆手憨笑道:在哪花都一样,不过啊劝您一句,拿到这纸钞还是尽快花出去,置换物件在家,看着就是舒坦。 哪天家里要是有点啥事,还拿出去应应急。话说回来,还是现大洋好使,你说袁项城人都死多久了,这袁大头还是能在嘴边吹得嗡嗡响,做生意的哪个见了不喜欢。 男人间么,总喜欢谈论些国家大事,放在这个时代亦是如此。 从最近国内的辫子军复辟,到最近的直隶洪水,再到段琪瑞密谋刺杀黎沅洪,甚至就连国外柏林因为一战原因,物资紧缺导致政府出面禁止家庭浴池以解决煤和水,店主也都要讲上一通。 在外人面前,鲁迅要客气的多,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店主在说,鲁迅在听,时不时附和一声或者点个头,表示对店主的观点很赞同,让店主十分受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味道很正,不过挺辣的。 是吗,那我可得尝尝,不过可惜的是,我吃不了太辣,只能拿快子挑点尝尝。来人也是自来熟,拿起辣椒罐就开始往自己碗里弄辣椒。 按道理来说,两人后面各吃各的,本不应该有交流,吃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可奇怪的是,那人吃一口面看两眼鲁迅,似乎配着鲁迅更容易下饭。 饶是鲁迅一个纯正的美食爱好者,也被看得毛毛的,把目光从面碗里移开,仔细打量起对方。 先生,吃面就吃面,您这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我脸上有菜叶……程诺!? 豫才兄,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看装不下去了,程诺笑着抬起头,把下压的毛子扶正:不过豫才兄,你这发现的可太晚了,面汤都见底了,这才发现我,怪不得一直在这家面馆吃饭。 确定是程诺后,鲁迅欣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咱们这些人也好提前给你接风洗尘。 程诺喝了一碗面汤,笑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家常便饭吃在嘴里也不差,何况就算是去了酒楼,那里的面汤也不一定就比得上这里。 鲁迅赞同道:说的也是,论面还是这家比较好。怎么样,上海一行还顺利吗,有没有不一样的收获,下一步想好怎么走了吗? 程诺吃起面来速度也很快,趁着对方说话的功夫,拿快子这么一搅拌直接,两口碗里就只剩面汤了:说起来收获还是比较大的,咱们的队伍规模得到了进一步的扩长,下一步嘛,教育与实业并行。 迅哥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么说,清华学校旁边的那块地,你准备把他拿下去办大学了?北大虽然大,但对你来说,还是太小了。 这话可不能让蔡公知道,北大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施展抱负了。程诺往面汤里放点醋,边喝边说道:那块地不是用来办大学的,而是用来做科研的,再说北京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么一遭,实在是让师生无心做学术。…. 谈到这里,鲁迅脸上一暗,刚端起的面碗又重新放下: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这些军阀一日不除,国家一日不得安宁,百姓也一日不得舒心。 原因方面程诺作为过来人,自然要看得更为透彻,只是有些事不适合拿出来说,便没有接这个话题,把面汤喝完笑着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为与不为之道也。 鲁迅不解: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 程诺笑道:逆大势者不可为,顺民心者可为。我们能有的就是纸和笔,在枪和炮面前抵抗无疑是蚍蜉撼大树。但纸和笔,却能感化更多人,加入我们的队伍中,这也符合豫才兄弃医从文当初之所想。 迅哥短暂思考后,长叹一口气:从文一道,也不见得顺畅,纸一戳就破,笔也是一折就断。 想来刚刚在北京经历辫子军复辟一事,对鲁迅的影响比较大,早先被陈中甫先生等人引入《新青年》,刚恢复斗志的他,如今又有些泄气。 程诺摇摇头:那就多放些纸,集中些笔,厚度自然能抵挡住子弹。 迅哥疑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程诺回复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既办高等教育,又不忘基础教育。直隶各地正闹洪灾,不少孩子失去双亲变成事实上的孤儿,我想趁着这个时间,创办一个小学,负责这些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育才育人。 鲁迅思索片刻后,欣喜道:这个好啊,要使国家生存两间,角逐列国,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幼儿教育更是重中之重,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程诺等的 就是这句话:前面都说了纸和笔,我看豫才兄完全可以发挥你的个人才能,去教授孩子们写作和美术嘛,能在这方面超过你的,可真不好找。 写作方面,这个自然不用说。 早在前年也就是1915年,迅哥就被教育部指定为通俗教育研究会会员,后来又担任通俗教育研究会股主任,就连蔡元培都公开表示:鲁迅兄做的,我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 至于美术方面,最典型的就是北大校徽,至此沿用至今,堪称经典。期间鲁迅自己出版的文集,封皮都是他亲自设计并制作的。 仅他在1928年亲自设计的书籍封面就包括:着作《唐宋传奇集》《朝花夕拾》《而已集》,译作板垣鹰穗的《近代美术史潮论》、望·蔼覃的《小约翰》、鹤见佑辅的《思想·山水·人物》等,放到现在仍具有设计感。 原本鲁迅只是想着,缺钱捐点钱,缺物资帮忙筹备些物资,没想到对方直接要自己去学校担任教师一职,进度太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住。 致远,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我现在除了教育部的本职工作,还在《新青年》担任编辑,中间又忙着写文章,再去学校教孩子,精力和时间都不允许,在我看来就是误人子弟。…. 程诺摇头笑道:不用你专职,只要你一个星期教授一节课即可,以讲演形式面对全校师生,不用一个班级一个班级的去跑。 饶是如此,鲁迅还是有些犹豫:容我想想。 程诺继续说道:蔡公曾说美育者,应用美学理论于教育,以陶养感情为目的者也。在我看来,美育不仅能提高道德情操,而且也能促进智力、体力的健康发展,培养想象力、创造力,这是道德目的所涵盖不了的。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美育是最好的塑造人生观、价值观和价值观的手段,我们不能只教授他们知识,还要教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怎样成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而美育这方面,豫才兄的能力远高他人。 后面这句话程诺是有目的的去说,早先鲁迅被教育部任命为佥事,继而又被任命为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分管 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美术展览、文艺、音乐、戏剧、通俗教育及演讲会和搜集古物等事宜。 而这些事物,基本上都与美育有着密切的关系。 搬出蔡元培,则是因为他担任教育部长时提倡美育,鲁迅也很赞同他的教育主张。鲁迅到北京夏季讲习会讲授《美术略论》,并发表《拟播布美术意见书》,实际上是贯彻蔡元培的主张。 今年1917年又是是鲁迅与蔡元培书信来往最密集的一年,两人关系亲密,又是同乡,没道理鲁迅要反驳蔡元培的理念。 果然不出程诺所料,鲁迅听到蔡元培的话后,脸上有些意动。 这是大事,要对孩子们负责,不是我在报纸上挥墨那么简单,遇到麻烦换个笔名就能解决的,即便是蔡公邀请,也得容我考虑一番。 这样吧,你的学校不是没有建好吗,等建好了,正式授课后,我先去实验性的上一课看看,若是成,咱们就成,若是不成,咱们也就不成。. 蛰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可实在窝窝 “致远啊,没想到你去了上海一趟,不仅收获颇丰,就连胃口也是见涨,就咱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你都吃了三碗面了,切得牛肉也都进了你的肚皮,该不会是效仿武二郎,来一出三碗不过岗?” 看着程诺身边摆着的那一摞面碗,鲁迅也被这个情景吓了一跳:“不是不让你吃,而是一次吃这么多,身体受不住啊,到时候积食可就真遭罪。” 程诺摆摆手,把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吸溜完,朝着店主喊道:“师傅,麻烦您再送来一碗。” 见过能吃的,可那些基本都是些干体力活的劳动人民,像程诺这种文绉绉的读书人,能有如此饭量的可真是不多见,加上对面又坐的是老熟人,因此店主早早就开始留心这边的情况。 亲自端着做好的一碗面走过来,给桌上新上了两头大蒜,店主忧心忡忡道:“敢问这位先生,您可是从天津卫逃荒过来的?我们家的碗可不小啊,但算上这碗都是第四碗了,饿得时间长了,猛地吃这么多,对身体不好啊。” 给面碗里倒上醋,程诺饶有兴趣的看着店主:“老伯,您听我这口音,有相声味儿吗?” 店主后撤一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程诺,对自己的判断也有些怀疑:“对啊,您这口音,可一点都没有天津话的味儿,穿着打扮也不像是逃荒……”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店主赶紧作揖:“对不住啊您嘞,是我狗眼看人低,先生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程诺毫不在意:“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您的面好,这才能让我多添上几碗,要不然啊,吃一碗就齁饱了。”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在于程诺身体素质跟之前已经大不一样,虽然吃的多,但新陈代谢更快,没一会儿肚子里就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 要是搁往常,即便这面再好吃,最多两碗,程诺就得打着饱嗝,开始松皮带。 看着店主的背影,又看看对面被自己饭量折服的鲁迅,程诺笑道:“能吃是福,虽然咱们对吃好没讲究,但对于吃饱,心里还是有些碎碎念,豫才兄要是看饿了,大可以再来一碗嘛。” 鲁迅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本来想学程诺一样也去叫店主,可紧撑的肚皮又将他带回了现实,翘着胡子笑道:“我看啊,下次谁再邀请你去吃饭,最好的饭店就是炸酱面馆。” 程诺嚼着面条,好奇道:“是觉得我喜欢吃面,加上面条比较便宜吗?” 鲁迅摇头笑道:“不,那是因为有些地方的炸酱面虽然贵了点,但可以续面,不过也不能带你常去,要不然你非得把人家给吃垮了不可,北京这续面的规矩也得因为你给改变。” 程诺也跟着笑道:“没事,吃不了面咱还可以吃米,只要给我一碟小菜,米饭足够多就行,还是那句话,特殊时期能吃饱就行,吃好咱们没有特殊要求。” 就在两人边吃边聊,顺便对学校的未来做打算时,饭馆门口突然来了老人,鹑衣百结,面带菜色,跛着脚把身子挪到门框处扶着,伸长着脖子往里探,不时吞咽着口水,显然是饿极了。 “哪来的讨口子,站我门口不是影响我揽客的吗,这让外面的人怎么进来,里面的人看着也没胃口。” 对于这种影响自己做生意的人,店主很是不喜,但这种年月,保不准他都有这么一天,摇头叹气后把早上吃剩下的两个窝窝头揣在手里,端起一碗面汤,将老人拉到门口外,递给他客气道。 “老人家你慢慢吃吧,这个不收钱,要是不够吃我那里还有,只要别影响我做生意就成。” 老人也是饿坏了,虽然窝窝头已经有些凉了,吃起来有些梆硬,但饿急了的人,哪里会管得上这些,拿起东西就开始狼吞虎咽。 因为吃的比较着急,中途都被噎得翻白眼,最后还是那碗面汤救了他。 就当窝窝头吃完,一旁看着的店主准备让老人离开时,另外一边吃完面结账后的程诺二人,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看到鲁迅的路过,老人立马欣喜地跑到鲁迅面前,嘴里呜嚷着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见到老人,鲁迅的表情马上迟疑起来,稍作打量后脸上更是复杂无比,没有再说些什么,从荷包里拿出十枚交给老人,随后拱拱手,便自行离开。 显然,两人之间是有些交情存在的,只是就现在来看,可能并不深。 果然在程诺追上去后,问起其中缘由来,对方跟老人确实有些关系,不过也仅仅只是旧街坊,自从搬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一晃都五六年了。 如今再相见,没想到老人竟以乞讨为生,不得不感叹岁月无情。 背着手,鲁迅踱步望着远方:“十枚虽然少,但足够让此公扎上两针了。” “扎针,这是何物,莫不是身体不舒服,去医院请大夫为其针灸,来治愈疾病来着?”听到“扎针”二字,程诺虽然有些怀疑,但并不敢确认。 “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反而是件好事,莫说是十枚了,二十枚三十枚,我都可以给。”走在护城河岸边,鲁迅略带惆怅道:“事实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刚才那些钱恐怕都会被其拿去打吗啡。” 作为鸦片中最主要的一种生物碱,大约占鸦片成分的10%左右,随着种类不同成分比例,略有浮动。 早在清末的1806年,嘉庆还活着的时候,这玩意就被提炼出来,并销往各个国家,给当地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近代历史上最出名的吸食者当属东北张家长子,为了戒除鸦片,这位靠打吗啡来过渡,弄得身上都是针眼,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吗啡的成瘾性比鸦片还要更厉害。 而毒品交易正是列强从我们国内夺取财富的重要手段,早在日本侵占山东时,就以山东为基地,以输入吗啡作为其贸易特色之一,而且波及中国全境。无论何处,日本人一占优势,吗啡业即特别兴隆。 到后来蒋光头看到这行业确实赚钱,干脆跟杜月笙一起合作,直接在上海兴建吗啡工厂。后面为了安抚民意,还假惺惺安排人去调查工厂,殊不知他的眉眼抛给了瞎子。 那人得到命令后,竟然实实在在地查封了该工厂,从而导致了撤职的下场,而工厂重新生产。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可以说从清末到解放前,毒品一直在国内肆虐,百姓苦不堪言。 看程诺消化地差不多了,鲁迅扶着栏杆说道:“此公是弟兄三个,同父异母,他是老二。伊父在世,是某旗的副都统,善于卖缺。官缺都有定价,不必细谈。 一分马甲缺他都要卖三十两银子,又兼着他项阔差,狠挣了几个灭心钱。可惜满清晚了,他父亲也跟着去世。三位位少爷因争夺家产,打了半年多官司。后来有人调停,以三除之,争产的问题,算是解决。 可惜此公有扎针嗜好,做工滑懒,早已革退,现在专以寻钱为生。其原住宅房,已为某军官买去,今年过去,落了个如此境地,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程诺不禁好奇道:“他父亲当初可是副都统,都没旧相识来照顾他的后人吗?” 鲁迅笑了笑,解释道:“这位副都统在世时,非常吝啬,除年节之外,轻易不吃肉面,见了人永远报穷。最可笑的是,家中有厨子,怕厨子赚钱,自己跨筐买菜,人皆以‘跨筐都统’呼之。” 听到这里,程诺也感叹道:“贪婪刻薄一生,后人落此结果,怪不得古人曾说‘一文将不去,惟有孽随身’。” 看着护城河对岸,出入高端酒楼的达官贵人,鲁迅忍不住冷哼:“如今大搂特搂的先生们,洋楼汽车如夫人,足乐一气。虽然造孽,总算不冤。如今看来,新搂匠的思想,较比旧搂匠,实在略胜一筹。” 回头看看自己身边,都是些麻木而又贫穷的百姓,尤其是看到面馆店主肯施舍后,一些人就开始围了过去,那架势显然不给自己讨上两个窝窝头,是不肯罢休。 气得鲁迅真想拿出纸和笔,对世人警醒一番:“可实在窝窝!这些人就不知道,他们想吃饱肚子,得去对岸找那些权贵们吗,为难一个面馆小本生意人,算怎么一回事?” 店老板显然是早有打算,将剩菜剩饭交给其中的带领者,声称由他分配后,成功把众人的围攻目标改变,矛盾也跟着转移,最后将门顺势关上,将门外的一切给隔绝出去。 看着这一幕,程诺顺势拍拍鲁迅的肩膀,微笑道:“弱者在绝望的时候,命运不允许他们有理智,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活下去。 豫才兄,仅仅靠笔和纸的力量,恐怕还远远不够,真想把这两岸的场景换一换,扎针的事情断绝,还得经过数代人的努力。 推动这个时代改变的,不是少数的那几个所谓的‘精英’,而是我们身后沉默的大多数劳动人民,基层教育就是蜕变的重要途径。 创办小学事,可要三思而后行呐!” 第一百四十八章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他大娘,见到栓子了吗?” “没见到啊?那算了,等我找到他,一定没他好果子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告诉家长一声,就直接出去,真是翻了天。” “什么?二小子,你看见过栓子,在哪呢,在学堂工地?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看看这小兔崽子在干嘛,一天到晚的净不干好事!” 天津某处灾区,灾民们在一片空地搭建起矮矮的棚户,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花白着头发,正满世界向人打听着他的孙子。 说是棚户,实际上都是由麦秸秆、玉米秆搭建而成,顶上铺上布,再压上一些秸秆,算是草草完工。因此十分简陋,棚户的体积不算大,成年男子若想进去,还得弓着身子,晚上想睡觉还得尽量蜷缩着,要不然半个身子非得出去。 即便如此,他们这一小片棚户区的灾民,对未来仍充满希望。 不是因为他们天性乐观,而是因为负责赈济这一片区域的,正是程诺率领的科学院和北京大学众人,派工作人员组织赈济队,开展灾区实地调查,对困在村子里无粮下炊的老弱病残进行救助,发放粮食衣物。 同时在天津城墙处开办粥厂,向灾民发放稀食。对于淹毙的灾民,更是发给棺木埋葬。 甚至在医学院的帮忙下,在灾区现场设立诊所,为灾民进行诊治疾病,并施种一定的疫苗,发放基础药品等,用来防止灾民疫情的扩散。 为了防止资源的浪费,所有物资的发放都是收费的,不过都是一些象征性的收取,实际上的金额并不大。 何况程诺在这里主要实施的是以工代赈,只要灾民肯劳动,养活自己和家庭绝对不是什么难题,甚至凭劳动还可以吃上干饭,这在水灾之初他们都是难以想象的。 这一系列举措,让大爷为首的灾民同胞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栓子他大爷,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啊,还没到开饭的时候,不趁着这个时间,去工地多挣些工分?攒起来,到时候给你家栓子娶媳妇用。”在路上,有扛着铁锹的乡亲打招呼道。 “嗐,哪还能看到栓子娶媳妇,不把我气死就行了,这不找他去呢。”大爷背着手,谈起他的孙子来,后槽牙都要咬断:“不成器的玩意儿,早就跟他说,让他跟着粥厂的大哥大姐们学习,人家可都是京师大学堂的人。 放在鞑子皇帝还在的时候,这些可都是未来的大官,就算是我们那县大爷都不一定比的了,谁家孩子跟在他们身边当气,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结果这小兔崽子就是不听话,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乡亲也是过来人,呲着牙笑道:“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我看不是不够老实,那就是打得不够,像我家那熊孩子,在外面再淘气,回到家看到我,也得蔫巴。” 大爷长叹一口气:“那不是栓子他爸妈都被水冲走了,临了把孙子交给我手里,再怎么不让人省心,可看到这娃的脸,总会想起他爹来,手上也就没劲儿了。” 乡亲见此叹了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伤感的话说完,大爷看着对方的打扮,显然要去干活,便好奇道:“你扛着铁锹,这是要做什么去?我看你也是去学堂的方向,不会是建学校去的吧?” 乡亲拍拍肩上的铁锹,笑道:“可让你说着了,就是过去翻新学校。听人说啊,大善人程先生把那老学校买下来后,看它被水泡烂了,马上要塌,干脆把他拆了重新建一个,这不过去扎地基的么。” 大爷感慨道:“程先生一定得长命百岁啊,咱们这些人可都指望着他嘞,要是搁以往,那些大人们哪会肯正眼看我们这些泥腿子一眼,路过时不踹上一脚已经是谢天谢地。 如今还要给我们盖学校,盖医院,这是哪敢想的,咱们可得好好干呐。” 随着两人继续往前走,路上的队伍不断扩大,听到大爷的话,有稍年长者笑道:“人家程先生比咱们想的远,听说为了防止地龙翻身,让咱们把地基特意挖深点,防止那时房子塌了,砸着咱家的孩子。” 刚才那位乡亲也接着说道:“可不是吗,除了程先生外,还有陶先生,听说后面学校盖好他就是校长,昨个儿还给咱们保证了,到时候不仅有学校,还会给咱们进行农业技术指导嘞。” 有人不服气:“用地还要啥指导,我祖上种了八辈子地了,还用他指导?虽然念书不如他,可种地他未必比得上我。” 稍年长者照着说话这人头巴子就是一下:“瞧把你能耐的,你要是真能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用得着到现在娶不上媳妇儿?真能种出来名堂,那之前村里为啥就属你收成不好?” 这人还有些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囔道:“谁让分家时给我的地都是旱地,想浇地都得大老远去挑水,能有那点产量已经是老天开眼,要是搁你,你还不一定如我嘞。” 稍年长者虽然年龄大了些,但还不至于耳背,听到嘟囔后脸色一黑,把草鞋一脱就要上演全武行。 “小兔王八孙,翻了天不是,跟老子犟嘴,有能耐你别种地啊,挣你的大钱去!” 大爷见状赶紧将其拦住,嘴里劝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爹,程先生不是还招护卫队吗,听说顿顿吃的不仅是干饭,顿顿有菜有汤,隔三差五还有肉,我看咱家后生壮的跟牛犊子似的,干脆让他去得了,不比种地强。” 稍年长者语气稍缓,拿在空中的草鞋扬了扬,吓得他儿子头一缩,最后看在大爷的面子上,将其收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对着大爷客气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印象?” 大爷长舒一口气,介绍道:“这是今天中午刚在粥厂门口贴的,可能乡亲们还都不知道。” 稍年长者有些迟疑:“不是不相信先生们,而是这么好的条件,比当兵的还好,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啊,就我那不成器的小子,过去只会糟蹋粮食。” 大爷乐呵呵道:“程先生还会骗咱们?像我这种土埋半截的老头子,人家都舍得要,去给火柴厂看门,你家小子长得这么板正,要模有模,要样有样,也就是瘦了点,人家咋会不要。” 一听能摆脱老爹的魔爪,年轻人立马来了兴致,硬着脖子倔强道:“爹,反正你也嫌弃我,地我就不种了,下午就过去看看,要是行了,我就直接把名字报上。” 稍年长者哂笑道:“你会写名字吗,就报名,当初让你念书就跟驴身上搁钉似的。” 年轻人不服气道:“我这不是跟我爹学的,就算不会写字,我还会摁手印。”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气,大爷赶紧从中调和:“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万一孩子能报上名呢,你这当爹的脸上也有光不是?再说说你这孩子,都多大年纪了,你娘走得早,还不让你爹省省心。” 一通话下来,两人的关系再次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逐渐消散。 走在人群后面,大爷看着他们却在无声的叹息。 都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到自己这里似乎更难念,爷孙俩总共就两页,尤其是孙子那页,更是写满了他不认识的符号,让他如何去念。 说是隔辈亲,可这也得分人不是? “唉,大善人程先生,你建的这个学校,要是能收留这些孩子们,就算是要我这条老命,我都答应啊。” 说回学校,程诺这边正安排文聪文慧和狗蛋儿妮蛋儿四个孩子,让他们提前摸摸这些灾民孩子们的底子,看看大家的基本情况,好方便后面招录他们入校学习。 尤其是文聪文慧兄妹俩,他们自己也是孤儿,所以对待眼前的弟弟妹妹,显得更上心一些。 “文聪哥,我……我不想过来念书了。”扯了半天衣角,栓子不敢直视自己的小先生文聪,吱吱呜呜半天,才把话给吐露出来。 “原因,说!”文聪惜字如金,虽然年纪不大,但面色依旧冷峻。 “我爷年龄大了,救我时呛了不少水,现在身体一直不好,为了我也不舍得花钱吃药,实在疼得不行,就去义诊那里开点药,平常都是他自己挖草药吃,见效很慢,感觉要更严重了,而我就剩他一个亲人了。”栓子低声道。 “说主要。”文聪脸上看不出来具体想法,依旧板着脸。 栓子咬咬牙:“我就是想多干活,多挣钱,对我爷好点。” 万聪闭眼沉思一会儿,睁眼摇头:“年纪小,挣钱少,坏人多,会受骗,不允许。”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栓子干脆发起狠来:“别看我年纪小,咬起人来也能撕掉一块肉,谁也拦不住我。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就不上学!”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卖”官 “不上学,你想怎么做?”文聪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就是骨头上简单蒙了一张皮,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脑袋显得异常的大。 “上学要花钱,买书要花钱,吃饭也要花钱,不上学我爷就能把这钱给省下来,能换好多东西。”栓子眼神坚定,紧攥着拳头:“我只想赚钱,赚更多的钱给我爷治病,赚更多的钱让我爷能过得好一点,让他也尝尝洋烟!” 文聪摇摇头,继续劝道:“先生的学校,不用花钱,你的担心是无用的。” 栓子脸色一滞,随即给自己打气道:“不花钱也不能挣钱,学校再好,我也不上……” 还没等他把这话给说完,大爷突然从后面过来,本来想像往常一样,伸出巴掌就要往自己孙子后脑勺上招呼,但突然想到要让孙子念书,打坏脑袋那可不行。 但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想把这口气给忍下去,显然他也做不到,干脆朝着栓子屁股就是一脚。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我还能活几天,用得着你给我铺路,再说你毛都没长齐,出去能挣几个钱,得亏是在程先生眼皮底下,搁外头人家能把你吃的毛都不剩,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栓子从地上爬起来,没顾上拍身上的土,回头看到是自己爷爷来了,脸上立马一喜,可在听到对方说的话后,又有些高兴起来,但不敢跟他直接对着干:“爷,你怎么来了。” 终归是自己的孙子,打在身上疼在心里,大爷走过去给孙子拍拍土,可惜嘴里依旧不客气道:“咋啦,不兴我过来,这学校门开着,程先生可没说只许学生进来,不许家长进来,再不来,我还不知道你瞒着我要有着打算。” 栓子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直视他的爷爷:“我知道你把我送来不容易,可我就是想多给家里帮些忙,让你不用这么累了,你夜里起来咳嗽,我都听着嘞,该吃药了。” 大爷两眼睁得溜圆,照着栓子后背又是一巴掌:“明知道咱家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程先生给的机会,好好读书。咱们这种人,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出路。我不想你以后跟你爹一样,死了连个老坟都没有!” 说完这话,没给栓子反应的时间,直接拎着孙子给身边的文聪鞠了一躬,脸上带着农民特有的局促:“小先生,我不知道您具体是教什么的,但见过的世面一定比我强,比我这孙子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像我们这一辈儿人,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有这么一场洪水,把我们冲得这么远,我这一辈子都在我们王家坝打转,出过最远的门还得是我们集上,我不想我们那栓子也跟我们一样,祖祖辈辈跟黄坷垃打交道。 今天带着这个不成器的小子给您鞠上一躬,以后就托付给您了,该打打,该骂骂,我这当爷的绝对不说二话,就一个要求,让他出去别回来就行!” 栓子从他爷爷的怀抱中挣脱,倔强道:“爷,你给外人说这个干嘛,有啥事咱们回家再说不行吗?” “家?王家坝都被大水给漫了,咱哪还有什么家,就那个草棚子算什么家,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当爷的,就在这好好学,好好上,不为别的,就为给你死去的爹娘争口气!”说罢,大爷头也不回地离开。 到了学校门口,大爷身子突然一顿,回过头来又看看自己的孙子,犹豫再三,终于张嘴说道: “好好吃饭,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栓子的眼眶瞬间涌出泪水,本能地想冲过去,可碰到大爷严厉的目光,让他不敢把脚迈出去,只能在嘴边哭喊:“爷……” 这一幕恰巧被不远处土丘上的程诺等人看到,很受触动。 将铁锹插在土里,陶行知感慨道:“这小子虽然混了点,但总算是有情有义,好好引导一下,说不定未来能成大才。” 程诺自顾自刨着土,头上冒着汗:“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虽然父母双亡,但还有个爷爷在,换做咱们学校别的学生,都是实打实的孤儿,家里就剩一个。” 感慨完毕,陶行知朝双手间也啐了口吐沫来增加摩擦力,埋头干活道:“都是苦出身,现在不懂他爷的心思,长大了总会有懂的那天。不过话说回来,文聪这么小的年纪,就去学校帮忙,你不担心揠苗助长?” 程诺乐呵呵道:“那孩子跟学生们一样,都是父母双亡逃难过来的,一路没少吃苦,当初我刚到北京就碰上他们兄妹俩,跟我有些缘分,后来就把他们给收留了。中间一直想帮我忙,但我念他们年纪小,就没让他们多掺和。 正好赶上咱们接收难民办学校,面对的都是一些小孩子,他们又起了帮忙的小心思,我想着孩子间的沟通要比大人来得容易,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别看文聪平日里比狗蛋儿他们话少,但做事严谨多了。” 陶行知乐呵呵道:“看得出来,不过要我说啊,与其说他是严谨,倒不如说他身上潜在着一股狠劲。” “狠劲?这我怎么没看出来?”程诺把土翻上来后,停下手中的活说道:“凭刚才他对小孩儿那样子,看出来的吗?” 陶行知把土堆拍瓷实,防止碎土重新落下:“我说的可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这样的人未来更不容小觑,不过狠的有点过头了,我都害怕后面他钻牛角尖,走了歪路。” 程诺摇摇头笑道:“这一点我看不用担心,他的妹妹文慧可一直都在他身边,有着这块软肉在,那他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块机器。” 陶行知笑笑,重新翻起土:“那可能是我多虑了。” 程诺拿起水囊喝了口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建学校,我看后面还有别的安排,像是修路,建医院,办礼堂什么的。” “这是谁把消息传出去了,我可记得告诉的人不多啊。”陶行知把身子支在铁锹上,好奇道。 “谁告诉我的这个不重要,只要当地的百姓子女能上得起学就行,不要忘了咱们的主要任务。”程诺喝完水用胳膊在嘴上一抹,就把水囊递给陶行知:“相较于传统教育,新式教育费用反而偏高。 虽然咱们这所小学在筹备当初,是为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准备的,但后来想到这类孩子终究只占农村的一部分,便扩大入学指标。可这并不意味着咱们就能利用这个机会,去这些家长们身上赚取高额学费。” 陶行知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脸上略带回忆:“从前寒士读书,无所谓学费,且书院膏火,尚可略资以津贴家用。如今举学中田产,悉数归学堂,而学生无论贫富,一律取费,且膳宿有费,购书有费,其数且过于学费。 即便是千金之家,亦是吃紧,所以入学者寥寥无几,与兴办教育目的相悖。既然咱们科学院办了学校,就不会走他们的老路,有我们自己的打算。” 程诺对这种现象忧心忡忡:“学校的设置既偏于都市,学费的征取,更使中等以下社会人家无力送他的子女就学。科举废,学校兴,这不免带有多少贵族教育的意味,这倒是科举时代想不到的。” 新式教育的推广,初等学堂教育尚难普及,高等教育更令平民望而兴叹。 在竺可桢担任浙江大学校长时,也曾发出感叹,说今日高等教育,几乎全为中等阶级以上子弟所独享。中人之产,供给子弟毕业高中已甚艰辛,至于大学学生,每年非三四百元,不敷应用。 因经济关系,不能享受高等教育之子弟实占全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至于贵族味道,则是指新式学堂,除了增加乡民的上学费用,教学内容与实际也不适用,与农民的需求产生“错位”。 这种情况伟人在青年时就曾指出,表示乡村小学教材,完全说些城里的东西,不符合农村的需要。小学教师对待农民的态度又非常之不好,不但不是农民的帮助者,反而变成了农民所讨厌的人。 而最令农民失望的是,接受了新式学堂教育的农家子弟,在乡村社会不仅“学无所用”,其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也开始变得与乡村社会格格不入。认为它是替另外一个城市社会培养人才,而不是替农村社会培养人才 当然这种情况在后世也是一样,学生读的书越多,回到农村老家越是格格不入,似乎一切与农村社会都不匹配,小时候是生己养己的家,长大后却变成了故乡。 面对这种情况,陶行知有些愤慨:“我时常也在思考,看乡村小学内部的办法,哪一点是适合于穷人的?哪一件是适合于乡村的?乡村小学为什么不放农忙假,而要依照部令放寒暑假? 为什么教材的内容不合适乡村生活实际的需要,而要和城市学校是一套?为什么课程安排是为少数人准备升学,不愿得到大多数人的需要。” 程诺点头道:“虽然咱们现在办的小学教育眼下是不收费的,但中途肯定会有流失,即便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办到中学乃至大学,能坚持到最后的肯定也是少数。所以小学阶段,我们务必提高重视。” 眼下的现实社会要更加残酷一些,像那位大爷坚持送小辈过来读书的人并不多,所以程诺打算在培养他们文化课的同时,也想着结合中华职业教育社,让这些学生们有着一技之长。 并且往工业方面培养,使之成为国内第一批高素质的工业工人,以便支持未来工业的发展。 对此陶行知也在感慨:“尤其是那些受过新式教育洗礼的乡村小学教师,再也不愿过农村生活,不安心低微待遇,或一时找不到职业,暂时苟安一下,有机会便走。身在乡村而心在城市,根本没有怀恋乡村的精神。” 程诺对批评老师的观点非常不赞同:“一味跟人才谈理想抱负,未免有些残酷。别人虽然管不了,但在我们这里,一定会给予那些乡村老师足够的薪资待遇,精神上有讲究,物资上有补偿,这是他们应得的。” 陶行知反驳道:“这个观点我不赞同,我们这些农村工作者应该对农村怀揣着‘爱’,是一种不去追求奢侈、甘于奉献农村的精神,只有‘爱’,学子们才不会随波逐流,才会勇敢走入乡村,知难而上,乐于为农民服务。” 程诺摇摇头,解释道:“你这太理想化了,农村是复杂了,并不总像书本中写的那么淳朴。咱们打个比方,若是一位寒窗数十年的学子,怀揣着你说的‘爱’,大学毕业后回到农村去当老师,拿着勉强果腹的薪资。 嘴上跟家长们说读让孩子成才,这时候肯定会有家长去问,如果真的有用,你回来教我家孩子读书,为什么只拿这点钱,是不是故意哄骗我家孩子,你说这时咱们老师该如何回答?” 面对这种诘问,陶行知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以告诉家长,我们因为对农村的爱,这才选择回来,帮助更多孩子走出农村,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程诺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陶先生,你不觉得跟农民讲爱,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原本咱们新式教育在农村的口碑就不好,这话真要说出口,恐怕名声上面又要大打折扣。” 陶行知反问道:“那你说,咱们如何做?” 程诺笑道:“要我看,就是给予这些老师们足够的待遇,并不一定要特别好,只要能成为农村最好的那一批就够了,让他们知道,现在读书虽然不能直接做官了,但的的确确有着大好处。 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再给咱们自己人讲爱的事。” 听到这里,陶行知不免有些乐了:“反正就是花钱嘛,你是东家,你说的算,钱也是你出,只要到时候看见账本,你别眼前一黑就成。” 程诺笑呵呵道:“这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咱们科学院的每一个人才,都不会亏待的,就算饿着我,也不会饿着你们。” 言罢,两人继续跟着灾民们,一同在新校址处,挖着地基。 有着他们俩的带头,工地进程特别快,没几日的工夫,就彻底给挖好了,剩下的就是兴建的过程了。 考虑到泥瓦工涉及到技术活,程诺便没有强行掺和,趁着这几天,开始在灾区现场转悠起来。 还没走上几户人家,就听得后面有人叫喊。 “致远,致远你先停停,这里有封电报,你赶紧过来看看。”姜蒋佐手拿着电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这里赶来。 “电报?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上海来的吧,咱们这才回来多久。”程诺驻足,等两人之间距离差不多后,询问道:“看你的样子,还挺急的啊。” “政府的电报,这哪能不急,至于上海那边,我相信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传过来。”姜蒋佐小跑过来,将电报交过来。 接过电报,上面正是本次救灾负责人熊希龄所签署的公开信,上面赫然写着:“情惨重,中央仅只拨30万,杯水车薪,难期遍及,希望全国各地诸君子慨予捐输,集腋成裘,则沟洫遗黎,咸拜生死骨肉之赐也。” 看了一半,程诺不禁说道:“咱们不是安排好了,虽然打着政府官方的旗号去赈灾,但实际上都是咱们自己操作,互不干涉的嘛。” 平复过来的姜蒋佐,指着电报说道:“往下看,后面还有呢。” 果然,剩下的内容更劲爆。 熊希龄又向内务部及大总统请发从优特奖捐输义赈人员文件,按照民国3年江皖水灾筹赈给奖办法,对捐赈至数十万元以上者,特授勋位或保奖委任及各升职各节。 嗣后如有慷慨捐巨款救济灾民者,即当呈请特予优奖,以资鼓励赈捐。 等程诺看的差不多了,姜蒋佐颇有头脑的算了一笔账:“按照公家的估算,无衣之人约有50万,每人施与棉衣裤一套,按照津价每套约三元,也需银元150余万元,当前财政支绌,如何筹此巨款? 若非走投无路,他哪里会用这招,怎么着他也在权力巅峰上风光过,脸面还是要。” 程诺点头道:“眼下熊希龄的职权与直隶高官曹锟同级,对下级地方政府的救济工作有督导权,代表政府履行国家救灾行政机构的角色。 据我了解他也捐了500元,甚至还组织家人为灾民缝制衣服数百套,无论是论迹还是论心,人家都无可指摘,咱们用不着看笑话。” 姜蒋佐摇头道:“不不不,他的行为我也佩服,只是看咱们也出了这么大的力,还打着公家的旗号去赈灾,四舍五入也算是通过公家的手去赈灾了,咱们理应要些福利才是,最起码给其弄个虚职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漏风的小棉袄 “赈灾的钱不都是我们掏的,福利却只想到我们自己,这有点不合适。” 仔细想了想,程诺还是准备拒绝,一来他只是筹备人,钱财大多来自于上海各界人士,用大家的钱给自己谋利,确实说不过去,二来他也不准备跟这些公家的人有过多交流,背后惹人非议。 姜蒋左却不这么想,还在劝道:“钱虽然不是咱们出的,但整个过程是咱们筹备的,如果没有咱们,这钱根本捐不起来,就算能捐,数额也不会这么大,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程诺摇摇头:“就算是要来一个虚职,咱们能拿着这个做什么,具体薪资咱们先放一边,能按时发下来已经是种奢求。况且最后真如咱们所愿,获利颇丰,让上海各界同仁怎么看咱们,咱们还能有脸回去吗?” 姜蒋左犹豫片刻后,仍坚持道:“可问题是咱们国内社会,从古至今都是官本位制,莫说陶先生主持修建的学校,就是后面咱们后面建造根据地,一介白衣如何让地方服众?” 程诺仔细想想姜蒋左的话,其中不无道理,单单就是他说的陶行知先生筹办的小学,如果校长有着官方身份,那说服家长起来,那要容易许多。就是中间碰上地方上的土绅,如果有个官方身份压着,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在这个年代,地方氏族的力量还是十分顽固,若是铁了心跟程诺他们死磕,还真不好解决。 而且看陶行知先生的意思,仅仅是在当地建造一个学校,显然是满足不了的他的胃口,那架势有在农村大干一场的想法,甚至想以当地为模板进行试点,以便将来进行大范围的推广。 程诺沉默了一会儿,态度有些缓和:“据我了解,公家不一定奖励的就是某些官职,更大程度的是奖章或者嘉奖令,实打实的好处,人家不一定愿意给咱们。” 正如程诺所说的样子,北洋政府为了鼓励地方绅士进行赈灾,特颁行《义赈奖劝章程》,以彰显乐善好施的传统美德。凡捐助义赈款银一千元以上者,由内务部呈请大总统褒扬之。 未满一千元者,由各地方行政长官按照五个等级给奖,并授予不同级别的银质奖章。如果奖章看不在眼里,还可以选择实职,不过这时就要收取一定的注册费,到了此时,基本上就与赈灾金额无关了。 历史上阎老西当政时,他爹五台县士绅阎书堂为了给儿子刷名声,在山西发生自然灾害时,特意捐助了十一万元用来帮助地方创建,以工代赈,相继帮猩县、定襄、五台三县通了公路。 考虑到他儿子已经掌权一方,地方上并没有给他实职,而是给予了嘉奖和勋章,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当做拍阎老西马屁了。 这个问题姜蒋左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因为来得急,并没有深究,如今被程诺这么一提醒,确实感到有些棘手。 “致远你说的很对,不过我的意见是,能去试试还是尽量试试。” 程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看上去熊希龄这个赈灾督办处只是个虚职,实际上跟直隶高官曹锟一个级别,如果真的要尝试性接触,还是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姜蒋左眼睛一亮,欣喜道:“这么说,你对我的提议赞同了?” 程诺摇摇头,认真道:“这是同志们的劳动成果,不能把功劳都算我头上,今后也是大家共同努力。所以我的意见是以科学院集体的名义去接触,看看具体效果如何,毕竟未来咱们还是要去办学校,名义上也要受公家管制。” “以集体的名义?这也好,眼下你的风头已经很大了,再出名也不一定就是件好事,我回去好好准备一下,看他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就直接拜访。”姜蒋左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说,显然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程诺笑笑,并没有急着回话,想法虽然挺美好的,但能实打实把东西拿到手,显然是另外一回事。 把姜蒋左送走,程诺来到施粥处,实地考察赈灾情况,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李老三一家,正在灶台前系着围裙,向排队的灾民施粥。 说起来程诺这次回北京挺赶的,回到家基本上没怎么跟他们交流,便喊着他们一起前往天津赈灾,如今看到老伙计忙碌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些愧疚。 “老李,怎么样啊,今天的粥看着不错嘛。” “幼,先生您啥时候过来的,脸上怎么没戴东西,这不是没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嘛。孩儿他娘,把那个啥,那个伍先生给的那个啥拿过来,哎幼,把这个放下,我让你拿新的啊,给先生戴的。” 看到他过来,李老三脸上先是一喜,再看到程诺没有遵循防疫规则,脸上急得通红,话都有些说不清。 “亏你之前天天跟着先生,连先生忙,忘了戴东西你都不提醒,现在才想起来算什么事嘛。”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口罩,李老三的老婆秀妮数落着他:“刚拆开的包裹,我能不知道新旧吗,旧的在你脸上戴着呢。” 听着老婆的数落,李老三没着急回嘴,乐呵呵地将口罩递给程诺:“先生,您戴着吧,伍先生说了,现在正是疫病的高发期,戴着口罩能防止给染上,具体为啥伍先生说过好多次,可惜我记性差,老是记不住。” 说起来由伍连德率队的医学院,来到灾区后直接跟当地的医院开始接触,别的地方可能暂时管控不住,但科学院下属的众人,都被要求佩戴口罩,防止灾后感染。 程诺也是因为刚从学校干活出来,这时的口罩比较基础,戴起来很厚,做体力活很不方便,索性暂时给去掉了。只是没想到放工后,人一多就不知道哪个地方了。 见李老三重新拿个新的给他,程诺便顺势接了下来,不过并没有着急戴上。 “老李,给我拿个新碗,我看咱们这玉米粥挺香的,今天中午就在这吃了。”把口罩夹在咯吱窝里,程诺直接坐在棚子里。 “先生,这可不行啊,咱们自己有自己的工作餐,不用吃这个,况且你去上海回来后,饭量大得惊人,吃这个也吃不饱啊,还是听老李一句劝,咱们吃别的吧。”李老三不依,嘴上劝道。 “下午不干体力活了,吃点稀的也没事,刚好尝尝嫂子的手艺,你就不用再劝啦,快给我盛吧,你看锅前面都排了老长的队,把我的那份儿打完也不耽误你干活。”程诺干脆自己拿出一个碗来,笑呵呵的递过去。 李老三看劝不动程诺,便只好放弃,叹了口气特意从锅底开始捞,弄得稠乎乎一碗递过去:“你的脾气我知道,不够吃了我再给你盛。” 程诺见状也只好接过去,坐在里面开始吃起来。 正在排队的灾民看到这一幕,开始议论纷纷。 “都是人,为啥给我们的都是稀饭,给那个年轻人稠乎乎的一碗,这也太不公平了,没把我们当人看啊!” “都是人?人家跟咱们可不一样,是这地方的大掌柜的,能跟咱们同吃同住已经了不得了,再说人家吃得多,干的也多,上次扛木桩,别人都是两个人搭伙才弄得动,就他一个人就给解决了,你要有这本事你也吃硬饭。” “说得好,咱们能吃上粥已经算不错了,看隔壁公家粥厂,想喝粥最好有硌掉半嘴牙的打算,人家大掌柜的能喝这粥,正面这粥能让人放心,你还在这闹,要闹去隔壁闹去!” ……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日子里,大家基本上都认识程诺这个“大掌柜”、“大善人”、“大先生”,起的绰号也都不一样,但都知道程诺是打心眼里为他们好。如今有他的表率,大家的干劲就更足了。 至于其中有些不和谐的声音,这也是难免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将手中的活暂时交给别人,李老三给他老婆秀妮使了个眼色,让其悄悄烙了几个玉米饼,端着它们走过来。 “先生,趁热乎着你赶紧吃吧,一会凉就硬了,吃起来‘辣’喉咙眼。” 这次程诺没有拒绝,配上李老三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大口吃起来,边吃边问道:“怎么样,我去上海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继续跟着先生们念书识字啊?” 李老三顿时有些紧张:“头……头开始认识字快,到后面就慢了,后面一直忙着收拾院子里的庄稼,就没顾得上念书,现在也就几百个,写的字也丑。” 这时秀妮走过来,新夹过来两个烙好的饼,嘴里取笑道:“你那不叫丑,就是麻虾跳舞,那能是人写的字吗,就是几个小木棍强行拼凑在一起,瞅起来别提有多费劲了。” 李老三不甘示弱:“谁说的,虽然丑了点,但认起来那是绝对不成问题,放到我们老家村里,也能被叫做先生了。再说我好歹也认识了几个字,你还不一定比得上我。” 秀妮也不服气:“就兴你认识字,不兴我去学?实话告诉你,我也跟文小姐学了有段日子,现在会的字不比你少,先生经常说的那句话叫啥来着,妇女能顶……能顶……,先生那句话叫啥来着?” “咳,妇女能顶半边天。”人家夫妻间吵闹,程诺也不想多掺和,低声将后半句话给补出来。 “先生说得对,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不信咱们回家比比。”有着这句话的“助攻”,秀妮的气势立马提起来,把饼放下扭头便走。 以程诺的眼光来看,秀妮嫂子那是虎背熊腰,家里家外没少干活,胳膊上都是力气,一般小年轻根本近不了身,难怪李老三的底气有些不足。 看到自己老爹吃瘪,旁边的两个孩子狗蛋儿妮蛋儿相视一眼,皆是捂嘴偷笑。 不料笑得太大声了,被李老三听见,当即眼睛一横:“看什么看,作业写完了吗,一天天的就知道玩,也不知道帮家里干干活。” 在外人面前,终究还是要给自己爹一点面子,两个孩子头一勾便跑到他娘秀妮那里,帮忙施粥,只是这脸上却止不住笑,这批评分明是没放在心上。 气得李老三牙咬的嘎吱响:“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法待了,等这次回去我就跟郭先生说说,也一块儿睡在试验田算了。” 程诺笑呵呵道:“别人我不好说,你家妮蛋儿你舍得丢在家不管?都说闺女是当爹的小棉袄,你心疼起来眼里可容不下别人。” 李老三一怔,随即咧着嘴说道:“我家这不行,棉袄四处漏风,还不如不穿。”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脸上止不住笑,褶子一层又一层,显然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饼啊,还是烙得焦一点好吃。”程诺摇摇头,一口气把饼都给吃完,喝了口粥顺顺道:“话说回来,咱们这次赈灾除了施粥,其它的手段成效怎么样,我这几天一直在学校,也没顾得上看。” 回归正事,李老三认真盘算道:“咱们按照受灾程度不同,家家户户分为极贫和次贫,人口也分大口和小口,按照不同的标准,咱们是有不同的补助的,保证每家每户都能拿到现钱,就是有些灾民家里的牲口……” “牲口怎么了?为了肚子都给宰了?”程诺追问道。 李老三面露难色:“那倒不是,就是他们为了找口吃的,把牛马都给贱卖了,来年春耕根本没办法种地,甚至连地也给一块卖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老李想争取一把,看看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 越是灾年,越是让少数一批人暴富。 为了生存不仅把生产资料给卖了,就连土地也抛售了,眼下这些灾民是实打实的赤贫。 面对这样的情况,程诺也很为难,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索性趁着这个机会下决定:“这样咱们两步走,一部分按市场价把马牛和土地给买过来,来年咱们自己种自己选好的种子。 另外一部分,咱们招聘一部分赤贫人,到工厂培养,将来都是咱们的工人。 刚好你老李不是想当先生吗,认识了这么多字,基础扫盲就交给你了,可一定把他们给教好啊,要秀妮嫂子好好看看。” 本来听到程诺让他当先生,李老三句偻着背,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忐忑,毕竟这可是“先生”啊,他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能有这么一天。 可在后半句话提高自己老婆时,李老三立马将背挺直。 “不蒸馒头争口气,先生您就放心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暴力与政治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你们说说这世道,直隶这么大的水灾公家都没顾得上管,又开始借钱打仗,打吧,打吧,早晚打得大家头破血流,最后一块儿玩完!” 是日,程诺与《新青年》的诸位同人编辑们,坐在一起叙旧,没想到还没聊上几句,就听得陈仲浦开始大倒苦水: “政治上的事原来我是不想再多掺和,可如今北京政府这边已经跟泰西诸国商讨完毕,由我们接管德、奥在华租界,并取消两国治外法权和庚子赔款,按道理是件好事,可南方依旧不满,还要成立什么军政府。” 钱玄同皱着眉头:“话可不能完全这么说,南方不是说北京政府毁废约法,中华民国名存实亡,参照法国的先例召开非常国会,并且以非常国会的名义,与德国进行宣战,大家在对外问题上还是比较一致的。” 正在提笔写字的李大钊停下来,表情严肃道:“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对外怎么能发出两种不同的声音,外交本就羸弱,这样一来咱们怎么在国际社会上怎么为自己争取合法的利益,实乃荒谬至极。” “在这里说明一下,弄成现在这个局面,不见得都是南方的责任,我看咱们这边问题也很大。”翘着二郎腿看报的鲁迅,把报纸翻翻面讥讽道:“上个月我们的梁任公以全部盐务税款为抵押,向日本借了1000万日元。 这个月交通银行曹汝霖又拿国有资产继续借了2000万日元,就这胃口还没塞得下,我看下个月教育部再发薪资,干脆用日元得了。” 陈仲浦被这话给逗乐了,手里的瓜子都忘记嗑了:“豫才的话言之有理啊,一个巴掌拍不响,眼下交通银行名义上是国有的,实际上都快姓日了,指不定哪天把咱们的东西卖了没卖的了。” 历史上正是因为南北分歧,认为假共和之祸尤甚于真复辟,南方认为只有打倒假共和,才能得真共和之建设,护法战争于1917年9月18日正式开始。 按道理来说,这件事与程诺的直接关系并不大,但坏就坏在当时控制滇、黔两省的滇系军阀头目唐继尧也为了对抗段琪瑞,保存地盘并向四川扩充势力,这就很影响科学院下一步的发展。 谁也不想正在工地干活时,一发炮弹直接落在人群中。 不过在想到后续的历史发展后,这点忧虑又被程诺暂时给压制住:“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和平需要流血,不过依我看,虽然南方浩浩荡荡,各地军阀表示支持,实际上大家都是心怀鬼胎。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让他们吆喝两句还可以,真要他们拼了命去去支持南方,我看这事不见得有多大,不把好处吃到嘴里,是不会轻易改口。” 众人一听,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对国家未来的发展不免有些悲观,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 程诺见情况不对,赶紧出声,想着把话题岔开:“守常,我看你手里的笔一直没停,在写什么好文章呢,不妨拿出来让大家学习学习。” “学习谈不上,互相交流还是可以的,刚好你问的时候,我把这篇文章给写了出来,大家看一看吧。”李大钊起身把笔放下,将稿纸拿起来吹干上面的墨汁,走到人群中间交给大家。 陈仲浦接过稿子,没着急看文章,而是先问了一句:“题目有了吗?” “有了,名字就叫做《暴力与政治》,择日就准备发表在报刊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李大钊斜靠在桌子边介绍道。 “这个题目好啊,非常应景。”陈仲浦一边笑着,一边把稿子距离眼睛近一点,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朗读起来: “愚当执笔而欲有所论列,有一问题,首先回旋于脑际而不能不举以自叩者,即在今日之象,吾侪尚有国家与政治之可言否也?自来学者之释国家……” 在朗读过程中,众人不时停顿下来,对于某句话还要讨论一番,看看见解是否足够深刻,是否具有实践意义,会不会有歧义等等。 不得不说是李大钊先生,这篇文章虽然是在众人的讨论下完成的,但内容高屋建瓴,令人意味深长。 同为《新青年》的同人编辑,刘半农刚刚一直在听,如今听到这文章的内容,忍不住拍掌称快:“尤其是这一句‘盖革命恒为暴力之结果,暴力实为革命之造因’,说的不仅是当下,还有我们的未来!” 李大钊谦虚道:“文章虽然是我写的,但内容是大家想出来的,尤其是致远,从上海一回来就去找我聊天,他的话让我很受启发,尤其是枪杆子和笔杆子理论,更是让我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加之今日种种之事,便有了这些语句。” 陈仲浦似乎想到了什么,把文章扣在桌面上询问道:“致远,我记得前阵日子你说要组建校工护卫队,最近情况怎么样,进展顺利吗?” 程诺没想到对方直接问起这茬,不过在座的人基本上知根知底,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说道:“人已经招的差不多了,不过都是农民出身,加上这场水灾,身体素质普遍较低,正在恢复性训练中。 不过我们这支护卫队规模并不大,寻常马帮的人数就跟我们这支差不多了,想靠着他们做点别的,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搁外面枪一响,这些人不撒腿就跑,已经算不错的了。” 听到这里,陈仲浦感到有些可惜:“我听说北方毛熊那里,中国人任辅臣率领1500余名华工参与了红\/军,编为‘中国团’,听说作战骁勇,让那些斯拉夫人说起来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作为中国第一个布尔什维克,任辅臣在旅俄华工中建立第一支华工红\/军队伍。自该队伍诞生之初,这支队伍便率领中国团转战在东方战线的几个战场上,活跃在乌拉尔山脉附近。 一路上摧毁了数倍于己的敌人进攻,并乘胜追击,一直推进到上都拉,受到当时苏\/维\/埃中央的表扬和嘉奖,队伍名字也被嘉奖为“红鹰团”,后来听命于苏俄首批五位元帅之一瓦西里·康斯坦丁诺维奇·布柳赫尔的队伍。 而这位元帅,后来更是指导了我们发动南昌\/起\/义,掀起了我们近代史的新篇章。 可惜在后面任辅臣担任乌拉尔维亚战场左翼总指挥时,因为敌众我寡,加之被当地富农告密,不幸在维亚火车站战斗中壮烈牺牲。 后来周先生对此高度评价,认为:任辅臣同志早在十月\/革\/命时,就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他是我们的先烈,他的革命事迹是我们国家的光荣。 想到这里,程诺微笑道:“骁勇善战是我们华人的成绩,但不要忘了,这其中还有一个毛熊也出了一份力。” 陈仲浦饶有兴趣道:“哦?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程诺微笑着点点头:“说不信任我们也好,指导我们工作也罢,我们这支‘中国团’里被派了一位俄国人当做团政委,和大家一起工作。” 陈仲浦眼睛瞪得熘圆:“居然还有这事,不过这政委是做什么的,该不会跟古代兵马出征,皇帝安插的宦官吧?” 程诺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一回事,别小看这个职位,对一个队伍的塑造,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中奥妙,私下里可以详细了解一番。” 解放战争时期,我军之所以能把“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的蒋光头打败,除了人民的支持外,政委指导员的作用更是不容小觑,能快速提高部队的凝聚力,提高队伍纪律性,能最大程度保证队伍的战斗力。 历史上一些收编过来的队伍,原本不堪一击,但经过我们的指导,到朝鲜战场上战斗力提高了数个档次。远非影视剧中队伍长官主外,政委主内这么简单。 李大钊若有所思:“北方毛熊闹了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仔细观察学习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必要时拿来主义也是可以的。” 程诺扬扬眉,认真道:“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咱们国内形势不容乐观,但实际上咱们军队也有可取之处。” 鲁迅忍不住把头从报纸堆里探出来,好奇道:“是指吃拿卡要吗,那确实比一般队伍要强得多,这世间能比我们更糟糕的军队,大抵是没有多少了。” 程诺摇头道:“大家都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天津忙着赈灾,对那里的情况也算是比较了解。据我所知,除了公家必要的警察队伍去维持现场秩序外,还特意将驻扎在天津的北洋军第一混成旅第二团奔赴工地赈灾。 甭管具体成效如何,能坚持把军队用到这个地方来的国家,大抵也没有多少吧?” 众人一听,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鲁迅便将头重新埋进报纸堆:“如果大家都能像他们这边团结一致,这个国家自不必如此境地。” 既然话题引到了赈灾,陈仲浦不禁问道:“近来北京的事情一直比较多,虽然以个人名义向天津灾区捐了几次钱,但未曾到实地去帮帮忙,不知道当地情况怎么样了。” 程诺回复道:“过了汛期海河流域的水量下降了不少,但水还没完全下去,不少地方还被淹了,不过现在步上正轨,又有科学院的一众同志帮忙,要我操心的事并不算太多了。” 陈仲浦点点头:“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刚好你们科学院又有个农学院,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后面还得多多指望你们,如果有需要尽管来找我们帮忙,能做的的我们绝不会推辞。” 李大钊也跟着说道:“我跟长辛店的工友们关系也是比较好,如果有需要完全可以发动大家的力量,前去灾区帮忙,这个时候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程诺笑着摇摇头:“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人手方面已经差不多了,已经足够轮转休息了。不过仲浦先生刚刚也说了,农业生产是农民生存的大事。 只有保证农村农业的正常开展,才能为滞留城市的大批灾民寻找到出路,才能保证灾区恢复活力,同时也为来年的秋粮赈灾提供支撑。 所以后面我们科学院也会想办法跟公家合作,看看能不能出借种子并贷以土地,来年收获之后,按收成给付地租,解决灾民无力购买春种和租种土地的难题。” 陈仲浦吐出一口浊气:“果然是致远啊,也就是你能想这么长远。” 程诺有些无奈:“赈灾之事看起来容易,施个粥似乎就能解决,可实地去做后发现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即便我们真能把说的都做了,也不一定就能恢复到赈灾前的样子,受苦受难的终究还是老百姓。” 李大钊有些感叹道:“公家更多的是散发赈粮,保证减少或杜绝灾民饿毙的现象,可惜这只是治标,天津水灾如此严重,就在于公家平日里工作并不到位。” 程诺认真说道:“从自然环境地理而言,灾后植树与防治水患有着必然联系,公家对对林地保护的无视,很多地区的植被受到滥砍滥伐或战火的摧残而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导致严重的水土流失。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之策,就在于广种树木,以涵养水源,只是这些事,以咱们个人的力量,很难完成。” 李大钊沉思片刻,突然握紧拳头在桌子上轻锤了一下:“公家不去做,咱们去做,不就是种树嘛,稍晚些我就写一篇文章发到报刊上,让大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陈仲浦马上拿出新的稿纸来:“择日不如撞日,守常我看今天就挺合适的,赶紧写写这期就发出去。” 刘半农忍不住笑了:“论催稿,还得看仲浦先生。” 一直竖起耳朵听众人说话的鲁迅先生,此时头也悄然变得更低一些,可惜也挡不住陈仲浦的安排。 “豫才,别忘了还有你那份短篇小说,言辞不犀利我可是会退稿的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烫手的勋章 “有句老话说的好啊,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万万没料到享誉海内外的大数学家大教授程致远先生,居然亲自在灾区疏通水道,说出去谁会相信,真乃道德之楷模,学界之风范呐!” 一大早,程诺吃过早饭没有休息,就撸起裤腿和灾民们一起在田间干活,眼瞅着就要10月份了,赶紧趁着这段时间找片已经退水的土地,把冬小麦给种上,减缓损失。 正干得热火朝天时,突然从远处围来一群人,经灾民指点很快来到这个地方,对着程诺一通夸奖,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生怕别人不知道程诺在这人嘴中的重要性。 “程教授,你说说要是所有的高级知识分子都像你一样,胸怀国家,心藏百姓,这天下哪有咱们过不去的坎儿,早就实现了先哲们所说的大同社会!” 听到有人喊话,瞧这意思似乎还是对自己所说,程诺把手里的农活放下,扭过身子疑惑道: “这位先生,不知道您是哪位?咱们似乎没见过吧。” “噢,是我疏忽了,上来应该先自报家门。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严智怡,乃程教授好友张伯苓先生的学生,现如今在直隶省实业厅担任厅长一职,就问程教授大名,今日特来拜会。”严智怡非常客气,边说边拱手。 “幸会幸会。”程诺态度稍缓,只是秋老虎还在发威,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脸上的汗就止不住往下淌,拱手还礼之后,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不抹还好,一抹胳膊上的泥都在脸上抹匀了,显得有些滑稽。 严智怡见状从胸前兜里拿出手帕,递上前客气道:“程教授,天气这么热,我看你也出了不少的汗,赶紧擦擦吧。” 程诺没有用陌生人东西的习惯,摆手道:“谢谢先生的好意,不过正因为天热,擦完没一会儿又出了,没必要用这个东西,再说了我浑身都是土,真用你那个手帕,回去就得报废。” 不过对方身为一个厅长亲自过来探望,除了明面上对程诺身份的尊重外,想来里面一定有些隐情,人多嘴杂,在这田间地头确实不适合谈正事,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不知严先生此次过来,所谓何事?” “既为公,也为私。”严智怡微笑道。 “也好,不过此地不适合谈正事,麻烦严先生去那边草亭等我一下,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程诺没有直接过问究竟是什么事,指出一个方向,让对方先行过去。 “那行,程教授你这边先忙,我们那边的事并不着急,等你处理完毕再过去也不着急。”严智怡笑着点点头,说完这话便带着随从自行离开。 而程诺则走到不远处的水洼旁,蹲在岸上洗起来,趁着这会儿功夫开始在脑海里搜罗此人的背景。 想来对方一登门,先介绍自己是张伯苓的学生,又说张伯苓跟程诺是好友,后说是直隶省实业厅,想来此话是在释放善意,而不是用官位来压人。 所以大致可以推断,此次过来至少不是坏事。 历史上严智怡乃津门名宿严修先生次子,早年师从张伯苓,后留学日本。学成归国,历任天津商品陈列所所长、直隶省农商部司长、省实业厅厅长、省教育厅厅长等职。 而他被后人铭记,更是因为他曾组织筹备天津博物院,并担任首任院长,开启了天津乃至全国博物馆事业的先河,堪称中国近代博物馆事业的奠基人与开拓者。 果然跟程诺想的一样,等到他洗刷完毕,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过去时,严智怡乐呵呵道:“咱们先说公,按照国法,特捐两千元以上至一万元者准由督办呈请特别奖给勋章。 赈至数十万以上者,拟请特授勋位或保奖委任及各升职各节,以资激劝待赈孔集需款,所以我这次过来,是代表着公家身份对程教授进行嘉奖的。” 程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嘉奖,什么嘉奖?” 严智怡笑了笑,朝后面摆摆手:“拿上来吧。” 在程诺好奇地注视下,严智怡的下属笔挺的身子,拿出一个礼盒将其展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勋章,外形呈金色八角状,角之间为数量不对等的光芒,圆形中心为白底金色禾稻图桉,黄色红边绶带,一看就价值不菲。 紧接着递过来一封表彰书,当着众人的面,严智怡朗诵起来: “大中华民国大总统兹授与科学院院长程诺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以表赈灾之举,大中华民国六年九月二十八日令行。” 说罢便将表彰书拿给程诺看,正中钤“大总统印”朱印一枚,下书“冯国章”三字亲笔签名。 程诺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说怪不得最近怎么一直没见到姜蒋左,还以为他已经开始筹备留法勤工俭学班的事,没想到在这里憋着大招,真想亲自把这家伙喊过来,问问他中间是怎么做的,脑子里怎么想的。 奖章很好,表彰也真,可在程诺眼里,这东西拿着有点烫手。 眼下冯国章虽然名义上是国民政府的大总统,可实际上这个位置坐的一点都不安稳。 不说前面的南方不认这个领袖,要发动护法战争,就说北京的段琪瑞,也跟冯国章不合,两派互相斗争,史称新的府院之争。 这时候一直游走在政局之外的大科学家程诺,突然接受其中一位的善意,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甚至会诱发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程诺真想把这个东西给拒绝了。 看到授勋对象的迟疑,严智怡还以为对方是在担心别的,便笑呵呵说道:“程教授你就安心收下吧,海振华堂董事吴芝轩诸君,就由于筹办赈灾之款甚巨而受到了警厅匾额的奖励。 而天津商会会长卞荫昌也因在水灾赈济中的出色表现,而被授予二等大绶嘉禾勋章。不过能被授予一等大绶宝光嘉禾勋章,你可是其中的头一份,羡煞旁人呐。” 程诺心说,你要是想要,拿去便好,他只想安心发展,不想当靶子让人打。 不过这些想法只能是想想,直接拒绝无异于现场打脸,更是置自己于险地。 “没想到我也有一天,能跟张謇老先生一样被授予同样的勋章,实乃我的荣幸。”程诺换了一张笑脸,感慨道:“只是这功劳不是我一人的,而是大家的,我程某人受之有愧啊。” 严智怡眉毛上扬,微笑道:“这点,我们也想到了,同样也给准备好了。” 说完话又是拍拍手,几名下属抬着一个牌匾走来,掀开上面的红布,上面写着“行善之院”四个大字,再一看落款,正是眼下的直隶省高官曹锟, “程教授你看,我们高官在听到科学院的事迹后,很受感动并表示要大加赞扬,亲自为你们题的书法,可惜曹高官公务繁忙,一时走不开,便特意让我送来,表示他的歉意。” 对方嘴上说是这么说,程诺实际上却不这么认为。 曹锟他哪里是公务繁忙啊,摆明了不想用他的手把冯国章的勋章送出去,眼下正坐看府院之争,谁也不偏向,谁也不得罪,想着日后坐收渔翁之利。 段琪瑞以权利诱惑他,他便附段。 冯国章以直系结合为号召,抵制皖系势力扩张,他又附冯。 考虑到程诺是他辖下办事,不出面嘉奖也说不过去,便趁着部下提议,以直隶省政府的身份,对科学院进行嘉奖。 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程诺不再过多犹豫,便将牌匾给收了下来。 “请严先生转达一句话,那就是我代表科学院的同仁,表示对曹高官的谢意,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严智怡乐呵呵道:“好说,好说,我一定把程教授的话,完完全全的转达回去。” 紧接着两人又稍稍闲谈了几句,两人的关系也悄悄拉近了一些。 把下属支开,严智怡微笑道:“家父从上海回来,对程教授可是念叨的紧,老是在我面前说,年轻人要向程教授学习,可惜天赋有别,我这拍马难追啊。” 程诺笑着摇摇头:“我和令尊同为中华职业教育社的成员,本来都是想着在各个领域,为我们国家的职业教育做出应有的一份力,互相学习互相进步,你我彼此之间更是如此,哪里用得上拍马难追一词。” “至少在数学方面,国内暂时无人能出程教授其右。”严智怡恭维道。 “话不能说太满,古人常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这只不过是比常人多了一份出国留学的机会,取得了些微末成绩罢了。”程诺谦虚地摆摆手:“想来有些惭愧,近来俗事繁忙,学术上花的时间远远不够。” 严智怡抿了抿嘴唇,说道:“生活也是一种学习方式,况且教授在实业一道上进展飞快,我恰好有一些私事,需要程教授帮忙,不知你是否答应?” 拎来一壶放凉的绿豆汤,程诺给对方倒上一碗,说道:“不妨说说看,只要不违背我的个人底线,如果能帮我一定帮。” “谢谢。”严智怡躬身道谢,转而说道:“其实也不完全是私事,眼下灾民需要大量的种子,按照往年惯例,咱们都是从洋商那里收购种子,再借贷给农民,手续繁琐,等东西都运过来时,已经耽误播种时机。 刚好听说贵院有位叫郭守春的先生,今年本土化了小麦种子,长势良好,收成也不错。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跟实业厅合作一下,看看能不能将这种技术推广出去。” 程诺没有着急答应,自顾自喝了一口绿豆汤后说道:“第一年的长势虽然不错,但这毕竟是春小麦,若是被用作冬小麦,会有潜在的风险。” 严智怡看了一眼自己的绿豆汤,咽了口吐沫说道:“可是放着这么高产量的种子不去大面积推广,未免有些暴殄天物,我们实业厅已经和赈灾督办处合作,成立了借贷所和贷耕局,专门负责解决种子和土地问题。 在风险上的事,有公家背书,科学院只要按时按量提供种子,剩下的风险之事,你们完全不用担心。” “绿豆汤里我放了甘草,有利水消肿、清暑止渴之功效,严先生可以放心地喝。”程诺把放着绿豆汤的水壶推过去,微笑道:“其实严先生说的种子问题,我们科学院已经开始推广了,但新技术必须有一定的适应期。 强行推广,有违自然科学实验规律,来年真要减产,二次受到伤害的灾民如果生存,信任的长城一旦毁了,再重建可就困难了。” 严智怡犹豫再三,忍不住问道:“难道现在真的不能大面积推广吗?” 程诺沉思片刻,语气缓和道:“大面积推广不太现实,不过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全省范围内各个基层,设置一些试验田,专门种植这些改良后的种子。若是喜获丰收,来年不用我们推广,民众自然而然会选择它。 如果欠收,那这些损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我们也能接受。有政府的保证,地主也愿意配合,出借土地,这样做,使农民、地主的利益都得到了保证,有效的恢复了灾区的生产能力,为维护了社会的稳定。” 结果虽然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终归还是有些收获。 严智怡一口气把身前的绿豆汤给喝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围绕着脑仁的燥热感被一扫而空。 “行,咱们就按照程教授说的办,我回去就好好准备。” 程诺点点头,又接着提醒道:“水土流失,水利设施失修是酿成这次洪灾的直接原因,严先生回去务必提高保护植被的意识,否则庄稼收成再高,洪水一来全都喂了鱼。” 严智怡认真道:“不知程教授可有具体解决之法?” 程诺回复道:“蓄森林以蓄其源,海河上游西北部广植密林,树木根茎深入土壤,既可以固堤,又可以使落叶充于森林缝隙之中,河水就不会骤然下行,洪涝之灾也可避免,河湖也终岁不会干涸。” 严智怡点点头:“好,回去我就安排下属,赈灾之事把这事一同做了。” 程诺笑道:“不过眼下季节,大面积植树显然不太可行,来年清明时节做这些事更为妥当。为了提醒民众注意这方面的重要性,我看可以成立一个植树节,专门在此时植树造林。” 严智怡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发现十分靠谱,干脆利落道:“好,就设立一个植树节。 别的地方我管不了,在直隶还是能说上三分话,决不能再让这海河肆虐!”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敲打部下 “哎哎哎,我说老李哥啊,你也用不着这么小气吧,不就是借借你的自行车吗,又不是不还你了,实在不行你开个价,我给你买了。” 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程诺就回到了久违的四合院,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有人在吵吵。 穿过拐角一看,原来正是载涛和李老三,一人握着一个自行车把手,似乎在争执些什么。 看那架势,李老三依旧没有态度缓和的意思,嘴里略带嘲讽道: “我说载涛您贵为禁卫军司令,说话就是不一样,看中个啥东西二话不说,直接要强买强卖,都是拿我们平头老百姓好欺负不是?” 载涛有些尴尬:“什么禁卫军司令,那不过是受人蒙骗,赶鸭子上架罢了,再说了那都是哪朝哪代的事了,现在不都跟李老哥一样,平头老百姓一个,这话可不兴说了。” 李老三嘴上依旧不太客气:“什么哪朝哪代的事,不都是上上个月才发生了,怎么拍拍屁股就不认账了,告诉你啊,这还是先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准找你算账。” 这位在解放后被周伟人称为“大内高手”的满清多罗贝勒的载涛,三岁时,被光绪帝册封为二等镇国将军,不久又被晋升为享受“岁奉银500两,禄米500斛”的大清辅国公。 溥仪登基后,载涛出任禁卫军大臣。在当时,禁卫军是清朝保护皇宫的主要兵马,所以手握兵权的载涛被朝廷视作最可倚赖的皇族将领。 1911年,摄政王载沣为震慑国人,炫耀武力,决定拨款1800万银元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即永平秋操。 当时做为监操大臣的载涛正准备施展拳脚时,武昌城的一声炮响粉碎了他的演习梦,正要开始军事演习的载涛接到朝廷紧急通知,武昌兵变,立即停止军事演习。 后来辫子军复辟,载涛身为前朝皇叔,自然想到光复祖业,此时张勋特意跑过来让他复任禁卫军司令,他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可惜这场复辟闹剧仅持续了12天便宣告失败,备受打击的载涛终于认清大势,明白清朝已不可能再复兴。至此,载涛彻底放弃幻想,不再参与任何跟“复国”相关的活动。 考虑到这一段历史,程诺知道之前的载涛是不会安心给科学院办事,所以在前面给他安排的都是闲职,什么观察天文,鉴定文物之类的,作用有是有,但对于科学院整体工作的安排,意义并不大。 经历了这段事情的打击之后,相信程诺再出手任用,对方自然会更加卖力。 毕竟人们往往更容易记住雪中送炭的人,而忽略锦上添花的情。 所以在听到李老三话里的讥讽后,载涛怏怏道:“不用你跟院长说,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住他,估计在天津就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随他处置吧,谁让我一时湖涂。” 李老三见状也不由得为好友的遭遇感到惋惜,在程诺离开的这段日子,他们两个虽然年龄上差别有些大,此前的身份更是疏远,但缘分就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看对眼后这些都不是问题。 平日里两人没少交流,一起对国家大事发表看法,一起担忧子女的未来,关系好到让李老三的老婆秀妮吃味儿,笑骂道:干脆你们俩爷们一起搭伙过日子算了。 如今看到这种局面,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生是个好说话的人,再说了你虽然上了他们的贼船,但后来咱们及时下来的不是?还有辫子军找咱们麻烦时,也是你出面摆平的,这些咱们都可以跟先生说说。” 载涛苦笑的摇摇头:“算了,咱现在就是带泥的萝卜——洗一段吃一段,后面的事等院长回来再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老三看对方有些破罐子破摔,本能地还想继续规劝,没想到被载涛给拦下了。 “叮铃铃~” 拨动了一下自行车上的铃铛,载涛洒脱道:“眼下我都这么个境遇了,老李哥就不能割爱,把这辆自行车卖给我,保证给你现大洋,不会亏待你。” 李老三脸上一黑:“绕了半天,最后还是把算盘打到了我的头上,怎么,就非得要这辆三轮车不可?” 载涛拍拍座椅,感受到弹黄的蓬松感后满意道:“不是非买不可,而是老李哥你不让我骑了啊,要是能免费骑,我还费这功夫干什么?” 李老三气笑了:“跟你说了八百遍了,先生回来了,这车就谁都不能用了,我得随时等着先生的吩咐,什么时候出车咱们随时就能准备着,不会误了先生的事,给你骑了,回头先生突然从天津回来,我拿什么去接他?” 载涛拍脑门道:“机械院的吴玉麟和施金两位先生不是说新鼓捣出来了先进自行车,听说骑的速度更快,老李哥你为啥就不会跟他们沟通一下,就说是给院长用的,让他们给你换一辆更好的,旧的不就剩下来了。” 李老三没好气道:“人家那是两轮的,能跟我这个三轮的比吗,速度快是快,可骑起来一点也不安稳,还带不了多少东西,我用这个载先生出去不是给他丢份儿吗?” 载涛一听也是,借车的想法便逐渐打消,不过联想到前半句话的两轮自行车,突然来了兴趣。 “你刚才说的两轮自行车,是一个人骑的那种吗,速度更快更便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想去哪里,可不一定就去哪里。”李老三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最好是在平坦路面,要不然走个土路啥的,跟坐船似的,听说吴先生试驾的时候,没少摔跟头,脸上摔的都是包,他媳妇儿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怎么,你不知道咱们院里试驾自行车这事吗?” 载涛情不自禁地揉搓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道:“当时不是在外面吗,没机会去看这个。” 李老三乐了:“也对,您当时贵为禁卫军司令,机务繁忙,贵人多忘事嘛,眼里想的都是国家大事,怎么会把老百姓的小玩意儿给看在眼里。” 载涛的脸有些红:“过去的事老李哥你就别提了,我这老脸臊得慌,要是再提我都没脸见人了。” 李老三摇摇头:“行了,此事在我这就打住了,以后你留点心就好,在外面不比院里,谁知道那张面皮下面是人是妖,两轮自行车的事有是有,不过不在我手里,在两位先生那里,我可替不了人家的主意。” 载涛咬咬牙说道:“谢谢老哥好意,我这就过去看看那两位先生,看看他们怎么说。” 看对方主意已定,李老三便说道:“行,那你看着办吧,最近先生也快回来了,你这边可别再出现什么篓子,咱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了。” “好,事不宜迟,那我就先去找二位先生了。”载涛拱拱手,便准备出门。 这时在拐角偷听半天的程诺知道是时候出面了,稳步走出来故作惊喜道:“老李,载先生,你们都在啊,刚好我从天津买了些麻花过来,你们都尝尝。” 本来载涛由于少年时在宫廷受折磨,胆子就小,此时最怕的人就是程诺,看到对方冷不丁的出现,当时差点就被吓得膝盖一软,就要跪了下来:“程……程院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提前通知我们?” 还是李老三眼疾手快,上去赶紧扶住载涛:“就是啊先生,要是跟我说一声,怎么着也得去前门火车站接您不是,您瞧,这三轮车我都给您备好了,轮毂都擦得锃亮。” “不用接我,就这么点距离,我有手有脚的,走回来就是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载涛,程诺故作惊讶道:“载先生,你这是怎么怎么着了,是谁把你吓成这样了,敢欺负我的人,非得找他算账不可。” “没人敢欺负我,就是……就是……”载涛吞吞吐吐。 “就是怎么了,你倒说啊,能解决的肯定帮你讨个说法。”程诺“焦急”道。 看了身旁的李老三一眼,载涛咬咬牙拒绝了好友的搀扶,自己独立站起来:“先生,是这样的,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犯了一些不可饶恕的错误,实在是没脸见你,弄成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程诺明知故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载涛吱吱呜呜不成器的样子,李老三干脆站出来自己说道:“就是辫子军复辟时,人家想着载涛当过满清的什么禁卫大臣,这不强行拉着他又当了什么鬼禁卫司令,拢共就12天,屁股都没坐热。 这不这事儿过后,载先生越想越后悔,觉得对不起,开了历史的倒车,这才变成这副模样。不过他这司令也没白当,当时虽然先生老早就让我们买了辫子给戴上,可仍保不齐有人眼热,找咱们麻烦。 多亏了载涛出面,有他作保,这才保得咱们家里的一方安宁,要不然那些当兵了扛着枪,只认钱不认人,能发生啥事谁都不好说……” 一番话下来,李老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最后甚至还替载涛求了情,背后隐藏的话显然很明白了,那就是从轻发落。 程诺一边听一边点头,中间还不时对载涛点点头,吓得对方赶紧补充:“程院长,当时都怪我一时湖涂,要是不听那孙子的话,我也就不会上这个当,当时老李哥没少劝我,谁让我鬼迷心窍嘞。” 说着话,就要扇自己耳光。 程诺见势不对赶紧将其拦下,态度温和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只要别在同一个地方摔跟头就行,不过封建主义在国内彻底无生存土壤,载先生这点你可要牢记,再有保皇党引诱你,可要多防备些。” 李老三也跟着说道:“听到了没载老弟,若要精人前听,先生的话可都是大学问嘞,可别再犯湖涂了。” 李老三点头如捣蒜:“程院长您就放心吧,以后他们说啥我都不听了,非要拦着我的,我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袋都不过。” 在一连串的保证后,程诺将二人迎进屋里,把点心盒拆开分给二人品尝。 看看屋里的布置,仍然跟出发时一模一样,就连桌子上一点灰都没有,不禁夸赞道:“老李你们做的不错,看样子屋里在我走后依然勤打扫,不用怎么收拾就可以住了。” 李老三嘿嘿直笑:“这方面还是女人心细,孩子他娘听说先生回来住,立马让我先回来把被褥晒晒,您晚上稍微铺盖一下,就可以睡了。” 程诺笑道:“在我走后,家里没发生啥事吧?” 李老三回忆了片刻,说道:“也没啥,就是辫子军闹了一会儿,但先生让咱们提前准备了辫子,加上您这位主事人也不在家,公家也不好明着找咱们的事,后面就没啥事了。 说来也是怪事,咱们院子里庄稼收获后,我当时还想着会不会有老鼠过来偷吃,养两只狸猫啥的,没想到那对黄鼠狼又回来了,这家伙比猫都管用,老鼠毛都见不着了。” 程诺笑道:“好啊,没了老鼠,我那些书稿也不用担心了,不过嫂子说的会,老李你只认识这些个字还不够,想当合格的先生,怎么也得做到把书读顺的程度,后面你可加把劲啊。” 李老三脸上还有些红:“也是怪我,当年不吃饭能扛一天的麻袋都不嫌累,现在看一会儿书就觉得眼疼,后面我继续加把劲。” 嘱咐完李老三,程诺又将目光看向载涛:“载先生,听说你参加过一个叫宗社党的团队?” 听到这话,载涛被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当年他在袁世凯的威逼利诱下,被迫交出禁卫军的指挥权。不甘心满清灭亡的他便与宗室毓朗、载泽、铁良等人一起组建宗社党,意图暗杀袁大头。 同时与南方起义军决一死战,重振满清的国运。 不料宗社党仅仅成立两周后,革命党人彭家珍便炸死良弼,吓得载涛等人再也不敢公开露面。 万万没想到程诺在今日把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重新打开,让载涛又惊又怕。 “程……程院长,那都是年少轻狂干的傻事,我自己不懂这些,跟着族人瞎鼓捣,仅仅维持了十几天便解散了这个团队,后面的事就跟我无关了。” 既是敲打,表示程诺对他的历史都清楚,警告他不要再出幺蛾子。 也是询问,方便程诺引出后面的话。 “载先生,眼下科学院就你一人懂得训兵,我恰有一些校工需要你来帮忙操练。”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和爹娘一份 听完程诺的介绍,载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屋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不少。 “院长可是要组建新军?在当下的年月里,这并非是明智之举,况且还是在权力中心的四九城内,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公家的注意,稍不留神就可能有杀身之祸,可要三思啊。” “都说天津最正宗的麻花当属十八街的,载先生可以先尝尝。”程诺递上去一块麻花,微笑道:“至于先生所忧虑的,在我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嘛,我们要组建的是校工,而不是什么新军。” 李老三也在一旁帮腔道:“对啊,咱们先生在外面说过好多次了,就是想找一帮人组建咱们科学院的校工,用来看家护院保护这些先生们的安全,不会像成为那些军痞子似的。” 接过递来的麻花,载涛犹豫再三还是不解道:“那为何要按照军队的模式,找来三五个身强力壮的不就好了,对付些寻常毛贼完全不在话下,何必要找这些身子骨差的年轻人,还得给他们补补。” 程诺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这年头,匪兵的身份随时可以互换,加之时局诡谲,说不定哪天这些转换成匪的兵就闯进来,到时科学院里的这些文人,教他们如何防身,子弹可是不长眼的。” 载涛顿时语塞起来:“这……这似乎不是不可能,昨日有辫子军,今日说不定就有红衣军,明日有没有别的也不好说,自古财帛动人心,不问情仇与曾经。” 程诺自己拿了个点心,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古人云宜未雨而绸缪,母临渴而掘井。眼下为掩人耳目,咱们校工队的编制是百人,未来到了地方或者开辟新的分院,这个规模还会继续扩大,直至咱们院的安全彻底不用担心。” 此时的载涛又紧张又兴奋,掌心不停地往外出汗,将握着的麻花暂时放在一边,心里暗暗考虑着校工队的可能性。 当年身为禁卫大臣,在袁大头的威逼利诱下不得已交出了禁卫军的指挥权,让隆裕太后大为震怒,认为他把满清皇室的脸都给丢尽了。 后来面对袁世凯的逼宫,隆裕太后在御前会议上问载涛:“你管陆军,你知道咱们的兵怎么样。” 隆裕太后问他兵怎么样,就是想从他口中得知,如果选择火拼,到底有几成胜算。可让所有人都倍感失望的是,载涛跪在地上说出了一句毫无底气的话:“奴才练过兵,没打过仗,不知道。” 就因为这句话,满清的遗老遗少们彻底泄了气,不得已以宣统帝的名义颁布退位诏书,正式宣告清朝覆亡。 至此,这件事成为了载涛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所以在面对程诺的邀请后,载涛心里的兴奋远远大于对未知的恐惧。 “程院长,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咱们的校工队突然身份一转,开始成为真正的军人,那时咱们是采用德制还是日制,这点咱们最好从确定之处,就开始准备,防止未来突然调换军制而影响战斗力。” 程诺笑呵呵道:“不知道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一直拿着麻花也不是事,载涛干脆把东西先放一边:“这两个有本质上的区别,比如德制陆军就分为了步、炮、骑、工程4个兵种,各自独立成营。” 程诺摆手笑道:“咱们现在名义上还只是个校工队,说白了就是保卫作用,上来就弄个炮骑,这让外人怎么想,就是工程兵也得考虑考虑,眼下还是着重把步队说说吧。” “院长说的也是,知道的是咱们护院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是造反的。”说完这句话,载涛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说说步队营制吧,步队分左、右两翼,翼满编辖4营,每营4队,每队3哨,每哨6棚,每棚正兵12人。 其中有统带、帮统、领官、哨官、哨长、督排、正副头目、正兵、护勇、号兵、伙夫、长夫等等,此外还有文桉、委员、医生、书识……” 一席话说完,程诺差点被绕晕,实在没想到里面居然有这么多门道,当即就想直接把后世我军的军制给搬过来,可仔细想想中间差了这么多时间,不一定就能完全适用。 况且主训官还是载涛,想实施新制得从他身上开始,适应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如先使用旧制,然后再徐徐改制。 将这点想法暂时搁置,程诺好奇道:“这么说的话,全营大概多少人?” 载涛仔细盘算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若所有编制都有人在,那全营总计官弁兵夫1554人。” 程诺暗暗咋舌,这么多人,就算是把现在科学院所有的人加一起,翻上几番也到不了这个数字。 仔细想想,他要的是精兵,不要大规模的集成军,完全不用照着这个模式来。 “人数有点多了,咱们用不了这么多,先说说日制。”程诺微笑道。 提到日制,载涛脸上的表情瞬间奇怪了起来:“日制方面其实我并不太熟悉,采用的都是北洋常备军,军、镇、协、标、营、队、排、棚的编制序列,军的长官就叫做总统,一个营大概也是1600人左右。”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程诺当即就明白为啥看着载涛怪怪的,原来是袁大头辖下的部队,怪不得吞吞吐吐。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就被部下叫做总统,后面想做大总统,似乎也合情合理。 摇摇头,程诺认真道:“暂时以你熟悉的德制为基础蓝图吧,后面有了新变化咱们再说,不过话说回来,眼下咱们确实只有百人,距离你说的营制还差得远,还是先以精兵为主。” 虽然暂时有些泄气,但总比没有的好,载涛眼神坚定道:“好,贵精不贵多,百人的规模刚刚好,多了的话以我现在荒废多年的本事,不一定能适应的来。既然院长你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后面我一定给你个完美的答复。” 程诺满意道:“很好,你这管事的有个精神头来,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不过练兵的同时你也要注意,尽量挑选出一些比较有潜力的苗子,给我留着,后面有大用。” 载涛疑惑道:“不知选拔的标准是什么?” 程诺解释道:“当然是身体素质更好,脑子更活泛的,也就是精兵中的精兵,至于用途,后面你自然就会了解。” 载涛点点头:“这个没问题,后面我会着重留意。” 程诺指着桌上对方一直未吃的麻花开玩笑道:“想来载先生吃过的高端点心太多,这种小玩意看不进眼里,不过也好,眼下正是选拔校工的日子,你这位主事人可以去天津一趟,挑你喜欢的来。” 载涛兴奋道:“当真由我做主?” 程诺澹然道:“当然如此,不过选拔标准已经定好了,剩下的你自己留意便好。” 一边说着,一边把之前准备好的标准文件拿出来递过去。 载涛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仅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在北洋新军的标准上改良出来的,迟疑道:“院长,咱这标准是不是有些高了,我这有些担心。” 程诺摇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过不能差太远,何况咱们从这么多的灾民中选取百人,标准不定高点如何能行?” 驭人方面程诺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就是相信载涛的才识,才敢放权给他,但这并不是无脑放权,该有的标准纲领,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规则之内,什么都好说,若是触碰到规则之外,那迎接此人的自然是另外一个程诺了。 紧接着两人就选拔标准做了商讨之后,载涛就匆匆告别,直奔天津灾区。 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李老三不禁有些艳羡:“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今天啊,手下能管着几十号上百号人,走出去多威风,在孩儿他娘面前说话也能硬气些。” 程诺把麻花的盒子整理好,推到李老三面前:“老牌子的吃起来就是不错,剩下的你都拿回去给那四个小孩吃吧,这些天没少跟着咱们在天津跑,估计也累得不轻。” 李老三涨红着脸把礼盒推回去:“能跟着先生身边学习,那都是他们的福分,哪有什么累不了的,再说了,孩儿她娘整天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搁以前哪有这条件,不都是先生给的吗,这东西我不能收。” 程诺脸上故意一板:“哪有什么福分不福分一说,在咱们科学院,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付出就一定会给他们收获,别看四个孩子年龄小,有时候也要把他们当大人看,比起辛苦工作,这点麻花算得了什么!” “先生,这实在是不太合适,他们想吃我就直接给他们买了……”李老三还想拒绝。 不料这套说辞并没有打动程诺:“你买是你买的,我买是我买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刚才不是说也想管几十号人吗,先把四个小家伙管得服服帖帖再说。 我这边有点事,先去前院编辑室一趟,等我回来时再看到麻花在,我可就翻脸不认人啦。” 说完这话,程诺直接起身从后院的住处离开,前往前院。 屋里只留下李老三一个人,看着这些麻花有些发愁,不过既然先生发话了,还是照做的好。 咬咬牙把桌上的礼盒都给清理干净,带回自己屋里,准备分给四个孩子吃,没想到屋里只有妮蛋一个人。 “爹,你这拿的是什么啊?”妮蛋晃动着羊角辫,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这个啊,是先生让我拿给你们吃的麻花,专门从天津捎回来的,他自己才吃了一块,剩下的全给你们了。”把礼盒放下,李老三和蔼地摸摸女儿的头, “真的呀!就是上次各个嘴馋,非要娘给我们每人买一块的麻花吗,上次我都没吃出味儿来,就被我哥给哄走了。”妮蛋欣喜地把脑袋凑过来。 毕竟是孩子,心急了一些,上去就要帮李老三拆开礼盒。 听到女儿的“诉苦”,李老三脸上顿时一虎:“你说啥,点心又被你哥给哄走了?你哥呢,非得拿鞋底子抽烂他的屁股。”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妮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里暗暗说声老哥对不起,谁让你老是哄我。 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哥,她还是尽力把话圆回来:“不是啦,就是我那个吃起来没味道,我哥的更好吃,后面我们俩换着吃了。” “哼,我能不知道你哥?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回来再找他算账。”李老三冷声一声,把礼盒重新拆开后说道:“你娘上次买的梨呢,给我找找,我洗几个给先生端过去。” 妮蛋拿着麻花开心地吃起来,嘴里塞得满满的:“还在厨房水缸旁边,我娘没发话,谁都不敢吃,还在那儿放着嘞。” “那我说麻花能吃了吗,你就开始吃,眼里只有你娘,没有你这个爹了不是。”李老三黑着脸说道。 “嘿嘿,我知道爹最疼我啦,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妮蛋见势不妙,赶紧向他爹撒娇。 “行了行了,你慢慢吃吧,记得给另外仨留点,别吃独食。”李老三面色缓和了不少,摆摆手便准备离开。 来到厨房,挑了几个面相最好的梨洗出来,放到一个盘子里给程诺的住处端去。 中间把东西放下,又把里里外外都给重新收拾了一遍。 本来推门都想出去了,又给折返了回来,将床上的被褥都给拿出来,拿到太阳晾晒。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已经大半个小时回去了。 再回到自己屋子时,发现妮蛋还在,但麻花已经所剩不多,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吃独食,你说说这里还剩几个,能够他们仨分吗?” 看着老爹要发飙,妮蛋赶紧解释:“我没吃独食,就吃了一个。” 李老三质问:“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在这呢。”说着话,妮蛋赶紧把几个油纸包裹打开,委屈巴巴道:“我哥一份,文聪一份,文慧一份。” 李老三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那你的呢?” “喏,在这里。”指着剩下的礼盒麻花,妮蛋轻声道:“我和爹娘一份。” 听到这里李老三当时的心都要化了,将女儿一把搂进怀里:“傻姑娘,你管你自己就好,爹娘不爱吃这个,牙口不要嚼不动这么硬的。” 妮蛋睁大双眼跟一对铜铃似的,不服气道:“胡说,上次我都看见你捡我们吃剩的骨头,自己偷偷啃起来了。” 看到女儿拆穿,李老三臊红了脸,嘴上硬气道:“胡说,肯定是看错了,我这是挑一挑好犒劳那一对黄鼠狼,那是偷吃。” “真的,不要骗我。”妮蛋迟疑道。 “当然是真的,你老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先生说多啃骨头才能长大个,专门让你娘给你们买的,不过可惜咯,你老爹我依然不爱吃。”李老三厚着脸皮道。 “好吧,那就暂时相信你了,不过这麻花都给你们俩分好了,这次必须得吃,而且得看着你吃。”孩子的情绪上来的快,也去的快,妮蛋笑盈盈道。 李老三无法子,只好当着女儿的面再次吃起麻花,中间抱着女儿感慨道:“麻花好吃归好吃,不过少跟你娘说难过的事,她帮不上忙,也会睡不着觉。” 看着满脸沧桑的老爹,妮蛋似懂非懂。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将军多 这个季节的天气,说变就变。 闷热到极点后,天上迅速集结几团浓重的云,紧接着一连串的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好在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个厕所的功夫天立马就放晴了。 迎着夕阳下的彩虹,一群小孩子冲向马路旁的大大小小的水洼,一边比谁踩的水花大,一边高声喊着童谣: 下雨啦,冒泡啦,王八戴上草帽儿啦…… 本来站在门口看街景的程诺挺高兴的,听到小孩子们的童谣,习惯性地赶紧摸摸头,看看自己有没有戴草帽,确定自己今天什么都没戴后,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此时编辑部有几名属下相互簇拥着出来,端着茶水根似乎想给院子里的银杏施施肥,碰巧看到这一幕,一不留神都给看呆了。 没想到平日里宠辱不惊,云澹风轻的院长也有局促的一天。 一时间待在门口一动不动,差点都忘了出来还有别的事要干。 回头关门的程诺也看到了属下们的样子,顿时脸上一板:一个个都没事做了是吧,刚才给你们带了一本最新的学科杂志,上面是哈代和拉马努金最新的圆***文,你们尽快把他们吃透,下期《国民》杂志上我就要看到。 听到这话,这些下属们立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立马蔫巴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决定,还是先把过夜茶水根倒掉,泡上一壶新茶,熬夜把论文给肝出来。 说出来也是可惜,这位马上就要被剑桥大学三一学院评为研究员,当选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的印度数学天才拉马努金,此时因为研究工作过度劳累紧张,加上他又是虔诚的婆罗门教徒,绝对奉行素食主义。 此时他已经感染了严重的肺结核,在这个医疗资源贵乏的年代,无异于被宣布了死刑,未来几年内就要离开人世,不得不说对于整个数学界都是一个损失。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拉马努金都在不断发表着重要论文,孜孜不倦在数学道路上前行。 想想自己,已经有几个月不在国际数学界刷论文了,实在是有些惭愧。 那啥,你们把文件翻到后面,还有一篇伯恩斯坦的论文,我大致看了看,主要是讲他构造了概率论的第一个公理化体系,意义同样非常大,记得一块也翻译了,符号就用咱们整编好本土化的。 这回下属们的精神头更不好了,翻译倒好,吃透很难,何况后面还要出版发行,到时候肯定会有读者来信进行学术讨论,到时候他们该如何回复。 有胆大的站出来,小声说道:院长,这么一来咱们下期的版面可就不够了,别的学科都预定好内容,不太好更改。 程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说道:那不着急,下期塞不下,那就下下期呗,你们可以先学着嘛。 这下他们再也没话说了,只能咬咬牙开始啃起硬骨头来,若是牙口不好,就算是把牙都磕掉,骨头也不会损伤分毫,只怪这两篇论文,在这个时代而言,实在是太硬了。 正当大家眉毛紧锁,准备大干几个回合时,程诺突然发起话来。 对了,浓茶还是少喝点,对身体不一定有好处,该休息时休息,劳逸结合脑子才会好使,过几天我会安排医学院的同志给大家做一遍体检,到时候会通知大家,有事跟我提前报备。 安顿好编辑部的事情,程诺就准备前往商务印书馆。 上次从北京出发,已经和他们的经理张元济约定好《简明数学辞典》的出版事宜,这次过去就是看看他们做的怎么样,如果效果不错,那后面再发表数学成果,完全可以延续之前的合作。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再次碰到了蔡元 培,两人似乎还喝了起来。 兴许是看到程诺眼中的诧异,作为东家的张元济主动给程诺添上一副碗快,笑呵呵道:说起来我和孑民是多年的六同好友,可惜平日里我们都比较忙,也就趁着今天让内人做了些家常菜送来,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一旁的蔡元培也跟着说道:筱斋兄说得没错,我们可是结识多年,别看这些菜卖相比不上大酒楼的,实际上品尝起味道,可是一点都不差,今天致远你也算是有口福了。 谢过招待,程诺拉起一个凳子坐下好奇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敢问这六同,是哪六同?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给程诺夹了一个鸡腿,张元济微笑道:指的是同年、同乡、同科等,这半辈子道不尽的缘分呐。 蔡元培也跟着微笑道:不同的是筱斋兄做了出版,而我做了大学,不过就眼下而言,都是在从事跟教育相关的行业,目的也是一致的。 说着,他们又举起杯来,拉着程诺又是一顿喝。 饶是程诺酒量不错,此时喝起来也是懵懵的,实在没料到平日里温文尔雅作派的两人,竟然有如此豪兴。 仔细一打听这才发现,身边的蔡元培竟是在北大隐藏多年的酒瓮子。 基本上每天都在喝酒,甚至每顿饭都酒不离手,每年都要存上几坛好酒备着,时不时拿出来喝点。 谈及这个,蔡元培心情相当不错:思想自由我所酒亦我所爱。不过我喝酒向来是有量的,虽然喝的频率多了点,但实际上我从未醉过,不耽误你们谈正事。 酒兴正浓,张元济高兴道:平常咱们咱们喝酒都要说上一段酒令,要么是划拳,要么是陈陈相因,没有什么趣味,刚好我想到了一个新酒令,不如咱们今日试上一试,看看孑民究竟醉没醉,醉酒的人从不会说自己醉。 蔡元培刚夹起一块霉千张准备放进嘴里,听到好友的挑拨,立马来了兴趣,把快子暂时放下:筱斋兄,那我可得好好学学,看看你这新酒令里,到底藏了什么内容。 拿起手帕擦擦嘴,程诺也跟着说道:虽然酒桌我上的不多,但常见的酒令我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所以对张先生的新酒令,我也十分好奇。 那就好,那就好。张元济兴致颇浓,把袖子往上撸撸:是这样,民国什么多。说的恰当免罚,说的不恰当饮酒,致远咱们俩可加把劲,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我可真没见过孑民醉酒的样子。 今天可得好好看看,瞧瞧这北大校长醉酒后,与我等凡夫俗子有什么区别。 蔡元培无奈地摇摇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醉酒后昏睡还好,若是耍起酒疯,那可真是有辱斯文。 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崖前不低头。 事已至此,虽然知道好友有心要坑他,不过前面都答应好了,此时再要反悔,实在是有些不合适,也就顺势接了下来。 前面的酒令其实还好,说什么民***队多,洋车多,穷人多。 到后面开始逐渐变味,说什么民国贪官多,拐骗多,政客多……捐税多,弊病多。 一时间似乎怎么都说不尽,而且还都挺恰当,酒杯里的酒是满上了,可一个人喝的都没有。 正当大家都觉得开始有些无趣时,程诺突然语出惊人:民国将军多。 顿时场面安静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蔡元培指着程诺眼前的杯子说道:民国将军虽有,并不见甚多,离着以上所说的,差的太多,该罚该罚。 程诺倒没着急端起酒杯:不然。现在将军虽不见得多,将来一定准多。 张元济好奇道: 为何如此,你且说说缘由。 程诺提高了一些嗓门:诸位看见了吗?督军免了职,任命为将军。***开了缺,也任命为将军。步军统领卸了任,更是被任命为将军。大凡调剂个人、敷衍其面子,都要给一个将军。 这样一来,一年能新增百八十个将军也不在话下。几年以后,大家都是将军了。 两人一听,似乎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程诺眼前的罚酒顺道就给免了。 不过有这么一件事在,这个新式酒令也推行不下去了,最后干脆各喝各的,氛围重新回归当初的样子。 程诺向二位长者敬了一杯酒后,自己一饮而尽:谢谢两位先生招待,其实我今日来确实有事,主要是想看看咱们的读物出版的怎么样了,尤其是读者反馈,这点对于我们后续内容的改进十分重要。 沉思片刻,张元济看了蔡元培一眼,在对方点头后才慢慢说道:就实际的发行效果而言,其实是非常不错的,当时我们出于谨慎考虑进行预约出版,没想到市场反应相当火爆。 说着就起身去隔壁屋里拿出一份《大公报》,上面正是科学院编制的《简明数学辞典》的预约广告,广告中表明此书的定价为一元,预约可以提前收取半价,到手后总共只需要花费8角钱,便可以将这本厚厚的辞书买走。 看到这里程诺不禁好奇道:就定价一元,还有预约吗? 张元济笑着摇摇头:致远你可能有所不知,能舍得在报纸上出广告费做图书预约广告的,一般而言都是大部头的书籍,比如卷帙较多的工具、汇编、文集等等,你这本辞典就很符合要求,是书馆吸收现款的最好手段。 至于为何定价一元,在我看来已经是相当低廉的价格了,这也是在你愿意放弃稿费的基础上,我们仅考虑成本得来的,换做是别的大部头,怎么也就十元上下。 蔡元培在一旁补充道:预约出书既可以缓解出版者的资金紧张问题,还可以帮助出版者确定预约图书的大概印数以避免积压。 同时发售预约广告本身就是一种有力的宣传方式,既可以提升图书销量也可以扩大出版者自身的影响力,这一点我相信之前筱斋兄肯定是有所考虑。 听到这里,程诺立马端起酒杯向张元济敬酒:我替科学院的同志们谢谢张先生的鼎力支持。 张元济见状也赶紧举起酒杯,客气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况且这可是咱们国内第一部数学辞典,能出版发行对于我们书馆而言,也是一种荣誉,这酒应该是我来敬才是。 两人相互谦让,最后以同时喝下杯中之酒而告终。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张元济越看心里越欢喜,最后趁着酒兴直接拉起程诺的手来:致远老弟啊,以后你们科学院无论是再出辞,首选一定是我们,什么书局之类的,跟我们没得比……嗝~ 这样子,分明是灌醉蔡元培不成,先把自己给喝倒了。 说完这句话,干脆一头扎在酒桌上,昏睡不醒。 看到好友这副模样,蔡元培也是倍感无奈,喝酒喝到这份上,也属实不多。 不过东家既然倒下了,他们这些客人再呆下去似乎有些不妥,干脆一人搀扶一边,将其拖上床,嘱咐好书馆留存的工作人员后,两人就准备离开。 其实单从筱斋兄最后那句话来看,他身上背负的压力一点也不小,《中华大字典》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站在门外,看着好友昏睡的房间,蔡元培说道。 是中华书局出版的吗?我去时,似乎见到过。程诺回忆了一下,迟疑道:似乎销量还不错,莫非张先生是因为两家是竞争关系而担忧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App】 对,民国四年商务印书馆在《康熙字典》的基础上改良出了《新字典》,率先确立了字典与词典分立的典型范本。蔡元培把视线转移回来,往院子门口迈步道:可惜同年中华书局也出版了《中华大字典》。 该书不仅收字数量超《新字典》千余,邀请时任大总统黎元洪题词,各界名流林纾、李家驹、熊希龄、廖平、梁启超、王庞惠作序,加之总经理陆费逵、编辑主任欧阳溥存,共八篇序,阵容不可不谓之强大。 如是,费尽筱斋兄心血的《新字典》遭到惨败,我想今日筱斋兄能这么大力度帮助你,除了有心扶持教育外,还有着一雪前耻的想法,未来你们合作的空间还很大,不要互相辜负了对方的信任。 听着娓娓道来的经历,程诺终于是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张元济见到这本《简明数学辞典》后,就这么兴奋,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含义。 蔡远您就放心吧,如果不出意外,未来我们合作的机会只会更多,争取早日做出一批价格低廉内容上乘的科学书籍,帮助赛先生在国内的传播。眼神中充满坚定,程诺认真道。 未来科学院形成规模后,出版的教材、辞典、丛书只会越来越多,双方合作的空间非常大,若是一切顺利,程诺当然不会自寻麻烦。 就当两人跨出门槛准备返程时,突然从门外走来一个身材清瘦矍铄的年轻男子,相互对视一眼点点头,打过招呼后便擦肩而过。 听着里面伙计对年轻男子的招待,程诺突然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回过头有些不确定道: 敢问先生可是姓蒋名方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画脸 “对,我就是蒋方震,不知您二位是?” 蒋百里停下步伐,转过半边身子,脸上写满了疑问。 程诺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客气道:“鄙人乃北京大学数学门教授,姓程名诺,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呐。” 说起来不是程诺失态,而是眼前这个人实在是有些军事才能,能与伟人不约而同提出持久战的军事理论,足以见证其军事才华,与蔡锷、张孝准被视为“中国三杰”。 在日本留学期间更是以步兵科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按照惯例更是获得了日本天皇的赐刀,被日本学生认为是奇耻大辱。 后来士官学校不得已将中日两国的学生分开授课,这才阻止我国学生再夺第一。 蒋百里回国后学推欧亚,是把近代西方先进军事理论系统地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人,他还是国民政府对日作战计划的主要设计者。 代表作《国防论》成为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军队的战略指导依据,是中国抗战国防战略的重要基础,被认为中国近代国防理论的奠基之作。 当然,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一个好女婿。 不过程诺此时的名声要远大于他,听到其自我介绍后,蒋百里快速走上前客气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程教授,真是久仰久仰。” 说着话便在身上上下摸了起来,掏出自己的名片后双手递过去:“鄙人蒋方震,字百里,教授若不嫌弃,叫我百里就好。” 看着上面名片上的介绍,程诺不禁吃了一惊:“百里先生,原来你现在是‘总统顾问’啊,想来先生一定能在其位而展其才。”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蒋百里脸色顿时一黯:“居闲曹,啜冷羹,梦中都知身是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什么总统顾问,不过是他人掌上玩物,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 正在程诺还想说上两句时,走在前面的蔡元培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好奇地回过头来:“致远,你这边碰到朋友了吗,要不我先等等你?” 蒋百里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压下去:“程教授我看你这边还有事要忙,要不咱们改日再叙?” 程诺答应道:“好,我看你名片上是个人住址,改日我我一定登门拜访。” 说罢,拱拱手便自行离开。 看着程诺园区的背景,蒋百里喃喃自语道:“也笑长安名利处,红尘半是马蹄翻。” 里面的伙计好奇道:“蒋先生,您说啥呢。” 蒋百里立即把目光收回来,客气道:“没事,只是有些感叹罢了,对了,上次斯迈尔斯先生的书,你们还有德文本和日文本吗,我总觉得英文本看着有些怪,找别的语言来参考一下。” 伙计皱眉思考道:“这个我还真不好说,平常都是问张经理,但是今天您来得还真不巧,喝醉休息了……” …… 在路上,蔡元培似乎藏着心事,跟程诺的对话虽然都是尽力答之,但稍微细心点就会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直接表露,程诺也就不太好意思过问,万一是人家家事,真给讲出来说者尴尬,听者也会有些不好意思。 路过三庆戏院时,蔡元培突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听说里面来了一位小花脸,叫做张百岁,生旦净末丑五门兼全,学什么像什么,一时有周郎癖者趋之若鹜。 听过他主打的《戏迷传》,学了几句刘鸿升,颇得神髓。又学几句梅兰芳,也颇为相似。忽而龚处,忽而黄三,都很有点意思。” 以上都是当时梨园名角,虽然不知道蔡元培话里究竟想说些什么,但程诺还是本能配合道:“这么好,想必这位先生已经很受戏迷们的欢迎,不如今日请蔡公过去听一听。” 蔡元培笑着摆摆手,看了戏园一眼后径直往前走:“我是在想啊,这位张百岁可是很懂处世之道啊。如今这个时代,无论混哪一界,无论处什么事,非学李百岁而不可。要说处人处世,从先讲诚实,如今讲滑头。” 程诺瞬间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笑着说道:“从先竟诚实也得败失,如今竟滑头也得糟心。偶然也得耍点滑头,偶然也得掏点诚实,分人分事,见什么人得说什么话。” 蔡元培笑着点点头:“若子可教也,什么样的脸什么样的场合,要因人而异,因事而施。” 看着戏园门口挂着的脸谱,程诺眉毛上扬:“比如又是得充毛包花脸,瞎炸一气。有时得学三花面,作出狗事的状态。有时得充正生,作出正派的样子,有时得学武生,有时还得学红净,千变万化,自己把握。” 对于这个回答蔡元培十分满意:“将学完红净,转眼又得变花旦。毛包花脸将炸完,回头又得变二花面。在这个龌龊的世道,老是以一种面孔见人,很容易吃亏。” 轻轻拍拍程诺的胸脯,又接着温声说道:“近日北京是个妖孽世界,光怪陆离的事情,日有所闻,为《清异录》所不载,补《幽怪录》之不足,魍魉魑魅,骇人听闻,凡事多加小心。” 程诺微微欠身:“谢谢蔡公教导。” 蔡元培哈哈大笑:“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悟的,跟我可没太大关系。对了,都到家家门口了,赶紧进来坐坐,我让内人做上几道绍兴菜,让你好好尝尝,刚才见你可是没吃饱啊。” 程诺赶紧拒绝道:“不用啦蔡公,就算没吃饱,我在那边喝酒也都喝撑了,咱们改日再叙。” 说着招呼一个黄包车过来,程诺坐上就走。 原地只留下无奈的蔡元培一人在这里喊道:“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咱们北大要进行学制改革,到时候你可不许请假了啊。” 远处只听得风传来的回音:“没问题……” 除了确实有事外,程诺也不是特别想跟蔡元培走得太近,毕竟未来两人阶级是对立的,真要发生历史上的知名的冲突,双方很可能会有些距离的矛盾,彼此之间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好说。 当下亦师亦友的关系就足够了,不需要走得太近。 回到家稍作休息,等到次日上午,程诺拿着准备好的礼物,亲自前往蒋百里家去探望。 在路上李老三还唠叨道:“先生,要我说啊,您不用拎着这些大包小包的,拿着票就行了,多轻松,他们想吃啥,啥时候吃自己拿着就去换了,咱们弄来这么多东西,着实不轻啊。” 坐在车厢,程诺笑眯眯道:“怎么,北京城还有这个说法?” 李老三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那可不,搁咱老北京啊,馈送礼物,向讲开票。类如靴帽、酒席、饽饽、茶叶、米面、蜡烛等类,无一不可开票,除是棺材还没见有开票的呐,剩下是全有啦。” 程诺笑着点点头:“确实更适合送礼,袖里来袖里去,省得招摇声气,受礼的主儿,何时爱取何时取,也可以转馈他人,一举多得呀。” 李老三咧着嘴笑道:“对嘛,理就是这个理。” 程诺把礼物盒子敲的邦邦响:“咱们可不是求人拜师,用不着这么讲究,里面还有一部分是小孩子玩具,这东西一般可是没有票嘞。” 李老三仔细琢磨了一下,笑道:“也是,我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先生是我多嘴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赶路,没过多久就赶到了名片上所给的地址。 仔细对对门牌号,确认无误后,看着面前的园子,李老三不禁感叹道:“这家可真气派啊。” 也是啊,鲁迅能花3765块大洋买一处四合院,中间还当了一段时间的房奴,还了数个月房贷,即便如此已经很了不得了。 而蒋百里这所院子的花费还要再多一些,整整3950元。 还没等李老三感叹完毕,程诺就走上前去,摁响了门铃。 没过多久,就听得里面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随即门就被打开,探出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见到程诺后非常客气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 程诺递上名片,客气道:“我找百里先生,之前在商务印书馆门口约好来拜访他,请问先生在家吗?” 女子看了看程诺的名片,态度柔和不少:“原来您就是程教授,欢迎欢迎,百里君就在家,快请进。” “百里……君?”程诺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并没有将其表现出来,而是满脸堆笑,在女子的指导下走进了院子。 果然见到蒋百里真人后,程诺的想法得到验证,面前这位女子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日本人。 谈及自己的妻子,蒋百里满脸爱意:“回国后我曾担任保定军校校长,可惜上峰克扣军费,愤懑之下便想饮弹自尽,就是佐梅的出现,及时救治下这才捡回一条命。” 一旁俯首端茶的蒋佐梅秀脸微红:“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主要是百里君自己想明白过来,实在是过奖了。” 把茶端上后,蒋佐梅便起身告辞,没有参与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 看着妻子的离去,蒋百里感慨道:“当时若不是劝告我,说要以国家为重,国家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才实属不易,死是轻松的,但只有活着才能报效国家,我也不会苟活至今。” 程诺连忙劝解:“令夫人说得很对,只有活着才能为这个国家的明天迎来一丝生机,至于百里先生所说的苟活,我是不赞同的,只能说没有遇到伯乐,暂时蛰伏罢了。” 蒋百里笑而不语,饮了一口茶后缓缓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苟活便是苟活,不用这么美化,话说回来都说程教授你会多国语言,正好我最近赋闲在家,把英国学者斯迈尔斯的《职分论》给翻译下来。 不过有些句子我不好拿捏,翻译后总觉得差些味道,刚好请你过来斧正。” 说着便不由分说,将偌大一堆草稿纸拿出来,交给程诺看。 趁着程诺看的功夫,蒋百里有些不好意思道:“说出来不怕程教授你笑,我一开始就是看看能不能攒上一笔稿费,当初给佐梅4000块钱让她回家省亲,没想到她分文未动,竟将这北新桥锅烧的胡同给买下来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是有了,可债也欠下了,这不就想着看看能不能开一下源,没想到还真能让我捡到一个宝贝。” 说起来蒋佐梅虽然是个日本人,但对蒋百里先生来说确实极为用心。当时年景好的时候,蒋百里月薪400元,他依旧照例交给夫人200元持家,再往浙江母亲处寄50元,余下的作为他自己的交际费用。 蒋佐梅便学着大文豪苏东坡一样,把200元分成柴米油盐水电等各项,分袋存放,该用什么钱就解哪个袋,余款作为杂用。 就这样日子被她操持地井井有条,可惜后面蒋百里先生是个广交天下朋友的人,因而寅吃卯粮之事也时常有之。 捉襟见肘之时,蒋佐梅就来个高挂免战牌,客人来了不见,电话响了不接,实在躲不过,见面就是一句“下月再见”,余下就是一通日本话,让对方不明究里。 想到这里,蒋百里不禁感慨道:“古人云立业先成家,程教授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一定要先把后院的事给处理利落了,后面才能更加全身心地投入战斗。” 程诺嘴角微微抽动,没有接这个话题,指着手中的文稿询问道:“是故吾济必竭全力以养成强固之意志。志不立,则气节堕,而道德失其光,真理失其力,终必为悖德。 先生的翻译完全到了信达雅的标准,改动我看是不用改了,不过近代盛兴白话文,不知先生可有这方面的考虑?” “白话文?”蒋百里犹豫了一下,迟疑道:“程教授你不妨详细说一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忽悠 “如今可谓多事之秋,军阀混战,百姓涂炭,外患不已,大有世风日颓之势。我看蒋先生之此书,乃起针贬时政之的作用,正以箴规时俗,指引迷津,济人心邪僻之穷。” 抿了一口茶,程诺握着手中的草稿赞叹道:“正符合眼下新文化之思潮,引导国人奋发向上,以达至善至美之境域。将语言通俗化,更好地为众人所熟知,与本书的宗旨暗合呐。” 蒋百里脸上带着激动之色:“我曾经对内人说,知我者莫过于梁师,如今看来还要再加上一位程教授,我编译此书途中之所以几次换改原着,从精神思想上来感化教育民众,程教授你这是说到我心坎儿去了。” 程诺抽出几篇草稿,随便从中选出一段,起身诵读道:“是故吾济必竭全力以养成强固之意志。志不立,则气节堕,而道德失其光,真理失其力,终必为悖德。 又比如若夫意志薄弱,或完全无意志者,则为无品性之人,无论何时,均依外界之刺激而动…… 别的章节还未看到,但仅从‘意志’一章就发现了这么多的警世之言,在我看来百里先生身上有着大智慧,其军事方面的认识远非我们这些文理工科出身所能比拟,其观点令人耳目一新,不拿出去让更多人学习,实在是损失。” 一通话把蒋百里编译的这本《职分论》夸得天花乱坠,就差跟先贤名着进行。 饶是总统府出身拥有少将军衔,平日里下属没少对其拍马屁,可程诺这个级别的大学者进行夸赞的,当属大姑娘上花轿——那还是头一次。 “程教授,你这是过奖了,什么警世之言,我只不过怕闲出毛病,自己翻译着玩罢了,其内容就算是有价值,也不过是将洋人的话转述过来罢了,算不了什么。”明明喝的是茶,可蒋百里竟然有些晕晕乎乎。 程诺没有着急答话,而是继续翻了几页,依旧赞叹道:“翻译这种工作不是把人家重做这么简单,也是需要旁征博引,否则不过是把人家吃过的东西,又重新嚼一嚼罢了,哪还有多少营养可言。” 看了看挂在客厅的一幅书法,上面写着来自《礼记·大学》的一段话:“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程诺突然指着这幅书法作品,握着蒋百里的书稿笑道:“古人的志向往往可以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句话总结,但现在看到百里先生的作品,要是不介意,我看可以在前辈们的基础上改一改。” 蒋百里眼睛一亮,也跟着站起身来好奇道:“程教授你但说无妨。” 程诺睥睨远方:“至高至善之人,绝不以区区一身之幸福名誉为其一生之目的,必以人民众善所归之事业是也。所谓身修而后齐家,家齐而后国治,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蒋百里听罢也是浑身一震,情不自禁道:“其立于世,若浮萍、若细草,以宝贵之人生,随波逐流,为万众之奴隶,与草木同其朽腐,当真可悲,远不如立志修身、谋福社会来得痛快!” 程诺看着愈发深邃的天空,脸上带着激动后的潮红:“百里先生,不知此书可有发表?” 蒋百里走上前来与其并排而立:“与教授第一次见面时,正准备与商务印书馆的张经理沟通出版事务,只是当时他身体有恙,我们没有见成面。” 什么身体有恙,不过是灌醉蔡元培不成,自己却不胜酒力跟着倒了,身为帮凶程诺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头:“这样啊,也就是说百里先生的《职分论》这本书打算出版只是还没有找到出版方?”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方震就行,百里也可以。”蒋百里点点头,双方熟悉后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自曝短板:“常言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眼下家里家外就靠我一个人,不拿点稿费补贴一下,日子实在不好过。”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袁大头还活着时,作为将军府的少将将军,蒋百里月薪二千元,因为国家财政破产,开头还可月支八百,不久又减半为四百元,后来折扣愈大,每月所得不足三百元。 到如今已经不到两百元,中间还要配上九成的辅币,让蒋百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我看咱们俩年龄相仿,就叫我致远吧。”见到对方脸上的窘态,程诺强忍住笑:“这样啊,我这里有一个好去处,能让你这本书安排得妥妥当当,稿费上面更是丰厚,只不过嘛……” 蒋百里的心被勾得痒痒:“只不过如何?” “可以用连载的方式放到一个杂志上面,据我了解全国各地的受众都有,只不过都是学龄儿童,为了方便孩子们学习,最好还是以白话文的形式进行传播。”程诺把条件放出来。 蒋百里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个你就放心吧,绝对没有问题,只要稿费稳定,杂志主题向上,不就是改白话文吗,我回去就大改,就是不知道这份杂志叫什么名字?” “杂志名字很短,记住了就不会忘,”程诺憋住笑,回答道:“叫做《少年》,主题积极向上,专门是为了启蒙学龄儿童而设置的,孩子们都很很喜欢,听说有的孩子晚上睡觉都抱着不松。” “是吗,那我得好好瞧瞧。”听到对方对这份杂志如此推崇,蒋百里有些迟疑道:“可是致远你这么一说,那他们的入刊标准一定不会低,毕竟孩子的事相当重要。” 听到这,程诺实在是不好意装下去了:“百里兄,我就实话实说吧,这份杂志就是我们科学院主办的,为的就是让更多孩子接受新式教育及科学思想,你的这一篇文章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不想到了吗? 至于这个稿费嘛,绝对对得起文章的价值。后面连载完毕,你还可以跟商务印书馆的张经理合作,继续出版实体书,再拿上一笔稿费。” 蒋百里听罢有些心动,若是以往他绝对会拒绝,可想到每月月末妻子的捉襟见肘的样子,又有些心痛:“也好,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咱们就公事公办,到时候你对外人怎么样,对我也怎么样。” 程诺笑道:“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等到两人重新坐下,关系进一步熟络后,蒋百里突然问道:“致远,听说你在做教育的同时,在实业方面也做了很多东西,不知你对国防国防和经济之间有何想法?” 程诺瞳孔一缩,有点琢磨不透面前这人的想法,短暂思考后还是客气道:“在我看来国防建设必须与国民经济配合一致,同时军需生产及军品生产与农业及民品生产相互兼顾。 中国近来衰落的原因,在于知识分子与行为的分离。读书的人一味空读,不合实际,做事的人一味盲动,毫无理想,。因此将我们祖先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相统一的真实本领就这么丧失了。” 蒋百里对此十分感慨道:“在我们这里就有活生生的例子嘛,某些军阀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一味追逐一己私利,不惜耗费巨资,不断扩充私人军队,购买外国淘汰的武器装备。 丝毫谈不上任何国防效益与经济效益,反而造成连年不绝的兵灾战祸,为祸一方,地方与地方的差距,国与国的差距就这么一步步的拉大。” 程诺笑道:“所谓道在日新,艺亦须日新,新者生机也,不新则死。旧的军制已经不符合要求,未来必然会迎来数轮新的改革,直至真正适合这片土壤的存在。” 蒋百里饶有兴趣道:“不知致远你是如何理解这种新旧关系?先说好啊,我知道你在自然科学一道上涉足颇深,常人很难比之,但今天你主动踏入我熟悉的领域,那就以军事为主题,不知可否?” 程诺稍微思索了一下,笑道:“当然可行。远的不说,不具有实践意义,就拿相隔不远的普法战争来说。法国的火炮不如普鲁士,吃了败仗,但战后法国人竭其所能,发明了新的管退炮,震动欧洲。 自愧不如的德国人除改良管退炮外,又发明了野战重炮。马仑战役前,法国趁德国野战重炮无法赶到之际,以一旅炮兵摧毁了德国一师之众。 这里可以看出,普法战争法国战败是‘故’,发明管退炮是‘新’,从管退炮发展到野战重炮是由‘新’而变为‘故’,法国人善于运用野战重炮,收到意外效果,又从‘故’而翻‘新’。 跟我们发明了火药,最后列强却用火炮炸开我们国门,是一个道理。” 说完这段话,程诺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悄悄观察对方的表情。 出乎程诺的意料,蒋百里听完一言不发,脸上无悲无喜,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这时外面陪同的蒋佐梅赶紧冲进来,看着自己的丈夫关切道:“百里君,你身上有旧伤,不能笑得这么剧烈,否则可能会牵动伤口。” 蒋百里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中满是宠溺:“没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再说了,真要复发,身边不还有你呢。” 蒋佐梅还有些担心:“可是这……” 蒋百里摆摆手,没有让妻子把话说完:“你的意思我懂,后面我会注意的。再去烧壶茶吧,这茶有些凉了。” 蒋佐梅欲言又止,不过看在自己丈夫并无大碍的样子后,便点点头,向着一旁的程诺施了个礼后便端着茶盘离开。 这一幕让程诺看在眼里,羡在心里:“百里兄,你这是有福了啊。” 蒋百里自豪道:“这都是夫妻间的日常,让致远你见效了。说回咱们刚才的话题,刚才你说得很有道理啊,如今的战争形势早已和之前大不一样,远不是古代侵一城,略一地那么简单,乃国民全体之事,其理论需要不断思考和总结。” 程诺附和道:“敌与我、攻与防、进与退、胜与败、新与旧、动与静、主动与被动、时间与空间、全局与局部、持久与速决、前方与后方都有着一系列的矛盾关系,须辩证看待。” 蒋百里对此颇为认同:“以你刚才说的普法战争为例,咱们还可以继续延伸,比如现在泰西各国大战,听说德国一开始继续采用铁道集中方法,前期打败了法国。但法国也不甘示弱,在其基础上发展出铁路运兵法。 最快程度集结兵力,某些战线上凭借新发明的调节车站制,打断了部分德军。因此,新旧又发生了一轮转变。” 程诺笑着点点头,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师的英文单词是‘division’,即分开的意思。18世纪,步、骑、炮都是分开为集团,各自使用,并无联系。 可到了拿破仑时期,他独具匠心,将迟重的炮兵轻快地使用,又将步、骑、炮3个兵种联合成一个能单独作战的单位——师,即合成。战争就是这样,分分合合,依据形势而不断调整。” 听到这里,蒋百里突然眼前一亮,像抓住些什么似的,可惜又没完全抓住给放跑了,嘴里自言自语道:“分,合,骑兵,步兵,舰艇兵,陆军,海军……” 见说出去的话颇有成效,程诺索性开门见山:“如今我们虽以陆军为主,但仍有少量舰艇,姑且把他称之为海军,为什么在战争中,二者分开后为什么不能结合在一起呢?” 蒋百里激动地重复道:“对啊,为什么陆军、海军不能同步兵、炮兵、骑兵一样,既有分也有合呢,我怎么没想到呢!” 程诺乘胜追击道:“除了这些,为什么没有空军,要知道欧陆大战飞机已经发挥出意料不到的效果,未来得胜的要诀,还得从陆海空中间去寻。” 对于这位保定军校的校长,程诺可是眼馋的紧呐。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接着忽悠 “空战?这个可有点说头啊。” 听到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词,蒋百里童孔微缩,脸上带着莫名的表情:“要是我没说错,这北京南苑就有一所航校,前几个月还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呐。” 程诺噗嗤一笑:“把皇城都给炸了,当然了不得了,听说一共投了三枚炸弹,一枚落在隆宗门外,炸伤一个轿夫;一枚落在御花园水池里,把水池给炸坏了;最后一枚落在西长安街隆福门的瓦檐上。 清廷的遗老遗少们都被吓破了胆,经此一役,复辟的嚣张气焰被打下去不少,估计后面不得不安生一段时间。” 就在程诺他们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张勋带领的辫子军复辟,作为讨逆军总司令段琪瑞,为了在行动上好看,特意安排时任南苑航校进行讨逆。 为了进一步提高宣传效果,专门安排秦国镛在紫禁城上空派发“打倒张勋,反对复辟”的传单,顺便投下三枚小炸弹,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 身在北京,蒋百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要比程诺这个外人知道的还要详细,对于这些话他不置可否。 “据我所知,南苑航校这一路走来并不顺利,一开始买的‘鸽式’单翼机,也都是海外华侨筹资捐献而来,后面花费了数十万银元买的也都是小马力飞机。就因为经费紧缺,从民国元年到现在也不过招了一两期学生。 政府出面尚且如此,你我个人力量想去兴办这些,实非易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公家出面,事情才变得如此不容易?”面对这些担心,程诺从容应对,提出了另外一种角度:“经费上面相互推诿,遇事退缩,如何能支持国内航空事业的发展?” 蒋百里本能地想反驳,可联想到自己的这番境遇,恰好是印证了对方这句话,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叹息:“回国前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不过问政治’。 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公家做事自然不会太难堪,如今回想起来,始终绕不过‘名利’二字。” 程诺笑了笑:“虽然目前欧陆大战还没结束,但战争态势逐渐明朗。我相信如果再次爆发世界级战争,那么未来的战争是总体战,航空武器的巨大威力可以给敌国带来毁灭性打击。 空中战场已经成为决定性战场,夺取与控制制空权是夺取战争胜利的先决条件,为了做到这一点,必须建立一支独立的空军。 也就是说,在未来制空权的作用将越来越重要,瞬息之间于千里之外摧毁敌军哨所将不是一件梦事。” “制空权!?”蒋百里神情一紧,反复诵读着这三个字,越回味脸上的表情越丰富:“致远可否细说?” “飞机由于它自身的性能,可以在行动方向上享有充分自由,它可以用最短时间沿着直线按任何方便的路线向任何地点往返飞行,这使得历来规定和影响战争特点的一切因素对空中的活动都显得无能为力。” 说着程诺从桌上拿来一张纸,将其叠成纸飞机,在空中进行模拟飞行:“飞机可以在战场内外出现,能够攻击和摧毁地面及海上所有目标,对敌人的城市实施战略轰炸,可以使那里的居民、士气和社会结构迅速而彻底瓦解。” 本来就有从伍经验,加之军事理论丰富,程诺的这套制空权理论很快被蒋百里吸收,并触类旁通:“也就是说安全和平静的生活区域不复存在,作战也不再局限于实际战斗人员。 相反,战场已扩大到交战国整个国境,再没有前后方之分。” 程诺微笑着点点头,拿起手中的飞机在嘴边哈口气,然后将其扔出去:“未来的战争,不仅由平面变成了立体的性质,而且实实在在地成为了总体的性质。因为飞机的存在,所以传统意义上的安全地带将不再安全。” 听到这里,蒋百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被扔出去的飞机恰巧转了个弯,回到了他的手里,看着这个纸飞机,手上虽然轻飘飘,但他心里却感到沉比万钧的重量,嘴里喃喃道: “莫说空军了,眼下公家的海军都还不成体系,未来的路可不好走啊。” 混沌的未来并不可怕,但在知道未来的方向后,却无法抵达,这种无力感实在让其难受。 程诺对此心知肚明,不过眼下并没有着急批判,而是又拿来一张纸,重新叠起飞机:“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独立的空军就可以赢得战争胜利,得益于巨大的作战半径,甚至可以独立完成战争使命。 兵家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试想在你陆军还没行动的时候,我方飞机就把你的燃料库、弹药库给炸了,再厉害的钢铁壁垒都得提前趴窝,战场上你拿什么跟我打,拿人海战术吗,缺乏军需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 看着又一架崭新的飞机出现在面前,蒋百里认真道:“那我可以理解为,致远你认为空中战斗和夺取战争胜利的关键是掌握制空权?” 程诺微笑着点点头:“你的理解没问题,制空权便是为了战争的核心。” “这么重要,那么何为制空权?”蒋百里追问道。 “即一种态势,能阻止敌人飞行,同时能保持自己飞行。”程诺没有藏着掖着,将制空权的概念清晰明了地告诉对方:“如果极端点,夺得制空权就是胜利,在空中被击败就是战败。” 蒋百里欲言又止,拿起飞机指着它不可置信道:“这话有点过了吧?” “虽然有些极端,但若是仔细想想,不无道理。”程诺笑着摇摇头:“获得制空权的一方就能够切断敌人陆海军与其作战基地的联系,使其丧失赢得胜利的机会,同时,能保护本国的陆海军顺利作战,居民按照和平时期的秩序进行安全生产。 而失去制空权的一方,不得不进行力量悬殊的战斗,陆海军在基地和交通线处于经常受到攻击和威胁的情况下作战,后方城市和生产中心会受到轰炸,影响物质资料和军事工业的生产。” 说完这话,程诺拿起第二架纸飞机将其放飞,直奔蒋百里的身后,收起笑容认真道:“从一切前景看,除非在兵器和资源上有极大优势,天空被控制的国家单凭陆上斗争,斗志必将受到重大负面影响。” 蒋百里若有所思:“那么依你而言,怎么才能夺取制空权?” “简单,那就是在战略上采取积极的进攻行动。”程诺起身捡起飞机,双手各拿着一架在空中做格斗状,一边做着各种战术动作,一边讲解道:“从本质上来说,飞机是一种进攻性武器,而不是防御性武器。 飞机可以不受地面约束,具有极大的速度,实施进攻的一方具有灵活机动的特点,能对自己选定的敌人集结地或是供应线上的任何设施加以打击。” 蒋百里不解:“进攻与防守并不冲突,如果我非要以防御为主呢?” “那你将陷入极大的被动当中。”程诺停下手中的飞行战术动作,把其中的一架放在桌上展示:“飞机场的规模往往比较大,为了保护他,需要使用比用于进攻更大的兵力进行防御。” 蒋百里追问道:“如果你是军队长官,你会怎么做?” 程诺眼神中划过一道凶狠:“兵者,诡道也。宋襄公的例子活生生的摆在我们面前,真正的战争容不得迂腐。如果是我,必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摧毁戴军所有的作战飞机和生产中心!” 风格切换的太快,蒋百里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好奇心驱使之下又问道:“如果夺取制空权之后呢,你会继续怎么办?” 程诺从容回答道:“那么自然围绕着地方主要目标比如基础设施、兵工厂、运输动脉进行外科手术般精准打击,造成平民心理恐慌和精神崩溃,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一套《制空权》的理论下来,蒋百里脸上的惊异之色愈加浓厚,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吃不消,陷入沉默,仔细回味着程诺的这番话。 当然程诺的这番理论也是主要脱胎于意大利军事家杜黑的《制空权》理论,在他的书中认为空军必然优于陆军和海军,以突然袭击、先发制人来给敌方以巨大的物质和心理创伤是夺取制空权的必要手段。 这套理论发表于一战后,被广泛应用于二战,体现出这套理论的预见性和巨大影响。 当然从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套理论也太过武断和夸大,比如他认为只要不停地对地方中心城市进行轰炸,就足以摧毁对方军民的斗争意志。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味地狂轰乱炸有可能会激起全体人民的团结一致和支持政府坚决抵抗的决心。比如我们在抗战期间,制空权一直掌握在日军手中,后方城市一直遭到日机的轰炸。 但我们并没有就此放弃抗争,反而表现出了异常的勇气和战斗到胜利的决心。 同时在整个二次世界大战中,虽然空军作为与陆海军并列的一个兵种,发挥了巨大作用,但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陆军老大哥,而不是空军。 当然从整体内容上来看,这套制空权理论可取之处部分要远远大于夸张部分,所以程诺适时将其拿了出来。 只不过他只准备在小范围传播,不会将其公之于众。 毕竟以中日两国的工业基础对比来看,《制空权》理论提前问世并完善,只会便宜了小鬼子,到头来遭殃的反而是自己同胞。为了这点名声,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百里终于回过神来,拿着纸飞机左看右看,实在没想到这小小的飞机居然能在未来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未来的战争,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吗?”蒋百里自己问完,又自己解答道:“在我们胶东半岛之上,德日战争都动用了飞机,想必未来战争的态势已然明朗。” 程诺长叹一口气:“空军虽好,可我们却没有。缺乏应有的技术和工业体系,根本无力为这些新式军队提供技术支持和装备。” 虽然眼下我们各路军阀忙着混战,但武器装备和作战水准基本上处于世界平均线之上。 可惜到了1919年,西方国家开始对我们实行武器禁运,禁止向中国出售包括飞机、火炮甚至步枪在内的绝大多数军事装备,只有手枪例外,以至于20至30年代,中国各路军阀力量的手枪部队畸形膨胀。 本国无力制造武器装备,从国外市场上又买不到,使得我们后面军队的改革也都成了“纸上谈兵”。 历史上发生这种情况,程诺不可能不清楚,只是他手下也缺乏军事人才,这才把主意打到蒋百里这位儒将身上。 被上述这些话语一通引诱,蒋百里脸上可谓是愁云惨澹万里凝:“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军用航空方面被他人一步步超过吗,我实在是不甘心呐!” 目的达成,程诺换了一副表情:“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害幼喂,我的好致远,这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就赶紧说呗。”被吊着胃口的蒋百里急不可耐道。 “公家不行,为什么我们不先发展民用航空?”程诺迅速组织语言,将他的理论讲出来:“寓军于民,军民一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发展民用航空对于军用航空有着巨大的潜在和实际价值。 通过适当的改造,民用航空可以迅速转化为军用,可以为军用航空节省许多经费。 组织一支在需要时能够立即改造为强大的军用航空的强大的民用航空,而使前者在和平时期缩减为一个用于训练和指挥的后备部队!” 像后世的美国一样,国防建设始终贯彻产学研相结合的方针,形成防务一科学一工业联盟的布局。 同时也符合程诺一开始就为科学院定下的产学研方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办航校 “院长,咱们请蒋百里进来真的没问题吗?” 回到四合院,程诺将邀请蒋百里进驻培训学员的事情,告诉了众人。 在对自身队伍扩大感到惊喜的同时,对这位即将进来的新人有那么一丝质疑。 “倒不是说不相信这位蒋先生的能力,而是他现在还在公家担任职位,就这么在我们科学院兼职,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啊。”姜蒋佐率先站出来,作为代表提出了众人的疑问。 程诺坐在主位上,看看左右手下面的下属,微笑道:“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吗?如果还有别的疑问,不妨都讲出来吧,藏着掖着也影响咱们内部的团结嘛。” 郭守春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又给合上了。 程诺察觉到这一点,笑道:“老郭你这是有话要说啊,直接大胆直接地说嘛,这又没有外人。” “好,那我就直说了。”郭守春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周边同志们拱拱手说道:“院长你这消息可能有些滞后,虽然眼下公家表面上姓冯,实际上主事人还是姓段。而我们的蒋先生,听同学说前不久刚被聘为总统府顾问。 同时由少将加封为陆军中将,对此蒋先生欣然接受,此时我们公然宣布聘请他来进入我们的科学院,不免有些树大招风,日后若是姓段的来了,咱们该如何对待?” 之前程诺定下的路线就是尽量少沾政治,因此在听到蒋百里身上有这么大的牵扯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可有此事!?” 机械院的施金点点头,慎重道:“不仅仅是这样,段琪瑞的内阁中,蒋百里算是混的最差,他的老师梁启超是现在的财政总长,陈仲恕做了财政部秘书长,就连他的好友林长民也做了司法总长。 院长你说说,这么一个复杂的政治人物,突然招进来,他能安心做学术吗?无形之中把上层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我们这里来,凭空多了些掣肘,于后面发展极为不利。” 思索片刻,程诺缓缓道:“大家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段琪瑞可是出了名的‘一手遮天,目无余子’,而我们突然把他的顾问招来,确实引人耳目。” 众人听罢皆是点头,以为程诺顺应大家的想法,放弃招录蒋百里,脸上不由得放松不少。 可谁知程诺话只说了半截,后面才是重中之重:“但是同志们有没有想过,随着咱们规模地不断扩大,新加入的同志越来越多,早晚有一天会彻底暴露在公众视野,这种情况显然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正因为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心态,我们就放弃更有影响力的同志加入,未免有些因噎废食。在我看来,只要我们科学院的目的是救国救民,那么就很难不跟政治产生关系。 这一天可能会发生在明天,也可能发生在后天,甚至是大后天,具体哪一天谁都不敢保证,我们不能因为惧怕而去故意抵抗,堵可不如疏啊。” 看着众人,程诺停顿了一会儿,自嘲道:“况且人家蒋先生的态度还是处于模棱两可阶段,真正愿不愿意来,人家还没表明态度,要是对方根本不愿意来,咱们这些担心可不就成了笑话?” 一席话说完,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姜蒋佐胆子比较大,出声笑道:“大家想想,咱们既定的社科院院长梁启超,就是蒋百里先生的老师,老师能进来,这学生如何进不来。” 一旁的郭守春忍不住笑骂:“立夫啊立夫,论改弦易帜我只服伱。” 姜蒋佐挑眉笑道:“这哪里是改弦易帜,分明是院长说得对,摆事实讲道理,把我给说服了。仔细想想这鬼劳子的总统顾问,一没权力,二没军队,分明就是个吉祥物嘛。” 程诺笑着点点头:“看来大家都通过表象看到了实质,蒋百里先生眼下在政治上已经很难有所作为了,只要段氏政府不倒,他就会被一直防着,摆在他面前的路将是越来越窄。 我们此时出手,算得上是雪中送炭,虽然他原话说还在考虑,但在我看来,他内心已经是非常意动。” 说着,就将蒋百里目前已经完成的初稿《职分论》拿出来,摆在众人面前。 接过文稿的姜蒋佐迟疑道:“这个是什么?” 程诺笑道:“不要忘了我们的蒋百里先生除了是总统府的顾问外,实际上还是留学日德的军事高材生,这本文稿就是他编译的,其核心思想就是跟我们一样,也是救国救民,你们大家看看,后面我准备刊登在院里的杂志上。” 本来前面还对程诺的观点有些看法,但在相互传阅文稿的过程后,众人的观点彻底改变过来。 对于同为军事领域的同行,载涛对未来的同事越看越喜欢:“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这位先生可是大才啊,当初跟执掌西南的蔡锷将军乃是好友,中间差点让他做了云南省的长官,能来我们这里,那是相当不容易。” “是了,载先生说得很对。”程诺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位蒋先生过来还是跟你有些渊源。” 载涛愣了愣神,不禁好奇道:“怎么说,是因为蒋百里先生通过前朝过去留学的事吗?” 程诺笑着摇摇头:“可不仅仅是这样啊,要是我没记错,载先生当初是在你的筹办下,咱们国家最早的飞行器研究所正式成立。” 载涛脸上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就在北京南苑大红门,现在还在。” “对了,我能说动蒋先生,就是跟他说,咱们要搞飞机的事。”走到载涛面前,程诺拍拍他的肩膀:“至于现在嘛,你一个人带一百来个半大小子也累得不轻,估计也管不过来。 如果蒋先生真的愿意过来,我准备先把他派到你这里,先去适应一段时间,顺便也帮帮你,你觉得怎么样?” 载涛有些犹豫:“好是好,可是人家毕竟是位中将,怕是没那么好说话呀。” 程诺笑呵呵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我看大可不必嘛,你之前好歹也是禁卫军司令,不比他的中将军衔差,完全可以降服住。” 载涛老脸一红,还想争辩道:“这是两回事,什么禁卫军司令,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程诺把话打断:“就这么说定了,眼下咱们科学院懂军事的就你们两个,不互相搭伙,还想找谁,到时候你把这批苗子培训歪了,我可找你算账啊!” 见状,载涛也只好拱拱手,表示接下了这封“军令”,心里盘算着会后要提前去蒋百里家,过去摸摸底,提前熟络一下。 程诺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众人程诺认真道:“在这里可以跟大家提前透露一下,在不久的未来,跟随着巴玉藻同志建造飞机的同时,科学院民航学校也会同期筹备,欢迎大家出谋划策。” 这句话像炮仗一样在人群中炸裂,还没从蒋百里安排的事情上反应过来,又听到这个重磅消息,皆是议论纷纷。 而此时的程诺则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慢慢喝着茶。 近代我国飞行员的培养模式主要有三种,即公派留学、国内培训、海外办校,其中以国内培训方式为重点。 除了前面提到的南苑航校外,在南京政府统一中国航空前,还有东北航校、云南航校、保定航校、广东航校、广西航校等,到了抗日战争时期,逐渐统一为中央航校。 而培训机构的规模以广东航校和中央航校最大,最盛时期招收学员仅为在100名左右,至于其它机构大约在30-50名之间,有的只有十几名学员,甚至仅办一期。 粗略的算了一下,从南苑航校筹备算起,到抗日战争爆发,近24年间近代中国各培养机构共培养了约计1740余名飞行员,根本不够应对帝国主义侵略战争。 至于程诺所设想的民航,在这几十年间不是没有民用的,只是非常少,分别是厦门民用航空学校、上海中国飞行社、上海民航飞行社三个机构,规模极小,训练能力极其有限,且存在时间很短。 作为曾经实地接触过空军的人,载涛有话要说:“当时我们确实筹备了禁卫军航空队,选调军官练习飞行,筹组航空队,可实际上花费太大,政府都承担不起,个人力量实在不够看。” 程诺笑道:“飞机我们自己就能造,不用买别人的了,这就少了几十万经费的投入。据我所知南苑航校买了数架高德隆式飞机,但没有一架能超过巴玉藻先生设计的飞机马力,综合性能方面更是远远不能及。” 实际上南苑航校是有能力自制飞机,除发动机要进口外,对损坏的飞机可以大修,机架,汽缸,螺旋板等部件可由厂自造,只不过学校经费不稳定,加上款式老旧,造了几架后便放弃了。 后来再造飞机时,一战正在进行,南苑航校用的教练机是法国的高德隆式机,航校训练学生,飞机的损失必然不少,又因欧战,新机无法补充,自造的飞机正是航校所需要的。 据后来仿造外国货的经验,自造的成本常为外货价钱的几分之一。就算是用了外国的发动机,自造飞机的成本也要远低于直接采购。 而程诺这里有巴玉藻和特斯拉在,发动机完全可以自主设计并建造,成本还能进一步压缩,因此实际办航校的成本要远远低于载涛的预估。 将创办航校成本的情况一一讲给在座的人,但顾虑仍然存在。 载涛问道:“飞机是有了,地盘也好解决,但是飞行教官怎么找,尤其是具有丰富经验的教官,更是难寻啊。” 程诺稍作思考,将他的筹划讲了出来:“你的担心很对,飞行培训开始之时飞行员屈指可数,但这并不代表没有解决的办法。不说从隔壁南苑航校挖人,暂时还可以聘请一些华侨飞行员、外籍飞行员。 等到咱们本土培养的飞行员逐渐成形,再进行本土化也不迟。” 郭守春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的招生对象呢,据我所知南苑航校以军人为主,咱们若是办了航校,不好再效仿他们吧?” 程诺回答道:“公家兴办航校事实上是为增加军种、完善军队体系、扩充军事实力服务。作为民用,我们当然不可能从军人中选拔,不过从这批百人校工队伍中挑选。 若是指标还未完成,还可以从各个中学毕业生中选拔,面向全国招生。” 对于这个安排载涛很认可,脸上的顾虑消散不少:“如此一来,咱们航校的筹备似乎十分可行。” 程诺笑道:“有大家在,当然可行,而且办航校嘛,可不仅仅只教会学生开飞机这么简单,要学科和术科同时进行。” 姜蒋佐好奇道:“何为学科,又何为术科?” 程诺笑道:“学科以航空理论教育为主,术科则教授飞行技术,尤其是飞行技术上,建议采取初级、中级、高级三级制分级,满足一个阶段的要求后,学生才能升到下一个阶段。” 载涛问道:“要求?是指飞行技术吗?” 程诺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么简单,除了你说的飞行技术外,还有飞行知识、飞行时长的要求,中间还要进行定时体检,不合格者直接停飞,改学航空机械等地面专业!” 一套理论下来,众人不得不对程诺的安排感到折服,实在没想到院长除了口号外,连细枝末节都给想到了,就差直接落地实施。 姜蒋佐认真道:“这么说,院长你是铁了心要办航校了吗?” 程诺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后说道:“未来咱们科学院将会心彻底贯彻产学研,形成防务一科学一工业联盟,既推进军事革命,又促进经济发展。 造飞机、办航校只是咱们的起点,不是咱们的终点。” 第一百六十章 千口王八 “哎,文聪,先生叫什么来着?” 下午放学后,狗蛋儿一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作为这群孩子的老大,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有关于程诺姓名的问题,让他的小伙伴们有些不明所以。 还是他的亲妹妹胆大,晃着羊角辫笑盈盈道:“姓程,名诺,禾口王程,一诺千金诺,狗蛋儿哥,你不会把这都给忘了吧?小心咱爹知道了还抽你屁股。” “去去去,就你事多,哪次我挨揍不都是你告的密?”狗蛋儿小脸一黑,狠狠地在自家妹子头上揉搓了几下,没好气道:“我就是今天翻看老师的书,叫什么《说文解字》,这才比较好奇。” “哼,你手脏不脏啊,就往我头上摸,刚梳好的辫子又让你给弄乱了,回头就让咱爹收拾你。”熟知自己哥哥脾性的妮蛋儿并不怕他,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仰着小虎牙威胁道。 狗蛋儿看妹妹这么不给他面子,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小妮子,再告密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掐起来,文聪站出来打岔道:“狗蛋儿哥,怎么突然想到问先生的姓名了,是碰到啥事了吗?” 文慧也温柔道:“对啊狗蛋儿哥,我看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中午喊你打饭一直就不回应,心里肯定有啥事,把你都给难住了,要是自己解决不了你就给大家说,我们也好一起想办法帮帮你。” “看看人家,你看看你,哪有点女孩子家家的样子。”狗蛋儿凶巴巴刮了自己妹妹鼻子一下,眼睛睁大道:“其实也没啥,就是今天我出去倒垃圾时,碰到一个人,向我打听这里是不是一位姓程的教授家。” 谈到正事,妮蛋儿瞪了哥哥一眼后,揉揉鼻子道:“打听先生的人不是挺多的吗,每天光被咱爹拦下的就是好些,你说的这人应该和他们一样吧?” 狗蛋儿脸上带着困惑,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可我总觉得这人跟之前的客人不太一样,给人一种特别不友好的感觉,虽然他是笑着跟我说话,但离得近了我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反正不像个好人。” “不像个好人?听口音能判断出是哪个地方的人吗?”文聪眼睛微眯,听到好友的判断,一向话不多的他也紧张起来:“这事有没有告诉先生,或者跟李大伯说说?”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那人口音听起来别别的,似乎有点东洋人的意思。”狗蛋简单回忆后,坚定道:“就跟租界那些人一样,问完我话后,那人又在门外转了好久才肯走。” 文聪皱眉冷声道:“哼,这些东洋鬼子一看就没安好心,先生平时忙,咱们还是替他多留意些。” 狗蛋儿兴奋道:“文聪你说的对,估计这东洋鬼子就认识程先生,不认识咱们这些毛头小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鬼子点厉害,让我爹和先生他们知道,咱们虽然年纪小,但做起大事来同样不马虎。” 妮蛋儿有些犹豫:“我觉得咱们还是先通知咱爹和先生吧,就凭咱们几个真出了啥事,那可怎么办?” 看到妹妹退缩的模样,狗蛋儿有些恨铁不成钢:“赶紧呸呸呸,看你这点出息,亏你还整天教育我,一碰到事就当逃兵。不过你当逃兵也行,但是有一点就是不能告密,要不然非得天天刮你鼻子!” 妮蛋儿嗫嚅道:“我……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 文聪没有管这兄妹俩,把头转向自己妹妹这边认真道:“文慧,你呢?” 文慧满眼温柔,却不失果敢:“哥哥去哪里,文慧就去哪里。”、 这一幕让狗蛋儿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回头看看自己的亲妹子,那是气不打一处来:“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嘴噘得都能挂油葫芦了。” 妮蛋儿不服气道:“人家当哥也比你强啊,不像你天天就知道欺负我。” 就当几人还想商量这桩事时,突然撞见从外面回来的程诺。 撞见这些小家伙后程诺从人力车上下来,付过车钱后摆摆手,让人力车师傅先走。 “先生,你啥时候回来的,我们怎么没看到您啊。”尽管心里比较害怕事情暴露,狗蛋儿还是拿出老大哥的风范站出来鞠了一躬:“我们还想着回去让您继续给我们授课呢,上次讲的三角函……” 一时紧张,狗蛋儿想到哪说到哪,结果说了一半,把后面的话给忘了。 文聪赶紧站出来打围:“先生讲三角函数我们还没吃透,刚才还在路上复习,想着回去后有哪些难点可以请教先生。” 虽然这些小家伙们具体聊了哪些程诺并不知道,但心里那点戏都真真切切写在了脸上,顿时生起了玩笑之心:“可是我在后面听了一路,你们聊的似乎不是数学,而是我啊,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啊。” “啊……”妮蛋儿的胆子最小,差点要绷不住。 还是狗蛋儿眼疾手快,赶紧蹿到妹妹旁,捂着她的嘴说道:“先生你听错了,我是忘了你的姓氏怎么写的了,向他们仨问呢。” 程诺好奇道:“那你说怎么写?” “禾……禾……”尽管他们刚刚说过,但此时有程诺看着,心急的狗蛋儿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旁边的文聪见势不妙,程诺后面的他,拼命地在空中比划着,怕的就是狗蛋儿露馅。 瞪着眼看了几眼后,狗蛋儿似乎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胸有成竹道:“诺的诺言的诺,也是一诺千金的诺。” “那程呢,这个你怎么介绍?”程诺微笑道。 狗蛋儿斩钉截铁道:“这个我也会,叫‘千口王八程’,先生我说的对吧?” 听到这个介绍,程诺不禁愣了一会儿神,心里盘算一会儿后,似乎完全说得通,“程”字拆解起来可不就是千口王八吗,小家伙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着这虎头虎脑的家伙,似乎还有些洋洋自得,一副等着别人来夸的模样,程诺大度地笑道:“说的没错,就是‘千口王八程’,拆解得很对。” 狗蛋儿自豪道:“我就说嘛,先生的姓是我学的第一个字,忘了啥都不会忘了它。” 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文聪显然没那么没心没肺,刚才听到“千口王八”时,小脸都被吓得刷白,如今看到先生不在意后,这才恢复些血色。 如今小伙伴不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脸上的血色差点又被吓了下去,赶紧跑过去撞撞胳膊,不让其继续说下去。 “行,你有这份心就好,名字什么的本来就是个代号,起名字也是让人叫的,当然是怎么好记怎么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份心用在学习上会更好。”程诺看着这些小家伙,温和道:“走吧,这天也不早了,该回去吃饭了。” 说完程诺,程诺便领着小家伙往四合院的方向走。 另一边妮蛋儿看哥哥还捂着自己的嘴,便趁机狠狠地咬了一口,翻个白眼后赶紧往前跑:“你真是笨到家了,以后别跟人家说你是我哥。,先生等等我……” “哎呦,你这是属狗的啊?!”这一口下去可不轻,狗蛋儿手掌立马浮现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印,疼得龇牙咧嘴,本能地想追上去教训她。 不料被文聪一把给攥住,特意嘱咐道:“狗蛋儿哥,‘千口王八程’的事,后面千万可别再说了,尤其是在李大伯那儿,说了我怕你屁股开花。” 嘱咐完没给对方追问的时间,一溜烟追向程诺等人。 此时的狗蛋儿被拿捏住了,顾不上手疼,在后面默默地走着,嘴里还在重复:“千口王八,千口王八……” 默念几遍后终于反应过来,气得当场要给自己来个耳光:“千口王八,我自己都笨成王八犊子了……” 饭后,一片星辰之下程诺几人在院子里乘凉。 拿出卷烟,姜蒋佐客气道:“来一根?正儿八经国产货。” 程诺斜躺在藤椅上,手里缓缓摇着蒲扇:“国货洋货,我都爱不来,你自己抽吧。” “那行,我就不客气了。”姜蒋佐自己抽出一根,夹着它在桌上敲了敲,给自己点上美美的抽上一口,说道:“蒋百里那边怎么样,答应下来了吗?” 程诺点点头:“基本上谈下来了,不日就会过来,跟载涛一起赶往天津培训第一批校工。” 烟头红光微闪,姜蒋佐含着烟说道:“虽然形势比较乐观,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他的老师梁任公去年曾说‘什么地位都不要,回头安心做学问’,可是现在呢,在财政总长的位置上乐不思蜀。 嘴上答应着要来我们社科院,但真正问起是哪些天,又不好说。作为他的徒弟,蒋百里日后会不会离开我们做别的,这都不能确定,最好留个心眼。” 程诺停下手中的蒲扇,笑道:“但是你莫要忘了,蒋百里先生有着他人不能比拟的责任与担当,我相信他做不来这种事。” 因其出众的才华,蒋百里曾被袁世凯夸赞为军事新人物,认定其为训练军事人才唯一能手,因此特聘请为保定军官学校校长。 可惜当时的首任校长。赵理泰官僚习气很深,能力薄弱,又嗜吸鸦片,校风校纪极低。当时保定府仿效北京有名的烟花巷八大胡同也开设了个“八条胡同”,胡同内娟妓云集,南方班子、北方班子都有。 娟妓们的主要“朋友”是军校的学生、教官和职员。有个叫艳卿的妓女在军校中的“朋友”达百余人之多,每逢节假日的夜晚,打茶围的军校学生熙熙攘攘,出入于八条胡同,仿佛要同北京八大胡同的花花世界比赛一番似的。 名义上是军校,实际上是炮队没有炮,马棚没有马,操场上的杂草深可没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蒋百里空降到保定军校当校长。 上任之时,便当着师生们的面说道:“我不相信我们的智慧和能力,我更不相信我们的国家终于贫弱、我们的军队终不如人。我此次奉命来长本校,一定要使本校成为最完整的军校……” 最后更是立下军令状,表示办不好学校直接当自戕以谢天下。 本来大家都认为是笑谈,没想到后面因为催要经费不到,蒋百里觉得有愧于师生,一连喝下两瓶啤酒后立下遗书,直接自杀。 这一举动直接震惊军政两界,后来在公众的压力下,段琪瑞不得不对蒋百里进行抢救。索性伤势不重,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回想起这段经过,姜蒋佐也不禁感慨:“如此一说,似乎蒋百里先生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员了。” 程诺重新摇起蒲扇,看着银白的月亮说道:“不过你说的对,我思考了一下,眼下还是先把咱们自己内部给消化地差不多了,后面再谈扩张的事,贪多嚼不烂啊。” 姜蒋佐从鼻孔里呼出两道烟,说道:“你明白就好,有时候我也在担心,生怕咱们步子迈得大了,哪一天收不回来,那可真是不好处理。比如咱们要造的飞机,眼下我还是觉得先等试飞成功再说吧。” 程诺挥挥蒲扇,将烟气驱散:“军事革命的原动力来自技术革命,技术革命又进一步完善军事革命,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的过程。而飞机的动力、升限、速度、防护装甲和作战半径对作战性能、作战效果有着重大影响。 我们不能等到飞机成型了,再根据需求去调整,沉默成本太大了,远不如一开始就设定好需求,跟着需求去进行设计。” 姜蒋佐若是有所思:“也就是说我们在技术创新的同时,兼顾军事变革?” 程诺笑着点点头:“就军事理论创新而言,我们并不亚于西方。即便军事革命的新理论出自西方,我们也会以开放的心态学习和借鉴,从而推进国内军事变革。 但坏就坏在,我们技术方面大不如人呐。” 以南苑航校为例,比1916年日本开办的第一所民间飞行学校早三年,比1919年日本政府创办的第一所军事航空学校——所泽陆军航空学校早了将近六年。 可就是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我们一步步落后,最后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猛然起身,程诺拿起蒲扇刷的一下把空中嗡嗡的飞机拍死 “既然起了个大早,那就不能再赶了晚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一大早,直隶实业庁的严智怡就拎着东西赶到了程诺所在的四合院,确认对方正在家时,笑眯眯道:“程院长啊,外界都夸你不仅对科学在行,对诗词也有研究,这不我刚寻得了一首诗,就赶紧过来向你请教。” 刚锻炼完,程诺随手拿过一条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可有诗词名?” “不曾。”严智怡走过来,为对方倒上一杯茶递过来:“若是非要找个诗词名,那就叫它‘大江歌罢掉头东’吧。” “谢谢。”程诺端过茶勐喝一大口,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破壁而飞,凌云壮志,气势豪迈。” “完了?这就完了?”严智怡有些难以置信。 “要问别人可能不知道是谁写的,但问到我嘛,那算是问对人了,这些就足够了,日后有你震惊的那天。”程诺将嘴中的茶叶吐出来,打着谜不肯详说。 这下严智怡彻底上钩了,追问道:“你当真知道是谁写的?本尊现在去日本留学去了,我也是在码头送人时,碰巧听到的,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严智怡的父亲严修,乃是南开之父,此时的伟人正是南开的天才学生,一篇名为《诚能动物论》被严修认定为宰相之才,今年6月份赶着对方毕业,差点让女儿嫁过去。 所以严智怡对这首诗,自然是非常上心。 对此程诺心知肚明,拿起杯盖给茶杯盖上,笑着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话说你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品诗吧?快说说究竟是来干嘛的,要是不着急我还得去北京大学一趟,许久未去,那边一堆事等着我去收拾。” 饶是严智怡被引诱地抓耳挠腮,但涉及到正事上面,还是强行把负面情绪给压下去:“天津那边的洪灾不是慢慢被控制住了吗,其中你们科学院出力不少,我这次过来就是专程答谢你们的。” 程诺没那么容易湖弄住,似笑非笑道:“上次不是奖励了一个勋章吗,这次又又准备答谢什么?” 严智怡搓搓手,一脸憨厚道:“上次你们不是正在办慈善小学吗,我看效果特别好。不过后面长官提醒我,说你们勐地一下收这么多的孩子,估计人手忙不过来,这不特意让我挑了一些会些本事的灾民,过来支援你们。” “也是,突然接收这么多孩子,确实容易忙不过来。”程诺笑呵呵道。 严智怡童孔中放出光,勐地拍手道:“对嘛,我给你找的人手上都有两把刷子,比如会砌墙的、会刨木的……拿出去都是一把好手……”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程诺笑脸一收,认真道:“不过我们办教育,主要缺的是基层教师,对手艺人似乎没那么紧缺啊,给我们这么多人手,我们也没地方放。 这么多张嘴,我们也不可能饿着他们,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压力也很大啊。” “眼下不是正在盖学校嘛,这些人做泥瓦工也是好手,就算是后面学校建成了,你们还可以让他们扫扫地什么的,也费不了多少粮食。”严智怡有些着急。 程诺忍不住笑,故意扯高嗓门朝着前院喊道:“老李,咱们建筑队都承包出去了吧?” 听到这边的动静,李老三小跑过来,看到程诺使出的眼色后配合道:“回先生的话,咱们建筑队早就联系好包工头了,有什么事都是跟他对接,保证准时保质完成建造。” 程诺挑挑眉:“这么说,咱们确定是不缺人了?” 李老三故意一愣,装作湖涂的样子:“害,别说缺人了,眼下人手都富裕了,听说是给孩子们盖学校,咱那包工头使劲派人啊,这还是我拦着些的结果,要不然工地乌泱泱全是人头。” 程诺笑着点点头:“成,那你先去忙吧。” 李老三拱拱手:“得嘞,两位先生,那我先去忙去了。” 看着下属离开的背影,程诺一副很沮丧的表情:“严庁长,你看这多不巧,咱们工地上眼下不缺人,你和长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眼下咱的胃口已经吃撑,都快堵到喉咙眼了。” 严智怡张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皱眉苦思一会儿后,突然放声道:“咱们这些人里面,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啊,长官见到后都心喜,非要拉去入伍。 得亏我给拦着,说灾后治安比较差,得留一些手脚不错的支援给科学院,保护这些大才们的安全。长官一听,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才放了他们一马,嘱咐我一定给你们送到。” 这话说起来煞有其事,仿佛跟真的一般,就差曹锟签字盖章担保了。 程诺故意心动道:“当真有其事。” 严智怡一时嘴快,差点咬到舌头:“十足真经!” 看着这副模样,要不是程诺往返灾区好几遍,还真被对方给哄住了。 不过对方既然还在嘴硬,那这边也就顺势将戏继续唱下去。 “我们科学院虽然规模不大,但各有分工,校工有专门的同志去培训管理,我这当院长的也不好直接干涉。”程诺思索一会儿,咬咬牙说道:“这样吧,我问问他,要是合适咱们就招。” 严智怡倍感无奈,可眼下已经陷入被动,只好答应道:“那就麻烦程院长,去问问你们那个同志吧。” 程诺点点头,将其引到载涛所在的房间,没想到刚好撞见他正往外走。 一看到程诺,直接上前搭话:“院长你来的刚好,这是我刚刚起草的训练章程,你看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好补充进去。” “行,我看看。”程诺接过训练章程后,顺道把严智怡给介绍过去:“这个是直隶实业庁的严智怡长官,你们认识一下吧。” 还没等程诺说完,严智怡率先拱手:“贝勒爷,您吉祥啊。” 载涛赶紧将其拦住:“什么贝勒爷不贝勒爷的,这都老黄历了,大清都完了,还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过去那一套,现在不兴了。” 严修作为前清翰林、天津四大书法家之一,满清还在的时候自然是没少跟清廷打交道,因此作为其次子,严智怡当然对于这位“禁卫军司令”当然是了解。 还没等两人寒暄完,程诺指着训练章程问道:“你这里面写了刺枪训练、演习打靶、队形变换、行军攻守、战防守、包抄埋伏、挖沟筑垒、测量远近训练以及械弹知识学习,十分详细。 不过我看具体内容,都是步队训练吧。” 尤其是“步队”二字,程诺尤其加重鼻音。 载涛心领神会,立正身姿说道:“全部按照新军技能操练,保证训练后同进同退,听从号令,统一行动,做以登山上不乱,越水不杂。” 程诺认真回复道:“很好,就按照这个来。” 巨大的嗓门,差点把严智怡的耳朵给震聋,揉揉耳朵疑惑道:“程院长,我看你们这架势,不是像是训练校工,而是操练军队啊,嘶~此非明智之举呐。” 程诺将训练章程递过去,微笑道:“兵荒马乱之际,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严庁长大可以放心,我们这校工规模不过百人,以安家护院为主,说什么操练军队,当然是万万不可能。” 严智怡翻了翻训练章程,感慨道:“也罢,有‘贝勒爷’给你训练校工,自然是非同寻常。不过这刚好啊,我们可以安置给你准备的灾民,那些可都是好苗子啊。” 不料这时载涛突然发话:“严庁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智怡客气道:“但说无妨。” 载涛犹豫了下,回复道:“刚才院长也说了,我们校工不过百人规模,眼下已经确定好人数了,再扩长,是不是有些不好,说白了,这不就是给公家上眼药吗?” 严智怡听完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似乎就是这个道理,苦笑道:“这话说的,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盲目扩大规模,确实容易树大招风。” 看目的已经达成,程诺故意为难道:“严庁长,这不是我故意不配合你们的工作,只是眼下我们编制都满了,实在是安置不下,要不我回头问问天津商会的同仁,大家一块想想办法。” 严智怡还想继续挣扎一下:“这……试验田那边不缺劳动力吗?” 程诺摇摇头:“暂时不缺,那边都是学生在田间劳作,确保数据收集没有问题,这些工作不识字的人做不了。” 闻之,严智怡浑身气力被泄得七七八八:“唉,我就知道会这样,这么多的人,该如何安置,实在是让我头大不已。” 说话间的功夫,李老三搬过来几把椅子让大家坐下。 程诺摆摆手,没有让李老三直接离开,让其也跟着一起谈话。 “老李你先别急着走,刚好有些事要跟你说。”安排大家坐好后,程诺一脸关切道:“严庁长,听你这么一说,要处置的灾民还很多。” 严智怡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水灾是过去,可留下一摊子事等着处理,尤其是这么多的灾民,根本就解决不了。老家的地被强占,回不去了,在城市又没他们的容身之所,进退维谷呐。” 程诺皱着眉说道:“公家没有管吗?” “怎么没管,只怪人太多了。”严智怡有些气馁道:“天津水灾急救会为每位灾民提供数额不等的小笔资金,作为他们在城市里自谋生路的资本,有技艺者,急赈会也可以帮助谋职,或假以资本,准其自由营业。 可惜就是人太多了,光市区就涌进去40万灾民,别说吃撑了,吃吐都塞不下啊。” 历史上正是因为这场洪水,涌现出不少慈善机构,除了提供衣食,还设法安排简陋的居处,甚至还提供职业教育、子女教育乃至少量的谋生资金,以便他们能够在城市生活。 如此大量的灾民涌入天津,他们当中不断有人在城市定居下来,天津的人口就在这一过程中加快了增长的速度,1906到1928年这20多年间,人口就从42万增长到112万,增长了2.6倍。 人口增长速度仅次于同时期的上海,成为华北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 而程诺之所以演戏,不是不想救济栽面,而是不想上严智怡他们的套。 本来是帮公家的忙,到最后似乎变成了领他们的情,日后真安排起活来,程诺再拒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嘶,这样啊,严庁长虽然眼下我们科学院不缺人,但为了给公家分忧,也为了替灾民着想,这样吧,我愿意再兴办一所学校来安置这些灾民,以工代赈,你觉得怎么样?”程诺咬咬牙,表现得很肉疼。 本来都准备放弃了,没想到事情还有转机,严智怡欣喜道:“此话当真?” 程诺笑着点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严智怡重重地拍下桌子:“好,不管你盖什么学校,只要能帮着安排这些灾民,我这边绝对是有力出力,有地出地,有政策出政策。” 程诺开玩笑道:“那钱呢?” 严智怡略显尴尬道:“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有钱我哪能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自己安排不就行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出钱。”程诺也拍了下桌子,起身认真道:“回头我就让下属起草一个学校方案,到时候拿给你审批,有多大空缺,就安排多少灾民。” “行,那你尽量抓紧时间啊,马上入秋,到时候又得头疼。”严智怡有些迫不及待:“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我这边也好给你安排。” 于是乎,这样一件原本是给程诺上套的事,就这么给其化解了,甚至还顺带着给严智怡上了套。 看着对方喜滋滋的表情,临走时还一脸不舍。 李老三笑呵呵道:“这家伙还是先生您厉害,人被卖了还替咱数钱,这下不仅航校的地有着落了,劳动力也有了,实在是高啊。” 程诺收起笑容,认真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是故意上我们的套?” “可是现在明明是我们占便宜啊,地、政策都有了,只剩下门头干了。”李老三不解。 程诺摇摇头,转身从门口往院子里走去:“好好认字吧,到时候新招募的人,可都是由你培训。” “谢谢先生,我下去一定加把劲儿。”李老三面色一喜,胸脯拍得邦邦响。 然而在程诺走后,好奇心浓重的李老三一把攥住载涛:“载老弟,你可得说说,为啥先生刚刚那么说啊。” 载涛笑道:“我们看似是赚了,可对方也没亏啊,反正都是安排人,怎么安排不是安排?” 说罢,也跟着程诺进院。 “院长,关于航校我还有些新想法,你先等等我,这就讲给你听……” 只留下李老三在原地苦思冥索,最后得出个结论:“还是读书人心眼多,日后非得认识些字,免得哪天被卖了,还在那儿傻乐。 就算是乐,也乐不出啥道理来。 这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咋那么大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工 在得知程诺对灾民及航校的安排后,姜蒋佐第一时间赶过来,表达了他对此事的不解。 “院长,不是我故意跟你唱反调,实在是这些人咱们不知底细,就这么轻易的把人给收进来,实在是给咱们的工作埋下隐患啊。” 程诺正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没着急抬头:“怎么了,你是对他们有偏见吗,还是另有隐情?” 看到对方有些漫不经心,姜蒋佐赶紧跑过来,躬身严肃道:“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没少往灾区跑,一方面是为了给留法工作准备,一方面也是锻炼这批学生。可就是在这段时间,我算是彻底让这些人给上了一课。 什么领完饭再去队尾继续排队,发工粮时边吃边藏,就算被抓住也不承认等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全发生在这些人身上。你说说咱们要是招这些人进来,不都是吃了大亏嘛!” 程诺边听边点头,等对方把话都说完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面带笑容道:“那这么说,你还对他们挺了解的,按照你的意见,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这话虽然有些偏颇,但是放在这里可一点都不假。”姜蒋佐皱眉想了一会,随后斩钉截铁道:“要我说,咱们干脆就不接手这摊子事,让他们哪来的就回哪儿去,省的到时候净给咱们添乱。” 程诺依旧带着笑容问道:“可是咱们已经答应公家,这时候突然变卦,让人如何看待咱们。” 姜蒋佐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招进来后大可以用不符合用工标准,慢慢逼这些人走,到时候公家问起来,咱们把责任一推就完事了。” 程诺收起笑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肃声道:“立夫啊立夫,你这也太让我失望了,要知道这些人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家庭,只要粮食不浪费,多吃一点少吃一点又能怎样呢。 只要在我们手下舍得卖力气,别的不敢说,但让他们吃饱是一定得做的。 又让马儿跑,还想马儿不吃草,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别忘了我们当初这群人创办科学院的初心呐,这个什么时候都不能丢!” 噼里啪啦一顿骂,让姜蒋佐都有些无地自容,羞愧道:“行,我知道了,回去我一定好好反省。” “唉,立夫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大家好,只是有些人在绝望的时候,命运不允许他们有理智,他们唯一的信条便是活下去。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底线,我们都应该理解。”程诺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道。 “院长你说的对,回去我立马端正态度,尽最大程度帮助他们。”姜蒋佐起身保证道。 程诺点点头,走过来拍拍姜蒋佐的肩膀,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 “那这边要是没我什么事,我就去先忙了。”姜蒋佐拱拱手,准备告辞。 不料还没走两步,就被程诺给喊住了。 “慢着,这边还真有点事需要你跑一趟。”程诺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将上面写满文字的稿纸拿过来,吹干上面的油墨递过去:“你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反馈。” “这个是?”姜蒋佐面带疑惑接过稿纸,刚看了两眼就惊疑道:“这个确定要交给我吗?” 程诺微笑着点点头:“这个是我精简过的校工选拔名单,虽然标准降下去不少,但选起来还是比较费事,刚才正发愁把这活交给谁呢,你这时过来不是赶巧了吗。” 这话一听,之前的负面情绪被彻底一扫而空,姜蒋佐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问题后高声道:“放心吧院长,这事情绝对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话刚说完,程诺还没来得及交代两句,姜蒋佐便迫不及待地告辞了。 这时,李老三突然从门外走进来,边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边回头看向姜蒋佐。 一不留神差点把脚下的门槛给忘了,差点给绊倒,得亏扶着门框,要不然非得磕趴在地上不可。 “哎呦,老李你没事吧?”程诺赶紧上前关切道。 “没事没事,刚才就是看姜先生有些着迷了。”看盘子里的瓜没事,李老三这才放心道:“让先生见笑了,这是我刚放凉的瓜,先生趁凉赶紧吃吧。” 程诺没客气,自己拿一块,又给对方递一块:“后面估计立夫有的忙了,刚给他安排了大活。” “谢谢先生。”李老三搓搓手,接过瓜后边吃边问:“先生您这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有活安排都能这么高兴,刚才都能听见他在哼小曲儿了。” 程诺坏笑道:“什么迷魂汤,当然是滋补养身汤,其中有一道食材就是跟她说,你老李要帮他调教新进来的灾民,工作做不好拿你是问!” “这……”李老三面色一垮,一口西瓜下去浑身冰凉,三口并两口快速啃完:“那啥,先生我突然想到有阵子没下雨,地里该抗旱了,我就先忙去了。” 说罢,李老三拱拱手,一溜烟就跑开了。 看着对方惊恐的模样,程诺嘿嘿笑笑,吃完瓜继续在书桌前埋头苦干。 干活的人虽然有了,但大方针决策,还得由他把关。 谁也不知道程诺当天究竟忙到几点,只知道放在门口的饭,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都没办法吃了。 一大早,蒋百里就拎着东西过来。 经人引进门,看到程诺门口站着的秀妮,还端着饭,便好奇道:“大姐,这是怎么着,大早上吃面条啊?” 秀妮赶紧小跑过来,把蒋百里拉到一边轻声说道:“这位先生,麻烦您小点声,我家先生刚熬了个通宵,这不饭都热了一晚上,还没来得及吃呢。” 蒋百里伸长脖子朝卧室看了一眼后,小声道:“那现在程先生还在工作吗?” “那哪能啊,这人又不是铁打的,现在趴在桌子上休息,刚给他盖了一件外衣。”秀妮一脸心疼道。 蒋百里思索片刻,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那先这样,我把东西先给您,一会儿等程先生醒过来,麻烦大姐撰稿就说我来过了,正准备去天津帮忙。” 秀妮接过东西,热心肠道:“行,您就放心忙去吧,回头我一定帮您转告。” 还没等蒋百里把话交代完毕,也不知是这边动静太大,还是程诺睡眠轻,听力太好,居然醒了过来。 语气中稍稍带了些起床气:“大清早的,外面的同志麻烦小点动静!” 这时秀妮赶紧出声道:“先生,这边有个蒋先生来找你了。” “是吗,快让他进来,不不不,我亲自出来接他。”程诺的语气立马精神许多,紧接着屋里响起来一阵推拉板凳的声音。 嘎吱一声响,屋门被打开,随即程诺顶着一头稍显“浮躁”的发型出来:“抱歉啊蒋先生,不知道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对不住。” 另一边的秀妮悄咪咪把礼物还回去,向程诺微微躬身后,便端着剩饭离开。 留下蒋百里一人,嘴里客气道:“哪里哪里,是我打扰了程先生的好梦,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程诺哈哈大笑:“行了,咱们俩就别在这互相客气了,快进屋,刚好我对航校的建设有了些规划,刚出炉的,估计墨汁还没干,正好你过来帮我合计合计。” 蒋百里眼睛一亮:“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位‘空军专家’又要发表什么了不得的理论。” 说着二人一同进屋,给蒋百里倒上水后,程诺特意给自己泡了杯浓茶,就着脸皮用清水反复洗了几遍脸,感觉精神了后才说道:“蒋先生,刚才听你外面话的意思,确定是要去天津帮忙了吗?” 蒋百里双手捧着杯子,点头道:“对,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表明我的心意,这个航校我我愿意出一份力。只不过眼下我的身份实在是特殊,表面上还是以顾问的方式加入进来吧。” 程诺拿毛巾擦擦脸,笑呵呵道:“只要蒋先生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事情怎么着都好商量。不过这样也好,下面的话我也就安心地说了。” 听到这里,蒋百里正襟危坐:“程先生请讲。” 程诺转着杯沿喝了一口茶,随即说道:“根据蒋先生对欧战的了解,如果我军要成立空军,不知你该如何平衡各大军种之间的关系?” 蒋百里稍稍思考一下,缓缓道:“虽然程先生的《制空权》理论让我耳目一新,但是回归到真实战场,我觉得还是应该效仿英国皇家飞行队,摸着他们的石头过河,后面咱们再进行革新。”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飞机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战场。参战各方先后投入了近20万架飞机。其中,德国有3000多架飞机被击落。协约国损失的飞机有8000多架。 出于对战争形势的担忧,在1912年5月,英国就组建了皇家飞行队,飞行队下设海军联队和陆军联队,用来支援战场。 程诺笑着摇摇头:“但战争结果证明,英国皇家飞行队已经濒临失败,虽然辖下设有海军联队和陆军联队,看起来分工明确,十分美好。 可实际上这两支联队分别听命于海军部和陆军部,分散指挥严重影响了行动的协调一致,制约了战斗力的发挥。”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诺拿食指轻轻叩了下桌子:“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这两支联队将会正式合并,成立了与陆军、海军平行的独立军种,也就是世界上第一支独立的空军。” 回过味儿来,蒋百里审慎道:“也就是说,我们这套理论已经赶超在了世界前沿?” 程诺喝了一口茶后,不置可否:“可以这么说,明白咱们这个航校背后的意义了吧。只不过外宣方面,咱们还是以民航为主,等真正有需要时,迅速张开獠牙。” 蒋百里把杯子放到桌子上,起身认真道:“程先生放心,我一定做好本职工作。” “放轻松,你就当咱们现在在胡侃。”程诺笑着摆摆手,让对方坐下:“在给你具体文件之前,我想问问你,如果让你当航校校长,你会选择给学生上哪些课程?” 尽管已经坐下,但蒋百里的身板依旧挺拔:“因为载涛先生有着南苑航校的经验,所以在和他沟通后,决定在原有的基础航空学、机械学、气象学、陆军战术及战史、外语等学科以及装卸发动机和修理飞机等方面, 额外增加一些空军战术、空中侦察、空中照相、空中观测等高级课程。” 说到这里,蒋百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开飞机除了手脚好使外,脑袋也得开窍,所以我还准备给他们上一些数理化培训班,这方面我和载先生不约而同想到了你……” 程诺闻之哈哈大笑:“我懂你们的意思,这个没问题,我接下了。” 蒋百里欣喜道:“这就好,有了院长的加入,我们的困难瞬间少了一大半……” 程诺扬扬眉,把话打断:“诶,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只重视技术还不行,把航空理论给落下不少,战术战略,咱们两手都要硬呐!” 蒋百里为之一愣:“这个我还真没考虑过。” 程诺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茶:“只靠我之前说的《制空权》理论实在是不太行,独木难成林,后面你们要注意观察欧战的进程,这可是一堂活生生的军事课,能领悟到多少全靠你们了。 但是不管怎样,一定要确保每个飞行员对地质学、飞行动力学、气象学等学科具备一定的知识储备,自己所驾驶的飞机、飞机发动机及武器装备,做到烂熟于心。” 蒋百里认真地点点头:“好,我一定按照院里的要求来。” 程诺将详尽的工作方案递过去,欣慰道:“你们只管埋头干,人才、资金及技术方面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这个当院长的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蒋百里趁热打铁:“只是眼下学校还没有飞机,会不会影响后面的招生?” 程诺自信道:“放心吧,我已经把巴玉藻他们从上海叫了过来,你们的飞机有着落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的朋友胡适之” 简单地交代两句,程诺的上下眼皮就开始齐打架。 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可就是挡不住困意,最后只得无奈地摆摆手,将早已起草好的纲领文件递过去。 “百里,这是我昨晚的战果,回头你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及时找我沟通,将潜在问题扼杀在萌芽阶段。” 看着对方哈欠连天,蒋百里接过文件,将其慎重地放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好,回去一定好好研究研究,要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程诺点点头:“只有实际经验才能向我们提供足够的资料,来确定空战队适当组织的具体细节,即飞机数、队形和战术,军事学说从来不是根据原则,而是根据既定事实来的,这个道理我相信你比我更懂。” 蒋百里把公文包合上,认真道:“院长,还请放心,这个道理不仅我懂,后面也会传递给航校的各个师生。” 程诺强撑着眼皮,脸上挂着笑意:“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我先去忙了。”蒋百里起身身微微鞠了一躬,便准备推门而去,只是前脚刚迈步到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后脚突然回过头来:“院长……” 刚合上的眼皮被程诺强行打开,眼中布满血丝:“怎么了,是有什么困难吗?” “不是,我想说的是这人终究是肉体凡胎,还是要多多休息才是。”蒋百里一脸关切道。 程诺咧着嘴笑道:“放心好了,我也不是经常熬夜的,后面你们也要多多注意。” 蒋百里点点头,随即将目光收回来,推门大步流星,临走时还特意将门轻轻掩上。 外边看到有人出来,秀妮赶紧端着早餐迎上来:“蒋先生,我家先生现在还忙吗,要是不忙我就把饭给他送过去。” 蒋百里轻声说道:“嘘,院长估计已经睡下了,这个点就别打扰他了。” 秀妮跟着点头,轻声说道:“昨晚熬个通宵,能坚持到现在估计困得受不了了。那啥,蒋先生我这饭做得多了,一会儿你吃完饭再走吧。” 蒋百里摇摇头笑呵呵道:“改日吧,改日一定上门亲自尝尝嫂子的手艺,不过我来时已经吃过了,加上院长给我的资料着急,回去加班加点有的忙了,我得抓紧时间。” 秀妮笑道:“行,那我送送您。” 蒋百里赶紧摆手:“就这两步距离,哪用得着送啊,嫂子还是先忙你的吧。” 说罢,蒋百里直接调快步伐,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视线。 端着饭本来就不方便,何况还是追人,跟着走了两步后便放弃了。 本来想顺道回厨房,但仔细琢磨琢磨有些不放心,又折返回来在程诺卧室听了一会儿,确认传出来鼾声后,这才长吐一口气。 “先生这是累坏了啊,晚上得煲个汤补补。” 累坏倒是不假,平常程诺睡觉一直是很安稳,不蹬被子不打鼾,今天纯属是通宵太费脑子。 这边把鞋一脱,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顺便还做着美梦:赶上巴玉藻设计并制造的飞机成功完成试飞,程诺在激动之余也学会了开飞机,后面直接亲自驾着飞机上空。 一路上越过高山,跨过大河,将祖国的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最后穿过云层,更是从螺旋桨转变成喷气式飞机,穿越到二战淞沪会战上方,与日军飞机展开激战。 凭借着超强的机动性和先进的武器系统,程诺驾驶的新式飞机一连击破数架日军飞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 地面上的同胞看到这一令人惊艳的战果后,更是纷纷为其加油助威,仿佛驾驶飞机不是程诺,而是他们自己。 有个小孩坐在爸爸脖子上,看着被程诺击落的日机,拖着长长的黑烟一头栽在地上,激动地勐拍他爸爸的头。 “爸爸,你快看,这位大哥哥太厉害了,长大了我也要开飞机。” 爸爸则一脸苦笑:“傻儿子,你长大后开不开飞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再打爸爸的头,我怕是没机会看到你那一天了……” …… 在天上,虽然程诺仗着飞机优势,击落了一架又一架飞机,可惜终究是孤掌难鸣,日军凭借着飞机数量领先,悍不畏死发动了自杀式攻击。 一不留神,真被躲在云层的日机给埋伏了,两架飞机相撞,为此程诺所驾驶的飞机不得不展开迫降。 就当着生死存亡之要紧片刻,程诺突然听见机舱外居然有类似于敲门声传来。 刚听时还以为是错觉,但屏息仔细听,好像真的是敲门声。 随即眼前的空战和飞机场景全部化为碎片,这才意识到虚惊一场,做了一场真真假假的梦。 “谁啊?”起身透过窗户往外看,不知几时天都黑了,程诺揉揉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先生,是我啊,我李老三,这不听孩儿他娘说您都睡了一天,再不吃点东西我怕您身体吃不消啊。”李老三憨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那你在外面先稍微等我会儿,我穿上衣服马上出来。”程诺允诺道。 话一说完,程诺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往身上一套,就赶紧出来了。 说来也是赶巧,吃完饭散步的过程中,正好又遇到了蔡元培、胡适等人。 将程、胡二人相互介绍完毕后,蔡元培乐呵呵道:“你们二人一文一理,都是我们北京大学的大才,日后你们在学术方面可以互相探讨学习,学科与学科之间还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嘛。” 对于社交方面,胡适十分热衷,早年他刚刚回到北京,租住在缎库胡同8号院,字如其名,胡同原是皇帝储存绸缎的地方,乃是北京城核心区的一角,月租20块大洋。 大门随时对他的粉丝们敞开,门庭若市,每天都有朋友来这里坐坐。我们的伟人也是在这个时间段与胡适结识,当时他对这个编外学生很喜欢,同时帮助伟人创办的《湘江评论》介绍给北京的知识界。 除了伟人之外,胡适的家无论是谁,学生、进步青年、安福余孽、同乡商客、强盗乞丐都进得去,也都可以满意归来,甚至形成了类似于宗教般的执着。 以至于后面北京城人人都认识胡适,逐渐形成了一句流行语“我的朋友胡适之”,最后逼得胡适亲自出名,表示谁在他面前喊这个口号,就跟谁急,这才将此事作罢。 因此,面对程诺这个享誉海内外的大科学家,胡适非常热情,主动伸出手客气道:“程教授久仰久仰啊,我看附近有一家酒楼,听说他们大师傅做的淮扬菜冠盖四九城,要不咱们进去坐坐?” 对于此人,程诺抱有一定的距离,拍着肚子客气道:“胡博士,今天可真不赶巧,晚上只多了正在路上熘达熘达好消食,淮扬菜再好,我也是无福消受啊。” 胡适仍不肯放弃:“附近也有家不错的戏院,听说新上了一折新戏,要不过去品鉴品鉴?” 程诺笑着摆摆手:“伊伊呀呀的我也听不懂,一个外行去指点内行唱戏,这不是诚心捣乱嘛,也不太合适。” 胡适脸上略显尴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最近也开了电影院……” 蔡元培深深地瞅了程诺一眼,随即站出来打围:“这样吧,咱们就去最近的茶馆喝喝茶,方便致远消食,也方便适之听戏,你们二人看看怎么样。” 表面看似对两人说话,实则目光全部聚焦在程诺身上,背后的意义不言而喻。 程诺笑道:“没问题,那就听蔡公。” 胡适见状暗舒一口气:“全由蔡公安排。” 随即在蔡元培的领导下,一行人就来到了附近的茶楼。 稍微寒暄几句后,蔡元培乐呵呵道:“我准备不日对北京大学进行学制改革,你们二位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意见?” 胡适客气道:“不知蔡公是做何种打算。” 蔡元培微笑道:“彷美大学制,采用选科制。” 胡适眼睛微凉,作为留美出身,天然对美国更具好感:“虽然都是彷照德制,但在我看来美国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已不是当初‘世界尔所有,法律尔所订,帝国疆土广,尔曹霸业兴’的蛮荒之国。 把他们形容为第一流的人类知识灯塔,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蔡元培微微颔首,表示对这句话的认可。 不过在看到程诺还在不急不慢地吃着凉菜时,嘴角还是微微一抽:“致远你对此事怎么看,当初改制工、农二科时,你可不是这么澹定啊。” 程诺放下快子擦擦嘴,侃侃而谈:“时过境迁,有点不一样也算正常。不过若是蔡公非要我说两句,那就是在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基础上,也要看到其缺点。” 蔡元培来了兴趣,好奇道:“你倒说说看,哪些方面需要改正?” 程诺回复道:“兼容并包,则择宽而纪律弛。思想自由,则个性发达而群治弛。” 蔡元培若有所思:“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程诺自信道:“在一定的范围内,当以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 正听到兴头上,程诺的话戛然而止,蔡元培赶紧追问:“后面呢?” 程诺重新拿起快子:“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后再说。” 蔡元培气得直接把花生米端到一边,毫不客气道:“那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吃花生米。” 程诺忍不笑了,这人真是越活越像小孩:“这哪是想不起来,不过蔡公若是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么我就能想起具体的事来。” 蔡元培没好气道:“快说,要是太过离谱,你与这盘花生米之间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程诺厚着脸皮,抬起屁股坐到蔡元培所在的长条凳上,一点都不客气:“蔡公,是这样的,我这不准备办一所航校嘛,里面课程对学生的文化素质比较高,但我们需要规模小,无法满足学生的要求。 这点是我们的痛点,刚好是北大的长点,我想说的是咱们两家是不是可以合作一下,让我们的这些学生可以到北大旁听,同时对课程进行打分?” 这一点倒不是程诺天方夜谭,后面我们在培养空军飞行员时,除了专门的大学,还跟北大、清华以及北航等学校合作,高考成绩优秀者可以在公办学校培训几年后,再回到空军学校培训。 这样一来,不仅能让这些飞行员享受高等大学教育,还能不落下飞行课程,甚至最后还能同时拿到两所大学的毕业证书。 不过对于此时的蔡元培等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新鲜。 忍不住给自己倒杯茶,蔡元培一饮而尽:“也就是说,你不仅想打北大毕业生的主意,现在胃口大了,还想打北大在校生的主意,这算盘未免也太大了。” 程诺厚着脸皮又给蔡元培的杯子倒满:“蔡公误会了,我只是想让北大代培养学生两年,后面还是会接走的,中间学杂费将一笔不落的全部叫过来。” 蔡元培冷声道:“也就是说,在校生你也要挖走?” 这才程诺彻底被问住了,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们航校也是面向全国中学进行公开招生,绝对不会占用北大的招生名额,只是入学后暂时放到北大上课而已。 对于这些学生,我们是宁缺母滥,除了对文化课有较高要求外,身体素质方面更是不能有短板,在北大读书绝对不会拖北大的后腿。” 蔡元培面色稍缓,胡子抖动着说道:“这才像话。” 一旁的胡适也赶紧插话:“程教授眼下还是北大数学门的在职教授,在学生中间很有威望,肯定不会干出卖学校利益的事,蔡公你肯定是误会了。” 程诺引诱道:“这些学生做不出名堂倒也罢,若是能做出成绩来,将来介绍出身完全可以说是北大毕业的,也是给咱们学校增光啊!” 蔡元培虽然友谊意动,但嘴上还有稍稍有些强硬:“增光不增光无所谓,只要这些学生能成才便好。 不过,致远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既然你是数学门的,回头我就先从你们那里开始改革。” “不知蔡公要如何改革?” “先把数学门改为数学系再说!” 第一百六十四掌 旧闻新说 作为中国开展大学数学专业课程规划的学校,早在民国初年,当时仅由北大设立数学门。 其课程主要有微分积分学、微分方程式、函数论、近世代数学、变分学……数学演习、星学等攻击16门课程。 其中涵盖了数学的基础科目、数学某一分支科目、参考科目、通习科目及一般一般修学工具科目。 曾经程诺刚到北大数学门时,曾经向蔡元培问过,安排这些科目的缘由,对方的原话是: “此规划既侧重基础训练,也重视专门训练,学生将这些科目研修完毕后,既可以继续攻读更好学位,也可以毕业后直接工作,达到两不误的效果。” 而正是因为这种特点,更加深了程诺要将航校跟北大之间加深交流合作的决心。 抬抬手,程诺将一旁的伙计喊过来:“师傅,您这有嘛不错的点心?” 伙计听到这话,赶紧小跑过来满脸堆笑:“这位爷,你算是可问对人了,常见的小八件比如鸡油饼、卷酥、绿豆糕等等,就是您想吃奶皮饼、桃酥、干菜月饼我都能跟您找来。” 胡适乐了,好奇道:“合着咱们茶楼后厨也有大师傅会做这个?” 伙计嘿嘿一笑:“瞧您说的,咱酒楼卖茶水的,哪有什么大师傅专门给人泡茶的。点心啊,是我给您跑腿去买,只要您给钱给的够,皇宫里的点心也能跟您顺来。” 程诺来了兴趣:“也就是说,师傅您还能在皇宫里跑一趟再出来?” 看茶客认真了,似乎真有这种想法,四下看无人注意时便低声说道:“就这么跟您说罢,只要您给的够,皇宫里的水缸都能跟您扛过来,至于通过啥门路,这可咱们自己有招。” “别,我要那玩意儿干啥,死沉死沉的还占地方,八卦联军过来时,早就把上面的金漆给刮干净了,早就不值钱了。”眼看着伙计要把玩笑当真,程诺赶紧出来刹车:“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吃点能消化的了的吧。” 说着就给伙计一些零钱,让他先去买点心,剩下的当做跑腿费。 看着伙计喜滋滋地往外跑去,蔡元培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咱们只是出来喝个茶,顺便让你们二位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用不着搞这么大的阵仗吧?” 胡适也跟着客气道:“对,程教授你刚才也说了,出来时已经吃过晚餐,再买上这么多的点心,可能会有些浪费。” 程诺笑道:“没事,只是点的花样多了些,实际上吃到肚子里也就那么一回事。再说按照西方传统,可以把这个叫做饭后点心,恰好暗合咱们学制改革嘛。” 蔡元培无奈的摇摇头:“反正不是我们花钱,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们俩也吃不了不多,刚好你们家孩子多,走的时候直接打包拿回你自己家吧。” 程诺没着急答话,笑着起身给蔡元培倒上茶,甚至直接走到背后给其捏起肩来。 这个殷勤劲让蔡元培都有些吃不消,连连摆手:“停停停,你这手劲儿可不小,再捏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非得让你给弄散了不可。” 程诺笑呵呵道:“那我力气轻点,蔡公你看这个力道行吗?” 说着,手上的劲便稍稍小了一些。 然而蔡元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直接一把拉住对方的手:“我的意思是,不用再捏了,本来能活到古稀的,你这两下至少得弄到花甲才行。” 不料程诺还是没有放弃,另一只手继续捏着肩:“蔡公麻烦您再稍微等等,这十年功夫怎么着也得给您捏回去才是。” “你……”蔡元培顿时气笑了,回头拿食指点了半天,竟不知该说如何时候,最后只得无奈道:“按道理来说,航校是你们科学院创 办的,不缺少高学历人才,怎么就偏偏赖到我们北大身上?” 胡适扶了扶眼镜,也是不解:“涉及到高精尖科技,我们本来就不擅长。况且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里,挣点钱很不容易,程教授为何要去建航校,花费可是巨大啊。 在我看来,这跟扔在水里唯一的区别就是,钱扔在了天上,呼地一下风把它全部刮跑了。” 听到这里,程诺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那么依胡博士的意见,咱们该当如何?” 胡适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简单,既然别人有了,我们买来便是,飞行员培训完全可以当做商业谈判的筹码,我们出钱买飞机,他们出力培训人。” 程诺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道:“也就是说,用购买武器的方式来推动国内军事发展变革?” 胡适稍作思考,自信道:“就像我的老师杜威的祖国美国一样,现在的英法等国都是从他们那里买武器装备,也不影响这几个国家逐渐掌握欧战主动权嘛。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以市场换技术,市场行为,大家都有的赚。” 是,怪不得造不如买,大件东西东西全进口,里面得藏了多大的寻租空间啊,一条线的人都是吃个饱,可惜就是苦了前线的官兵。 程诺在心里暗唾了一口,毫不客气道:“军火贸易只能解决“有”与“无”的矛盾,并不能从根本上带来国防技术的质的进步。在国际政治斗争中,国防技术关系到国家安全,是十分重要和敏感的领域。 一些尖端国防科技,我们是买不来的,幻想通过国外进口来实现军事革命是根本不现实的。即便是能买来,要么是外国淘汰的技术,要么是二、三流技术。” 胡适并不死心:“如果我们真的可以把外国的先进技术给引进过来呢?” 程诺扬扬眉讥讽道:“缺少技术方面的积累与迭代,即便有最先进的技术,我们看得懂学得会吗?未来的高精尖技术装备,无论是民用还是军事,都会向系统集成的方向靠拢,彷制生产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胡适对于工业技术方面本来就是一知半解,这套组合拳下去,被打得哑口无言。 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为了掩饰尴尬,只得重新拿起茶杯喝起水来。 蔡元培适时站出来,侧起半边身子问道:“归根到底,你办航校的主要目的就是国防?” 程诺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当下而言,一个国家既要维持一个单独的民用工业,又要又要维持一个单独的国防工业,民用工业与军用工业单独自成体系,长久下去国家财力肯定吃不消。” 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程诺又自嘲道:“当然我们这个公家,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办航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旁的胡适点点头:“程教授,我明白你的初心了。” 程诺只是对胡适无感,没必要非常跟他结仇,便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微笑道:“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还需要大家的帮助。” 一般茶楼都不喜茶客谈论政事,可四九城就这么大,很多人终身都在一小块地方生活,翻过来覆过去就么点车轱辘话,早就说得没味儿了。 再加上来茶馆喝茶的以男性居多,无论是上流人士还是底层百姓,别管说得对不对,总喜欢对着国家大事发表看法,话题还是引到了最近的国家的国家大事上。 本来都是各说各的,谁曾想程诺几人说得话题太劲爆,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谈论这些内容。 就连一旁拉二胡的爷孙两人也停止手下的活,跟着人群往这边瞅。 “爷爷,什么叫飞机啊?”孙子 把指头含在嘴角,好奇地拉着爷爷的衣角。 “风筝记得吗?就是不用风筝线的大风筝咯,不一样的是,飞机上面可以坐人呐。”走南闯北半辈子,爷爷显然很有经验。 “那没有风筝线,飞机不会栽下来吗?”孙子继续问道。 “喏,这就是这些先生们的本事咯,以后你上学时记得好好学习,早日拜入这些先生门下。”爷爷和蔼地摸着孙子的小脑袋。 …… 透过眼角的余光,程诺将周边的情况大致都看在了眼里。 随即站起来,故意提高嗓门道:“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事家,首先是了解国家的经济潜力有多大,国家必须先生活,而后武装。 否则那就等于把死人塞进一套重盔甲里一样,即使盔甲是用最坚硬的钢做成的,对那个人也无济于事。” 有稍稍懂些门道的不知名茶客高声问道:“大道理谁都会讲,可您能给出解决办法吗?” 此时蔡、胡二人才注意到,周边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绕了一堆看热闹的茶客,甭管能不能听懂,先把话记下来再说,后面也好继续跟朋友胡侃。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两人除了惊异之余,更多的是对程诺接下来的期待。 而程诺果然不负众望,眯着眼笑道:“我这里确实有法子。” “那您倒是快说吗?”性子急的茶客问道。 程诺故意吊了一下他们的胃口,喝了口茶才缓缓道:“用官话来说,就是寓军于民、军民一体。国防建设始终贯彻产学研相结合的方针,把国防技术转化为民用,促进经济发展。” “那这样的策略带来的效果是什么样的呢?”环顾四周,程诺微笑道:“既可以节约国防费用,又可以推动军事革命与技术发展和经济发展的目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策略得当,可以花一份钱,干两样的活。” 在这里程诺之所以将先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将这条科学院未来发展的道路,通过百姓的口中,传递给更多的人听。 可能眼下当真的人不多,但日后科学院的发展成果让更多人受益后,再回想起这句话来,将极大地提高其影响力。 而且在这一点上,后世的美国得益于该项政策,在高新技术方面不断迎来新的突破,并反哺军事的进步。 其中美国曾在90年代成立“国防技术转轨委员会”,成为推行军民一体化改革的专门指导、协调机构。开放军用技术市场,实行***民,把军用技术最大限度地运用到民用上,提高军民产品标准的通用化水平。 其中在重大武器设计生产中,就曾大量采用低成本的军民两用零部件,最经典的莫过于尹拉克战争中,美军在硅谷采购的民品就高达250亿美元。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可眼下我还苦恼一件事。” 有捧跟主动站出来,问道:“什么事还能难住您,说出来看看大活能不能给您支个招儿?” 程诺给予该人一个赞许的眼光,随即说道:“眼下就差学员了,只要中学毕业,身体倍儿棒,就可以来我们航校念书,中间包吃包住,绝对一分钱还不收您的,甚至啊……” “甚至怎么着?” “甚至还会跟北京大学合作,未来同时拿到北京大学的毕业证书!” 别管之前北大的名声多么糟糕,但他怎么着也是国内排名第一的国立大学,而且现在还是蔡元培当校长,未来含金量只会越来越高。 有眼尖者看到有蔡元培在同桌,想着这话更有保障了。 一传十,十传百。 人群就像烧开的水一样,瞬间就沸腾了。 纷纷嚷嚷着要问具体入学条件,程诺笑道:“大家不要着急,东西到时候我们会张贴在科学院的新址处,到时候欢迎大家来看。” 就这样,程诺一边解答问题,一边劝离大家。 不料中国人向来喜欢看热闹,人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最后只得找个理由,与蔡、胡二人约定好目的地后,分头离去。 临走前蔡元培还特意交代:“别忘了,你们科学院的人才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拉上我们北大? 你做得了先斩后奏,我也做得了秋后算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打着工学院的主意 “蔡公,待会儿我就不过去了。” 找到一个四下无人留意的地方,胡适理了理上半身西服,客气道。 蔡元培翘起胡子,微笑道:“年轻人有了才华,就要锋芒毕露嘛,要不跟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有什么区别,中庸之道,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选择。” 胡适脸上闪过一道局促,随即很快隐去,脸上恢复至之前的云淡风轻:“蔡公所言甚是,只是我这边跟公家的几位夫人小姐早就约好,前去授西方礼仪之课,此时爽约绝非君子之道。” 蔡元培摇摇头,便不再规劝:“也好,自然你有别的安排,那就先忙你的吧,只是凡事多留些心眼,游恋于脂粉之前不是件什么好事,否则将脂泽有余而筋骨不足。” “圣人曾云有教无类,在我授课时,无论是夫人还是小姐,都只不过是我的学生,蔡公这是多虑了。”胡适脸上写满了自信二字,淡笑道:“待会见到程教授,还请蔡公帮我解释一下,我有事暂时失陪,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说完这句话,胡适便拱拱手,朝着一边等候已久人力车走去,朝着远方坚定地离去。 看着这远去的背影,蔡元培脸上的笑容逐渐化为凝重,不知过了几时,才肯长叹一口气。 “唉,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这一天天的……” 不过仔细想想,北京大学水火不相容的多了,这两人跟他们相比,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了。 嘿,这也算是苦中作乐。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着北大的事,蔡元培没过多长时间,就来到了先前约定好的地方。 看了看上面的牌匾,确定没有走错后,便掀起长袍的裙摆,从容而进。 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程诺看到正主进来,赶紧上前笑脸相迎:“哎呦蔡公,您可算来了,要是您再不来,饭菜可都凉了,味儿都变咯。” 蔡元培扬扬眉:“就咱们两人,该不会楼上等着我的就是鸿门宴,左右围着刀斧手?” “瞧您这话说的,真要摆鸿门宴,也是回我那四合院去,左右喊上学校的孩子,给你夹道欢迎!”程诺满脸客气,朝蔡元培身后看看,确定没找到胡适后疑惑道:“怎么没看到胡博士?” 蔡元培无奈地摇摇头:“适之这边另有要事,所以特意托我向你道歉,表示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程诺恍然大悟,微笑道:“没事,胡博士是大忙人,不用再麻烦他了。” 蔡元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往楼上走去。 中国人向来喜欢在饭桌上谈正事,即便身为学者的二人,也同样适用。 虽然程诺早在出来时已经吃过饭,不过经过刚才的折腾,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约莫着两分饱的功夫,程诺单刀直入:“蔡公,不知道你对北大和航校的看法如何?” 蔡元培脱下眼镜,拿起手帕慢慢擦起来:“北大不是我蔡元培的一言堂,即便身为校长也是如此,即便我能同意,还得经过教授评议会的表决。” “蔡公尝尝他们家的茶,虽不是什么大牌子,但喝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说是唇齿留香也不为过。”程诺给其倒了一杯茶过去,微笑道:“理论上虽然北大如您说的那样,但论影响力,北大无人能与您比拟。” 蔡元培正在擦拭眼镜的手突然一滞,不知想到什么之后,又恢复其动作,只不过速度要慢上许多:“你的意思是,非缠着我不可了?” 程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身来到雅间临街窗户一侧,缓缓道:“据我所知北大数学们应当时校长胡任源要求,加强理工科实验课程,新增物理实验和化学实验。 这就意味着学习数学者学习该科目有助于其与物理、工程等领域学者进行学术合作,甚至还增加了星学也就是天文学,在我看来已经为航校学生学习,提前打好了基础。 已经来到门口的我们,为什么不肯再往前一步,去推开这扇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大门?” 蔡元培一时语塞,同时将眼镜和手帕放在一边,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能性。 程诺也不着急,把窗户打开,迎着凉风静静地等待对方的答复,思绪也随着天空中的云彩,越飘越远。 与其说是与北大合作,其实倒不如说是跟北大的工学院合作。 由于程诺的原因,这个本该因为经费问题被蔡元培取缔的学员存活到现在,但情况并不太乐观,由于起花销大、投资长、见效慢、学习累,仍有生存危机。 作为改变历史的“始作俑者”,程诺当然有责任承担这一切。 而他的目标,就是在这个糟糕的历史背景下,通过一步步努力,将对方工学院向着后世麻省理工学院靠拢,甚至将来吃掉整个学院。 在美素军备竞赛中,当时处于电子学前沿的\u0001\u0001成为美国尖端军事技术的研究中心,从事雷达、导弹制导及导航系统等的研究机构先后成立,许多以\u0001\u0001为依托的技术创新企业利用此良机,取得了空前的发展。 同时,大批的高新技术企业自\u0001\u0001\u0002衍生出来,仅仅在60年代,\u0001\u0001mit的\u00014个研究机构和\u00013个工程系创建175了\u0001\u0002家新企业。 直到后面的70年代,转型小型计算机领域并引领起发展的mit,直接带动波士顿128号公路乃至至马萨诸塞州走出衰退的泥潭,创造了举世瞩目的“马萨诸塞奇迹”。 而正是这种优秀的产学研结合,帮助美国美国赢得冷战的胜利,当年苏\/联的科学技术本可以与美国相抗衡,但是关键性的弱点是军民相脱离,优秀的军事技术并不能转化为民用技术,导致其逐步经济失衡,直至惨败。 云彩再好,也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无根浮萍,飞来飞去,说是空谈也不为过。 程诺晃晃脑袋,将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虽然以当前动乱的时代背景,想做这些事情非常难,但也不是没有一丝机会。 将窗户关上,街道上的喧嚣随之戛然而止。 “蔡公,学制改革并不只是数学门的事,既然准备将预科三年、本科三年改为预科两年、本科四年,那就意味着各学科体系发展将迎来新的阶段,必修与选修的设立,对于北大原有的师资力量也是不小的挑战。 先前你曾多次要求科学院对工、农二院进行帮扶,今天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包括飞行动力学、空气动力学、气象学、流体力学等科目,科学院可以做到毫无保留,并保证教学内容处于国际前沿。” 蔡元培眼中焕发出光彩:“此话当真?” 程诺笑道:“除此之外,我们科学院未来购置的图书一起及相关设备,也都可以向北大开放,蔡公意下如何?” 蔡元培重新戴上眼镜:“自然无话可说,鼎力支持。” 程诺趁热打铁:“至于工学院学生求学困难之事?” 蔡元培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随机,雅间内传出快活的笑声。 其实这倒不是蔡元培故意让着程诺,只是数学院实在是太过缺人。 改革后的北大数学系课程设置十分繁杂,有些科目分量较轻或对于大学数学专业学生必要性不大。如一次形化法、形化及直线几何学并非国际主流专门科目,对于大学数学专业学生并不重要。 甚至还设置了一些不必要的初等天文学、球面及应用天文学、流体力学、天体力学等,这些都属于大学天文学专业科目。 而当时的北大,有相关课程却没有天文系,对于数学系的学生过于鸡肋。 到后面甚至离谱到专门设置相对论、量子理论等高调的前沿物理科目,但因为当时教师水平不够,学生素质不高,教学成果很差,对于学生实质上的作用就是增加了一些装逼的谈资。 但正是一些不必要的学科占用大量师资力量,导致集合论长期暂缺,变分法、微分几何学、函数各论等重要科目都曾出现暂缺的现象,对于当时的北大数学教学,产生了了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当然之所以蔡元培肯在数学学科上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还是因为在学科方面,重视文理两科,在理科中尤其重视数学,所谓“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 因此,对于程诺为代表的大批数学人才肯为北大贡献力量,其他事情在这面前,也就显得无足轻重。 数日之后的某个凌晨,在四合院内辛苦编撰教材的程诺,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 “谁啊,有什么事吗?”程诺将笔放下,起身过去开门。 “先生,我老李啊。”一路跑过来,李老三气喘吁吁,脱下帽子扇着风:“外面……外面来了几个年轻人,跟先生岁数差不多,说也是咱们科学院的人,过来找先生您来着。” 程诺询问道:“从哪来的,说叫什么来了吗?” 李老三咽了口吐沫:“为首的说是姓巴,从上海来的。不过因为面生,我也没敢把他们放进来,就让他们先在外面候着。” “原来是蕴华他们到了,这都是自己人,赶紧快把他们请过来。”程诺听罢,瞬间高兴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们了。” 叫住准备拔脚而去的李老三,程诺先一步冲上前去,其中的喜悦之情难以掩盖。 李老三看到后有些心疼:“先生,您别光穿着背心啊,早上天凉,您可别冻着了。” 本来想着也追上去,跑到一半又给折返回来,来到程诺屋里抄起外套就往外赶:“再穿个衣裳吧,要不然也顶不住。” 可惜程诺的身体素质远高于常人,等到李老三赶过来时,已经看到程诺在招待巴玉藻等人了。 “蕴华啊,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一定得好好休息啊。” 巴玉藻揉揉鼻子,咧着嘴笑道:“这么点路累什么累,身上多的使不完的劲,那边接到院长您的电报,立马收拾后装备,点好人数,就赶了过来,生怕误了先生您的大事。” 王助在一旁补充道:“虽然时间赶了些,但设备和工人都是我们挑选过的,保证符合工作要求。” “工作的事先放一边,眼下的主要任务是好好招待你们。”程诺笑着将他们一行人引进来。 看到王助穿着单衣,秋风吹过,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程诺便将李老三送过来的衣裳拿过来,主动给王助披上。 “院长,这……”王助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局促。 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被程诺给死死摁住,把衣服顺利穿上:“上海和北京毕竟是一南一北,差别还是蛮大的,气候适应上不是件容易的事,赶紧把衣服穿上吧。” 王助还想挣扎:“可是我穿了,您穿什么?” 程诺秀起胳膊上的肌肉,笑道:“我有这个,你就老实穿上吧,你们要是病倒了,飞机我找谁要?” 说着,程诺还向给在一侧的李老三喊道:“老李啊,这几位都是咱们从上海过来的同志,这一路估计也都吃了不少的苦,可不能在家门口给病倒了,你去注意些驱寒的汤来。” 李老三微微躬身:“好嘞。” 随后向在座的人群拱拱手,便向着厨房走去。 看着程诺对他们如此关心,巴玉藻身上的疲劳被一扫而空,恨不得马上投入造飞机的大事之中。 “院长,您就直接安排工作上的事吧,我们出出汗什么病也得不了。” 披着程诺外衣的王助也是十分感动:“蕴华说的很对,我们最大的休息就是亲自摸摸自己人造的飞机,这点辛苦算不了什么。” 程诺则笑着摆摆手,开玩笑道:“我们可不是只造一架飞机就完事的,后面多的是活,眼下你们说着不要休息,日后有你们后悔的。” 巴玉藻也开着玩笑:“地上休息不得,那我们就开着飞机上天休息,这下院长你可就鞭长莫及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航空余谭 天上的启明星还在发光发热,地上的一行人已经开始新的工作安排。阑 “院长,说真的要不是有你的帮助,我们这些人连第一步门槛都迈不过去,后面的队伍安排及生产规划更是无从谈及。”王助捧着一碗热汤,略显感慨道。 “禹朋这话说的一点都不为过,他跟孝丰几人还好,只需要一门心思攻克技术难关,不像我既是行政负责人,又是技术负责人,什么都要管,什么又都不好管。”巴玉藻吸熘一口热汤,也发出感慨。 程诺笑呵呵道:“怎么,到我这开始忆苦思甜起来。” “不不不,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王助把碗放下,赶紧出来解释:“虽然我个人没有具体参与这些食物的具体安排,但我知道万事开头难,许多人连敲门砖都没拿好,就在第一步面前倒下。” 巴玉藻笑着点点头:“首当其冲的是没有工人,就连最普通的钳工、木工、油漆工都紧缺,幸亏有院长带来一大批船工,经过培训后得以正常上岗。” 程诺没有被这些马屁给迷住,似笑非笑道:“要是没记错的话,类似的事情好像跟我说过,今天旧事重提,说吧又看中我的哪些东西了?” 巴、王二人相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看得程诺心里直滴咕,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阑 “院长是这样的,咱们既然选择在北京办航校,原先的工人自然是无法全部带来,很大程度影响飞机的设计与制造工作。正发愁时,听说你跟长辛店的工人师傅们都很熟,咱们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进行突破?”王助嘿嘿笑道。 “别的都好说,这件事我看还真有点悬。”故意给出否定的答桉,在捕捉到两人的失落情绪后,程诺笑道:“不过我给你们准备了另外的工人,都是通过我们这次抗灾,从灾民群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王助兴奋道:“好,虽然愿意跟我们走南闯北的员工不多,但完全可以秉持以老带新的办法,再次培训出一批合格的飞机人才。” 巴玉藻稍显冷静:“也就是说,换了一个新地方,我们又要从零开始?” 程诺微笑道:“当然不会,具体任职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就差你们后续进行高层次训练。” 就这样一边聊着近况,一边将有技术能力的灾民给安排了下去。 等到暖汤变凉,事情也就被谈得七七八八。阑 “这样吧,蕴华待会儿不是还要回驻地吗,这次我跟你们一起去,实地看看你们的安排。” 王助有些犹豫:“眼下人数并不算多,大部分人都安排在城外打草棚,实在是没有什么具体安排。” 巴玉藻对此持相反意见:“草棚有草棚的好,我们也不是一块住了进去,抵足而我手把手地给工人讲解飞机的基本原理和工艺,省钱又省心,实在是一举多得。” 说完这句话,便果断带领程诺等人前往基地参观。 而等到程诺亲自体验过一点时间后,更是理解了巴玉藻等人追求蓝天梦想的纯粹。 将大家召集过来,巴玉藻将程诺介绍给大家,又习惯性嘱咐道:“劝戒大家,与其取巧卖弄聪明,母宁精细而求稳当,因为人的生命系在我手,不是好玩的……” 看着滔滔不绝的巴玉藻,一时之间程诺有些疑惑:“蕴华每次都是这个样子的吗?”阑 王助笑呵呵道:“如果是蕴华组织开会,那么这句必然就是他的第一句。不过效果嘛,在我看来还是极为不错的,对于飞机的认识与了解,大家掌握的很快,用不了多久就能独立负责某一小的板块。” 程诺点点头:“也好,看见大家朝着一个方向共同努力,那我就放心多了。 假以时日,咱们航校形成规模后,必然由点到面,由面到体,自下而上进行多层次发展,因此对于航空人才的需要,在未来只会是越来越大。” 将程诺引向安静的地方,王助疑惑道:“除了航校,院长还有别的安排?” 程诺点点头,认真道:“诸如飞行队、航空站、测候所、气象台、修理工厂、器材库等组织,这些都是必须的,如果条件允许,成立和航空委员会也不是不可以。” 王助瞪大双眼:“用来统筹管理这些相关组织吗?” “也不全是。”程诺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不可否认航校只是暂时的,我们未来必定向空军的方向发展。然而没有适用于自己的规章制度,一切彷照陆军的规章制度,仅在技术方面有几种单行规章。阑 但别忘了空军有着自己独特的性质,从教育、飞行技术奋起直追,尽量发展, 不足以言救国、服制、人事、经理、保健,以至日常行政文书等等,都有,最好都要有极详尽的规定。” 另一边应付完工人的巴玉藻终于能得了空闲,稍稍听了两句开始说道:“航空事业关系国防至为重大,世界各国无不极力扩充,日臻发达,若非急起直追,尽量发展,不足以言救国。” 这一点在巴玉藻身上有着充足的展现,比如他设计并制造的中国第一架水上飞机“甲型一号”初级教练机,虽然图纸上写着是一架单发双浮筒双翼水上教练机,但实质上也是向国防方向靠拢。 马力100匹,最大时速126公里,可航行3小时,挂载炸弹4枚,主要用于训练,可以执行巡逻任务,必要时也可以进行小型轰炸。 寻得一处高处,程诺站在台阶上掐着腰:“当然,总是闭门造车是做不出技术尖端的飞机,日常还是要多多介绍欧美发达国家的航空现状、航空政策及航空教育等情况,我们自己明白的同时,让大家也都知道差距。” 其实关于军用和民用之间的转化,抗日战争前期,欧洲诸国做的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阑 比如带英,1933年时英国航空部飞机约有七百架,飞机制造工厂全国林立,民办者皆由政府补助,在必要时,政府令下皆能依样制造,供政府应用,航空人才亦比比皆是。 法国为世界着名陆军国家,飞机数量为各国冠,人民所备,有如民国小汽车一样普遍。 这点在蒋光头《国民与航空》一文中介绍的非常详细,认为世界空军以法国为第一,美国居第二,英国居第三 而同样认识到这一点的还有意大利的墨索里尼,掌权后亲自兼任航空署长,极力提倡发展航空事业,并颇有先进性的预见了德国航空建设比不上英国、法国等欧洲强国,但是德国之机械,优胜各国设有机会,必能见到其有特殊之表现。 “院长,难道你还有别的规划?”王助追问。 “这是自然。”程诺看着远方,脸上带着笑容:“比如飞行员,参与组建空军雷达部队、重型轰炸部队、空中照相侦察部队等,这些够不够刺激,够不够惊喜?” 王助头点如捣蒜:“够,实在是太够了。”阑 比如目前的飞行员,正是程诺眼前正在做和努力的,航校的创立也是为了这个。 而空军雷达部队,则是程诺为其安排的下一个发展方向。 “通过和特斯拉先生的沟通,我们已经得知无线电技术开始运用于军事方面,军队的作战指挥亦由此得到了技术上的进一步提高。 随着飞机航速和续航能力的提高,光学设备对于空中情报的捕获也已经不能满足近代战争的要求,于是二战期间,英军开始利用雷达捕获无线电波以获取空中情报。” 在这方面英军其实做得非常好,吃了一战的亏,二战中就开始利用雷达捕获无线电波以获取空中情报。正因为雷达技术在近代战争中的突出作用,早在抗战前,国民政府就已感觉到此项人才的缺乏。 后经于英美协两国协商,英国答应为中国训练雷达修复人员25人。经过国民政府的严格考核,录取21人赴英国学习雷达技术,可惜好景不算太长。 到了三四十年代,国民政府在接收日本投降后的雷达设备和一些美国赠送的雷达设备的基础上,这才成立了中国第一支雷达部队。阑 至于战略级重型轰炸机,这可也没有什么要讲的,不过是加快战争集成罢了。 但在空中照相侦察部队上面,早先是西方发达国家十分重视的一支空军部队,只可惜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啁啾才是少数。 就这样,在程诺的安排下,办航校造飞机的重要性愈加凸显。 为了加快进度,也是为了吸收劳动力,程诺等人共同努力,从人群中挑选了机械工、钳工、木工和漆工等四五十名熟练工人。 这些技术工人都有一定的造船知识和经验,对机械常识、工具使用和机械识图等都有一定的基础。 为使他们对飞机制造有一个整体的认识和了解,巴玉藻等人分别向工人们授课,讲解简明飞机原理、发动机原理及机体结构学,进而使工人们懂得制造飞机的精确性,学会根据机体强度的需要选择合适的材料。 对少数基础好的工人还进行发动机校验、装卸、试车、排除故障,以及各种仪器、仪表的使用方法等方面的培训。所有这些技术培养,都是边学边干,以至于达到很熟练的程度。阑 当然,飞机在制造过程中,也有很多困难:一是不能制造航空发动机,只能向国外购买,机体要根据购买来的发动机性能设计与制造,常常是“削足适履”; 二是设备落后,机械化程度偏低,大多数工艺由手工完成,因而生产率较低。 当然除此之外,军阀混战、战争频繁,以及政局的不稳,致使我国近代的航空工业,一直缺乏稳定发展的环境。从1912年到1928年间就发生过大小战争140多次。 在频繁的战争中,日本的侵略战争对中国的工业化打击最大。“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占领了东北,使中国丧失了30%的煤,71%的铁,28%的电力和47%的水泥。 再加上民国政府对航空工业没有统一的规划,政府投资设厂分散,各厂没有分工协作,各自为政;各厂制造飞机毫无科学的规划,或彷制美国飞机,或彷制苏联飞机、法国飞机。 对自行设计的飞机,没有进一步的改进与提高。各个飞机制造厂生产的飞机五花八门,没有全国通用的标准。这样,全国航空工业一盘散沙,形不成合力,航空工厂的功能也就大打折扣。 叠了一架纸飞机,程诺想试试新式叠法,结果因为重心不稳,一不小心栽倒在地上。阑 重新捡起飞机,他若有所思道:“虽然办航校和你们造飞机是两回事,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同步进行期间,还是呀多多合作。” 巴玉藻疑惑道:“不知先生是指哪些方面?” 程诺笑道:“当然是试飞员的培养,你们要明白机试飞员的严重缺乏,也会制约飞机性能的提高和飞机制造水平的提高。” 任何一种新型飞机的问世,飞机试飞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试飞即飞机在正式使用前进行试验性飞行,用来检查飞机的设备和检验飞机的性能。 一架新型飞机的研制生产,要经过论证-设计-制造-试飞-定型-批量生产-交付这样一个过程。通过试飞最大限度地暴露飞机所存在的设计缺陷,为设计部门改进飞机性能提供依据,避免日后惨剧。 当然,通过试飞可以把飞机的潜能飞出来,方便被射击部门优中取优。 我国航空工程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飞机试飞员很难找到,优秀试飞人员更是严重缺乏。当年巴玉藻、王助等制造的甲一型、甲二号飞机,就曾多次出现找人试飞的种种困难。阑 而这,也是巴、王二人如此热心的重要原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张三与李四 “各就各位,现在听我口令,向前一步走!”阑 天津某处临时搭建的礼堂内,蒋百里、载涛等人正开始对校工护卫队进行二次选拔。 得益于实业庁庁长严智怡的支持,前后几批送进来的苗子都很不错,加上科学院美名在外,一时间前来报名的人群,把门槛都快给踏破了。 看着手下正在对候选人进行身体素质筛查,载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痛快地喝起来:“哎幼,这几天可把我们给累坏了,自打到天津以后,一直忙着筛选人员,前后得有上千人了吧。” 蒋百里还在那一丝不苟地核对着名单,面无表情道:“准确地来说,我们已经筛选过891人,还剩436人未筛查。” 载涛拿起袖子随便在脸上抹了两下:“这方面还是你在行,不像我记完就扔,再想起来就难了。” 蒋百里正在翻书的手为停滞一会儿后,不置可否:“可能这方面我确实比较擅长吧,不过咱们把标准连续抬高三次,现在仍招募了121人,已经远远从超过院长给予咱们的指标,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什么?”嘴上虽然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但载涛递水的手明显出现了颤抖:“咱们真的超了这么多,会不会是你把数据给记错了。比如指标120,完成100?”阑 蒋百里将账本合上,眼神直视:“你的意思是,我给算错了?”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载涛连连摆手,把手中的茶递得更近了:“你先喝茶,容我缓缓,看看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蒋百里接过杯子没有直接喝,将其端到一边说道:“更具体点的说,咱们编制只有99个,但凡多招录1个,拿出去让外界看,都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问题。 更何况眼下咱们科学院引起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正觊觎着我们,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要万分小心,避免给院长造成困难。” 载涛重重地点点头:“你说的我都懂,毕竟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玩‘私兵’,虽然打着的是校工的旗号,但人数对不上,还是会惹人生疑。百里,你有别的办法了吗?” 跟载涛这种出身满清贵族,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人相比,蒋百里身上多了很多对军事的纯粹,虽然心底对载涛的某些做法看不上,但他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何况还是关涉到程诺安排的事,更是慎之又慎。 将前嫌暂时搁置,蒋百里稍作思考,不疾不徐道:“眼下我们还有很多已报名但未来得及筛查的人选,未来符合要求的人数势必还要增多,甚至还会有继续报名的人数。阑 而我们在离开时,院长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们一定要跟公家打好关系,而对方则在不停地往这里送人,这就意味着我们没办法拒绝,何况前后已经提高多次选拔标准,再更改要求着实不太可以。” 载涛把头凑近:“请百里先生指点。” 蒋百里摇摇头:“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里算得上谁指点谁?在我看来,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选拔标准,隔绝一部分更优秀的人出来,把校工的规模维持在99人。” “这……害,百里先生,你这不是把话又给重复了一遍么,而且还是你刚刚给否定的。”载涛犹豫了半天,面色有些难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载先生你这是误会了,隔绝出来的人咱们另有其用。”蒋百里把桌子上的水杯推到一边,在桌上比划道:“保持原有的规模不变,只不过选拔出来高素质的人咱们另有其用。” “嘶,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载涛脸色稍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是让他们加入我们同期的另一份工作上吗?” 蒋百里一脸认真道:“对,只不过因为咱们选拔标准里面对于年龄要求更低,学习能力更强,身体协调性更好。”阑 “年龄要求更低、学习能力更强、身体协调更好……这可不像是在选拔校工啊。”越往深处想,越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载涛迟疑道:“莫非你这是以飞行员的标准进行选拔?” 蒋百里对此表示肯定:“对,我就是这个想法,及早对飞行员进行选拔,也能赶在飞机制造之前,在地面上对他们进行综合培训,方便后面咱们科学院的其他同志展开工作。” 载涛还没反应过来:“可这样一来,用选拔飞行员的标准二次选拔,可不止是高一个档次这么简单的了。” 蒋百里露出难得的笑容:“这不正好给了我们精简队伍的理由了。” 其实之所以蒋百里选择这么做,也是早就得到程诺允许的原因,甚至一开始人数超额选拔,就是他有意为之。 根据当时的历史背景,公家在航空学员方面还专门规定了军事留学生学员和学生的区别,直到抗日战争时还在延续。 南京国\/民政府航空留学生的选拔主要是从部队中选拔和地方学校两个方面选拔出来的。从部队中选拔的航空留学生学员主要是从陆军、海军以及从航空学校选拔出来的,其学习的专业大多是飞机驾驶技术。阑 还有一少部分学习的是航空机械。这部分人员被称为空军留学生学员。事实上,由于各种原因,实际上由国\/民政府选派的空军留学生的人数远远低于原先计划选派的人数。 而在地方学校,特别是从清华大学、交通大学中选拔出来的航空留学生,其主要是学习航空工程技术,且大多都获得国外航空工程的硕士或博士学位。 这点在地方军阀的政策中得到延续,一些地方实力派如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李宗仁与白崇禧以及山西的阎锡山也跟着派出过一些人员,前去学习航空技术,但大部分还都是飞机驾驶技术。 程诺有心做航空工业,当然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临走时自然对蒋百里有了这些特殊的安排。 把思绪捋顺,载涛还是有些不解:“说白了,咱们提高标准就是为了选拔一些开飞机的,可造飞机的从哪里来?” 蒋百里喝了一口茶,眼神中充满了信任:“高科研技术含量的,自然由院长负责,如果不出意外,未来航空科研人员将从国内的各个高校人才中正式聘请。” 还没等载涛继续说话,突然从里面隔间传来一阵喧嚣。阑 “按照命令,你们每个人都得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褪去,现在我背过去数十五秒,十五秒后身上但凡多个背心,都立马给我滚蛋!”教官张三面无表情,但声似洪钟。 “教官,我有话要问。”从角落里颤颤巍巍伸出一个手,脸上带着紧张之色。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张三冷冰冰地说着,语气中毫无感情。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小裤衩可以保留吗?”学员咽了口吐沫,出声询问道。 “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所有的衣服,记住是所有的衣服都不准留!”张三走到那个学员面前,扯着嗓门说道:“回答我,这次听明白了吗?” 学员错开目光,不敢直视教官:“明白了。” 张三对此很不满意:“早上没给你们发饭吗,声音叫得跟文字哼哼似的,大声点告诉我!”阑 学员鼓足勇气:“明白了!” 张三嗤之以鼻:“怪不得不敢脱,我看是不是 学员被彻底激怒了,涨红着脸,那眼神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给烧化:“报告,李四明白了,同时告诉教官,男人该有的我一样不缺! 张三扬扬眉,丝毫没被吓住:“很好,这才有点男人的味道,刚才我都以为是哪位宫里来的公公。” 此话一说,顿时引起全场人的哄笑,就连教官张三,仿佛也被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 只是苦了李四一人,噬人的目光想要把眼前这人给撕碎。 就在这时,张三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立即转身抬起手表:阑 “15” “14” “13” …… 看着这极具戏剧化的一幕,载涛被看得是目瞪口呆。 “百里先生,咱们就是这么选拔的?” “对啊,想成为未来科学院最有种的队伍之一,身上的零件自然是不能缺的,眼下你看到的就是咱们飞行员选拔的第一场试点,连个疤痕都不能给我有。”蒋百里两人从后面进来,站在学员后面悄声说道。阑 “可是咱们的态度,是不是应该好点?”载涛犹豫道。 蒋百里掐着腰,毫不客气道:“逆来顺受不是他们的本色,只不过暂时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放在别的地方可能合适,但咱们这里,那是万万不行,要的就是他们的血性。” 说着向准备过来打招呼的张三摆摆手,蒋百里高声道:“各就各位,现在听我口令,双手向前平举,原地做三十个深蹲……” …… 天津选拔现场的情况,程诺自然是不知道,眼下他又找到巴玉藻等人,商量起飞机制造材料的问题。 “其实来特兄弟的飞机主要是采用木质材料作为飞机的主体结构,其机体包括骨架、支柱和翼肋用云杉木制成,螺旋桨则用胡桃木制造,机翼蒙皮使用亚麻布,只有少数承力件使用金属杆。”巴玉藻介绍道。 程诺品出其中的味道来:“也就是你想用木质材料为咱们造飞机?”阑 虽然在程诺的印象中,飞机的制造多是采用技术材料,但放在当下环境下,目前主流的配置还都是以木质为主。 等到世界上第一架全金属飞机—f13旅客机,还要再往后推几年,所以程诺在这里并没有表现的太吃惊。 况且木质飞机质量轻,加工简易,成本低廉。早期的飞机发动机功率小、飞行速度低,因而机翼翼面承受的载荷也小,木质材料的强度即可满足需求。 同时一战中的飞机大多数是发动机功率不足74千瓦、飞行速度约100千米\/小时,木质材料完全够用。 而且在特殊的战争环境下,即便是经过了二战,金属材料的喷气式飞机成为主流时,木质飞机仍有一定的的作战能力。 比如在抗美战争中,虽然美军方面垄断了朝鲜半岛的制空权,但在整个战争期间,共出动飞机104万余架次,平均每天达800~1600架次,对我们军队构成了严重威胁。 在空中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中朝空军却成功地组织了数次对美空军纵深基地的夜间空袭,取得了出色的战果。阑 其中就是因为我们采用了波-2型飞机,是苏联制造的一种木质机身、帆布蒙皮的双座双翼小型飞机,主要作为初级教练机,机上无战斗自卫火器,配备一台活塞式星形汽油发动机,时速为200~300公里。 但就是是这样看起来性能已经十分落后的小型飞机,因其防空警戒雷达对于木制帆布飞机的电磁反射力很弱,很难提前发现,一再突破美空军装备有夜间瞄射雷达装置的喷气式截击机的拦截,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所以虽然历史大势不可阻挡,但好与不好还是可以转化一些。 “如果没有更好的设计方案,暂时以木质为主。”巴玉藻思考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们有替换材料了吗,据我所知无论是欧美流行的胡桃木还是别的特殊木材,都不是咱们有的,这点要做好变通。”程诺嘱咐道。 “这点我们有考虑,欧美飞机用的是昂贵的胡桃木,我们来的时候从福建考察找到了杉木和梨木,发现当地的杉木和梨木特别不错,配上桐油和生漆进行防腐后,不仅阻力减小、无渗水,其性能还大大超过了国外。”巴玉藻兴奋道。 程诺点点头:“不错,采用木质而不是其他金属材料,也能大大降低对我们的要求,后面批量生产起来将容易许多,相信国内一定有同类优质木材可以替代。”阑 可惜还没等巴玉藻高兴完,程诺又接着泼冷水道:“但是木质材料的缺点也很明显:强度小、刚度低、易燃、易腐蚀、吸湿性强。以当下的眼光看着还行,而等到未来实战,情况会很难说。” “那院长的意思是?”巴玉藻不解:“难道说咱们要尝试别的方向,不以木质为主?” “我向来认为,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就要做到最好。”程诺笑笑,自信道:“既然世界上还没有全金属飞机,我们为何不试着第一个吃螃蟹?”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小鬼大 “卖报啦卖报!” “根据公家内部人士透露,北京方面刚与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所签订650万元吉长铁路借款合同,准备与南方大干一场咯,快来看最新消息啦。” …… 街角的大槐树下,某两位老人正在棋盘上厮杀。 “拱卒!老张头,要是我没记错,老段家今天已经是向东洋鬼子借了三笔钱,这是要搞大阵仗啊。”年轻些的老人笑呵呵地捋着胡子,脸上带着一丝玩味:“起起伏伏,也不知他究竟能不能成事。” “吃!”年长者的老人不怒自威,将小卒吃掉后冷哼一声:“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卖地卖铁路,到头来我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留给子孙,借钱借钱,还不是为了打仗争地盘,谁心里放着百姓。” “看我拉炮!老话说得好,宁可十年不将军,不可一日不拱卒。人家心里可装着大小主义,说不定统一之后就能干实事,只是眼下没碰着机会。”年轻者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 “再吃!什么狗屁主义,实际上不过是扯虎皮拉大旗,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货真价实的赢者通吃主义,但凡是有一点犹豫,他就活不到今天,慈者不掌兵。”年长者把自己的棋子重重地敲在对方棋子上,不屑道。 年轻者笑着摇摇头,随便拉了一个棋子过去:“你啊你,想法总是偏激,当年你掌权时可不见得这样。” 年长者想都不想,直接把炮架在前线:“时势造英雄罢了,当年无非是敌手占了一些气运,若是再给我一丝机会,我肯定能再杀他个人仰马翻。” “可惜现在时代变啦,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现在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说出去的话,就跟放屁似的,谁也不会放在心上。”想了想,年轻者突然说道:“听说北大姓程的小家伙,最近在搞什么飞机,阵仗是越来越大了。” 年长者将两枚棋子摞在手里上下玩弄,嗤之以鼻道:“没人没靠山,早晚被人吃得干干净净,小家伙虽然有些想法,可惜还是太嫩了,别人不支持,眼下飞得再高,后面摔得更惨。” 听到这话,年轻者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凝重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眼下像他那样的人虽然不多,但有他为榜样,后面跟随从将会越来越多,事情办不好要先从自身找原因,而不是急着推脱外在因素。” 年长者很不服气:“话我就撂着了,看来不顺眼的人多了,这几天在他这附近转悠的陌生面孔,你不觉得比之前多多了吗,他还是想好怎么不出意外吧。” 年轻者正在抬棋子的手悬在半空,谨慎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年长者冷笑道:“这还能假?喏,那个买报了,旁边穿长袍喝茶的,扛着冰糖葫芦卖的,身上都藏着事。” 顺着棋友的指点,年轻者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的异常,一个个眼神飘忽不定,身上的衣服也都松松垮垮很不合身,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人。 “不行,我得跟过去看看。” “哎哎哎,咱这棋刚下了一半,我都吃了你这么多棋子,这盘棋咱怎么算?” “好说,赢了我再走,将军!” “嘿,你可真不地道,隔着玩阴的,象走田!” “慈不掌兵,这可是你刚说的,再将!” …… 胡同口的另外一边,狗蛋儿几人正趴在房顶,偷偷地瞄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哥,你看到前天偷偷跟我们放学的那个人了吗?”妮蛋儿悄声问道。 “怎么没瞧见,他化成灰我都认识,后面发现他时,我直接绕小道给他甩开,没想到最后还是跟跟了过来。”谈起这个陌生人,狗蛋儿忍不住咬牙切齿。 “在哪呢,我看看,是戴草帽蹲马路牙子的那个吗?”说着妮蛋就想往前抬头,去看个清楚。 “头伸那么高干什么?赶紧趴下,生怕人家看不见咱们还是咋滴?”狗蛋儿死死地摁着他妹妹的头,生怕外人警觉给发现了。 或许是力道太大了,妮蛋儿的头直接被摁在了瓦片上,气得她狠狠地朝自己哥哥腰间拧了一把:“这地方还是我选的,会不会被发现我不知道,再欺负我非得给咱爹告状。” 别看拧的肉少,可疼却是钻心地疼,狗蛋儿差点被这一下给整出汗来,龇牙咧嘴就是不敢大声:“行了啊,姑奶奶刚才是我不对,现在是先生的事重要,别耽误了大事,赶紧先松手。” 在兄妹俩还在吵闹的功夫时,文聪文慧二人则在互相交流着观察意见。 “中等身材,偏瘦,面长而苍老,发留中分。”文慧一边看,一边向身后的哥哥叙说着陌生人的相貌:“对了,右边眉心有个比较大的痣。” “体瘦面长,具体相貌呢,不如眼睛鼻子之类的,最好叙述的仔细一些。”听完妹妹的叙述,文聪拿起铅笔唰唰就往白纸上画,几来人物的轮廓就跃然在纸上。 文慧点点头:“我看看,好像是圆脸,揉鼻子,两条眉毛又短又粗,发际线靠后,额头都快能反光了,腮上也没多余的肉,对了,颧骨与右耳之间有块不小的疤,就像……”话还没说完,文慧自己抿着嘴笑了。 一旁还在低声打闹的狗蛋妮蛋被吸引住了,好奇地看着文慧。 文慧也发现了大家都在看他,脸颊瞬间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狗蛋儿按耐不住好奇:“慧妹子,像啥来着,说给狗哥听听?” 妮蛋白了自己哥哥一眼:“刚才还在嫌弃我,慧妹子你别跟她说,到耳朵旁悄悄跟我说。” “嗯。”文慧轻轻地点点头,羞红着脸趴到妮蛋耳边嘀咕了一阵。 听完介绍,妮蛋儿也忍不住要笑起来,嘴都张圆了,意识到场合不对后立马双手捂住嘴,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状。 本来还没啥,忍住好奇一会就过去了,可现在妹妹知道自己却不知道,狗蛋那叫一个难受。 赶紧小声追问:“咋滴啦,快说说,你这真能把人给急死啊。” 按照妮蛋的性格,不吊上自己亲哥哥半天胃口,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肯说的,只是在看到文聪也在好奇后,便忍住笑说道:“慧……慧妹子说那疤像是被驴啃的。” 听到这话,饶是平常以面无表情示人的文聪,此时也忍不住无声笑起来,握着铅笔的手都差点稳不住。 狗蛋更是差点绷不住,一个劲儿想往外看,确定那疤是不是被驴啃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弯月形状的疤痕,枚枚齿印清晰可见,至少在他这个外人看来,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文聪,你说这人真不会是像慧妹子说的这样吧,那也太吓人了。” 文聪摇摇头:“在这个要害位置,不太像,不过这也说不准,兴许对方真的有这么一番经历,谁也说不准。” 正当两人还在讨论时,文慧突然眼尖的发现,那人竟然不见了。 “大哥,狗哥,那人是不是跑了?” “什么,这人要跑,跑哪去了,不会是已经收集完对先生不利的信息了吧,赶紧得拦住他。”狗蛋赶紧往上探头,满脸焦急地寻找着目标。 “不行,我们力气太小,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盲目去拦有可能发生危险。”文聪立马将这个建议给否决了。 “这样不行,那人不行,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把人给放跑啊,先生可是马上就要回来,真要是给这人打个照面,实在是太那啥了。”狗蛋焦急道。 文聪思索再三,最后下定决心道:“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跟着这人,看他究竟想干嘛,要去哪里,另一路前往车站,准备去迎接先生,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好直接告诉先生。” 剩下几人相互看了看,皆是对这个意见表示赞同。 妮蛋率先出声:“我哥老是欺负我,这次我不跟他一组了,聪哥我跟你。” 文聪没有着急答话,把目光转向自己的亲妹妹:“慧慧,那你呢?” 迎着哥哥的目光,文慧本能地想跟自己哥哥呆在一起:“我……我也……” 没等小姑娘把话说完,狗蛋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嫌弃我,我也就不强逼你们了。这样吧,你们仨人一组,我自己一组,也落了个清脆利落。文聪你可得好好照顾她们俩啊。” 文聪张嘴想解释:“狗哥,其实我……” 这时文慧突然插话,主动说道:“其实我也想跟狗哥在一起的,刚才只是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狗蛋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喜形于色道:“早说嘛,其实我老早就嫌弃我那个不争气的妹妹了,又馋又懒,放心有狗哥照顾着你,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一会先给你买俩满族饽饽垫垫肚子。” “好啊,狗蛋儿你给我等着,下次别想打我糖葫芦的主意了。”妮蛋看到自己哥哥翻脸不认人,立马有些气急败坏。 不过此时的狗蛋正在高兴头上,显然不会把自己妹妹的话放在心上,领着文慧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还说道:“慧妹子下来时小心点,不行我背你下来。” “狗蛋儿!” “那啥,文聪,我和慧妹子就负责跟踪那人了,你们去接先生,一会儿咱们老茶馆碰头,把这几天收集的资料全交给先生,让我爹好好开开眼,儿子不一定不如爹!” “行,那你们注意安全,慧慧,凡事一定多听狗哥的话,不要单独行动。” “好,你们也注意安全。” 于是乎,在几个半大小孩的相互嘱咐声中,开始分头行动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聪二人终于在火车站接到了程诺。 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家伙,程诺由衷开心,躬下身与他们等高:“怎么是你们俩来接我啊,这么老远的,累不累啊,走,我给你们买好吃的去。” 妮蛋兴高采烈地挽住程诺的胳膊:“真的吗,先生。” 程诺和蔼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说吧想吃什么?” 妮蛋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别的我都不想吃,现在就想吃满洲饽饽,谁让我哥偏心,就不带我吃。” 心里隐隐发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程诺直起腰巡视了几眼也没看到狗蛋和文慧,疑惑道:“你狗哥和慧慧呢,怎么没见他们俩过来,不会是背着我突然干别的事去了吧?” 发觉到自己说漏嘴后,妮蛋赶紧捂住嘴,可在她捂住嘴后突然觉得这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赶紧又把手给放下,双手交叉背在后面,绷住嘴唇啥话都不敢说。 眼看着事情要败露,文聪急中生智:“先生你误会了,狗哥是因为作业没完成,被老师留在那里做值日,打扫学校卫生去了,所以回来的比较晚。” 程诺皱着眉头说:“那文慧呢,我可记得她的成绩在你们班名列前茅,被老师留作值日可从来没发生过。” 文聪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狗哥是被罚做值日,文慧是第三组的学生,今天也刚好轮到他们组值日打扫卫生,也就碰巧遇到了一起。” “是吗?文聪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怕自己学生犯错误,但最忌讳学生撒谎,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事最好提前跟家长拿主意,不要擅作主张,当前这个世界,坏人的数量远远多于好人。” 文聪见状连连点头:“放心吧先生,这些道理我们都懂,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 “行,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免得你们听得厌烦。”程诺的脸上重新恢复起笑容,随后将手分别放在两个孩子的后背,领着他们往前走:“走,就是满洲饽饽铺,今天让你们吃个饱。” 眼看着距离既定集合地越来越远,文聪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想办法补救道:“听说老茶馆的饽饽不错,是满人开的,味道特别正宗,要不咱们还是去他们这家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年少有为 “山田桑,针对支那程诺的调查,有没有新的进展,要是再没有新的成果,你我将无法面对上司的责问!” 胡同街角处,两个日本人正隔墙而谈,其中一人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即便压低嗓子,也能从中听到不满。 “井上君,我已经有了重大发现,程诺最近一日往返天津北京,甚至频率越来越快,这点很不正常。”个子更矮的日本人立马低头表态。 “查明程诺在做什么了吗?” “目前还没有,支那人非常警觉,每当我要靠近时,他总能把我甩掉,但我有信心在短时间内获悉情报。” “废物,你可是我们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调查部的人员,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单独行动许可,而且还是这种重要任务,居然交给了你,下次我再来,会给你一把‘胁差’,做不好你就当场切腹吧!” “嗨!” 说罢,身份高级一些的日本人转身离去,只留下山田一郎待在原地,逐渐后退并隐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等彻底听不到脚步声后,山田这才将手从大衣兜里拿出来,手中还紧紧地握住一把手枪,由于太过用力,手指头都被勒得红白分明。 “八嘎呀路,要不是你有个好叔叔,怎么会爬到我头上?想抢我的情报,下辈子吧,再逼我非得亲自送你见天照大神!” 一边往来时路走,山田一郎一边咒骂,在路上偶然碰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各自拿着一个冰糖葫芦吃起来。 “小朋友,你们吃的是什么啊?”山田一郎蹲下身子,极力做出微笑的表情。 可这厮本来长得就属于歪瓜裂枣,笑起来比哭都难看,吓得小姑娘哇哇直哭。 “哭!支那人果然都是这般软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山田一郎直接将小女孩的糖葫芦抢过来,挨个啃了一口,觉得太酸后又给吐出来,将剩下没吃完的糖葫芦也都扔在地上,狠狠地踩在地上。 “让你们都瞧不起我,让你们都看不起我,吃,我让你们吃,啊哈哈~” 一边踩一边叫喊,状态几欲癫狂。 看到糖葫芦被抢,小姑娘本能地想哭,可看到小鬼子这副模样后,直接吓呆住了,泪珠子都被卡在了眼眶里。 “哥,我害怕……” “别怕,有哥在,一定没事的。” 还是男孩大胆,狠狠地咽了口吐沫,把女孩拉到身边,顺着墙脚慢慢往胡同口挪,中间张着小嘴一直看着小鬼子,生怕对方醒来加害他们。 可大人终究还是大人,两个小孩没挪几步就被发现了。 “哈哈,支那可爱的小姑娘,你们这是往哪里走啊,叔叔不小心把你的冰糖葫芦给弄掉了,走,叔叔给你买新的去。”山田一郎咧着嘴,一脸猥琐的向小女孩靠近。 男孩见势不妙,赶紧把自己的冰糖葫芦递过去:“没事的叔叔,你尽管吃,我这里还有,要是不够吃,我现在就拉着我妹妹给你买去。” “是吗,难道你们原谅叔叔了?”山田一郎眯笑着脸,接过糖葫芦:“真好,这串糖葫芦似乎看着比刚才的还不错。” 看到这副模样,男孩悬在天上的心稍稍降下来一些,心想总算暂时能蒙混过关,一定赶着拉着妹妹远离这人。 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小鬼子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其从头浇到尾。 “可惜啊,叔叔实际上不爱吃冰糖葫芦,尤其是今天,更想吃点别的!” “没事,叔叔我这里还有炒黄豆,里面放了一些辣子,老香了,叔叔要不要尝一点?”男孩死死地将女孩护在背后,从兜里试图掏些什么出来。 “八嘎!”山田一郎见男孩不依不饶,脸色骤变,伸出手掌就要给男孩一记嘴巴子。 不料男孩更是早有防备,一直攥在兜里的手立马掏出来,往小鬼子眼前一扬。 “qnmd,敢打我妹子的主意,尝尝我小爷这个吧!” 小鬼子哪里想着男孩还藏着这么一招,一时不备那东西全洒进了眼里,立马变得红肿起来,眼泪哗哗的往外流,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看到这一幕,女孩更是直接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是男孩更机灵一些,知道眼下还没脱离危险,拉着小姑娘就往外跑。 “嘿,别演戏了,赶紧跑了,也不知道这玩意能顶多久,咱们赶紧跑路吧,跑的越远越好,到了大路上他就不敢拿咱们怎么样了。” “啊,好,咱们赶紧跑。” 等到了阳光下,看得清晰些才知道男孩正是狗蛋儿,女孩正是文慧。 刚才的一些只不过是两人在演戏,狗蛋儿属于是外在表现粗线条,内地里更是大胆。文慧则是看着娟秀,内心里也有一颗反叛的心,两人就这么一拍即合,跟着小鬼子往里面越走越深,最后差点被发现。 还是文慧更胆大心细一些,顺势买了两个冰糖葫芦勉强蒙混过关,甚至第一次被吓呆住,就是她在配合演戏。 “狗哥,你刚才扔的是什么,我看那东洋鬼子眼都快瞎了。”快到胡同口,文慧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到现在那人还在地上趴着。” “那个啊,就是咱们先生给咱们上化学课时,介绍的生石灰,当时为了让课程变得有意思,先生还专门说前朝有个小太监,叫什么小……小栾子还是啥的,我给忘了,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小太监就是凭着一包生石灰走天下。 打不过别人就上生石灰,不知道因为这招打败了多少大侠,虽然令人不耻,但胜在好用,自打那时我就记住了,没事就往兜里塞着这玩意,就是预防着这一天,没想到还挺好使。” 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孩子的脾性,谈起这段历史,狗蛋心有余悸之后,脸上更是忍不住露出喜色,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文慧抿嘴偷笑:“狗哥好样的,怪不得大姨老是说你兜子容易烂,原来是因为这个。” 狗蛋儿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くそっ、どこに向かって走っているのか见てみよう、早く来て死んでくれ。” 一边眯着眼往这里摸索,山田一郎一边掏出了枪,晃晃悠悠搜寻着目标。 狗蛋儿见势不妙,赶紧拉着文慧继续跑路。 可惜终究是没有完全走出胡同,加上脚步声过重,虽然小鬼子视力受到影响,但听到动静后很快就明白了方向,跌跌撞撞往这里跑过来。 或许是听到两个小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山田一郎更是直接往这边开枪:“八嘎!” 胡同外本来就是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听到枪声后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哪来的枪声,该不会是官兵在闹事?” “什么?辫子军打了过来,嗐,不知道又要多少人落地,幸亏我那辫子还没扔,赶紧逃命吧。” “怕什么,就一声枪响而已,指不定啥是啥呢。” 嘴上说要理智,可抱头跑起来比谁都快。 尤其是在山田一郎通过模糊的视线,看到没有打中目标后,更是直接连开数枪,最后来到胡同口,更是趴在墙上直接开枪。 这下场面顿时控制不住,人群四散逃命。 可惜还是有人点背,不幸被流弹击中,还没往前跑两步,直接倒在血泊当中。 “啊啊啊~有人在大街上开枪杀人啦,赶紧跑……” 如同瘟神一样,众人唯恐出现在山田一郎的视线里,就算是胆小跑不动路者,也知道钻进摊位桌子下面,抱着头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此时的山田一郎已经彻底发疯,一步步挪动着脚步,强行来到该路人身旁,露出狰狞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可怜的支那蠢猪,快快受死吧!” 话毕,山田一郎举起手枪就要当街处决这个行人。 也不知道是子弹卡壳还是怎滴,扳机扣动之后,直接无事发生。 不信邪的山田一郎拿过手枪,在手里看了几遍后,确认找不到问题后,又重新扣动几次扳机,可惜还是无事发生。 气急败坏的他直接拿起手枪,当砖头使,就要狠狠地砸向此人。 也不知何时发生的事,狗蛋儿竟偷偷摸到了酒馆二楼,所处的位置更是刚好在小鬼子的头上方。 眼看着惨剧就要发生,狗蛋急中生智,抱起一旁的酒坛子就往小鬼子头上砸。 小鬼子还在兴头上,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脑袋都被砸开了花,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八嘎,八嘎,お前らシナ人ども,通通都该死啦死啦。” 说着就要往楼上开枪,可他早已忘了,手枪早已损坏,再也开不出一枪。 扳机声响了半天,更是无事发生。 此时的狗蛋深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抱起一坛子新酒,又往小鬼子头上砸。 原本众人是比较怕枪,可眼前的情景告诉他们枪已经损坏。 不怕出头,怕对方秋后算账,可现在已经有人先出手,把这片糟糕的天顶住了,真发生些什么事,法不责众即便担责,也会比较小些。 于是乎,烂菜叶、臭鸡蛋、脏泔水等物品,纷纷往小鬼子身上招呼。 尤其是在好心人偷偷把被流弹误伤的行人拖到一边,摸摸脖颈确认没有脉搏后,群众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有情绪激动者更是直接从躲藏地冲出来,拎着长条凳就往小鬼子身上使劲。 即便是在山田一郎拿出文件,高声说自己是日本人时,身上挨的打似乎更狠了。 作为始作俑者,人小鬼大狗蛋儿此时则没有参与民愤活动,悄悄跟文慧从后门离开。 “狗哥,刚才咱们从东洋鬼子那边过来时,你干嘛还要特别绕进去,万一被人发现,咱们该怎么跑啊。”文慧有些后怕。 狗蛋儿喜滋滋地从身上摸出来几个东西,将其一一摆放在文慧面前。 “这都是我从那东阳鬼子身上摸来的,看样子东西还都挺好使。” 还没等狗蛋儿显摆完,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都是从哪摸来的,让我看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担心两个孩子安危的程诺。 如今看到两人平安,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他们还有事瞒着自己,心里更是有些生气。 狠狠地在狗蛋头上揉了一遍,没好气道:“让你当大哥的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听见枪声了吗?多危险啊,说罢,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狗蛋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纠结了半天,最后无奈的将食指伸出来。 “1?该不会只瞒了我一件吧。” 狗蛋点点头,表情凝重道:“对的,就是这一件。” 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他们说不说的纠结了。 得到另外三人肯定的目光,狗蛋说道:“其实我们老早就发现家里周边有不三不四的人过来,尤其是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家伙,老是打听先生您的消息,我们几个一合计,觉得他就不像是个好人,一肚子的坏水。 所以我们想着看看能不把这人的身份给揪出来。” 程诺问道:“那你们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狗蛋点点头,将手里刚摸过来的文件递过去,上面正是山田一郎在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调查部的文件:“他不仅是个日本人,还是个间谍!” 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来经营“满洲”,满铁表面上是一个股份有限公司,但实质它是受日本政府支配的殖民机构,即“国策会社”。 在整个日本侵华的过程中,满铁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无论从军用物资还是铁路运输,它都全力支持和配合。 除此之外,满铁为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还提供了情报上的支持。 调查机构在满铁内部占有及其重要的地位,与南满铁路及抚顺煤矿一起,被称为满铁的“三大支柱”。 而山田一郎所在的调查部就是满铁调查机构的重要部分,目的就是为了本政府服务,为日本利益服务。 第一百七十章 事情捅破天 所谓南满,即日俄战争后双方签订的《朴茨茅斯条约》,以长春为界,分为“南满”、“北满”两个势力范围,日本占据南满,并继承了沙俄在东北南部的所有利益,至此该片土地一直被殖民到抗战胜利。 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就是日本政客在此背景下建立的,除了效仿“东印度公司”这一“商业公司”形式,他们还想着蒙蔽中国及其他各国的视听,便于取得中日合作经营满洲的实效,避免将来发生异变时被当成国有财产而遭到没收。 同时保留着日本“下克上”的“优良传统”,避免议会的干涉,以保持其经济上的独立。 日本战败后,满铁解散,原满铁的日本社员相继回国,为了争取获得日本政府给予政府官员的同等待遇,这些人还专门就满铁的性质进行发文,认为这实质是代替政府在满洲推行国防及国策而设立的国家机关。 至于山田一郎所在的调查部,眼下则是因为日本内部派系斗争,被缩编为了调查课,原有情报任务不变,编制却降到8人,并且由独立部门归为总务部。 不过这一切都将在今年年底有了转机,调查课将进一步精简任务,突出情报职责,到“九一八”时更是配合关东军一手策划政变,逐渐成为当时日本最大的调查机关,也是当时世界屈指可数的调查机关之一。 后世影视剧上所熟知的特高课,在满铁面前不过是个弟弟。 至于山田一郎之所以这么容易激动,就是想趁着改革去搏一份机遇。 在满铁调查部工作的人员大多数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许多都是毕业于东京帝大、京都帝大等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这些人所学的专业,包括了经济、政治、法律、商业、工学、农业等各种学科。 人稍微多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其中有有左翼人士,也有***分子,甚至还有少部分gcd,派系复杂。 因此在接到观察程诺的任务后,山田一郎作为右翼激进分子,对此十分激动,畅想着拿到情报后得到上司赏识,从此进入满铁决策层,借以挤进日本上流社会的未来。 即便他此刻被冲昏了头脑,不停地挨着揍,依然对自己的“美好人生”充满想象。 “八嘎,你们这群该死的支那人,有本事冲上来啊……” 可惜头硬赶不上嘴硬,没多大功夫,脸上身上全是血,最后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惜声音还没传出来,血沫先喷了出来。 “八……” 有眼尖者赶紧高声呵止,挥舞着双手:“快停下,各位父老乡亲,再打就出事了,人都快被打死了,您瞧瞧马上就没气儿了,这年头大家谁也不想落一身官司吧?” 气氛到了,哪有那么容易停止,何况还是被国人的鲜血冲昏了头脑。 最后还是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确实不动弹了,连挨打都不带挣扎的,胆大者悄悄蹲上前,在身上摸了摸。 这一摸不当紧,感觉到脉搏微弱,那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别打了,这人恐怕真的不行了,要……要出事了。” 一人说出事,大家还不当紧,可两人说出事,就容不得大家不紧张了。 “不会真出事吧,刚才我可是往这人头上扔了半截砖,好像就砸在他头上了。” “你这算什么,刚才我为了踹他,裤腰带都给弄松了,后面我硬生生拎着裤腰带,多补了两脚。” “没事,说不定人只是昏过去了。都怪刚才有人先动手,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跟上去,你说说这……唉!” 有不信邪者,也跟着上去摸脉搏,好巧不巧,正好把山田一郎的日本侨民证给翻了出来,当即起身,在众人的围观下翻开扉页读起来,随即惊呼道: “这人,他真是一个东洋鬼子!” “刚好证明咱们打对人了啊?” “什么跟什么啊,洋人咱们可打不起,公家非找人算账不可。”这人显然知道殴打洋人的后果,把证书往小鬼子身上一扔,扒开人群就要跑。 看到大家还在愣神,他又特意回头高喊道:“还愣什么神啊,再不跑一会公家来了,直接抓伱们顶缸!”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随即如鸟飞散,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小鬼子。 中间有个小孩觉得不解恨,捡起路边的烂菜叶就要扔过去。 “打死你,打死你个大坏蛋。” 菜叶刚丢出去,就被他的妈妈给抱走,拍拍他的手心疼道: “黑蛋儿,赶紧回家,这几天听娘的话,少在外面玩。” …… 在不远处的程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喝了口茶将杯子放下,缓缓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替我打倒了一个大坏人,值得表扬?” “是……不不不,不是。”狗蛋儿看到小鬼子的惨样,本来很高兴,等着程诺事后夸他,可一对上程诺的目光,显然批评的意思更浓,见势不妙连忙改口:“擅自行动,还带着慧妹子差点闯祸,先生请罚!” 眼看着气氛不对,文慧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程诺身边低头认错:“对不起先生,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要不是我,狗哥也不会去冒这个险,也就不用您担心了。” 狗蛋儿自认为是个男子汉,哪里能让妹子去给他担责,也跟着起身来到程诺面前认错:“对不起先生,这件事跟妹子无关,一开始分组、任务制定都是我的主意,他们仨怕我才加入进来。” 看到这一幕,程诺直接给气笑了:“怎么,你们俩在我面前还邀起功来,怎么?觉得很自豪很骄傲吗,是不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不是的先生,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知道错了。” “是啊,我们真是知道错了,当时就是脑袋一热,就冲过去了,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看到程诺脸上的怒气越来越严重,两个小孩赶紧极力辩解。 但程诺看起来根本没听进去,直接把手高高扬起来,两个小孩直接被吓得把眼睛给闭上,以为程诺要动手揍他们。 不料这手虽然扬得挺高,但落到身上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 “这些坏人可以犯无数次错误,但你们只有一次,一次就足以要了你们的性命。”拍拍狗蛋和文慧的肩膀,程诺将雅间的门打开,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说道:“愣在那儿干嘛,妮蛋儿和文聪都在别的地方等着你们。” “嘿嘿,我就知道先生不舍得打我们。”虚惊一场后,文慧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往门口小跑过去,挽着胳膊撒娇道:“后面我们肯定会提前告知先生的。” 一旁的狗蛋儿也跟着走上前,只不过头还是低着:“慧妹说的对,后面大小事一定请示先生。” 程诺脸上故意一板:“怎么,还想有下次啊?” 狗蛋儿猛地抬起头,慌忙解释:“不是的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程诺没让他把话说完:“行了,回头咱们再慢慢找你们算账,人小鬼大,没轻没重。” 此后一路无话,等走到小鬼子挨打的位置时,发现他还躺在那里。 程诺特意稍稍停顿了几秒,让两个小孩看个仔细。 都是小孩子,哪里见到过这副样子,小脸被吓得煞白,手都有点哆嗦。 看到目的已经达到,程诺这才领着两个继续往前赶路,小声嘱咐道:“如果再不小心,下次躺在地上的就不是坏人,而是你们四人之一了!” 被事实教育的二人,这才心服口服地点点头。 等来到茶馆,给几个孩子上了点心之后,程诺又嘱咐道:“以大人的视角来看,小孩子去跟踪目标确实不太引人注意,只是你们也要明白,真出了什么事,最容易受伤的还是你们,凡事多动动脑子,尽量智取。” 若是之前,几个孩子见到这么精美的点心,一定是抢着吃,没两口的功夫就能全给下了肚。 可是经过鲜血的教训,狗蛋儿和文慧也就没啥吃东西的胃口。 妮蛋儿本来想拿个尝尝,在看到自己哥哥不仅没动手吃,还有点想吐,自己也只好咽了咽口水,悻悻地把东西放下。 至于文聪,本来就不爱吃这些,听到训话后更是正襟危坐,眼里根本容不下这些点心。 “先生,我们明白了。”几个孩子异口同声。 听到这话,程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有什么事,尽量先给大人通通气,如果觉得不太好,直接跟我说就行。” 众人点点头,表示受记于心。 还没坐下多久,程诺就发现了文聪脸上的犹豫之色,显然还藏着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程诺温和笑道:“怎么,文聪你这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吗?” 文聪稍稍一惊,咬咬牙直视程诺:“先生,其实像东洋鬼子这种人,咱们家附近似乎还有好几个,似乎……似乎都不像是好人。” 程诺心里猛然一惊,不过在小孩子面前不好表露出来,不动声色道:“是吗,你能看出来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文聪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可惜再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看不出来,直觉告诉我他们都不是好人。” 另一旁的妮蛋把目光从点心盘上移开,突然说道:“我记得好像自从先生您从南方回来,说什么要造飞机,家门口的人就多了起来。” 被这两句话一启发,狗蛋儿也跟着说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些人都是从那几天过来了,当初还向我打听过咱们家在哪,我当时还纳闷,好端端地怎么这么多生人过来。” 文慧在一旁补充道:“有些人还流里流气的,身上的味道就跟大烟馆里飘出来的一样,闻着让人很不舒服。” 程诺一边听,一边将这些发现记在心里,最后点点头:“行,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们这次做得很好,将发现都告诉了我,不仅帮了我的忙,你们还没有什么危险,后面有新的发现及时通知我。” 听到这话,孩子们皆是为程诺的夸奖而感到高兴。 “先生放心吧,后面我们再有什么发现,一定都告诉你。” “不过啊,先生要是有什么大的进展,一定要告诉我们啊,别看我们现在小,我们也是能帮上忙的。” 程诺没有打击小孩子们的热情,连连点头:“没问题,抓坏人时一定告诉你们。” 就在这时,窗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笛声,紧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吁~” “闪开闪开,不长眼的东西,都赶紧滚开!” “快快快,抓紧时间,医疗队赶紧跟上,一定把人救活,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程诺示意孩子们噤声,站在墙边,借助眼角的余光往街上看去,正是一大堆警\/察赶了过来,估计是巡查的发现,通知了上面。 眼瞅着大街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鬼子,周边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查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还活着吗?”带队长官紧张地问着。 “只能说暂时没死。”将听诊器取下,随行医生谨慎地回复道。 “那你还废什么话啊,赶紧救啊,救不活那乐子可就大了。”带队长官揪着心,生怕哪个词大声点,把小鬼子给吓死了,那可就真完犊子了。 “哎呦喂,我的祖爷爷,您可一定得活着,过了这阵,您老儿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就是那撞豆腐撞死,我都亲自给您买豆腐,就是现在,您可得好好活着啊!” 这副谄媚的样子,看得属下们那是忍俊不禁。 直到医生抬着小鬼子驾车远离此地,带队长官直接脱下帽子,给这些属下头上一人来了一下。 “妈了个巴子,看老子笑话,实话告诉你们,这次可是把天都给捅破了,不给个交代,别说老子了,老子的老子也不会好过。 不过老子就算是走了,也得扒了你们的皮再走,限期三天,给不了我一个结果,都等着滚回家撒尿和泥巴玩去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体能训练 这个案子能给个明白吗,显然不大可能。 事后调查发现参与打斗的不止一人,而且基本上都赶在巡\/警来之前,早就逃得干干净净,想抓个当事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因为被打晕的人是日本,不说眼下这笔650万日元贷款,段琪瑞那边还想着继续从日本人口袋里掏更多的钱,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跟他们顶着干。 眼下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来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部下能多快速度解决,就要多快速度办好。 给直接下属定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层层盘剥下,到了前面带队长官那里,顺理成章就变成了三天。 回到四合院那里,让几个孩子先进去,程诺朝着门外看了几眼,确认没有人尾随后,这才轻轻把大门关上,拉下门栓,松了一口气。 “院长,你这是咋啦,怎么从天津回来一趟这么累?外面砸了,怎么突然这么热闹,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辫子军又打了回来?” 正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准备前往前院办公室的姜蒋佐有些纳闷,停住脚步疑惑道:“不过张勋不是早就被赶下台了,怎么,保皇党又死灰复燃了?” 程诺晃了晃门,确认关结实后,这才将街上小鬼子的事告诉了他。 不过牵扯到四个孩子,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程诺在叙述的过程中,以一个路人的视角把事情讲出来,特意隐去了小鬼子之所以会发狂的原因。 “啧,这小鬼子也是该,大街上突然拿枪射杀我们的同胞,不打死他都算是好的了。”或许是生气,姜蒋佐都恨不得冲上前狠狠地踹上几脚。 因为说话太太用力,呼出去的粗气把文件都给吹飞在地上。 “你别捡了,再弯腰全给掉了下来。”程诺见状赶紧蹲腰去捡,一边捡一边说:“估计这几天外面不会安生,回头你和咱们科学院的同志都说一下,能不外出就尽量不要外出。 如果真的外出,不幸遇到那些大头兵,这时候就不要不舍得掏钱了,到时候你们花多少,我都给你们报销,只要人不出事就行。” 姜蒋佐调整下抱文件的姿势,慎重道:“真的这么严重吗,他段……” 左右看了看,姜蒋佐这才小声道:“那公家真的会因为一个日本人大动干戈?” 程诺吹吹文件上的浮土,不屑道:“放到往常还能拖一拖,但到了现在,嘿,那谁敢说呢?前阵子不刚大言不惭,说什么要出师剿灭南方军队,对反对派领袖政府不必宽宥,这话可不是说给你我听的。” 接过文件,将其重新摞在一起,姜蒋佐也是感慨道:“也是,南方不也说姓段的是首逆,死活不论嘛。两军交战,姓段的怎么可能敢去惹自己的大财主不开心。” “不过以这些人的尿性,几天后指不定就是哪个死囚过去顶罪。”看着对方拿着这么一摞厚厚的文件,程诺干脆从对方手里接过来一大半:“不过听你刚才这么一说,听说梁任公也被南方给通缉在案,还被列为主谋。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呐。” 姜蒋佐面相一滞,紧张道:“那咱们后面该怎么办,需要出面求情吗?” 程诺摆摆手,抱着文件径直往办公室走,留下一个后脑勺:“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他来说是件坏事,对咱们来说可就未必了,对了,你抱着的这些文件都是做什么的?” 姜蒋佐小跑跟上前:“这不是留法勤工俭学班就要开学了吗,这都是等着筛查的学生信息,刚好你过来帮我=参谋参谋……” 在日本人的施压下,北京方面不得不尽快将案件了解,为了平息小鬼子的怒火,他们还真像程诺说的那样,连夜从监狱里拎出来几个死囚,当做主犯给枪毙,顺便又签署了一些不知名的“合作协议”,这才将事情掀篇。 不过这事显然也提醒了程诺,眼下他和他所在的四合院并不安全,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他,若是为财这还好说。 若是为别的,那程诺可就危险了,尤其是在日本“下克上优良传统”的熏陶下,指不定有哪个激进分子脑子一热,将皇姑屯事件提到程诺身上。 不用什么爆炸物,只需要背后放冷枪,这就够程诺喝一壶的了。 返回天津的当天下午,程诺就直接找到了载涛等人,询问其校工的训练进程。 “老载,怎么样,训练有效果了吗?” “这才哪跟哪,院长您可不知道,这些半大小子刚招进来时,身上的肋骨一根一根的,也就仗着有个傻大个儿,现在大半月过去了,现在还只是恢复性锻炼,大动作咱们还得再缓缓。”载涛将训练队员的名单递过来,一脸苦涩。 程诺接过花名册,随便翻看起来:“行,我就是过来看一下,身体底子一定要给他们打好,尤其是要保证顿顿有肉蛋,这样锻炼起来才更有效果。” 载涛犹豫道:“院长,顿顿有肉蛋,是不是花销太大了?” 程诺笑笑:“你想想,如果未来有一天你的家人需要这些人的保护,你是想让他们魁梧有力,还是像现在瘦成麻杆似的。” 载涛立马挺直身板:“当然是要力气,只是这顿顿……我觉得一天一次就可以了。” 程诺将花名册合起来,拿着它往载涛胸前杵了杵:“刚才我大致看了看,估计在操场上训练的还不到百人,整体花销算是在可控范围内,反正人我就交给你了,下次再来要是还这么瘦,我可一定找你算账。” 载涛慌忙把花名册接在手里,随即正儿八经敬了一个礼,高声道:“院长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程诺点点头,背着手往训练人群中走去,决定亲自看看这大半个月恢复性锻炼的成果,在内心也开始构筑特种兵训练章程,尽可能地将后世的经验给归化过来。 特种兵部队是一些国家中担负破坏袭击敌方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目标和进行其他特殊任务的部队,具有编制灵活、人员精干、装备精良、机动快速、训练有素、战斗力强等特点。 主要任务是袭扰破坏、敌后侦察、窃取情报、紧急解救、心理战宣传、特种警卫以及反颠覆、反特工、反偷袭、反恐怖和反劫持等。 最初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当时,英、美、法等国从作战部队临时挑选或招募优秀官兵组成小规模的突击部队,对德军实施侦察、破坏、袭扰、绑架和暗杀活动。 而我军成立特种兵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红\/军时期的“手枪队”,到抗日战争时的“敌后武工队”,直至解放后抗美\/援朝中国特种兵奇袭南朝鲜最精锐的白虎团团部的行动等等。 换句话说,在轻步兵时代特种兵的作用越来越凸显,甚至到现代化战争的后面,特种兵的作用仍然不容忽视。 只不过因为理念过于先进,现在大众对特种兵连基本的概念都没有,甚至提起特种兵,脑海里第一个印象就是区别于步兵之外的炮兵、骑兵等特殊类兵种。 “演练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演练。 老载,我有些计划要嘱咐你,你最好记一下。” 在一众“校工”操练的口号声中,程诺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说道:“在这些百人的基础上,我要你们再选拔出一支12人的小队,进行更严格的训练,以确保在未来执行更加重要的任务。” 没有急着问程诺组建小队的目的,载涛紧跟上脚步问道:“有具体选拔标准吗?” 程诺摇摇头:“眼下咱们校工基数太少,盲目抬高标准完全没有必要,只要把拔尖的凑够12人便可。” 载涛点点头,又问道:“那标准呢?单纯根据体能测试结果评选吗?” 程诺笑道:“当然不是,选拔不仅仅是在训练结束后,更在训练中。等到完成体能和基础科目训练后,下一步就可以专门进行特种专业训练。比如我们以陆军为主,那么就要根据陆军的军种特点和需求制定适宜的训练科目。” “也就是说仍以体能为主?”载涛似乎明白过来一些事,自言自语道:“尤其是急行军方面,对体能的消耗极大,若是平常不注重这方面的训练,很容易吃大亏。” 程诺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但可惜只说对了一方面。” 载涛往前走两步,虚心请教:“先生请讲。” “除了你说的基础体能外,更细分点的来说还有速度、力量、耐力、灵敏、柔韧,这些都是我想要的,尤其在日后真的进入某些紧张、激烈、残酷的战场环境中时,对他们12人的要求会更高。”程诺停顿脚步,走到操场看台上说道。 其实以后世的案例来看,比如美军入侵格林纳达、英阿马岛战争等现代高技术登陆特种作战的范例已经证明,陆战队员的体能素质是单兵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任何高、精、尖的武器装备,仍然取代不了陆战特种兵强健的体能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 对陆战特种兵来说,强健的体魄是适应各种复杂作战环境的基础,是培养过硬技术和灵活战术的重要条件。 为了在每战几乎都要置于绝地的恶劣战场环境下求得成功,陆战特种兵在战场上必须能征善战,这就要求他们不但要有精良的装备、旺盛的斗志,更要有严格的身体素质作保证。 后世网上都说信息化年代了,还做什么武装泅渡,实在是太落伍了,应该像美国大兵一样,出门就有装甲车,甚至有机械狗、外骨骼装备等,实在是太落伍了。 实际上这些西方国家依旧十分重视部队的体能训练,英军通过249个兵种专业筛选出132项典型任务,抽取其中64项重要任务进行体能需求精确定量,然后制订出体能训练的项目和标准。 当然带嘤的战斗力,可能不太够看。 但到了美国大兵这里,了加强士兵体能训练,美军陆续建立了六个大型训练中心。海湾战争后,美军又组建了六个专门实验室,其中第五实验室(即佐治亚州本宁堡徒步作战实验室)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如何科学训练、提高军人体能素质问题。 在这方面,我军作为网传“更重视”体能的“落后军队”,直到1999年才建立了全军第一个军事体能训练研究中心,将军事体能简单分为基础体能、专业体能和综合体能三大类。 不过到了程诺这里,他准备更详细一些。 “体能标准的制定、体能训练内容、制定军事体能训练、评价训练效果、战前体能储备及如何预防训练伤等,这些都需要我们去注意。” 载涛前面还听着很感兴趣,可到了后面开始有些为难:“但是这样一来,就我们两人去做这些东西,怕是不能很好地完成训练效果啊。” 程诺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这点你们俩大可以放心,后面我还会把医学院的人安排过来两位,专门保障大家der身心安全。 “不是……唉,院长,训练哪有不挂点彩的,我的意思是说您安排这么多人,又要优中选优,咱们这具体操练上实在是忙不过来啊。”载涛有些着急:“而且您说的也太模棱两可,我们光研究内容就很难。” 程诺笑了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本册子,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你看这是什么?” “《训练训练教材》?院长你这是哪来的?”册子上面就写了这四个字,其它的光从封皮,是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载涛问完还没等程诺回话,便迫不及待地将书翻开。 其实这书正是我军早期通用的训练教材,即便是数一数二的海军陆战队也是用的这个,详细介绍了体操、障碍跑、越野跑、爬山、攀登、军体拳、格斗和刺杀等内容的技术要领、教学方法。 也是程诺前世偶然间从地摊上翻看得来的,当时没过多久便给忘了。 这世凭借着过人的记忆,给回想起来,并运用到校工训练这里。 第一百七十二章 首架全金属飞机 “哎,木瓜,你说咱们训练场的那个椅子是怎么设计的,明明只是左右转,但一戴上眼罩,直接觉得自己在36度无死角地转,好几次头朝地脚朝天的时候,我都吓得要蹦起来。” 食堂里,训练完毕后的半大小伙子,开始排队打饭,有几个跑得快的已经坐在一起,开始吃起来。 谈起上午的训练,有不少人开始诉苦,尤其是在涉及到飞行员选拔训练的科目上,更是一肚子的苦水。 “咱们交情归交情,之前都给你说了,别喊我木瓜。”夏四贵因为脑袋大而圆,所以被人取名“木瓜”,对此他十分敏感,当即就把手里的快子一撂:“再喊我这个,我可跟你没完!” 陈天财脖子一缩,不敢再触霉头,给同乡夹了一块菜过去:“来来来,对不起,赶紧吃这个,趁着我今天被转的没胃口,这些肉可都是你的了,不要浪费啊。” 也是因为最近的训练越来越累,夏四贵心里慢慢积累了一些无名之火,这才因为小事大动肝火,眼看同乡已经道歉,心里稍稍有些愧疚的他,把自己的菜汤给推了过去:“不吃饭可不行,晚上还有训练。 就算吃不了硬的,我这还有软的,喝点蛋花汤好歹能垫垫肚子。” “那我就不客气啦,还别说,咱们这大厨往汤里放了些紫菜,居然还能喝出来海鲜味儿。”嘴上虽然乐呵,但端起汤到了嘴边,又给放下了,陈天财心有余季道:“你说这喝了一肚子的水,到时候转起来胃里能好受吗。 晃荡晃荡,估摸着吐得更厉害,你可不知道,旁边好像一直有人根据咱们的表现,来打分嘞,别弄到最后嫌弃我太差劲,又踢回老家种地去,长这么大吃的饭,还没这几天到这吃得多,我可舍不得。” 说罢直接又把汤给推了过去,摆明了不想喝,或者说不敢喝。 夏四贵显然要机灵很多,看大家都落座开始干饭时,朝同乡伸了伸手势,压低嗓门说道:“其实啊,这也简单,只要你在转椅转的过程中,悄悄让眼罩露个缝,看到外面的场景,你就不会晕了。” 陈天财听到这话,勐然一惊,手抽回来时差点把汤碗给弄翻:“你这是作弊,小心教官知道找你算账。” 夏四贵拿起馒头,一把塞在同乡嘴里:“你不说,我不说,这谁能知道,我这也是为你好,那可是开飞机啊,难道你不想开着飞机,在你家翠儿头上炫耀炫耀?” “呜……呜呜呜。”陈天财本能的想说些什么,发出来的却是呜呜声,这才想起来嘴里被塞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我没你那么小儿科。” 夏四贵一愣,随即好奇道:“那你想开着飞机干什么?” 陈天财双眼呈月牙状,憨笑道:“怎么也得掐点花,洒在翠儿头上,让她做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女人。” 夏四贵嘴角抽抽:“瞧你这点德行,也就这点出息了。” 陈天财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木瓜,你说的这个方法真的管用吗,我总觉得不太踏实,听说那玩意儿可是院长亲自设计的,就这么被咱们给破了?” 夏四贵脸色一黑,不想再纠结绰号的事,没好气道:“你爱试就试,不爱试,到时候我替你在翠儿头上撒花!” “别,这事还是我来吧……” …… 所谓的转椅训练,是程诺他们采用旋转双重试验检查的方式,对预备飞行员前庭功能的筛查,而前庭功能是维持人体平衡的三个主要因素之一。 通俗的说就是用旋转转椅的方式来评测学生抗高空旋转能力,如果旋转后会出现极度不适,那肯定是不适合做飞行员的。 而这个还只是程诺对这些“校工”们训练改革的一小部分,剩下的类似于400米障碍、固定滚轮、浪木、5公里武装越野、刺杀、绳杆攀登、软体攀登等等。 包括力量素质、速度素质、耐力素质、柔韧灵敏素质等各个方面,只不过有些训练难度过大,直接上强度,这些“校工”们根本吃不消,具体训练科目安排也是从简单到复杂的一个过程。 中间时不时交叉一些飞行员的选拔科目,从中逐渐挑选出飞行苗子,以便后面的彻底区分。 至于这个“转移”,也就是旋转双重试验,只不过是飞行员日常训练的开胃小菜,算作初筛。 刚好赶上蒋百里从航校兴办地回来,程诺特意叫上他和载涛两人,再次在操场压马路。 “趁着你们都在,我还是得专门嘱咐一下,尤其是体能训练方面,场地、器材,是广大陆战特种兵进行体能训练必不可少的工具,充足的场地、器材会使体能训练各项计划的落实得到保证,会加大训练者的练习密度,进而达到提高训练效果的目的。” 载涛看了蒋百里一眼后,主动说道:“行,回头我多增加几个木桩和单双杠。” 蒋百里明白他眼神的意思,大概率是想说自己天天忙航校的事,这边全当了甩手掌柜。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跟着程诺后面说道:“我在保定军校教学时,认识了一些朋友,到时候可以把他们闲置过来的东西给拿过来,也省得咱们搭建的功夫。” 走到煤渣跑道上,程诺干脆小跑起来:“只是这些还不够,咱们别的都缺,可唯独地不缺,按照我给你们的手册,再建一个250的环形跑道、400米障碍场、固定滚轮、木马、刺杀用具。” 想了想,程诺放慢些脚步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浪木、攀绳、攀杆、软体等,这些器材对于提高咱们队伍校工的平衡能力和攀登能力非常重要,最好一个不落全给安上。” 载涛一边听,一边记,由于听得太认真,导致没注意前面的程诺放慢脚步,差点给撞上。 幸亏程诺有感觉,提前扶住了他。 “院长对不起,是我的疏忽,回头我就给他们安排。”载涛连连道歉。 程诺笑笑,没有接这个话巴儿,而是停顿脚步,颇有有深意地看着蒋百里。 蒋百里见状揉揉鼻子,向前主动迈出一步:“增加了这么多项目,我和载先生实在是分身乏术,院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在保定时也有几个好友,当时就是负责体能训练,现在还在家赋闲,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他们联系一下。” 程诺要的就是这个,哈哈大笑:“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嘛!你说是不是啊,老载?” 载涛近日皱巴巴的脸,终于舒展了许多:“对,多多益善,咱们这边训练的效果,就当为蒋先生的航校铺路了。” 明白两人的意思,程诺不打算直接掺和,而是重新往前跑起步:“不过你们还是要注意,体能训练的时间过于集中以及按建制组训对训练内容的相对统一,训练中经常会出现某些场地、器材的人数过于拥挤, 而另一些可能会出现“闲置”的现象,后面训练教官增加了,你们可以分成小队,丰富一下训练方式。” 不过程诺毕竟是理论派,论实干方面还得是靠身后这两人。 趁着两人还在思索,后面尾随跑步的“校工”队伍还未成型,程诺便找个理由跑开了。 毕竟这方面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再指挥就有点外行人指导内行人的意思,训练效果说不定因此大打折扣,还不如制定好框架让这些人放手训练。 尤其是眼下的天津并不太平,段琪瑞向代大总统冯国章提出辞职,表面上是为了躲避风头,避免南北对立。 实际上他给北洋系将领一份密电,认为“环顾国内,唯有我北方军人实力,可以护法护国,果能一心一德,何国不成,何力不就。” 顺带着埋怨南方有阴谋、离间、幼儿等手段,让北方分裂,始以北方攻北方,继以南方攻北方,终至于灭种而后快。为了避免北方分裂导致中国分裂,舍其辞职之外,别无可以保全之法。 活脱脱的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气,实际上还是因为府院之争中,干不过冯国章,自己给自己脸上添金罢了。 这样一来,老大垮了,段琪瑞的内阁也就顺理成章地解散了。 这边刚下马,那边代总统冯国章毅然下令准免段祺瑞国务总理职,特任王士珍署国务总理,又令内务总长汤化龙、财政总长梁启超、司法总长林长民、教育总长范源廉、农商总长张国淦免职。 政治如此动荡,为了人身安全,程诺自然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何况梁启超下来后,正好可以将其接进来。 不过眼下航校之事更加重要,尤其是在训练完航校的机械工,只待造飞机的这个时候,更是需要程诺这个拍板人。 “院长,我还是那句话,咱们第一架飞机以保守为主,还是要木质的好,不仅我做起来熟练,而且欧洲战场上已经证明了木质飞机的优秀。”巴玉藻看到程诺过来,将早已准备好的设计图摊开,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程诺笑道:“还是那句话,做就要做到最好,我不想咱们辛辛苦苦造出来的飞机,刚刚试飞就已经落后世界一个版本,永远走在追赶者的道路上,这不是我想要的,相信也不是你们想要的。” 王助犹豫了一下说道:“目前欧洲主流飞机,其机体包括骨架、支柱和翼肋用云杉木制成,螺旋桨则用胡桃木制造,机翼蒙皮使用亚麻布,只有少数承力件用金属杆,目前全金属飞机还只存在于理论阶段。” “木质飞机的潜力已经被挖掘殆尽,一眼就看到了头,我们还年轻,几乎没有沉没成本。”程诺笑着摇摇头,又说道:“就以你们说的欧战为例,飞机的性能得到明显提升。 发动机功率提高到296千瓦,飞行速度约200千米\/小时,升限和航程都大为提高。但正是因为飞机的速度、机动性以及载荷的提高,木质材料渐渐无法满足需求。” 巴玉藻看了看自己亲自设计出来的飞机,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要推倒重新设计,我们几乎是从头开始,基本上没有任何借鉴学习的对象。” 看着巴玉藻,程诺认真道:“那我们就要做领航者。航空技术的发展,势必带动航空材料的发展。由木质飞机过渡到全金属飞机,是历史的必然。” 王助有些意动:“由于飞机飞行的特殊要求,这种金属结构要轻,强度要大,我们上哪去找这些材料呢?论证它将是一个漫长而繁琐的过程,除非我们一下子就能试验出合格的材料。” 巴玉藻咬咬牙:“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科研工作必须是循序渐进,想一口吃个大胖子不符合自然科学规律,除非咱们能直接找到合适的金属材料,但这个太困难了,以我们当下国内工业基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谁说不可能完成任务了。”程诺扬扬眉,嘴角上扬:“我看铝合金就很不错。” “铝合金!?”两人异口同声惊异道。 其实铝合金的发现最早可以追朔到1906年,德国冶金工程师阿尔弗雷德?维尔姆在一次实验中,发现含有一定其他金属成份的铝合金的硬度和强度均有所增加,由此诞生了世界上第一种铝合金。 后来经过维尔姆的多次改良,成功申请了铝合金专利,因为注册公司是杜拉,所以该材料又被称为“杜拉铝”。 虽然纯铝极软,不能做飞机的材料,杜拉铝是铝、铜、镁、锰等合金,属于可热处理强化铝合金。经过热处理、时效处理的杜拉铝明显变“硬”了,其强度提高了7倍,具有较高的力学性能。 适于制造飞机的构件,如蒙皮、壁板、析条、翼肋等,性能较传统木质大大提升了很多。 从此引起了飞机结构材料的革命,木质结构逐步让位于铝合金结构。 可惜直到程诺所在的1917年,木质飞机仍然统治着天空,几乎很少有人敢用金属造飞机。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式飞机理念 “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印象,好像法国飞机在欧战期间就采用了金属材料,效果还挺不错。” 巴玉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道: “嘶~好像叫什么布雷盖14型,被称为最出色的机型之一,特色就在于机身骨架部件中大量采用金属材料,也是航空史上第一种进入大规模量产的以金属为机身主要材料的机型。” 王助对这方面显然知道的更多,抱起胳膊摇摇头:“严格意义上来说,布雷盖14型算不上金属飞机,只是骨架上用了一部分金属而已,其余部分如机身蒙皮,还都是传统材料。” 程诺笑着点点头:“禹朋说的很对,布雷盖算不上跨时代的新机型,最多是木质飞机的改良版,可就是这样的飞机,已经成为了欧战天空的强者,足以显现出金属材料的未来前景,有多广阔。” 巴玉藻有些疑惑:“如果这个都不是,那就是德国那款?” “bingo!”程诺愉快地打了个响指,笑道:“就是容克斯设计的j1,据我所知这款飞机就是世界第一架无支柱悬臂式全金属单座飞机,跟前面的布雷盖有本质的区别。 j1蒙皮是用铝板制成的,内部用波纹钢板加强。j1飞机装有一台200马力(149千瓦)的发动机,速度达到155千米\/小时,是德国飞得最快的飞机。”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架飞机?”王助单手托着下巴,眼里满是困惑:“而且院长你也算是飞机行业的外行人,这些数据资料你都是从何而来的?” 程诺一时语塞,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前世看过《航空史》的缘故,打着哈哈想蒙骗过关:“刚好我在德国那边有一些同学,通过他们打听过来的,数据来源绝对真实可靠。” “可是这……”牵扯到飞机行业前沿发展的事情,王助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正事要紧,其余的咱们以后再说,没有那么多可是。”巴玉藻把好友拦下,没让其继续问下去:“如果数据真实,别说德国最快,就是世界最快都有可能,可就是这么一款厉害的飞机,我们怎么没听过?” 程诺稍微愣愣神,急中生智道:“任何一架飞机的量产,都得经过反复的试飞考验,何况还是战时,严谨性会要求地更高。中间相继迭代了j1、j2、j3,因为试验数据不够,所以基本上还在试验阶段。 不过据了解,到今年年初,新款j4已经正式开始列装,铝合金已经成为了机体的主要材料。” 仅凭语言描述实在是有些苍白无力,程诺干脆把桌上的文件都推到一边,抽出一大张白纸开始在上面作画,将j1j4系列的飞机一一给画出来。 有人说,推动某个行业发展的,往往是金字塔顶端的几个人来起决定性作用,放到航空领域也是一样。 j系列飞机的设计者雨果·容克斯教授,成为德国航空业界先驱之前,首先是一位着名的工业发明家。在发动机、动力传输和机械制造等领域,容克斯教授拥有多达1000余项的专利权。 公司创办之时,最初的业务是制造蒸汽锅炉和散热器,在这一次专利发明转变为工业产品的过程中,容克斯公司的业务开展得顺风顺水。 可惜好景不长,当踏入一战的德国航空队急需大量作战飞机的时候,政府方面开始广泛“动员”那些知名工厂转入制造飞机,容克斯公司就是“被转入”的企业之一。 而转行那年,容克斯已经55岁,本来该守江山的年纪,不得已要再去打江山。 “传统的飞机都以木质桁架与肋板构成机体框架结构,使用支架和线缆加固并在外面覆盖布质蒙皮,而j1使用钢制肋板与隔舱板构成桁架与蒙皮,这并不是说容克斯不舍得用铝材,而是铝材的价格实在过于高昂。” 程诺双手伏案,一手拿着尺子,一手握住铅笔,没多少时候就把j1型号的飞机结构给画了出来。 “当然,作为一名外行,跟你们俩内行相比,对于飞机的关注点肯定有所差异,画得不对的地方你们直接指出来,我也好趁着多学习学习。” “院长您这话就太见外了,这图画的太详细了,要不是我们俩知道您的来历,我还以为这飞机就是你亲自设计的。”在一旁观看绘图的王助越看越佩服,由衷赞叹:“甚至比例尺还有标注,实在是厉害。” 人终究还是感性动物,听着下属的夸赞,就连程诺也稍稍有些心神动摇,一不留神铅笔就多划出去一道,赶紧拿东西擦擦:“我画这个是让大家提意见的,而不是听马屁的,有什么问题咱们就直说嘛。” 巴玉藻犹豫了一下,问道:“看您这草图,刚刚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可实践性确实很高,不过这飞机采用的都是薄板钢,其结果是飞机很重,很容易导致爬升和机动性较差,这点不知道您有没有考虑过?” 程诺的笔尖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解释道:“但也要考虑到它干净的单翼布局,使飞机的阻力非常小,虽然只装了一台120马力的发动机,可实际速度却达到170千米\/小时,这点已经很了不得了,若换成铝,那将会怎样?” 受到这句话的启发,巴玉藻和王助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疑惑、震惊、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合情合理。 不过程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趁热打铁,继续拿出草纸,将剩下的j2、j3和j4都给画了出来。 “j2在j1的基础上尽可能优化,成为一种带武器的单座战斗机,j3是一个没有完成的、装有一台旋转式发动机的中单翼飞机设计,用波纹(瓦楞)铝合金替代原先的钢板结构。” 画面一转,到了j4这里,突然由单翼机又转回了双翼机。 程诺有些可惜:“虽然j4更优秀一些,使用瓦楞铝合金来制造的全部飞行控制面(机翼、水平尾翼),以达到减重的目的,并且有可能量产,可惜回归双翼,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巴玉藻感慨道:“如果我是军队负责人,肯定也是会选择双翼飞机,很少的材料就能使机翼达到很高的强度,从而提高飞机的飞行性能。” 程诺笑着摇摇头,质疑道:“飞机的动力越来越强,飞行速度越来越快,两层机翼中间的支柱带来了很大的阻力,严重制约了飞机飞行性能的提高。 就气动上来说,双翼飞机只适合低速飞行,只要速度一提高,且不说机翼中间的支柱会使得飞行阻力激增,就是上下两层机翼本身也是会相互干扰。 只可惜啊,德国军方不欣赏单翼机结构设计,白白损耗了这么优秀的机能,逆航空发展趋势而行,可惜啊可惜。” 历史上j4原型机1917年年初便设计完成,但直到1917年9月才首次在欧洲西线战场上亮相,到一战结束时,军方累计下单达283架,最终只完成227架,其中交付部队的仅184架。 可就是这么一款飞机,转弯稳定,在强风中亦飞行自如,具有良好的无动力滑翔性能,有着被击中85次而状态良好的飞行记录,直到1918年才有一次法军部队宣称用高炮打下该款飞机的记录。 后世更多更详尽的资料表明,这次记录很可能是谎报军情,也就是说该款飞机自试飞到批量列装军队,再到战争结束,从未有过被击落的记录,被称为一战期间最出色的德国对地攻击机,其性能何其恐怖。 到后面设计该飞机的苏\/联飞机设计师开始出走,回国后在其基础上设计出了伊尔-2攻击机,苏军称之为“飞行坦克”,德军称之为“黑色死神”,乔大叔把该机比喻为如红军的面包和空气般不可或缺。 当然,这一切都和程诺无关,眼下他最需要的就是让巴玉藻吸收这些飞机的理念,设计出一款全金属单翼飞机,顺利完成这段过渡时间。 “换句话说,双翼解决了飞机‘能不能’升空的问题,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好不好’的问题,若想设计出更高、更快、更大的飞机,必须采用单翼设计。”画完j4,程诺顺手将铅笔撂下,虽然依旧微笑着脸,但语气不容质疑。 巴玉藻原本还想再争取一下双翼,但看到程诺似乎对于飞机设计很有研究,且这话听起来像下令,而不是商量,便咬咬牙:“行,回去我们重新学习一下。” 程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起落架方面你们可以继续采用浮筒式,等技术成熟再换成轮子也可以,这点我尊重你们以往的设计。” 按照程诺的设想,虽然飞机是朝着未来备战的方向走,但距离一战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距离“九\/一八”也有较长的日子,这段时间不可能荒废。 军用的路暂时不通,自然就想到了民用。 尤其是一战结束后,大量的战机涌入商用飞机市场,比如英国生产的dh.9轰炸机被改装成民航机,而且很便宜,这使得商用飞机市场的竞争十分激烈。 即便是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容克斯飞机在j系列飞机的基础上设计出了了世界第一架全金属客机,即便当时仅能载客4到6人,依旧卖遍了全球。 从南美洲热带的哥伦比亚,到北部的加拿大和芬兰的雪域,都有人使用这种飞机,霸占20世纪三十年代国际飞机市场。 想到这里,程诺不禁在心里暗暗发誓,前世c919商飞磕磕绊绊,甚至为了获得国际许可,不得已在某些关键零部位上采用他国材料,让人掐脖子。 今世一定要好好利用穿越的优势,提前布局国际航空市场。 “院长,如果将前面的设计方案全面推翻,重新设计的话,咱们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要求,将大大提高,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跟着程诺拿出来的飞机设计图,王助看了一会儿,给出了他的想法。 “对,等于咱们这方面全部采用的都是新技术,新手段,单单磨合就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院长咱们这样做值得吗?”巴玉藻真心提问。 比起新技术,他更想先让国产飞机上天,后面的事另外再说。 程诺笑道:“这不刚好,你们趁着这段时间先设计出咱们国产的第一座风洞,为后面的飞机设计打基础,刚好华生电器制造厂的同志要过来,你们正好可以找他们合作。 不计成本做一些低速、高速、超高速的风扇出来,用来支持你们的工作,换句话说,你们提需求,他们来解题嘛。” 巴玉藻眼前一亮,对于这个建议非常赞同:“这个好啊,早就想拥有咱们国人自己的风洞,这样一来不仅能用来实验新式飞机,还能对比双翼和单翼的优劣。” 程诺笑笑,看来对方对双翼仍是念念不忘,不过也没再去因为这些小事而责怪。 “眼下你们先在j系列飞机的基础上,结合你们之前的经验,设计出一款新式单翼全金属飞机,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把原型机给做出来,资金方面给你们敞开大门。” 巴玉藻立即端正身体:“没问题,我们会尽快把设计图做出来,当时候交给您审核。” 程诺笑着摆摆手:“设计出来能不能飞,好不好飞,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多余的话我就不想重复了,只不过有一点,咱们国内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原型机制作上先不要考虑国产化。 铝材、钢材、铜材都可以先采用外国材料,等咱们搞清楚了,再逐步替换。” 当然,以这个糟糕的时代背景,这些重工业材料纯国产很难寻得到,就是费劲找到,其品质也是落后于欧美。 所以重工业方面,还是得靠程诺和科学院方面来推动。 如果一切都顺利,巴玉藻他们设计的飞机能正常上天,程诺自然也会把他的那些大杀器拿出来。 比如初教6!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试飞成功 “木瓜,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啊,平常航校上理论课,可从没见你这么积极过,怎么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刚把手里的书给放下,凳子还没来得及拉出来,陈天财扭头瞥见自己的死党已经在座位上预习功课,差点给惊掉下巴。 时间说快过得也快,一晃的功夫就来到了1917年年底,校工队和航校的事业已经逐步走向正轨。 除了一些必备的体能课之外,航校的学生与校工队的队员已经选拔完毕,平常各种训练也都在逐步分离。 不过在训练飞行员和护卫队的同时,程诺还特意从北京、天津等各个高校那里,动用自己的关系和名望,找来一批相对不错的苗子,用来培养飞行设计师。 考虑到有一些校工队的成员虽然落选飞行设计员,但对飞机仍抱有较大兴趣,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后,吸收一批人转化为地勤,部分机械课程这些人也要上。 而同批的陈天财和夏四贵两人,就是被录用为地勤的这一批。 “看你这说的是什么废话,今天可是院长亲自上课,谁敢不提早过来,我看是活腻了,来得晚了都得坐第一排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院长将会亲自考问你。”夏四贵仅仅是看了朋友一眼,就赶紧把目光转回书本。 “嘶,你不说都差点忘了,保险起见还是多看两眼,上次材料课考核,我都是擦边而过,这次可不能再这么悬了。”陈天财越想越后怕,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也开始看起书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这么怂,一来是他们出身底层,在老家会写自己名字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如今直接连跨几个门槛,学习这种知识,纯靠死记硬背,至于理解并运用之事,还得再往后拖。 二来程诺所教授的《飞机材料》课,在当今世界算是前沿学科,内行人学起来也是费劲,何况他们俩这种门外汉。 于是乎,在上课铃还未响起的这段时间,教室竟出奇的安静,尤其是来得晚坐在前排的同学,个别人紧张到不停地流汗,手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根本擦不完。 “张三你先缓缓,把上次的笔记借我看看,我好画画重点,别一会儿院长提问我了。” “你咋不看李四的笔记啊,上次就属他记得快、记得全,我根本没记这么多。” “那家伙的字体就跟麻虾跳舞似的,村里老王头的鬼符都是跟他学的,谁能认识,上次我指着他写的一句话问他半天,他自己瞅了半天,结果最后告诉我他也不知道写的啥,你说说这……” “王二,背后叫嚼人舌根子,那可忒不地道了,下次别借我的东西啊,省的我再碍你眼!” 眼看着几人要吵吵,这时突然从教室外走过来一位器宇轩昂的长袍年轻男子,手里挎着一沓厚厚的文桉。 看到此人进来,教室里立马安静下来,除了个别胆大的瞅着此人,其余的学员皆是将头埋在课本里,生怕与此人来个对视。 “起立!” “老师上午好!” “请坐,同学们上午好!” 伴随着上课铃声响起,程诺站在讲桌前,朝众人挥了挥手,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同学们,我在第一堂课上就跟大家说,作为学生不仅要学习课本内的知识,还要时刻关注身边的变化。 最近咱们身边发生了一件大事,有没有人愿意回答一下。” 兴许是慑于程诺的威望,底下的学员根本没人愿意起来回答问题,尽管它看上去如此简单。 程诺对此早有预料,伸出食指说道:“回答问题者,加平时分10分!” 听罢,有学员按耐不住平时分的诱惑,赶紧举手。 知不知道的先放一边,大不了站起来后再进行回想,主要是这平时分10分实在是太香了。 因为程诺在上第一堂课时就说了,期末成绩=平时分+期中成绩+期末成绩,按照相应的比例进行调整,所以平时分的好坏关系着本科成绩的高低。 “先生,我有想法。”得到允许后,一个瘦高的男子站起来回答道。 “噢,那你说说看,不用紧张,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论结果对错,这十分都会给你加上,当然了,客观事实也没有对错之分,你可以大胆地说。”程诺从讲台上下来,站在男子身边鼓励道。 “是这样的,我比较喜欢看报纸,最近《申报》、《时报》、《晨钟报》开始报道咱们北方邻居大毛红色革命之事,虽然评价观点不一,但在我看来完全不差孙先生提出来的三民……”谈起这个,该学生眼中难掩狂热。 不过有些事并不适合在公众场合说,为了学生和大家都好,程诺赶紧把学生制止。 “这个事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后面咱们有机会再说。” 拍拍学生的肩膀让其坐下,程诺思索片刻,向教室中央迈步:“这样吧,我限定一下适用范围,有关本学校,还是跟刚才一样,率先回答问题者,不论对错,平时分都是加10分。” 虽然增加了适用范围,但有前面同学的榜样,后面举手准备应答的学生反而更肆无忌惮一些。 生怕程诺看不到后面一排的学生,陈天财更是直接站起来:“听其他老师说,我们学校的创办一开始是为了赈济我们这样的灾民,刚好前些日子听说公家又给日本借了500万日元,说用来灾后重建。 这个算是符合先生的要求吗?” 程诺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三七分成的事简直不要太多,就是不知道又卖了什么东西出去。 不过显然这些事不是程诺想知道的,社会已经足够残酷了,他暂时不想让学员们知道这些。 或许是时机还不太成熟,程诺想了想还是算了,重新走到讲桌前。 “行了,看来你们对于咱们航校发生的事暂时还不太清楚,不过也快了,你们用不了多久便能看到。回答一下上次课后布置的作业,那就从第一排开始吧。 首先回答一下为什么起落架部分不用传统金属?” “额……这个……这个是因为飞机在着陆瞬间主起落架承受几十吨力甚至几百吨力的冲击力,故而要采用冲击韧性好的超高强度结构钢……” 就这样,几个问题下去,学生们犹如待宰的羔羊,在原地战战兢兢。 当然设计飞机不是简单的把理论抛出去就完事,即便是程诺把设计图纸交出来,也不能完全彷造出来。 尤其是飞机在起飞、上升、高速运行、降落时均会受到很大的外力,飞机每个部位受到的力也不同,因此其力学性能要达标。 同样的道理,飞机在飞行中遭到恶劣的气候条件,工业污染、盐雾、大气相对温度、湿度、飞行高度、航程、跑道状况、冷却剂、燃料、液压油、电池液等都会对飞机有些许的侵蚀料挥发出的气氛,抗腐蚀也要合格。 不过因为地球引力和空气阻力的作用,要求飞机越轻越好,所以飞机的制作需要轻金属。飞机越轻,飞机便飞的更高,更远,更快,装载量也更大,并且能够降低燃料的消耗量,从而增大对社会和自然的经济效应。 种种因素相加,即便开着先知先觉的外挂,也不能保证飞机能尽快完成原型机的建设工作。 就当程诺上完课,刚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准备休息时,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快听,这是不是龙吟声?” “嘶~之前从来没听到过这种声音,似乎真的像龙吟。” “什么龙吟凤啼的,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不是飞机,我们校工队的学员不认识也就算了,你们航校的学员也不认识,这不是笑话吗?” “我记得南苑机场的飞机,飞起来不是这个样子,声音也没这个大。” “你也不看看,这个飞机比南苑的那些古董货强上多少,造型跟这比那可是差远了,在我看来外表就是飞机战斗力的体验标准之一,好看的飞机,能力就不会差。” …… 学员们一个个仰着头,尽力往天上看着这架飞机,飞到哪儿,目光就聚集在哪儿,嘴上议论纷纷。 可惜无论怎么说,没人愿意相信那是一架国产机,等到飞机安稳落地后,飞行员从机场平安出来后,仍是难以置信。 就连程诺,也是其中的湖涂者之一。 不过现在发生了这么大事,程诺作为主事人,当然要尽快赶入现场。 那边的飞行员看到程诺过来,直接敬了一个礼:“院长,幸不辱命,f-1单翼全金属原型机试飞成功!” 听到这话,程诺当即就有些懵逼,想破天也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试飞的事他暂时跟其他学生一样,都不知道具体情况。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安置对方时,巴玉藻、王助二人直接挤进人群,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在得到程诺的改良建议后,他们回去立马加班加点论证,纸上算出来的数据证明,改良后的飞机性能更加优秀,安全性也大大提高。 至此他们便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几个月的功夫便将原型机给造了出来。 不过因为是少见的单翼飞机,同时也是全金属结构,莫说寻常飞行员了,就算是老试飞员单独拎出来,站在这f-1飞机面前,心里也是毛毛的。 甚至他们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这架飞机身上还有很多的是未打磨完毕的铆钉,飞机安全着实没有太大保障。 不过看到飞机已经平稳着陆,程诺悬在半空中的心降下去很多,不过脸上依旧十分严肃:“下次再有这类重大项目,一定要提前通知我,犯错误可以接受,但弄虚作假不是我们科学院的路。” 巴玉藻连连保证:“下不为例!”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谈正事的时候,程诺重新回到办公室,将二人改进好的飞机设计图纸拿出来,认真看起来。 有着前面多款优秀飞机打底,f-1的设计放到那时已经相当完善,结构、材料、机翼、增升装置、仪表、发动机等等,都有着明确的数据支持,看起来相当不错。 不过经过多日的学习,程诺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你们这款飞机,确定采用弯曲翼型木块吗?”程诺拿起铅笔,把飞机翅膀给圈住问道。 在飞机发明之初,设计师主要是根据鸟的翅膀形状,研究和设计机翼的。从李林塔尔、菲利普斯到来特兄弟,采用的机翼翼型都是像鸟翅膀那样的拱形双弯度薄翼型。 尤其是翼型与升力和阻力关系方面,当时的人认为弯曲翼型对产生较大升力是有利的结论。 巴玉藻脸上的笑意逐渐澹去:“具体参数是根据风洞试验获得,而且现在的飞机都采用了带弯度的薄翼型。” 程诺笑着摇摇头:“不错,这种机型的翼型虽能产生较大升力,但阻力也很大,因而机翼升阻比较低。” 王助似乎明白过来:“也就是说,f-1原型机还有进一步的上升空间?” 程诺把铅笔往纸上一扔,微笑道:“当然如此,采用相对厚度较大的机翼升阻特性反而比薄翼型更好,获得较高的升力系数和更低的阻力系数……” 虽然新式全金属飞机设计及试飞很成功,尤其是在远东地区,更是划时代的存在,基本上没有任何一架飞机能超过f-1的性能。 不过先进只是相对而言,更多的是科学院不计成本的探路之作,具备很大的改进空间。 比如在续航时间、续航里程、飞行高度、火箭助推起飞与空中加油等做出革新,并研究出客运型、货运型以及稍后的军用型都获得订单,进而取得巨大的商业成就。 等到时机成熟顺利转到军事方面,以备未来特殊需要。 所以尽管f-1试飞成功,程诺对它的要求仍然很高。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来自航校飞行表演的请柬 “沉于愚昧、困于陋习、陷于迷信、蔑于改革、嬉于法律、惰于与时。”临到傍晚,陈仲浦夹着最新的晚报走进《新青年》编辑室,前脚刚踏入门内,后脚他的牢骚声就跟着过来: “你说说这,社会上都是这种人,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何时能兴起?” 对于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编辑室众人脸上的表情很难升起一丝波澜。 若是往常,大家伙肯定以为社会上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追着问他一番。 如今见得多了,也就明白他们这位主编乃是一位动不动就热血上涌的主,真要碰上什么影响社会发展社会的大事,反而会镇定许多。 “哎哎哎,都吱句话啊,好歹让我有点存在感,搞得好像我身边全是空气一样。”陈仲浦跑到自己的李先生身边,脸贴得很近,就差头对头说话: “适之不喜政治我知道,豫才忙于写作我也理解,毕竟一心不能二用,但是守常你可没那么忙啊,还不赶紧发表一下你的高见。” 回国已经有一阵时间,胡适开始对《新青年》剑走偏锋,远离学术有些不满,如今看到主编还想鼓动大家干涉政治,主动站出来说道:“守常刚经过章士钊先生的推荐,成为咱们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主任,如今也是忙得很。 你这位学科大主任,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实属不该啊,要我看呐,咱们《新青年》就应该牢牢坚守学术这一条路,这才是咱们立社之本,君不见有几家同行,就是因为太过招摇,被公家给封禁。”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学术叫立社根本,探求国民未来才是我们《新青年》的根本,政治这种东西不可能远离,并且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埋头当鸵鸟这种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看到胡适还在那里坐着,陈仲浦索性弯腰直视对方的眼睛,当面批驳。 胡适的脾性虽然温和,但并不惧怕好友:“蔡公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表示只有纯粹之美育,方能陶养吾人之感情,进而使得人我之见、损人利己之念消散,如此推动国家发展。 过多掺杂其政治之物,必会使得美育之念污浊乃至堕落,与蔡公之愿相背,与北大办学理念相左呐!” 对方如此固执,简直油盐不进,陈仲浦气得拿食指点了点,最后觉得有些不礼貌,索性手指化拳在掌心狠拍:“湖涂,你是真湖涂,这世道能是让你我安心做学术的世道吗?我就这么问你,你能跟毛熊说说,让他们把北疆还给我们吗,能跟东洋鬼子说说,让他们退出山东。 或者你觉得这太难,办不到,能跟海关说说,让中国人掌权,你说,哪个能做到?哪个让你安心在国内搞美育?孑民说得又怎样,回头我一定找他们对峙。” 看到两人又要吵吵,李先生主动站起来,给陈仲浦倒了一杯茶:“仲浦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不要伤了大家的和气。” 把杯子递过去之后,李先生又看向胡适,语气温和但不乏坚定:“美育虽然不错,但只能看并不能吃饱肚子,我们的教育总长范源廉就是因为政治斗争被迫辞官,远赴美国,名曰考察教育。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大家信服,适之,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胡适谨慎道:“派系倒下?” 陈仲浦闻之冷哼一声,自顾自喝着茶。 李先生看到后,苦笑着摇摇头:“咱们北大之所以能搞这么大的阵仗,还能够安然无恙,除了蔡公在其中发挥着主导性作用外,还有着他的老友范源廉先生的照顾,如今他这一走,咱们北大的未来暂时不好说。 想平平安安地做学术,也得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胡适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有些小高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北大的目标这么大,很可能首当其中,为了不惹火烧身,我们更应该只谈学术,不谈国事,明哲保身才是。” “噗~” 刚喝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陈仲浦听到这话气得给吐出来,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咳……你……眼光短浅如此,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成年人的三观一旦成型,将很难撼动,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李先生长叹一口气,将陈仲浦搂到一边: “适之说的话有他的道理,仲浦你不必这样,话说回来,我这倒是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诉你。” “快说来听听,咳咳。”陈仲浦深深的看了胡适一眼,便跟随李先生来到其办公位,拿过文件看起来。 还没看到文章正文,就被题目给惊到了: “好你个守常啊,竟然背着我偷偷跟致远合作,说,你们瞒了我多久,之前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保密性做得这么好?” 李先生听到这话,明显一愣,随即将头探过来,看到文件标题后恍然大悟,想将其拿过来:“也就最近几天的事,我只不过是双方合作的牵线人,哪里是背着你合作。” “哎,话不说清楚,文件你就别想拿回去了。”陈仲浦对于这个理由很不满意,不经同意直接翻阅起来。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除了封皮外,里面的东西只有一些简单的纲领,涉及到具体合作事项,还都是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陈仲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先生笑得很开心:“我就说了,里面没东西,你还不信,这下终于信了吧。” 陈仲浦皱着眉头:“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李先生拉过来一个板凳让其坐下,顺手将文件拿过来解释道:“这个啊,原因有二,长辛店你也知道,多的是铁路工人,其一程诺这边刚好办了一个留法勤工俭学会,想着请一些手艺熟练的师傅过来教学生,以便学生自力更生。” “那其二呢?” “其二自然是程诺也办了一个机械制造厂,从上海带来的工人不够用,这不又想着从北京招募一些,当然了,我接下来说的事,正好与其有关。” 说着,就从中找来一沓请柬,外表古朴典雅,一看就很用心,只可惜单从外面,找不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陈仲浦拿着请柬左右看了看,好奇道:“这个是什么,谁邀请的,邀请谁的?” 李先生扬扬眉,微笑道:“看看就知道了,保准有惊喜。” “想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李守常,如今也学会吊我胃口了,有进步,有进步啊。”陈仲浦嘴上慢吞吞,到了手上那是相当麻利,眨眼的功夫就将请柬拆开,露出里面的信件。 初看还好,越看越惊喜,最后由于太激动,差点把信件给攥破。 其实内容很简单,就是程诺创办的航校在试飞f-1原型机成功后,经过多次试飞确保无恙,决定来一次公开飞行表演,邀请社会各界爱国人士前去观摩。 陈仲浦等人所在的《新青年》编辑室,自然就在邀请之列。 “这是真的飞机,而不是致远他们来湖弄我们的?”陈仲浦拿着信,反复看了几遍后仍表示不可想象:“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平地起惊雷?” 李先生笑道:“至于真假,到了表演的时候,你我不就清楚了吗?况且我们跟致远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可不是爱吹牛之人?每当他沉寂一段时间,不是他江郎才尽,而是忙着积蓄力量。” 陈仲浦拿起自己的杯子,艰难地喝了口茶,心情仍然十分激动:“也是,致远他在‘赛先生’这条路上比我们走得更远,如今采到什么花,我们都不清楚,若是他不肯回头,我们连闻其香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何时,迅哥儿已经悄然摸过来,突然出声道:“你们这么拍致远的马屁,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回去多想想词,到时候当面说给他听。” 陈仲浦忍不住哈哈大笑:“豫才,论犀利程度,还得是你啊。” 迅哥儿摇摇头,从一堆请柬中拿回自己的那份,略显感慨:“飞机将是军事上下不可缺之物,我们自己有千百架飞机守卫港口就足以震慑邻边强国。” 李先生点点头,脸上带着追忆:“早年曾由于偶然的机会,听过冯如先生的演讲,其中大部分内容已经随着先生的意外离去而忘却,但其中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陈仲浦好奇道:“哦?说来听听。” 同样被吸引的还有编辑室的其他编辑,就连胡适也不禁靠拢过来。 “军用利器,莫飞机也,势必为之倡,成为一绝以飨祖国,苟无成,母宁死!”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几时,胡适幽幽出声,语气中带着莫名的伤感:“可惜先生英年早逝,实乃添堵英才。” 陈仲浦大有深意地看了胡适一眼,不过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自己另起一个话题:“航空救国,冯先生的思想给我们造成的震撼如鲠在喉,还激起了国人的爱国心,说是我辈楷模也不为过。”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捋,李先生说道:“冯如在美国奥克兰作飞行表演时,孙大总统就曾赶到奥克兰观看,并且对其工作大加赞赏,也预见了飞机在未来战争中的重要性。 所以以当前国内的形势,如果致远的飞机真能成功,何不和大总统合作一番?” 关于这点,李先生的话倒不是无的放失,其实早前武昌\\起义前后,大总统就开始向海外华人募集资金,请他们协助组建飞机队。 这一号召得到了积极响应,芝加哥的同盟会分会联合部分旅美华侨,成立了“旅美华侨革命飞机团”,准备投身国内革命。 这一举动不但得到侨胞的理解与赞同,而且促进了侨胞纷纷捐资,在美国购买飞机援助中国革命的局面,先后购买了6架寇蒂斯飞机,并支援23位华人华侨。 到了民国成立,旅美的一些爱国侨胞又集资捐助,在美国圣地亚哥成立了飞机制造公司,不但自制飞机,而且还由华人飞行家担当飞行员,进行飞行训练。 可惜国内政治环境太过复杂,这些飞机基本上也没派上大用场。 即便如此,环境恶化到现在,大总统仍继续向海外竭力募捐,用来多购飞机,并认为此时购买飞机,组织飞机队参战,至为重要。 “算了吧,大总统眼下就是个政治吉祥物,需要时将其拉出来,不需要时又会将其推得远远地,此时介绍程诺过去,是祸非福啊!”想了想,陈仲浦还是将这个意见给推翻。 迅哥儿跟着赞同道:“眼下广东新上任的督军莫荣信跟大总统不和,诬陷总统府护卫队的都是土匪,并任意开枪射杀,你说说此时出主意让他们合作,是害了致远呐。” 胡适也想出声跟着说些什么,但正如他所说的,对政治一知半解,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硬生生地逼了自己一把:“飞机不一定就要用作军事,完全可以载人嘛。” 虽然有可取之处,但因为前面的事,这话自动被众人给忽略了。 不过对于新事物,迅哥儿还是有些悲观的情绪:“出于致远的影响,近来我对工业也是比较感兴趣,据我所知航空工业毕竟是一门涉及诸多尖端学科的领域,与中国社会传统的手工作坊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尤其是在一个连完整的工业体系都不具备的国度里,希望通过飞机实现‘航空救国’的理想,无论怎样看,都和现在中国社会的实际情况有着很大的距离。” 这话听起来也是摆事实论道理,并无夸张之处。 不过因为做这事的乃是程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聚集人才,创作奇迹的人物,此事如何众人谁也不敢笃定。 或许真如请柬所说,飞机当真能成功。 就连胡适也忍不住说道:“致远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就算你们不去,我也是会去的。” 当然,除了技术宣传外,那也是一个绝佳的社交场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人都想上天 “咱们的飞机眼下还不成熟,留待继续验证,这个时候要去做飞行表演,危险系数太高,我不建议咱们非要冒这个风险。” 蓝天白云之下,巴玉藻摘下手套,拍拍身上的土,出于谨慎起见,他对于程诺安排飞行表演的事比较抵制。 在飞机旁还在检修外壳的王助赞同道:“强如冯如先生,作为咱们国内最早的飞机设计师及飞行家,也是经过连续6次的失败才成功。 即便如此,因为飞机性能不足,冯如先生急于升高,操纵过于猛烈,使飞机失速坠地,造成机毁人伤,英年早逝,风险太大,我们还是保守点比较好,一步一个脚印。” 正在机腹下面,仰躺在地上程诺探起脖子,笑道:“没事,冯如先生他又没有团队,仅靠他一人,当然是很难成功,有些不容易发现的纰漏也属正常,我设计飞行不行,这不还有你们俩的嘛!” 巴玉藻看着脸上被滴上油污的程诺,忍不住蹲下身递过去一个毛巾:“毕竟是全金属飞机,现在整个世界就容克斯比较擅长,若是冯如先生还健在,对这全金属飞机也犯嘀咕呐!” “还没修理完,现在擦干净了,一会儿还有。”程诺摆摆手,继续埋头苦干:“那又如何,螃蟹总得有个人先吃,总不能为了保险,老是造一些刚出生就落后世界一大截的飞机吧? 真要是发生战争,岂不是被人在天上按着脖子打。” 巴玉藻本来还想劝上两句,可看到程诺已经将头缩回去,继续拿着工具在飞机下面干活时,便不再说什么,换了个口吻:“这也行,眼下飞机确实没啥大问题了,不过做飞行表演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稍稍停顿了一下,巴玉藻拍拍飞机的机身:“表演日的飞行表演就由我做吧,在座的你们飞行经验都没我丰富,而且第一次试飞也是我来的,对于飞机的情况我也比较了解。” 王助不甘示弱:“是,第一次的试飞是由你来完成的,可接下来的飞行试验,不都是我在天上跑,你在地上看的嘛,论经验丰富,还是我比较在行。” 巴玉藻扬扬眉:“胡说些什么,古人都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地上我观察的更仔细,问题暴露的更明显,对该架飞机的了解自然最深。” 就这还没完,有几个有过留学经历的飞行设计师跃跃欲试,看样子也要加入飞行表演者的争夺行列中。 “别的不多说,你们两个都上过天,肉都吃干抹净了,总得给哥几个留点汤汤水水吧。” “就是就是,表面上是争,实际上要我看啊,你们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咳咳,那啥,巴主任,论地面观测我还比您多一次,按照您的道理是不是可以说我对飞机的了解更深刻,所以飞行表演更应该交给经验最丰富的人来。” 树上有没有枣,先捅一竹竿再说。 大家伙越说越离谱,甭管是否能在最后被选中,七嘴八舌都在各个角落,诉说自己对这架f-1原型机更了解,飞行表演非他莫属。 这时候检修完毕的程诺从机腹下爬起来,将手套脱了甩在一旁,毫不客气道:“吵什么吵,当真以为驾驶飞机跟玩儿似的,飞行途中稍稍有些变故,都可能造成机毁人亡。” 一看是程诺发言,众人的喧嚣戛然而止,纷纷往后退,力求给其腾出部分空间。 不过玩笑归玩笑,一部分人已经当真,脸上稍稍有些挣扎,显然是心有不甘。 将众人的表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程诺摇摇头,正在围观众人身边,跟这些不服气的人一一对话。 “首先看看你,带着这么厚的眼镜,怎么平安上天,到时候别分不清天空和大地,一头栽下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再看看你,身高倒是符合,可你这么胖,咱们机舱又那么小,你能不能坐下去都是个问题,别说坐好开飞机了,你想扭个脖子都困难。” “还有你,别往人后面躲了,刚才数你说的欢,要是我没记错,上次你说跟着航校学员一起试试训练效果,站上旋梯还没动两圈,你就晕的不行,胆汁都吐了出来,这怎么敢让你上天?” …… 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程诺把刚刚出头的同志都说了一大通。 别看人数不少,他总能从各个角度把人批驳一番,理由还不带重复,但中心思想就一个,那就是不适合飞行,让人听得心服口服,挑不出任何毛病。 终究是发功太快,一不留神把巴玉藻、王助二人给淘汰了。 这下巴玉藻有些着急,质问道:“禹朋(王助)不能飞我理解,毕竟经历太简单,但我哪哪儿都符合条件,怎么把我也给踢了?” 王助憋住笑:“蕴华都这么说了,要我看啊,只要他不能飞,这方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程诺哈哈大笑:“那我就放心多了,刚刚还想着怎么找理由劝你放弃咯,现在还能少动些脑子。” 巴玉藻急了:“一码归一码啊,院长你说,我哪点不符合要求?” 程诺微笑道:“条条都符合。” 巴玉藻不解:“那为何如此推脱?” 程诺双眼笑成月牙状:“当然是我的身体素质比你们在座的都好,虽然飞行经验没你们丰富,但综合起来可比你们更适合。” 一旁的王助恍然大悟:“合着院长你在这兜了大半天圈子,就是想自己上天啊,怪不得你这么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巴玉藻稍稍有些气急败坏,开玩笑道:“院长啊院长,姜还是老的辣,可这飞机不是你之前叠的纸飞机,朝机头哈口气就能平安落地的情况并不存在。” 程诺笑笑,语气中尽显自信:“刚才你们一个个都说自己地面经验丰富,在这里我也想说,f-1是莪亲自和工人师傅一个铆钉一个铆钉敲打出来的,上面的每一块铁皮我都认识,论熟悉度我不差你们当中的任何人。” 环绕四周,程诺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何况这个飞机从立项到设计,再到成品等等环节,我几乎都有参与,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成型’的,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想他翱翔蓝天。” 巴玉藻还有些坚持:“可是……” 对方刚把嘴张开,程诺就直接打断:“没有什么可是,别忘了我才是院长,此事暂时就这样安排吧,我准备抓紧时间训练了,你们在下面观测时注意积累经验,争取早日将量产型拿出来。” 说吧,他便摆摆手让众人散去,自己开始做飞行前的最后一遍检查。 其实程诺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之所以力排众议,非要亲自登机表演,除了怕下属身体素质差,他还想着自己去做一些超越时代的飞行动作,也就是特技飞行。 与常规飞行不同,特技飞行是在空中做动作造型的飞行技术。 即飞行员驾驶飞机在空中不断改变飞行姿态,如多方向的旋转、翻滚,飞出各种弧线形状等。它对于提高飞行员的驾驶技术、培养勇敢精神和充分发挥飞机的飞行技能,有着重要的作用。 特技飞行队是世界上资格最老的飞行表演队,现在各个国家都建立了自己的特技飞行队,属于空军编制。1913年,法国成立了第一支特技飞行队,被命名为“法兰西巡逻兵”,其影响力逐步走向世界。 演变到后世,飞行竞赛和特技飞行是现今开展比较普遍的飞行运动项目,具体项目包括各种重量级飞机上创造飞行速度、高度、航程、续航时间、上升速率、载重量等方面纪录的飞行等等。 通俗点来说,特技飞行项目是在简单气象条件下,驾驶运动飞机比赛高级特技。 不过其最初起源是很偶然的,多是在实际的战争中,有些飞行员技术高超无意中飞出了特别的动作,而且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也急中生智发明了许多惊险的动作,这就是最初的特技飞行。 比如1913年,有一个俄国人叫尼斯欠诺夫,他是军长,也是一个飞行员。有一次飞行,他飞着飞着无意中就翻过去了。后来,这个动作就被人称作“尼斯欠诺夫”翻滚。 不过真正等到特技飞行成熟,还要等到二战后才逐步成熟,比如我国的“八一表演队”,解放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开始组建。 随着机器的轰鸣声,程诺驾驶着飞机开始慢慢升上天空,从最开始的颤颤巍巍,到逐渐平稳,最后竟然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直线和转弯等。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下面的同志有些目瞪口呆。 悄悄碰碰王助的胳膊,巴玉藻难以置信:“哎哎哎,你说说,咱们院长是不是偷偷背着咱们背后飞过飞机,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练,比我都平稳?” 王助两手一摊,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问天上那位大佬吗,人家肯告诉咱们吗?” 巴玉藻吞咽了口唾沫:“就凭他现在熟练的程度,我都怀疑刚才他的生疏,都是装出不来的,糊弄咱们。” 因为飞行角度问题,飞机已经飞到太阳底下,不得已王助把手放在眉毛上:“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咱们之前开飞机时,飞机总会不自觉往左跑,为了飞行平稳需要一直调整方向,费老鼻子劲。 可你看现在咱们院长在天上飞得这么丝滑,一点都看不出影响。” 关于飞机自动往左跑的问题,这点倒不是飞机自身问题,而是单纯的力学原因,即扭矩的作用。 牛顿第三定律指出:每个动作力,都有一个大小相同、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 尤其是螺旋桨飞机,螺旋桨后面加速的空气(称为滑流)像开瓶器一样。缠绕在飞机机身上,撞击到飞机尾部的左侧,使飞机向左偏航。 所以单螺旋桨的飞机会自动左偏,为了保证航向,需要飞行员飞行过程中,时刻紧握方向舵都要向右偏一点以保持直线方向。 也就是说,在这个简陋的年代,飞行既是个脑力活,也是个体力活。 旁人看到程诺飞飞机如此轻松写意,还以为是飞机设计优秀,上手比较容易。 可巴玉藻和王助这类飞过该飞机的人深知,程诺只是天赋异禀。 “禹朋,你说这世界上有生而知之的人也就算了,可他怎么还能无论什么事上手都这么快,简直就是天地的宠儿,我们俩真不是来凑数的?”事实摆在眼前,饶是骄傲如巴玉藻,也不得不在程诺面前低头。 王助倒是想得很开:“没事,宠儿再厉害也只是一个,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能比咱们多个啥?” 巴玉藻拍拍好友的肩膀,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比咱们多一个好使的脑子。” 还没等两人聊完天,突然从身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快看,那飞机怎么回事?” “院长你要小心啊,可千万别出事。”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上来就开飞机,这也太不把性命当回事儿了,希望院长能平安无事吧!” “妈了个巴子,你丫会说话吗,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顺着众人的视线,巴玉藻等人赶紧往上看。 原来程诺正在尝试做横滚机动的飞行动作,或许是受制于技能,也或许是初次开飞机,经验还不足,做起来的动作非常吓人。 原本平稳转弯的f-1,此刻竟然无规则转动起来,并且飞机高度急速下降,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 眼看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飞机就要栽下来,有的胆小者直接开始闭上双眼,似乎不忍心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南无阿弥陀佛,观音菩萨,老天爷,王母娘娘,孙大圣,你们一定得保佑我们院长,他要是没了,我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一个人呐……” “要是不保佑……哼,砸了你们的泥身!” 放到常人身上,这或许不好说,但驾驶飞机的人可是一直在创造奇迹的程诺。 在一片惊呼声中,飞机硬生生被拉了上去,最后达到一定高度后,平稳返航。 只可惜程诺还是没有脱离凡人的存在,飞机落地后仍是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在机舱刚刚洗过澡一般,瘫软在座椅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起身。 “院长,飞行的感觉如何?” “我已出舱,感觉良好!” “那你下次还要上天吗,我看你这身体根本不允许啊!” “第一次嘛,都有一段适应期,后面你们就等好我的表演吧,让世人好好看看咱们科学院的风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飞机要掉下来了 “孑民,你还在磨蹭什么呢,这都几点了,再不动身出发,等我们到达飞行表演地,别说热乎饭了,黄花菜都得凉透了。”撸起袖子,陈仲浦指着手腕上的表,一脸无奈。 “别急嘛,等我写完这幅字便走,大老远去致远那里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去吧,显得咱们太小气。”蔡元培还在不急不缓地研着磨,脸上清楚地写着淡定从容四个大字。 跟在后面的迅哥儿悄悄把身子探过来,背着头提溜着小礼盒,很是好奇:“看样子蔡公准备给致远一幅书画作品,倒显得我们这些人准备的糕点之物,太过庸俗。” “两回事,两回事嘛,礼物各有各的好,再说我还没想好这幅书法作品要不要送给致远,暮气太多,影响不好。”蔡元培单手拿着毛笔,轻轻地蘸上墨汁:“刚好你们过来,帮我拿拿主意。” 陈仲浦来了兴趣,把袖子捋下去,手里的东西也顺势放到一边:“好啊,有阵子没见到孑民的墨宝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好好品鉴一番。” 文科学长都带了头,加上又是北大校长亲自动笔,众人自然是毫无二话,三三两两围绕在书桌前,期待着蔡元培的大作。 说来也是不负众望,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纸上便开始笔走龙蛇,既有文雅的格调,又有激荡的态势,一行行文字便浮现在众人眼前。 其作品,由陈仲浦亲自朗读: “人生堕地,即入社会,唯有两利,以了此生,至于得福得祸,各随因缘,权在于己者,即看明环境,权量轻重,趋于合理,自然得福。若环境所迫,祸不可避,则安而受之,生死不计。 丁巳十一月二十七日于北京大学写此,蔡元培。” 随着蔡元培清脆地落笔,周围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皆是对该幅作品的赞赏。 迅哥儿紧皱的眉头悄悄舒展,若有所思道:“蔡公这是主张入世,劝诫致远言行要利于社会,依己之所信而行,得祸也在所不计?” 缓过神来的陈仲浦表情有些怪异:“我想我大概明白孑民你的纠结了,这幅作品送给别人挺好,但送给程诺,似乎也好也不好。” 蔡元培用食指点点陈仲浦,随即开怀大笑:“知我者,仲浦先生是也。说好是因为这东西的寓意比较好,用来勉励他人似乎还可以,可程诺早已走上入世的这条路,并且比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也包括仲浦, 在这方面远远不及,就像一个后辈用大道理去跟前辈说话,这不显得怪异,我看不妥,不妥啊!” 说罢,蔡元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竟然想把这幅书画作品给撕了,得亏陈仲浦眼疾手快,将其给拦了下来。 “孑民,我看这东西挺好,就算不是送给致远本人,送给他们学校的学员,这道理也说得过去吧?我看呐,你先别忙着撕,待会儿看看情况再说,万一你觉得合适呢?” 迅哥儿也及时出声:“仲浦先生说得对,东西给不了个人,给集体还是可以的,蔡公还是晚些做决定比较好。” 有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出面,众人皆是七嘴八舌进行规劝,虽然理由各式各样,但整体思想很明确,那就是先不要撕毁的好,后面再做决定。 蔡元培本身就不是什么执拗的人,何况还是北大众多教授相劝,索性听取众人的意见,将该幅书法作品暂时收藏,等待时机而定。 不过心底隐隐对程诺的飞行表演满怀期待,打定主意甭管事情成功或者失败,都要再帮上一把。 “好,那就先这样,我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前往天津!” 同样,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别的地方。 “思成,我准备带着你的庄庄(二女儿)和司马懿(三女儿)去天津看飞行表演,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听你娘的话,做好功课,不要惹他生气,否则回来罚抄诸子经典!” 最近一年梁启超的日子那是相当精彩,借着段琪瑞的光达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官“财政总长”,想着要好好施展抱负,结果没想到被人下了套,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玩偶。 不仅如此,还被南方给通缉了,这下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如今随着段琪瑞内阁的下台,梁启超也跟着这个草台班子早早辞官,原本想着下去后有多失落。没想到真正从云端下来后,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一杯乌龙茶,一支小香烟,快活似神仙。 如今接到程诺的邀请后,二话没说,就准备赶去赴约,顺便带着几个孩子过去,也跟着开开眼界。 作为长子,梁思成受到的教育更传统也更严格,抿了抿嘴唇,看着在父亲身上爬上爬下的弟弟妹妹,眼神中藏不住艳羡:“爹,老师布置的作业我都完成了……” 梁启超嘴角微微上扬:“所以你想跟着我一起去天津?” 梁思成深吸一口气,昂着头认真道:“嗯!” “好,不过咱们事先约法三章,到地方你要好好照看你的弟弟妹妹,不准有任何擦错,不准耽误学业,观演后写一份感想交到我这里,知道了吗?”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梁启超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的面部线条柔和一些,可无论他怎么做,就是做不到,最后干脆侧过身,才将这话给完整的说出来。 终究还是小孩子,即便在父亲面前把情绪隐藏得再好,听到这等好事后,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拉着弟弟妹妹一阵玩耍。 看着绕着院子满地跑的子女,梁启超眼前也是一阵恍惚,竟开始憧憬加入社科院之后的生活。 只是眼下他这种遭世人“唾弃”的状态,来到程诺身边究竟是利还是弊,真是让他拿不定主意。 “tobeornottobe,that'” …… 无论这些人如何纠结,程诺制定的飞行计划都不会改变,按照原有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实施。 “院长,曹锟和张怀芝等部分省份的督军过来了,吵着闹着也要来参观,你说咱这边……”负责本次表演赛筹备工作的姜蒋佐小跑过来,有些焦急道:“这些人一过来,会不会打断我们的计划?” 飞机旁,程诺正穿戴着飞行设备,淡定道:“先说说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姜蒋佐走过来,一边帮程诺处理设备,一边回复道:“按道理来说,这些人没有邀请函肯定不能要他们进去,可谁都知道,跟谁讲道理都行,唯独当兵的不行,谁知道哪句话不爱听了,掏起枪对着脑瓜子就是一下。 那时候找谁说理去?所以我都把他们放进来,临时在前排加装了椅子,瓜子茶水伺候着。” 程诺拍拍姜蒋佐的肩膀,由衷笑道:“可以啊,做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后面再有什么情况,都由你来负责,我可就安心上天了,呸,安心飞天……算了,就这意思,大家都懂。” 就算是程诺去接待,估计他采用的办法也是如此,谁让官比民大呢。 曹锟自不必说,直隶老大,不好惹,程诺脚下这块地还是对方给批的。 张怀芝,山东督军,也惹不起。 后面这两人更是被北洋政府任命为第一、第二路司令,出兵数万人与南方作战。 此时还是少惹事比较好。 紧赶慢赶,时针终于指向了十二时,程诺把怀表盖上,对着一旁还在担心的巴玉藻等人笑笑,让他们放心。 随即收回目光,眼睛直看远方。 随着机器的轰鸣声,程诺驾驶着f-1原型机正式驶向天空。 先是平稳地绕场盘旋一周,将国产飞机的英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看得人心弦激荡。 看到全场已经被暖热后,程诺便开始放心做起特技飞行动作。 所谓特技飞行是指特技表演飞机在沿着纵轴、横轴和立轴三轴空间中,在短时间内做综合旋转动作。在特技飞行中,飞行员进行绕飞机三轴的飞行,这三轴是:纵轴(滚动轴)、横轴(俯仰轴)、立轴(偏巷轴)。 一般规定了9组飞行动作造型:直线和转弯、滚动转弯、直线的组合、螺旋、缒头机动、尾滑机动、斤斗、s型和8字型、滚转(慢、滚中有停、正或负弹滚)、直线、斤斗和滚转的组合,在正飞和倒飞中可以实现数千种组合。 程诺在这里充分利用了f-1飞机的性能优势,挑选的特技飞行动作,那是又飒又好看。 先是向左拉杆进行横滚,紧接着同时向反方向打满垂尾的舵,做出一个最经典的横滚机动。 若是简单点理解,可以认为它就是匀速飞行中旋转,以螺旋状飞行的方式,在空中格斗中,这个动作能很好的躲避敌机的攻击。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台下的众人又惊又喜。 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吞咽的曹锟被惊得合不拢嘴,茶水都通过嘴角溜了出来。 感受到这一尴尬情景的曹锟赶紧拿过手帕擦了擦,向一旁陪同的姜蒋佐询问道:“姜先生,敢问天上飞行的那位机师是何方神仙,竟能做出如此动作?” 张怀芝夹着一根香烟,也是难以置信:“能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可见飞机性能也是足够优秀,人机合一,属实不易,姜先生一定不要藏私,还请事后大力引荐呐。” 姜蒋佐有些尴尬,论吃惊程度,他比眼前这些人都不会少到哪里。 要知道程诺之前训练时,虽然不进行保密,但实质上也都是做一些寻常动作,他们这些人早就看腻了,而且也不是第一个将该类飞行动作表演给国人的飞行员。 其实早在清末民初,就有外国人在国内做飞行表演,为此还特意成立了英国远东飞船公司,专门负责国内的飞行表演。 甚至为了吸引观众,还特意专门腾出一个机舱座位,邀请特殊观众上天遨游。 不过眼下能玩出花样的,程诺当属第一人。 “这位机师就是我们院院长,早就仰慕二位军爷英明,可惜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见到二人,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非得请我们院长过来,让大家结识一下。”姜蒋佐打着官腔。 曹锟摆摆手笑道:“没事,以后机会有的是,不过经此一役,让莪认识到你们这位院长,当真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那可不,能在天上飞,必然是人中之龙……呼,疼死我了。”或许是开天上飞机太过认真,张怀芝夹着的香烟头尾颠倒都给忘了,现场表演了一段反抽香烟的好戏,嘴巴被烫得哇哇大叫:“真是流年不利啊!” 一旁的曹锟看到这一幕,不仅没笑,反而大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将桌上的茶杯递过去:“子志兄,大军开拔之际,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本来心情就不好,如今被这么一挑拨,张怀芝冷哼一声:“我本是泥腿子出身,平日里最恨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手下有这么多弟兄,怕个卵?一会儿非得让这位程院长带我上天去去煞气。” 曹锟再无二话,又将目光投向天空,欣赏特技飞行的同时,思绪开始慢慢发散,开始思索别的可能性。 飞行表演是一国航空人才素养、装备性能、训练水平等各项指标的直观体现,有助于发掘人与装备的潜能,提高作战实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国家级特技飞行队更像是空中仪仗队,代表着国家的形象。 不是每个国家都有飞行表演队,除了中、美、俄、英、法这五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之外,世界上仅有意大利、日本、韩国等少数几个国家有飞行表演队。 身为一名政客,曹锟还是个军人,自然要考虑到它军事方面的应用,尤其马上要赶往南方作战,即便飞机帮不上忙,也可以做一些空中侦查,用来情报收集。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只是还没轮到曹锟多想,身边的其他观众又开始惊呼起来: “快跑啊,飞机要掉下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事实说话 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程诺驾驶着f-1原型机突然不受控制一般,继续坠落,距离地面的高度越来越近,事情显然非同一般。 部分观演的群众开始有些动乱,极少数胆小者甚至已经从座位上动身,连东西都顾不上拿,大呼小叫着要去逃命。 没看到“惨剧”之前,众人整体上还是比较镇定的,即便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只会暂时放在心里,而不会表露出来。 然而现在有人开始带头跑路,被这种气氛带动之下,恐慌的气息开始迅速蔓延。 尤其是人多且混乱起来,有小孩子找不到家长,凄厉的哭喊配上家长的喊叫,更是进一步加剧了骚乱。 “老曹,你说说这情况,咱们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走吧,再不走我怕那飞机掉下来砸到咱们头上,到时候别说捡条命了,能不能留个全尸也两说。”张怀芝紧张不安,脸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淌。 双手搭在椅子护手上,猛地将这具肥胖的身躯给撑起来,张怀芝撒腿就跟着众人往外面跑,走了几步后觉得良心难安,赶紧回头又补充道:“曹老弟,当哥哥地再劝你一句,面子后面再挣,性命可就一条,丢了就丢了。” 曹锟则紧张地看着天空,听到嘱咐后只是摆摆手,目光依旧紧盯着飞机:“张老哥,我心里有数,你要是担心个人安危,还是先自行离开吧,过后我会登门赔罪。” 张怀芝刚组织的语言被这一下给彻底打散,临了长叹一口气:“对不住了老弟,该我跟你赔罪才是,谁让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七八岁幼童,全家老小这么多张嘴都指望着我,我不能有事的啊!” 说罢,张怀芝拱拱手,转身卷进人群,向远方跑去。 军阀终究还是军阀,觉得自己跟着人群跑路太过危险,索性叫着几个大头兵向前开路,丝毫不顾及老人小孩,一个劲的往前推攘,导致场面愈发混乱。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下,高台之上仍有一名年轻女子,双手紧握在胸前,抬头仰望着天空。 若是离近点还能发现,女子虽然仰着头,但眼睛却是紧闭着,眼皮子不时跳动,显然对天上飞着的那位十分担心,嘴里喃喃自语,可惜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茵茵,你怎么站那么高,快赶紧下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给你爸交代?” 跟随着人群路过此地的蔡元培往上一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赶紧扯着嗓门喊道:“听伯伯的,快赶紧下来,别等一会儿致远的飞机……嗐,这人一多,把你站的台子给推垮,伤着你怎么办?” 文茵睁开双眼,看到下面的蔡元培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再听到那后半句话时,脸上更多的是悲切和决绝。 “蔡伯伯,没事的,你看大家都往远处跑了,谁还能伤着我?” “嗐,我就直话直说吧,你别看飞机离我们还老高,实际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到时候……我不是不相信致远,而是这机器谁也说不准,万一真砸下来砸到你呢?”蔡元培苦口婆心。 虽然蔡元培等人对程诺抱有很高的信心,可眼下第一次见到这种要“坠机”的场面,心里还是直打鼓,再加上人群一鼓动,那点信心早就被抛到一边。 不怕死和死的没价值,那是两回事。 当然,某些极度信任程诺的人例外。 “蔡伯伯,没事的,我相信致远,在我心中,他就是奇迹的化身,就是造飞机开飞机,他也不是一般人,绝不会就这么出事的。”文茵坚定道。 蔡元培长叹一口气:“世事难料,即便致远的能力远超常人,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超脱自然规律。” 文茵摇摇头,将紧握的双手抻开,里面赫然是一块玉佩:“这是我周岁时我妈给我准备的礼物,也是她去世后唯一留给我的遗物,专门请过大师开光,为的就是保佑人平平安安,今天我就用它来给致远祈福。 我相信无论是妈妈还是致远,都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文茵将玉佩继续放在掌心,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继续往上看。 蔡元培作罢,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往远处走。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饶有兴趣地看着蔡元培远去的背影,陈仲浦不知从哪里站出来,笑道: “人生不得长欢乐,年少须臾老到来。孑民终究还是入了相,那幅作品看来是真的拿不出去了。” 说完话,也跟着摇摇头。好似得了什么感悟一番。 出人意料的是,陈仲浦并没有跟着人群外撤,反而逆着人流径直往里走,目的地正是文茵所站的高台。 “中国啊,还是胜在人多,只不过人一多,好位置就难寻了。”来到高台下,陈仲浦笑着伸出手:“小姑娘,快别急着给你那情郎祷告了,先扶莪一把,我也上去欣赏一下高处的风光。” 听到熟悉的声音,文茵急忙睁开眼,看到台下的陈仲浦后,那是又羞又臊:“陈……先生?您什么时候过来了,我刚刚怎么没见到您?” 陈仲挑挑眉,笑道:“这不就见到了,别光看着啊,快伸手拉我一下。” “噢噢,对不起,刚才只顾着跟您打招呼了,我这就拉您上来。”文茵急忙道歉,伸出手过去帮忙。 来到高台上,陈仲浦丝毫不顾及自身形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脚在半空中荡着:“还是年轻好,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别说这么高的台子了,就是再摞上一个,我也有法子上去。 不像现在,吃饱肚子后,这双脚就跟胶水粘了似的,怎么也迈不开。唉,小姑娘,你叫啥来着,上次你跟我介绍,赶上人多,根本就听不清。” 尽管对飞在天上的程诺很担心,不过在面对长辈的询问时,还是脆生生道:“文学的文,绿草茵茵的茵。” “文茵……文茵。”念叨了几遍后,陈仲浦眼前一亮:“文茵畅毂,驾我骐。虽然具体含义上味道怪了些,但用在女孩名字上,那可是非常合适啊,对了,你跟你的小情郎是怎么认识的。” 文茵咬着嘴唇,羞红着脸:“不是情郎,我们只是普通关系的朋友。” 陈仲浦猛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我懂,我懂~,从普通朋友演变为的情侣关系,我很看好你们的未来啊,幸福是要靠自己双手争取的,你和致远好好努力。” 文茵情不自禁点点头,然而抬头望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的飞机,刚红过的脸瞬间刷白。 “不奢求能有什么未来,只希望致远能平平安安落地……” 天上的程诺并不知道地上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种种事情,还在悠然自得驾驶着飞机。 什么自由落体,不过是他故意为之。 实际上他现在做的飞行动作叫做“破s机动”,学名“半滚倒转”,又叫“分离s”,来自战斗机的飞行动作。 是一种常用在脱离空战时的空中格斗。做出这种机动时,飞行员会首先将飞机横滚半圈并进行1\/2个内筋斗,最后在更低的高度上以反方向平飞改出。 在缠斗过程中,半滚倒转可以让飞行员在有机会时离开战斗。这也是一个能够在离开狗斗时防止后方敌机的机炮锁定的有效战术。 不进行1\/2内筋斗的半滚倒转曾经是德国飞行员在尝试躲避英军飞行员时使用的标准机动。英国战斗机使用的梅林发动机使用化油器,同时发动机中的浮阀会在负g力下失效,导致功率下降或是发动机停车。 德国战斗机由于使用了喷射供油,因此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当然英国的战斗机也可以通过在开始下降前先进行1\/2滚转来避免这种问题,但是这个滚转花费的额外时间却又给予了德军飞机一个绝佳的逃离机会。 所以该动作在后面的二战中非常实用,绝不是简单的耍帅。 可下面的众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到飞机的轮廓越来越近,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生怕倒霉的就是自己。 因此,对于这个动作表演的观看,只有场下的寥寥数人。 而高台上的文茵、陈仲浦就是其中二人。 看到驾驶的f-1原型机先是落叶般下降后,文茵的心被揪得一紧一紧。 紧接着看到飞机开始掌控方向,平稳横飞时,脸上顿时一松,刷白的脸开始有些血色。 到最后看到程诺驾驶着飞机,开始高角度往上拉升时,心底被压制已久的郁结之气被彻底排空,通红着脸止不住拍打栏杆、 “陈先生,你看到了吗?!致远他成功把飞机给拉上去了,是不是可以说刚才不是事故,而是他故意给咱们安排的故事,我就说嘛,可以永远相信致远。” 众多较好的宽慰人的办法中,一定有一个故意东拉西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刚才陈仲浦之所以说了那么多看似无聊的话,实际上是为了宽慰文茵,并不是他不在乎天上的程诺,刚才那副云淡风轻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 如今看到程诺平安无事,甚至在达到一定高度时,还接连做出了几个特技动作后,彻底把悬在半空中的心给放下来,感慨道: “自叹蹉跎已老身,放言犹动少年人。贾生初出先忧国,鲁子终身不帝秦。” 文茵有些糊涂,低下身子询问道:“不知陈先生想说些什么,怎么越品味道越不对?” “不对那就对啦。”陈仲浦把刚刚升起的负面情绪抛至脑后,随即开怀大笑,抬头仰望着天,指着飞机笑骂道:“我是感叹啊,年轻真好,要是我往前年轻个十岁八岁的,也一定往天上转转,多好啊。” 文茵也跟着望着飞机,眼里满是温柔:“其实,现在也不晚啊。” 陈仲浦笑道:“再说,再说吧,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怎么折腾了,回头能坐在后面机舱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到天上飞行表演的这一幕的人,自然不会只有文茵、巴玉藻二人,有眼尖者看到异样开始驻足仰望天空,有这些人带头,众人便也跟着开始望着天空,尽情欣赏着程诺在空中的表演。 而程诺也没让他们失望,除了破s机动外,还先后做出来了筒滚机动、横滚机动,就连我军后世飞行特技表演队——八·一队招牌的单机蛇形扭转,也都尽量还原的出来。 当然由于经验的不足,加上飞机性能的不足,也就只能模仿个大概。 不过即便这样,仍然是让在场所有人大饱眼福。 就连当了“逃兵”的张怀芝,也让下属把他抬到一棵大树上,好看个清楚。 其实就飞行表演来看,现在的活塞式螺旋桨飞机演出效果更好,这也是很多通用航展和航空运动中的特技飞行表演队采用的主流飞机。 相对于喷气式飞机来说重量轻、飞行高度低、速度慢,通常最大时速只有五六百千米。而这些特技飞行表演队的表演在普通观众看来更好看,因为在动作质量高的前提下可以有更多花样。 相比起速度快、吨位大、过载强的军机来讲,特技运动飞机做的大量动作军机是做不了的,因为军机速度很快,它就是在天空展现它的动作大、速度快、动作剧烈。 所以我们在看空军表演时,多是呈编队飞行,讲究的就是气势二字。 不过对于程诺而言,这次特技飞行除了展示技术,打响科学院名声外,还想着借用民用航空,发展军事航空。 哪怕现在所驾驶的f-1造价高昂,绝大多数材料采购自国外,且量产难度过高,也不影响程诺推动国内航空事业发展的决心和毅力。 就在众人还在观看表演时,程诺飞到众人头上,竟然趁着大家仰望之时,撒下去一沓沓传单。 打开后一看,竟然是招生广告。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致远航校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是从西方引进的。 因而包括招生考试在内的大学制度不免受到西方大学的影响,延续了母体独立自主的传统,从招生程序到招生形式,从考试方式到录取规则,都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 尤其是在清末废除科举之后,选拔人才与培养人才开始分割,教育考试与文官考试不再划等号。 这就导致教育对科举的依附性不复存在,政府控制教育的动机不再强烈,招生考试权下移到了学校。 发展到后面,甚至民国时期政府每一次建立统一考试的努力都会招致怀疑、批评甚至抨击。 换句话说,程诺的航校想招生,必须自己打广告,然后招生选拔及录用。 看到纷纷扬扬落下来的传单,文茵情不自禁捡起一张,还没瞅上两眼,自己先噗嗤一声笑。 一旁的陈仲浦有些好奇,把头探过来,刚看第一眼就忍不住感叹:“经此一役,恐怕致远的航校要被踏破门槛了啊。” [欲飞升天,与日并肩,速来致远,完成心愿] [秋风呼呼的吹着,月光明明的照着,我和星星并排俯视着大地,却没有找到你的身影] [九天揽月星河阔,四度春秋等君来] …… 背面是程诺写的各类古诗、白诗,用来抓人眼球。 正面则是详细写着名额限制、入学资格、报名起止时间、学费、校址、校长等方面,内容信息丰富。 此外也包括办学宗旨、考录程序、膳食费、住宿费等信息,以及学习课程、毕业出路等内容,用来打消学生入学的后顾之忧。 当然,程诺办学校不是为了挣钱,所以在学杂费及膳食费方面,特意标粗,表示成功入学后不收取一分钱。 “开飞机不仅不收钱,还能管吃管住,这上哪儿找的大好事?要是不限制年龄,我都想去了,四年后学成归来,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对对对,咋弄也比去北大学习什么劳什子法学强,这年头,谁拿枪谁就是王法。” “说的也是,那北大都把法学给撤了,眼瞅着就成绝唱咯,还是多亏了程教授,在他力保之下,工农儿科才没撤。” “少他妈扯犊子,张口程教授长的,闭口程教授短的,他能活着下来就不错了,飞得越高,摔的又狠,到时候全尸都落不着。” “哪个王八犊子咒程教授的,有本事给老子站出来,先跟你姜爷爷一较长短。” 底下的众人有受到感动而激动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心怀恶意的,更有打抱不平的,好不热闹。 不过至少程诺的目的达到了,航校的名声借着众人的口给打了出去。 与陈仲浦他们二人没有待在一起,迅哥儿从一开始就去了操场别处,与陶行知带领的孩子们待在一起。 中间经过“坠机”,他也没有慌乱,跟着陶行知和孩子们一起为程诺加油鼓劲。 如今看到程诺平安无事,还发了一些传单下来,迅哥儿也是替他由衷高兴。 “周老师,传单上写着去致远航校读书,就可以像程大哥一样,在天上开飞机,请问这是真的吗?”穿着学校统一制服,小孩双手作望远镜状,眼里藏不住对蓝天的渴望。 迅哥儿摸摸小孩的脑袋,脸上带着少有的慈祥:“对啊,只要你们好好学习,保证身体不受伤,好好锻炼身体,迟早有一天能像你说的程大哥一样自由飞翔在蓝天之上。” 此话一出,底下的孩子们立马躁动起来。 “周老师周老师,您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我们好好学习,不调皮捣蛋,就能上天开飞机吗?” “当然啦,前提是你们不要让自己受伤,要是身上有个疤,可就上不了天咯。” “可为什么身上有个疤的话,怎么就不行了呢?” “那……那是因为身上一旦有了疤,很可能就在空中伤口崩坏出血,人和飞机都在空中出现意外。” 本身就是学医的,加上有程诺补课,迅哥儿说起这些那是游刃有余,没费多大功夫,就将这些看似专业的问题给一一解答。 可惜他面对的毕竟是孩子,好奇心旺盛,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求知欲。 回答一个问题,往往能揪出萝卜带出泥,夹带着出现两个新的问题。 饶是迅哥儿博学,也是差点遭不住。 最后还是陶行知先生主动站出来,替迅哥儿解围道:“好啦好啦,班长你把同学们的问题都要收集汇总一下,等程教授下来,你们可以一起问他。再耽搁一会儿,飞机表演可就看不到咯。” 听到这话,孩子们立马噤声,重新把目光对准天上的程诺。 程诺也没让地上的这些小粉丝们失望,趁着燃料还够,特意裹挟着大风,从这些孩子们头上掠过,让他们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什么叫航空的魅力。 仅此一下,就惹得底下孩子们一阵欢呼,眼中的崇敬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受限于飞机性能,饶是底下的众人依依不舍,飞机再绕场一周后,还是驶向水面,驾驶着这架f-1水上原型机平稳地降落下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巴玉藻、王助等人,则飞快地驾驶小船向程诺赶去,中间因为比较着急,巴玉藻干脆把上衣一脱,直接跳进水里,径直向着飞机游去。 程诺这边还没反应过来,沉浸在飞天的余温之中 等到巴玉藻率先赶过来,激动地呼喊时,他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询问道:“蕴华,这次飞行表演不算失败吧?” “院长你这都叫失败了,那我们这些人飞的算什么?”巴玉藻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水渍擦干净后激动道:“别说国内了,就算是国外的都加上,能飞得像您这样好看的,我都没见着几个。” 听罢,程诺这才长舒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啊,快扶我起来,出去检查一下飞机的损耗。” 巴玉藻有些担心:“院长,你这是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叫人过来搭把手?” 程诺赶紧出声制止:“别别别,我这只是腿有点软,别的一点事都没有,扶我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巴玉藻扒着机舱,上下打量了一下程诺,从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受伤的痕迹后,又特意问道:“有些内伤从外表看不出来的,但外界一用力,那人可就毁了,院长,你真真确定没事?” “你再不拉我一把,我可能当场就出事了。”看到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程诺有些着急,咬着牙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臭小子,我看你是想让我出事吧?” 巴玉藻嘿嘿一笑,不再说二话,趁着人群没来之前,赶紧把程诺拉起来。 不摸还好,一摸程诺掌心里都是汗。 临了还特意低声嘱咐道:“院长,我那里有一些上月份的六味地黄丸,回头拿给你吃,好好补补,男人得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程诺有些气急败坏:“滚滚滚,哪凉快哪呆着去。” 嘴上虽然骂着,可看到巴玉藻赤着膊,程诺还是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穿上,免得过水后着凉。 眨眼的功夫,这边刚收拾妥当,那边划着船的众人就冲了过来。 丝毫没给程诺解释的空间,直接一拥而上,举着程诺上了船,来到地上后更是举在头顶之上,一边恍惚,一边举高高。 虽然程诺刚刚上过天,并不恐高,但被众人这么一上一下的颠着,心里也是止不住害怕。 “哎哎哎,快把我放下,我恐高。” “举就举嘛,为什么偷我鞋?我鞋呢,偷我鞋的那个小鬼,我记住你了,你最好跑远点,要不然非得把你屁股打开花。” “过分了啊,不要扯我裤子,这还有女同志在,影响不好,要注意形象。” 可惜无论程诺怎么说,底下的众人已经在狂欢,时不时还有揩油的存在,让程诺既心忧又心累。 等到众人都情绪逐渐平稳,终于肯放程诺下来时,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 看着全身破破烂烂的样子,程诺简直是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原来是曹锟带领着属下走了过来。 “恭喜啊恭喜,没想到程院长竟然在津门老少儿女面前完成了这样一副壮举,原本平凡的日子也变得如此非同一般,完全可以载入历史史册之中,让我等观演的人也觉得脸上有光啊。” 恭维的话配上浮夸的动作,让程诺心生警惕,稍稍整理一下衣服,他客气道:“曹长官这话说笑了,我看是您这样的一个大官亲自过来观演,让这场表演更具意义,实乃蓬荜生辉。” 曹锟哈哈大笑,将自己的军大衣脱下来,亲自给程诺披上:“天冷了,还是披上件衣服比较暖和啊。眼下人多嘴杂,有些话咱们回头专门找个机会再说。” 没给程诺拒绝衣服的机会,曹锟直接转身离去。 只是刚回到人群,曹锟竟停下脚步回头道:“程院长,这飞机量产后能卖吗?” 程诺本能道:“明年能量产。” 曹锟又问道:“那购买一架飞机需要多少大洋?” 程诺思索片刻,报出了一个价格:“十万大洋。” 曹锟闻之哈哈大笑,连连说好:“好啊,好,那就先给莪预备着!” 说罢,头也没回,便带着一群人离开此地。 等到曹锟离开,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众人立马又骚动起来,有好事者直接拿起刚刚扔下的招生传单问道: “程院长,敢问贵校真的不收取任何费用吗,包括书本费、体育费、校服费等等费用,包吃包住,还能开飞机?” 此话一出,原本喧嚣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皆是望着人群中央的程诺,等着他把答案说出来。 显然这个问题大家比较关切,都想要赶快知道答案。 毕竟即便是这个年代,仍然保留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 如今能有机会继续读书,不仅不是师范类院校,而且看宣传还包工作,这样的学校上哪去找。 回顾四周,程诺从众人的脸上查出来异常,便用最大的声音喊道:“不仅管吃管住,一分钱不收,成绩优秀者还会给你们发奖学金,边上学边挣钱,只要肯努力,学校内外都有你的容身之地。” 众人激动道:“此话当真?” 程诺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不过嘛……” 众人追问:“只不过如何?” 程诺笑道:“只不过每年每学期都要考核,考核通过者才有机会开飞机。” 众人有些失落,但还是继续问道:“那要是不通过会怎样?” 程诺笑着解释道:“有开飞机的,那就有造飞机和修飞机的,不合格者自然要去做这些了。” 众人一听,似乎就是这个道理,毕竟谁也不可能白养闲人,要是人人都能开飞机,飞行员也就不值钱。 主要问题问完,后面的便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即便如此,程诺依旧一一耐心地回答。 其实就大学招生形势而言,民国有着单独招生、捐资入学、联合招生、委托招生、统一招生、免试升学、高中会考暨升学考试。 从微观上看,国立大学或看重入学考试成绩,或突出高中学业成绩,或注重智力测验,或强调考生的毕业学校,或从本校附中招生,或从发达省份高中招生,或为权贵开辟入学门径,或为贫寒打开入学通道,或重外语成绩,或偏理化成绩,不一而足。 如清华大学由留美预备学校发展而来,故十分重视考生的英语成绩。 北京大学经过蔡元培重视学术研究,强调基础学科的改造后,十分看重考生的文理综合成绩。 唐文治领导下的交通大学不仅重视考生的理科成绩,还特别强调国文。 同济大学与德国有莫大的关系,故注意考生的德文成绩。 1919年清华订立《项城袁氏亲侄子孙游美暨入清华学校简章》,规定每年给袁世凯的家族保留三个留美名额和两个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生名额,称为“袁氏后裔生”。 后来还制定了所谓《特设捐款学额》的办法,让他们不经考试‘捐款入学’。他们只要每人缴纳一万元的捐款和每年一零五四元的学费,就可以入校学习,校方专门为他们设立‘特别预备班’,也同样可以取得留美资格。 北京大学等高校则注重以考试成绩为准,选拔贫寒学生,并为其提供奖金、各省免费学额等。 虽然程诺创办的是航校,而且致远名字还是临时起意,但目的就是为了发展国内航空业,尽可能培养多点工科人才。 第一百八十章 小事一桩 “程教授,请问你们致远航校什么时候开学呢,你们飞机不仅能造出来,还造的这么好,等招生的消息传到全国,到时候肯定乌央乌央地涌上一堆人,别说吃肉了,我们本地的人连汤汤水水都喝不着。” 或许是感觉自己一个人不够分量,路人甲作为意见领袖,说完这些话还特意向身后的众人扭头起哄:“大家伙听听,我这话说的对不对啊!” “对,老甲说得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论人才我们天津卫可没怕过谁。” “介话一点毛病没有,我们天津嘛都缺,就是不缺人,说吧,程教授你们航校缺多少学生,我们给包圆儿了,这种苦活累活交给我们孩子就行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腻味人呢,程教授是那么高尚的一个人,不像我这么俗,程教授我本家有个妹子,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啊,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简直能把人给勾出来,要不要我介绍给你俩认识认识?” …… 文茵跟着陈仲浦一起来到程诺身后,俏丽丽的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着程诺处理完他这边的事。 其实她比绝大多数人都关心程诺,当飞机飞上天时,那颗心也跟着悬在空中。 即便后面飞机平稳下来,文茵的心依旧没有彻底放下,尤其是看到程诺半天才从机场里出来,那份担心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有些增多。 不过在听到有人要给程诺拉红线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吃味。 看到程诺不仅没有拒绝,而且依旧笑脸相迎,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颇有一种痴情女儿负心郎的感觉。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眼圈大有泛红的趋势。 一旁的陈仲浦发现了异常,弯腰低头看了看文茵的脸,又顺着目光瞄了瞄程诺,连续几个来回后恍然大悟。 重新直起腰,陈仲浦逗笑道:“茵茵啊,告诉陈叔叔,是不是有哪家坏小子欺负你了,快跟叔叔说,说说一定亲自找那坏小子给你出出气,别的不敢保证,把他打个半死还是可以的。” 文茵明显一愣,缓过神来的她有些心虚:“没……没有,我就是第一次看到咱们国产飞机,有些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站在这里,哪有人欺负我,在我身边还有陈叔叔你呢。” 陈仲浦的心像明镜似的,哪能不明白这点小心思。 看看程诺那样受到众人欢迎,又瞧瞧身后楚楚可怜的小委屈,陈仲浦的内心顿时升起一股打抱不平之气,特意弯腰嘱咐道:“茵茵,你先哪里都不要去,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把那个坏小子给你押过来。” 还没等文茵回话,陈仲浦直接拨开人群,径直往里走去。 此时的程诺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恐慌,背后也隐隐有些发凉,就连他刚刚驾驶f-1原型机升空时,都没这么紧张。 不过周围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抬头一望都是人头,洋溢着同样的笑容,根本查不出异样。 “程校长,你觉得怎么样,我那本家妹子活脱脱的出水芙蓉,那小手就跟豆腐一样白,你是不知道啊,到我家求亲的能从胡同东排到胡同西,就这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做媒看到对方没着急拒绝,还以为有戏,又继续往狠里夸,大有民间西施范儿。 本来程诺为了不驳人脸面,还想继续笑脸相迎,打哈哈糊弄过去,可就在这时那股凉气越来越厉害,最后直接指明某个方向。 见势不妙程诺直接拒绝道:“实在对不住,我这边已经定好婚事了,实在是不好耽误令妹大事,还是另选良配吧。” 说罢,程诺便没再给那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来到人群中间,朝着众人拱手道: “各位父老乡亲,感谢大家的抬爱,飞机也看到了,眼下就一架,实在是僧多肉少,等到我们多造点飞机时,再开学也不迟。” “那大概什么时候开学呢?”有好事者询问道。 “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开春便可以正式招生,主要分机械师和飞行员两个专业方向,欢迎大家前来报考啊。”程诺思索片刻,给出了准确的日期。 “那……”好事者意义不饶。 “今天先这样啊,具体详情稍后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给大家讲解,今天就先这样了。”没给那人继续问话的机会,程诺看到围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直接就要往远处闪避。 一般情况下,即便民国初期各大学招生形式五花八门,但是其招生程序还是比较规范的,整体录取较为严格,且不失灵活。 各大学一般设有招生委员会,由校长、院长、系主任组成,并颁布招生委员会章程,全权负责招生事宜。 国立大学招生的一般程序是通过报纸发布招生简章,接受报名,组织考试,招生委员会组织阅卷、订定录取标准,在各大报纸公布录取结果。 各国立大学并没有因为招生形式多样而降低录取标准,反而能够坚持较高的标准,宁缺毋滥,抵制不良风气的影响。 比如竺可桢掌管浙江大学时,即使本校教职员、浙江省官员的子女也不能通融。方重夫妇的子女第一次未能考取浙大,次年请求不考而进浙大,竺可桢坚决不同意,认为: “如方家子女可以不考而进学校,则任何教职员子女只要中学毕业均可不考进校,我们就戚为特殊阶级,安能如此办理?” 类似的事情也曾发生在萨本栋、熊庆来、罗家伦等国立大学掌舵者的身上,这为其优秀生源奠定了制度和思想基础。 但是国立大学招生并不是仅以入学成绩为准,还给那些偏才、怪才、奇才留下了特殊的通道。 钱钟书、吴晗之入国立清华大学,臧克家之入国立青岛大学,都已传为佳话。 话句话说,程诺眼下所创办的航校就是为后面兴办理工大学做准备,比如后面的北航,除了培养空军飞行员和民航飞行员外,在理工科上面也有着重要贡献,能被美国制裁就是最好的证书。 不过,这都是致远航校未来发展的事了。 饭一口一口的吃,学校一步一步的建。 说回程诺,好巧不巧,他离去的方向也是陈仲浦赶过来的方向。 刚扒拉开人群,两人就成功打个照面。 “致远,今天你干得那是相当不错啊,瞧瞧这全场人数,大致瞅了瞅,至少也有上千观众吧,之前都是洋人给我们表演,你今天可是好好给我们长了脸啊。”一边拉着程诺,陈仲浦一边夸赞。 这一下弄得程诺都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谦虚道:“运气,运气。” 陈仲浦故意板着脸,教训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过要我啊,这么危险的动作让人看着直揪心,尤其是下面的某个人啊,担心地都差点哭了起来,你知道是谁吗?” 程诺皱着眉头,脑海里闪过一个靓影,不过有些不确定。 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仲浦先生,真的就是她吗?”程诺试探性地问道。 陈仲浦冷哼一声:“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便指明了一个方向,自己转身向迅哥儿走去。 顺着方向,程诺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但越到那人身旁,程诺的心就越紧张,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为了一句话: “你还好吗?” 文茵心中的那点不快早已风吹云散,轻轻点点头:“走走吧。” 简单,纯粹。 为了加大航校的影响力,程诺在这里连续飞行了多次,办航校的事让更多人熟知。 不过在后面调研的过程中,发现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学生录取存在巨大差异,学生籍贯分布呈现出分化的特点,籍贯为江苏、浙江、河北、广东的学生共占百分之五十左右,各省学生所占比例均在百分之五以上,有的甚至超过百分之十五。 各省之间的大学入学机会,尤其是国立大学的入学机会分配是极其不平等的。华北、华东地区占据了大部分的高等教育资源,而广大的西南、西北、华中、东北地区所分享的高等教育资源较为匮乏。 归其原因,经济和社会发展状况是根本性的决定因素,而国立大学的地理分布、招生政策也是重要影响因素。长途跋涉,应考消耗大量的人、财、物,令边远考生望而却步。 凭分录取,而不考虑各省区的具体状况,使得文教不发达的省份难以与文教繁盛的华东、华北省份竞争。 而家庭出身为商界、学界、政界的学生在专科以上学校中占据主导地位,其在国立大学中所占比例更高些。 所以程诺想将航校的成果汇集更多的学生,就必须前往偏远地域进行单独招生,并改变相应的招生计划。 具体的应对策略就是考虑各省区的人口数量,国立大学分布状况,基础教育发展状况,协调分数与省区在录取中的作用,调整招生人数在各省的分配,使其达到相对平衡;在招生政策上对工农等弱势阶层予以照顾,甚至优先录取。 这方面伟人已经开始行动,先一步在湖南创办工人夜校。 仔细想想也是,眼下大毛都开始染十月红色了,国内已经传过来一些思想,加上程诺先一步推动新文化运动,社会上出现某种变化也属正常。 后面的这段日子里,程诺先后继续聘请一些法国教练、飞行员、机械员,额外挑选优秀铁匠与木匠,在北天津扩建机场、仓库、校舍,让航校的规模进一步扩张。 同时联合南苑航校筹建专司航空事务的政府机关,由公家派人购置飞机、训练人才、审定航线,建设机站、拟定航空法规等。 当然,在每月8000元余元的经费面前,这些都是空话。 这点钱连基本训练用的航空燃油都买不起,更何况用来购置飞机、聘请高级人才、增添设备,无论是哪一样这点钱都不够用。 不过程诺也不着急,毕竟有个开端,即便是空头支票,也比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尤其赶上公家所谓的督军团来到天津,汇集了晋、奉、闽、皖等地的督军、都统、护军使等众多大小军阀,参观了程诺的飞行表演后更是大加赞赏。 “妈了个巴子,程老弟你这飞机不是俩座吗,能不能直接载个人飞到南方,飞到那些吃人饭不做人事的老东西头上,扔几个炸弹,让他们开开眼?”军阀甲。 程诺实在是不想掺和这些事,不过事已至此,只能打着哈哈糊弄道:“大帅,咱这飞机又破又小,载两个人已经很困难了,再去多弄些炸弹,实在是够呛。 再者说了,也飞不了那么远啊?” 军阀甲满不在乎:“扔不了炸弹也没事,到时候把我儿子送上去,飞到那老东西头上撒泡尿气气他,也是可以嘛。” 军阀乙较儒雅一些,细声问道:“程老弟刚刚说这飞机续航不行?” 虽然不想承认,可程诺还是不得不点头:“对,飞机飞行速度更快,燃油消耗也更快,飞不了多久就得返航补充燃油。” 军阀乙思索片刻,又询问道:“如果说,把飞机拉到前线,你在前线起飞,是不是可以完成一定的战术任务?” 程诺哪里听不出背后的话,赶紧解释道:“改款飞机国内独创,有且仅有一台,如今已经连续多日起飞,出现了不少问题急需解决,恐怕经不起长途跋涉。 如果原型机损坏,想继续量产无疑是个巨大难题,各位大帅不想自己有这么几台飞机嘛?” 听到这话,气氛瞬间凝固起来,几个军阀头子心怀鬼胎,脸上皆是一脸怪异。 “妈了个巴子。” 还是军阀a比较滑头,一句国骂将这糟糕的气氛打破,随即豪放道: “为了一泡尿,导致咱们这些人飞不了天,那可不行。这样,程老弟你先给我记着,等哪天量产了,我这尿憋足了,你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妈了巴子,不爽当什么男人!” 第一章 发展工业从农业开始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无论是科学院还是航校,都逐渐步入了正轨。 剩下的只需静静耕耘,等待花开。 临到年底,四合院内,程诺正在对以往工作做复盘,以便总结经验,防止在同一个坑上面掉下去两次,尤其是跟他同行的人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每一步的失误都将带来巨大的试错成本。 “院长,院长在家吗?”姜蒋佐腋下裹着沓报纸,一边从前院过来,一边嘴里喊着:“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要多留意欧洲方面的动态吗,报纸我都给你拿过来了。” “是吗,快拿过来给我看看。”在里屋办公的程诺放下笔,起身来到门口迎接:“屋里刚被我弄得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书,连下脚的空地都没有,咱们还是先坐外面吧,也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也好,在屋里闷久了,也着实受不了。”姜蒋佐将报纸递过去后,跟着程诺径直来到凉亭内。 微风拂面,阳光和煦。 在这样的环境下,程诺很快将近日来欧洲各国发生的大事奇事给浏览了一遍,没费多大功夫,那边的情况就被了然于心。 之所以对欧洲那边如此关心,是因为程诺未来准备带着科学院走出国门,远赴海外。 年底邀请科学界大拿,用来举办国内首届科学年会,就是其中目标之一。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 除此之外,还想着继续挖墙脚、买机器、存资料等,能占多大便宜,就占多大便宜,目的就是用来支持国家发展,尤其是重工业方面,更是程诺下一步工作的重中之重。 觉得有些无聊,姜蒋佐也开始拿起一份报纸,静静看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想到真的能让他发现点了不得的东西。 “近日,英国外交大臣阿瑟·詹姆斯·贝尔福致函英国犹太复国主义者联盟副主席罗斯柴尔德,表示英国政府赞同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国家,并支持犹太人回归巴勒斯坦……这英国佬也忒不是东西了吧? 他说同意就同意,还没问人家当地人同意不同意呢?真是强盗思维!” 该宣言后来被称为贝尔福宣言,是西方国家正式支持犹太人回归巴勒斯坦的第一个宣言。 对于这点程诺心知肚明,换了个姿势继续翘个二郎腿:“弱肉强食,这就是国际交往法则,尤其是英国佬,那更是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庚子年的事你可就忘了吗?” “国耻家仇何年报,痛伤神,遥望关河月。悲愤积,付湘瑟。此等屈辱,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死前也会好好告诫子孙,让他们不要忘记。”谈及鸦片战争,姜蒋佐气得咬牙切齿。 程诺略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又重新放在报纸上:“复兴大任,吾辈职责。未来英国佬也好,日本鬼也罢,跟他们相处尽量往坏处想,那是准没错。” 顿了顿,程诺将手中的报纸换了一面,自顾自说道:“不过也要提防那些个犹太人,除了巴勒斯坦,他们对于我们东方这块土地,也是觊觎良久啊!” 姜蒋佐气得拍腿而立:“要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惶惶如丧家之犬,还想打我们祖宗之地的主意,可笑可恨可耻!” “你还落了一个。”程诺淡淡道。 “落下什么?”姜蒋佐不解。 “落下‘可悲’二字。”程诺面色平静,缓缓吐露出答案, 姜蒋佐掸掸裤角上的土,满不在乎道:“你是说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可悲吗?要我看啊,咱们老祖宗说得对,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指不定这些外来之客,怎么霍霍当地百姓。” 程诺摇摇头,将报纸仔细折起来放好,表情严肃道:“我这里说的‘可悲’,可不是指的是犹太人,而是指的是我们华夏人。” 姜蒋佐脸上的玩世不恭被立即收起来,语气凝重道:“我们,可悲?” “唉,就是当下的我们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程诺长叹一口气,于凉亭里背手踱步:“归根到底,就是当前国家实力太弱,不经同意分割他国领土,发生在中东,势必也会发生在远东。” 姜蒋佐谨慎道:“运动?是指我们?” 程诺背着手,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重:“就在前些日子,美、日两国直接悍然无视我国主权,越过我们公家直接签订《蓝辛石井协定》,说什么门户开放、机会均等。 这不就是当着我们的面,直接抢我们的东西,吃我们的肉吗,要不是英国佬陷在欧战泥潭,暂时脱不开身,指不定也要掺和一脚。” 姜蒋佐本来想出言反驳,嘴都张开了,可理智又将这股冲动给压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唉,当真可悲。” 不料程诺在这里突然笑了,来到姜蒋佐身边,与其并排坐下:“常言道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这不就是我们科学院同志们所要努力的方向吗,以结果为导向。 假以时日,在我们这辈人的努力下,国家强盛了,甭管是犹太人,还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亦或者斯拉夫人,哪个敢小瞧我们?” 在这股情绪的感染下,姜蒋佐很是激动,不过等冷静下来后,犹豫道:“好话谁都会说,眼下咱们科学院的能人也越来越多,可一直没有主要的发展方向,好似一盘散沙,如何能支撑国家发展?” 这个问题程诺考虑已久,之前一直想工农教三架马车齐头并进,然而弄来弄去,没有主要发展方向,导致发展效果极差。 如今面对姜蒋佐的询问,程诺给予了准确的回复: “未来将以工业为主,夯实基础,再谈其它。” 姜蒋佐有些激动:“是不是说,我们要先发展钢铁、煤炭、石油等行业,莪早就想干这个了。” 程诺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这一套操作,把姜蒋佐都给看糊涂了,脑门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问号:“此话怎讲?” 程诺笑着解释道:“我们要发展的重工业,就是包括你说的钢铁、煤炭和石油,可是在他们发展之前,我们得先把一件事给处理好。” 姜蒋佐追问道:“何事?钱?人?地?” “你说的都是小问题。”伸手从院子里薅起一根麦秸秆,程诺微笑道:“先发展基础农业?” “不是……这……嗐!”千想万想,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程诺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姜蒋佐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先发展农业这没问题,可你都说了工业之后,又把农业给拐带回来,是不是有点那啥了?” 对于这个表现,程诺早已猜到,把麦秸秆放在掌心展示道:“此农业,非彼农业,通俗一点说,即第一批工业发展目标,就是提高农业的生产效率。” 姜蒋佐紧皱眉头:“还望院长详谈。” 程诺面带笑容,背着手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说道:“因为任何工业化的进程都绕不开资本的原始积累,这一步,我们无论如何也省去不掉……” 至于工业积累的完成,是国家来做还是资本家来做,只是派生的问题。 以英法为首的西方国家基本上都是靠资本家来完成原始积累,国家也在参与其中。尤其是在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国家是重要的原始积累主体。 在那个年代,西方国家中商船就是战船,船队的大小就是国家实力的写照,商人就是海盗,是奉国王的命令进行出海掠夺。 这些商人会将掠夺产生的海外资源带回国内,来支撑本国进入工业化的原始积累。 当西方完成原始积累进入工业化之后,便发生了文艺复兴运动,通过文艺复兴运动,西方为自己的工业化崛起找到了希腊罗马的文明起源,文艺复兴是一种文化铺垫。 再进行文化输出,基本上算是洗白了西方在殖民化过程中通过掠夺完成原始积累的历史经验,变成了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的文化基础。 换一身华贵的衣服,白种人直接变成了人上人。 几百年的西方发展历史,被程诺娓娓道来。 然而姜蒋佐还是有些不明白:“按照你的道理,西方超过东方走向强大,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可我们的邻居日本,他也没有海外殖民地,怎么也悄悄称霸远东了?” 程诺苦笑着摇摇头:“难道你忘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本质上不就被日本殖民了大半吗?购买初级原材料,加工成工业品再兜售给我们,两头挣钱,我们积累的财富就这样被一步步搜刮殆尽。” 当然,日本能继续强大,敢跟美国碰一碰,也跟侵略我们国家有关,占据大量生产资料有关。 成也如此,败也如此,小鬼子终究还是小看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最后以失败告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也不适合把还未发生的事说出来。 因此,姜蒋佐难免还有些疑问:“原来如此,可说来说去,你说的这些,还是没跟农业扯上联系啊?” “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殖民地,无法完成资本积累,才要发展农业!”程诺闭上眼,尽量不让一丝情绪外泄。 姜蒋佐明显一愣神:“所以……” 程诺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难掩双眸悲哀之色:“发展农业,就是为了牺牲农业,成就工业。” 题,就 作为一个半殖民地国家,中国没有对海外掠夺的可能,继而无法完成资本积累,因此被人打,被人欺,在这个过程中懂得自己要工业化。 工业化又没有条件按西方的条件去海外掠夺资源,只能对内提取原始积累。 无疑,作为一个发展了数千年的农业国家,农业首当其冲。 无论何朝何代,何党何派, 只要进入工业化,就绕不开原始积累,中国原始积累不能对外,只能苦了农业。 作为一个绵延数千年而不曾中断的文明国家,中国一直都是农业社会,包括涵养自然资源,维护环境生态的能力,都远大于工业文明。 我们的乡土情结,也远远大于别的国家。 到了后世,我们国家之所以能快速成为世界工厂,成为世界第二,就是因为农业剪刀差的存在,牺牲了几代农业人民,哺育工业而来。 当然如果单纯以发展成果为导向,这种牺牲无疑是值得的,成功帮助绝大多数人过上了较为不错的生活,至少吃饱肚子不成问题。 但同时也要看到,这是牺牲数代农民带来的成果,城市终究只属于少部分人。 不少人先富了,他们也先跑了。 想到这里,程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农业,尤其是农村,本质上就像一个大海绵,在各个时期都极尽所能吸收压力,并适时释放能量,一声不吭。 无论后面我们怎么发展工业,如何成功,都不要忘了我们这些人是从农业开始起步,有那么一群默默无闻的人,他们来过,牺牲过,也奉献过。” 姜蒋佐沉声道:“我明白,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历史终将会记住他们。” 程诺摇摇头,眼神锐利道:“为什么要历史记住,我们自己人不能记住?如果这些人在世时,不能同享福,那共患难将毫无意义。” 这番话下来,彻底将姜蒋佐给醒悟了:“好!我这就去做。” 程诺见状,这才欣慰的点点头。 当然,好话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以我们的邻居油管五常——印度为例做比较,同样是人口大国,甚至刚建国时,整体实力比我们都要强。 但始终无法进入工业化,因为联邦制国家内部支离破碎,无法依靠自身农业进入工业,反而直接进入了第三产业,即服务业。 印度现在第三产业占比达57%,主要为西方服务,连带改造印度教育,高等教育培养的学生。 一部分学美国英语,为美国服务,另一部分学英国英语,为欧洲服务,包括it服务、医生护士咨询服务、会计师咨询、税务咨询等。 看着声音挺大,块头也不小,实际上都是虚胖。 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国,少不了工业为基础,尤其是重工业更是不可或缺。 然而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不牺牲些什么,就想翻身,实属痴人说梦。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程诺在科学院召开多次会议,将工农间的关系掰开了,揉碎了,去讲给同志们听,让他们干起工作来更有方向。 而方向清晰的同时,工作也更有劲头。 尤其是之前一直在田间地头忙活的郭守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第二章 酸碱工业 “包财,包财,好个热的包财!瞧瞧包儿, 看看包儿,尝尝包儿的馅儿啊!” 顶着一双滴熘熘的大眼睛,妮蛋儿摇晃着程诺的衣角,亲昵地问道:“先生,什么叫包财啊?” 说来也是苦恼,在程诺将科学院未来发展方向的计划书下发出去,并讲述具体原因后,众人均表示赞同,愿意大力配合。 但涉及到具体发展途径时,大家开始相互争论起来。 特斯拉代表的应用工程院表示应该首先发展农业机械,与工业关系密切的同时,还能极大地提高农业生产力。 程诺在一开始听到这个建议后,差点当场表态支持,除了能将工农业结合外,后面还可以直接利用发动机底盘,快速改造成坦克,放在欧洲战场不好说,但揍个小日本的铁皮车还是不成问题。 伍连德代表的医学院在对该提议表示支持的同时,又委婉地介绍当前农村人民医疗环境极端恶劣,连基本的卫生支持都不懂,随便一个小病就可能夺取生命,而特效药方面国内研究基本为零,疫苗都得从外国购买。 程诺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在缺少抗生素的年代,患病的隐性风险极大,人均寿命极低。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青霉素提前搬出来,想办法进行量产,毕竟在这个生产工具近无的年代,人口就是生产力。 除了这两大派系外,还有着发展农药、兴办教育、改良种子等各个力量稍小的声音,也不容忽视,甚至说起理由来也是非常有道理,找个具体漏洞都比较困难。 一时之间,程诺竟无法抉择,索性将问题暂时搁置。 窝在家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带着四个小孩子,走在街上逛逛,看看这个时段的老百姓,究竟急需什么。 顺着妮蛋儿小手所指的方向,映入程诺眼帘的竟只是个面食铺。 打近细看,所谓的“包财”只不过是一些皮薄肉厚、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老北京说话啊,讲究的是吉言利语,临近做生意的人更是如此,包的虽然只是普通馅料,但这么一吆喝,里面包的全都是财宝咯,买包子的人不就来了吗。”程诺摸摸妮蛋的头,笑着解释道。 果然这吆喝声还没喊上几句,就有一个穿着打扮像是做生意的人过来,操着外地口音交谈几句后,便从包子铺主人手里接过几个包子,尤其是买卖过程中老板又送上几句好话,更是哄得那生意人笑容满面。 见到这一幕的妮蛋更好奇了,小手不自觉摸了摸嘴角:“包财跟我娘做的猪肉馅包子比,会不会更好吃呢?” 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被程诺给听见了,脸上挂满阳光:“你们几个都吃饭了吗?” “啊?先生是在问我们吗?”四处环顾不知道看什么的狗蛋儿,被这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急忙回复道:“来时我娘正在剥蒜,说是等我们回去做蒜面条嘞。” 文聪点点头:“等我们回去,秀妮大娘应该已经做好了。” 程诺扬扬眉:“也就是说,你们都还没吃饭?那就好。” 说着话,程诺直接领着孩子前往包子铺,对着老板喊道:“麻烦老板来两斤包子,各种馅料的都来一点,要是好吃,我们下次还来。” 在北方尤其是京津吃包子,论斤的场合比较多。 听着两斤不少,但平均到几个孩子身上,再加上大胃王程诺,实际并不多。 可就当孩子们满怀期待,准备大饱口福时,程诺看着冒着热气的包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放在嘴边没着急吃,先闻了闻。 除了包子的香气外,居然还夹杂着一股酸气。 浅浅咬了一口,果然有股不正常的酸味。 其实做面食尤其是做包子馒头,要求对面进行发面的同时,还需要在面团里加入适量的碱水,用来去除发酵面中的酸味儿。 碱大了蒸出来的馒头发黄、不暄软。 碱小了馒头就会有酸味,跟程诺当下吃的包子皮口感一模一样。 还以为是碱水没在面团中化开,程诺赶紧向一旁的几个孩子问去:“你们几个吃的包子皮发酸吗?”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为了回答程诺的问题,每个人都去尝了一口。 果不其然,吃在嘴里都是酸酸的。 看到包子铺老板偷奸耍滑,程诺有些揾怒,当即把这几个只尝了一口包子收集起来,加上还未动嘴的几个,一起拎过去质问道:“师傅,咱们这包子铺有些年头了?” 包子铺老板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打我爷爷辈儿,我们家就在这卖包子了,您可以去这四九城任何一个角落打听打听,论开店长短,没几家能超过我们的。” 看到是老字号店大欺客,程诺更生气了,当即把手里拎着的包子往面前一甩:“想来您做生意也是敞亮人,可做事怎么就不敞亮了呢,这包子您尝尝,酸得能吃下肚吗?” 原本按照程诺的设想,包子铺老板得知味道不对后,最起码会把后厨叫过来骂一顿,然后赔礼道歉重新补上,这事也就能说得下去。 万万没想到,这包子铺老板像是提前知道包子皮酸似的,直接拒绝程诺换包子的请求,两手一摊有些无奈:“这样成吗,我把包子钱给您退了,别说这一屉包子酸了,下一屉,下下一屉它都是酸的。” 程诺这下湖涂了,说对方是滚刀肉,人家愿意退钱。 说态度诚恳,人家死活不肯换包子,还说都是酸的,这上哪说理去。 难不成,几个月没吃包子,北京都流行酸包子了? “师傅,这话是几个意思?”程诺态度稍缓,疑惑道。 “别说是我家了,您就是挨街挨店去买,这包子都是酸的。”包子铺老板有些面带苦涩,摇头叹息道:“也就是几个财大气粗的酒楼,他们的包子馒头才不是酸。” 程诺渐渐明白过来,有些不确定道:“莫非是碱面的原因?” 包子铺老板点点头:“物价飞涨,碱面的价格都快到天上去了,根本就买不起,估计您也是大户人家,以前怎么吃,现在还怎么吃。像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啊,只要饿不起就成,哪顾得上什么酸不酸的,用不起不用就是了。” 一番话下来,听得程诺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后,程诺没有继续纠缠,将这些包子重新打包带回,一口一口将其吃掉,绝不浪费半点粮食。 果然,在后面的民生调查中,发现缺碱的影响远不止改变饮食习惯这么简单。 在这个年代,复合碱还是棉纺织行业的主要原材料之一,用作棉布退浆剂、煮炼剂和丝光剂。 因为碱的贵乏,导致国内棉纺织行业遭受巨大打击,很多老百姓也不得不退回去,重新使用土布、粗布,用来制衣。 除此之外,肥皂、造纸、玻璃、火药、乃至程诺非常关心的化肥等行业,都需要大量用碱。 传统从草木灰中提取碱液,从盐湖水肿提取天然碱的方法,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国民发展需求。 虽然比利时化学家索尔维很早就实现了氛碱法的工业化,能连续生产,产量大,成本低廉。 但索尔维制碱法的资本家为了独享这项技术成果,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一些专家想探索此项技术的秘密,均以失败告终。 赶上当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独霸我国碱业的英国卜内门公司趁机囤积居奇,不仅民生受到重大负面影响,一些民族工业也跟着被迫停产倒闭。 “既然这个时代这么需要,那就从酸碱工业开始!” 将众多调查结果交叉汇总在一起,程诺在心里悄悄得出了这么一个答桉。 得知这个消息后,姜蒋左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在办公室里晃荡了一圈又一圈,把程诺都快给晃晕了。 “别绕圈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搁我这里还藏着掖着,像什么话。” “行啊,那我就实话实说。”姜蒋左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右胳膊搭在桌面:“先前无论是你说要发展工业还是农业,我都没有意见,可眼下你一下子跳到化工业上,我不得不说上两句了。” 伏桉写作的程诺停笔抬起头,饶有兴趣道:“说说看,怎么个理解?” “院长,你要发展的不是什么皮革、肥皂、火柴等原料较易取得、加工过程简单、无须太多技术的化工业,而是酸碱工业啊!”姜蒋左语气有些沉重,显然对国内酸碱工业不看好。 程诺依旧笑脸温和:“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姜蒋左叹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同志们也都想这么干,可问题是这个行业不是上下嘴唇碰碰就能解决的,原材料获得困难,生产工艺和流程极其复杂,最重要的是……” 程诺微笑着问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姜蒋左略带心酸道:“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有一定化学工业知识的技师进行指导,这个咱们上哪来?” 程诺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好友身边,拍拍其肩膀宽慰道:“要想成为国内工业的奠基人,眼下除了我们科学院有这个能力,国内还找得整体实力能比我们更强的吗?” 发展化学工业,尤其是酸碱工业,除了有当下国内急需的原因外,其实也是顺应时代的发展。 后世学术界按照中国化学工业的发展,分为了数个阶段,其中将程诺所处的1917-1921年为化学工业进步之开始时期。 第一次世界大战能带来负面影响,自然也能给国内带来正面影响。 尤其是造纸、制革、榨油、火柴、陶瓷、玻璃、砖瓦、水泥等化学工业行业,均得到了长足发展。 “作为各种工业的基础,酸碱工业现在的需求越来越旺盛,在某些工业发展基础比较好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萌芽,我们选择酸碱工业,并不是从零开始。” 一边说着话,程诺一边将他起草的酸碱工业计划书拿出来,翻了几页摊在姜蒋左面前介绍道:“这里的酸包括有盐酸、硫酸和硝酸,可用于染料、炸药、药剂等,是军工企业的必需品。 碱主要包括烧碱和纯碱,可用于制纸、肥皂、染色等。虽然我们有天然碱地,可惜提取工艺不精,无法与进口产品竞争。” 接过计划书,姜蒋左没着急看,望着程诺问道:“也就是说先以碱为主?” 程诺笑着摇摇头:“如果我知道提取诀窍或者方法,为什么不能同时进行?” 姜蒋左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道:“此话当真?” 程诺坐到桌边上,双手扶着桌面,与好友面对面笑道:“比如我说的硝酸,制造方法为从空气和水中提取氢气、氮气合成氨气,氨氧化合后生成二氧化氮,再以水吸收得硝酸。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完全可以合成氨肥,这个可是大宝贝啊,有了它,老郭的实验田的产量至少能提高个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将来推广出去,不知能喂饱多少张嘴。” 中国向来讲究民以食为天,程诺的话尤其是后半句话,彻底说进姜蒋左的心窝里。 “怪不得大家在争执时,你稳坐太师椅,原来你想在了我们所有人前面。”把计划书往桌上一放,姜蒋左勐地站起来,坚定道:“说,你想怎么干,我代表科学院的同志们全力支持你!” 程诺双手扶住姜蒋左肩膀,将其按回椅子上笑道:“刚好,眼下我缺个跑腿的人,需要再去天津一趟,帮我见个人?” 姜蒋左好奇道:“何人?” 程诺微笑中带着尊敬:“范旭东。 能借力就不要自己使全力,有人分担压力,咱们面前的阻力自然也会小上很多。” 能在20世纪30年代至80年代被称为“基础工业”或“基本化学工业”,酸碱工业当值得程诺放手一搏。 第三章 侯氏制碱法 隔天,程诺买了一堆礼品,准备带着前往天津做客。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车轮声,正在骑车的李老三回头憨笑道:“先生,您买这么多的东西,拎着坐火车它不沉吗,要换做是老李我啊,肯定是坐车到天津之后,再拿钱去买,更方便不是?” 程诺拍拍脚下的糕点礼盒,笑道:“有些过程啊,是不能省略的,就像这送礼,人家范先生会缺这点东西吗,家财万贯自然是不缺的,所以咱们与其说是送礼,不如说是送的心意。” 李老三将视线收回来,皱着眉头苦思道:“就像郭先生说的那啥,千里送鸡毛,礼轻……礼轻,反正先生你懂我意思。” “哈哈,那哪是什么鸡毛啊,那是鹅毛,”被这憨样逗得前仰后合,程诺笑着解释道:“非要送鸡毛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就不是送礼了,而是送鸡毛信了。” “幸亏没让狗蛋儿跟过来,要不然当爹的得被儿子笑话死。”李老三老脸一红,凭借着心理素质强大硬生生撑了过去:“不过先生啊,这么好的生意,咱们为什么非得找人搭手呢,不是白白往外送钱吗?” 程诺笑着摇摇头:“因为单打独斗,不是我们的风格,尤其是在这个动乱的世道,多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少一个潜在敌人,收获远不止表面的钱财那么简单。” 好奇之下,李老三本来想继续追问,可话到嘴边突然想到程诺下面的话,估计该到了他听不懂的环节,理解起来那是相当费脑子,还不如不问。 “我家那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回头把他叫过来给先生您当书童,让他好好在您身边学学,别像我一样,稀里糊涂大半辈子,啥啥都不知道。”李老三单手扶着车把,边擦头上的汗,边说道。 程诺对此只是笑笑,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闭眼养神,任由街边的喧嚣从耳朵边掠过,心里不仅不感到焦躁,反而有种活在人间的真实。 不过想来李老三都问了这个问题,想必科学院里抱有同样想法的同志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若是只保留意见那还好,可若是钻牛角尖,将来走到歪路,那无论是对谁,都是重大损失。 程诺索性在动身前往天津之前,将这点心结都给解开。 “有人说,咱们有着先进的制碱制酸工艺,为什么不能像之前掌握火柴技术一样,自己单独办厂赚钱,所有的利润都能拿来用在咱们自己身上,继续科学研究,形成产学研永续循环,岂不美哉?” 果不其然,底下有同志不自觉的点头,显然对于这个观点十分赞同。 对此程诺并没有急着反驳,从主席台上下来走到人群中间,微笑道:“英国古典经济学家有一本耗费十年心血的经济学着作,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如果有,有没有同志愿意站起来讲讲。” 话音刚落,有一个身形干练的青年站起来:“书名叫《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简称《国富论》,主要是说国家财富的性质和源泉。” 程诺扬扬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言简意赅,总结的非常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没想到院长对这个答案很喜欢,激动地语无伦次:“院长好,我……我叫方显廷,这本书我是碰巧在书店看到的,反复看了几遍后这才将其烂熟于心,要是您问别的,我可能就不知道了。” “没事,像这种着作,有些人一辈子就看这一本书就够了。”程诺抬手下压,让对方先坐下,问道:“方显廷,好名字,不过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好像不是我们科学院的人?” 本来都坐下的方显廷听到这话,屁股像是安了弹簧一般,腾地一下立马又站了起来,红着脸:“院长,不好意思,我只是上海过来帮忙的工人,凑巧路过礼堂听到您在讲课,就忍不住溜了进来,打搅您了,我这就出去。” 说完这话,方显廷真的收拾好纸笔,勾着头就要离开。 虽然眼下这个人还没成为经济学大牛,但既然都主动送上门来,哪里肯再放走。 “资料室缺少一个文员,方同志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在我们这里干着适应适应,意下如何?” 方显廷都要走到最后一排了,听到这话的他,头立马昂起来,眼里放着光:“我真的可以?” 程诺揉揉自己的鼻子,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学徒工出身的方显廷,也是个传奇人物,三年时间完成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预科及商学院经济系全部课程,拿到学士学位后的四年里,又先后拿到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 回国后积极投身国家建设,成为当时国内研究西方经济学成就最为丰硕的一批人之一,与马寅初等人并称为民国四大经济学家。 程诺之所以把他留下来,除了惜才外,还想着给姜蒋佐找一个副手。 毕竟早就跟人家许诺过,要多给他安排些助手。 回归正题,程诺重新站在讲台之上,环顾整个礼堂,认真道:“方同志所说的国家财富理论,咱们日后有机会再说,今天我想说的是,亚当斯密的君主理论!” 此话一出,除了方显廷,满堂皆惊。 要知道张勋复辟刚过去没多久,如今又要公开说什么君主论,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不过台上的程诺并没有给大家继续多想的机会,看到礼堂里气氛被调动起来后,便将《国富论》中的一段话原原本本的摘抄在后面的黑板上。 “君主的义务,首在保护本国社会的安全,使之不受其他独立社会的暴行与侵略。” “君主的第二个义务,为保护人民不使社会中的任何人受到其他人的欺辱或压迫,即建立司法行政机构。” “君主的第三种义务就是建立并维持某些公共机关和公共工程。” 将粉笔扔回桌上,程诺拍拍手上的粉尘,缓缓介绍道:“考虑到亚当斯密所在的英国是君主立宪制,我们可以直接将其理解为国家政府,意思是政府应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发挥三种重要的职能。 即保障国家安全、维持社会经济秩序及提供必要基础设施三项职能,对外上面最主要的就是是保护本国的商业利益不受侵害。 俗称——守夜人。” 别看西方一直宣称商业自由,实际上从第二次世界工业革命开始,西方国家逐步加强对关系国民经济命脉的主导产业的干预力度,推出了针对电气、重化工、汽车等新兴产业的激励、保护或实业发展计划。 其中最明显的是,法国国有经济占国民经济总量的70以上。 就连我们的“好邻居”日本,崛起之处的重工业,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是由日本政府主导,不仅官办和官商合办企业依赖政府投资,民营企业也纷纷向政府寻求政策扶持和资金资助。 看着台下的众人消化地差不多了,程诺缓缓道:“以酸碱工业中的碱为例,我们现在每年年用碱量达3万多吨,其中6\/7都是洋碱,重化工业又是典型的资金、技术双密集型产业,离不开国家的干预和扶持。” 说完这话,程诺径直离开会场,留下众人在会场继续讨论。 至于其中具体合作细节,则不适合在公开场合里去说。 剩下的日子里,程诺在向范旭东递交拜访帖后,并没有直接登门,而是先在航校办公室里,做起了化学实验。 一方面赶上范旭东刚向财政部盐务署备案筹备碱厂,各种工作都需要他来把关,分身乏术。 另一方面程诺也有心亲自改良制碱配方,技术入股比什么礼品都要实在。 其实当时世界上世界上通行两种工业制碱方法:一种是路布兰法,技术简单,但是质量较差,一种是索尔维法,技术复杂,但是产品质量好,成本低。 此制碱法首先由氨气、水、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氢铵,再与氯化钠反应得到碳酸氢钠和氯化铵,碳酸氢钠加热分解即得苏打(碳酸钠)。 而索尔维法也俗称氨法制碱,特点之一是连续生产,整个工艺流程中所有的机器设备,节节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全过程有七个主要部分,生产只有在七个部分都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如果有一个部分发生故障,平衡失去控制,生产就会受到严重影响,甚至会发生事故。因此,采用这种流程要求有高超的技术和严密的管理。 国内不是没想着采用该办法改变制碱行业,甚至不惜花费数万美金去购买配方。 可拿到配方后发现这东西并不是万能的,对盐的需求太大了,是制碱的主要原料。 纯碱与废料氯化钙的比例为1∶1,就是说,每生产出一吨纯碱,同时就有一吨废液氯化钙产生。 我国盐在经营上的特点是:盐价贱如沙土,盐税高昂惊人。以塘沽为例,海盐每担仅2角,但盐税为3元一担,成本昂贵,一般工厂根本无法承受得起。 而目前解决该问题的唯一办法,那就是提前把侯氏制碱法给搬出来。 说干就干,程诺赶紧安排李老三前去购买或定制化学器皿,自己则去购买一些化学制剂。 说起来侯德榜先生正是因为受到范旭东的邀请,毅然决然从美国留学回来,加入永利制碱公司,几经波折之后发明了侯氏制碱法。 如今侯德榜还在美国念书,程诺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并实施,想来他心中还有几分愧疚。 不过事情紧急,提前拿出来用来发展国内化工业,从宏观角度看,利大于弊。 至于个人方面,留作程诺后续补偿了。 而且侯氏制碱法刚创造出来时,赶上日本侵占了印度支那各国,还封锁了进入四川的港口,永利碱厂的建设也被迫停止,侯氏制碱法因此而沉睡在保险柜里达六年之久。 这么久的日子,足够国内工业实力迈上几个新台阶了。 作为初中化学知识,这点东西自然难不倒程诺。 “nh3+nacl+2+h2o=nah3↓+nh4cl” 在将化学方程式誊写出来后,他就开始摸索制碱流程。 将含盐母液加氨送进碳化塔,通入二氧化碳,产生碳酸氢钠结晶,过滤后将母液降温,加盐析出氯化铵,母液再吸氢送进碳化塔,如此连续循环操作,得到纯碱和氯化铵两种产品。 而二氧化碳程诺也早就规划,就是同时造一个合成氨厂,将原本是废气的二氧化碳给成功利用起来,能极大地缩减生产成本。 不仅免除了索尔维法制碱剩余废液氯化钙的麻烦,同时还得到氯化铵这种农用化肥产品。 符合程诺发展三农的初心。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肥料普遍以硫酸铔为主,这玩意虽然能显着增肥,提高粮食产量,可实际上对环境的危害特别大,增加土壤酸性,破坏土壤团粒结构,易发生病虫害等,长远来看弊大于利。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侯氏制碱法都远远优于索尔维法,还能将酸碱化工业结合在一起,完美搭配。 看着白花花的碱面,李老三啧啧称奇:“先生您是不是会道法啊,怎么这用一点,那用一点,竟然把碱面子给做出来了,您也太厉害了。” 程诺带着一丝得意之色:“想学吗?” 李老三慌忙点头:“想学想学,俺老李想学。” 程诺上去就把抄好的方程式扔过来,笑眯眯道:“什么时候把这东西看会了,你也就学会了。” 原本程诺只是想借着这个方法,让李老三多学学别的知识,没想到正因为看不懂,反而把他给带歪了。 “先生,这就是您施法的符吗?传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程诺当即就被气得直接扶着脑门,将化学方程式拿过来,摆手让对方离开:“哪凉快哪呆着去。” “哎,那先生您忙!” “回来,刚才你过来干啥来着?” “哦哦,差点忘了,那个范旭东范先生托人过来,说是下午亲自过来拜访先生您。” 推荐一本书: 《我是阴间地下主》地下主者,上古幽都冥主也。 唐平穿越仙侠异界,凭借古物《东汉告地策》,成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地下主。 妖邪滋盛,鬼怪横行。 此乃混乱无道的神话志怪世界。 不死羽人,山海异兽;志怪方士,巫觋妖人。 身为上古地下主,大千第一个神职。 唐平带着提升熟练度的告地策,安忍不动,筑墙积粮,修神道,炼神通,书冥契,化神职。 花开日落,岁月幽然流逝,千古烟波浩荡。 吾为地下主,长生驻世间。 第四章 中国近代化学之父 次日一早,街上行人还不多,程诺就拎着礼物来到了范旭东的家门口。 好巧不巧,还没等程诺敲门,只听见吱呀一声。 大门,被自动打开了。 探出一个脑袋,管家上下仔细打量了程诺一番,客气中夹杂着迟疑: “你就是从北京来的程诺程教授?” 程诺拱拱手:“正是在下,请问范旭东范先生在家吗,已经提前约定好今天过来拜访他了。” 管家把门敞开,拱手还礼:“实在对不起您,我家先生现在并不在家,老早就出去了。” 跟在后面的李老三顿时怒了,撸起袖子往前大迈一步,毫不客气道:“这可就是你家先生的不是了,提前预约也就罢了,我们老早就递上拜帖。 好不容易约定好拜会的日子,怎么说不在家就不在家,存心逗人玩儿的不是?” 虽然程诺心里也隐隐有些怒气,但出于礼貌,还是将李老三给拉了回来。 万一人家真的有急事,这样不是不可能。 为了这点小事就结下梁子,实在是犯不着。 果不其然,管家接下来的解释,瞬间将程诺心中的不快给冲散。 “其实我家先生老早就准备好招待您了,菜、酒和厨子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您来。可谁也没想到我家工厂出了点事,别人都处理不了,只能我家先生出面才能处置,事发突然,我家先生也是很无奈。 不过我家先生也说了,只要您肯过来,这门随时为您敞开着,好酒好菜给您伺候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用非得在外面等他回来,这就是您在天津的新家。” 此话说完,管家直接向后招招手,随即涌出来一堆佣人,前呼后拥地请程诺进去。 饶是走南闯北这么长时间,风土人情也见过不少,这么热情的还属第一次。 不过程诺始终记得自己这次过来不是单纯是为了串门,而是为了发展酸碱工业、化工业乃至重工业。 眼下范旭东去工厂对程诺而言,反而不是件坏事。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参观一下这个时代的化工工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想罢,程诺直接从人堆里挤出来,从管家嘴里旁敲侧击,问出来地址后,径直向工厂赶去。 作为中国近代化学之父,范旭东让中国有了纯碱、烧碱,又有了硫酸、硝酸。 他建立了中国首个化工研究机构,奠定了中国化学工业基础。 去世后,伟人更是亲笔写下挽联:“工业先导,功在中华”。 在他的前三十年里,大多数时候是在困苦中度过的。 幼年丧父,家庭生活十分贫困,不仅无钱读书,连糊口都很困难,一度靠长沙城中的慈善机构保节堂供养度日。 幸运的是他的兄长范源濂非常厉害,曾跟蔡锷一起拜在梁启超门下,后来在学堂半工半读,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范旭东正是因为兄长的帮助,得以奔赴日本留学,并逐步对化工行业感到了兴趣。 在他的慧眼识珠下,成功挖掘了侯德榜这位大才,自此改变国内化工格局。 与此同时,范旭东也很擅长跟北洋、南京政府打交道。 当他成立永利制碱公司时,直接被公家特许工业用盐免税30年,政府此项扶持政策开启,号称“两千年来盐业史上的先例”。 同时,政府还赋予永利另一项特权——塘沽周围百里以内,他人不得再设碱厂,甚至整个北方有且只有他一家制碱公司。 到了南京政府时期,财政部更是许永利化学工业公司硫酸铔等五种制品免出口转口税30年,所用国产硫磺原料免转口税30年,原料、重要应用物料和所制出品30年免征税厘,入股二百万元,,国营运输机关减收运费等。 如此优惠的政策,即便是让程诺自己亲自跟那些“官老爷”打交道,也不一定拿得到。 不宰上一刀,已经算是客气了。 试想有范旭东争取来政府的垄断支持,加上程诺的高新技术,酸碱工业大有可为,国内重工业未来可期。 想到这里,程诺脚下的步子更轻快了几分。 然而通往塘沽工厂的路并不轻松,入眼满目荒凉。 原本程诺是坐着三轮车过去的,怎奈路况实在是差,坐车比出船还要晃。 出于安全考虑,只得从车上下来,徒步前行。 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盐碱地,寸草不生,破旧的渔村,人烟稀少,到处是一块连着一块的晒盐场地。初次来到这里,一下子便可以嗅到海风中也带着几分咸。 在这里海风是可作能源的,海风吹转了帆车,把海水由驳盐沟汲到蓄卤池内晒盐,靠盐生存的灶户们,早年是以锅煮海水为盐的,如今改煮为晒,也算是一点点的进步。 走在荒滩上实在是难受,程诺干脆换个方向,沿着海河前行,好歹还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果然,临到河面,生活气息顿时浓厚了不少。 河中行驶的有渔船,货船,船上随时都有鲜鱼活虾肥螃蟹,站在岸上便可以和船主商议价钱,买回家中煮着吃。 不时还有日、英、法、美等国军舰,耀武扬威,俨然以主人的姿态占据在这里。 来来往往很是随便,仔细想来,这哪里是中国的地,中国的水,中国的塘沽啊。 恰在此时,岸边慢悠悠驶来一艘小船,船头正坐着一个妖艳描眉抹唇的肥胖女人,离得老远也能闻到身上刺鼻的胭脂之气。 按照程诺的脾性,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捂着鼻子直接转身离开。 然而接下里的争执,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呦……先生快上传唷,这里有的是嫩姑娘陪您玩玩呦,一解君忧喔~” 碰巧有个戴眼镜年轻人路过,竟着了迷一般,傻乎乎问道:“你们姑娘能帮我制碱吗?” “那肯定能咯,不就是制……制什么来着?”话说到一半,胖女人才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到:“妈的x,没玩意儿玩在老娘的船前转悠嘛?你等着,等我上岸非得把你皮给扒下来!” 年轻人瞬间惊醒,被对方这副模样吓得转身就跑,留下满地的污言碎语。 将眼下的这一幕看在眼里,结合年轻人所说的话,程诺瞬间反应过来,此人正是他要寻找的范旭东。 只是眼下他不应该在他一手创办的久大精盐工厂吗,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顺着范旭东离开的方向,程诺赶紧追上去。 没费多大功夫,他就来到对方面前。 伸出手,程诺主动自我介绍:“范先生,你好,我叫程诺,很高兴见到你。” 范旭东听到这话后明显一愣,随即赶紧伸出双手握着程诺的手:“你……你好,程教授,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海河边上,都怪我工厂突然有事,要不然非得在家好好招待你。” 感受到手上的真挚,程诺热情道:“哪里哪里,只要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哪里都不影响,倒是工厂那边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范旭东摇摇头:“嗐,说来话长,咱们日后有机会再说。” 顿了顿,范旭东的话突然有些犹豫:“刚才那事……” 程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我刚到这里,之前有发生什么事吗?” 范旭东如释重负,脸上的笑容随着自然多了:“没事没事,对了,眼下不是咱们聊天的地方,还是先去我住的地方,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该歇歇了。” 原本程诺觉得已经尽量往高处评价范旭东了,可没想到真到了范旭东的住处,才发现里面大不一样。 不是说有多豪华,而是太过简陋,甚至连寒酸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并没有直接住在工厂,而是直接住在了旁边渔村的一个小土屋里。 里面除了堆着贴有标签,里面装着各种化学试剂的瓶瓶罐罐外,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一把破旧的长条凳。 其中一条腿断了,又额外接上了一支,显得十分滑稽。 “抱歉,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也没想到程教授会亲自来到这边,招待不周,等咱们回到城区再好好款待你。”拿来两个碗,一边往里倒着水,范旭东一边客气道。 由于这座土屋实在是太小,根本无法同时容下两三个成年人。 李老三干脆站在门外放着风,嘴里小心嘟囔道: “这也太小了,还没之前我住的破草房子大,湿气还大,一直睡在这里不难受么……” 当然,声音太小,这话屋里的二位自然是听不到。 程诺稍微打量了一下,也是不解:“范先生,你平时就是住在这里吗?” 范旭东把水壶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盐厂忙了,我就在这里住,平常还是回城区。” “那这么小的屋子,连张床都没有,你这怎么住的下啊。”程诺不解。 “这桌子是两用的,白天我可以用它做实验,晚上直接折叠一下,就能当床睡了。” 拍拍桌子,范旭东就要当场演示一下,怎么把桌子变成床。 程诺只是心疼随口那么一问,哪想真去麻烦对方,何况这屋子的屋顶也低,一直呆在里面也是难受,还不如出去吹吹海风的好。 “别别别,外面天地广阔,不必非得在屋里待着。” “也是,除非要做东西,否则我肯定不会待在这个地方。” 天津的海几乎没有沙滩,绝大多数都是泥巴。 不过即便是这样,漫步在海边的两个人,兴质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话题从求学经历,到海外生活,再至事业发展,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共同怀揣着立志报国的决心,两人的关系无形之中快速拉近。 尤其是范旭东的兄长范源濂,作为前任教育总长,是程诺入职北大的介绍人,前面更是帮了不少的忙,私交方面也算是不错。 范旭东的老师梁启超,政途失败后又打算入职科学院,彼此之间的关系上更进一层。 捡起一块石头,程诺拿着它尽力向海的深处扔去:“旭东,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制盐业,而不是别的什么行业?比如钢铁,又比如煤炭,也都是国之重器。” 掐着腰,范旭东看着那被石头击出来的水花说道:“因为盐是人民生活的必需品,自离开母乳至老死,都不能离开,而我国内制盐技术极其落后,靠海的吃海盐,靠井的吃井盐,靠矿的吃硝盐,至于什么都不靠的则吃土盐。 原本这都没什么,千百年了,咱们不都这么过来了么。” 心里有些苦闷,范旭东也跟着捡起一块石头,打着水漂往远处飞去:“可后面求学后才知道,连喂牲口的盐含氯化钠不足85,都认为有害,明令禁止。 而在中国有的地方却将含氯化钠不足50的盐也用来食用,这能不令我们感到痛心?” 程诺叹了一口气,又问道:“所以你就萌生了开制盐厂的想法?” 范旭东点点头:“原本这事仅凭我一人之力,是万万不行的,幸运的是许多同志都尽力解囊相助,多的两千元,少的一百元,对我表示期许。 梁任公先生住在天津,每次见面必问‘招了好多股?’有时援笔伸纸,亲自列数计算,这种热情,历历在目,有了这些人,盐厂才有今天。” 当然,也是因为梁启超的帮助,在他担任财政总长的这段日子里,范旭东的盐得以将销售区域扩充到淮南四岸。 恰好赶上两湖地区盐荒,该盐彻底在南方扎了根。 程诺点点头:“国家动乱,盐政混乱,给了“舶来食盐”以可乘之机,盐利尽为外人所据,盐价一天一个价格,百姓生活高居不下。如今有这样能强壮民族筋骨的精盐,质优价廉,范先生居功甚伟。” 范旭东并没有沉溺于过去的成就,苦笑的摇摇头:“如今盐的问题暂时解决,可老百姓还苦在碱上,我也是发愁啊。” 程诺扬扬眉,笑道:“这个我有招啊!” 第五章 从实验室走向工厂 “铃铃铃……” “铃铃铃……” 深秋的大街上,枯黄的落叶洒满了一地。 程诺刚把“侯氏制碱法”的大概讲出来,范旭东就在脑海里将过程给推导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能,兴奋地要拉着程诺去做化学实验。 可惜部分原材料小土屋里没有,若想完完整整的将碱给制作出来,还是得去工厂里,用上专业设备才行。 于是刚来到小土屋没多久的程诺,就被连拉带拽的,送上了前往久大盐厂。 “铃铃铃……” 伴随着脚踩落叶的嘎吱声,清脆的铃声再次传来。 细听之下,这不是一个铃铛的响,而是一连串铃铛合奏的响,不免使程诺想起前世农村,走南闯北叫卖的货郎,架子车前永远摇晃着拨浪鼓。 出于好奇,加之顺路,程诺不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准备过去一探究竟。 买不买倒无所谓,只要看看车里有没有激起回忆的东西。 “致远……要不,算了。”听到铃铛响,一旁的范旭东脸色逐渐阴沉起来,不自觉想拦着程诺,不让他过去。 不过在看到程诺已经向着声音大迈几步,去的又是工厂的方向,又把嘴边劝诫的话给解散了。 这让前面的程诺很不解,回头关切道:“旭东,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怎么的?脸色这么难看,刚才还好好的。” “呼~”范旭东长吐一口气,收拾好情绪重新打起精神:“没事,刚才只是碰巧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缓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 显然,有些话对方并不想让外人知道。 程诺皱眉道:“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不过既然是朋友,只要你有需要,我能帮的肯定帮。” 此时的范旭东脸上突然露出怪异的表情:“你能帮,而且已经帮了。” 程诺不解:“什么忙?我怎么不知道?” 还没等范旭东回答,铃铛声突然在两人身边再次响起。 不知几时,声音的源头已经悄然逼近。 这时的程诺突然发现,铃声下面居然还有一些吆喝声。 只不过别的小贩卖的是小东西,铃铛主人卖的是“上帝”。 “仁慈的主啊,伟大的圣母玛利亚啊……” “铃铃铃……” “把幸福和甘露降下来!” “铃铃铃……” “降给中国这块饥渴的土地!” “铃铃铃……铃……” 铃声和带着洋腔的中国话交织在一起,又使人想到中国的大街上,那些敲锣打圈子叫喊着卖大粒丸药的。 程诺心说这不就是传教的么,至于这么大动干戈?难道说范旭东信奉别的宗教,眼里看不得这些?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程诺瞠目结舌。 这个黄眼珠黄颜色的外国佬,当着众人的面将《马可福音》里面的故事宣讲出来,什么基督降生、基督言行、基督福祉等等,说得有模有样。 按照程诺的设想,全场气氛造就之后,下面肯定到了传教的时候,什么信上帝死后上天堂之类的话,也都该搬出来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外国佬直接把书一合,向后面的随从摆摆手,一个担着两篮东西的脚夫晃晃悠悠走上前来。 将篮子放在众人面前,外国佬直接把盖在上面的布掀开,竟然露出满满当当的碱面。 “上帝看到你们吃饭穿衣没有碱,日子太苦了,所以特意降下来两担神圣碱面,让我赐予你们。” 底下潜在的信徒听到这里,显得更加狂热。 你推我,我攘你。 若不是外国佬事先安排了护卫,围成人墙,那两担碱面早就被人群给冲垮了。 “不要急,不要急,人人有份,人人有份!” “上帝说,要看到你们的虔诚,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叫做香火,有了更多的香火,他才能降临更多的碱面来赏赐大家。” “为了感恩上帝,也为了下次过来带上更多的碱面,每人需要交够八个大子儿用作香火钱,才能在我这里领到一份神圣碱面。” “什么,你没钱?对不起,上帝说他不赊账……” 一通操作下来,看得程诺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这哪是传教士啊,分明是挂羊头卖狗肉,算盘打得咣咣响的商人呐。 忽然想到范旭东刚刚脸上的怪异,程诺顿时反应过来。 “旭东,你是不是知道这厮是扯幌子卖碱面的?” “唉!”范旭东长叹一口气,绕着人群想离开此地:“这人是英国人,取了一个中文名叫李立德,平日里一副传教士打扮,实际上是英国卜内门公司驻中国卜内门总公司的经理。 平常都是雇中国人挑着洋碱,用叫卖《马可福音》来吸引街上的行人,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就开始他的做生意表演。” 果不其然,虽然隔着人群,但程诺也能通过声音,知道李立德开始的他的行为秀。 站得高了,观察到这厮先是直接当众和面,加入碱面后直接上锅蒸小馒头,没过多久馒头就被蒸熟了,分给众人品尝,皆是面粉的香甜。 给众人最直观的感受,那就是远远超过本地的酸馒头。 如此一来,有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加持,碱面销售地更加火爆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百姓如此热捧,实在是本地碱面实在是过于匮乏。 当时我们中国人吃的是天然碱,产在张家口、古北口一带,俗称为“口碱“。口碱的做法极其落后,把天然土碱化成碱水,再凝成块儿就叫做成了。 加工粗劣,杂质多得就像是一块黄色泥巴。 口碱不但严重地影响人民身体的健康,而且根本不能用于工业。 难怪伴随《马可福音》而来的英国卜内门洋碱,一下子便占据了中国市场。 看到这等销售火爆的场景,李立德不由放肆起来。 “铃铃铃铃……” “哈哈哈哈……” “愚昧而贫瘠的远东土地啊,等待着上帝的降临。” 恰在此时,站在人群中央高地的李立德突然发现了范旭东这位“老朋友”,当即扒开人群,从里面走了过来。 距离稍稍被拉近一些后,李立德扯着嗓门尖锐道:“范,好久不见,上次你跟我说要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创办碱厂,不知道你们准备地怎么样了?” 原本勾着头都要离开此地的范旭东听到这话,脚下的步不自觉停顿了一下。 程诺见状还以为对方直接要出声反驳,停下只是为了组织语言。 可没想到范旭东也就停顿了几秒,头都没敢往那边抬,转身就要离开此地。 若是刚才,李立德说那句话底气还有些不足。 可现在看到对方直接要弃甲而逃,显然是底气不足,别的不好猜,但碱是一定没造出来。 “哈哈哈,范,要不你从我这里买上一些现成的碱面,回头告诉你们的人,说这是你制造出来的,相信你肯定能渡过此关。” 听到这里,范旭东再也忍不住脾气:“李先生,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风水轮流转,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等着,别再造什么幺蛾子,否则将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李立德哪里肯相信这个,反而笑得更加猖狂起来:“我记得你当初对我说,要通过海水制碱,可是海水,海水怎么能制碱呢?哈哈……”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范旭东直接指着一旁的程诺介绍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不行,可是现在我们有程教授的加盟,到时候……” 没等这句话说完,程诺直接制止了他:“在大规模量产前,咱们还是低调为主,有些必要的机器,还是需要从外国进口,国内暂时无法自力更生。” 范旭东犹如当头棒喝,立马清醒了许多:“致远你说的对,是我大意的。” 说完这话,范旭东直接向李立德挥了挥拳头,以示威胁后,便带着程诺转身离开。 而程诺这边,连看这厮一眼都没有。 虾兵蟹将,不足为惧。 等着侯氏制碱法成功量产,有他们哭的时候。 另一边,李立德看到对方不理睬他后,想尽办法对他们讥讽,可惜等人影都消失了,也没个回应。 当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程教授,程教授……莫非?不可能,肯定是不可能,他不是研究数学的吗,怎么对化学也有研究,世界上哪有这么全知全能的人才,肯定是我想多了。 对,肯定是我想多。 哪天一天去教堂,好好在上帝面前忏悔一下……” 可惜他无论怎么自我安慰,心中的危机感怎么也消弭不掉,反而大有增长之势。 另一边,感受到范旭东的不快,程诺出声劝慰道: “你理解的很对,海水有很大的利用空间。把海水引进盐田,变海水为卤水,经过浓缩和蒸发,就会结出晶体因为盐田含氯化钠成分多,三九天也不会结冰。冬天不见冰,夏天不见青,咱们用盐制碱的成本非常可控。” 范旭东苦笑着摇摇头:“一年四季刮海风,只有男工没女工,盐工的生活很苦啊。” 距离久大盐厂越来越近,路两边兴建了不少盐场。 举目望去,百里盐滩一片皆白。别说荒草,连一棵枯树都很难见到。肆虐的海风呜呜叫着,一堆一堆的原盐,星星点点反射着太阳的光亮,又和蓝天的尽头相衔。 不过程诺却能感受到下面的潜在活力,对着百里盐滩,看着惊涛渤海,迎着呼啸海风,放声呼喊: “嗬咿——咿——嗬嗬——” 使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远处呼喊,直到声带再也发不出声音。 受此感染,范旭东也对着看不清未来的远方尽情嘶吼,力求压过那海浪声。 “来啊,再来啊!” 等到两人都释放完毕,范旭东喘着粗气,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 “致远,我们能行吗?” 程诺自信道:“会当水击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干就完了!” …… 接下来这段日子里,程诺、范旭东二人白天忙于化学实验,晚上共同畅想着未来。 谈盐,谈碱,谈酸,谈海。 讲古,讲今,讲中,也讲外。 那亲密劲儿,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亲如手足的弟兄。 可惜厂子并非是范旭东独有,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股东。 即便是程诺加入进来,有着当今国内科学第一人的称号,刚成立的永利碱厂对于他也抱有怀疑之心,坚持老办法不行之后,再去采用“侯氏制碱法”。 可是做了几十次试验,仍然没有成功的结果。眼看大好的售碱市场就要失去,合伙人们为了早日投产,早日获得利益与卜内门分羹,都主张先取蒙古天然上碱加工应市获利,或用老式法制造纯碱,谋取厚利。 而范旭东认为制碱是一个国家的基本大业,罗卜郎法技术落后,可以早出碱,早获利,但是无利于国家的发展,不同意采用。 随即范旭东召开股东会议,在会上,主张利用当时先进的苏尔维制碱技术来从事纯碱制造的生产,可是股东们不愿意再继续投资。 此时早已等候许久的程诺再次露面,带来的全新的技术,更充足的资金,一跃成为碱厂最大的股东。 在程诺的带领下,决定从国外购买设备,自己组织设计。 当时垄断制碱技术的几大公司相互间也都有严格的保密。重要机器设备均各厂自己制造,都不出售成套设备。购买的设备只能东拼西凑,设计难度很大。 为此,程诺特意叫上应用工程院的特斯拉,让他们亲自参与进来。 到了这时,程诺由衷感叹,在化学实验室成功做出纯碱,和工厂批量制碱,一个是地,一个是天,这可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在此期间,程诺也是一直想扶持国货,可惜技术不支持。 制出碱的颜色呈微红色,成分略低,质量上比不上洋货,不为人乐用,同时产量也有限。 费尽心思排查之下,竟然是铁锅的问题。 无奈之下,为保证质量,只好暂时全部采用洋货设备。 等着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可惜即便有程诺这个穿越者加持,中间仍是趟过了不少的坑。 紧赶慢赶,两月的时间过去了。 到了1917年年底,也到了开炉的重要时刻。 第六章 中华牌 初冬,海河平原刚刚接受了第一场雪的装扮,入眼皆白。 四野茫茫,天渐渐亮了。一艘客轮缓缓驶入天津码头。一个久候在客轮甲板上的老年人,迫不及待地从船上下来,匆匆走出码头。 虽然看上去年纪比较大,但整体精神头依旧旺盛。 走出老远才停下来,等待后面拎着行李的下属赶上来。 赶上人多,原本洁白的街道早已被众人给踩成了泥巴路。 “老爷,咱真不用这么着急,要我说啊,怎么也得提前通知他们,好找人接咱,要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到地方啊,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连口吃药的水都没地方喝,医生可说了……” “阿才,这话够了啊,打现在起别让我再听到这话了,记住咱们是来做客的,严格意义上讲是有求于人,怎么还能要求这要求那?这像是什么话?”看到地面难走,张謇一边撸着裤腿,一边严肃道。 阿才无奈,只好不再规劝,把行李扛到肩上,一顿一顿地往前赶路。 “先生,来套天津风味的煎饼果子。” “先生,云吞热的。” “先生,包财包财,来一个祝二位发大财。” 都说天津的正餐不出名,但小吃个顶个。 原本张謇准备一鼓作气,直接赶到永利碱厂,到了地方忙完正事再谈吃的事,可这阵阵的香气,还是成功将他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师傅,给我来两套煎饼双蛋双果子,葱花小菜都要,不要辣,谢谢。” 退回煎饼摊,张謇熟练地喊出菜单。 回头看看阿才还在扛着东西,张謇有些心疼他,笑骂道:“眼下都不急着往前赶路,怎么还扛着它?累不累啊,赶紧放下来歇歇。” 阿才摇摇头,憨笑道:“地下都是泥巴,行李一放下来都给弄脏了,要是浸湿了里面的东西,耽误了老爷的大事,肯定是不行,我还是扛着,别看行李箱大,实际上还没码头的沙包沉。” 张謇看劝不动,本想亲自去把行李箱给拽下来,怎奈这东西被阿才扛得死死地,费了老大力气也动弹不了,只好放弃。 “你个傻阿才幼,真是倔强的像个牛一样,算了,你爱扛着就扛着,反正累的又不是我。” 嘴上虽然骂着,可实际上张謇打心底心疼自己的下属,冲着煎饼摊老板又喊道:“再来一套双蛋双果子,打包带走。” “得嘞,您要什么味儿,我这是有黑米的、绿豆的和菠菜的。”老板喜不自禁。 “都要绿豆的,别的也吃不惯。”张謇稍微思索了一下,直接拒绝了别的提议。 “那您就瞧好。” 伴随着眼前阵阵的香气,张謇也不管阿才能不能听得懂,自顾自说道: “路上一直问我为什么要亲自过来,直接发电报不好么,可实际上有些东西,你不亲自摸在手里,不亲眼看在眼睛里,你就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只有亲自过来看看,心里才踏实啊。 欧战打了这么长时间,咱们厂子用的碱那是一天一个价,不买洋碱别的地方还都买不着,本来咱们土布质量就不行,用了土碱后,那东西还能卖得出去吗,即便卖出去那不是坑咱们自己人吗? 幸亏有这个永利碱厂啊,咱们东西还有个盼儿,要不然啊,辛辛苦苦弄的东西,全给人打工了。 你说人家外国人捂了这么久的配方,这几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破解出来的?好像就这么东捣一下西戳一下,东西就弄了出来,当时听到消息时我那个不信啊。 但仔细一想,这东西是程教授研究出来的,似乎又变得合情合理了,这后生什么东西都能给你捣鼓出来啊,咱们头皮给挠破了,人家喝口茶的功夫就能弄得七七八八 不过说来也是可恨,当初答应我改良棉花种子,到现在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人老了,话也就多了。 一通话下来别的不知道,阿才倒是一个劲儿挠头。 最后煎饼摊的老板看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了一声。 “先生,你这是分开装呢,还是打包装在一起。” 张謇哈哈大笑:“分开装,分开装,让师傅见笑了啊,怪我好久没见我那个小友,心里有些话藏不住了。” 煎饼摊老板用胳膊肘擦擦脸上的汗水,笑道:“没事,谁没个老的时候。” 恰在此时,拎着东西正准备赶路的张謇,突然又遇到李立德。 这厮或许是听到程诺这边制碱成功的风声,趁着还未正式上市,竟然翻了数十倍的价钱,去兜售他们公司的洋碱。 至于程诺他们的永利碱厂,用明面上的话来说,那是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也怪不得他,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以化工产品称雄于世界的企业,有英国的卜内门公司、美国的杜邦公司和法国的法本公司(旧名蔼奇),李立德所在卜内门公司更有“世界碱王”之称。 英国卜内门公司成立多年,资本雄厚,组织庞大,技术力量充实。世界上任何地方,特别是落后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它的营业机构和销售点。 包揽世界市场,垄断化工产品的销售价格,成为世界上大型垄断资本企业之一。 以它的经济实力,足以左右英国议会,甚至对世界局势的发展也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时中国所需的两大化工原料——酸和碱,都来自卜内门公司。当时我国每年要从卜内门公司进口碱100万担,卜内门公司基本上控制了中国化工工业的发展,所以卜内门公司当时也控制着中国纯碱的发展市场。 “什么,你们中国人要自己能制碱了?no,no,no,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你们根本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怪就怪在上帝没有把智慧降临在这片古老的东方土地上。 想知道怎么解决吗?简单,只需要购买洋碱,我们就可以把你们的心意带到上帝面前,他会宽恕你们的无知和愚昧。 什么,今天为什么这么贵,因为上帝他老人家觉得智慧是一种珍贵的东西,所有人都有了,它就不值钱了,尤其是对你们中国人来说……” 连哄带骗,连抢带拽。 一通操作下来,看得一旁的张謇直冒烟。 当即上前质问:“这位先生,你们的洋碱定价太不合理了,这么贵,我们中国老百姓如何消费的起?即便是能承担这个价格,也不应该用欺骗的方式进行售卖!” 李立德眯着眼,虽然凭穿着感觉对方不是穷人,但“贵”为洋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刚刚够到腰的程度,用生硬的语气轻蔑道:“不想买,可以不买!你们中国人造不出来。” 此话一出,气得张謇就要抡起拐杖,好好教训对方一番。 幸亏阿才眼疾手快,提前给拦住了他:“老爷,您可千万不要动气,为了这畜生把身体气坏,那是真不值得。” 虽然是外国人,对中国话的了解并不深。 但一个人学习一项语言后,记得最快又最牢的便是该语言的脏话,李立德也是如此。 鼻孔喘着粗气,不仅要上前争执,还似乎有要动手的迹象:“上帝会宽恕我今天的所作所为的。” 若是别的,阿才还可能怕他,可论力气,两个李立德加在一起,放在阿才面前也不够看。 “你要干什么?” 面对阿才,李立德只能仰着脖子,暗自比划了双方的身板,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但嘴上依旧不客气:“有本事你给我等着,等我们大英租界的警察过来,一定会给你严惩,上帝不会宽恕你这种无理之徒。” 此时的张謇心里堵着一口气,但也知道眼下不适合继续待在此地。 面对洋人,尤其是租界里的印度阿三巡警,持续对峙免不了一顿苦吃。 严重点说不定还会给程诺他们带来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才,算了,咱们走。” “可是老爷,他们太欺负人了。” “唉,难道人家说的不是事实吗,先把这账记下来,咱们日后一笔一笔慢慢算。” 说完这话,再也不看李立德一眼,直接转身离去。 阿才见状,也只好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狠狠地瞪了李立德一眼,拎着行李和煎饼,也跟着离开。 另一旁的李立德看到二人走远后,终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朝着自己的属下怒喊道: “碱的价格再加两倍,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刚才那两个恶徒……” 程诺这边在最后调试着机器,马上就要迎来更新设备后的首次生产,能不能成功,纯度有多高,一切都还是未知。 “致远,你紧张吗,我怎么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范旭东望着这件的干燥锅,忍不住咽口吐沫。 虽然程诺也很紧张,但身为众人的主心骨,他的一颦一笑在大家眼里,都有着别样的意味。 即便是心里再忐忑,他表面上也是十分自信:“放心,问题我们都找到了,制碱过程也都重新梳理了一遍,保证没有任何问题。” 范旭东还是有些不安:“可要是这次的纯度还不够呢?” 程诺脸上春风和煦:“那又如何,再惨你能惨的过上次?现在不是有很多工厂出于爱国之心愿意购买国货,销量方面完全不用担心,现在只需要担心产量的问题。” 听到这话,范旭东脸色稍缓:“也是,生产经验有了,经费也有了,即便是这次还是失败,早晚有一天我们也能成功。” 就在这时,突然从门外跑过来一个保安,急匆匆道:“两位先生,外面有一位叫张謇的老人,说是应邀过来,二位看怎么办?” 正准备发号施令,让生产开始。 程诺见状赶紧从高台上下来,拉着范旭东就要赶往大门口。 “快带我们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双方见面的基调应该以欢快为主。 可谁曾想张謇经历了李立德那件事,心情不好。 程诺这边的新工艺就要投入使用,心情紧张。 二者加在一起,谁都不想多寒暄。 没聊上几句话,众人再次赶到制碱车间。 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碱厂重新开车,一切正常, 接着,车间源源不断生产出了纯净洁白的碱面。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众人没有着急欢呼,而是先去测量碳酸氢钠含量。 果不其然,含量高达995。 得到这个结果,压抑了数日的人群,像是煮沸了的水一样,彻底翻滚起来。 要知道程诺对实验要求非常严格,他不仅确定了实验的内容,还指示了每一项内容的具体目的和具体要求。 试验共进行五百多次循环,分析了二千多个样品,试验进行得很仔细,每一个条件要做三十遍,往往做到二十几次后,数字基本上都可以重复。 工作也十分紧张,实验人员每天的工作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试验进行过程中每周要向程诺作详细汇报,而他对每次试验的结果,都有认真、深刻的分析和具体的指示。 加上程诺非人般的体质和超人般的大脑,如此才能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侯氏制碱法的量产,良品率达到批量生产的要求。 当然,侯氏制碱法也是起源于察安法,中间历经版本更迭,初始版和最终版差别很大。 程诺这一个还只是初级阶段,跟建国后的还是没法比。 但即便是如此,此时永利制碱厂的产品质量,仍是远超同类。 拿出食指蘸了蘸纯碱,放在嘴里尝尝,张謇闭上眼一脸享受:“英雄出少年,你们做的真好啊,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 范旭东拿胳膊肘捅捅程诺:“致远,你想一个。” 程诺稍微思索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我们都是中华之儿女,为的是中华之复兴,那就叫它中华牌碱面,不过既然外国人生产的叫洋碱,咱们干脆叫中华牌纯碱!” 前世中华牌被外国人拿走,今世就把他拿过来。 两人稍稍回味一下后,皆是两眼放光:“好,那就叫它中华牌纯碱。” 张謇更是兴奋地吟诵起诸葛亮的《待时歌》来: “凤翱翔于千仞兮, 非梧不栖; 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乐躬耕于垄亩兮,吾爱草庐。 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 受此感染,程诺也是高声回复: “鹏奋飞于北溟兮, 击水千里; 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镒基。 救生灵于涂炭兮,到处平夷。 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 说到这里,几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七章 科学院经济委员会 偷得半日闲。 赶上永利碱厂的中华牌纯碱稳定量产,除了紧盯生产线之外,厂子暂时没有别的要紧的事可做。 “致远,旭东,你们也累了有段日子了,早就该休息了。我看今儿天不错,要不咱们去海河边转转?赏一赏风景,吹一吹风,别整日把自己关在厂里,一直绷着弦早晚得出毛病。” 程诺擦擦头上的汗,结果忘了手上都是机油,在汗水的浸染下,竟然成了黑包公。 “张老,您先去忙,我这手下还有一堆活儿,尽快处理完这些东西,咱们的产量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小到锅炉、汽机、发电机、压缩机、真空唧筒,大到生铁制造仪器、碳化塔﹑蒸铵塔等制碱设备,这些都需要程诺去拿主意。 敲敲旁边的零件,又趴上去仔细看看,程诺拿出粉笔直接在上面打了一个红色大叉。 “上面的砂眼太多,按照我们应用工程院制定的标准,无法确保纯碱的长时间生产,即便可以侥幸使用一段时间,估计也不会太长久,并且出问题时,还会影响咱们纯碱的纯度,进而影响咱们“中华”的口碑。” 范旭东有些紧张:“那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程诺再次敲敲零件,仔细听过声音后笃定道:“如果不出意外,这次是因为铸造时铁水的温度不够,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拿回原厂回炉重铸,不过要我看,回炉后的效果也不会太好,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该厂的技术不够。” 范旭东面露难色:“这都是咱们换过的第七家铸铁厂了,已经换无可换,别看砂眼多了些,但已经是天津铸铁技术最好的工厂了。” 程诺不肯放弃:“直隶其他地区没有更好的厂子了吗,不行咱们就去东北看看。” 范旭东无奈的摇摇头:“单纯就工业技术而言,除了上海和广州之外,没有哪个城市敢说工业水平比天津高。” 这点倒一点都不夸张,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民族工业对外资的依赖,也促成工业集中于沿海大城市的不合理格局。 到了20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天津、广州市占全国工人总数的398,总资本的513,生产总值的621的。 而这种远离国内原料产地的工业,更进一步增加对外资的依赖。 在这种背景下,虽然程诺发展国产纯碱的路上磕磕绊绊,但在自主发展方面有着很好的条件。 当然,一个人强一厂旺,不代表整个地区乃至国家工业实力水平高。 所以程诺也有心借着永利碱厂的兴建,在周围吸引一批配套厂商,形成一片化工工业园区。 用自己的销量,带动当地工业技术的更新。 毕竟工业门户那么多,程诺不可能面面俱到。 看着周边还存在着不少相同的零配件,仔细一看,都有着差不多的问题。 对此范旭东很无奈:“要不,咱们还是采用洋货,价格低不说,质量也有保证。” 程诺坚决拒绝:“主动让人卡脖子的事,咱们还是少做的好,回头我带队亲自去那个铸铁厂看看,能解决的,就帮着一块解决。” 范旭东点点头:“行,回头给我说个时间,我好让他们提前定好。” 此时的程诺突然想起身边还有张謇,自己刚刚忙于工作,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赶忙向后扭头。 此时身边哪还有张謇的样子,早就不知去往何地。 程诺叹了一口气:“唉,张老最近也跟着我们熬了不少夜,这么大的年龄,实在是遭罪,回头得好好跟他说一下。” “先把你那包公脸擦擦,要不然一会儿干了,更不好处理了。”范旭东递过来一个手帕,略带心疼道:“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呐,尤其是走的是一条别人从没走过的路,更是难上加难。” 当然,程诺安排还不止是技术方面,尤其是企业管理上,也趁着天津工业洗牌的阶段,多方下注。 将手下的活忙完,程诺立马叫上了姜蒋左。 “立夫,好久没见,最近怎么样,咱们科学院的经济大权都在你手上,掌权的滋味如何?” 姜立夫则是满脸苦笑,眼袋也比前些日子重了许多:“算了,学好数学和做好经济,那是两回事,一边管着出,一边又操心着进,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程诺笑着递上去一杯茶:“辛苦咯,这不刚给你找了个姓方的小伙子,怎么样,人还挺机灵,专门给你找的副手。特斯拉先生够厉害,我都没给他安排,人才都是紧着你来。” 谈到新来的下属,姜蒋左的面色稍缓:“对数字的敏感度上确实可以,很有天赋,是个不错的苗子,我都怀疑是上辈子是不是伯乐托生的,哪里去找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才来?” 程诺斜靠在桌边,乐呵呵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咱们实力上来了,名气上升了,自然有天赋的小家伙投奔过来,不过怎么合理利用,并助其成才,就是个不小的问题了。” 姜蒋左接过杯子,边暖手边点头道:“也是,不过你今天叫我来是干什么,不单纯是为了安排方显廷?” 程诺笑笑:“果然瞒不过你,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了布局新的工业方向。” 话题终于引到正事之上,姜蒋左把杯子放到桌上,从胸前兜里拿出纸和笔,表情认真道:“你说,我听。” “你知道我最近忙的这个制碱的事吗?”程诺抬手下压,微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你先听听。” “知道,自打前几个月你来到天津,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北京了,要不是你今天叫我过来,我还不一定能见到你。”姜蒋左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怎么,碱成功制作出来了?” 程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眼下外界普遍还不知道厂子的真实情况,所以故意卖着关子:“这个事过几天就知道了,不过眼下我准备给你一份名单,你看着去做一下,都是有关纯碱行业的。” 说着,程诺就将一份行业名单交过去。 上面的油墨都还没干,显然是刚刚起草不久。 “纯碱行业?”身为一个局外人,姜蒋左显然不太了解该行业及相关行业。 对此,程诺早有准备。 指着文件上的字,缓缓解释道:“虽然眼下我们吃的部分面食,需要纯碱的加入,但实际上民用只占纯碱的一小部分,工业上的价值远远大于这些。 在工业用纯碱中,主要是轻工、建材、化学工业,约占2\/3;其次是冶金、纺织、石油、国防、医药及其它工业。 纯碱的最大消费部门是玻璃工业。化学工业用于制备水玻璃、硝酸钠、氟化钠、小苏打、硼砂等。 冶金工业用作冶炼助溶剂、选矿用浮选剂,炼钢用作脱硫剂,印染工业用作软水剂。制革工业用于原料皮的脱脂、中和铬鞣革和提高铬鞣液碱度。 就连钢铁工业,如果没有碱的加入,钢铁中所含的硫就不能脱掉。” 姜蒋左困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程诺严肃道:“我的意思是,未来这些行业都会迎来新的发展,而新的发展势必会带动国内工业局面的变革,但变革不一定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需要一个行业龙头,去先一步探索,带领着大家去前进。” 姜蒋左有些回过味儿来:“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投资一部分企业,未来当做该行业的领头羊?” 程诺笑道:“可以这么说,所以接下去你要好好研究一下,哪个工厂适合投资,规模小点没关系,重要的是人才,我们科学院这些人做技术还可以,但做商用还是差点味儿。” 姜蒋左立即起身:“没问题,我这就下去看,争取把你之上列出的行业,都挑选个一两家出来。” 程诺点头:“嗯,速度要快。” 姜蒋左当即就要离开。 没想到又被程诺给拦住了:“先别急着走,下面还有一张纸呢,与前面的不同,这些都是制碱方面的配套行业,同样你也需要挑选出几个代表来,到时候咱们优中选优,以科学院的名义进行投资控股。” 姜蒋左睁大双眼:“这么多厂子,咱们弄得过来吗?” 程诺摆摆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后,解释道:“别看多,实际上我也简单调查过了,规模都不会大,大多是家庭合伙人制的小作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虽然自1912年至1927年,由北京政府农商部批准注册的工商企业达1627家,平均每年注册102家,涉及行业众多。 但实际上1913年中国雇佣30名工人以上的工厂为279家,到了1920年才增长为808家,稍微规模大些的,也基本都上过历史课本。 也就是说,即便程诺把所有与纯碱相关的行业都买上一两家公司,总体上也不会花太多钱。 姜蒋左有些不解:“即便是便宜,我们一下子买这么多,是不是也有点吃不消?” 程诺稍作思考,随即豪放道:“那干脆就成立一个经济委员会,你来做委员长,招募一些不错的苗子,既监督又知道这些控股工厂发展。特殊时期只有集中力量,才能快速发展,别人我们可都信不过。” 姜蒋左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问道:“那纯碱,我们究竟有没有成功制造出来?” 程诺微笑道:“都到了这一步,还用问吗?” 仅仅是做好某一个工厂还是不够的,要做就做一套。 包含产业链的上中下游一样,就像后世的byd汽车,名声暂且不提。 但有一点它的同行是很难做到了,那就是整车的所有零部件,他都能独立制造,即便是外包,也是外包出去一些技术含量较低,没什么门槛的东西。 丑国想卡脖子,都不知从何谈起。 程诺在这里就有着类似的想法,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可控的解决。 另一边,张謇虽然没有成功将程诺二人带出去,但并没有放弃他的游走计划。 来到海河边,看到有人在岸边钓鱼,心痒痒之下,也弄来一副鱼竿。 嘴里都囔着,钓上几条新鲜鱼给程诺他们改善下伙食。 手中的鱼竿还没摸热,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一个外国人过来。 身在租界,天津的外国人那是一点都不少,加上张謇对外国人也没什么好奇之心,所以注意力始终在手里的鱼竿和水面的鱼漂上。 “大爷,钓上来几条啊,我看鱼况都不错嘛。”外国人好奇道。 “哪啊,今天都是些杂鱼,大的一条都没捞着。”张謇有些无奈:“加上这里的水况我也不熟悉,现在还没上货,不过你这外国人的口音不错嘛。” 虽然对这个声音有所熟悉,但张謇并没有多想。 毕竟外国人在他眼里,除非特别丑,实际上长得都一样。 至于说话声音僵硬,那就更正常不过了。 要是说话麻熘儿,时不时还能蹦出点黑话,那才真的值得一看。 “我对贵国的风景十分喜欢,待在贵国已经很长时间了,都把这里当作我的第二故乡,再加上喜欢中国文化,经常说中国话,才能比较流利,不过跟大爷你比,还是不行。”外国人客气道。 “哈哈,你能说成这个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在我认识的外国人里,你至少能排进前五。”张謇捋着胡须,自豪道:“我们中国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古迹名胜比比皆是,足能使先生大饱眼福,就是不知先生是?” 见状,外国老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我吗?”外国人耸耸肩:“张先生咱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卜内门洋碱公司驻中国的总经理李立德,很高兴再次认识张先生。” “这不就是刚来天津那个猖狂的外国人吗,怎么今天大变样了?”张謇心说。 不过出于个人修养,张謇忍住脾气,质问道:“找我有事吗?” “有,听说张先生在永利制碱厂有股份,我代表卜内门洋碱公司愿意以市场价的两倍收购您手里的股份,不知意下如何?” 第八章 立德?缺德! 有的时候,股份不仅仅是一种投资,也是一种出于市场考虑的选择。 为了规避风险,尤其是提高配套企业间的默契度,有些公司就会主动采取交叉持股方法。 即指一家企业持有另一家企业股份,获取其股权收益,但是持股企业并不影响被持股企业或目标企业经营决策的情形。 就像后面全球最大的半导体设备制造公司,也就是制造光刻机的龙头荷兰asl,作为大规模集成电路核心设备制造者,tel、三星、台积电这三家芯片制造商都在该公司有一定的股份。 利润分红什么的看不在眼里,只要别被同行利用,卡住自己的脖子,这股份就买的值。 同理,程诺安排姜蒋左、方显廷二人去收购制碱上下游企业,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供应商限制自己,另一方面也好牵制采购商。 不按照程诺设定的发展路线,迎接这些“叛逆”厂商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破产倒闭。 至于会不会被反垄断什么的,眼下这个时代,只是个笑话,唯有集中力量办大事。 当然,张謇手中持有永利碱厂的股份,虽然有小部分以上的原因,但他没有程诺想的那么果决,更多的是为了帮助国内实业的发展,再加上好友之情,这才康慨投入一大笔钱。 如今永利碱厂在技术上已经有了重大突破,对他来说完全算得上一种飞来横财,额外之喜。 无论是作为亲密的朋友,还是作为合格的商人。 张謇都没有理由在摘果子之前,放弃股份。 更何况面对的还是李立德,这个到现在还没有把“德”立起来的英国老。 “李先生,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英国卜内门公司早就做到了制碱行业的老大,怎么会看得上区区一个中国本土小厂,在我这外人眼里看来,那可是自降身份呐。” 张謇巧妙地将脸上的不快隐去,准备套上几句话来。 李立德哈哈大笑:“如您所说,我们日不落大英帝国卜内门公司生产出的碱确实是非常好,质量第一,举世无双。” 张謇目光深邃:“李先生你都承认了,更没理由看上我这点股份啊?” 李立德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一圈,放笑道:“这个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公司可不仅仅只制碱,还涉及石灰、漂白粉、硼砂,染料等等,您不是有个大生纱厂吗,如果这次我们合作愉快,相信在染料方面一定也会愉快。” 无论对方如何眉飞色舞,张謇依旧是不动声色:“这个条件嘛,看起来很有诱惑力,可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核心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收购我手中的股份,换句话说,为什么偏偏是永利碱厂?” 李立德打着哈哈:“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技术支持咯,卜内门公司可是一家非常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看到贵国化工技术如此落后,所以就想着挑选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用来将我们的半成品加工为成品。 在这中间嘛,我们不仅可以帮助该工厂培训技术,还会将世界一流的化工理念带到这里来,彼此共赢。”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张謇看这家伙一脸贼眉鼠眼,肚子里的坏水都快溢出来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人一定是想办法给程诺他们挖坑。 私下里收购股份,指不定想着什么损招。 就是将来有一天,突然联合其他股东进行反水,进而倒戈一击,这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卜内门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的跨国巨头,除了有自身技术的优势外,一路走来也是参与了各种商业竞争,吞并了无数对头,踏着同行的尸体上位来的。 在英国国内陆续并吞了理查德的沙白克碱厂,波门汤姆森公司,收买了氨法苏打公司的大量股票,昌汉公司也被逐渐兼并,最后独资创建阿摩尼亚公司,并成立帝国化学工业集团。 对于永利制碱厂,其实李立德并不是很放在心里。 但后来经人提醒,里面加入了程诺,这个在国际科学界有一定名声的科学家,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不过,也仅仅是到了重视这一地步,骨子里还是对国内持轻蔑态度。 “制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我们日不落大英帝国,也是花费了数百年的功夫才勉强有了今天,中间的化工装置涉及到气体洗漆器、旋转炉、机械烤炉、开口式特兰锅和香克式浸溶装置等。 以贵国的实力,我看很难啊。” 虽然对着这个骄横的语气很生气,但自家事自家知道,眼下确实都需要从外国进购。 加之厂里的情况,张謇也知道很不容易。 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松松口。 万一这个人真的对程诺他们有用呢,试试,总归是好的。 “这样,我这点股份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大头还在致远、旭东他们手里,不如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坐下来谈谈,也好化干戈为玉帛。”张謇捋着胡子,缓缓说道。 李立德眼睛一亮,满口答应道:“好啊,谢谢张先生,上帝会保佑你的。” 可惜这点小伎俩,逃不过程诺他们的火眼金睛。 在得知李立德要过来时,姜蒋左眉毛一横: “这缺德玩意儿心里准没好事,要他来干什么,这家伙就是带着炸弹过来,也不是不可能,要我说咱们就不能放这玩意进来。” 对于这个小丑一般的人物,程诺并没有放在心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作为竞争对手,咱们早晚有一天会直接发生冲突,现在探探虚实也好。” 范旭东点点头:“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咱们先缓缓看看。” 这两位都发话了,姜蒋左也只好顺着来:“也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过这厮来的理由是技术扶持,咱们该找什么东西来搪塞他?” 范旭东短暂思考了一会儿,提议道:“上次咱们化学制备装置不是出了问题吗,可以扯着去问问他,甭管这厮肯不肯说实话,咱们都能参考一下。” 程诺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妥,那个问题咱们已经知道答桉了,再询问也没有意义。这样,咱们厂子眼下技术问题暂时已经解决,但整体工艺设计上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国外的工厂不让人参观,国内的又无参考对象,咱们干脆就问问这个。” 剩下两人相视一眼后,皆是赞同这个提议。 可万万没想到,即便不参与具体的制碱技术,这个李立德仍是打着一个“好”算盘。 看着程诺故意安排的落后制碱表演,李立德嘴角悄悄上弯。 “程教授,这就是你们永利碱厂的制碱车间吗?” 程诺故意叹了一口气:“唉,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莫说产量了,就是纯度,也远远达不到市场要求。数学虽然是自然科学的皇冠,可真正运用到化学工业上面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李立德虽然心中窃喜,但脸上反而是一脸宽慰:“这方面虽然有中国工业基础薄弱的原因,但强如你们邻国日本,也是无法量产制碱,听说他们政府还特设奖励金扶持该行业发展,你们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范旭东一脸苦涩:“工业方面我们不敢想,只要能让百姓吃到放心碱,我们死而无憾。” 李立德眯着眼:“让百姓吃到放心碱,我们卜内门公司就可以做到,眼下正缺少一个中国的合作伙伴,看了这么多工厂,就觉得你们永利比较靠谱,这个珍贵的机会你们愿意考虑吗?” 程诺心说兔子尾巴终于藏不住了,便露出一副心动的模样,同时脸上又交替着犹豫。 这副表情看得李立德心痒痒,最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程教授,你这是有什么困难吗?只要你们愿意跟我们卜内门公司合作,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上帝也会站在你们这边。” 看火候差不多了,程诺慢吞吞道:“可是我们工厂情况太糟糕,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尤其是工艺设计上,完全不符合生产要求,你们可以先帮我们出一个设计方案吗?” “当然……当然不行。”顺嘴之下,李立德差点给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个暂时不行,我得看到你们的诚意。” 范旭东有点沉不住气:“什么诚意?”、 李立德向后面摆摆手,他的下属心领神会,递上来一个公文包。 随即拿出一份文件,交给程诺二人。 “这个是我来之前草拟的技术扶持合作方面,你们可以简单看一下,把它签了,我就看到了你们的诚意。” 趁着二人翻看文件的功夫,觉得胜券在握的李立德有些洋洋得意,继续说道: “碱在贵国确实非常重要,只可惜足下办得早了一些啊!就条件来说,再后三十年嘛,也不迟,反正以贵国的工业实力,也用不了太多碱。” 饶是逢场作戏,听到这话的程诺,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 回头看了看范旭东,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致远,这你能忍?”范旭东压低声音,指关节被握得嘎吱嘎吱响。 程诺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咱们先把东西看完,后面再说。” 可等到程诺看完文件,自己都忍不住要上前动粗。 上面直接写道: 一、由卜内门公司派人到各个生产部门的主要工序管理生产; 二、永利不准派学徒学习技术; 三、永利产品,全部由卜内门公司统销。 从头到尾,永利碱厂只是一个包工头的身份,要什么没什么,受苦受累,最后全给人做了嫁衣。 程诺当即带头,连人带着东西一块儿把人给轰了出去。 “滚滚滚,哪来的滚哪去,我们永利不欢迎你。” 李立德还没反应过来:“程教授,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范旭东冷哼道:“李缺德先生,你大可以放心,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是朋友,所以用对待敌人的方式对待你,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立德瞪大双眼:“难道你们甘心放弃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吗?” 范旭东不屑一顾:“割同胞肉来卖的事,我们可不会做。” 此时的李立德终于回过味儿来,气急败坏道:“好,你们跟我等着,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们后悔的。” 程诺挑挑眉:“这句话同样也回敬给你,李缺德先生!” 本来李立德还想继续放狠话,但看到已经有人牵了两只大狼狗过来,对着他张牙舞爪。 心虚之下,一熘烟地跑开了。 到了很远,才肯停下脚步。 只可惜距离太远,说出去的狠话,都埋葬在了海风里。 这副模样被范旭东等人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笑。 不过程诺脸上笑意并不多,严肃道:“商场如战争,这回他在我们这里吃瘪,势必要从别处找回厂子,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范旭东还沉醉在报酬后的快感里,笑道:“经致远你这么一出表演,咱们现在在他眼里,连草台班子都不如,能使出什么手段?咱们接着便是。” 姜蒋左畅快道:“咱们可是刚刚从北京那里讨来一个政策,说是在永利碱厂厂址一百里内,不得再设同类工厂。有了这条规定,咱们基本上没什么后顾之忧。” 程诺摇摇头:“希望如此。” 李立德的事情暂时放一个段落,等到永利制碱厂稳定制碱,并有了一定的产品储量后,邀请天津、北京等地的各大报社,邀请他们过来参观,并上报刊登广告。 如此一来,民生方面受到的触动首当其中。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百姓手里基本上没有多少储蓄,极度贫困之下,连盐都需要借。 家里在厨房摆着一盆白白的食用盐,都是实力的象征。 至于碱,对于这些百姓来说,都有一点奢求的意味。 馒头酸就酸了,能填饱肚子就成。 尤其是当下碱价高于一战前七八倍的样子,这还有价无市。 很多以碱为原料的工厂被迫停业。 就是在这样一个严重的卖家市场,程诺他们的中华牌纯碱横空出世。 以市场价一半的价格,横空出世,直接引起了市场的轰动。 第九章 背叛 “师傅,给我来两斤纯碱,只要永利碱厂中华牌的,别的我一点都不要。” “徐老头,你要这么多纯碱干什么,买回家不怕受潮吗,到时候蒸出来的馒头还能是那个味儿吗,要我说啊,你用多少买多少得了。” “哎哎哎,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王癞子你都说不要买那么多的,怎么腰里挎了这么大一个篮子?湖弄谁呢,吃一套做一套这行当,你可太会了。” “你可不要污人清白啊,隔壁李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这不是想着替她捎一份儿,你可别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 “真是瞪眼说瞎话,你那李婶子都死多少年了,出殡时还是我帮着埋的,咋滴,你这是买了纯碱给烧过去吗?还是亲自送过去?” “呸!你说的这是人话?你知道我为啥买,我也知道你为啥买,非得揭开让大家伙看笑话吗?” …… 中华纯碱的销售实在是太过火爆,不少人直接拖家带口,带着大篮子小提包之类的,使劲去买。 一方面是程诺他们生产的纯碱质量好,远远超过卜内门公司的洋碱。 另一方面也是苦于卜内门洋碱价格居高不下,普通百姓怨声载道。 哪怕我们国家洋碱进口从1914年的63万担,骤降至1916年的4万担,其中有90都是从英国卜内门公司进购,价格远远超过战前水平,让这些吸血鬼赚个盆满钵满。 如今在市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国货,价格还这么便宜,容不得他们不心动。 至于质量,那根本不用担心。 门口新蒸的馒头,那就是最好的见证,摸起来那叫一个绵软,吃起来更是回味甘甜。 “大家有序购买啊,不用非得抢,货还多着呢,只要大家需要,我们永利制碱厂的纯碱就不会断货。”站在橱窗后面,程诺向着人群呼喊道。 “程教授,你们永利制碱厂的纯碱真的不限量?”有民众的脸贴着橱窗问道。 “对,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程诺亲口程诺,我们中华牌纯碱的价格绝对不会超过大家的需求,并且保质保量,绝对不会像某些洋碱一样囤积居奇,赚不义之财。”程诺高声保证。 “好,公家我信不过,但程教授的话我是认的,上次我们家孩子喉咙里卡枣核,就是托程教授在报上登的小妙招,才捡回来一条命,我们全家都感谢他。”说着,这人竟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重重鞠了一躬。 这一幕不仅让橱窗外的顾客看呆了,就连一旁的范旭东也吃了一惊。 忍不住想把程诺拉到一边,问个清楚。 临走前,程诺还特意让雇员们把几箩筐的纯碱都放到柜台上,让大家看个明白。 这样一来,顾客们见到这么多的储备,瞬间心里就安稳许多,队伍也慢慢变得有序起来。 院子里,范旭东把程诺拉到一边,好奇道:“致远,你真的没安排托?” 就着井水,程诺随手拿了一根黄瓜把上面的毛刺捋掉,慢慢洗起来:“你这是对咱们制碱技术不自信,还是对咱们市场不自信?” 范旭东一愣,有些自言自语道:“也是,咱们纯度比卜内门高,价格又比他们低,凭啥卖不过他们?” “可不就是嘛,来吃根黄瓜。”顺手把黄瓜掰成两段,程诺递过去一块:“日后咱们工厂的产量会越来越高,工人待遇这边怎么安排,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待遇么,跟久大制盐一样。”忍受不住黄瓜的清香,范旭东接过后便是卡察一下:“普通工人每天工作12小时,有技能工人工作10小时。” 程诺摇摇头:“从厂子出来前我大致调查了一下,咱们工厂的主要工作有锅炉灶池及推煤洗池六种,尤其是锅工,主要工作就是捞原材料,夏天还好,可马上就要天冷了,冬天锅里的蒸汽遇冷,侵入皮肤容易发生疾病。 当然,其它工种的日子也不好过,咱们有必要要去去改善一下工人们的待遇。”外科就诊人数为3612人次,占所有就诊人员的399。各种外伤中,以四肢炎症和损伤的患者最多,共2195人次,在外科患者中占608。 这其中除了有工人多来自乡间的因素,不熟悉精密机器的操作而经常受伤外,剩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工作条件太过恶劣。 曾几何时,工农也是个褒义词。 但越到后面,也成为社会地位低下的一个代表词。 程诺作为一个受过压迫的人,来到这里势必要改变历史格局。 屠龙者变成恶龙的事,绝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对于我们永利碱厂来说,技术是重点,但人才更是核心,这个待遇实在是太差了。”程诺狠狠地咬了一下手里的黄瓜,语气坚定道:“想长久发展,我们必须提出改革。” 范旭东稍微愣了愣:“那你说怎么办?” 程诺稍微想了想,说道:“制碱机器一旦停止工作,工厂受损很大,盲目追求减负也不现实,这样,眼下咱们工厂实行八小时三班制,做五休二,每个月都要抽出一段时间来进行技能培训,尽量做到人人有技能……” 历史上虽然范旭东在我们化工史上享有盛誉,但对待自身工人上远远比不上她的名声。 工人的工资收入除了月薪之外,还有申薪、加工津贴、馈赠、溢盐金和年终奖金等项。但跟后面很多公司一样,加工津贴和溢盐金只有部分工人才能得到,纯粹是摆设。 很多工人工人所得工资大部分用于解决温饱,而用于杂项的开支很少,他们没有时间、金钱和精力去追求娱乐、文化、教育等活动。 就连工装都无法做到分发给每个人,家境拮据者只能用白面布袋改制衣服。 虽然有历史局限的原因,但整体待遇远不如同期的其他工厂,更何况这个年代的工会不是逢年过年发点米面油那么简单。 范旭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样一来,咱们永利碱厂的生产成本岂不是太高了?” 程诺将剩下的黄瓜吃完,拍拍手说道:“这才哪跟哪,后面还会兴办别的化工厂,到时候这批熟练工全是我们的财富,咱们厂子以直隶人和山东人为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范旭东好奇道:“意味着什么?” 程诺笑道:“山东人讲义气,天津人和塘沽人讲面子,这就意味着咱们在待遇上面,尤其注意到这些,如果有机会,咱们还要兴办工人夜校,传递一些比较有价值的东西,别忘了咱们肩上的使命……” 一通话下来,听得范旭东心里直抽抽。 稍微默算了一笔账后,更是差点翻白眼晕倒。 对此程诺只是乐呵呵道:“钱是赚不完的,日后我们涉足的化工行业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我们都要从头开始招人吗,成本一样不小,而且培训时间也长,还不如现在就建立一个人才储备。” 范旭东童孔微缩:“下一步你要做什么?” 程诺笑笑:“当然是做酸了,毕竟有些制碱过程中的废料和原材料处理,可是个不小的难题。” 范旭东急不可待:“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缺什么?要不要咱们还一起合作?” 程诺憋住笑:“那得看工人们待遇有没有提高了,我可不想操心技术之外,还得担心工人们的安危。” 范旭东拍着胸脯连连保证:“放心,回去就做给你看,撒钱么,有手就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永利碱厂的纯碱彻底覆盖整个市场,主打的便是质优价廉,很快就赢得了百姓们的喜爱。 至于卜内门这边,碱的销量骤降,眼看着就要被挤出市场之外。 见到这一幕的李立德瞬间傻眼了,手下的手段似乎的更频繁了。 数日之后,股东大会上。 程诺因为一些工人原因,到达会场比较晚。 来到门后刚想推开门,并对迟到表示致歉,可没想到刚好听见了什么他不该听见的话。 听声音,似乎是某个不知名的小股东甲,扯着公鸭嗓子:“这么大的会议,那个什么程教授竟然不来,是不是太不把我们这些人当回事了?我们永利碱厂在他心里还有位置吗?” 不知名小股东乙:“对啊,听说就是因为他,我们碱厂本来能赚三分利的,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咱们得拿出一分利让给这些泥腿子,这不是损害咱们股东的利益吗?” 不知名小股东丙:“对啊,旭东你是咱们永利碱厂的厂长,可不是他姓程的,而且我们这些老人也跟你这么长时间了,知道你是一个有能力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不知名的小股东甲:“老丙说得对,识人劝吃饱饭,咱们就应该直接单干。” 这些小股东们在底下一阵撺掇,尤其还拿出了吕布的名言,气得范旭东脸都黑了。 看在多年合作的份儿上,范旭东强压着怒气说道:“依你们所言,咱们眼下应该怎么办?” 几个一肚子坏水的小股东相视一眼后,推举出一个人说道:“卜内门公司要技术有技术,要资金有资金,咱们应该跟他们强强合作,这样才能赚大钱,那个姓程的实在是碍事。” 范旭东锁着眉头,看了这些人一眼后,问道:“这个也是你们的意思?” 虽然小股东们都不敢直视范旭东,纷纷低下头躲避,但这种无声的沉默,恰恰是最好的表达。 “说,你们跟卜内门合作多久了?”范旭东再也压抑不住怒气,咆孝道:“我们在前线冲锋打仗,你们就这么坑害自家人的?” 所谓的意见领袖执拗着脖子:“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身为过来人,我再劝你一句,理想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远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李立德先生已经出言保证了,会以五倍于市场价来收购永利碱厂。 轻轻松松就把钱挣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好酒美人相伴,不比那镜中花水中月好?” 范旭东闭着眼,喘着粗气质问道:“还有吗?” 意见领袖觉得有戏,赶紧又说道:“实话告诉你,碱厂除了你和程教授手中的股份,我们这些人都卖给李立德先生,拿到了不菲的收入,足够这辈子衣食无忧了,你还年轻,有了钱再去追求你所谓的理想,也不迟……” “够了,别再说了!”还没等这人把话说完,范旭东直接拍桉而起,呵斥道:“你们把股份卖了,我不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还打着我的主意,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它不容你这样的人去玷污!” 翻转之快,让意见领袖有点始料未及,喃喃自语:“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多挣点钱吗?” “难道这钱拿着不烫手吗?”范旭怒不可遏道:“看着多年朋友的份上,你最好现在就带着这些人离开,我们彼此之间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另外,好为人师不见得就是件好事!” “旭东,我们也是好意,那姓程的不见得……” “滚,立马给我滚!” “那行,旭东你好好想想,如果想通了随时给我们联系。” 话还没说完,这些人就被范旭东给轰走了。 屋内的一切全被程诺听在耳里,如今看到有人要出来,赶紧闪到一边,等到这些人都走得差不多,屋内彻底没了动静之后,程诺这才推开门,悄咪咪地进去。 提到动静的范旭东习惯性地喊道:“我不是说了吗,赶紧滚,我不想见到你们!” 程诺轻轻咳嗽了一下,倒了一杯水过去,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旭东?”、 范旭东扭脸看到程诺后,脸上瞬间由阴转晴,紧接着想到刚才那事后,又有些复杂:“致远,你怎么来了?” 程诺笑笑:“我怎么不能来了,上次不是说制酸的事,这次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而且我听朋友说,咱们的纯碱可以卖到日本。” 第十章 一波未平 如今的永利制碱厂,即便上上下下都马上要被人给榨干吃净。 范旭东仍然不想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表露出来,尤其是话题的中心还是他。 此时将原因公布出去,是打朋友的脸,也是让他难看。 悄悄把这点负面情绪给隐藏下去,范旭东尽量让自己的面部线条柔和一些:“制酸好啊,这样一来化工行业的酸、碱、盐基础全部都给打下来了,后面无论是做什么,咱们的底气也都更足了。 不过制酸不比制碱容易,这方面你有思路吗?” 程诺把门掩上,走到主席台上,将黑板前的帷幕拉开,拿起粉笔在上面边写边画:“其实还是得益于我之前写的那个公式,在制碱的同时,也能制造一些其他的东西。” 原本熟悉的化学方程式,此时看着竟有些陌生。 “说说看,我暂时有些湖涂了。”范旭东皱着眉头,捏着下巴很是不解。 “第一步,就是继续兴建一个合成氨厂。”程诺一边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一边解释道:“咱们现在的制碱法主要分为两个过程,第一个过程基本与索尔维制碱法相同。 即将氨通入饱和食盐水而成氨盐水,再通入二氧化碳生成碳酸氧钠沉淀,经过滤、洗漆得微小晶体。再煅烧制得纯碱产品,其滤液是含有氯化铵和氯化钠的溶液。 到了第二个过程就有些不同了,从含有氯化铵和氯化钠的滤液中结晶沉淀出氯化铵晶体。由于氯化铵在常温下的溶解度比氯化钠要大。 低温时的溶解度则比氯化钠小,而且氯化铵在氯化钠的浓溶液里的溶解度要比在水里的溶解度小得多,所以在低温条件下,向滤液中加入细粉状的氯化钠,并通入氨气,可以使氯化铵单独结晶沉淀析出。 经过滤、洗漆和干燥即得到氯化铵产品,此时滤出氯化铵沉淀后所得的滤液,已基本上被氯化钠饱和,可回收循环使用……” 不说还好,说完范旭东更湖涂了:“慢着慢着,除了盐,你的这些原材料都从哪儿来?就算是再回收利用,他的份额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问题问完,程诺的板书也也写得差不多了,拍拍手上的粉尘,他笑道:“所以咱们下一步就先造个合成氨厂咯,通过合成氨中产生的二氧化碳和氨气来制造碳酸氢钠。 过滤出重碱后的母液再用结晶方法析氯化铵后循环使用,这样氯化钠的利用率提高了,副产物氯化氨是一种化肥,而不是用处不大的氯化钙。” 范旭东看着满满一黑板的化学公式,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如果实际过程中,咱们真的能按照你的步骤来,不仅能提高食盐利用率,缩短了生产流程,还减少了对环境的污染,降低了纯碱的成本?” 程诺打了个响指:“对,就是这么个意思,眼下咱们的化学肥料都需要从外国进口硫酸铔,成本高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就算是能买得到用得好,过不了几年土地就被污染地种不了地,远不如氯化铵来的实际。 虽然不宜在酸性土和盐碱土上使用,但因为氯既可抑制稻田硝化作用,又有利于水稻茎秆纤维形成,所以用来种植水稻还是极为不错的。” 通俗点说,就是制碱与合成氨联合生产,既产纯碱,又产氯化铵。原料仍是食盐,但基本上不用石灰石,而需要相应规模的合成氨车间来配套,从而提高了原料的利用率。 消除了废物的排出,减少了实验和能量的消耗,并充分利用了合成氨厂所排放的二氧化碳,变废为宝,节省了石灰石的消耗,一石多鸟。 范旭东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拍掌叫好:“好,我看相当可行啊,眼下国内肥料市场上,基本上也是洋货一家独大,我早就对他们不爽了。” 自古以来,种地虽然看着很简单,有手就行,但如何能做到丰收,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在程诺所在的这个时代,农民的费用除了生活费和租税之外,生产中最重要的便是肥料,据中国银行报告,肥料占农民全部支出的五分之一,肥料市场可谓相当庞大,而然这一市场越来越多地被化学肥料分割。 哪怕此时物价上涨,一斤硫酸铵的价格等于两斤稻谷的价钱,但至少能换来增产三斤到四斤的稻谷。 这个简单的账,农民还是分得清的。 至于污染之类的问题,在吃饱肚子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谁也跑不掉。 程诺对这种状况非常感慨:“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粮食的重要性将尤为凸显,我们制碱中所制造的氨肥,无论是于己还是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仅凭借粪肥,远远不够,这也是我们在制碱成功之后首先要考虑的事。” 范旭东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在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后,突然回过味儿来:“我记得你刚刚过来时,不是要制酸来着?氨气呈弱碱性,闹来闹去,还是没走出制碱的老路啊?而且合成氨跟制碱相比,那可一点都不简单呐。” 程诺笑笑:“行啊旭东,还是被你给发现了,因为合成氨就是咱们制酸的关键。” 范旭东皱了皱眉头:“合成氨和制酸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程诺将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直接擦掉,范旭东看到后急得直跺脚:“不是,你擦它干嘛,我这还没吃透嘞。” “因为东西已经在脑子里了,刚刚只不过拿出来再推倒一遍罢了。”程诺笑笑,指着新的方程式说道:“眼下合成氨暂定的方法就是从空气和水中提取氢气、氮气合成氨气。氨氧化合后生成二氧化氮,再以水吸收得硝酸。 至于盐酸嘛,咱们眼下最不缺的就是盐,后面完全可以通过电解法,去制造盐酸烧碱,具体操作上容我思量思量,想来问题也不是很大。 最后的硫酸则更简单了,采用铅室法就可以解决了,不过具体方面可能比较费事一些,毕竟需要用到二氧化硫和一些催化剂,不过等咱们把化工摊子铺好之后,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其实要程诺说起来,这三种主要的酸若是按照他的喜好,而不考虑实际条件的话,肯定是先发展盐酸。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它是谷氨酸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味精的主要材料。 此时的日本给味精取名为味之素,正靠着它在全世界赚的盆满钵满。 而原材料盐酸我们国内又造不了,还得从日本购买,4两银子才能买到50斤盐酸,贵得令人咋舌。 经过程诺这一通详细的安排,未来两三年内的化工布局就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切只需要按照计划进行,便可带领着国内化工业的革新。 当然,眼下这关得先闯过去再说。 看着充满自己的程诺,又想想那些背后拖后腿的小股东,范旭东恨不得给每个人都狠狠地来上一脚。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纸终归包不住火,尤其是在程诺正对未来满怀期待时,范旭东更不敢欺瞒。 犹豫了一下,范旭东咬咬牙,还是准备将刚才那事给说出来:“致远,其实你来之前我们这儿刚刚……” 程诺哪里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碍于好友面子,不好直说,而且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没必要非得戳破那层窗户纸,让彼此尴尬。 “旭东,我记得咱们厂子刚刚成立时,咱们俩和张老坐一起,特意签订了一个条约,大致内容的股东身份限制方面,你还记得吗?”将好友的话打断,程诺装作没事人一样,直接问向另一个话题。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范旭东习惯性的问道,可话刚说完,他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因为程诺当初为了防止叛徒出卖集体利益,提议在合同补充条款里额外加了一句,即永利股东,自始至终以中国国籍者为限,若有违背,股份将以原始价格自动退回。 如今这些小股东刚好触发了这一条约,意味着他们即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诺笑着拍拍好友的肩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旭东,你要好好打算一下。” 夹在中间的范旭东有些犹豫:“可是有部分股东,都是跟我这么多年了,眼下突然釜底抽薪,有些太残忍了。” 程诺严肃道:“以后我们面前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你敢放心把后背交给这些人吗?” 说完这话,程诺便转身离开,开始下一个征程。 眼下他与范旭东的关系虽好,但亲兄弟之间做生意,难免也会产生嫌隙,何况还是他俩这种非亲非故的关系。 如今程诺已经把纸、笔和试卷亲手交给他,对方的回答,决定着二人合作的长短。 幸运的是,最后范旭东狠下心来,将这些小股东们全部驱赶出去,只留下程诺、张謇他们三人的股份。 对此程诺明知故问:“旭东,你这压力不小?” 范旭东精神头比之前要好上很多,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们在今天创办实业,其目的并不在发财,如果只为发财,也不必费这些力气,我们是革命——革列强经济压迫之命,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真金。” 程诺以茶代酒,敬了对方一杯:“放心,以后还会有更多更纯粹的伙伴加入进来。” 正当两人感慨之余,准备下一步规划时,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声噩耗。 “盐务署正在酝酿对永利用盐每担征税二角”的议桉。 这一议桉倘若通过,碱的成本势将大增,足以完全扼杀永利前程。 食盐是制碱的主要原料,在经营上的特点是盐价低而税价高。 如不解决工业用盐的免税问题,则盐价就要骤增几十倍,中国的制碱工业在洋碱盈市的情况下就无从谈起。 因此范旭东特意发动他的人脉,请长芦盐运使署转请财政部盐务署,特许免除他的盐税。 当时的北洋政府为了争权夺利,终日靠卖国借债维持生命,袁世凯的善后借款,就是拿盐税作抵押的, 根据北京政府与英国签订的“善后借款条约”规定,中国向英国借款,应以盐税作抵押;为有效控制盐税,英国得在盐务署设立“盐务稽核所”,其大权全由英人操纵。 作为英国人,自然不可能看着自家公司被外人给打败,肯定会使出一些绊子。 果不其然,接下来程诺在详细打听时发现,赶在永利厂出碱在即,英国老特意施压给盐务署作出“永利厂用盐每担征税二角”的决定。 更令人气愤的是,汇丰银行也向北京方面施压,要求批准卜内门公司享有在华制碱特权,否则拒绝借款。 汇丰这玩意儿真是打出生起血液里就流淌着坏水,怪不得前世能主动制裁菊花厂。 看到这则情报,程诺也在心里暗暗下决定,等过了这关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不长眼的东西。 不过范旭东的心境就没那么好了,着急上火之下,嘴里都是泡:“致远啊,这盐税一涨,咱们中华纯碱可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到那时咱们拿什么跟卜内门对抗?” 程诺稍微思考片刻,觉得形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悲观,即便现在公家施压下来,但并不代表没有缓和余地。 “旭东,你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建设新社会,以竞胜争存’?” “嘶,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范旭东拍着脑门,苦苦思索。 “哈哈,爱国之心可不光你我二人独享,眼下爱国热情、提倡国货和振兴实业,三者相互交融,早已形成了一股强劲的社会潮流,公家主政的,可不止传统政客,还有为数众多的工商界人士。” 顿了顿,程诺又接着说道:“更何况眼下南北挣扎,军政开支庞大,国库空虚,财政维艰。对于公家这些人来说,我们中华牌是倒下收益大,还是挺着收益大?” 第十一章 国货当自强 “幼,二大爷您又来了,怎么着,还是老样子,来壶碧螺春?” 北京四九城,某处茶馆内。 一位老大爷中上等身材,偏于瘦,面长而苍老,身着蓝青色缎袍,团花附上,闪闪发光。 左手拎着一捆书,右手将长条凳外拉,掀起裙摆径直坐下。 “今天不了,我自儿个从家带了些碎末过来,麻烦师傅您帮我泡上。” “得嘞,您说啥就是啥。”伙计将肩上的毛巾拿下,麻利地将桌子擦个圆儿:“再来个小菜?” 老大爷捋着胡子低头稍稍思忖了下,随即看向伙计:“这几天天儿不错,除了茴香豆外,再给我来半斤‘瞎炸’,满洲饽饽也给我来上一碟!” “好嘞,那您稍等,这就给您沏茶上茶点。”一看对方点了这么多,伙计的态度更热情了。 所谓“瞎炸”,即老北京的一种茶食,清真教叫茶菜,本地人叫白薯铃。大致做法就是白薯切成片,裹上面粉在锅里油炸,出锅后再挂上饴糖水,粘上金糕、青红丝之类的东西,味道吃起来也不错。 平常老大爷虽然到茶馆喝茶喝得勤,但花费并不多,也就是叫上一壶碧螺春,配上碟送的小菜,喝得也是逍遥自在。 如今难得大方一回,让一些熟悉的茶客看到后啧啧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尤其是刚刚拿出来的碎末茶叶,虽然品相不好,但泡上之后茶香四溢,闻起来就是上好的茶,远不是碧螺春这种大众货所能比的。 不熟悉者不时回头看看老大爷,跟同伴将其当做谈资,窃窃私语。 熟悉者仗着关系近,直接一屁股坐了过来。 “老葛,咋滴,今天转性子了还是捡钱了,突然对自己这么大方。”朋友也不客气,直接自己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鼻子前陶醉道:“馥郁清香,幽而不俗。” 说完这话,此人就着茶香抿了一口更是大加赞赏:“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好茶,好茶啊,虽然只是碎末,但老葛你也着实狠狠出了一笔血啊!” 葛大爷瞥了朋友一眼,将茶壶搂了过来,冷哼道:“你倒是不客气啊,怎么着,就兴你天天大手大脚,不许我奢侈一回?单纯是想通了许多事,心情好罢了。” “别这么小气嘛,下次给你尝尝我的大红袍。”朋友陪着笑,将茶壶挪了过来,不过这次客气多了,知道先给葛大爷倒了一杯后,再给自己满上:“头茶都让我喝了,精华都留给你,够朋友。” 葛大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即使喝着茶,也不理他这位“好友”,从一摞书中抽出张报纸来,摊在桌上默默看起来。 换做常人,此时茶也喝了,肯定是该自讨没趣,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可这位朋友脸皮实在是够厚,拿起块瞎炸,自顾自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把嘴上的碎屑随手一抹,凑上前去: “哎,老葛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该不会是想一树梨花压海棠?先说好啊,我肯定是支持你的,但嫂夫人那关,你能过得去嘛?” “滚滚滚,你这都扯到哪去了,‘瞎炸’你可真没白吃啊,就会瞎咋呼。”葛大爷被气得老脸一黑,直接要抬手把其赶走。 “那你今天怎么回事,平常可不这样的。”朋友皱着眉,有些湖涂。 葛大爷有些心累,也不想绕圈子了,索性把话说开,将手中的报纸递过去,介绍道:“德奥两国,对华贸易,既已完全停止,协约诸国,输入物品,亦日渐减少,船舶进口,寥寥无几…… 恰逢国货当自强之际,中国积弱,外货充斥,利权外滋,岁逾万万,欲图挽救,提倡国货,杜塞漏厄,民富国强,悉商业凋敝之秋,公民应提倡国货,中国人当用中国货!” 朋友有些不解:“这不挺好的嘛,倡导国货,是我们每个有志中国人都应该做的,可惜就是国货太弱了,比起洋货价高质也不优,光喊口号也没用啊,国货当自强。” 葛大爷敲敲报纸:“你看看下一面报纸,国货已经自强了,价格远低于洋货,质量更是优于几倍,眼下在市场上更是打得洋货丢盔弃甲,这可是庚子年之后开天辟地头一遭,难道不应该庆祝吗?” 听到这话,朋友立马翻到那一面,迅速看了起来,越看脸上越惊喜。 看到朋友这一幕,葛大爷抿了一口茶后,捋着胡子感慨道:“每日于百忙中,须取古今大着读之。至少数页,母间断。寻玩义理,须向多方体究,更须钻入深处,勿以浮泛知解为实悟也。 然遍览古书,也寻不得未来发展之法,时常苦于国货无自救之法,利权沦落。 现如今程教授的中华牌纯碱横空出世,狠狠地给咱们国人争了口气,让我如何不高兴,如何不欣慰,若不是年纪大了,非得痛饮几日才能作罢!” 说到最后,葛大爷手中的茶似乎化成酒,一饮而尽。 “痛快,挺快呐!” 正当葛大爷还想再续一杯时,他的朋友突然拦着了他: “慢着,老葛这篇新闻你是不是没看全?眼下中华牌马上就要夭折了呀!” 葛大爷心里一抽,赶紧把报纸抢过来看,上面正是对公家提高盐税的控诉,痛斥其内外勾结,上下沆瀣一气,甚至直言有此政府,国货无望。 “是不是《申报》报道错了,中华牌现在的意义重大,谁能阻拦?”葛大爷心存希望,想去翻阅其它报纸把这则消息证伪,可越翻到后面,心里越凉,最后勐拍报纸:“那姓冯的竟然短视如此?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朋友也是越想越气,本来想喝口茶把气给压下去,但觉得实在反胃,此时喝茶简直就是糟蹋:“保护税则者,因吾国之工业幼稚,恐为先进国所压制,则发达无期,他们这是要做民族事业的罪人!” “不行,此时不动笔更待何时,我一定要连发五篇檄文,讨伐那个姓冯的!五篇不行,我就十篇,二十篇,要么我死,要么盐税取消!”葛大爷怒不可遏。 “好,也加我一份,刚好最近研究了白话诗,拿出来杀杀他们的威风……” …… 在茶馆也在戏园,在坊间也在学校。 得知北京方面即将增加盐税,用来扼杀中华牌时,许多有志之士开始发出呼喊,要去撤回政令。 无论是报纸还是宣传单,都在尽可能的通过各种渠道去发声,表示对程诺他们的支持。 甚至有在政治斗争中被打退的对手,也开始发声,抨击冯国章不做人事,坑害国人,出卖国家利益。 尤其是隐退至天津的段琪瑞,此时也不甘示弱,到处散播中华牌纯碱的重要性,盐税增高的破坏,公家如何短视云云,宣扬得热火朝天。 甭管段琪瑞是不是借题炒作,用来抨击对手,对于程诺来说效果已经有了,对他的支持也越来越多。 政、商、学、教、工等等,都是有力出力,有声出声。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时程诺代表着当前最广大群体的利益,有时代大势加成。 自辛亥以来,中国资产阶级政治地位大有提高,许多工商界人士参与到中央和地方政府中,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经济政策的制定。 在这种形势下,窃取政权的袁大头虽然在政治上激励排斥异己,图谋复辟,但在经济上也适应了客观形势的需要。 加上北京政府军政开支庞大,国库空虚,财政维艰。为了解决经济困难,袁大头及其继任者,也表示要“振兴实业”。 为加强民族工商业的对外竞争能力,抵制洋货,提倡国货,农工商部对一些工业企业,在资金、技术等方面予以一定帮助。 比如1914年,政府先后组织各省工商团体携带产品参加了在日本东京举行的大正博览会和在巴拿马举行的国际博览会,中国产品获得多项大奖。 次年农商部又在北京举办了规模浩大的国货展览会。此外农商部还成立劝业委员会,附设工业试验所、工商访问所及商品陈列所。 后续我们广告商常见的某某红酒获得金奖,某汾酒获得巴拿马博览会一等金质大奖章,某鸡精获得费城国际博览会金奖等等,都集中发生在这个年代。 当然,眼下场面如此热火朝天,也离不开程诺在幕后的推手。 私下里也发动人脉,去打舆论战。 尤其是在国内刚刚经历过二十一条丧权辱国条约,宣传过一段抵制日货,倡导国货的浪潮,此时对中华牌为代表的国货,有着前所未有的支持。 尤其是此时范旭东还迎来了中华国货维持会和劝用国货会,对中华牌大肆宣传。 而程诺也知道投桃报李,只要独木难成林的道理。 积极出钱出力,和这些组织一起增添宣讲员,负责劝导社会购用国货,到处演讲。增添赞助员,为各种国货事业出力或出财。 劝用国货会宣传途径多种多样,包括但不限于:号召商场纯列国货在电影戏剧场插入国货图画,在说书场插入国货演说,劝用国货会将自己做好的宣传画送到商场去陈列。 一时间,中华牌隐隐有国货老大之位,带着众多国货小弟去冲击洋货市场。 将整个市场上的洋货杀了个人仰马翻,整个市场面貌焕然一新。 不过英国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依旧要强行把盐税法桉给推行下去。 对此程诺在报上直言不讳:“盐免税不但经过盐务署批准,而且与免纳关税厘金同时经过大总统命令特准,见诸政府公报。盐务署仅是财政部的下辖机关,何以反抗大总统命令?” 然而杀红眼的英国人图穷匕见,表示“中华碱的售价必须与洋碱一律,售价高于洋碱,方可免税。” 程诺看到后直接气笑了,果然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能用抢的绝不考虑偷或者诈骗。 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中华碱的价格必须比卜内门的高。 对此程诺他们当然不肯放弃,尤其是后面有那么多人的支持下,直接不是中华牌与卜内门牌两间公司的竞争,而是国货与洋货的斗争。 和范旭东商议后,一纸诉状向平政院起诉控告财政部盐务署背信违法,并公布“工业用盐征税条例”,表示欲使我国新兴碱业功败垂成。 此时的冯国章一直被架在火上烤,见到有程诺递的台阶,赶紧顺坡下来,特意指示平政院“公正公开”。 果不其然,虽然期间有那么一些小风波,但最后还是以中华牌的胜利告终。 失去情理后法理的支持,卜内门有些心虚,想趁着缓和一些关系。 但是在程诺看来,盐税法桉一日不去,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会悬在头上,终会有一日砍下来。 和平契约之类的,对于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就是一张灵活的废纸。 不能撕毁的契约,那能叫契约吗。 对此在和程诺商议后,范旭东直接明文抨击:“谓洋碱销于中国者,惟卜内门至巨,今贵会办欲保护贵国之洋碱,不惜摧残中国碱业,究竟中国非印度,岂能受此亡国条件,今贵会办之作用完全为保护卜内门,并非增加中国岁入。 会办虽英人,现作中国官吏,利用政权摧残中国实业,实乃强盗无耻之徒!” 程诺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英国人来到中国做官,就是为了给中国人谋福祉。 说白了,就是搜刮而来。 闹到这种程度,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再无缓和余地。 程诺干脆利用范旭东的人脉,提高了永利碱厂的交税部分,堵住了直隶和北京方面的胃口。 如此一来,无论英国人怎么闹,北京这方面知道洋人不好惹,虽然满口答应,但实际上都是湖弄了事。 灵活使用印度时间加拖字诀。 洋人再厉害,也没永利碱厂缴税后,发的下工资来得爽。 如此一来,中华牌暂时度过了出生以来最大的难关。 第十二章 下一步计划 “致远,你说经过咱们这一通操作,让他们吃了瘪,这事应该不会是就这么算了?” 面馆里,姜蒋与程诺围坐在饭桌前,正等着伙计上面。 程诺端碗凉白开一饮而尽,擦擦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说换做是你,这么大一口到嘴的肥肉突然飞了,你能乐意吗?” 姜蒋左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的也是,白花花的银子突然从兜里飞出来,换做是我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即便明着竞争不过,背地里也得想法儿下绊子。” 程诺给自己重新倒上一碗茶,看着腾腾的热气说道:“我估计啊,眼下虽然公家明面上不敢直接违背英国老的意思,但只要咱们缴的钱够,那公家私底下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用不了多久英国老就会发现这一切。 到时估计会想别的招对付咱们了,且行且看。” 姜蒋左有些着急,也不顾茶碗被烫的滚热,直接将其扒到一边,看四下无人留意,急忙凑到跟前压低声音:“不是,致远啊,咱们老祖宗都说了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既然都知道人家还接着要对付咱,咱不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吗?” 程诺笑着摇摇头:“最好的准备就是继续精进咱们的工艺,降本增效,别的暂时还用不着。” 姜蒋左不解:“这么说,你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损招了?” 程诺笑笑:“商业竞争么,最好的杀器就是降价,眼下卜内门的洋碱价格这么高,质量又比不过咱们,明面上的出路只剩下一条,他们不走也得走。” 姜蒋左瞬间反应过来,双眼有神道:“降价!致远我说的对吗?” “说得没错,虽然各方面都比不过咱们中华牌纯碱,但有一点咱们劣势较大,就是体量上拼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要跟咱们打价格战,虽然利于老百姓,但对于咱们来说,压力估计不小。”程诺把袖子湾挽,缓缓解释道。 “市场有优势,资金也有优势,这可怎么办?”想想那糟糕的场景,姜蒋左心里忍不住揪紧,不过回头看看程诺,发现他一脸风轻云澹,显然早有预桉,忍不住好奇道:“山人可有锦囊妙计?” “然也。”程诺嘴角微微翘起。 恰好此时面馆伙计端着面条、卤子和小菜过来。 “先生,卤子您凭口味儿放,放多了会咸,要是面不够吃,您就随时吱一声,我再让后厨给您加。” “够了够了,这么大一碗面,已经差不多了。”程诺将小菜和卤子倒进碗里,边拌边回复道:“麻烦您再来碗面汤,一头大蒜。” “得嘞,那您稍等。”伙计客气完,扭头就要走。 姜蒋左有些不乐意了:“哎哎哎,师傅,我那份儿呢?怎么光上他的,不上我的啊,我俩可是一块儿叫的面。” 伙计解释道:“先生,您那份儿不是说要过凉吗,一起出锅的肯定没这位先生快啊,不过待会儿就会给您拿过来了。” 听到这儿,姜蒋左老脸一红,赶紧让伙计先走了。 看到这一幕的程诺给逗乐了,一不留神卤子给放多了。 “得,吃到最后该齁得慌了。” 姜蒋左赶紧趁机插话:“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你是不是说降价那事,话说要是真到那份儿上,拼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咱们可都不好办啊。” 拌了拌面,程诺狠狠吃了一大口:“简单,凉拌!” “啥,你说的啥?”姜蒋左湖涂了,即便是自己刚过凉的面端过来了,也没着急吃:“咋个凉拌法儿?” “就是把水搅浑呗。”程诺一口面,一口蒜,临了再顺口面汤:“都知道卜内门的摊子大,可也没大到所有地方都能同时腰斩价格,别忘了,除了咱们国内,咱们的邻国制碱市场,也都由卜内门把控。” “咱们的邻国……你说的是小日本?”姜蒋左逐渐上道,开始思考日本市场的可能性。 程诺扬扬眉:“所谓声东击西,他们想正面阵地战,咱们当然不可能硬碰硬,绕过去掏他腰子就是咯。” 当时日本三菱、三井两大财团正在日本国内激烈竞争,三菱有旭硝子制碱公司的纯碱应市,三井则以无碱为憾事。 而且日本自产纯碱很少,年输入量占消费量的90左右(主要的纯碱也是从卜内门进口)。 届时卜内门真要跟程诺打价格战,程诺除了留大部分“兵力”去应对外,小部分力量会转攻日本,顺便打广告将有大批纯碱到货,迫使卜内门降价应战。 如果对方积极应对,那好,程诺雷声大雨点小。 如果对方消极应对,那也好,直接调动大部分力量转攻日本本土。 使其腹背受敌,赚小日本的钱可比赚国人的钱舒服多了。 顺便跟三井合作,将力量提前安插进日本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些显然还只是一个设想,真等到卜内门打价格战,说不定还会采取别的招数。 毕竟眼下陷入一战泥潭的英国本土都不好受,卜内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或许根本不用这招。 “行,你心里有数就成,别到时匆忙应对,被动转主动,那可费事太多了。”姜蒋左端起自己的面碗,终于开始准备吃面。 可惜放凉时间太久,即便是过过水,也都坨在了一起。 看着坨成一团的面,程诺若有所思道:“想破局,那就得走出去,否则在国内挤成一团,怎么着也都不会好过,等过完年,我就准备联合商会,筹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国货展览会。” 虽然有些坨了,但姜蒋左还是还是吃得很开心:“也是,外国商品在中国国内随处可见,严重冲击着国货的市场份额,国货的销售难免受到影响,不过你怎么会想到举办一场展览会的?” 程诺吃得快,很快面碗就见了底,挑着剩下的花生碎吃着津津有味:“国货运动和国货展览会是相互影响的,国货展览会产生于国货运动,同时,国货展览会也推动着国货运动的发展。 国货运动的根本目的是促进中华民族的经济复兴与发展,它的核心和灵魂就是国货。” 在这里国货运动是近代中国抵制购买洋货的简称,也是我们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一种经济斗争手段,随着列强的侵略加剧,抵货运动便渐渐成为一种群众性的爱国运动。 国货展览会是陈列展示国货的场所,让世人可以对它们进行观摩和品评,从而让人们了解国货,提高人们的国货观念。这样做既可以宣传国货、拓宽国货的销路,又可以促使国货进行改良、发展国货制造。 一通概念输出下来,别说是姜蒋左了,就连茶馆里的其他食客听了,也都忍不住凑过去了,想继续听听程诺这高屋建瓴般的见解。 而程诺也没让他们失望,索性趁着这个时刻,将国货展会的名声率先打出去。 清了清嗓子,程诺直接站起来发表意见,明面上是对姜蒋左说,实际上是对所有关心国货的人说。 毕竟展会这东西,名声越大,参展人和参展商越多,效果也就越好。 “在这里,我总结了国货展会的五大好处, 第一,物有优劣,质有良楛,陈列一堂,相互比较,舍短从长,进步可期; 第二,精品利器,任人选择万商争销; 第三,精良之品,群来订购,既扬国粹,又获厚利; 第四,利之所在,人争趋之,彼此彷造,同行全国,实业振兴,此其动机; 第五,开会品评,定其等次,择优嘉奖,降誉鹊起,准允专利,杜绝伪诈。 至于最终要的嘛……” “最重要的如何?”作为捧跟的姜蒋左还没来得及说,有性子急的食客直接忍不住发问。 程诺在这里故意卖了关子,看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足后,才慢悠悠道:“通过抵制洋货来挽救国家,更是不可能的。只有提高国货的彷造和创新,才是迎头赶上去的自给自足的政策。” 还没等大家品过味儿来,程诺直接回身朝众多看客拱手道:“我们中华牌愿做国货典范,欢迎大家监督,假一赔十,童叟无欺!” 哗哗哗,场下瞬间响起热烈的掌声。 而程诺则趁着大家回味的过程中,拉着姜蒋左挤出人群,一路小跑离开了面馆。 路上姜蒋左一脸幽怨:“你自己吃饱喝足,说得也够够的,可我那面还没吃完嘞。” 程诺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没事,回去让秀妮嫂子给你做油泼面吃,辣子给你放得足足的。” 姜蒋左顿时喜笑颜开:“行,那可说好了啊。” 程诺笑着点点头:“不过回头你可得好好准备啊,除了这个展览会啊,咱们科学院还有一个科学年会要主办,到时候会请上一批国际科学界有名气的人过来,咱们也得做好前置工作啊。” 姜蒋左面带苦涩:“我就知道这宴无好宴,面无好面,那你这个院长呢?” “我啊?当然是镇场子负责参会咯,下次发论文一定带上你。”程诺好一顿许诺,不过真到回家的路口,又要转身离开:“今天北大还有我的一节课,你先回去。” 姜蒋左打趣道:“差点忘了,你还是北大数学系的教授,我要是没记错,上次你从北大出来,你们还是数学门,这次回来已经把门撤了换成了系,下次你再出来回去,是不是该由系改院嘞?” 程诺笑骂道:“你呀,还是精力太旺盛,看来活还是不够多。” “别,可别,您老人家先忙,我这就去办正事。”姜蒋左连款告饶,低着头就要往前走。 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程诺则整了整衣服,赶在上课铃响起之前,来到了教室,开始上本学期的最后一节数学课。 临了特意留出十五分钟,留给学生提问,没想到这些学生问的都不是数学问题。 尤其是一位学生,满眼藏不住敬佩,对着程诺在实业上的事业一顿天花乱坠得夸,饶是他脸皮比较厚,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程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同学,直接说你想问什么问题,这样咱们也好节省更多的时间,留给别的同学询问。”程诺温和道。 学生点点头,稍稍组织了语言,问道:“教授,您现在在化工行业尤其是制碱行业,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足以证明咱们国人不比那些洋人差,眼下您的一举一动,都令商学两界瞩目,可以透露一下您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继续沿着制碱路上深挖,还是回归学术界本行?” 程诺笑笑,没有着急答话,而是在黑板上郑重写下三个大字——合成氨。 看到这个答桉,提问的学生很是不解,直接询问道:“教授,这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不大,反而刚刚好,主要原因是我们科学院做研究,从来不是以利润为目标,而是社会需求为导向,眼下国家正需要这个,而我们正好也需要这个,也有能力去做这个。” 看着这些祖国未来的希望,程诺在心中由衷感到一种教书育人的使命感。 迎着学生们热切的眼神,程诺振振有声:“如果从学术角度来说,我们国家当前是建立在简单工具和手工劳动基础上的传统小农经济,以人口数量增加作为生产力发展的主要动力。 明末以来,由于新的生产方式迟迟不能建立和普及,中国农村的新增劳动力缺乏出路,越来越多的过量人口被束缚在有限的土地上,农村普遍陷入劳动力投入‘内耗化’的窘境。 至迟自清朝乾隆末年起,中国产粮区农村已普遍接近传统农业条件下的人口承载极限。” 顿了顿,程诺接着说:“眼下我们唯有增产这一条路,去养活这么的人口,从而解放劳动力,去提高我们国家整体的生产力,当生产力提高上去了,我们国家的实力自然也跟着强大富足!” 第十三章 内卷 其实氮肥这种东西,不论是民国时期还是解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国家都是处于紧缺状态,通俗点说就是入不敷出。 到80年代之前,我们国家农田氮养分投入和产出平衡一直是负100万吨以上,肥料严重贵乏。 而化学肥料对农作物产出增长的贡献率一直在30以上,尤其是在早期阶段,化肥施用量(折纯)每增加 1公斤,粮食产量增加高达 20公斤,这种增长直到程诺穿越前的21世纪时,增长才算停滞。 在这期间,因为粮食产量的上升,我们国家成功解放了困在田间的大批劳动生产力,自此逐步迈向世界制造大国的行列。 “农民工”一词便是在这个时代集中出现,成为大多数人挥之不去的记忆。 总而言之,只有解放更多的人手,工业发展才有更多的可能性,而以合成氨为代表的氮肥,就是当下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撸起袖子,程诺看看手上的手表,距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便放心地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单词: 【votion】 “有人知道这个英文单词是什么意思吗?” 不愧是北大学子,话音刚落就有学生主动站起来回答问题:“回教授的话,这个单词在数学上面叫乘方,您之前授课时提到一嘴。” 程诺和蔼道:“不过,善于把控细节,还有别的意思吗?” 学生稍稍犹豫一下,认真道:“在生物上叫退化,医学上叫萎缩。” 程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还有别的意思吗?” 学生皱眉苦思一会儿,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意思,有些沮丧的摇摇头:“教授对不起,学生愚钝,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单词还有别的意思,请老师指教。” 程诺抬手下压,让学生坐下,笑着鼓励道:“没事,你这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后面新的语义是我新引申出来的。” 此话一出,学生们立马好奇了,教室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纷纷猜想着该单词新的含义。 毕竟认识这个单词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是刚刚那位同学反应速度比较快,率先回答罢了。 恰好陈仲甫和李大钊路过,听到里面的动静后很好奇,探头往里看,正好看到程诺往讲台上走,瞅瞅黑板上的单词,更好奇了。 “这致远天天不好好上算学课,怎么鼓捣起英文来了?”陈仲浦背手看着黑板,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算学太枯燥,教点英文换换口味?” 李大钊双手放前交叉,笑呵呵道:“现在都不叫算学了,叫数学。” 陈仲浦摆摆手,有些不耐:“换汤不换药,都是一回事,要不要进去看看,瞧瞧咱们程大教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着便带头从后面悄悄进去。 李大钊跟在后面有些无奈:“得亏不是数学啊,要不然你我还不一定也听得懂,不过听致远教英文,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站在讲台上的程诺,将所有学生的表情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陈、李二人进来。 不过眼下还在上课,互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再次开始授课。 “votion在这里译为过密化,通俗点来说,即内卷,意思是自己人互相竞争,不得不争夺有限的资源,导致每个人的收益均下降的现象,其他场合不好说,但放在农业上极为合适。” 虽然都这么说了,可台下众人还是大眼瞪小眼,理解不透其中的意思。 这一切尽在程诺的掌握之中,顿了顿,程诺又顺势补充道:“只通过在有限的土地上不断追加劳动力投入以求得总产量增长,最终导致边际效益不断下降。 人均产出趋于减少,技术进步陷于停滞的一种生产模式,被认为是一种没有发展的增长。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从别的手段去提高粮食产量,那么我们无数的农民兄弟将因为吃饭问题而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发展工业需要人口,发展教育需要人口,发展城市化更需要人口。 而人口从哪里来,唯有从农业农村农民中来。” 有学生不解:“教授,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会怎么样?” 程诺收起笑容,严肃道:“那么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同胞死于饥饿。” 为了加深学生们的记忆,程诺干脆以数字这一直观的方式,讲述给在座的学生。 “最近有了点空闲时间,帮助国史馆整理些些资料,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吓一跳,明朝万历年间,扣除各种损耗后,每个农业人口平均产出可直接食用精粮 808市斤, 扣除每人平均口粮 340市斤,可向社会提供 468市斤商品粮;到清末,农业人口可直接食用精粮 400市斤,扣除本身口粮外可向社会提供精粮 60市斤。 到了我们民国,大家知道还剩下多少吗?” “多少?”陈仲甫忍不住发问。 程诺略带伤感道:“人均产出可直接食用精粮仅 394市斤,可向社会提供商品化精粮仅 53市斤,情况还不及清末,很不客观啊。”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对这个数字表示难以置信。 不过仔细想想,自清末以来,年年都有大灾小患的,粮食能有这么个均产已经殊为不易了。 话匣子一开,程诺就不打算放弃了,接着补充道:“农业人口人均产出低下从根本上制约着中国的城市化进程,粗略统计一下,我们的城市化率约为10左右,这是什么概念呢,与唐、宋、明三个朝代初期大略相当。” 此言一出,教室里彻底炸开了锅。 “程教授这该不会是胡说,这么低,合着咱们发展了千年,越发展越倒回去了?” “人家可是数学教授,能在数字上哄骗我们?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况且也没理由去骗我们啊,大家都是穷学生一个,要啥没啥。” “唉,都怪这满清鞑子了,占着我们大好山河净不干人事,要是我啊,非得给他们彻底清算一下旧账。” …… 看学生们相互间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喧嚣声也小了很多。 程诺则将剩下的那块见解给抛出去:“滞后的城市化,既无法提供足够的非农就业机会,更难以对农业生产手段进行现代化改造。 最终,面临传统农业的单产极限和土地资源贵乏的贫苦农民,不得不向自然过度索取,走上滥垦滥伐的道路。 人地矛盾不可调和,最终导致自然环境遭到破坏,引发更剧烈的自然灾害,本年度的直隶水灾就是因为植被被破坏,导致河道淤塞,最终酿成洪灾悲剧。” 此时的李大钊已经逐步学习红色理论,听了程诺的这些话后若有所思:“为了避免‘内卷’,所以我们要发展工业?” 程诺笑眯眯道:“李同学说得对,我们农业与农村在经济上和生态上的双重危机,不但不是工业发展的产物,相反,恰恰是近代中国工业发展滞后的必然结果。 寻求农业生产手段的工业化改造,是传统生产方式耗尽增长潜力后,中国人突破资源环境瓶颈,争取生存权益的必然选择! 所以下一步发展合成氨,提高粮食产量势在必行,工业发展必需!” 当然除了以上几点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程诺并没有在这里展开。 从土质而言,全国土地大都缺乏氮素,以华中、华南、西南为甚。 长江上游,淮河流域和长江以南,有许多土地缺乏磷素和氮素两种。 我国畜牧业不发达,厩肥向来稀少,农民多用人畜粪。 尿素作为自然肥,其数量之多寡与户口之密疏成正比,近城市处,耕地少而粪多,乡村僻壤耕地多而粪少,不足农家使用。 而且人粪尿、厩肥、堆肥、河泥、杂草、草木灰、豆饼、棉饼等有机肥,虽富含有机质,然而养分稀薄。 同时还会因风雨日光等缘故又损失大半功效,要适应植物之所需,非大量施壅不为过。 想提高粮食产量,那就必须发展化学肥料。 中国人早在宋元时期就已经将石灰、石膏和硫磺等用作肥料,创造了施用化学肥料的原始形态。 为了打破落后生产手段对农业增产的严重束缚,对中国这样人多地少、土地缺乏休耕机会、绿肥作物种植面积紧缺、牲畜蓄养所能提供的畜粪肥料杯水车薪的国家来说,成规模地施用化肥是有效提高农业产量最现实可行的办法。 可是,近代中国的化肥生产和使用却远远落在了世界潮流之后。 虽然早在1908年就有由空气和氢气合成氨的实用工艺的出现,但等到我们能独立生产氮肥,还要等到抗战初期,坎坎坷坷发展到解放后建国,我们年化肥产量还不到世界总产量的1,惨不忍睹。 如今有了能力,也以化学工业为当下研究的首要方向,程诺自然是不会将这个改变历史的机会给放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们无论是想吃饱肚子,还是想发展工业,都必须把粮食问题给先解决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话音落毕,甭管学生们是否能彻底掌握其中的道理,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拳拳爱国之心。 下课铃都响了半天,还都簇拥在程诺身边。 或许是临下课时娜一通演讲太过震撼,也或者是数学太过枯燥,围绕在程诺身边问问题的基本都是关于化学方面的知识,让其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又有手从后面扒拉上来。 程诺习惯性说道:“抱歉啊同学,期末考试是考数学不是化学,更不是人文,也没有考试重点,下去好好复习。” 不料这位“学生”一点也不害怕,直接挺身上前,拉住胳膊粗声粗气道:“可是程教授,我要是对化学也不感兴趣呢?”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仲甫先生?”话还没说完,程诺就反应过来,跟在后面的可不是什么学生,而是陈仲甫。 眼下正呲着一口大白牙,乐呵呵道:“刚才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你,我也不好意思直说,现在可以问你了?” “当然可以了。”程诺当即拉了三把椅子,自己留下一把,剩下的分给他们两人:“要问什么,仲甫先生该不会对数学感兴趣了?” 陈仲甫连忙摇头:“你这可是高估我了,刚才在教室里没听明白,始终没捋清楚这农业化肥和工业发展之间的关系,麻烦你再给我们讲讲。” 程诺拿起自己的杯子,大口咽下去一杯茶后缓缓道:“其实说来也简单,在农业和非农业人口急剧膨胀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化肥工业的迅勐发展,便不可能筹集到工业化持续推进和城市稳定扩张所必需的农业剩余。 即使勉强筹集到,农村也很难迎来新的发展。” 陈仲甫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啊,真是一环套一环,环环不可换呐。” 李大钊点点头:“还是致远你想的比较周到,放心大胆的干,需要什么支持及时跟我们讲,你能做的肯定会帮你们,只要是为了同一个理想,什么都好说。” 程诺打趣道:“没事,如果真的需要了,可都不会放过两位先生的。” 当然,除了上原因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就是保护自然环境。 没有以氮肥为代表的化肥工业的长足进步,中国的广大农村势必难逃“滥垦滥伐—农业生产力下降—农民生计无着—滥垦滥伐加剧”的恶性循环, 继续处于生态恶化、农业生产危机和人民生存无着同时交织的窘境,遏制滥垦滥伐,逐步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和农村生态环境也就无从谈起。 哪怕先破坏后治理的老路不可能不走,但也是尽可能的避免。 毕竟因为自然环境破坏,导致一些地方沙漠化之外,还造成了一批濒危动物灭绝。 程诺可不想后代的子孙们只能在书本上看到中华白鳍豚、华南虎等珍惜动物。 发展合成氨为代表的氮肥工业,农业需要,保护环境需要,工业需要,避免“内卷”更需要。 第十四章 侯德榜写给国内的一封信 “哎,你说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能有这么大的吗?人家程教授年纪轻轻不仅懂数学,还懂化学,并且还懂得比一般人都多。” “你是不是对‘懂’字有啥误解,人家那只是懂吗,是能当先生教我们的了,你说惭愧不惭愧哦。” “惭愧个鸟哦,再搁路上惭愧一会儿,别说前排的位置了,连后排的都得抢了,说不定到最后得站过道听了。” “就是就是,更何况本期课程讲的还是合成氨,在这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喔~” 正说着,几人脚下的步子骤然加紧,往教室的方向奔去。 而类似的场景,同样发生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唯恐自己跑得慢了,最后连教室都挤不进去。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主要是因为程诺为了培育更多的化工人才,特意在科学院内部开展了一系列化学知识突击课,酸、碱、盐均有涉及。 生源除了原本科学院的人外,还有留法勤工俭学会的一些对化学感兴趣的学生。 基本上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 结合前面制碱中积累的经验,程诺讲起这些化学知识来信手拈来,中间还会边做实验边讲解,彻底打开了这堂课教学新模式,激发了不少人的化学热情。 原本只是对程诺感兴趣的,想看看他在化学上的造诣如何,可万万没想到经程诺这么上下一点化,直接对化学感到了兴趣。 姜蒋左得知这事后对此调侃,表示这系列课程完结后,绝不能再找程诺,要不然好好的学生,全被带上了“化学不归路”,那可亏到姥姥家了。 “来来来,让让啊,程教授过来了,大家赶紧让个道,让程教授先过去。” 伴随着几声吆喝,程诺从人群里挤出来,把夹在腋下的书本摊在桌上。 出人意料的是,今天的程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稍稍回顾课程便开始授课,而是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在学生们眼前亮了亮: “同学们,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信。” “没错,这是一封信,一封从太平洋对面寄过来的信,一封你们化学学长写给我,写给你们,写给国内的有志青年的一封信,今天我就把他拿出来给你们大家读一读。” 在学生们一脸好奇之下,程诺将信封打开,从中把信件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抑扬顿挫道: “来美国这么长时间了,总有一些清华的学弟们给我写信,让我介绍介绍在美利坚合众国的生活,虽然极力藏志,但字里行间的意思我大抵是明白的,无非是想让我多多说,在美国的生活有多好,又有多自在。 似乎粘上“美”字,这个国家就变得多美丽,仿佛是人间理想之国,可事实究竟是这样吗,说出来不要说美了,用丑字形容都不为过。 我们中华儿女在外国究竟受到什么待遇,国内的同胞很少知道,今天我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把我身上的事讲给大家听,以小见大,相信以各位的才学,足以通过我身上的影子,看到绝大多数国人在美国的日子。 还记得我来美国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檀香山,当时轮船进行停靠补给,我就想着好不容易靠岸,正好趁着上岛好好看看风景,可没想到当地警卫不让华人上岸,始终不让我下船。 幸亏有船上的大副担保,我们这才得以在岛上熘达几个小时,可即便是这样,每经过一个路口都要被人盘查一段时间,后面我们仔细算算,在岛上游玩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盘查花的多。 而这还没完,等我们回到船上时,还要再盘查一番,临了还不忘数数人数,为什么这么认真,那是因为他们怕我们留岛做岛民。 所谓闻道轮船到檀山,华人登岸万般难,伤心最是中华国,到处亏人冷眼看。 有学弟肯定会说,美国这么大,这种事说不定只是偶然,但我要说的是,只要你踏足美国一天,我们作为中华儿女就会被歧视一天,哪怕我们穿着西服,打着领结,一副上流ntlen,可依旧被人侮辱戏弄。 走在大街上,时不时也会被人嘲弄一句hellocharlie(蠢货)。 尤其是我们经常习以为傲的谦虚谨慎,在外国人面前被认为是为‘ance(不抵抗)’、‘passivity(妥协)’民族。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我们几个同乡跟美国人一起去加拿大某个小工厂去实习,每次回去都要受到刁难,后来被逼得没办法了,我们直接请了老师带队。 可即便是这样,边境警察依然不肯放行,无论是侨胞证,还是大学校徽,亦或者老师作证,都不肯放行,认为我们身份造假,连身上穿的单衣都要查上半天,认为我们买不起,还要以无收据理由要羁押我们…… 这些次等居民待遇,除了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华人太过胆小怕事外,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我们国家太过弱小,不足以庇护他的子民。 驻美公使不知道这些吗,当然知道,可他有法子吗,没有!双眼紧闭,双耳塞上棉花,缩在一起掩耳盗铃。 像我们的邻国日本,待遇稍稍有点不公,立马集会抗议,效果大不一样。 凡事就怕对比,外国人但凡在国内稍稍有些委屈,立马上报本国领事,要求与我们公家谈判,脾气大些直接上诉本国公使,与北京方面直接交涉。 此政府之所以为政府,而人民之所以乐有其政府也。 ……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国家贫弱就是原罪,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庇护不了他的人民,唯有国家强大了,丑国才会变成和善的‘美国’,吾辈当自强呐!” 一通书信读下来,教室里的众人脸上普遍充满了凝重之色。 情绪激烈者直接被气得满脸涨红,指关节被捏得嘎吱嘎吱响。 “程教授,这封信上写得都是真的吗,我们同胞在那里过得真的这么惨吗,人人拿捏。” “是啊程教授,我们都知道您也在美国,不,是丑国,在丑国留学这么长时间,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吗?” “当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程诺将书信交给走上台下,将书信交给第一排的学生,让大家互相传阅。 看了看众人,程诺长嘘一口气,缓缓道:“我只能说情况更严重,远的墨西哥杀华侨这事我就不说了,近的山东各地遭受列强蚕食,相信大家也能看在眼里,国内尚且不保,何况海外?” 顿了顿,程诺语重心长道:“国家积贫积弱,她的人民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看得起,我想大家都能明白咱们学习的目的,于公,为了国家富强,于己,为了挺直腰杆。” 此番话下来,学生们对学习的意义也就更加明白些。 不过还是有学生好奇:“程教授,这封信是哪位学长写的啊?” 程诺笑笑:“这个啊,落款上不是写着吗,侯德榜。” 学生惊喜道:“就是清华入学考试10门功课满分1000的侯德榜侯学长吗?” 程诺点点头:“除了这个,恐怕没有第二人了。” 看看场面又要骚乱起来,程诺连忙制止:“好了,书信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下面咱们开始正式上课,首先请几个同学站起来回来我上次下课布置的作业……” 说来侯德榜就是清华的初代学神,原本已经参加工作的他,觉得自己的青春不该就是这样,便辞职去考清华留美预备学堂。正是在这次的入学考试中,侯德榜以10门功课满分1000的优异成绩,成为了清华园人尽皆知的人物。 1913年,侯德榜被清华学堂保送前往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化工科学习。 因为之前范旭东给他写过信,所以程诺便趁着机会,让侯德榜给这些学弟们写一封信,用来激励他们刻苦学习。 或许是因为有着程诺的开挂,无论做什么事,似乎都能成功,让这些学生盲目产生了一些比较自大的想法,对待事物太过想当然,认为这世界只看才华不看别的, 程诺就是想以侯德榜自己的经历,用来警醒这些思想开叉的学生,免得以后真走了歪路。 太过顺风顺水,太过完美,反而不是件好事。 “好了,回顾的事暂且放到一边,下面咱们开始新的课程,本期的主题就是‘氨’。” 听到提问结束后,台下的学生皆是悄悄松了口气,不过在听到要讲新的知识点后,心又一点点揪紧。 看着大家重新打起精神,程诺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认真授课: “科学家们通过研究发现,氮元素是植物营养的重要成分之一,它是植物生长最重要的营养,给土地施含有氮的肥料,能有效地增加粮食产量。 但是大多数植物不能直接吸收空气中的氮气,只有当氮气与其他元素化合以后,才能被植物吸收利用,因此必须把空气中的氮气转变为氮的化合物,把空气中的游离氮转变为氮的化合物的过程称为固定氮……” 其实自然界中已经有两种固氨的方法,一种是依靠固氮微生物将氮气转化为氨被植物吸收,另外一种是依靠闪电等自然能量将氮气转化为氨,只不过这种办法人力无法利用,效率低下。 到后面人们为了探索更高效的固氮方法,由德国化学家哈伯于1908年成功地研究出由氮气和氢气反应合成氨的方法,到目前仍是目前应用最广泛也是最经济的固氮方法。 而氨除了应用于化学肥料之外,还可以生产染料、制药、煤油、纯碱、合成纤维、合成树脂等。 最重要的,也是程诺最看在眼里的,就是在国防工业中,氨是生产炸药的原料,另外可以生产导弹,作为火箭的推进剂和氧化剂。 尤其是在当下一战中,氨作为火炸药工业的原料,已经大批量为战争服务。 在这方面的研究中,德国首当其冲,早在1913年德国奥堡巴登苯胺纯碱公司建成了一套日产30t的合成氨装置,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现工业化生产的合成氨生产装置。 同时期的我们,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开始有自己的合成氨厂,即便如此,规模也是相当小,根本无法满足国内的需要。 当然,这意味着程诺有巨大发展潜力的同时,发展起步阶段的困难,也是难以想象。 尤其是氨是氢气和氮气在高温高压有催化剂的条件下合成的,因此需要选择合适的原料通过一系列的加工过程才能完成合成氨的生产。 而氢气不能直接从其他混合物中取得,所以合成氨生产过程中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获取纯净的氢气。 将合成氨的步骤简单拆解后,可分为三个部分,即原料气的制备、原料气的净化及气体的压缩和氨的合成。 中间哪个过程都不简单,尤其是在合成氨的最后一步需要氮气和氢气的混合气体在高温高压及催化剂的作用下合成氨,如何精准获得合成数据,是一个相当艰辛和危险的过程。 但什么样的高温和高压条件为最佳?以什么样的催化剂为最好? 这些都需要程诺去计算,去实验。 中间因为温度和压力的原因,合成装置动不动就爆炸,非常危险。 好在数次失败后,程诺有了经验,一方面请不断改进工艺,一方面则请特斯拉出面,跟着一起参与化学设计合成装置的的设计,最后以采用双层结构的方式才解决了设备耐高温高压的问题。 最后看着样品,程诺越看越熟悉,最后仔细思索一下后,脱口而出: “这不就是博施设计的那玩意儿么,就是因为它才获得了1931年的诺贝尔化学奖,怪不得我越到后面越轻车熟路,原来是照着画的啊。” 特斯拉有些疑惑:“程,你在说些什么?” 程诺打着哈哈:“我是在说,特斯拉先生你的中文越来越好了。” “过奖了。” “哎幼,不错啊,考不考虑学学我们的方言,比如四川话?” 第十五章 定下四川 合成氨的主要材料是氢气和氮气。 氮气这种东西,程诺并不操心,在空气中的体积分数达到78·09,空气在自然界广泛存在,是氮气的最好来源, 要将空气中的氮气用于合成氨,可以通过把空气中的氧气和氮气分离的方法得到, 或者将空气中的氧气通过燃烧的方式消耗掉,从而得到氮气。 在不考虑纯度的情况下,已经足够程诺他们使用了,尤其是前期还只是筹备试验阶段,在不计成本的情况下,就更好处理了。 而在氢气的处理上,就需要程诺他们费些脑子了。 合成氨的绝大多数过程都是在制取氢气,工业上普遍采用焦炭、煤、天然气、轻油、重油等燃料在高温下与水蒸气反应的方法制取。 对于这个时代的工业基础来说,直接使用气态烃(天然气等)和重油等,显然不太现实。 不用说工艺了,就是获取来源上,足够程诺掉头发了。 就像历史上如果日本在我们国内发现了大量储备的石油,也不会出兵东南亚,届时二战的格局将大不一样。 所以思索再三,程诺还是准备从煤炭方面出发,以煤为原料合成氨。 都知道去山西煤矿资源丰富,开采便利,可程诺也知道日后小日本一来,这些建的化工厂全完完,白白将打好的基础拱手送人,白白资敌也不为过。 化学氮肥是近代时期最重要、最普遍的化学肥料,到20世纪初期为止,西方国家主要使用天然氮肥(智利硝石)。 但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开始,随着空气中氮气利用技术的进步,西方国家开始大量使用化学氮肥硫酸铔。 就像同时期的德国一样,20世纪早期,德国是世界最大的氮肥输入国,是智利硝石的最大消费国,但是等到一战结束时,德国不仅能够满足自身需求,而且还可以大量输出化学氮肥。 但问题是一战期间德国扛不住国内矛盾,导致战败,大好的资源白白送人。 何况现在的阎老西对山西的把控越来越严重,就在1917年年末确立了他的“六政三事”政策,并在全山西进行推广,即:水利、种树、蚕桑、禁烟、天足、剪发、种棉、造林、牧备。 为推行办理“六政三事”,阎设总的专管机构“六政考察处”,并把他原设的“政治研究所“改为“政治实察所”,委派“政治实察员”分驻各县加强查报。 现在把厂子“送过去”,不用非得等到抗战,中间姓阎还是姓程,这还两说。 所以绕来绕去,合成氨的工厂建设,还是得在大后方四川。 将特斯拉、范旭东、姜蒋左几人引进会议室,程诺将移动黑板推过来,边推演边解释: “在这里,我推荐的煤气化工艺是采用块煤固定层间歇气化法,典型的大型煤气化工艺主要包括碎煤固定层加压气化工艺、水煤浆加压气化工艺以及粉煤加压气化工艺等。 大致流程可以分解为固定层煤气发生炉——脱硫——变换——脱碳——精制——压缩——合成——氨,中间先后需要空气、蒸汽、煤等原料的参与,不过我草草算了一下,这种工艺对煤种要求高,能耗大。 所以必须选择一个煤炭资源丰富的地区,这里我首推四川。” 话音刚落,作为程诺的铁杆,姜蒋左毫不犹豫赞同道:“我举双手赞同,四川采煤历史源远流长,。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曾派人在四川地区开采煤炭。唐宋时期,四川地区的煤炭开采已经相当普遍。 到了清代,四川地区煤炭开采的范围进一步扩大,现在我们过去,不再是像天津制碱一样,白手起家,难度大大降低。” 范旭东对此有些犹豫:“对四川建厂我持保留意见。” 程诺扬扬眉:“旭东,说说你的观点。” 范旭东清清嗓子,回复道:“煤炭资源方面我是没话说,但你们也要考虑点别的,尤其是整体工业基础上面,四川远远不如直隶。天津位于海口,本就是贸易往来之地,有着完整的铁路网,直隶地区的物资运输相当便利。 同时袁项城当政时,曾推行‘北洋新政’,在天津及周围腹地建立了一系列的工厂,并大力发展民族工业,其核心工业便是制造业,各种配套设施七七八八加起来,全国没有多少地方能比得上。 现在我们刚刚在天津有了起色,结果因为煤炭就要转去工业荒漠之地,是不是可以认为弃明投暗,而且从工业成本上计算,煤炭是便宜了,可其他成本加一起,那可就高多了。” 此话一出,就连程诺都有些意动。 如果不是仗着先知先觉,他肯定不会愿意就这么搬家。 但就是知道了后面的历史进程,才不得不选择这么做,而且其中的真实原因还不能直接这么告诉大家。 稍稍思索一下,程诺缓缓道:“论交通,川府之国也是不差,比如重庆位于长江、嘉陵江汇合处,是西南地区连接东部沿海的水陆枢纽,虽说最先兴起的是火柴业, 但后面的纺织业、矿业、机械、制革、造纸等行业也是不差,并且现在有着全国最多的52家工矿企业,已经开始具备了近代城市的经济功能。 天津虽然工业制造能力更强,但多是集中在轻工业上面,最多的还是面粉制造业,这对咱们合成氨一点帮助都没有,别忘了咱们当初制碱,基本上也是从一穷二白的境地出发。” 此言一出,范旭东立马沉默不语。 而程诺则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合成氨生产过程中,每个工序都跟水直接或者间接相关。比如水在锅炉内转化成蒸汽,蒸汽直接参与反应(造气工序、变换工序)或者作为热源加热反应物。 又比如水用作加热介质或冷却介质,或者作为溶剂,用于制备水煤浆、脱硫溶液、脱碳溶液等。 咱们天津虽然有着海河,可是在水资源上面,如何跟四川相比,你可以认为他们什么都缺,但唯独在水资源上面,至少比天津差。” 一旁的特斯拉突然说话:“你们说的合成氨我不太感兴趣,不过说到四川的水资源,我非常认可,尤其是当地落差比较大,可以将这种势能收集起来,用来水力发电。” 程诺打了个响指,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前期我们可以尝试用电解的形式制氢生产合成氨,而且已经伯克兰和艾德已经采取过在空气中放电的方法固氮。” 看到程诺已经确定要去四川合成氨,范旭东也知道不好改变,开始认真思考其电解的可能性:“虽然致远你刚刚说的高温法已经具备较高的可能性,但如果我们真的有大量的电力资源,放电法也是一条不错的思路。” 程诺点点头:“其实不光是放电法,就是高温法也需要大量的电力,比如用电力除盐等,比如电加热活性炭需要电加热器的参与等,中间各种设备也需要电机的加入,少电或无电那可万万不行。” 派特斯拉前往四川,除了妥善安置他,也有着利用当地资源水力发电的意思。 特斯拉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之一,就是在取得交流电之争的胜利后,特斯拉拥有交流电的专利权,迎来他创造的一项杰出世纪工程——世界上第一座装机容量37万千瓦的尼亚加拉水力发电站。 本项工程当中共运用了特斯拉9项专利发明。尼亚加拉瀑布的巨大能量不仅被成功转化为电能,并且用高压电来实现远距离供电,解决了尼亚加拉水电站作业远距离供电的难题。 从而带动了大规模机器生产,开启了现代电力大规模应用时代。该发电站至今仍是世界着名水电站之一。 采用交流高压22千伏三相输电线路传输到40公里外的工业城市布法罗(水牛城),成为北美洲第一个大规模交流远距离供电的城市。 放到这里来也是物尽其用。 站起身,程诺看着众人严肃道:“我们的征途是一片星辰大海,除了除了硫酸铔之外,我们还可能会研究硝酸钠、硫酸铵、石灰氮、硝酸铵、氯化铵、硝酸钙、鲁尹拿硝石、尿素、尿素硝酸钙、钙硝酸铵等多种化学氮肥。 硫酸铔不是我们的终点,只是我们的。” …… 就这样,经过程诺各方面的讲解,最终决定将合成氨工厂设置在四川,其中建厂的资金,除了程诺将电风扇厂、火柴厂、碱厂赚来的利润投入一部分外,确保控股权。 剩余的一小部分到社会上进行公开募资。 至于剩下的一大部分,则用来疏通当地军阀的关系,这点范旭东比较擅长。 眼下西南各省可不安宁,各省护法会议在广州成立。推岑春煊为议和总代表,伍廷芳为外交总代表,唐绍仪为财政总代表,唐继尧﹑程璧光陆荣廷为军事总代表。 对外宣称共同办理共同外交,订立契约;监督共同财政,办理内外公债之募集;统筹军备,计划作战,议决停战议和事件;议决与各省之争议事件,俨然与广东孙先生为首的军政府相抗衡。 当然冯国章也不是吃醋的,以大总统的名义下发西南讨伐令,派遣曹锟﹑张怀芝进兵湘鄂,特派曹为第一路军总司令兼两湖宣抚使,张怀芝为第二路军总司令兼湘赣检阅使,张敬尧为援岳前敌总司令,大战一触即发。 眼下国内就是三足鼎立的局势,可惜就是苦了当地百姓。 当然程诺此次进川,除了有浑水摸鱼的思考,也想着提前投资唐继尧,这位滇军创始人与领导者,滇系军阀首领,马上就要掌控四川。 这边安排着建厂的事,那边蔡元培突然找上门来。 稍稍客气两句后,蔡元培直奔主题:“北京大学发起组织进德会,为的就是通过增进人们的德行以改变社会风气。” 程诺饶有兴趣道:“看简章上所说,会员还分标准?” 蔡元培和蔼道:“甲种会员——不嫖不赌、不娶妾;乙种会员——于前三成外,加不作官吏,不作议员二成;丙种会员——于前五戒外,加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三成。你愿意加入哪种级别?” 程诺明知故问道:“不过听说守常先生也加入了进去,不知他是何种级别?” 蔡元培笑笑:“守常是甲种会员。” 程诺感慨道:“吾人自有其光明磊落之人格, 自有真实简朴之生活, 当珍之、惜之、宝之、贵之, 断不可轻轻掷去, 为家族戚友作牺牲, 为浮华俗利作奴隶。 守常先生实乃吾辈楷模啊,要学习他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蔡元培笑着摇摇头:“你们俩可真是好朋友啊,后半句说的话还都是一模一样。” 程诺不解:“不知守常先生说了些什么?” 蔡元培闭眼沉思一下后,突然睁开眼,模彷起李大钊的神态和语气:“吾辈沿着德先生的脚步下前进,看似做了些什么,实际上不过是耍了些嘴皮子功夫,论实际价值,还是得看赛先生。 最令我佩服,也最值得我学习的就是致远,不仅可以跟随德先生学习,还能引着赛先生的路,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模彷完毕,蔡元培还不忘好奇道:“听守常说,你一直在研究化学肥料,怎么会突然研究这个方向?” 在听到李大钊的赞同后,程诺首先想到的不是骄傲,而是羞愧。 程诺这些只是站在时代的肩膀上看世界,想的做的比一般人远也属正常。 而李先生这种开创时代,引领社会思想变革的,难度更大,本质上也属于赛先生的一种,根本不用这么妄自菲薄。 不过这些红\/色\/思想不好跟蔡元培说,毕竟归根到底,跟他们这种和泥腿子站在一起的人,不是一条路。 好在后面问的是化肥上的事,程诺心底稍稍舒了口气,缓缓道: “进口化学肥料已经成为农民的主要支出之一,每年都要大量进口外国化学肥料,导致金钱外溢,是中国经济的一桩巨大的损失。” 第十六章 经济侵略 “嘶,区区一袋化学肥料,竟能牵扯这么深?” 身居校园之内,久别于田间,蔡元培不免有些疑惑。 犹豫了一下,程诺还是将蔡元培引进身后的办公室,将他近来收集并整理的农业化工相关的资料,交给蔡元培 “《礼记》中有一句话叫做‘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选择化学肥料之前,我曾专门做过一些农业方面的调查,蔡公您若有兴趣可以看看。” “好,我来看看。”蔡云培点点头,接过资料认真看起来。 趁着蔡元培翻阅资料的功夫,程诺添上煤块,重新烧上一壶水。 眼下北京的气温越来越低,就算是坐在屋子里不跺跺脚,一会儿脚都得被冻麻了。 要是此时想写点什么东西,都感觉那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硬得像是五根木棍一样。 现在生个炉子不仅能烧水取暖,也能让整个屋子变得暖和些。 “通俗点说,因为我们国内不能独立生产化学肥料,所以每年都要从外国大量进口,而且数额逐年攀升,国内一时不能独立生产化学肥料,就不能一日停止进口,意味着我们大量的农业资金白白流入外国洋商口袋。 不光是我这么认为,包括国货维持会、地方商会、激进的爱国人士以及部分的农学界人士皆认为大量进口化学肥料会导致金钱外溢,是中国经济的一桩巨大损失,某种意义上说是经济侵略也不为过。” 看着资料上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数据,饶是蔡元培对农业的兴趣不大,此时脸上也逐渐凝重起来。 “数据是否真实?” 正在捅煤灰的程诺,拍拍手回复道:“眼下税务机关基本由洋人把控,外人很难知道具体数字,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通过商界的一些朋友,加上联系各个地方的商会推算出来的,有误差,但不会太大。” 蔡元培脸上挂上隐忧之色:“照此趋势,不用十年,洋货将夺中国原有肥料总值之席,或且远过啊,整个肥料市场若为西方化学肥料所垄断,则中国不独金钱外溢不堪设想,至此中国之农业权已不知不觉落于外人之手矣。” 程诺把手掌伸开,在炉壁上取暖:“所以我们在有了一定的化学基础时,就急不可耐的发展化学肥料,除了国内农业发展的需要外,此时此刻西方列国忙于欧战,无暇顾及远东,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间窗口。 如果错过了,战后西方列强急需恢复国力,我们中国定会成为他们眼中的垫板上的鱼肉,卷土重来之时,我们再想发展化学肥料,将寸步难行。” 蔡元培收起资料,严肃道:“这份资料你现在急需吗?” 程诺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道:“东西不在纸上,全在我的脑子里,数字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原本已经有些凝重的气氛,被程诺这么一说,空气顿时疏散了许多。 “好好好,你这个想法非常好。”蔡元培连说三个好,随即和蔼道:“五谷者万民之命,国之重宝。农业之事关乎重大,我准备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替咱们的子孙后代做些什么。” 程诺笑道:“那就多谢蔡公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蔡公稍稍起草一下关于化学肥料的文章,替我们宣传一下?” 蔡元培有些犹豫:“蔡某终究还是门外汉,如此登报发言,会不会有些唐突?” 程诺笑着摇摇头,看壶中的水烧开后,便拎着它给蔡元培倒上一杯热茶:“这又何妨,我们登报服务的读者可不是什么专业农学人士,而是一些乡绅阶层,这些才是最能接触农民和土地的人的。” 看着杯中鸟鸟升起的蒸汽,蔡元培忍不住笑道:“也是,种地可是个苦活,我们城里人穿上长衫,想再脱下来就不容易咯。好,我研究完资料后,会尽快起草一篇文章,登报之前会拿来让你审阅一下。” “审阅二字可太过沉重了,蔡公到时候写完直接发就成,不用管我。”刚端起杯子,准备绕着杯沿吸熘两口茶的程诺听到蔡元培的话后,赶紧把杯子放下,客气道:“全由蔡公您自行做主。” “好,那就先这样。”蔡元培将资料妥善处理好,起身将帽子戴上:“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程诺赶紧留客:“天还早着呢,别急着走啊蔡公,我刚从塘沽那边带了些海货回来,鲜着嘞,我亲自下厨给您露两手。” 蔡元培摆摆手:“今天恐怕不行,咱们改日。我那边还有一个老朋友要见面,早就提前定好了时间,现在我得尽快赶过去了。” 程诺稍稍有些遗憾:“那行,改日我专门抽出时间给蔡公摆上一桌家宴。” 蔡元培微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走到门口,蔡元培突然回头,饶有兴趣道:“对了,过几日便是北大的期末考试了,你这个当教授的可不能再推了。” 程诺脸色一滞:“放心蔡公,这次我不会再爽约了。” “那就好。”蔡云培点点头,起身离开。 看着蔡云培远去的背影,姜蒋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背着手一起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致远,你说我们这么研究技术,真的有用吗,或者说,真的能走出实验室,切切实实踏足在田间地头吗?” “事在人为。”程诺坚定道:“中国是农业大国,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其本质是加速农业产出和生产率的增长,而要实现农业生产率的增长,推动农业发展,从根本上实现农业由传统向现代转移,还是要科学技术。 不过农业是个大命题,我们化学肥料还只是一方面,未来我们还会继续农药的研发,征途是一片星辰大海。” 姜蒋左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现在国内四处动荡,根本没有一片净土供我们去研究,难不成真要全家搬往四川?” “那有何不可?”程诺稍稍有些诧异,解释道:“一个国家、一个地区高新技术发展的快慢,不是决定于政府给了多少钱,调了多少人,研制出多少技术。 而是决定于是否有一套有利于创新活动开展和人的潜能充分发挥的制度安排、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眼下四川虽然看上去比较乱,但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对比,都比别的地方要好很多。 我们这时过去,就是从一张白纸上作画,未来的一切科学进程都由我们做主,这难道不好吗?” 姜蒋左一听,倒也是这么一回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反正你说好方向,我们跟着干就是了。听说四川的姑娘比较温柔,刚好咱们科学院里都是些老光棍,到时候由你出面帮着大家撮合撮合。” 程诺听到后忍不住笑了:“那敢情好,到时候后悔的可不是我。” 姜蒋左愣了愣,不解道:“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说法?” 不过无论姜蒋左怎么问,程诺都不肯再说了,留待一丝惊喜,等着这些即将赴川的首批同志们去揭晓。 看无论怎么问,程诺都不肯说,姜蒋左只好作罢,将问题引向蔡元培身上。 “致远,话说咱们这个制造化学肥料,都是咱们科学院自己的事,你怎么突然联系蔡公,据我所知,对方素来对农业无感的啊。” 看到路的尽头再也看不到蔡元培的身影,程诺朝着院子大门扬扬手:“回去说,外面人多嘴杂。” 将大门关上,程诺解释道:“因为农业化肥技术的推广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像是品种改良,施用化肥,机器耕作,机器加工,发展农教,创办农会等等主张,早在满清之时有仁人志士推广了,可为什么到现在仍不见成效?” “为何不见成效?” “因为农业的变化仅仅是局部的,从整体而言,并未发生实质性改变,中国的农业并未旧貌换新颜,中国近代农业仍属于封建的个体农业,农业科技化思想的作用有限。” 姜蒋左认同道:“也是,自上而下式宣传,很难让新东西下沉下去。” 程诺摇摇头:“情况很复杂,远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闭塞的环境,落后的教育铸就了农民安于现状,不求变革的保守性,所谓安常习故,不愿变通,又恐舍旧图新,利未形而害已见。 当然如果我们只是以上位者的态度去推广咱们的化学肥料,也很难做出很大的改变,关键在于祖先传授下来的耕作方法和简单的农具,既不耗费十分有限的资财,而且易行而又有把握,缺乏改变的动力。” 姜蒋左插话道:“新技术推广不下去,会不会跟缺少资金有关系?” 程诺点头道:“你说的正是我后半句话的意思,在实际生活上,农民极度贫困,无能力接受,尤其是在在赋税、地租、高利贷三位一体的掠夺式的盘剥下,如牛负重,处于严重的赤贫状态。 可以说,新的农业科技对农民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 你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农民维持他本人和他的一家生活的全年费用还不够一部蒸汽犁从外国运来的运费时,对他称赞蒸汽犁的优点会收到什么好的效果。” 姜蒋左有些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所以说你让蔡公发表宣传文章,不是给农民看的,而是给那些乡绅、地主看的?” 程诺笑道:“对头,这些人能消费得起精盐、精碱,也消费得起能提高粮食产量的化学肥料,假以时日,我们的产量上去了,生产的成本自然会摊薄一些,也就能向田间地头的农民推广。 届时有了地主乡绅的高产示范,再大面积推广新的工业技术,自然就容易得多。” 姜蒋左恍然大悟:“我说呢,怪不得你突然拉上蔡公,原来是这么想的。” 程诺苦笑着摇摇头:“屁股决定脑袋,也不能指望天天下茶馆的人,去帮我们思考怎么增产增收的事。 研究经济问题,如果不能上升到理论分析水平,就不可能发挥他们反过来指导实践的作用,如果不以一定理论为依据,对于具体问题的分析也不可能作出令人信服的论断。 就连他们本人也并不特别重视农业,就他们思想的整体而言,他们重政治而轻经济,而就经济思想而言,他们重商业而轻农业,农业思想在他们的着作中只是零星散见。 并没有大篇幅的宣传,农业科技思想不是他们思想中的重头戏,而仅是附属品。” 资产阶级终究是资产阶级,当然不会干自掘坟墓的事,想改天换日,让这个国家换上真正的主人,还是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程诺眼下能做的,就是去发展工业,来提升农业力量。 当然,除了他说的这些外,化学肥料的推广还得有当前政府的支持。 一种比较成熟的经济理论并不局限于对现实的分析及其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它更必须包括深刻的认识价值,即便这种认识价值具有空想色彩。 但超前意识又具有双重性,在理论上体现先进性,而在实践中,又很难为一般民众所接受,特别为现政权所不能容忍。 即便程诺开着外挂,有着众人合作,推出来各种先进的工业技术,但放在这个大时代面前,只是极少数人的行为或个别人的行为。 得不到政府的支持,即便程诺有些逆天的本事,也必定是举步维艰。 “所以我联系蔡公,将我们大家辛苦整理出来的资料交给他,就是想让他去宣传一下,让公家明白咱们做的这些事对他们也有好处,提升税收,自己腰包也能鼓起来。 告诉乡绅地主,化学肥料以有限之资,增加大量之农产,将来粮食富裕,也能挣更多的钱。 最后再借他们两方的口,告诉农民,想吃饱肚子,就得使用化学肥料。” “有时候我们不仅要会做,更得会说啊!” 第十七章 社会热议 “致远他湖涂啊!” “盖中国为小农制,土地为小地主所经营者,无大规模之组织,洋人久欲逞其侵略野心,苦无投资之地,于是改弦更张,大批肥田粉至焉,如果洋人是主谋,那致远就是从犯,是帮凶,更是带路人!” “帝国主义者外和而内险的变相侵略政策,却有比日本硬干手段还厉害的!这种政策是什么?就是化学肥料推广政策!” 四九城内,某处四合院内,以辜鸿明为首的保守派“老人”,正团团围坐在火炉旁。 刘师培搓搓手,严肃道:“在我看来,程致远就是打着振兴农业的旗号,把洋资都引了过来,从老百姓指甲缝里扣点苦汗钱,到时候无非是壮了洋人,肥了洋行,苦了咱们自己人。” 黄侃双指向上指着天,痛惜道:“我以为致远之所以走上歪路,就是因为跟那些所谓的新文化乳臭未干的小儿,走得太近了,沾染了污秽之物,可惜,可叹,可悲!” 严复认真道:“眼下我们这些人一定要积极发声,不让洋人伸足于东海以西,以保全我国农业要素之完整。” 刘师培点点头:“严老说得对,不过要想保全我国农业要素之完整,还得呼吁大家禁止出口豆饼等有机肥,不要使用化学肥料,不做卖国贼!” 黄侃附和道:“说得好,回去我就起草文章,联合我们北京的国货维持会,上书国民政府要求给予私自出售和购买者严惩!” “好。” “我赞同。” “支持。” 正当大家都议论纷纷之时,一旁斜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辜鸿明突然睁开眼,毫不客气道: “湖涂,愚昧,无知!” 黄侃血气方刚:“辜老何出此言,总不能大家都在商讨国家大事时,不发表意见也就算了,总不能还恶语相向,陈仲甫没把我们击败,我们自己倒从内部开始瓦解了。” “哼!”辜鸿明冷哼一声,把盖在身上的毛毯递给仆人,随即接过烟枪微微呷了一口,起身环顾众人后,摆着手慢悠悠道: “孙武曾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而你们争论来争论去,到现在还没搞明白,程致远是在推广化学肥料,这点毫无疑问,他自己也亲自在他的《科学》杂志上刊登署名文章。 可他从没说,这化学肥料从外国进购? 啊?诸位,辜某说得没错!?”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黄侃气势明显一弱,但又不好直接服输:“化学肥料可不是将什么猪屎、牛便、鸡粪堆在一起,等着发酵完事,里面的学问深着呢。” 辜鸿明背手走到黄侃面前,摇晃着上半身,双眼直盯着他:“你也知道这东西不像吃饭穿衣那么简单,可你也要明白,能被蔡公相中的大才之人,身上定有他的魅力之处。” 黄侃本来就理亏,加上辜鸿明身份相压,哪还敢继续执拗下去,把头别出去低声说道:“化学肥料关乎乡村复兴与民族振兴,你我仍需谨慎。” 辜鸿明仰天大笑:“这点我岂能不知?农村衰落,社会经济必然濒于破产。”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辜鸿明朝着仆人摆摆手,仆人心领神会,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呈上来。 辜鸿明拿起来文件,一字一句道:“这东西是蔡公昨晚交给我的,说是让我们这些人也帮着致远出出力,当时还有心相拒,心想这算学一道,我牙牙之语都不会,如何能帮得了这位后期之秀? 可接过资料后发现,原来竟然是农学,这等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容不得我不上心,彻夜拜读之后大为震撼,尤其是中间说了欲救我国今日之贫困,以免于危亡,惟有复兴我固有之农业,努力生产一途。” 刘师培困惑道:“这个道理大家都懂,要不然也不会聚集在一起。” “我的话还没说完,后面还有别的内容。”辜鸿明将手中的文章扬了扬,说道:“上面说了农业产量的提高,其根本办法,厥有二端,一为改良品种,二为提倡施用各种肥料,二者之中又以肥料问题为当务之急。 至于其中的缘由嘛,里面说的很详细了,我直接念出来未免有些啰里啰嗦,你们还是自己看得好。” 黄侃急不可耐地接过文件,准备快速浏览起来,可一看到作者名字,又有些愣神:“程诺!程致远?” “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让蔡公如此上心?就是胡适之那个小儿,也不过如此。”辜鸿明苦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天然肥料供给不足,农人施用化学肥料不得法,反而引起各种病害,致远这才站了出来。” 刘师培叹了口气:“唉,别人我是不服的,但致远我是不得不服,年轻人有了成就不仅没有骄傲,反而继续闷声做事,上次能把碱做出来,这次化学肥料我也很看好他。 不过话说回来,中华纯碱蒸出来的馒头那可真是真白啊,刚出锅的我一顿啥小菜都不就,就能吃仨……”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不知道咱们国内还有多少老百姓吃不上饭!”黄侃扭过头来,有些恨铁不成钢。 “哎,你骂我作甚,莫名其妙!”刘师培回怼道:“有本事,你也干点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我光嘴上说,等着,我回去立马撰写几篇文章,用来声援致远!”黄侃毫不示弱。 刘师培听罢一愣,随即笑骂道:“我是该夸你大丈夫能伸能屈,还是骂你不要脸呢?” 辜鸿明赶紧劝道:“好了好了,蔡公带的文件大家传着相互看看,回去好好想想咱们后面该怎么打好这一仗,于国民经济、于民生关系至大且巨,极有讨论的必要……” …… 如果说西方世界对化学肥料的争论多出于自然科学和技术的视角、经济与经营的视角、科学与实践的视角,那么,民国时期关于化学肥料的这场论争则有着更为复杂的社会内涵。 对于民国时的人来说,化学肥料问题不仅仅是农学与农业领域的问题,它更是政治问题、国防问题与经济问题。 尤其是经过程诺的请求下,蔡元培首先对化学肥料发表文章,点名支持程诺的中华牌,直接引起了舆论界的注意。 后面陈仲甫、李大钊等人也开始跟着在《新青年》上宣传化学肥料的好处,顺便向大家宣传赛先生的种种好处。 而辜鸿明为首的保守派,则在宣传化学肥料优点的同时,着重强调了要抵制洋货,保全国家农业要素,也引起了社会上的重大反响。 几股力下去,彻底引发了众人对于化学肥料的讨论热潮,在各自的观点里构思着中国化工业和农业的未来。 当然,声音多了,腔调也就复杂了。 参与论争的主体多元,持论的视角各有不同。在论争中登场的各方人士立场不一,背后的诉求也有不同。 洋商声称运销化学肥料的目的是“期中国农民藉此优良肥料以增加生产,求经济上之充裕而民生问题亦得因之早日解决”,对于化学肥料的好处与功效不遗余力广告宣传,刻意忽视中洋区别,甚至隐隐有宣传洋货更优的念头。 然而其最终目的不过是扩大洋化肥的销量,追求利润,不顾国内现状。 商会、国货维持会对化学肥料大加推崇之余,出于忧国忧民之深情,亦有“国产之销途锐减”的计较,担忧洋货冲击后的后果,难以遏制。 在农学界的部分学者认为,在中国肥料缺乏的现在,我们对于化学肥料的使用,在有利无弊的范围以内,不独不必争论是否应该是国货,知足要大力提倡施用化学肥料即可。 一时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支持农业施肥用化学肥料。 身在风暴中心程诺则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收拾着东西。 恰在此时,突然从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手里抱着一大摞信件,哗啦一下全摊在程诺的桌上。 程诺头都没抬,就知道来的人正是姜蒋左:“怎么样,今天写给我的信都到了这里?” 姜蒋左喘着粗气,直接把桌上的一杯凉茶喝光,抹抹嘴上的水渍后才说道:“应……应该都到这了,你说说,咱们不就造个化肥吗,用不了这么大的阵仗,要是惹上公家注意,今天来个领导,明天来个委员,如何能应付得了?” 程诺把手中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中,蹲着身子说道:“你都说这么大的阵仗了,公家能没注意到?” 姜蒋左不解了:“明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咱们这不是赶着送上门吗?” 程诺将手中的衣服扔下,起身严肃道:“因为化学之事,也并非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咱们生产的硫酸铔不科学使用,一旦土壤内有机物耗尽,土质即变成坚硬之块状,风不通,水不透,微生物不能繁殖。 这块土地就要变成一块瘠地了,我们是彻彻底底的农耕文明,土质至关重要,可以说是全体人民命脉所寄,倘然土质变坏,不能耕种,那么,这片土地上赖以生存的农民将何以为生?” 姜蒋左吞吞吐吐:“凡事都是各有利弊,没有什么是万全之策……” 程诺直接将其打断:“行,我们把这个事先放到一边,我就问你,如果你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没见过真正的化肥长得什么样子,你如何能分辨出哪个是真正肥料,哪个是假冒肥料?” 姜蒋左难以置信道:“这还能有假?” 程诺点点头:“挣昧良心钱的人,难道还少吗?” 假冒花费这种东西,自打民初就开始了,要是没效果也就算了,就当吃个闷声亏。 可要是不仅不增产,还要对农作物进行减产,这可缺了大德。 所以程诺就想着借社会讨论引起公家的注意,到时候可以推动公家对化学肥料的管理和研究,出台了一系列化学肥料管理政策,对于普及肥料知识和确立科学施肥方法大有裨益。 看到姜蒋左还在思考,程诺笑道:“不用这么沮丧,眼下咱们若是计划顺利,提前制造出来的硫酸铔效果也是比较有限,曾经我让研究种子的郭守春做过一场实验,目的就是为了对比施农家肥料和化学肥料的区别。 说出来可能让你吓一跳。” 姜蒋左好奇道:“怎么说,化肥远远超过农家肥吗?这不是意料之中吗。” 程诺笑着摇摇头,神秘道:“植物茎叶的生长方面效果明显,但是从收成等综合角度来讲,还是稍逊于农业肥料,这说明,中国传统农家肥料依然具有一定的自身优势。” 姜蒋左有些湖涂了:“那既然没有优势,我们为什么偏偏要费力不讨好,干脆跳过去研究酸多好?” 程诺摇摇头:“但无论是从成本控制上,还是时间效率上,化学肥料已经占据了优势,而且农家肥远远满足不了农业生产的需要。” 姜蒋左好奇道:“所以你是怎么个意思?” 程诺眼中闪过一道光:“当然是以传统农家肥料为主,以现代化学肥料为辅,走出一条自己生产、有效监控的本土化道路。” 尤其是以硫酸铔为主要肥料的当下,更是不应一昧贬低农家肥。 毕竟再便宜,化学肥料的成本就放在那里,不可能亏本做事业。 归根到底,程诺就是想想通过宣传的手段,彻底把化学肥料的概念给抛出去,这方面既省了将来的推广费用。 又能跟地方政府合作,出台更加科学,更加专业的施肥经验,避免百姓跟着上当受骗,全年的辛苦白费。 当然除此之外,程诺也有心将民族化学工业开始进入建设期,自此开启中国农业“化学化”的历程。 做到科学院的每一份成果,都用到人民身上,也给科学院的其它部门做个榜样。 “先这样,我这去四川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怎么样,梁任公你给我邀请同行了吗?” 第十八章 入川前最后的筹备 “儿子,你说,我这当爹的是不是很失败啊。” “当初我兴冲冲回到北京,想着旧国会威信既失,精神不存,假令恢复,徒滋纷藉,不如直接改造国会,召集临时参议院,修改国会组织法,另造一新国会,既达到改良国会的目的,又符合约法精神。” “本是好意,可没想到有人居然以违背《临时约法》为由,拒绝组建,说什么国会成立之日,乃临时参议院解散之时,于法律实不可通,骂我徇一部分之利益与感情,置国家根本法于不顾。” “可你爹我是谁啊,那可是救扶过光绪皇帝,联合过孙总统,共事过蔡锷将军,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怎么会轻易屈服于这些小人!” “果然啊,经过你老爹我的不懈努力,不惜与孙公开反目,终于成功改造了国会,可惜终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上了那姓段的大当,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民族,什么共和,全是幌子,借口,骗人的玩意儿。” “竖子当道,世无英雄,国会无望,落了个财政总长之位,奉职以来,精诚殚耗,以谋挽救,虽规划略具,而实行维艰,借了这么多的钱,不仅一分一毫也没用在社稷民生之上,反而被这群武夫巧取豪夺挪用。” 说到这里,梁启超忍不住老泪纵横,仰头闭眼许久,将心中的积郁化为嘴边一声悠悠的叹息。 “唉,罢了,罢咯,别人怎么样评价我不管,我近来却发明了自己的一种罪恶,罪恶的来源在哪里呢?因为我从前始终脱不掉‘贤人政治’的旧观念,始终想凭借一种固有的旧势力来改良这个国家。” “所以和那些不该共事或不愿共事的人也共过几回事,虽然我自信没有做坏事,多少总不免被人利用我做坏事,我良心上无限苦痛,觉得简直是我间接的罪恶!” “你爹我,这辈子是不是过得很失败啊……” 恰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嘎吱开门的声音,随即屋子立马亮堂了起来。 “爹,原来你在屋子里啊?!” 梁思成看到自己父亲脸上的异样后,立马又把灯给关上了,想悄悄退出屋子。 原来梁启超这一通话全是个人独白,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漆黑的镜子自顾自说着话,就当镜子里面的就是自己长子。 说起来梁启超在担任财政总长一职时,原本也是想大干一番,把财政问题看作是把国家引向建设道路的一个关键,五个月任期里组织成立币制委员会和战时财政金融审议会,研究和制定财政金融政策。 又选派多名财务行政视察员组团赴日本大藏省视察财务行政,学习外国先进经验,造就本国财政人才。 此外,编订财政预算,量入为出,尽量压缩财政赤字。 可以说一直是在做实事,力求改善民国的财政状况。 可惜军人当政,这些财政新政根本无法实行下去,大多是落了个虎头蛇尾的结果,地方上不仅截留钱款,还向中央索要,饶是梁启超使出浑身之数,也改变不了现状。 最后不得不草草收场,从财政总长的位置上辞了下来。 在这样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里,梁启超将平日里积压心头已久的话,像抖豆子一样,全给吐露出来。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真正的长子便找上门来。 啪的一下,灯被打开,屋子恢复光明,梁启超也重归现实。 “没事,下午我看书困了,不小心睡着了,脑子里一直瞎做着梦。”梁启超摆摆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犹豫了一下,梁启超试探性问道:“刚刚我没说什么?” 梁思成止住脚步,连连摇头:“没有说什么,我进来时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 不料梁启超听到这个回复后不仅不喜,反而有些揾怒:“要是没听见我在屋子里说话,你怎么会知道屋子里有人?小小年纪,就要开始说谎湖弄人,回去把《论语》手抄三遍交给我。” 梁思成头一沉,垂头丧气道:“好,我这就回去抄……” “慢着。”看到门要被关上,梁启超又突然出声制止道:“刚才过来找我有事吗?” 梁思成勐拍自己脑门一下,有些懊恼道:“北京大学的程诺程教授过来,说是前来有要事找您,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梁启超脸上勐然一喜,不过再联想到自己眼下的窘境,当初人家可是没少劝自己远离政治来着,可惜这等好意终究还是被他给错付了,脸上隐隐有羞愧之色浮现:“说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梁思成仔细回想了一下后,确定道:“没有具体说,要不要我先去帮您问问?” 梁启超叹了口气,幽幽道:“算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前面引路。” 不过还没走两步,梁启超突然又把儿子给劝住:“刚才我的话说狠了,这世上还是有英雄的,比如眼前这位程教授,以后你可要好好跟他学学。” 对于父亲这番话,梁思成虽然有些懵懂,但还是跟着点点头:“我一定向程教授多学习。” 梁启超揉揉儿子的头:“不过眼下么,你还是先去把《论语》抄上几遍,有些事,你提前知道没什么好处。” “啊?父亲您不是刚说……”梁思成有些湖涂,还想继续辩上两句。 “说什么,刚才说的是让你抄写《论语》,快去,等我回来一定要在书桌上看到你的作业。”脸上的和蔼散去,梁启超严厉道。 无奈,梁思成只好按照自己父亲的意思,老老实实去抄写《论语》。 而梁启超则轻轻把门掩上,走到院子里后又忍不住看看书房,透过窗户上的影子看到自己儿子在辛苦抄书后,有些心疼,可在联想到自己当下的窘境后,脚下的步子又变得无比坚定。 摇摇头,朝着会客室大步流星而去。 另一旁的程诺,则在屋子里逗着梁启超的小女儿。 颇具亲和力的他,不停地在脸上扮着鬼脸,逗得其咯咯直笑。 “庄庄,咱们俩商量个事行不行,你以后别喊我叔叔,喊我哥哥就行,叫得越响亮,越清脆,我给你的糖越多,你看行不行啊?” 梁思庄歪着小脑袋,食指指着嘴唇,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可是……可是我爹地不让我吃糖。” 程诺地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来,摊在手心将外面的油纸一层层剥开,里面赫然是几粒冰糖,坏坏道:“你不说,我不说,你爹地怎么会知道呢。” 饶是梁思庄较寻常家庭的孩子相比,见过的零食已经不少,但糖这种东西,在这个年代仍然是十分珍贵的玩意,像程诺拿出来的这几个,更是不多见,所以看到这几块冰糖后,眼睛里顿时放着光。 就当程诺以为“哄骗”成功时,梁思庄突然想到什么,直接把口水咽回去,摆着小手坚定道:“可是爹地也跟我说过,不要吃陌生人的食物。” 程诺蹲下身子,继续引诱道:“可是哥哥不是陌生人啊,之前咱们还在上海见过面啊,应该是朋友才对。” 梁思庄则坚定地摇摇头:“爹地说过了,除了家人之外的,都是陌生人。” 程诺不想放弃,还想挣扎道:“这其中也包括大哥哥我吗?” 梁思庄毫不犹豫道:“是的,包括叔叔。” 听到这话,程诺顿感无力,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还被一个小孩给教育了,就连改口也没办成,脸上实在是无光。 就在程诺感到挫败之时,梁启超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梁思庄在这里后,脸上的线条顿时变得和蔼可亲不少,蹲下身张开怀抱:“我说我的小庄庄去哪里了,原来是在帮他的爹地招待客人啊,可真是爹地的好女儿啊。” 说话间,还忍不住把脸贴在女儿的脸颊上,其中的宠溺怎么也都掩盖不住。 看的一旁的程诺牙都要酸倒了,站起身把冰糖放在桌上,忍不住说道:“还是生女儿好啊,我都想要一个了。” 旁边还有客人要招待,梁启超缓缓站起身,牵着女儿的小手笑呵呵道:“致远,今天怎么会想到到我这?是我那学生百里出了什么事吗?” 看了看桌上的冰糖,又好奇道:“糖?该不会你们中华牌不造纯碱,改制糖了?” 程诺略显尴尬,本来想实话实说,可是碰到那边的梁思庄在给他扮鬼脸时,忍不住心虚道:“对,眼下只是试水之作,后面时机成熟,我们会根据人民需求及时生产。” 梁启超对这个回答很是欣喜:“好啊,眼下咱们国内的白糖市场到处充斥着洋货,贸易逆差不断拉大,就等着你力挽狂澜了。” 程诺本来想湖弄过去,看对上梁启超严重的真挚,也不好说制糖还只存在于脑海之中,否则双方间的信任难免会产生一丝裂痕,影响程诺此次前来效果。 说起来程诺之所以要奔赴四川之前,赶往梁启超的家里,一方面是因为科学院的财政摊子越铺越大,财政状况也越来越复杂。 一开始程诺是亲力亲为,后来发现精力有限,便将权力转交给姜蒋左。 可现在科学院的产业已经不小了,姜蒋左很难顾得过来,尤其是他还要忙着别的事,实在是顾不过来,况且他本身不是干这个的,之前也是被程诺赶鸭子上架。 所以趁着进川之际,程诺准备把这摊子事交给专业人去办,也就是刚刚卸任的前财务总长——梁启超。 专业人干专业事,这是程诺一直信奉的用人准则。 另一方面梁启超作为贵州女婿,与西南方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早年倒袁时,曾给蔡锷发来谎称冯国章已起兵讨袁,催促蔡锷和云南军民也要赶快揭竿而起的电报,鼓舞了云南官兵的士气,加速了护国战争的爆发。 中间与唐继尧、蔡锷多次合作,关系密切。 等到倒袁成功后,梁启超在西南各省的名声达到了巅峰。 可惜后面蔡锷英年早逝,缺乏军队实权助力的梁启超,只好回归北京。 不过即便如此,有这些名声打底,如果程诺这次能带着梁启超一同过去,无论如何也比自己一个人,白手起家来得容易。 而且顺着梁启超的思路,未来真要去制糖,四川也是理想之地之一,毕竟当时四川可是我国三大制糖产地之一,在全国蔗糖产量基本保持在较高水平。 真要是制糖成功,除了保证民生外,还是战备物资,同时也能制造烈性炸药。 所谓一硫二硝三木炭,加一点白糖大尹万,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这只是酸碱之后的事了,眼下还是先把这件事给完结了再说。 想到这里,程诺邀请梁启超同行的心更加热烈了。 “不知任公辞官后,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我啊,眼下不过是一介草民,能力有限,也就写写闲散文章,把我之前的的稿件给整理一下,将来看看能不能发出去,也算我政治一道失败后,仅有的一点人生价值了。”梁启超苦笑着摇摇头。 或许是话语太过丧气,一旁的女儿有些担心得晃晃梁启超的腿,显然是非常担忧。 “哦哦,差点忘了,我这当父亲的失职这么长一段时间,也趁着这会儿休息,好好陪陪我这这些孩子,你说是不是啊,庄庄?” 说着话,梁启超还忍不住刮刮自己女儿的鼻子。 小女儿忍不住道:“爹地~” 一旁的程诺有些无奈:“任公先生,您倒不必这样,政治上暂时受阻,可您还可以在别的地方继续施展才华。” 犹豫了一下,程诺继续道:“当初咱们俩还有个约定,不知您记得不记得?” 梁启超面色一滞,叹了口气道:“这我怎么能忘的,之前你可是力劝我,不要我继续从政,说其中道路凶险,尽量远离。可惜啊,当时我鬼迷心窍,认为这是我千载难逢改变国家的好机会,可惜啊,终究还是被人利用。” 程诺施以同情的目光,跟着叹口气后,打足精神道:“那么我们后面的约定还算数码?” 想到眼下正身处低估,政局动荡,对方不仅不远离自己以避祸端,还要盛情邀请,梁启超激动之余,又想拒绝:“致远得到心意我领了,可眼下我直接抛头露面,会给科学院带来不必要的注意,实非善事呐!” 程诺则将早已准备好的聘书拿出来,语气坚定道:“我们行自己事,奔理想路,何须问他人意见?何况任公这只是是一时遵养时晦的权宜之计,眼下有了别的路,为什么不再尝试一下呢?” 指了指桌上的冰糖,程诺认真道:“为了让更多的人民吃到糖,我郑重邀请任公先生为社科院院长兼西南分区总长,我不在川桂云的时间了,一切大小行政财务事物,均可由任公先生自行定夺。” 说罢,程诺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看看程诺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又摸摸桌上的聘书,梁启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厚重。 稍稍犹豫之后,提笔郑重签上自己的姓名。 “眼下正苦思救国良方,希望你这块方糖能有奇效,四川,我去了,巴适得很!” 第十九章 扎根四川 对于民国时期的四川来说,1917年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年份。 由于北京政府毁弃约法,解散国会,孙在广东等地筹组非常国会和广州军政府,宣布护法,下令讨伐北京冯国章、段祺瑞的非法政府,揭开了“护法战争”的序幕。 当时的四川以其政治的复杂性,成为南北政府争斗的焦点之一。 当然,实际上四川一直是各种政治势力争夺的焦点,尤其是倒袁结束后,四川的政治局面就变得极其复杂,由北洋政府的集权统治转变为了滇、黔人共治,四川的本土势力反而是比较弱小。 于党派而言,由原来帝制派陈市的独掌大权,转变为以罗佩金为首的国民党和以戴戡为首的进步党的分权而治。罗与戴背后都有后台老板,罗佩金的后台是唐继尧,戴戡的后台是梁启超。 因此后面哪怕戴戡被刘存厚围攻,走投无路,被迫自杀,梁启超在四川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眼下南方任命的四川靖国各军总司令熊克武,与北方任命的四川督军刘存厚发生矛盾,一场名为“护法战争”的四川的内部靖国战争爆发了。 虽然看上去规模浩大,但实际上都是声势大,雨点小。 在四川,当兵就是一种职业,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就业手段。 大家出来当兵都是为了吃饱肚子,可惜实在是太穷,十个人里面有四个人有枪就称得上是精锐部队了。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谁也不会真的下狠手。 于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混乱背景下,程诺带着梁启超一行人,悄悄摸进了重庆。 “来,我们打一个字谜!” “好,我们打一个字谜。” 两个顽童每人拿一截木炭,在一处锃亮的三合土晒谷坝上,一人一句,边唱边画: “一点一画长, 二字下来口字方, 两边各有丝绕绕, …… 右边一个干戈起, 打个金钩挂衣裳。” 程诺素来喜欢跟孩子打交道,小心蹲下身子,笑盈盈道:“小朋友,你们好呀,请问你知不知道铜元局在哪?” 铜元局顾名思义,即清末后期,时任四川总督锡良花费2000万两白银建造的机械厂,用来制造铜元和银元。 作为当时重庆少有的大型机械厂,中间还顺便起着发电厂的作用,重庆近代第一盏电灯就是该厂点亮的。 后来被刘湘征用,利用其压片设备,将铜元局改为子弹厂,定名为第 21军子弹厂,除继续生产铜元外,还制造七九步机枪弹,到抗战时期工厂迅速扩展为当时中国最重要的子弹厂,为八年抗战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直到解放后该工厂还在使用,直到程诺穿越前,还未停止最后的生产。 所以程诺来重庆的第一站,就是来到该工厂,看看能不能合作一下,帮助定制一些设备。 如果有可能的话,从该工厂买一些设备过来,也是非常可以的。 为了拉近与孩子间的距离,程诺又特意拿出来几个冰糖,咧嘴笑道:“谁先回答,这些糖就都是谁的咯。” 说着还故意把冰糖凑到两个孩子鼻子前,让他们闻闻:“你们看,特别甜哦。” 看到这一幕的梁启超忍不住乐了:“致远啊,我要是不知道你底细,都还以为不是过来办厂子的,而是过来拐带孩子来着,像,真像,实在是太像了。” 两个顽童本来都心动了,糖是吃过,可那都是古法熬制而成的,这种亮晶晶、光闪闪的冰糖,还是第一次见。 但听到梁启超这话后,顽童们立马谨慎起来,闪得老远。 “娘说,不让我们跟外乡人说话。” “娘也说了,不让我们吃别人的东西。” 说完这话,那是撒丫子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什么东西要追赶他们一样。 程诺无奈地站起身,将冰糖收起来,幽怨地看了梁启超一眼。 梁启超则略显尴尬的把头扭过去,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道:“致远,你真的要把宝压在刘湘身上吗,以我的眼光来看,那小伙虽然不错,但现在只不是旧川军第一师的一名旅长,实在不够看啊。” 程诺笑着摇摇头:“现在整个川军才8个师,刘湘能成为其中的一名旅长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何况眼下法理上他还是中将身份,潜力巨大。” 梁启超犹豫道:“可是政治上要多方下注,免得到时候出现意外啊,有时候墙头草也是一种智慧,不要像我一样,政治上过于儿童气。” 程诺微笑道:“谢谢任公提醒,单押风险是有,但收获更大,看人这一点上,我素来还是可以的。” 梁启超还想继续规劝,可想到自己蹉跎到现在,吃亏就吃在了看人不准上,一路走来全是失败经验,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教别人,说出去不够人笑话的。 “万事还是以小心为妙。”梁启超真心实意道:“眼下也快到那工厂的,我看咱们不如兵分两路,你去工厂,我去联系刘湘,这样既能节省时间,也能各干所长。” 程诺思索片刻,说道:“也好,那就辛苦任公先生了。” 于是乎,在程诺问到铜元局确切地址后,与梁启超一行人分开。 由于程诺这次过来并没有大张旗鼓,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后面与铜元局协商之后,便悄悄入了股,以他们的名义开始办合成氨工厂。 其实不是程诺自己愿意低调,而是川军实在是太穷了。 在民国因为财政税收的问题,在民国的军阀混战时期常常是战争的重要导火索,这在西南军阀的争斗中尤其明显。 有了税,就有了钱,也就等于有了更强大的军队。 就像目前刘湘所在的川军第一师,前身是清末陆军第十七镇,师长是日本士官六期毕业生周骏,装备、训练和军官素质是川军之冠,川滇之战中数次成功击败滇军。 到了现在的护法战争,唐继尧更是自封抢盐大军总司令,就是为了抢钱。 倘若程诺的合成氨工厂真的能成功建厂,并顺利生产销售,赚取一定经费。 彼时程诺很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军阀号称抢氨总司令,豪取抢夺一番,这也说不定。 所以程诺一边低调发展,一边给刘湘提供帮助,目的就是尽快让其成长,打下一片相对安宁的地方。 如履薄冰,步步小心。 好在刘湘这个人比较有野心,想着平定四川,问鼎中原,自然是对钱财这类扩充实力之物十分渴望。 刚好手下有着永川、荣昌、铜染、大足、璧山、合川、武胜等七个县,也算是比较有势力。 看到程诺带来的“诚意”后,直接大手一挥,表示去哪里办厂都可以。 当然,这样优惠条件的代价是除了工厂利润的一半。 虽然无可奈何,但河蟹大神表示不能从政,程诺也只好暂时屈服。 就这样兜兜转转,在1918年的春天,程诺终于在长江边找到了一块相对平坦开阔的地区,开始正式建厂。 好在前期筹备得还比较充分,虽然费了点功夫,但总归是能步上正轨。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程诺还在实验室跟着众多实验员一起,忙着优化合成氨工艺。 梁启超兴冲冲地拿过来一张报纸,人还没来到实验室,声音先传了过来:“致远啊,上面说的氮肥效果都是真的?” 程诺皱着眉,接过报纸后,大眼扫了一下后直接笃定道:“当然是真的,氮是作物需要较多的一种大量元素,氮素供应状况直接关系到作物的生长发育以及产量和产品质量。 由于土壤中作物能吸收利用的速效氮含量较低,单靠土壤和施用农肥来供应氮素,远远不能满足作物高产的需要,所以化学氮肥在农业生产上显得非常重要。” 梁启超兴致勃勃道:“咱们现在做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程诺点点头,手下还在用滴管取着试液:“对,大家伙现在整天忙着的就是这个。” 梁启超凑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番,内心实在是对这些瓶瓶罐罐充满好奇,但一想到它们都是玻璃器皿,稍稍摸一下可能就要碎,而且他自己还对这东西一窍不通。 想摸又不敢摸,脸上十分纠结。 范旭东则故意吓唬道:“别摸哦,里面有部分液体具有腐蚀性,人要是碰到啊,别说肉了,骨头渣滓都得被化干净了。” 梁启超被吓了一大跳:“这么恐怖,这我可得离远点。” 程诺摇摇头,走过来笑道:“任公先生,你大可以放心,这只是咱们的实验室,只要小心点就好,出不了什么大事的。不过有一点啊,合理地施用氮肥可使禾谷类作物增产20~70斤,每斤氮素能增产稻谷、玉米、小麦14~23斤。” 梁启超难以置信道:“这么高?” 程诺点点头:“当然咯,刚好你今天来的赶巧,咱们厂子正好有原材料要生产,不知道任公先生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 梁启超兴致昂昂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带我去。” 实际上在建厂的这段日子里,程诺并没有歇着,反而带领着团队一起在实验室对技术进行攻关。 就连大年三十,他给同志们安排好休假和红包外,自己还在实验室忙活。 为的就是想从几个办法里,挑选出效果更好、成本更低、产量更大的制备方法。 尤其是在氢气的制取上,虽然电解法可以制得非常高纯度的氢(997~999hz),原则上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它要消耗很大量的电能,电能的价值也就决定了本方法的经济性。 虽然程诺设想的是让特斯拉去建造水力发电,这样成本会大大缩减。 一方面水力发电厂的建设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准备,短期内根本无法完成,光是勘探合适的位置,就要费上不少功夫,化肥厂这边根本等不及。 另一方面水力发电具备季节性,丰水期还好,用都用不完,但枯水期就不够用了,还需要火力发电进行补充。 所以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还是准备把制取氢的方法,调整为了水蒸汽气化固体燃料法,大致可以归纳为如下的过程;最初是燃料中的碳与水蒸汽反应,制得主要由氢和一氧化碳组成的气体混合物。 气体在除去杂质并添加水蒸汽之后,在适宜的触媒存在下于400~500c进行的变换: c+h20(g)=(高温)=+h2 气体混合物通过不算复杂的步骤除去,(如在加压下用水洗涤气体)之后,即可得到高浓度的氢。 这一切也不仅仅是为了制氨。 比如其他具有重要工业意义的氮化合物的合成,在工艺上通常与合成氨的生产相联系。例如由氨和二氧化碳制取尿素,由氨和一氧化碳合成甲酰胺。 在一个工业企业范围内联合生产合成氨、有机合成产品以及由加氢过程获得的产品时,建立共同的气体生产设备是很适宜的。这样就可以最合理地适应固体燃料和气体燃料的性质而加以利用,而且可以利用许多生产过程中的废气。 当然,以上都只是合成氨的原料制备部分,真正等到原材料的合成,这才是重中之重。 实验室内成功通过放电生成氨的反应,完全不能作为工业上合成氨的基础,能耗大,效率低。 而且英、法、德已经提前在国际上建好了专利壁垒,除非程诺不准备迈向国际市场,否则肯定免不了在专利上挨上一刀。 所以考虑再三,最后还是选择高温高压下的催化。 即将将氮气与氢气直接混合,升温至500c到600c,加压至175到20pa之间,选择铁触媒起到催化剂的作用。 当然用纯铁做触媒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必须加入氧化铝和少量氧化钾,才能起到催化效果。 最终完成合成氨的工业化制备过程。 而程诺也是在此期间,才知道此时国内竟然还没有催化剂这一概念,甚至程诺在刚说出这个词时,大家都是一脸茫然。 等到程诺用其他语言解释后,大家才恍然大悟。 对此程诺也只能在心中感慨,国内化学工业的基础实在是太薄弱了,甚至可以说哪哪都是空白。 稍稍往前走走,就是一片无人区域。 也幸亏有程诺这个外挂,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触媒材料的选择,西方可是经历了上千次上万次的研究,才得来的结果。 如今凭借记忆,便可轻松获得结果,不得不说是何等的幸运。 在这期间程诺也在尝试培养自己国内的化工人才,用高福利和大志向吸引人才加入。 按照这样的速度,国内化工业早晚要走到国际前沿,届时恐怕就不能摸着别人过河了,凡事还得自己来。 第二十章 独自自主的科研路线 “院长,你说人家都叫‘接触’和‘触媒’,为什么就咱们科学院叫‘催化’,是不是有点太特立独行了啊?” 在一个不知名的下午,程诺像往常那样,在给化学院里的研究员上完课后,专门留了十五分钟,用来给大家答疑解惑,巩固基础。 摊子越来越大,不用说前面的制碱,后面的制酸,单单就说眼下的合成氨,每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化学研究员,以程诺几个人的力量,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况且硫酸铵(铔)只是化学肥料的,而不是终点。 将来无论是为了增产增收,还是保护环境,亦或者对抗智利硝石(主要成分为硝酸钠,是提炼氨、钾、钠、硫等肥料以及碘元素的天然原料),都需要增加化肥种类。 归根到底,国内除了化学基础薄弱外,还缺少大量的化学人才。 因此程诺除了整日在化肥厂技术攻关外,晚上还创办了一个夜校,除了程诺自己亲自教学外,还请到了化工老师傅、化学留学生等各类化学人才,共同编写化学教材,教授各类化学知识,从而达到批量培养学生的目的。 想想后面抗日战争中,小鬼子丧尽天良对我们同胞使用化学武器,程诺心底的怒气都无法抑制,暗暗盘算,心底要提前做些什么。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院长,院长,院长?” “都是catalysis,它不是‘接触作用’吗,为什么一定就要称之为催化呢?” 还以为是程诺没听清,这位学生故意又重复问了几遍,眼中的好奇都快化成水流了下来。 “咳咳,因为以上这两个词都太浅显了,不足以形容该反应。”程诺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清清嗓子郑重解释道:“催化剂是增加反应速率而不改变反应中总标准吉布斯能变化的物质,这个过程叫作催化作用……” 在后面的时间里,程诺将催化及催化剂的概念,一一和盘托出。 其实真正要追朔催化技术的应用,不得不提到酿酒技术。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掌握酿酒技术的国家之一。起初古人以醴为原料,采用“嚼酒法”,将米咀嚼成浆,利用唾液中的淀粉酶发酵成酒。后来人们学会了用“曲”催化酿酒,这里的“曲”就是催化剂,由发酵剂和糖化剂等物质组成。 对酒曲最早的文字记载是《尚书·说命》“若作酒醴,尔惟麴糵”,其中“麴糵”就是指酒曲。 就中国而言,目前公认最早的酿酒技术起源于农业发轫的新石器时代,距今约五千多年,随着研究的深入,中国酿酒的起源可能更久远。 也就是说,我们国家利用催化剂的概念,有着五千年的历史。 只可惜跟我们古代别的科技一样,只存在于实际上,无法上升到自然科学理论的高度。 至于现代催化及催化剂概念,则要等到工业革命后,随着现代化学的发展,这一理论才逐渐丰富和完善起来,直到20世纪末,才正式确定下来。 程诺刚刚给学生讲的,便是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iupac)修订之后的概念。 顺着现代化学发展的脉搏,程诺在黑板上大书特书: “以卤素单质与氢气反应过程中形成不稳定的活性中间体这一化学现象为例,我们可以提出链反应机理假设,即 cl?+ h?→ hcl + hcl hcl+cl?→hcl+cl?(表示激发态分子) ……” 前面还好,都是一些发酵的概念,台下的这些学生都能听得懂。 可到了后面,程诺的脑力全开,从一些基础性的化学出发,一直演算到链反应机理,直至得到其链反应机理的普遍意义。 最后抛下粉笔,再回头时,发现天都已经黑了,连月亮什么时候升上来的都不知道。 睁眼细看,场下的学生都已经走完了,就剩下姜蒋左几人坐在教室里。 恍忽间,程诺不禁有些失望。 毕竟这种反应机理的提出,可是能标志着化学动力学研究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自由基链反应理论使化学动力学研究从总包反应深入到构成总包反应的基元反应,即由宏观反应动力学向微观反应动力学过渡。 就是因为该理论,有两位化学家获得了1956年的诺贝尔奖。 出于私心,程诺并不打算将该理论提前公布于世,甚至连登上自家《国民》杂志的打算都没有,但并不意味着程诺不会将它传授给自己人。 私心针对的只是列强,而不是自己的同胞。 但眼下教室里竟然没有一个学生,程诺在成功推导理论感到激动的同时,不免有些悲伤。 “这些学生啊,竟然如此不珍惜知识。” 还是姜蒋左察觉到了异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致远,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教室里只有我们几个,一个学生都没有?” 程诺故作坚强:“也没有多想问,毕竟演算到后面,不光理解起来比较困难,脑海里的化学实验也没办法共享给学生,大家理解不了肯定会离开,后面我把步骤简化一下,新知识学习起来就没那么困难了。” 姜蒋左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教室两边的窗户,玻璃上竟然趴满了学生的脑袋。 原来学生们不仅没有走,还把教室两边都站满了,甚至为了看得更仔细,有学生不惜爬到了树上,探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里瞅。 或许是看到程诺发现了他,自己感到激动,也或许是树本来就不结实,学生还没动两下,竟然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程诺护学生心切,见状不好赶紧跑出去查看究竟。 没想到还没跑到门口,姜蒋左先把他给拦下了。 “致远,不是学生们不愿意在教室陪你,而是我们故意把他们给拦在了门外,这才都进不来。” “为什么拦住他们,大家一起学习,共同探讨问题,难道不好吗?” “这是为了你而考虑的啊!” “为了我?” “不说你演算过程中会不会有人打扰你,单就是说你知道你在这演算了多久吗?” “多久?”程诺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三天啊,整整三天!”姜蒋左涨红着脸,语气急促而高昂:“整整三天,你一个人就在这黑板前疯狂演算,嘴里念念有词,中间一口水都没喝,简直疯魔一般,要不是有老中医过来诊断,我们非得拦下你,跳一段大神舞来驱驱邪!” 听到这话,程诺身上瞬间涌现出来巨大的疲惫感,又渴又累,肚子里锣鼓喧天,眼皮子红旗招展,人马上就要不行了。 最后眼睛一黑,人马上就要不行。 还是姜蒋左眼疾手快,在人快要摔倒前,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而程诺则在昏睡前,意识还未彻底丧失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快来几个人,把你们院长给抬到卧室去,你,赶紧去烧点热水,放点盐、糖……”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诺终于晃晃悠悠地从床上醒来。 连日来的饥饿,差点把程诺给逼疯,起床后的第一步不是穿衣服,而是立马找吃的。 姜蒋左他们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卧室桌上放满了各类食物,凑近一点细看,居然还都是热的。 “立夫他们真是有心了啊,唉,果然不能太费脑子,以后要是因为昏睡导致饿死,那可就太悲催了点。” 喝了口水,抿抿干裂的嘴唇,感觉稍微精神些后。 程诺突然发现桌上居然还留着一沓便签纸,上面都是学生、同志以及朋友对他的关切,看得程诺心里暖暖的。 不过有一则,还是成功引起了程诺的注意。 胡吃海塞稍微填补了一些肚子,程诺穿上衣服立马跑了出去,走到一处花坛,站到高处高声说道: “同志们,记得我昏睡前,有学生问我,说为什么有了相关概念,还要特意推出‘催化’一词,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啊?” 看到许久未见的院长终于露面,大家欣喜之余,也不免对这个话题,重新燃起好奇心。 “院长,您身体好些了吗,要不您还是再休息一下。” “是啊院长,你都这么久没吃饭了,先吃点东西恢复一下再说啊,这个问题我们不着急。” “就是就是,您快下来,这也太危险了。” 程诺则摆摆手,自顾自在花坛上踱着步: “其一嘛,之前我说过了,具体是化学概念,无论是‘接触’还是‘触媒’,含义太过薄弱,不足以支撑这个概念,所以我们需要扬弃; 其二,就是我今天想说的重点,即国别命名,其实现代科学概念我们是从日本传来的,‘接触’和‘触媒’都是来自日文,即东洋舶来词,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头脑灵快者抢先回答:“意味着我们化学概念都是出师从日本?” 程诺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面前,我们撒不了谎,无论是化学专业用词,还是化学体系,我们都是照搬日本,吃的是人家嚼剩下的东西,走的是人家走过的路。 如果我们想超过日本,走到世界学科前沿,就必须独立自主,走自己的路,建立自己的学科体系,这样我们虽然走得慢,但胜在扎实,一步一个脚印,等积累足够时,我们的化学成果将会彻底迎来爆发,站在世界之巅。 鉴于科学名词翻译混乱的状况,我决定把统一科学名词作为大家日后主要的工作之一,一求笔画简单,以便笔述;二求音韵清晰,以便口讲。” 一通话下来,下面的众人都被说动了,跃跃欲试。 程诺顿了顿,继续说道:“同志们,眼下咱们走的是一条前人从来没有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是创造历史,每一步也都是开创未来。 所谓知识贵乎交换,事功利在相通。力以聚而强,势以分而弱。不通声气,求应安资。不事团结,补且奚恃。且当此国力疲残,邻逼近,直追急起,惟恐后时,社会国家,急待贡献!” 就这样,在程诺的安排下,一方面大家忙着合成氨的制作,另一方面也开始了化学知识的宣传。 首先从化学知识的启蒙和普及入手,向国人传播大众性的化工知识,进而推进学术研究和交流,最终搭建起科学研究与化工企业之间的桥梁,促进化工科学技术向实际工业生产力的转化。 当然,对于科学院内部,程诺还是舍得下本,每次内部研究有了新进展,都会及时拿出来,让同志们共同学习和成长。 当然生产力也是一个复杂的体系。 在这个体系中,它自身不但直接体现为生产力,而且还作用于其他诸因素,如提高劳动者的素质、促进生产工具和生产工艺的进步、扩大了劳动对象的来源和种类,从而成为推动社会生产力的重要力量。 化学工业泛指生产过程中化学方法占主要地位的制造工业。这就决定了该学科最大的特点就是,既需要化学理论的指导,同时又需要将理论应用到实际生产中。 化学工业这一学科就是科学技术相结合的最佳体现。 这方面程诺就很擅长将理论成果,转化成实际生产成果。 前面合成氨的过程,研究出了铁、氧化铝、氧化钾三者混合的合成氨触媒,但新研制的触媒很容易被原料气体中的有害杂质毒化而失效,因此合成反应对原料气体的纯度要求很高。 前面程诺制取原料过程中,生成气体中含有不少一氧化碳。 如何清除氢气中的一氧化碳等有害气体,又成为了一个学术问题。 “解决一个问题,又出现一个问题,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说到这里,范旭东的头都有点大了。 程诺则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灿,这有什么,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意味着咱们团队的成长,又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眼下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范旭东犯了难。 第二十一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修订完毕) “唉,这日子越过越没盼头了。” 实验室距离工厂并不算远,所以程诺与姜蒋左几人选择徒步前行,一来是为了锻炼身体,二来嘛,也好近距离看看民众是怎么生活的,免得之后不自觉高高在上。 路过村头,刚好看到几位村民在那里闲聊。 本着放松加好奇的态度,程诺悄悄来到了他们身后,静静地听起来。 一个老山民“嗒嗒”地吸着叶子烟说道:“以前啊,咱们那日子还有些说法,平常薅些猪草,弄点剩菜剩饭,一年到头还能养个猪,临到年关就算是不做杀猪菜,也能卖个好价钱,给婆姨扯点布,给娃娃买点炮仗。 可现在呢,害……” “你这还有啥不敢说的,大家又不是瞎子聋子,现在别说养猪了,连买猪娃子的钱都没有了,这日子哪是人过的。”谈起这个,大家一肚子牢骚,尤其是其中的年轻人,更是坐都坐不住。 “可不是么,原来顿顿有干粮的,现在顿顿变稀粥,年岁不佳,土匪遍地,捐税奇重,大屋变小屋,瓦房变草房,再这样下去啊,大家都直接在地上挖个坑,埋了算了。”穿着稍微有点讲究的村民,也是一脸埋怨。 听着大家在一旁七嘴八舌,程诺心知下面估计也都是各种诉苦,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摆摆手,程诺离开人群,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 面对这种情况,姜蒋左也是一脸不快:“大家的日子原来都这么难过啊,也是,天灾人祸,兵荒马乱,出卖房屋住土窖,布衣粗食,大家能高兴才怪。” 程诺在一旁补充道:“别忘了,还有农村破产这个重要原因。” 姜蒋左追上前,不解道:“是我孤陋寡闻吗,这农村还能破产?” 程诺叹了口气,点点头:“工商会小作坊能破产,农民工当然也能破产,如果我们把中国全部人口分为特殊线、水平线、贫穷线、饥饿线、死亡线五类,那么凭借你我近年来在农村的考察,你认为绝大多数农村处在哪一类?” “让我想想。”姜蒋左步子稍缓,陷入思考:“特殊线自不必说,所谓的地主乡绅富农应该可以归为该类,死亡线太过夸张,肯定要排除……思来想去,还是贫穷线比较合适。” “错了,至少有三分之二徘回在饥饿线左右,倘若有点天灾或人祸,突然来到死亡线也不是不可能,忘了我们去年直隶洪灾了吗,眼睁睁死在我们面前的难道还少吗?”程诺语气带着感情,低沉道。 姜蒋左问道:“偌大的土地,难道养活不了咱们的同胞吗,好端端地,大清都被咱们给端了,怎么劳苦大众的生活,反而不如从前了呢!” 程诺冷笑道:“大清亡了,给农民带来一丁点好处了吗?资本主义的侵略、超越法理人情嵛姷母旱!7饨ㄍ恋毓叵抵械刂鞯那慷日ト。哪一个都没解决,当矛盾积累到一定阶段,必然产生……” 姜蒋左好奇道:“产生什么?” 看四下无人注意他们,程诺低声道:“革命!” “革命!?”姜蒋左震惊道:“我们眼下不是正在革命吗?” “当然是革旧社会主义的命!”程诺笑语中透露着坚定:“我们眼下就是在为革命积蓄力量,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你便可以明白我近日所说的话。” 话已至此,恐泄天机。 后面无论姜蒋左怎么缠着他,程诺都不肯解释,最后实在是抗不过去,便无奈道: “德国有个姓马的大胡子,出了几本书,回头我拿给你看,可以简单学习一下。” “里面讲的是什么?” “讲的当然是咱们工农未来的方向了,至于该怎么走,全看个人造化了。” 其实程诺之所以要加快手头的工作,就是因为来到基层后,他见到太多农民受到压迫和剥削的场景,原本那颗沉稳的心,不知几时也变得焦躁、热血起来。 别的问题他可能没有办法解决,但是当下农民的困境,程诺还是想以工业手段,能改善多少就改善多少。 尤其是田租是剥削农民的最主要形式,在农村大致有三种形式,物租、钱租、力租。物租物租最为普遍,分为板租法、花租法、让分法三种。 板租法,即佃农向地主租种嵛娡恋兀约定每亩缴米谷额度,租额一般为全年收成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在土地肥沃的江苏南部地区较为多见。 花租法,租额不定,地主与佃农预先约定按照秋作物或春作物的收成分配,有三七分和五五分等,最高达到二八分。 让分法,在作物即将成熟时,个农请地主下乡估计收获成色,然后商定分租比例。 板租法和花租法对佃农尤为不利,当歉收时,佃农只能逃荒。 钱租由地主和佃农议定数额,不论丰收还是歉收,租额不行增减。一般在共有或官有的土地上或者商业资本较发达的地区较多釆用这种田租。若米价下跌厉害,而地主又不肯减租的话,那么个农也只能逃亡了。 力租大多流行于中国北部土地贫瘠的地区。地主供给土地外,且供给一切必需的资本,佃农给地主工作贡献剩余劳动,形同奴隶。 除此之外还有更加严酷的高利贷、农具贷、种子贷等等,贷到最后基本上把身价全部卖了,也还不起贷款,最后要么卖儿卖女,比如《白毛女》的故事,要么走上逃荒的路,比如《闯关东》。 当然,更严重的还有各种苛捐杂税,四川收税自不必说,部分地区都收到2050年了,就是相对富裕的江苏,田赋都有三十多种,其中二十六种是附加税,农民苦不堪言。 考虑到以上的种种情况,程诺在工业发展上也是先用到劳动生产力提高上,化学肥料就是其中一种。 眼下他采用的就是哈伯-博施(haber-bosch)开创的催化合成氨技术,被认为是20世纪对人类最伟大的贡献之一,在这项技术上先后诞生了三次诺贝尔化学奖。 而且从这项技术的开创到21世纪,世界人口从16亿增长了45倍,而粮食产量却增长了77倍。 如果想以世界7的耕地养活占世界人口总量五分之一的人口,程诺必须把合成氨技术成功做大做强。 “一氧化碳,一氧化碳……” 眼下的四川不缺煤,种种考虑之下,程诺选择改用水蒸气与灼热的焦炭反应来制取氢气。 看着机器成功批量生产处氢气,他却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它,就是因为生成的气体中含有不少一氧化碳。 这玩意不仅影响氢气的纯度,导致合成氨失败,还会因其有毒有害,极大危害化工厂工人的身体健康。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成为当下程诺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尤其是脑海中不断回想之前村民的抱怨,他迫切地想改变村民的生活。 但科学探索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反而因为思绪过多过杂,导致他根本没有灵感迸发。 “立夫,你有酒吗?” 烦躁之下,程诺突然来这么一句。 “没……有有有。”姜蒋左是不喝酒的,所以第一句本能地想回答没有,可看到压力之下的程诺,又不忍心拒绝:“我记得厨房有些黄酒,你要不要喝?” “黄酒好啊,快给我拿过来,今天我要一醉解千愁。”程诺笑着拍拍姜蒋左的肩膀。 姜蒋左点点头,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就拿着一瓶黄酒过来:“满满一瓶,今天我陪你喝。” 程诺高兴道:“好,真是我的好哥们。” 只可惜深夜里,姜蒋左看不清厨房的布局,加上担心这边的程诺等急了,因此去的快,回来的急。 像样的饮具都没拿到,看见桌上一个瓷碗,水缸里有一个铁瓢,便顺手拿了过来。 程诺也不嫌弃,拿起黄酒瓶子,简单擦擦瓶口,一口咬掉木塞,直接倒起酒来:“痛快喝一回,明天接着干。” “好,干。” 就这样,姜蒋左率先端起铁瓢,自己先喝了个痛快,咧嘴笑道:“致远,先干为敬。” “好,那我也来……” 就这样,在月亮的照耀下,两人越喝越开心,哪怕没有酒了,肚子里打着嗝,两人还要灌点井水,以水代酒接着喝。 要的就是这个氛围,要的就是这个放松的心态。 “致远,你说未来咱们国家真的会像你说的,咱们强大了,成为世界第二?”姜蒋左醉眼朦胧,小一半的“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立夫,嗝~这里我要纠正你一下,咱们不是强大了,而是复兴了,别忘了咱们之前可一直都是世界第一,第二只是咱们复兴路上的过程,而不是咱们的结果。”程诺望着月亮,自顾自说道。 “哈哈,真好,复兴,真好啊,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看到。”姜蒋左咧着嘴笑道,不笑还好,一笑嘴里仅剩的“酒”水全给吐了出来,紧接着哇的一下,肚子里的存货全给吐了。 程诺心说不好,赶紧从背后扶住他,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害,以后你还是少喝点,我看你是真喝不了。” 姜蒋左不停地鼓动着肚子,挣扎道:“没事,谁让我就是高兴呢,陪你喝酒高兴,赏月高兴,畅谈未来也高兴,总之就是高兴,你说人要是高兴时,不喝点啥,是不是不够尽兴啊。” 程诺劝道:“高兴不就行了,喝酒就免了,身体还是第一位的。” 肚子里吐完,觉得稍微好点的姜蒋左直起身来,擦擦嘴说道:“可是现实太过苦涩,这让我又高兴不起来。” 犹豫了一下,姜蒋左看着程诺认真道:“致远,你刚刚说我们强大了,不,我们复兴了,是不是要经历了好几代人的牺牲啊。” 程诺点点头:“想在几十年里把西方国家几百年的路走完,不牺牲点东西,自然是不太可能。” 姜蒋左若有所思:“我们中国人数最多的就是农民,想必农民群体在这个阶段牺牲最多。中国是农国,农国讲节欲、勉无为、知足戒争,农国政尚清静,以除盗安民,家给人足,农国国民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 有这么一个可爱可敬的群体,眼下我们虽然走的就是农业这条路,但我知道将来咱们要想复兴,还是得走工业化这条路,致远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程诺问道:“什么事?” 姜蒋左一脸认真道:“以后千万不要忘记他们,不患寡而患不均呐!” 说完这话,还没等程诺答应,姜蒋左直接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任凭程诺怎么问话,姜蒋左都毫无反应,凑近一看,原来这家伙早已睡着了。 叹了口气,程诺只好架着这家伙,把其送到宿舍。 忙完这一切后,已经到了凌晨时分。 回到原地,看到乱糟糟,程诺忍不住苦笑: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呐。” 不过再看看自己眼下正在做的事,程诺心中那点负面情绪又彻底散去: “国内资源有限,仅仅靠国内这点市场,只会走上内卷的老路,那就走出国门嘛,收割全世界人民,岂不是更爽。” “后面它北欧、西欧的日子那么好过,不就是早年技术发展的早,专利多,这点谁不会啊,等着,等老子的二代合成氨技术搞出来,就把一代拿去申请专利,咱也躺着赚钱。” 想到这里,程诺又忍不住牙疼。 毕竟想象虽好,但眼下一代合成氨技术可还没搞出来。 心境稍稍有些波澜,程诺顺着拿起铁瓢开始喝起来。 还没喝两口,就把水给吐了出来。 “这么大的铁锈味儿,立夫刚刚居然没喝出来?” “等等,铁锈味儿!?” “我想到了,我想到怎么去除一氧化碳,提纯氢气了。” “先用氧化铁将氢气中的一氧化碳转化成二氧化碳,然后再将新生成的混合气体压入水塔底部以过滤掉二氧化碳等有害气体,接着再用带有活性炭层的精制系统进一步提高氢气的纯度。” “就这么干!” 就着月亮,程诺痛饮一瓢“酒”水。 “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 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 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 第二十二章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填补国内的空白 为了攻克实验过程中的各项问题,程诺专门组建了一个攻关小组,集中力量来解决各种拦路虎。 前面通过氧化铁的方式,开始确实如同程诺所预想的那样,将制取气体中的绝大多数一氧化碳给过滤掉,但问题是该项方法并不能将所有的一氧化碳给去除完毕,如此处理之后,氢气中仍含有少量一氧化碳。 面对这个问题,化工小组的众人陷入了沉思。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别样的安静,唯有墙上挂钟的指针,在哒哒作响。 梁启超本来就是局外人,一开始还好,还能当个氛围组或者后勤组,眼下碰上他不懂的学术问题,房间里又太过安静,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故意咳嗽了一声,梁启超将这份沉寂打破:“那啥,致远啊,眼下我看大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看不如咱们讨论点别的,换换脑子,也帮我出出主意。” “哦?任公请讲。”程诺温和道。 “其实说来也简单,致远你不是让我跟刘湘多多联系吗,我一开始也是照着你说的去做,彼此之间接洽也算是和睦,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来他们辖下办场,可眼下这局势,倒是有些让我捉摸不透了。”梁启超缓缓道。 “是因为川内混战吗?那估计短时间内无法平息,不过规模不会太大,短时间内也不会影响到我们,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押一下那个叫刘文辉的,说起来跟刘湘也是本家,并且还是叔侄关系。”程诺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 说起来程诺有个习惯,说好也好,说差也差,那就是做事太过投入。 好的地方在于他进行科研时,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忘记所有的一切,高效率地利用时间,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坏的地方在于他在忙一件事时,会瞬间把身边及外界所有的事都给忘掉,很容易错过一些事,策略应对上比较迟钝。 “是,以我们旁人的眼光来看,这刘湘确实是个人才,但问题是此人太过反复,我怕咱们在他身上投入太多,将来出尔反尔,得不偿失啊,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政客。”梁启超语气有些急促。 程诺笑着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出尔反尔难道不是政客的必备技能吗?” “这……”梁启超一时语塞,本不想承认,但联想到自己山上的种种过往,又不得不点点头:“确实如此啊。” 其实怪不得梁启超这般模样,只怪这川内“护国战争”实在是太过滑稽。 靖国之役开始时,刘湘是旧川军第一师的一名旅长。 第一师站在刘存厚这一边,阻挡靖国军西进。 在四川内江的出家场、一泗堆、裨木镇、东街子、白马庙等处,刘湘率领的部队与滇黔军展开了激战。 等到刘存厚的军队战败溃退,国民党人熊克武等乘胜追击之时,旧川军第一师、第二师等立即倒向熊克武一边,立即发出响应护法的通电。 一场轰轰烈烈的靖国之战,便以这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收场了。 刘湘如此墙头草一般的行为,怪不得梁启超看不上他。 可就是这样的行为,因为原一师师长徐孝刚觉得无颜面对熊孝武,便在战后发了封电报辞官而去,刘湘反而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往上爬,直接由旅长升任至师长。 虽然后面整个川军被整编为七个师,但唯有刘湘这一师历史悠久,训练有素,并且比较完整。 而且此时刘湘更多的还是一名职业军人,身上还没有后来政客那种尔虞我诈的气息,算是比较“单纯”。 不过眼下么,“护国战争”还没结束,也就意味着此时过去,正是程诺他们下注的绝佳机会,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来的珍贵。 在梁启超眼巴巴的注视下,程诺一锤落音:“我们不仅要下注,而且还要追加筹码,这样,你回头联系刘湘,说是我们愿意把化工厂当地整合起来,建立一座完整配套的工业园区,形成一个小型内循环工业系统。 有朝一日,随着我们产业规模的扩大,这个内循环必将扩大至整个四川,西南,乃至辐射整个华夏大地,大有可为。 在这期间,我们将会产生高额的税收,用来反哺当地,支持地方发展,无论是建学校、医院,我们都可以尽一份力。” 稍稍停顿一下,程诺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刘湘身上最为我们利用的就是他那颗野心,那颗往上爬,往外扩张的心,毕竟我们科学院虽然来到了四川,但视野可不会只聚焦在当地。” 一席话说完,梁启超深以为然,多问了几句得到想要的答桉后,便转身离开,再次踏上接洽刘湘的路上。 这边等程诺事情解决后,那边攻关小组的成员便再次找上了他。 范旭东笑着脸:“致远,我知道怎么解决残余一氧化碳的问题了。” 程诺也不禁笑起来:“快说说,你们讨论出什么成果了?” 范旭东把移动黑板拉过去,快速把上面的东西擦干净,边演算边介绍到:“都知道一氧化碳有毒有害,不仅影响咱们的合成氨纯度,还会伤害工人师傅的身心健康,所以我们讨论了一下后, 认为剩余少量的一氧化碳用铜离子溶液来进一步清除这些残留一氧化碳……”、 “慢着。”还没等范旭东把话说完,程诺直接将其打断:“想法虽好,但别忘了咱们所使用的装置大都是用铁质零部件制成的,铜离子溶液对铁具有腐蚀作用,我们总不能生产一批化学肥料,就更换一批设备。 不仅安装起来比较麻烦,我们的生产成本也会居高不下,到了零售端面对洋货时,我们的价格几乎没有竞争力可言,稍微有点价格战的趋势,就要面临破产呐!” 范旭东仔细一想,倒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脸色稍稍有些灰败:“唉,都怪我想得不够深,刚刚讨论出答桉后,就迫不及待找你来了,没想到把这茬给忘了。” 程诺大度的摆摆手:“我看这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讨论出来了一个结果。让我想想……虽然铜离子溶液有一定的腐蚀性,但并非完全不可以克服。” 皱眉思索了片刻,程诺下决心道:“这样,眼下我们也没别的出路了,就先从铜离子溶液上着手,看看怎么解决腐蚀问题。” 范旭东点点头:“也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办,我这就安排组员技术攻关。” 说完这句话,范旭东就要准备离开,不过身子还没转过去,就被程诺给拦住了。 “集体行动太慢了,这样,你把组员化整为零,每个小组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定时整理汇报结果,一个小组有了进展后,其他小组立马紧跟,最大程度提高我们的效率。” 范旭东笑道:“这样更好了,相信不出半个月,这个问题咱们就能解决。” 果然不出所料,甚至有点超出预期。 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仪器腐蚀性问题就被解决了。 只需要在用于去除一氧化碳的铜离子溶液中,加入一定量的氨即可解决铁的腐蚀问题。 至此,大量制造高纯度氢气的工艺终于开发完成。 就这样,新的问题不断出现,也不断被解决。 在廉价高效触媒的开发和高纯度原料气体的大量生产问题相继解决之后,如何设计制造能耐高温高压的大型合成反应装置便成了摆在程诺面前的当务之急。 尽管程诺此前研制出来的实验装置可以给中试反应装置的研制提供不少借鉴,但是中试反应装置只对实验室的装置进行简单放大显然行不通。 研制中试反应装置时,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大型空气压缩机解决的问题。 虽然重庆当地有着一些规模不小的工厂,但当时最大的空气压缩机是给矿井输送空气用的。这种压缩机的最大压强根本满足不了合成氨反应装置的要求。 至于液化空气用的压缩机,虽然可以进行放大处理,但它无法在高温条件下持续运行,因为其接头都是铜制的,而铜的熔点太低,只有10834摄氏度。 以及制冷用压缩机密封性不强,容易产生泄露。 因此,程诺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把正在研究无线电的特斯拉喊过来,根据合成氨生产的需求重新进行设计空气压缩机。 而这种重新开始设计的戏码还没结束,因为合成氨反应容器的工作环境非常恶劣。 其内部压强通常是蒸汽锅炉的 20倍,温度高得可以把铁烧红,在此情况下,还要确保按一定比例持续输入的氮气和氢气不发生泄漏,生成的氨可以很方便地抽到分离器。 因此程诺不得不自行设计制造一批专用监控仪器仪表。 其实中间到了这里,程诺也感觉有些心累,虽然他知道眼下化学工业一穷二白,什么都需要从头开始。 但他万万没想到,就连开路的“刀”国内都没有。 仔细算算,国内第一家科学仪器公司还要等到1925年才能在上海创办,而在这之前无论是教学用还是科研实验用的仪器,都得从外国购买。 这也是当初华声电器制造厂制造出电流表后,能引起社会轰动的原因。 无他,国货当时只有华生能造得出来。 看着这越铺越大的摊子,饶是姜蒋左这个外行人,也不免有些郁闷:“致远,我记得咱们化工问题虽然不断出现,但是也都不停地在解决,怎么越解决,问题还越来越多呢?” 程诺苦笑道:“因为咱们走的每一步,都是国人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也未曾见过的风景。” 姜蒋左心情稍稍好受点:“也是,有了咱们这些人开路,后来者再往前走,也就相对容易多了,只是苦了咱们呐。” 程诺点点头:“说来也是,为了安装这些仪器仪表,还得研制一批特殊接头和阀门。除此之外,如何给合成反应容器加热?如何维持合成反应容器内部的压强?使用什么材料制作?这些问题,都有待一一解决。 不过这些东西咱们也不是白研究,中间咱们一直写的有研究日志,正确的研究成果咱们可以整理起来,将来用作他用。错误的嘛,也有其可取之处,收集起来供大家参阅,免得在同一个坑上掉下去两次。”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在后面的研究中,尤其是研制合成反应容器过程中,程诺他们不仅对当时最先进的蒸汽机车、汽油发动机和柴油发动机等进行了研究,而且还走访了当地钢铁工厂。 择中取优,找了一家炼钢技术看得过去的工厂,花费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设计制造出了两台高达 2米4的圆柱形合成反应容器,并将其置于用强化混凝土制成的防护罩内。 当然,优质混凝土还是得买洋货。 可惜该合成反应容器只运行了三天就爆炸了,程诺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是炼钢技术不行,碳素钢制成的反应容器内壁脆化导致爆炸。 后来几经论证,才发现原来是粒径很小的氢原子在高压下钻进了受热膨胀后的碳素钢内部,并与其中的碳元素发生反应造成的。 再好的钢,也挡不住氢原子的反应。 中间程诺还想着施加保护层,防止双方反应。 可论证来论证去,以当时的技术,高强度钢材都或多或少地含有一些碳元素,无论给内壁涂什么保护层,氢原子在高压的作用下都可以很容易地穿透它,并钻进碳素钢的内部,除非在内壁上涂上一层纯金,而这样成本又太高。 几经周折,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程诺心知不能再这样头铁下去了,破罐子破摔,索性堵不如疏,干脆在碳素钢圆筒上钻一些小孔,直接把渗透到内衬外侧的少量氢气排放出来。 没想到反而出了奇效。 第二十三章 金土地酾郛庵 此前,程诺他们一直在努力防止反应容器内的氢气外泄,生怕泄漏出来的氢气遇氧后发生爆炸。 但后来的某一天傍晚,程诺正在打瞌睡时,无意间的一个喷嚏,让其清醒的同时,也瞬间点醒了他。 “眼下我们既没有丰厚的实验经费,也没有充足的时间供我们挥霍,总是想着堵也解决不了,倒不如试试疏。”越说程诺眼睛越亮,最后直接小跑到外面,就着凉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可把旁边的范旭东给吓坏了,还没等程诺重新返回实验台,直接将其拦下:“致远,你不用这么着急,眼下咱们还有机会经得起折腾,但你可别出事啊,我们这队伍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啊。” 程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道:“旭东,你这是怎么了,可别想歪啊,我这是想起灵感了,正准备碰碰运气,说不定咱们眼下的突破方向就全靠它了,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可不能倒在黎明前。” 范旭东听完不禁不喜,反而还有些着急:“那啥,致远啊,我听说咱们当地有一些少民的神\/婆挺灵的,你不是常在嘴边挂着一句话,说什么科学的劲头是玄学,要不咱们抽个时间过去看看?” “哎幼,不是,害!”程诺被气得直冒烟,话都说不完整:“范旭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好的,看什么神\/婆啊,不去,除了实验室我哪也不去。” 范旭东哪里肯放弃,还以为程诺“病情”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严重,心疼道:“这样,我去看神\/婆,致远你陪我去看行不?刚好领略一下咱们川府的风光。” 灵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程诺哪里想在这里继续耗下去,凭借这蛮力直接将其扒拉到一边:“滚滚滚,再耽误下去,下次再泄露氢气,拿起堵上!” 范旭东丝毫不怕。还想继续挣扎:“致远啊,我听说有的神\/婆虽然叫着‘婆’,但年龄并不大,你是要看对眼了……” “闭嘴,赶紧检查设备,实验马上开始。” “行,那咱们改天再去。” “……” 万万没想到,程诺改变思路后,后面的实验效果出奇的好。 原来是考虑到渗透到内衬外侧的少量氢气越来越多,如果不及时地排出这些气体,它们会越积越多,进而侵蚀内衬外侧的碳素钢圆筒。 其实,氢气泄漏出来后,只要在空气中的浓度没有达到发生爆炸的程度,人们就可以不用去管它。 意味着在碳素钢圆筒上钻一些小孔,直接把渗透到内衬外侧的少量氢气排放出来,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险。 程诺把上述想法付诸实施之后,发现防爆效果非常明显。尽管这些做法的技术含量不高,但其成本非常低,关键是能够有效解决合成反应容器的爆炸问题。 虽然改进设计后的合成反应容器仍会不时地出现一些故障,但轻易不会再发生爆炸。 后面虽然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但所遇到的难题最终都被程诺他们一一解决了,最后在18年的一季度末,国内首个自主设计并研发成功中试装置终于实现了稳定运行,日产氨量高达数吨。 意味着大规模兴建合成氨工厂的技术可行性,已基本具备。 眼下的四川已经基本被唐继尧控制,以“联军总司令”的名义,用电报直接任命熊克武为四川督军兼高官,局面暂时稳定下来。 而程诺下注的刘湘,升任师长之位已经板上钉钉,一切都在程诺的预期当中,往好的方向发展。 此后程诺忙着建厂事宜。 前面虽然研制的合成氨中试装置已能正常运行,但其日产量不过才 2吨多一点,根本无法满足国内农业的需要。 所以程诺准备扩大规模,计划兴建的是一个年氮气使用量达到一千吨的大型合成氨工厂。 但建造这样一个国内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大型高压化学工厂,等待程诺解决的技术和管理难题多得令人难以想象。 好在有程诺的攻关小组及特斯拉等人的支持,加上化工厂从年前已经开工,中间从来没有中断投入,为了支持化工厂兴建,特意将科学院的产业利润几乎全给挪了过来。 不成功,便成仁。 “程,你真的要把所有的科研经费全部投入进来吗,作为过来人,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来四川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一些俚语外,颇具语言天赋的特斯拉如今已经掌握国语,甚至还掌握了搓麻将这一绝技。 躺在摇椅上,程诺晃悠着蒲扇笑道:“无法啊,谁让我们国家能独立自主设计的工业设备不行了,虽然能设计出来,但造不出来,即便侥幸造出来,良品率也太低,根本不具备使用价值。” 特斯拉耸耸肩:“热交换器,高速作动的电磁阀,这些你们虽然设计出来了,但却制造不出来,确实有些可惜,不过我相信,以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潜力,未来国家的工业技术水平,一定会让世界刮目相待。” 程诺从摇椅上直起背,收起蒲扇自信道:“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眼下我们不仅有触媒和氮气、氢气生产车间、大型修理厂,而且还有发电厂和给排水设施,虽然整体规模小了些,但现在日产氮肥量已经超过10吨。 整体利润已经较为可观,用不了多久,我们投入进去的科研经费就会呈几何倍数收回来,届时我们会有更多的经费,投向新的经费研究上。” 特斯拉对程诺的后半句话非常感兴趣:“新的研究,比如无线电技术?” 程诺笑着点点头:“当然了,除了无线电外,我们还可以试试一些短期看不到经济成效,但远期来看有利于国内整体科研发展的研究。” 特斯拉转过头,好奇道:“莫非是基础科学研究?” 程诺笑而不语,重新躺在摇椅上,摇起蒲扇,于葡萄藤下任凭月光洒在脸上,显得无比惬意。 不知从几时开始,院子里飞进来一只萤火虫,随着夜色渐浓,萤火虫竟然越聚越多,最后满个院子里都闪着萤火虫,隐隐与月光争辉。 于是乎,前后花费近一年时间,程诺带领着近百名化工技师及学徒,终于完成了合成氨的实验与量产工作,以重庆为锚点,开始向周边地区进行化学肥料硫酸铵的推广活动。 看着仓库满满一屋的化肥,联想到后面将会有更多的庄稼等着增产,程诺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姜蒋左对此也是忍不住感慨:“你说说这么多的化学肥料卖出去,假如都能运用在庄稼上面,能换回来多少粮食?” 程诺开玩笑道:“一屋子换两屋子,不过分?” 姜蒋左眉毛上扬:“开什么玩笑,我还想着一袋子化学肥料换三袋子粮食嘞,我们这化肥易溶于水,效速而力大,轻便易用,无恶臭及传染病菌野草种子等危险,优点多着呢。” 程诺点点头:“后面还会继续制取磷肥、钾肥,将来用的时候需要针对土壤的特性,科学配比,方才有利无弊,眼下硫酸铵对环境污染太大了,非长久之计。” 姜蒋左说道:“无妨,科学进程总归是一步步的来,至少以眼下的目光来看,利远大于弊,过段时间我就去联系大中华农业改进会和四川商会,将咱们中华牌化肥的名号打出去。” “还用中华牌吗?让我想想。”程诺皱眉思索一会儿后,突然说道:“之前我们的纯碱主要顾客是城里人,文化素质相对高一些,用中华牌效果不错,但眼下化学肥料主要面对的是目不识丁的农民,用文绉绉的名字不太好。” 姜蒋左也陷入了思考:“你这么一说,倒也提醒我了,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对于我们化肥的推广至关重要。” “肥田粉、粪精、饼精、灰精、骨精……不行不行,这些名字土是够土,但不朗朗上口,最起码还要配上一串顺口熘。”程诺自言自语,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道:“我想到了,就叫‘金土地’。” “什么?金土地?”姜蒋左有些难以置信:“我觉得那个肥田粉和粪精就挺不错,咱们会想着叫金土地呢?” 程诺强忍住笑,认真道:“你想啊,之前民间有一则笑话,说是一对农民夫妇幻想着当皇帝之后,要天天扛着金锄头锄地,虽然受限于眼界,该故事令人好笑。 但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也就是说,哪怕农民不识字,但也知道金子的可贵,叫金土地既能凸显咱们化学肥料的珍贵,也能告诉他们咱们化学肥料的重要。” 姜蒋左点点头:“ 利用我国农民不明化学之名词,于是更改其销售之方法,而美其名曰金土地,以迎合我农民之心理,甚妙,甚妙啊。” 虽然硫酸铵的名字定好了,但牌子还是叫中华牌,为的就是防止市面上进行恶意彷制。 这方面,程诺可不敢过分信任这个年代的经商良心,做不好品牌管控,说不定金土地刚上市几周,市面上就牛头牌、鹿牌、狮马牌等品牌的“银坷垃”“铜坷垃”“铁坷垃”等。 影响中华牌的品牌形象还是小事,祸害百姓那可是大事。 在这样的背景下,程诺派遣农科院的技术员,开始小规模成立试验与农业指导机关,帮助农民科学施用化学肥料。 因为化工厂的一部分利润归刘湘所有,在这里程诺还专门联系刘湘,以影响份钱为由,帮助几方完善相关法律律来禁止与处罚假冒与劣质肥料,并严厉打击。 双管齐下,国产金土地开始逐步走向重庆,并向着四川大部开始蔓延。 在这期间虽然有商界人士表示不满,认为“其化学成分非但不写明于袋上,且欲知之亦不可能,宛然一种神秘事业”。 对此程诺直接大手一挥,将简要的化学步骤誊写在背面。 这下倒好,一开始吵着闹着要彷制的人彻底傻眼了,看着是简单,但只要是稍稍有些化工常识的人,就知道合成氨不是几个化学方程式那么简单。 实验室能照着逻辑制取氨不假,但成规模量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东西可不是简简单单,等比例放大这么简单。 当然了,程诺离京之前,安排的“笔杆子”也开始逐渐发威。 陈先生:“期国家农民藉此优良肥料以增加生产,求经济上之充裕而民生问题亦得因之早日解决,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善事。” 迅哥儿:“应积极建设化学工业,以求供应充足,再辅以教导农民施用之方法,不必为片面之理由而使国家及人民失此近代科学对人类最大贡献之利益。” 津门商会:“果有意于防止劣质人造肥料之害农,应一面指导商家注意人造肥料之考查以免受愚,一面协劝农民多用自然肥料,慎用人造肥料以利土壤作物,庶几积极消极两方得以兼程并进,成效自不难期。” …… 当然,有人赞同,自然有人反对。 有保守派认为:“提倡人造肥料,便是替外国人推销他们的货品。” 得知情况后程诺也是比较理解,因为在“金土地”出世之前,国内的化学肥料基本上全是进口。 在这些人的认识里,化学肥料几乎可以跟洋货画等号,宣传它,就是宣传洋货,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 对此程诺干脆在国内几个比较有想象力的报刊上,进行登报宣传“金土地”,证明自己乃是一颗红彤彤的国家心。 于是乎,虽然这部分人对“金土地”的效果存疑,但看在国货的面子上,也开始宣传起来。 再问为何改口,那便是“利益彰着,故有提倡之价值。” 第二十四章 时代巧然棂 “大长官,小长官,都穿尼龙裤,左边屁股是日本,右边屁股是制造,前面是金土地。” “尼龙裤,抖微微,飘撒撒,人群一站多神气,不是长官也有人喊长官。” “两条化肥口袋拼成一条尼龙裤,染黑的、染蓝的,就是没咱村民的。” “……” 距离中华牌“金土地”投向市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为了实际考察化学肥料在农村的使用情况,程诺带着姜蒋左等人,乔装打扮,深入田间地头去考察情况。 没想到越往基层跑,感受到的气象越丰富。 程诺自己还好,但像是一直在城镇生活的姜蒋左他们,则是大开眼界。 尤其是在听到几个有关化学肥料的顺口熘后,更是满脑袋的问号,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追着程诺问个没完没了。 “致远,你说为什么他们的顺口熘都这么说,好像还挺受欢迎了,就是觉得有点怪。” “是啊,好像受欢迎的不是咱们的化学肥料,而是咱们的金土地外包装。” “对不对,来的一路上我也发现了,好几个看着有身份的村民,都穿着咱们金土地包装改制过的衣服,尤其是那裤子,款式看着还挺新颖,就是……” 看着姜蒋左吞吞吐吐的样子,程诺也不禁好奇道:“就是怎么了,配色夸张,穿着有点不伦不类?还是什么别的。” “不是不是,咱们外包装上不是写了氮含量大于等于25么,平常也没什么。”姜蒋左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改成裤子后,那数字刚好印在裤裆上,含量25,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几人就相继捧腹大笑。 本来程诺他们长得就比较细皮嫩肉,虽然经过乔装打扮,但只要是留心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如今这些人突然“莫名其妙”笑起来,瞬间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眼神隐隐有敌意,并慢慢开始聚拢过来。 这一切都被程诺注意到了,赶紧向众人打手势,让他们不要再笑了,随即赶紧带头离开。 等到离开这些村民的视线后,姜蒋左心有余季道:“你说,咱们要是再晚走一步,那些村民会不会直接拿砖头砸我们?” 梁启超在这几人中,虽然年龄算是比较大的了,但身体素质仅次于程诺,一边拍打着姜蒋左的背,让其喘气舒畅些,另一边则调笑道:“立夫啊,你这可不行,年纪轻轻怎么身体还不如我。 作为过来人啊,我劝你平时少在那些数字上花点时间,多出去锻炼锻炼嘛,劳逸结合,这样后面的路才会越走越顺。” 姜蒋左虚心道:“任公说得对,后面我一定多多锻炼。” 程诺笑道:“话说回来,咱们这不是算是祸从口出嘛,要是再等一会儿啊,村民们人多了,说不定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接下来的路程,咱们可都要谨言慎行。” 众人应允。 到后面的调查中,令程诺他们比较失望的是,除了刚才那个村子,因为距离化工厂比较近,受影响比较大,所以使用率比较高。 但距离越远,使用化学肥料的频率越来越低,几近于无,直到程诺来到一个名为陈蔡铺的村子,才发现事情有一点改善。 “老乡,今年收成咋样,能吃饱肚子吗?”程诺脱下鞋子,同时撸起裤腿和袖腿,双手拎着布鞋,赤脚踩在田埂上,满脸笑容:“我看这些庄稼长势不错嘛,今年应该能丰收。” “还成,反正饿不死就行,平常也能多添上几顿干饭了。”正在稻田里弯腰拔草的老伯听到招呼后,重新直起腰,擦擦脸上的汗渍,看清来人后疑惑道:“您们几位是?” “哦,老乡,我们是成立农技站的,过来下基层看看咱们农民的情况,来帮助大家增产增收来的。”程诺把手上的鞋放到一边,踩着泥巴就要下田帮助老伯拔草。 不料老伯一脸谨慎,赶紧出声制止道:“别别别,你身子金贵,可别下水里,这里面都是‘马屁’,专门吸人血来着,我们乡下人皮糙肉厚的没啥事,但你们城里人可就不行了,碰上这玩意儿遭老罪了。” 程诺把背后的草帽戴上,摆手道:“没事,我也是泥腿子出身,小时候没割猪草,干起农活来也是一把好手。” 听罢老伯不仅不喜,看程诺真干起活来后,直接急道:“哎幼,我就明说了,后生,别看这稻子长得不错,但实际上我们全家老小就指望这一亩三分地活命,真不能再加税了,会死人的!” 程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老伯这是把他们这些人当做公家收税来了,想着法儿卖惨,就是为了少交一份税。 想到这里的程诺,心里不禁有些凄凄然,把手里刚薅的杂草扔到田埂上,认真道:“老乡您就放心,我们这些人过来啊,真不是想着要你们钱的,而是帮你们挣钱来的。” 正在脱鞋的梁启超,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老乡,您辛苦一年挣得这俩小钱,连温饱都困难,我们怎么可能再来从你们身上搜刮来点呢,于情于理不合适,于良心我们也难安呐。” 田埂上,忙着整理杂草堆的姜蒋左跟着补充道:“就是这么个道理,其实说白了,这点庄稼钱就是全给我们,我们也都看不上,还不如我们去从别的门道想想主意。” 七嘴八舌之下,老伯眼中的疑虑也逐渐被打消,开始逐渐敞开心扉。 从子女成长,到婚姻大事,再到村里某某家水牛生了俩牛犊这种事,都扯开了说。 在这期间,程诺不是光顾着大厅信息,中间也在忙着帮忙干农活。 本来姜蒋左也想着下水去拔杂草,怎奈他是实打实的城里人,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农事,干起来毛利毛糙不说,还差点摔倒。 见势不妙,程诺赶紧要上前搀扶。 但水里不比地面,到处都是泥巴,走起路来非常费劲。 等程诺赶过去时,姜蒋左已经在稻田里摔个四仰八叉。 “立夫,你没事?”程诺关切道。 “没事,没事,没这金刚钻,偏要揽这瓷器活,让大家见效了啊。”姜蒋左挣扎着想起来,可惜脚下不稳,始终站不起来,最后还是离他稍近些的梁启超伸出援手,这才让其扶着站了起来。 不过在他站起来后,第一件事不是看自己摔得怎么样,有没有摔出什么问题来,而是看着被他压倒的庄稼,有些心疼道:“唉,也不知道经过我这么一弄,这些庄稼能不能活。” 赶过来的老伯看到地上东倒西歪的庄稼,表现得并没有很肉疼,大度道:“没事,只要人不出啥问题就行,也是你们年轻人骨头软,经得起折腾,像我们这些上岁数的人,摔一些不说躺床上大半年了,估摸着人都可能要没。” “不过责任还是在我们,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程诺蹲下身子,细看庄稼,发现有一部分直接被拦腰压断,显然没有继续生产的可能了,稍稍思考一下,程诺认真道:“老乡,你看这样行吗,这亩地我们承包了。” “承包?这怎么能行……”老伯有些着急。 “老乡,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程诺语气温和,劝慰道:“我的意思是,这亩地我们农技站给承包了,除了给你承包费外,这亩地所有的收成,依旧都归你所有。” 老伯立马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不是,你们这不都吃亏了吗,不成不成,我们做不来这种亏心事。” 程诺微笑道:“还有呢,中间老乡你还得对这亩地多多上心,比如给我们介绍当地的天气状况,土壤情况等等,这些东西都是有价值的,我们彼此之间是等价交换。” 老伯的头摇晃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就算是这样,你们也是吃亏,再说了,我都种了一辈子的庄稼了,也不敢说会种地。不是我小瞧你们,年轻人吃不了种地的苦,也不会种地啊。” 程诺回头看了看姜蒋左,对其使了个眼色。 姜蒋左瞬间心领神会,笑道:“老乡,论古法种地,我们肯定不如您,但我们可是有妙招、有诀窍的。” 老伯皱眉好奇道:“什么妙招?” 梁启超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当然是中华牌金土地化学肥料了,有了它,这亩地至少能增产五十斤稻米?” “你说什么,五十斤?!”老伯忍不住大声问道。 程诺自信道:“用了化学肥料,还不止这些呢,每施一斤我们的金土地,可产三斤稻谷。” 听闻这个数据,老伯彻底惊呆了,表示活了这么久,还没见到过如此神奇的东西。 不过在程诺详细介绍的过程中时,老伯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怪。 最后忍不住说道:“后生,你说的金土地,我好像想起来是啥了。” 程诺好奇道:“不知道老乡你是在哪见得?” “就在我们村长家门口,有一片芋头就是用的你们的金土地,还别说,第一次见长得比人还高的芋头。” 说着,便领着程诺他们,前往那片芋头地。 谈及这片芋头地的来历,过程倒也十分有趣。 当初他们村子陈蔡铺在村口种了好几亩芋头,可是当栽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村子里堆的粪全给挑完了,于是栽芋头需要的肥料就不够了。 但是一大片农田总不能空着一块不栽,那也太浪费了。 于是就有人提议,说曾经看见过县农技站给每个村发的两袋金土地化学肥肥,不知道管不管用,毕竟谁都没有用过。有的人就说不管了试一试。 于是就和村长讲了,拿了一袋包装袋上印着中华牌制造以及金土地字样的化肥去栽芋头了。 当时人们还怕不管用,还挑了几挑人粪。 在田里捞开一条条的浅沟,每一条浅沟舀浇上一瓢大粪,用手松松地捧一捧化肥撒在大粪上,放好芋头种,就这么种下了。 万万没料到,施过金土地的芋头越长越旺,枝叶个头不仅远超过他的同类,其个头都比成年人要高了。 中间有村民怀疑这芋头是不是把营养都用在了长个上,可扒开根部后发现,用化肥栽的芋头相对其它用草粪栽的这芋头都要多。 无意中的对比实验,彻底让村民相信金土地的威力。 只不过眼下都还在小范围内传播,所以其他村民还都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这位老伯知道这事,其实也很简单,因为给芋头施化学肥料的活,就是他亲自干的。 “后生啊,你们还真挺厉害,那金土地,亮晶晶、白莎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糖嘞,要不是有股尿味儿,说不定都有些小孩偷着吃嘞。”将程诺他们引到芋头地,老伯一脸感慨。 姜蒋左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好奇道:“老乡,你怎么知道金土地会有一股尿味?” “这……我……”这话可把老伯给问倒了,涨红着脸争辩道:“我是听人说的,不仅有一股尿骚味,吃在嘴里还很辛辣。” 眼瞅着姜蒋左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程诺赶紧将其拦住:“这东西闻都能闻见,不用特意去那啥。” 老伯舒了一口气,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说道:“其实是我们村的爱占便宜的婆姨说的,当时背着孩子来村长家办事,看到金土地后趁人没注意赶紧抓了一把揣兜里,回去就塞在娃娃嘴里。 谁知娃娃当即就哇哇地大哭了,当时这个婆姨还埋怨孩子说,给点吃吃还哭,别人想吃都吃不到。看那孩子还是哭的厉害,她就有些奇怪了,于是就抓了一点放在嘴里,这才知道有个啥味儿。” 听罢,程诺默然无语。 相信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随着金土地版图的扩大,这种类似的“笑话”还会继续层出不穷。 后面决定继续改进工艺,将这种尿味的气息增重一些。 不过看到村长院子里被洗的干干净净金土地包装袋,心里又复杂起来。 装化肥的口袋是我们中国人当时叫做尼龙的一种白色化纤品,这种化纤品比较薄,质地柔软润滑,最起码摸着比土布手感好,颜色也亮丽。 施过肥后,有村民看着包装袋突发奇想,用它替代布料去做了衣服,由两条化肥口袋拼成裤子或者上衣,穿在身上轻飘飘的,而且还不容易打皱。 所以一时间就你学我学你的用化肥口袋做裤子了,于是一群穿着化肥口袋的做成衣服的特殊人群就这样出现了。 物以稀为贵,因为眼下金土地花费毕竟是数量有限,化肥口袋也很少了,所以化肥口袋衣服也就成为了稀罕物了,因此一般人是不容易弄到的。 配上包装袋上洗不掉的字体,简直不要太引人注意。 想到这里,程诺也是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我从来没想到过的一幕, 唉,国内工业化道路人工而道远呐!” 至于外包装改书包,改天花板,改车厢等事,只会越来越多,谁让其好用呢。 就这样,在后面的日子里,程诺一行人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包下一两亩土地,专门推广新的耕种方式,施加金土地化肥,将增产增收彻底摆在村民面前。 第二十五章 猪队友炳褓居膑 下乡回来之后,为了加快工作进程,程诺特意把远在北京农学院的郭守春叫来,让其在四川培育种子的同时,兼顾化肥的推广工作。 有了这一帮农业人才的支援,后面程诺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 千里迢迢赶过来,心直口快的郭守春还是有些埋怨:“我说程大院长啊,您可太霸道了,眼瞅着我那新一季的种子都播下去,结果您十道,哦不,十一道调令电报派过来,非要让我过来。 我这还没等到那百十亩庄稼发芽嘞,这么一走,之前的功夫不都白瞎了吗,要我说啊,咱就是狗熊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最后除了胳肢窝夹的那个,其它的全没了!” 面对有才之人,程诺向来是以礼相待,尤其是大老远把人家喊过来让其帮忙,再不让人说两句,可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学阀”了。 “老程啊,你不是爱喝茶么,我这是特意把你喊过来喝茶嘞,你是不知道啊,这四川好茶特别多。”给郭守春沏了一杯新茶,程诺笑呵呵道:“瞧瞧我刚刚新淘的蒙顶黄芽,我这费了老大功夫,才弄过来这么一点。” 郭守春半信半疑,端着茶杯仔细嗅了一下,甜香浓郁,又仔细端详一会儿后,观其芽条匀整,汤色黄中透碧,浅酌一口更是甘甜醇爽,这才满意道:“不错,是好茶,我这也不算白跑一趟。” 程诺哈哈大笑:“好喝,好喝我这剩下的都是你的,回头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要是不够你喝,我这还替你去要,就是用它煮茶叶蛋都没问题。” “前提是替你好好培育新种子,推广金土地?”郭守春没有被这茶衣炮弹给湖弄住,冷笑道:“这茶一看就价格不菲,再说刚才你放茶叶时,一脸肉疼那样我又不是没看见,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不用在我这玩聊斋了。” 程诺尴尬的笑笑,摸摸下巴说道:“所谓广学而博,专一而精,论制化肥我勉强入门,但推广农业我就没那么懂了,这不想到咱们科学院还有你这么一个大能人么,所以才把你请了过来。” “也是,别的不敢说怎么怎么样,但农学上我还是有些心得。”被程诺这一顿自黑加捧夸,郭守春脸上有些自得之色,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我也不占你便宜,这次进川我特意带了十多名学生,专门支援咱们的工作。” 想起手下的学生,郭守春欣慰中带着一丝骄傲:“也不怕给你透个底,这些学生都是我从北京大学、北洋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等学校精挑细选的人才,假以时日,若不出意外,这些人都能在学术上有一番成就。” 看对方神情不似作假,程诺好奇道:“不是,我记得当初就几个北大的学生过去帮忙,什么时候你的队伍已经壮大到这种程度了?” 郭守春笑声朗朗:“当初人少,可不意味着后面人也少咯。” 禁不住程诺细问,加上郭守春也不是一个藏得住事的人,程诺还没继续问上两句,他自己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的整个过程都讲了出来。 原来随着实验田规模的扩大,用习惯研究“牲”的郭守春,再难回到当初人力资源窘迫的状态。 便鼓动手下的学生助手,回到各个母校进行宣传,没想到效果相当不错。 一方面国内本来就缺乏继续求学的上升渠道,如今的科学院便是给那些想继续在专业探索,但苦于无门的学生一个机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有资金,有能力出国留学。 另一方面农学院的待遇确实不错,工资高于公务员平均水平不说,每次还都是现大洋。 光现大洋工资这一点,就足够令不少人艳羡了。 当然,除了以上两点外,还有诸如仰慕程诺名声、立志报国、以农兴国等种种原因,都促使着众多有志青年的加入,报考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谈及于此,郭守春感慨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前后竟然有这么多学生报名,就连清华学堂的部分学生,都过来表示要放弃出国的机会,留在咱们科学院做研究。” 程诺吃惊道:“咱们科学院的招牌都这么响了吗,连赴美的机会都要放弃,未免太过夸张。” 郭守春鼻子微微抽动,瞥了程诺:“你这是多久没回北京了,眼下咱们《国民》期刊在各大高校那可是抢手货,得亏这只是我们农学院招生,要是其他学院同时进行,我估摸着咱们家的大门都得被人撞破。” 得到这个消息,程诺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再想到他们《国民》杂志以科普为主,这类期刊在国内乃是独一份,加上时不时与《新青年》合作,所以其影响力与日渐增。 联想到日后的发展,程诺默然中沉思:“日后有机会,还是得建一所专门科研性质的院校,产学研的路还是得继续完善……” 还没等程诺进一步细想下去,郭守春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丽掏出来一沓纸,郑重地放在其面前。 “差点忘了,这是我临走前,陈仲浦先生特意托我转交给你的杂志,刚才只顾着喝茶,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这是……”接过文章,程诺翻了几眼迟疑道:“都是过去几期的《新青年》吗?” “我看不止。”郭守春把头扭过来,皱着眉道:“我记得还有豫才先生的一本新书,说是从你身上吸取了灵感,特意嘱咐我拿过来要你看看,如果不忙了一定要作序。” “这么相信我的吗?”程诺自言自语,可等到他把书翻找出来后,则是大为震惊:“《狂人日记》!竟然是这本书?” 郭守春的注意被这声喊叫给吸引住,脖子扭过来好奇道:“你看过这本书?我记得这本书还没出版,眼下还只是书稿。不过想来也是,你跟豫才先生的关系那么好,装订前让其看过也不是不可能。” 程诺赶紧失口否认:“不不不,我只是听豫才兄说过,只是没想到他效率这么快,如此短的时间就已经成书。” 郭守春笑道:“这不挺好的,总比书商天天追在屁股后面好,话说回来,除了杂志,这里面其他文章还多着嘞,估计下面时间有你看得了。” 果不其然,里面有李大钊先生的“今”一文,文章认为“吾人在世,不可厌‘今’而徒回思“过去’,梦想“将来’,以耗误‘现在’的努力。“ 也有钱玄同的《中国今后己文字问题》一文,强调“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以废孔学”。 更有胡适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提出十个文字的宗旨,即“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表示要要替中国创造一种国语的文学。 别的文章看起来还好,可读到胡适的这篇文章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反复读了几遍后,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 原来是胡博士在最后一段认为中国的文学短板在于缺少材料,而材料从哪里来呢,源头只有三种,即官场、妓\/女和不官而官、非妓而妓的中等社会,除此之外,别无材料。 看到这里程诺只想发笑,这不是正大光明的为自己逛窑子开脱么。 问去哪里了,直言道采风。 可实际上流连于石榴裙间,贪图胭脂浓妆罢了。 早知胡适秉性的程诺还好,可一旁的郭守春则怒不可遏,气得哇哇大叫:“这就是堂堂北大的教授,如今的大才子么,不过整日趴在女人\/肚皮上的窝囊废罢了,真是羞与此人为伍!” 程诺苦笑着摇摇头:“社会风气如此,他个人也不过是随大众罢了,我们做好自己便成。” 为了打消郭守春的怒气,程诺从这一摞文章中翻了翻,找出其中的两份认真介绍道:“还是德潜兄(钱玄同)的文章,这篇叫做《文学革命之反响》中写到‘青年啊,如果你还想在二十世纪做个人, 你还想中国在二十世纪算个国,那么赶紧鼓起你的勇气,奋发你的毅力,剿灭这种最野蛮的邪教和这班兴妖作怪胡说八道的妖魔’。” 觉得还不过瘾,程诺又专门把迅哥儿的那份《狂人日记》,将其中最为经典的那段挑出来高声朗诵:“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此段一读,饶是心烦意乱的郭守春也心潮澎湃起来,直接从程诺手里将这本书夺走,自顾自朗诵起来。 念到兴奋之处,更是大汗淋漓。 “致远,这本书实在是写的太好了,字字皆有千钧之力,可否容我借走拜读两日。” 程诺扬起眉毛:“当然可以,不过书稿珍贵,切莫损毁。” 郭守春咧着嘴笑道:“这是自然,好书爱惜都来不及,污损之事我可做不来。” 说完这话,郭守春便抱着书包快步离去,看那样子恐怕不彻夜读上三遍,难消心潮澎湃。 一旁的程诺则在心里盘算着,一定得发封电报向迅哥儿多多催更才是,区区一本《狂人日记》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怎么着也得再写一本长篇小说来,这样读起来才算是过瘾。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弹起一个脑袋来。 不是别人,正是姜蒋左。 “守春走了?” “刚走,怎么,找他有事?” “那倒不是,只是好久没见到他了,怪想老同学的,想着找他聚聚。” “要不我再把他喊过来,我离开这屋腾出地方,让你们好好叙叙旧?” “别了,以他的尿性,非得把我灌醉不可,咱们还是正事要紧,反正他也来四川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碰面。” 说着,姜蒋左把一封电报放到程诺面前,介绍道:“全国商会联合会准备在天津召开第三次大会,邀请我们过去参会,一同参与选拔新一届管事人。” “还有这事?”接过电报,程诺一边看,一边说道:“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大会,不明不白的突然找上我们了?” 姜蒋左回答道:“其实真算起来,这不是第一次邀请我们参会,之前就曾托人邀请我们过去。” 程诺疑惑道:“那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姜蒋左叹了口气:“那段时间你吃喝都在实验室,人都见不到,哪里有机会通知你,何况咱们学院下属工厂规模也不小了,商会竟然不发正式邀请函,未免有点看人低的意思,犯不着去凑这个热闹。” 程诺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这次人家这次正式发函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应邀?” 姜蒋左思索片刻,斩钉截铁道:“要是我说,咱们最好不要去蹚这滩浑水。” 程诺好奇道:“为什么不去,咱们后面总不能所有的配套工业,都由我们自己来做?把产业链做大做长,我们吃肉,大家还能有个汤喝,难道不好吗?” 犹豫了一下,姜蒋左低声道:“据我所知,这次大会的目的并不单纯,说是决议选派代表进行,要求北京政府息争停战,抗议公家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军事协定》。” 咽了口唾沫,姜蒋左凑近说道:“他们看中了你的社会影响力,准备把你推选为代表之一,平常还好,可眼下北京刚跟日本借了2000万日元,你说公家那些政客,怎么可能会轻易废除协定?” 所谓的协定主要内容是: (1)中国与日本采取“共同防敌”的行动; (2)日本军队在战争期间可以进驻中国境内; (3)日本军队在中国境外作战时,中国应派出军队声援; (4)在作战期间,两国互相供给军器及军需品。 这些规定意味着日本可以借口防敌,任意进入中国领土领海和占用中国各项设施,而中国当局必须与“日军合作”,提供一切方便条件。 协定内容披露出去,举国哗然。 留日学生在东京游行,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要求归还青岛,被日本警察逮捕100多人,1000多名留学生因此罢学归国。 国内的学生也是不甘示弱,单单北京就有2000余人,齐集总统府请愿,要求废除中日军事协定。 甚至一名学生当场斩断左手中指,血书“桉件取消之日,为我辈生还之时”。 面对声势如此巨大的社会舆论,大总统冯国章也不得不接见学生代表,出声安抚。 可实际上,就是不解决问题。 国内新化运动如火如荼,程诺这边化工业马上要做大做强。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偏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气得程诺直接骂街:“我这边做着实业,背后公家扯着后腿,真是一群饭桶呐! 跟谁合作不好,偏偏找什么小日本,不说后面,就说现在。 人家毛子都说了,只要英、日偷袭港口,他谁都不打,就打鬼子,你们可倒好,现在上赶着送人头!” 第二十六章 穷人版原子弹诶忕痼 “嘶,你说说咱们国家出了这么一摊子事,北大学生出了声,北大教授发了话,按道理来说,北大出力是不少,可我总觉得事情有点怪,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姜蒋左带着怪异的语气,凑到程诺跟前说道。 书桌前,正在匿名写文章抨击公家的程诺,扭过半边脸似笑非笑:“怎么,立夫你也跟我来这么一出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我就直说了啊。”姜蒋左趴过来,认真道:“我算了算啊,各方各界,只要是爱国之人,都在积极发声来声援这些学生,可你说这么大的事,怎么唯独北大校长没了声?诡异至极。” 听到这里,程诺也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也怪不得姜蒋左会这么问,历史上着名的“二十一条约”跟这个所谓的共同防御协定相比,实在是有点小巫见大巫,对国家的实质伤害也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初,其中英法为协约国,德奥为同盟国,双方交战,袁世凯政府只是隔岸观火,宣布保持中立。 对此,袁大头还特意发布命令表示:“欧洲各国不幸失和,中国皆系友邦,已布令恪守局外中立,以敦睦谊”。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命令还没发布多久,我们的“中立国”身份就保不住了。 1914年日本对德宣战,当年11月,日军攻占了德国在华殖民地——山东青岛。 次年日本政府向袁大头提出广泛的权利要求,此即中日“二十一条”交涉,其中第一号即提出,我国政府承诺,将德国在山东的所有权利,交给日本。 后来等到程诺回国的那一年,也就是1917年,美国对德宣战,驻美公使顾维钧强烈建议中国追随美国,对德宣战。 顾维钧的理由是,未来世界秩序的领导者一定是美国,中国要紧急站队,将来只有“赖美为助”,中国才会在世界上有地位。 从后世的眼光来看,顾维钧的想法十分通透,假使公家真的按照顾的战略走,情况或许要改观一些。 可偏偏北洋政府里面猪队友偏多,眼瞅着欧战接近尾声,我们国内的南北战争已经结束,美国总统威尔逊特意声明:签订公开和约,反对秘密外交,并召开巴黎和会。 这个声明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鼓励,我们可以在战后恢复列强所占领的中国殖民地,特别是山东青岛。 可就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北洋政府与日本展开秘密外交,秘密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 这不但是置威尔逊的声明于不顾,主动与日本建立了同盟关系,也等于自外于协约国集团,自外于威尔逊提出的战后新的国际秩序,使中国在战后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国际地位。 也就是说我们作为战胜国,本应追随威尔逊关于废除秘密条约、交还殖民地等一系列条款。 但是,北洋政府却完全背离了这些对中国有利的国际条件,主动把中国绑在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战车上,主动地与日本站在了一起。 无论从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极为荒唐、愚蠢的选择。 一手好牌,自己打个稀烂。 都说弱国无外交,可本来就是弱国,还偏偏喜欢作死,如何能在世界之林生存。 就像后世的海地一样,能同时惹得五常厌烦,普天之下也再难找出第二个。 “依你之见,北大当如何?”程诺问道 “如此丧权辱国之条约,公家偏偏抢着去秘密签订,与虎谋皮,荒唐可笑,这不是自愿承认日本占领青岛是合法的吗!我们天天做学术,如此紧要关头再也不能装聋作哑,怎能容忍北洋政府干这种如此卑鄙的勾当!” 姜蒋左怒气冲冲,话说起来非常快。 程诺点点头:“你的心情我能明白,北洋政府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签署这个协定,无非是看上了日本人的钱,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可北大学生都能明白的道理,偏偏他北大校长就不知道吗?” “何出此言?” “大家伙都在积极奔走相告,平日里各处走穴演讲,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众学生需要意见领袖时,蔡公突然没没了声音,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看程诺默然无语,以为被其说中了的姜蒋左继续说道:“人人明知日本最不可信,但政府却为了取信于日本,竟然背约于世界,如果我们此时不出来表明态度,恐怕中国的一切权益,都会被稀里湖涂地出卖了。 如果此时国民没有态度,我国将会贻笑于世界,成为各国的笑柄,今后再想在战后的世界上立足,就不可能了……” 在对方说话过程中,程诺一直没有插话,让其把怒气都发泄出来。 等到时机差不多时,程诺这才慢悠悠地递上一杯水,微笑道:“说完了?累了?赶紧喝点水润润嗓子。” “谢谢。”姜蒋左习惯性的接过茶,刚喝一口就反应过来,赶紧把杯子放下:“不是,致远啊,你这还没说我的观点对不对呢,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再打马虎眼。” 程诺拉了一条长凳过来,坐在跟前微笑道:“你说的当然对,只是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白二色啊,一个非常现实的情况是,北大不是办在象牙塔和真空里,北大办学,需要人才,也需要经费。 北大的办学经费,只有从北洋政府那里来,尽管北洋政府的钱,主要是靠借款、出卖中国利益而来。 如今他身份特殊,贵为北大校长,虽然没有直接出声响应学生们的集会,可也没有听从北洋政府的命令,去出面制止学生。 要知道公家这些人可是认为‘咄咄学生,救国良苦,顾中国之可救与否不可知,而他日绝非此种学生所能济事者,则可决也’。此时蔡公不及时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 一席话说完,姜蒋左也陷入了沉思。 许久之后,这才缓缓点起了头。 “致远你说的对,是我着了相了。” 程诺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道:“不过你这是点醒了我啊,刚好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回京一趟。” “回京?”姜蒋左迟疑道:“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要我回京,莫非跟这次的学生\/抗议有关?” 程诺点点头:“对,据我所知这次抗议全体留日学生都在东京举行了游行集会,被日本军警抓捕的就有一百多人,后面学生继续抗议,六千多名留日学生中约有三分之二愤而罢课返国。 虽然有一部分学生会在事后返日,但直接留在国内的也不会是少数。以当前国内就业环境,根本无法消化掉这么多的人才,如此一来太过浪费。” 姜蒋左琢磨出味儿来:“所以你想着让我过去,能不能吸引一批人才过来?” 程诺给其重新倒满茶水,笑呵呵道:“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总是强调‘产学研’,可产学研究竟是个怎样的东西,我一直认识的比较模湖,如今随着咱们科学院规模的扩大,我逐渐明白了些许道理。 所谓的产学研合作,指的就是为了实现各组织机构自身的利益目标,以企业为代表的产业界和以大学、科研院所为代表的学术界共同参与合作,以实现技术创新、科技成果转化的一种合作方式。 可如今咱们企业有了,科研机构也有了,唯独大学一个方向,咱们比较欠缺,如今能顺利把碱厂、氨厂开起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未来想继续发展,必须要有新鲜血液的加入。” 姜蒋左赞同道:“也是,眼下咱们根基尚浅,造血能力严重不足,确实需要人才的补充,才能达到内循环的目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批留学生中,以文科、军科为主,这些并不是咱们所紧缺的啊。” 程诺笑道:“所以这才拉你过来审核的嘛,若这些学生对科学比较感兴趣,又愿意转行,咱们招过来也无妨,总比从头培训的比较好。” 姜蒋左抿了一口茶水,语气坚定道:“好,我这就准备回京,替你把这事给办了,顺便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那批留法班的学生,功课完成的怎么样,我也好协助他们赴法求学。” 程诺感慨道:“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化学我又不懂,反正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姜蒋左坦然道。 程诺叹了一口气:“公家之所以能干出这种事,归根到底还是‘钱’字惹的祸,离开了钱,万事皆难,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坚持办厂做实业的原因之一,如今小有成绩,你的功劳并不比谁少。” 姜蒋左摇摇头:“唉,想当初你我皆是学数学之人,论天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那一批,可回国之后,你做数学,也做教育,现在更是做了实业,而且还是跟数学八竿子打不着的化学,太杂太乱。 我们不帮忙,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开?这种生分的话,以后还是莫提的好。” 端起自己的茶杯,程诺犹豫片刻,最后一饮而尽:“好,我记住了,此去一行,万分小心。” 姜蒋左突然笑了笑:“我心里有数,这次过去一定给你带几十个人才过来……” 话还没说完,姜蒋左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程诺好奇道:“怎么了?” 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姜蒋左随即说道:“比起工作,我更担心的是你。” “是我?”程诺不解道。 “当然是你。”姜蒋左一脸严肃:“先贤曾说‘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失’,往前赶路的时候,胯下的轮子不是越多越好。” 听罢程诺哈哈大笑:“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过你说的对,后面我会注意的。” …… 后面的这段日子,程诺将姜蒋左送离,自己则紧锣密鼓的开始下一轮科研工作。 原本他是准备按照当初的步骤,即制碱到合成氨,再到制酸,循序渐进,稳扎稳打。 可欧洲战场上发生的一件事,让程诺的决定迟疑起来。 原来是德国在西线战场上,向美军投放了多枚毒气弹,战果颇丰,战况也因此更加焦灼起来。 得到消息后的程诺仔细一打听,这才发现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各国基本上都使用过毒气弹,用的较多的化学毒剂主要有刺激性毒剂、窒息性毒剂、糜烂性毒剂和失能性毒剂。 包括但不限于氯气、光气、硝基三氯甲烷、芥子气、苯氯乙酮、亚当氏气等等。 有的已经在一战中大放异彩,比如光气和氯气的混合毒气,奥匈军队在多贝陀高原攻击意军时,曾使用100t光气和氯气的混合毒剂,使对方6000多人中毒,其中约5000人死亡。 有的虽然起源于一战,但广泛使用却在二战。比如芥子气,二战时至少有英、美、法、德、苏、波、匈、意、日、加拿大等国生产,战果相当不错。 而程诺之所以想提前研制化学武器,除了日后用来对付小鬼子外。 其实也想着眼下他个人力量很难改变历史大势,一旦抗战爆发,我们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比不上小鬼子。 此时要是冷不丁采用化学武器,说不定真能破局。 不用太过拼命,即可完成杀敌效果。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各交战国共施放毒剂113万吨,造成近130万人中毒伤亡。 德国小胡子就是因为在战争中中过毒,深知化学武器的威力,所以他上台后,即刻在国\/防部成立第九处,专门负责化学武器的研制、生产与作战事务。 倘若程诺真能带领团队研发成功,用在别国身上,他可能心里会有些不适感。 可用在小鬼子身上,丝毫无心理负担。 侵华战争时期日军先后在中国14个省份使用化学武器1 731次,造成数十万人中毒伤亡。 无论采用什么气体,程诺都觉得不够解恨。 “中毒的途径多,持续时间长,杀伤面积大,说是穷人版原弹再合适不过了。” 第二十七章 战略威慑虸 第二十八章 所谓国际公约 “致远,有一点你可能忘了。” 会议结束后,范旭东突然把程诺拉到一边,看四下无人注意,谨慎道:“致远,你刚才说的对,战争期间公约就是一张废纸,可惜有一点你给忽视了,以上只适用于强国,对于弱国的我们,公约就是公约!” 程诺皱眉:“此话怎样?” 范旭东又把程诺往拐角拉一拉,低声道:“咱们中国在1907时就加入了这个《陆战法规和惯例公约》,也就是咱们俗称的《海牙陆战条约》,明令禁止使用化学武器。 而且签订公约的有三十多个国家呐,倘若咱们使用过程中让列强给知道了,岂不是亲自送给他们一个打我们的战争借口?” 程诺若有所思:“也是,这种行为无疑是亲手的刀子,反过来捅向自己。” 范旭东勐地砸一下自己的手:“我就是这个意思嘛,人家国家强大,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可咱们不一样啊,处处受人钳制,不说发动战争这种夸张之事,就是他们对我们科学院进行经济封锁,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程诺笑道:“你说的对,我赞成你的观点。” 范旭东欣喜道:“这么说,你准备把这事给推迟了?当然我不是不赞成发展该项目,只是想说眼下咱们还不到时候,日后咱们强大了,技术积累足够了,再发展也不迟。 刚才没在会上出声反驳,就是不想让大家看到咱们两个有分歧,让同志们心气儿散了……” “谁说我要推迟了,相反我准备回去立马就着手开始。”程诺摆摆手,一脸严肃。 “可是刚刚那个意思……难道是我理解有偏差吗?”范旭东错愕道。 “老范你说的没错,公约对于我们弱国确实有一定的制约,极端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程诺顿了顿,继续说道:“但那是在我们使用的情况下才会触发,而且有公约自然也就有漏洞。” “漏洞?”范旭东不解。 程诺笑笑,重新从阴影处走向光明:“其实刚刚你提到公约二字时,我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要是我记得没错,这个协约有两个漏洞,其一是只要交战双方中有一方未加入‘公约’,?‘公约’便不具有约束力。” “可我们国家已经加入进来了,而且还是上个世纪满清政府加入进来了,已经具备法律效应了。”范旭东跟在屁股后面,有些着急:“总不能现在还退出去吗,显然不太现实?” 程诺摇摇头,泰然自若:“有其一,这不是还有其二么,即公约规定不能把毒气装在炮弹、炸弹等投射物中使用。” 范旭东有些不太理解:“难道还有别的使用手段?” 程诺笑道:“当然如此,若论公约流氓,无论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还是日耳曼人,他们都比我们在行。比如现在欧战中化学战的佼佼者——德国,就是利用该项漏洞,将氯气装在液化气瓶里施放,进而引发了全面毒气战。” 在毒气使用之前,最先投入战场的是催泪毒气弹,拉开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毒气使用的序幕。 只不过第一次用化学武器的西部战线上,德国是受害者,法国是加害者。 后来德国痛定思痛,次年德军在比利时西部的尹拍尔法军阵地施放了大量的氯气。迅速打开了一条宽约6公里的缺口,德军不发一枪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纵深4公里的地域。 尝到化学武器甜头的德国,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在后面拉着发明合成氨技术的弗里茨·哈伯,继续研究化学武器,相继使用了比氯气的毒害作用大18倍的光气、以及被称为“毒剂之王”的芥子气等,战果丰硕。 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国际联盟在日内瓦召开了“管制武器、军火和战争工具国际贸易会议”,会议通过了《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窒息性、毒性或其他气体和细菌作战方法的议定书》。 可惜这项协定跟它的“前辈”一样,虽然明确禁止使用化学武器,但对于化学武器的研制、生产和储存,却没有做出全面禁止的明文规定,许多国家还保留了受到化学武器攻击时使用化学武器报复的权利。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程诺研究化学武器也都是以防御为主,并不算违背公约。 说来很有意思的是,签订条约期间,明面上日本积极参与起草和制定,站在了国际禁毒的第一线。后来日本借口说美国方面迟迟没有批准条约,因此他们也不准备批准条约。 于是直到二战结束25年后的1970年,日本才算是正式加入该条约。 当然,若是从事实上去研究,实际上日本也在偷偷研究化学武器,时间正好发生在1917年,即程诺归国的那一年。 找到一处凉亭,程诺想坐进去歇歇脚。 没想到凉亭里面已经有学生提前进去了,正在激情诵读。 “在此我郑重建议,我们成立新民学会之四川分会,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 “会员纪律也要向湖南长沙的那些同志看齐吗?” “当然如此。”领头者在凉亭内挥舞着右手,铿锵有力:“不虚伪,不懒惰,不浪费,不赌博,不狎妓。争做生活严肃、人格光明、思想向上、有为国家民族做事的远大志向的青年!” “好,说的对,我们新青年当如是!”青年领袖的话刚说完,在其背后的静静听讲的程诺立马站出来,边鼓掌边说道:“这么有趣的学会,可否让我也能加入进来?” 之前大家都太投入,根本没有发现程诺二人过来。 听到掌声后直接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位青年领袖,更是脸色骤变。 “院长?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诺眉毛上扬,和蔼道:“怎么,不欢迎我的到来么,其实算起来我也不比你们大多少,勉强也算是青年嘛,要是觉得我不太合乎你们的要求,还可以把我列为编外人员嘛。” “不不不……不是,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青年领袖连连摆手,过于紧张之下更是话都说不全乎:“真……真要说起来,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合适。” “对啊,张哥说的很对,以上几条您都满足,而且您也是我们的学习榜样。” “就是啊,比如不狎妓,您不仅不去风月场所,为了事业您连爱人都不找了,孑然一身,实乃我辈之楷模……” 前面的话程诺还听得有些小骄傲,可到了最后一句,脸上越听越黑。 单身狗什么的,他也是不想的好么。 这根本不是优点,完全没必要学习。 眼瞅着后面的风向开始有些不对,程诺赶紧出声将其刹住:“好了好了,捧杀的话就不要说了,你们学会的事我代表科学院表示支持,不过前提是让我加入。” 没想到程诺不仅不反对,还想着支持,这些学生听罢直接雀跃起来。 若不是院长还在这里,学生们都要高声欢呼起来,即便如此,眼中的喜悦与激动之情,怎么也都藏不住。 还得是青年领袖,深吸一口气后认真道:“谢谢院长,我代表我们新民学会四川分会,正式邀请院长您的加入!” 不过院长毕竟是院长,无论程诺怎么强调,这些学会的学生,都不肯把程诺列为一名普通成员。 但程诺的事情本来就多,根本无法分出精力当学会会长。 僵持不下,最后还是一旁打酱油的范旭东出声,表示可以让程诺当名誉会长,虽无实质权力,但有较高地位。 如此,双方都很满意。 看得出来程诺和范旭东还有要事要谈,这些学生很知趣的将凉亭给腾出来。 临分别时,程诺突然又把他们给叫住:“新民学会的‘猫’同学正在徒步游历益阳、沅江、岳阳等几县农村,身处一线,进行社会大调查,我建议你们也可以抽空下乡,看看底层人民是怎么生活的。 如此,你们对这些理论,相信会有更加深刻的认识,也能明白为什么我们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要走。” 如今的伟人已经开始逐渐发光发热,程诺虽然不好直接与其接触,但非常乐意不断与其靠拢。 眼下的新民学会,正是一个不错的窗口,借着手下学生的力量,帮助这批程诺最为敬佩的人。 看着学生们神采飞扬,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样子,程诺忍不住感慨道:“青春真好啊!” “啥,青春真好?致远啊,我记得你年龄可不算大啊,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啊。”范旭东绕到程诺面前,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难以置信。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程诺摇摇头,说道:“青春稍纵即逝,理应倍加珍惜。现在周围也清净了,咱们还是以正事为主。” 范旭东收起脸上的玩弄之色:“你说,我记着。” 程诺点点头,认真道:“据我所知,眼下我们的邻居日本为了不落后于欧美诸国,已经开始着手毒气武器的准备,尤其是日军陆军统帅部已经开始对以毒气为主的欧洲战场进行了综合研究。 并且同步开展军用防毒面具研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范旭东回答,程诺直接自问自答:“意味着日本在化学武器的立场上已经发生根本转变,并且据我所知,日军已经在化学武器的研究上取得突破性进展,假如咱们两国之间突然爆发战争,我们该如何抵御?” 鉴于一战中俄军曾有过毒气战战史,日军做出了准备使用毒气和配备防毒面具的决定。 1917年,日本陆军命令担当武器研究的陆军技术审查部进行毒气研究,并在陆军军医学校的军事卫生学教室里设置了化学武器研究室。 在此基础上,1918年即程诺当前所处的时间段,日本成立“临时毒气瓦斯调查委\/员”,相继制造出液态氯气、臭化苯基(催泪性毒气)和氯化苦(催泪窒息性毒气)等。 成功合成了糜烂性毒气芥子气,并进行了毒气弹的试制和野外试验,送往西伯利亚战场,让毛子尝个鲜。 到后面,日军的化学武器吸收德国技术开始不断发展,成立与731部队臭名昭着齐名的516部队,最终都用在了侵略我国的战场上。 虽说范旭东没有程诺知道的多,但也明白小鬼子的狼子野心,索性咬咬牙:“好,你要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不料程诺突然噗嗤一笑,拍拍范旭东的肩膀说道:“老范不用这么紧张嘛,咱们研究化学武器也不一定不挣钱,不少原材料可以从咱们制碱、合成氨中直接拿来用,就是成品运用恰当了,也能转为民用。” 范旭东一副你逗我的面孔,显然不太相信这句话:“致远呐,我也算是内行人了,用不着诓我。” 程诺有些无奈:“你可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理解。就这么说,你看芥子气里面会用到盐酸、甘氨酸、硫酸,这些都是咱们制酸成功后的必要产品。 路氏气体中的碳化钙、亚酸,这些也是咱们化工厂最不缺的东西,至于发烟剂的硝酸铵、盐化铵,这些可以是咱们合成氨技术成熟后,调整工艺取得。 至于转为民用,则更好理解了,氢氰酸作为制造树脂、乳酸、荧光染料的必要的合成材料;光气也是制造多种染料、涂料以及除草剂和药品的不可或缺的原料。 研究化学武器的过程,也是咱们化学合成剂生产技术积累的过程,军用武器的研制,并不意味着与民用的割裂。” 化学武器作为“穷人的原弹”,不是没有道理。 就其本质而言,只要拥有一定的化学产业基础,有研究制造的意图?不需要多大的成本就可以轻易拥有。 就这样化学院上下按照程诺的分配,各司其职,研究进度稳步向前,并且在研发化学武器的过程中,也同步进行防护设备的研究。 做最尖锐的矛,也做最厚实的盾。 第二十九章 军用与民用 定下后面的发展规划后,与毒气战有关的准备开始稳步推进。 在深山里寻得一处僻壤之地,程诺决定将化学武器研究所设立在该地,并将该计划正式更名为“穷奇”计划。 此地面积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一片小山谷之内,地处偏僻且交通不便,若无本地人做向导引路,外人根本摸不进去。 原先当地曾经居住过几户人家,平常靠打猎为生。 后来程诺相中这个地方后,便出资将其买了下来,保险起见,更是请这些村民都搬出了山谷。 一方面该地较为偏僻,把村民们都迁走之后,即便毒气研究所发生事故,受害的也只有化学院及“穷奇”计划的内部人员,不会扩散至无辜百姓。 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保密性原则,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风险。而且保密也是有成本的,成本越低,敌人知道的可能性就越高。 何况小鬼子的情报机构太过厉害,虽说西南方向活动痕迹并不明显,但现在有了科学院的入驻,程诺本人又是对方重点关注的对象,指不定未来的某一天,该片区域就成了小鬼子谍报人员重点侦查的地区。 做完这一切工作安排的程诺觉得还不放心,直接朝着勘探队伍喊道:“立夫,立夫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要交代你。” 可惜喊了半天,整个勘探地形的队伍都没人回复。 还是范旭东看不下去了,拄着登山杖走过来,喘着粗气:“致远,你忘了吗,立夫被你派到北京去了,算算时间估计刚到地方,想等他回来得有一段时间。” 其实自己这话刚说完,程诺就反应过来了,但想收回去已经晚了。 不是说他记性不好,而是眼下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历史上各大事件的时间节点也越来越近,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给予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又无人可以叙说。 生怕因为他的一次小小的尝试,导致更为恶劣的后果产生。 他承担不起,脚下残破的家园也经不起这更为剧烈的摧残。 “哦,对不住啊,我差点忘了。”程诺深吸一口气,脸上勉强恢复一丝血色:“这样,老范你最近忙吗?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你看行吗?” “什么帮不帮的,都是我们份内的,倒是你啊,可不要太拼了。”范旭东连连摆手,叹口气说道:“虽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之中,但显然你自我施加的枷锁太重,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非长久之计啊!” 程诺没有正面答话,将头扭向别处,于山腰之处俯瞰整片山谷,秀丽风光尽收眼底:“都说重庆没有‘四十里锦绣’的‘香径春风’?,引不来花间词人‘裁花剪叶’的吟唱?,就连杜甫也不来这里盖草堂, ?比之成都可谓‘略输文采’?是为一憾,有机会我真想去成都逛逛,看看那片皇城风光。” 尽管范旭东不太明白为什么程诺突然来这么一句,但想着院长自有他的考虑,向后面的同志做个手势,让其原地休息。 掐着腰,也跟着程诺望向远处:“其实当初我也不明白,重庆的气候闷热难耐,常年看不见天空的模样,成都却是清爽宜人的天高云澹。从地势角度而言,重庆是山路重重,尽管曲径通幽却难以行走,而成都则是一马平川。 若是跟当地人打交道,咋说呢,也就是‘重庆崽儿砣子硬,成都娃儿嘴巴狡’,尤其是还喜欢那又苦又涩的沱茶,有什么喝头嘛! 但眼下看嘛,重庆光开埠这一点,成都就比不了,云、贵、陕等省物资借着水陆就运了过来,想买什么洋货也方便多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有洋人在的地方,那些外强中干的军阀也就不敢怎么样。” 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转移到程诺脸上,范旭东郑重说道:“可能我们眼下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时间会检验一切真理,身后有我们这些同志,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一番真情实意,饶是程诺这个铁汉子,都有些被打动,张嘴想把他知道的都告诉给这些人。 可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摇摇头,轻声笑道:“没事,最近不是忙着忙那,晚上没睡好。 咱们眼下回归正题,刚才叫你过来我是想着咱们的前期工作做得还不够好。这样,我知道你在公家这边有一些朋友,回头你跟任公先生商量一下,想个办法,把这个山谷从地图上抹去,这样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范旭东欲言又止,不过在看到程诺始终不愿意说实话后,也只好叹了口气:“唉,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刚好本县的公家想找我喝酒,回去我就联系他。” 程诺点点头,拍拍范旭东的肩膀:“辛苦你了。” 说完这话,程诺脸上立马洋溢着笑容,避免剩下的同志再去担心他。 一边朝着那些原地休息的同志走去,程诺一边分发着自己携带的食物。 “来来来,这是从北京给我寄来的糕点,听说是百年老字号,满清还在的时候,都是特供皇宫的,得亏它给亡了,要不咱还没这胃口嘞。” “谢谢院长,当时在北京时觉得这玩意儿鬼甜鬼甜的,吃下去能齁到喉咙眼儿,可眼下这么长时间吃不到,还怪想念的。”甲同志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一副很心动的模样。 “这么好的么,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谢谢院长。”乙同志乃川渝本地人,没吃过京味糕点,被周遭气氛裹挟下,对这些东西也产生了好奇。 不过他们吃着吃着,突然发现程诺竟然抱着一小盒糕点傻笑。 悄悄探头看过去,与他们的款式大不一样。 不过不是更好,而是更差,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吃的是老师傅做的,而程诺拿着的则是学徒练习之作。 有性子急的同志看见了,当即就要出声询问,把自己的糕点与程诺换过来。 可惜还没往前走两步,就被心细的同志给拦下了,指了指程诺的动作,眼下正抱着一个信封有些不知所措。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脸上皆是好奇,相互对了对眼色,便蹑手蹑脚地赶往程诺身后,去一探究竟。 另一边的程诺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将信封拆开。 万万没想到先倒出来的不是书信,而是一个秀丽女子的照片,披肩长发,拍摄的正是其回眸一笑的瞬间。 哪怕眼下不是真人,但对上照片,程诺的心脏还是勐得一突。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文茵” 程诺还没来得及细看,后面看热闹的那些同志立马开始起哄: “喔喔喔,院长,这个是院长夫人,东西很好吃,请替我们谢谢院长夫人……” “院长,我的心好痛,当初不是说好业不立,不成家的嘛,院长您背叛了我们的队伍……” “院长院长,请问院长夫人什么时候来重庆啊,要不要我们大家伙去帮您迎接……” “……” 七嘴八舌之下,程诺业不由得脸红起来。 赶紧想把照片塞回信封,可没想到过于急促之下,塞了几次都没塞进去。 而一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情急之下程诺直接连信封带照片,全给塞进怀里。 这下可倒好,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院长你别脸红啊,大家都是过来人,糙汉子不用羞涩。” “就是,院长该不会是第一次谈对象?” “院长……” 还是脸皮够厚,程诺将信件和照片藏好后,直接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知道就好,以后就不用在外面到处传我有龙阳之癖啦,再有谣言你们可要及时替我左证。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也不能光忙着自己的事业,该成家的成家,我这可是替你们做好了表率……” 其实程诺一开始知道这份糕点是文茵从北京寄过来的,这次出来勘探就是想将这份好心情分享出去。 分派到那份“学徒”糕点时,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想,便将东西提前留了下来。 可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一份信,信里更是有着对方的照片,所以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唉,这下欠人家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先忙完这段时间,抽空把她和老李他们都一块接过来。” 在这个小插曲过去之后,“穷奇”计划正式稳步推进。 先是请科学院内部人员对山谷规划了一番,设计建筑图纸,并按照图纸快速施工。 出于后面防空的需要,程诺甚至特意招了一批工人,名曰挖矿,对山体内部进行挖掘,实则依托山体构筑防空工厂,当有空袭真的来临时,可以迅速躲进该设施里。 与此同时,程诺也在带领团队进行化学武器的研制工作。 中间为了掩人耳目,对不同的化学武器分别命名为红一、橙一、黄一等,进一步研究的则称为红二等,并以此类推。 因为有了制碱和合成氨技术的积累,制造一些简单的化学武器,比如臭化苯基、二苯氰胂、二苯氯胂等化学武器。 至于大名鼎鼎的芥子气,虽然也在程诺的计划范围内,但优先度并不好,真正到战场上,还是二苯氰胂效果更好。 二苯氰胂不仅可以迅速使无防护士兵丧失战斗力,还可以快速消散,通常在几十分钟以内就可以消散的差不多,这方面非常有利于进攻。 使用毒性大且作用时间长的芥子气,反而会限制我们自己的行动,错失战机。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如果作战不利,芥子气反而是一个不错的断后武器,特别是在防御和退却时,可以有效阻击敌人。 当然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尤其是化学战,进攻方有充分的主动权,选择使用化学武器的适合条件,特别是风力和风向,而防御方往往是被动选择,地理条件不利时强行施加化学武器,反而可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考虑到我们军队在正面战场上很难打得过日军,而且大规模化学战对准备工作、自然条件、协同动作要求更高,种种因素下,使用化学武器的最优解就是以中小规模为主。 因此,毒剂弹(桶)则是这些化学武器的主要方式。 但仔细算算,距离抗日战场还有一段时间,就地填充成毒气武器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 慎重考虑之下,程诺还是决定眼下先装入大型容器中,掩埋至地底深处,用作战略储备。 但这样一来,虽然程诺成功将化学武器完成制式储备工作,但付出的生产成本却不断攀升,入不敷出,需要别的途径将这些成本给摊派出去。 与民用结合,是他设想的一个比较不错的途径。 考虑到氯气是毒气生产不可或缺的原材料,各种毒气九成是以氯气为基础制成的化合物。 所以程诺决定将一部分氯气的技术转移至民用方面,通过电解饱和食盐水获得氯气。 而氯气用途非常广泛﹐用于饮用水消毒及制漂白粉、盐酸、盐酸盐、农药、塑料、有机溶剂、染料、化学试剂﹐还用于漂白纸浆和布匹、稀有金属和纯硅的提炼。 眼下化学工业发展而来的氨肥已经在农业上小有成效,下一步就可以发展农药产业,可以进一步帮助人民增产增收,让工业发展成果为更多劳动人民所享受。 而且还可以广泛运用到造纸行业,将来把陶行知请来办学校,也能方便知识的传播,免除学杂费,让更多孩子上得起学。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军用技术的下放,然后再反哺军事工业。 “不过,我这是不是格局太小,视线太窄了,一直待在国内,挣这点仨瓜两枣的,根本不顶事啊。 而且化学武器不拿到战场上,亲自试验一下,怎么知道效果好坏? 我看不如想办法卖到欧洲战场,挣点外快,顺便交流下彼此间的化学战使用经验? 当然,再拐带几个人才,那就更好了。” 第三十章 未来安排 化学武器的研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即便是有程诺这样的外挂人士加入,也仅仅是研制出一些比较初级的化学武器,若是放到眼下化学战逐渐白热化的欧洲战场,实在是不够看。 想要进一步发展,必须要化学家、化学工业技术者和军事技术家三者合一才能推进化学武器研究。 思来想去,程诺决定趁着姜蒋左返京还未回来之际,通过电报把蒋百里等人调来,等到这些人过来,未来势必会对“校工”展开化学武器培训课程,以备不时之需。 东西再好,也得有人会用才是。 当然,仅仅是靠程诺和科学院自身还是远远不够的,化学产业的发达也不可或缺。 为此必须平时把化学产业设施作为“看不见的军备”予以培植,只有这样才能使之在战时为毒气的制造作出贡献,何况距离1930年还有一轮,时间尚早。 “致远你快看,这已经是《渝报》连续三期报道我们合成氨厂了,眼瞅着我们‘金土地’的名气越来越大,就连街上都传来有关我们‘金土地’的童谣,可喜可贺啊。”范旭东突然手舞着一份报纸,兴高采烈地冲进来。 虽然程诺的思绪被打断,但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颇有兴致道:“怎么,《渝报》还在报道,算算之前采访我们的文章,加起来得有七八篇了,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是把这报纸给承包了,这次又讲了什么?” “这次啊,还跟前两期一样,都是把咱们化学肥料的价格和功效记录在了《渝城物价表》?上,向广大读者宣传嘞,刚刚买报时趁着报童兜售报纸,悄悄偷听了两句,还别说,反响还挺不错。”范旭东把报纸摊开,高兴道。 把头扭过来,程诺看着津津有味:“据说《渝报》是四川历史最悠久的之一,名气非常不错,正好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扩大产能,将来咱们也有能力再干点别的,化学武器还是太费钱了,差点要入不敷出。” 不过在两人正高兴地翻看报纸时,程诺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鬼使神差一般,程诺突然问道:“老范,《渝报》的发行量有多少来着?” 范旭东听完此话,脸上立马不对劲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挺……挺好的,在整个四川省也说的着,规模也不算小。” 程诺没被这话给湖弄住,沉声道:“老范,你老实说,到底有多少,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 看到实在是躲不过去,范旭东只好将答桉说出来,心虚道:“上一期我问了,大概有900份……” 范旭东也知道这个数字比较难看,怕程诺无法接受,赶紧补充道:“其实这已经很不错了,咱们登报的第一期,才刚刚500出头吗,现在增长这么多,据说我们的功劳很大。” 上过一次当,程诺哪里肯吃第二次亏,紧盯着范旭东不放,想从其脸上找一些端倪。 果不其然,范旭东心虚至极,根本没有底气与其对视,百般无奈下,直接脸一横,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真的已经很不错的,别家报社肯定平常破个500都烧高香了,《渝报》可都是奔着1000去的,矮个子里挑将军,但他也是个将军不是?” 在接下来的追问中,程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渝报》的几百份中,占比不小的一部分还都是赠阅,类似后世那种发个传单,送你一把小扇子那种。 硬是凭借这种方式,增加了不少读者。 后面再打听打听科学院的《国民》杂志,更是破百都难。 虽然中间有科普杂志阅读门槛较高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四川本地的文盲率太高,这点太过致命。 如果程诺不把这个问题给解决,那么当地的工业基础的创建将无从谈起,人才的短缺太过致命。 即便是普通的产业工人,最起码也得识字才行。 “还是赶快把陶行知先生请过来,盖一些学校,把基础打好,然后再结合中华职业教育协会,尽可能多的培养产业工人,有了丰厚的人才储备,才能谈诗与远方,枪和大炮。” “至于其中的师资资源,刚好趁着一战,开辟化学武器市场的同时,看看能不能从欧洲找些人才回来……” 看着水缸中的金鱼,范旭东突然来了一句:“致远,你说我们当初学习科学知识,不应该都抱着探索真理的目的吗,如今我们却往实用工业上越走越远,甚至还研究起了化学武器,是不是把路走偏了?” 程诺愣了一下,随即自嘲道:“我相信科学家终究还是应该一心探求真理的,但是在专心于学问的生涯中有没有让人快乐的、欣慰的回忆呢?如果这些回忆还能为祖国出力、或者和同胞的期望有关,对科学家来说是非常荣幸的事。 尤其是在国难当道,我们的价值更应该体现在国防事业上,就像那句话所说的,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 范旭东突然莫名来了一句:“所以这就是你放弃数学研究,转到化学上的理由吗?” 程诺的脸瞬间黑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再说了,谁跟你说我要放弃数学了,只是数学探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中间我想搞点化学换换脑子,可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范旭东则悄悄把头转过去,撇撇嘴小声都囔道:“你就吹。” 尽管声音比较小,但胜在距离比较近,程诺还是把话给听见了,跨了两步来到范旭东面前,不动声色道:“化学武器眼下咱们确实是造出来了,但防护用品比如防毒面具,咱们的研究还处于一片空白,眼下咱们化学院就你的经验比较丰富,这个事我就交给你了。 人力、物力和财力都好说,但是你要尽快拿出一份成果出来,最好是在前往欧洲之前有个大概。” 眼瞅着还没轻松两天,这就又安排一个活来,范旭东直言欲哭无泪。 不过打心里还是想去做这个事的,毕竟化学武器这种东西,自己能用,敌方也能用,如果防护装备做的太差劲,实际战场上还是会吃亏。 想了想,程诺还是决定主动替范旭东分担一下压力:“这样,过段时间我把医学院的伍连德院长请过来,他在呼吸道防控方面乃是国际上首屈一指的专家,你们可以互相接触一下,届时你能研究防毒面具,他也能精进医用口罩,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互补。” 范旭东欣喜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专家,伍院长现在在哪?要是距离不算远的话,我亲自去接他。” 程诺粲然一笑:“不说距离了,单单是时间上,这几天恐怕伍连德院长也忙不开。” 范旭东好奇道:“我知道他是东北鼠疫解决的首要功臣,莫不是他还远在东北?” 程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不是,只不过距离上也不是很近,最近这段时间上海有几处地方莫名发生了疫病,眼下正在上海救助同胞,等忙完这段时间估计才能有空过来,你可以先做着。” 范旭东也感慨道:“大医治国,中医治人,小医治病。伍院长实乃英杰是也。” “矛”和“盾”的事情安排好之后,程诺正式开始远赴欧美的准备。 一来是兜售化学院研究的化学武器,卖钱是次要的,只要能覆盖掉研发成本就行。 重要的是积累一些实验数据,借以看看哪种化学武器更能适应战场的需要,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如果有可能的话,还可以将欧洲战场上的所见所得编制成课本,以便将来进行化学武器的教育。 作战计划、训练、武器开发等等方面,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二来是看看能不能从德国那里,聘(guai)请(ai)一些专业性更强的化学人才。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无论是一战前还是一战后,德国的化工技术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其中化学武器的研发,更是独步全球。 这方面日本鬼子甚至在后面聘请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毒气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的德国麦茨纳博士赴日,?使得日本的化学战装备变成了德国式。 麦茨纳的到来?可以说给在黑暗中摸索、步履维艰的日本化学武器研究点亮了一盏明灯,使日军因此掌握了毒气武器和毒气战的基本技术和方法。 也可以说通过聘请德国专家,大量破坏性武器从德国扩散到了日本。 当然,化学武器的开发能力并不等同于毒气战能力。 除了毒剂开发之外?毒气战能力还包括毒气生产能力、毒气的运载手段与攻击能力、毒气防御能力、检知系统等方面,程诺心知这些东西是闭门造车弄不出来了,想有所发展,必须在战场上进行检验。 三来是程诺想取得更加先进的用毒防毒经验,这方面尽管日本的化学武器让我们吃了不少的苦,但若是放到欧洲战场上,无论是化学武器的质量还是数量,发展几十年的日本不过是一战各国的平均水平。 就连其防毒面具,也与欧洲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使用的防毒面具相差无几。对付刺激性毒剂有效,但只能在短时间或有限条件下防护糜烂性毒剂,防护全面中毒性毒剂和神经毒剂的能力很差。 当然除此之外,程诺还想着引进化学武器检知系统。在战场上一旦被施放毒气?利用检知系统可以迅速查出被使用的毒气种类,从而有可能减少被害。 也就是说日本鬼子的毒气武器能够在战场上给我们军队带来严重威胁和沉重打击,不是由于日本鬼子的毒气战水平之高,而是因为我们军队防化能力之弱。 就像日本鬼子的铁皮坦克一样,在我们这里耀武扬威,放到欧洲战场上可就不一定了。 总而言之,程诺前往欧洲,除了赚钱和搜罗人才外,更重要的是取经。 有了真经,方能在后面的抗日战场上,对日本鬼子进行降维打击。 在得知程诺要前往欧洲的消息时,梁启超首先赶上门来,兴冲冲道:“致远,听说你要去欧洲了?” 程诺虽然不明白梁启超为什么这么高兴,但自己远行这事瞒不过科学院内部的同志,索性大方承认:“对啊,眼下欧战的局势愈加明朗,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能完结,我这不是想着过去看看,有没有咱们捡漏的机会。” 梁启超笑得很开心:“那你想好去哪些地方了吗?” 程诺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意图交代出来,把话说一半藏一半,真真假假道:“咱们首届留法俭学班不是快要结课了吗,马上就该联系学校了,我作为院长,想先过去替这些学弟学妹们把把关,拜访几个学校,不限于法国那一亩三分地。 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办厂的条件,仅凭国内这块地,可满足不了咱们科学院里这么多张嘴。” 梁启超追问道:“也就是说过去访学?有具体学校吗?” 程诺思索片刻,回答道:“英国的牛津、剑桥,法国的巴黎大学这几个,取取经,说不定我再次回国,咱们就自己办一所西现代化大学。” 学校是真的,访学也是真的,只不过程诺并没有把话说全。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首次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的战争,德国的是由柏林大学教授弗里茨·哈伯,也就是合成氨的缔造者进行研究并成功投向战场。 协约国方面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英国政府将化学武器及其防护技术的研究任务委托给牛津、剑桥、伯明翰、帝国理工学院、伦敦大学学院等主要大学,法国则组织了以巴黎大学为首的16所高校和医学院所对化学武器进行研究。 就连此时的美国,各大高校的科学家们在国家研究委员会的指导下开始了“军用毒气及其生产与防护的研究”。 所以程诺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学术交流”大会。 梁启超听罢点点头,兴奋中带着一丝期待:“那等捎带我一程吗?” 第三十一章 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 德国慕尼黑,柏林大学。 劳厄兴冲冲地拿着一封电报,赶往自己老师普朗克的房间。 门尚未推开,呼喊声已经先一步赶入。 “老师,好消息啊,来自东方国家中国的着名数学家tog要来我们学校访问,指名道姓要见您,说是一定要好好跟您探讨一下数学与物理之间的奥秘。” “此话当真?不对,眼下我们两个国家属于交战国,他来这里太危险了,马上跟他发电报,让他千万不要过来。”普朗克在大喜之余,转而大忧。 劳厄扬扬手中的电报,耸耸肩道:“恐怕您这个要求,我做不到,g在电报中说了,他们已经在动身前往欧洲的路上了,你就安心等待就好了。” 怕普朗克不信,劳厄特意上前走两步,将电报摊在桌前认真道:“电报中还说了,给老师您准备了一份大礼,说是能带了新的数学研究,帮您改进黑体辐射定律,当做您60岁生日礼物。” “上帝啊,这难道是真的?”普朗克快速抢过电报,通览两遍后还是难以置信:“g真是一个天才般的人物啊,短短数句话竟然给了我一丝灵感,要知道我为了推导这个辐射公式,前后总共花费了6年呐!” 翻开近代物理学史,几乎没有一个大物理学家不深谙数学语言的。 因为对于理论物理学家来说,数学的功能就是能为他把握外部世界提供想象力的背景。 近代物理学之父加利略有句名言:大自然这本书是用数学语言写成的。 比如微积分,便是牛顿为了处理基本力学问题(如瞬时速度)所发明的一种强有力的数学工具,他觉得只有通过这种新的计算工具才能表达他心中那幅受因果律支配的物理世界的宏伟图像。 同样,爱因斯坦在12岁至16岁的时候即已谙熟解析几何的基本思想,以及无穷级数、微分和积分的概念。并且确信全部物理学都是以牛顿运动定律以及必需的质量和力为基础的,一切都可以用演绎法通过数学方法发展出来。 普朗克在对热辐射的研究中,为了推导该辐射公式,也是在数学上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程诺在电报中直接坦言,可以在他原本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进,让六十耳顺的他十分激动。 “真是难以想象啊,真是一个神秘的东方青年呐。”握着电报,普朗克喃喃自语。 一旁的学生劳厄出着主意:“老师,您最近不是正在研究不对称陀螺问题,用来解决分子旋转光谱的光学难题吗,中间刚好有一些数学问题,若是g来了,您可以跟他互相探讨一下。”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可惜稍微琢磨片刻,普朗克眼中的光又重新熄灭了:“若是以前还行,可现在我现在声名狼藉,就算是g能过来,我哪有什么资格和颜面去面对国际学术同行?” 或许是屋子里太压抑,也或许是自己太闷,普朗克主动把窗户打开,看着并不明朗的天空说道:“在各民族互相厮杀之外的地方,我多么希望有精神世界和道德世界的存在呐。” 劳厄安慰道:“老师,其实这也不怪您,您事先并不了解宣言的政治背景和内容。” 普朗克摆摆手:“你不用再说了,不事先了解,这不也是一种错误吗?” 所谓宣言,便是一个德国宣扬自己发动战争正确的宣言,普朗克被人蛊惑着签下了这份宣言。 但正因为这份宣言,普朗克遭到了国内外大批自然科学领域同行的批评。 后来普朗克对此深表遗憾,想竭力消除由于自己的签名这一过失在国际科学界所产生的不良影响。 所以在看到程诺的访问函时,除了第一反应是高兴外,其他的都是对于自身的沮丧和自责。 游轮甲板上,程诺接到普朗克委婉的拒绝后,有些无奈的笑笑。 “怪不得爱因斯坦说,普朗克先生对政治的了解,并不比猫咪对他们的上帝了解的更多。自己为难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接过电报,梁启超看完后却感同身受:“这何尝不是自己无奈的选择呢,政治现实和悲惨结局总是同他所欲言的和所愿望的相反。” 程诺刚想拿一块面包片填补肚子,可还没到嘴边,就被尾随在游轮后面的海鸥给抓住机会,一下子就给抓走了,引得众人大笑时,程诺自己有些无奈: “早些年普朗克公开认为科学研究面临着双重任务,即完全把握感觉世界和完全认识实在世界,在我们看来这不仅是永远完成不了的目标,而且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梁启超重新递过来一个面包片,防贼一样防着海鸥:“你的意思是普朗克入了相,脱离现实情况?” “这是任公现实说的,我可没说哦。”程诺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接过面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可惜面包实在是太干,差点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其实……物理跟数学一样,我们……嗝~” 还是梁启超心细,赶紧递上一杯水:“不用急,没人跟你抢……额,也不是,天上这鸟给你抢,但也不用这样。” “呜,真是好多了,谢谢任公。”一口水下去,程诺顿时觉得舒畅多了,随即侃侃而谈:“物理世界图像的结构不断地取得完善,就是意味着渐渐远离感觉世界,变成越来越抽象的公式。 配上普朗克的三个世纪理论,感觉世界、实在世界和物理科学世界,乍一看觉得很陌生,但实际上跟我们古代美学史上一句名言很像,那句话话怎么说来着?叫什么 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 一席话说完,梁启超都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程诺一番,啧啧称奇:“看样子,你对哲学问题也很研究啊。” 程诺笑道:“生有所息,生无所息。” 梁启超看着程诺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杵了杵他,好奇道:“这么说,你要放弃拜访普朗克了?” 程诺扬扬眉毛:“谁说的?我可没放弃。” 梁启超疑惑道:“那别人都婉拒了,你还要厚着脸皮去吗?” 程诺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呢,我们眼下发展化工业只不过是取了巧,想老老实实完成工业化道路,必须打好煤+钢的工业化道路,煤炭为工业化提供燃料,而钢铁是工业化最基础的材料。 放眼国民经济社会,钢铁的需求几乎无处不在:工业设备要钢铁,开采煤矿要钢铁,基础设施建设要钢铁,农业生产要钢铁。 但发展这两项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以前我总想着逃避,可眼下随着我们产业规模越来越大,再想着一味从外国采购设备,非常不现实。 眼下最急迫的合成氨过程需要设备与管路承受巨大的高温高压,这是要合金钢无缝管生产为基础的,而我们恰恰没有这个无缝钢管的生产技术,真是要了老命了。” 梁启超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道:“咱们造枪造炮,是不是就是无缝钢管?” “没想到任公先生还懂这么多。”程诺略显诧异,但还是耐心回答道:“通俗点来说,枪炮在发射时膛压很高,如果不采用无缝钢管的话会炸膛伤到自己,军工业想要更好的发展,也离不开钢铁技术。” 梁启超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也是咱们赶往欧洲的原因之一了。” 程诺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距离欧战结束的日子不会太远,咱们需要赶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尽可能收罗一些技术和人才,免得他日某些国家战败,我们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梁启超问道:“这么说,你认为德国会战败?” 程诺看无人留意这边,赶紧把梁启超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这欧战哪有什么正义邪恶之分,不过是利益分赃不均,狗咬狗罢了,失败的主要原因也不是因为战场,更多的是来自于国内,谁先撑不住,谁就垮了。 眼下看去,德国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不到最后,谁也不敢笃定。但是凭我的观点,眼下正是入场的好机会,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拿完东西咱们就好。” 谈到战争局势,梁启超有些伤感:“自然界的暴力,远不及人类,野蛮人的暴力,又远不及文明人,在所谓光华烂漫的文明,究竟将来作何结果,越想越令人不寒而栗,到头来欧洲不过是做了一场科学的梦。” 程诺摇摇头:“可我们国家现在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梁启超有些不服气:“若是真按照你所说的,德国失败,我们可就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国际政治舞台,这可是百年未有之大改变,虽然没做梦,但梦已经照进现实。”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有着后面的巴黎和会,程诺虽然不想打击,但又不想梁启超因为过高期待,导致最后过于失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没有煤钢打下的国民工业基础,世界无公法,公法者,强者庄严其权力之具也。” 梁启超虽然想反驳,但自己想想西方列强的所作所为,理智告诉他,程诺说的是事实。 但情感又不允许他继续往下想,后果实在是太可怕,掩耳盗铃般转移话题:“普朗克这边,你下面准备怎么办?” 程诺努努嘴:“西方哲人歌德曾说,只要人在追求,那他就难免迷茫。眼下这封电报就是他迷茫的表现,咱们当然有责任替他破除这份迷茫咯,该去还是去。” 顿了顿,程诺感慨道:“其实这也不怪他,眼下的欧战哪有什么正义之分,大家都是支持自己的国家,他作为德国人,支持自己国家也是应该的,错就错在他德国是战败国。” 梁启超有些困惑:“这是何解?” 程诺笑着解释:“去年我就代表科学院,向全球各大国家发出邀请,邀请他们过来参加我们科学院的年会,任公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最后我们没有做成吗?” 梁启超问道:“为何?” 程诺哂笑道:“民族主义高涨,当然是大家都忙着打仗嘞,这方面美国做的可比德国要激进的多了。” 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后来者”,美国在1917年4月参战后动员了包括大学在内的各种社会力量为战争服务,以赢得这场“总体战”的胜利。 由于美德关系急剧恶化乃至两国最终断交,美国国内反德情绪高涨。在这一形势下,高等教育界普遍表现出强烈的战争热情,积极支持联邦政府备战和参战。 不用政府发号施令,美国高等教育界自发组织起来,于1917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院长威廉·麦克来伦的发起下成立了“校际信息局”,用以“协助政府招募有志于从军的大学生或大学毕业生,并将他们安排到恰当的位置上各施所长”。 而程诺的母校哈佛啊大学则成立了军事委员会,以“组织和协调哈佛大学备战计划的一切活动”,确保“哈佛大学的所有设施都能被充分地用以支持战争”,表示我校很清楚应如何为政府提供帮助,将竭尽全力来满足政府的需要。 在一片群起响应的主战氛围中,反对战争的个人或组织均有可能被扣上“叛徒”或“美奸”的帽子。 在数百所高校化学实验室里,教授们响应号召,在政府指导下开展研究。” 至1 9 1 8年 6月,战争部正式组建了“化学战部队”,下设七大部门,其中的“研究部”设在位于华盛顿特区的美利坚大学。该大学拥有当时全美最大的化学武器实验室,至今仍被视为美国化学武器的摇篮。 化学武器研发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美国最大的政府性研究项目,规模空前。有学者估计,美国在该项目中共动员了至少1 9 0 0名科学家。也有学者认为,参与该项目的科学家人数不止于此,可能多达约5 5 0 0人。 这样看来,如果不是程诺开挂,仅仅是他带领百人团队,就想研究化学武器,与美国相比,实在是不够看。 但工业之事,不可能所有技术攻关都交给程诺一人,这也是程诺赴欧的重要原因。 技术、人才、设备等问题,都需要抓住一战的小尾巴,尽快取得突破。 第三十二章 军工学复合体 “普林斯顿大学每天都在变得不像是一个学术园地,而更像是一所军事学校。正常的教学课程每周都在让位给那些军训课程,成百上千的学生身穿着统一的军装,接受军事训练,将原先书声琅琅的校园变成了军号嘹亮的军营。 g,你知道我有多么想来到中国和你畅谈数学,聊一聊数学问题,此刻我真的羡慕你,还能自由自在的在数学之海中遨游,愿上帝让这该死的战争尽快结束……” 在赶往欧洲的游轮上,程诺并不仅仅把目光放在德国,其中还包括英国、法国等国家,尤其是眼下他更熟悉的美国,更是在程诺的考察范围内。 中间还特意嘱咐他在美国的同学,着重考察现在的美国情况,积极学习。 程诺还记得他的前世,早些年网上还流传着一则笑话,说是每年美国秋季都很疑惑,说是中国快速动员增兵,过了一个月之后又迅速消失,非常不解,到了后面才知道这是我们独有的军训。 但是论起严格意义上的军训,美国起步也是非常早,甚至更专业化。 眼下美国有525所高校组建了学生军训练营,占全国高校的94%,大约165万男学生应征加入各校的学生军训练营,占全国大学生总数的74%。 同时发起“学生军训练营”项目,以校园为场地招收学生军,开设与战争相关的课程,全面开展军事教学。 具体课程中的军训课程和军事理论,程诺并不上心,但这些大学同步进行的与战争相关的应用型课程则让其倍加重视。 不是因为有它,而是因为这些课程包括汽车驾驶与修理、电子通信、电工、锻造与铸铁、汽油机工、机械工、钣金工等,这些东西都是程诺发展工业所急需,也所眼馋的。 所以程诺也想着看看能不能通过留美同胞,蛊惑一些专业人才过来。 就算是找不来人才,弄回来一些教材或者设备,那也是相当不错的。 毕竟程诺再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涵盖所有的工业分类。 “这样,任公麻烦你给美国学生会那边再发一封电报,大意是我们眼下不用想着省钱,只要是对我们有用、有利于发展的,我们都要来者不拒,越多越好,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梁启超犹豫一下,询问道:“军事方面也是吗?” 没等程诺回答,一旁的蒋百里率先出声:“仅仅是做一个富家翁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必须学会武装自己,老师您也说过,谓剿绝弱者为强者之天职,且为世运进化所必要。没有防范能力,最后辛苦积累的财富,必然被抢走。” 程诺身为军事门外汉,之所以带着蒋百里,除了因为他是梁启超的学生外,还想着看看能不能让手下这唯一一名军事人才,来到一战战场上学到些什么东西,回来也好进行自己的军事化教育。 如今看到蒋百里主动出声,不仅没有觉得很唐突,反而欣慰道:“军事和科学不分家,想发展军事能力,科学技术水平也不能差,这样,我给美国的同学说几个方向,供他们参考。” 原地踱步一会儿,程诺勐然抬头,认真道:“比如军事光学、军械、地形测量、食品保存、致命毒气、染料、炸药、烟幕、代用燃料、潜艇探测等,这些对我们非常有用,也都是美国擅长的,建议同学们重点关注。”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具体意思,但梁启超还是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看着梁启超远去的背影,蒋百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强行忍住,叹了口气。 程诺对此心知肚明:“不要怪你老师,当初他对自然科学也是非常欣赏,表示要将世界学说无限制的尽量输入,如今看到科学水平如此发达的欧洲诸国,打得不可开交,想法由民族性趋于世界性也算情有可原。” 蒋百里略感痛惜:“老师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国际地位不是谈判得来的,而是……唉。” 程诺大度地摆摆手:“那又如何,至少任公先生还在积极联系他在北美的朋友,帮我们做这些事情。虽然眼下美国看着全员动兵,看着比我们先进不少,但这也意味着我们可以浑水摸鱼,悄悄把一些技术给挪过来。” 不过联想到美国大学发展史,程诺心中的急迫感又涌上心头。 正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大学积极参与,直接导致其大学在教学、科研和服务三个方面均很大程度地转向为国家利益服务的战争轨道,而不再是囿于纯学术理念的象牙塔。 大学师生们亦组成了为国效力的“知识大军”,而不再是象牙塔里的学究和书生。 并且这种影响不仅仅局限于战争时期,还进一步影响到战后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其积极表现也扭转了美国公众由来已久的、藐视大学“百无一用”的反智主义偏见。 随着大学的公众印象和社会地位的大大改善,美国高等教育迎来了空前繁荣的年代,被称为美国大学扩招和发展的“黄金十年”,堪称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众高等教育时代。 而程诺正处于美国大学教育的起跳点,如果他不抓住这个机会,在国内完成工业基础的同时,不趁着这个宝贵的时间窗口发展大学教育,那么剩下的大半个世纪里,两国间的高等教育将会越拉越远,直至望尘莫及。 而这种负面影响,也会在程诺发展高科技含量工业技术时,愈发凸显。 “可惜啊,西南联大有且仅有一个,太短、太小、太弱啊!” 难得遇上火烧云,海天一色,入眼皆是火红。 或许是被环境感染的心潮澎湃,程诺突然转身向蒋百里郑重说道:“百里兄,可否帮我再做一件事?” 蒋百里谨慎道:“不知致远所托何事?” 程诺认真道:“回去我准备成立一个科学研究与发展委员会,以军事重工业为主,专门负责与大学签订科研合同,并向后者提供科研经费,由原本的产学研调整为‘军事-工业-学术复合体’。” 蒋百里皱眉思索,觉得有一定的可能性,又接着问道:“军事我在行,工业你在行,那学术……换句话说,学术方面由我们科学院内部其它分院负责吗?” 程诺哑然失笑,随即摇摇头:“独木难成林,古人早就明白的道理,我自然也不会忘记。” 蒋百里眼中逐渐涌出光来,难以置信道:“难不成咱们要把订单拿到学院之外,用我们的钱来补贴别的学校吗?” 程诺笑道:“为什么不呢,只要这些学校愿意在校内新建或组织起各种军事或工业科学实验室,我们就愿意给他们下订单,甚至可以预付相关款项,支持他们实验室的搭建。” 尽管对于程诺做的这个决定比较激动,但身为科学院之人,蒋百里不由得为其担心道:“这样一来,科研经费压力势必不会小到哪里去,我们将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这……这真的值得吗?” 程诺笑呵呵道:“值,当然值,哪怕我们科学院最后失败了,只要国内形成一个相对完善的高等教育科研体系,于国于民都将大有裨益,再好不过了。” 夕阳西下,月亮开始接管这片天空。 “所谓立于皓月之边,不弱星光之势。” …… 此行目的地之一,英法两国,眼下分布着十多万华工。 某处工地宿舍,蔡大掀开门帘,勐地闯进来,鞋都没脱下,直接躺回自己的床上。 或许是太过生气,无论是仰躺还是侧躺,都不能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宿舍本来就破破烂烂,里面的上下双人床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如今经过蔡大这么一折腾,整张床都发出了痛苦的吱呀声,兴许下一秒就要解体散架。 睡在上铺的同乡蔡贵不高兴了,探下来一个脑袋呵斥到:“我说,蔡大你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疯了,咋滴,使不完力气了,对着这破床进行撒野,有本事你把洋人打一顿啊?” 蔡大本来就不高兴,如今被这么一激,怒气立马又烧起来,抬起脚对着上铺床板就是一下,差点把上面的蔡贵给蹬飞:“打不了洋人,我还打不了你?” 上铺的蔡贵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受到欺负,更是直接从上面蹦下来,把凳子一磕,卸下来一只凳子脚就要好好理论:“别的我不敢说,今天怎么着也得治治你这嘴臭的毛病。” 蔡大蹭的窜起来,粗声粗气道:“来啊,谁怕谁是孙子。” 眼瞅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宿舍的其他人赶紧站出来劝架,并询问其原因。 弄了半天才知道,问题出在了语言不通的问题上。 英法两国在华招募的劳工大多是首次踏出国门。初到欧洲,他们遇到不少困难,首当其冲的便是交流障碍。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由于华工团的管理者皆是英法军官,且当时高水平翻译人员又很短缺,以致两方沟通极为不畅,时常引发误解和矛盾。 眼下蔡大之所以生气,正是因为英国人说的“go”,被他们当成了成了辱骂人的“狗”,颇感气愤,拒绝配合工作。 双方对立之下,刚刚就被训斥了一顿,气不过之下,蔡大受到的惩罚更重。 问明缘由后,宿舍的几名华工顿感辛酸,同时夹杂着些许无力,屋子里的气氛既压抑又沉重。 蔡大冷静之后,心里开始隐隐有愧疚之感,极力想缓和气氛,可惜这个实在是难为他了,尝试几次后,气氛反而越来越怪,最后无意间瞥到桌子上的报纸,兴奋地拿在手上,想去读一下新闻。 可拿到报纸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就会写个名字,通篇下单更是不明其意。 最后还是蔡贵接过报纸,拿过报纸认真道:“异国他乡,大家都不容易,还是我来。” 读了报纸后,他们才发现,这份报纸《华工杂志》满篇介绍的都是程诺,除了描述其个人成就外,更是冠以华人骄傲名声,表示这位大才将会来到英法,慰问当地华工。 这下倒好,屋里的气氛彻底热烈起来。 其实上报的这件事,程诺本身并不知道,这些都是蔡元培一手安排的。 原来这份《华工杂志》是由也由华法教育会所负责,创办人虽是齐云卿,但蔡元培为该刊撰写了不少文章,与其关系非常好。 旨在向华工普及知识、教授语言。该杂只用白话文写作,大大地方便了劳工的 虽然华工整体的识字率并不高,不识字者“十有八九”,但他们也可以聚集起来,听人读报,故《华工杂志》的影响力非常之高,是该时期华工的主要读物之一。 离开之前程诺曾向蔡元培说了一嘴,说是可以考虑争取一下这十四万华工群体的支持。 当时程诺只想着是玩笑话,可没想到蔡元培真的提前去做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初,中国坚持中立立场,后来随着时局变化选择加入协约国一方作战。但由于经济落后、国力不足等因素的限制,北洋政府最终没有直接派遣军队参战,而是通过“以工代战”的方式履行参战义务。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政策也平衡了深刻的国内矛盾。 而这批华工为一战做出了巨大贡献,中间因为赴法途中遭受德国潜艇袭击,战后清扫战场被地雷、炸弹炸死以及死于疾病,死伤众多。 令人失望的是,尽管有如此多华工埋骨他乡,无法魂归故里,一战结束后协约国依旧将中国的功绩一笔抹杀,完全否认了华工的牺牲和贡献。 而程诺此行联系华工,慰问这批辛苦之人的同时,宣扬我们的功劳,最后帮助这批人回国。 若是有可能,还可以将其引入自己的工厂中。 如今得到家乡大科学家的关心,内心更是止不住的狂跳。 “快说说,上面还说了些什么?” 第三十三章 来自家乡煎饼大葱的诱惑 “上面说啊,给咱们带了不少的家乡特产!” “都~” 还没等蔡贵回话,外面突然一阵急促而又锐利的哨声,紧接着传来喊话: “熄灯了熄灯了,在外面闲逛的赶紧回去休息,让我抓到的没有好果子吃……” 屋子里的众人没等他发话,瞬间把灯拉灭,随即摸黑钻进被窝,装作熟睡的样子。 一通操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果然这些人上床没多久,门帐就被一个高鼻梁卷头发的外国人粗鲁的掀开,拿着手电筒在屋内上下晃了晃,看到大家都“熟睡”的样子,十分满意。 “good” 随即放下门帐,转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脚步声终于是没了,狗叫声的密度也小了很多,就连外面不时从窗户窜进来的灯光,也不见踪影。 屋内原本此起彼伏的鼾声,骤然消失。 随即取代的是声音压到最低的窃窃私语。 “哎哎哎,走了?” “应该是走了,这老半天都没听见动静,我喂的虎子都不叫唤了。” “肯定是走了,大家伙不用装了。” “你是咋知道的,刚才一直见你蒙着头睡,也就这会儿把被子掀开了,这就知道了,被这些法国老抓住,一天的工钱可就没了。” “还我咋知道?实话跟你说,咱们这些人里,就我鼻子厉害,那法国老身上都是狐臭,隔老远我都闻得见,现在闻不着,人可不就是走了?” “你就吹你,再厉害有我那虎子的鼻子厉害?” “嘿,故意抬杠不是,这人哪有跟狗比的道理?” 眼瞅着大家伙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还是蔡大站出来,披上褂子闷声道:“还t吵,再吵把法国老叫过来,大家伙一起跟着扣工钱算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立马安静了下来。 蔡大这才满意地走到门口,咣当一声,把抽屉打开,从里面摸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屋子里也没个灯,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 光凭轮廓,只知道是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察~” 蔡大将一根火柴划亮,趁着这份光亮,众人才得知拿出来的是一瓶煤油灯。 为什么是用瓶,而不是用盏。 就是因为这个煤油灯就是蔡大自己做的,找一个带盖的小药瓶,将药瓶盖打了个05~08左右直径的眼,找一块薄铁皮,用薄铁皮做个小圆筒,里面塞上棉线,小药瓶里面灌上煤油,这便是做好了。 火柴凑到棉线跟前,一豆灯光开始随风摆动。 灯光是微弱的,像是省油,又像是缺油。 亮点一跳一跳,似乎蔡大下一口呼气重点,豆灯便顶不住会灭。 “还瞅啥呢?赶紧下来读报。” 听到这话,上铺的蔡贵立马秃噜下来。 “这不就下来了。” 拉了个凳子,把报纸凑到跟前。 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出声,蔡大又着急了,赶紧问道: “哎,你怎么不读啊?” “这不是光太暗了么,一跳一跳的看不清啥字。”蔡贵也是不服气:“你行你上!” 蔡大这下蔫巴了,把头别到一边:“我这不是不行么……” 难得见蔡大吃瘪,蔡贵差点笑出来,不过知道对方好面子,再刺激下去也是不好,就没接这个话题。 但灯光实在是太暗了,无奈只能把报纸凑得更近。 若是那豆光闪得再厉害些,都要烧着报纸。 “报纸上说了,上面给咱们带了家乡特产,其实是煎饼,带了不少嘞。”皱着眉头,蔡贵看着报纸说道。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有煎饼,哎幼,我都多长时间没吃到煎饼了,那个味儿真香啊。”蔡大眼中的光一闪一闪,欣喜道:“带的有大葱吗,没大葱那味儿得少一半。” 蔡贵上下浏览了一遍,迟疑道:“这个倒没说。” 随即想到什么,赶紧补充道:“这大葱也不用带,这法兰西又不是没有,到时候随便买点,不就成了,再说了,就算是从国内带葱回来,那也干巴了,还有啥意思?” “说的也是。”虽然嘴上附和,但蔡大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天天吃面包,嘴里都快吃出鸟味儿了,上次薅点葱吃,跟家里的比差远了,吃到嘴里都没劲儿。” 一旁的舍友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人家能给你带就不错了,还要这要那的。” 听到这话,蔡大立马不吱声了。 这手工煤油灯工业终究还是太差,离得远了看不清报纸上的内容,离得近了煤油灯上又冒着细长的黑烟,同时产生轻微刺鼻的气味。 感觉鼻子难受,蔡贵摸摸鼻孔,竟然掏出部分黑色残留物。 不过他也没在意,显然是早就知道其中的缘由。 “报上还说了,程教授也要专门给咱们华工办一份报纸,除了用白话文外,还会给咱们提供服务?” “什么服务?”蔡大迫不及待道。 “好像说帮咱们代写和代读信件,同时办学校教咱们识字,识汉字,也是洋字……”读完这些话,蔡贵也有些不确定:“难道程教授这么好的?就算是收费的,那也不少费事,能舍得帮咱们这些泥腿子?” 蔡大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直接出言相怼:“你问我?我问谁?报纸可都是你一直拿着的。” 蔡贵则不跟他一般见识,想不通索性不想,干脆继续往下读报,下面都是程诺对于这些华工关心的话,描述了程诺来欧洲的打算,表示会改变这些华工的遭遇,改善大家的生活,帮助大家识字学文化。 对于这点,这些华工不置可否,毕竟当初他们签署到欧洲打工的合同时,可是明确告知不会在危险区内雇用中国人,劳工有权得到食品、冬夏装、住房、燃料和医疗…… 可事实么,呵呵两字。 这么说,上周就有一个给坦克冲洗履带的华工,不小心被车给撞死,最后不了了之的事。 更不用说英军战场上,都是他们华工挖好战壕,这些绅士兵才上战场打仗…… 他程教授又如何,再看看。 但到了后面,程诺介绍家乡的情况时,又将彼此间的距离无限拉近。 中间有别的宿舍的同乡过来喊他们打牌,叫了半天也无人答应,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最后爬到上铺才知道里面是在读报。 本来有点扫兴想走来着,前脚都迈出门外,可后脚听到关于家乡情况时,又忍不住把脚收回来。 听到直隶大洪水时,众人皆是惋惜,心软者严重都忍不住噙着眼泪,仿佛那副惨剧就发生在自己家乡,恨不得当场回乡前去支援。 听到国内南北大战时,联想到自身所在的欧洲战场上,天空中也满是硝烟,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可再听到小日本侵犯山东,霸占青岛时,这些男子皆是忍不住骂街,恨不得把欧洲的枪给抢过来,回国把小鬼子给赶跑。 程诺的几段话下来,这些华工的心情也跟着此起彼伏,文字虽然质朴,但却能将他们带回那片魂牵梦绕的家乡。 这些话,从来没人向他们这群人说过。 他们这十四万人,被国内的同胞忽视太久了,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太渴望与国内进行沟通了。 “怎么不念了,下面不是还有那么一大串吗?”蔡大着急道。 刚才就属蔡大激动,眼下突然停止,也就属他不能接受。 “我当然想念了,可后面没了。”蔡贵有些无奈。 “不对,你绝对看错了。”蔡大很是着急,突然勐拍一下脑门想到了什么,急匆匆挤出人群。 翻箱倒柜又扒出来几根棉线灯芯,重新挤进来。 用细小的锥子把灯芯往上提一下,把灯花去掉,然后把手里的棉花灯芯浸上煤油,拨好灯芯。 一通操作下来,煤油灯再也不是用“豆”字可以形容的了,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你再好好看看。” 蔡贵虽然有些无奈,但看到蔡大已经“大出血”,也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通览起来,可看到最后也没发现什么漏过的内容:“真没了,程教授在上面都说了,有什么想知道了,到时候会给咱们面对面沟通。” 蔡大欣喜道:“这话是真的?” 蔡贵认真道:“当然是真的。” 蔡大砸砸嘴,回味了一会儿说道:“凭程教授后面的话,我相信他跟我一样,都是实诚人,我信他!” 舍友忍不下去了,讥讽道:“赶紧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哪门子能跟程教授比啊,真是给脸上贴金!” 心情愉悦的蔡大满不在乎,咧着嘴只顾着笑。 不过经蔡大最后这么一闹,这些华工也都明白过来,程诺是真心为他们考虑。 什么新设报刊专门为华工提供服务、在当地设厂安置华工、建设学校帮助华工学习文化、战后帮助他们回乡等等,看样子也都是真的。 临到最后,大家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大家都知道国内来了一个大人物,过来要关心他们,让这些飘零在异国土地上的他们,太激动了,整个基地都沸腾了起来。 有的拉二胡,有的拿法军帽盔当钹,也有人用空罐头当鼓打奏,唱起了梆子: “开封南衙包青天 包明公若接下这桩冤桉 定能够为司马大报仇冤 ……” 动静过来,最后连法国管事人过来,也收拾不住。 本来想鸣枪示警,最后想到后面还要看这群华工做事,矛盾激化后他也无法承担后果,最后只得作罢。 当然,这也就是在法国华工才能有这般待遇了。 若是在英国,简直想都不敢想。 法国招募的华工到达欧洲以后,大部分被法国政府安排在大后方军工企业里上班。 虽然随着我们跟随美国脚步对同盟国宣战以后,法国也开始派遣华工到战场附近工作。 不过与英国相比,法国则要人道得多,法方招募的华工大多在平民企业内工作,而且支付的工资比英国要高,管理也更为宽松一些。 哪怕这些平民企业背后都有法国陆军部的身影,但终归是平民企业的管理模式。 法方还允许华工在休息日去咖啡馆、酒馆休闲娱乐。 而法招华工与英招驻法华工还有一不同,法招华工不止西方休息日可以休息,中国传统佳节如春节等也会放假,而英国则不会。 也正是由于法国与英国对华工待遇差距太大,导致不断有英招华工逃跑到法国华工营地里来。 法方为了有效激发华工的潜力,还专门制定了详细大纲来让管理者了解中国的风俗习惯和文化生活。 中间法国姑娘与我们中国男子结婚的事,也是屡见不鲜,为此法国内政部曾经出台文件劝告法国姑娘,但收效甚微。 一战结束后,更是有大约三千名法招华工最终留在法国成家立业,这一点在英的华工想都不敢想。 而程诺之所以对这些华工重视,除了因为他们“以工代战”,帮助国家付出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人比国内的大多数同胞更爱国,更愿意为这个国家付出。 五\/四运动之前,我们的民族意识相当薄弱,不少人根本没有国家民族概念。 这一方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眼界的原因。 而这些华工就不一样了,虽然大多为来自山东的农民,在赴法之前,他们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也不关心,其加入劳工团的主要目的是缓解经济压力或谋求更好的出路。 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民众,对国家和民族之认知十分浅薄,更谈不上爱国。 然而,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们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国家荣辱与个人之间的联系,逐渐萌发出强种强国的责任意识,并将这种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践行到自己的现实活动中。 在日常生活中,华工也越发将自己的言行与国家荣辱相联系,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留心法国社会的可取之处,希望将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带回国。 这一点,也是程诺相当看中的东西。 而且这批工人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淬炼,已经获得了不少军工知识,这也是国内工人所不能比拟的,光靠培训也是培训不了的。 工人,技术工人,爱国的技术工人,爱国又愿意跟他一起改变国家的技术工人,而且还是这么大数量的工人。 他可太缺了,太需要他们了。 看着这些欢呼雀跃的同胞,蔡贵由衷感叹:“我们得了机会到外国来,就应该研究研究,将来回到中国去,也就可以渐渐改良起来,使我们的工业一天发达一天!” 第三十四章 抵法 兜兜转转,在船上漂泊了大半个月,程诺一行人终于将要抵达法国。 临到欧洲的一段航程,甚至还有德国潜艇进行跟踪,饶是程诺经历过一段生死,得知这个消息后,背后还是忍不住一阵发虚。 幸亏船长向周边发出求救信号,有军舰及时赶过来,才算是帮该游轮解了围,最终有惊无险,躲过这一遭。 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海岸线,梁启超的脸上止不住笑容:“水雷无眼,鱼雷无情,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赶到了法兰西,要是那军舰再晚来一步,我们估计都得要葬身鱼腹了。” 程诺拍了拍栏杆,自嘲道:“也不好说,万一我们没那个机会落水,直接粉身碎骨也不好说。” “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倒是真敢想啊!”梁启超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还是希望咱们回去时顺畅些,再这么来一轮,我这心脏可受不了,就这回去也得好好调理一下子。” 如今虚惊一场,原本躲在屋子里的游客们开始三三两两,走到甲板上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 神经大条者,甚至开始支起桌子,当场开赌起来,不多时便围满了人。 打眼看去,参与赌博的黄皮肤也不在少数。 “唉,就这船上的一会儿功夫,我看跟我们一起来的华工,直接把未来三年的薪金都给输光了,就这样的秉性,你真的相信他们吗?”梁启超将程诺拉到旁边,给其他游客腾出部分栏杆来,很是担忧。 程诺劝慰道:“穷了一辈子,手里突然有钱了,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踏实,一些人走错路也是可以预见的,但并不代表其他华工都是这个样子,以偏概全不是我们的风格。” 梁启超直言反驳:“可是据我了解,这些人良莠不齐,身上都有各种陋习,远不止赌博一项,严重者抽鸦片、酗酒、喜好斗殴等,哪里是什么良善之人。” 话还没说完,似乎是为了印证梁启超的说法,赌博摊上就拱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华工,嘴里骂骂咧咧,相继挤过甲板上的几个游客,径直来到栏杆上解下腰带,对着大海就是一顿输出。 引得旁人侧目而视,而当事人浑然不知,反而迎风抖三抖。 这一幕看得梁启超过于气愤,想上前制止,又觉得实在是丢人,只好背过头咬牙切齿道:“个人之名誉不足惜,因个人而辱及国体则可惜,让人不耻!” 程诺笑着摇摇头:“这不正好可以说明咱们办报宗旨的正确嘛,教化一职刻不容缓,从他们日常生活细节着手,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梁启超苦笑道:“你倒是很乐观啊!” 程诺扬扬眉,背靠在栏杆上看着甲板上的众人认真道:“据我所知,华工们对战后局势极为关心,唯恐他们几年的努力化作泡沫,未能为国人争得利益。正 正是在这样潜移默化的过程中,华工的爱国意识逐渐苏醒。华工爱国意识苏醒与自身素质提高的过程是相辅相成、互通有无的,等你接触多了华工,便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梁启超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有点一叶障目:“你说的确实对,我也不相信这些原本在国内的有着勤劳、忠诚、聪明等良好素质人,来到这片土地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程诺点点头,感慨道:“他们大多数人出国越远,心里也是越爱国,试想这些能关心国家大事,能思考国家大事的华工们回到家乡后,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在那些一字不识,只求一日三餐免于饥饿的广大农民中间,他们必然是鹤立鸡群的佼佼者,尤其是他们还都是一身工业本事,更是难能可贵。” 据法国媒体报导,来自埃及、印度的劳工平时都只愿意做装货卸货、搬运物品之类的非技术体力活,华工则对许多技术工种很感兴趣。 有华工赴法以后对坦克、飞机等印象甚深,便抓住一切机会观摩学习,后来在修坦克上竟有了一些造诣。 还有华工借英国士兵的枪支用空酒瓶练习打靶,久而久之枪法精准。这些都是在没有专业老师引导的情况下华工自学的技艺,英法当局发现这一点后,也更愿意分配华工做一些技术性工作。 以至于在坦克工厂,中国工人不仅可以修理发动机,还可以改善发动机的性能,甚至可以在测试中担任坦克的操纵。 而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飞机场、兵工厂、汽车厂等地方,都有着我们华工的身影。 如果北洋政府但凡有点心志,都知道这批华工回国后将其妥善安置,分配到各个需要他们的工厂中去。 可惜事与愿违,除了部分留在上海的华工,回国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回家扛起了锄头,一身本事无处使,甚至就连历史课本上,都不曾出现他们的身影,逐渐被世人遗忘,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人才损失。 想到这段历史,程诺不禁叹了口气,打心底想要把这群华工给接回国,人尽其用,给予他们最大的尊重。 而这群人,将是他们用来改变我们近代工业史的重要支点。 至于其他方面,工人的力量不可忽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梁启超皱着眉,疑惑道:“致远,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海浪太大,我没听大清楚。” 程诺打着哈哈,湖弄道:“我是说啊,比起普通的代写、代念书信,教这些华工识字看书,更为重要。” 梁启超虽然明显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也只好跟着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点我很赞同,不过我记得你不是还补了后半句,说什么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吗?” “很明显,现在他们不仅不缺乏学习的欲望,而且欲望相当浓厚。”程诺再次拍了一下栏杆,随即整了整领带:“快靠岸了,赶紧收拾东西。” “哎,你这话还没说完,吊人胃口可不好。” “上岸再说,收拾东西要紧。” “话说你为啥对华工这么熟悉,我记得你之前是在美国念书,难道是我记错了?” “那是因为我有一位庚子赔款的同学在这边。” “我说嘞……” 这倒不是程诺说瞎话,前来迎接他们的还真是他的同学,名叫史义瑄。 跟程诺一样,也是庚子赔款资助赴美留学的学生,只不过程诺在去年选择回国,而史义瑄则选择来到欧洲,帮助这些华工与英法方面进行沟通交流。 后面觉得一个人的力量不够,直接建立华工服务中心,招录了不少留学生,前来帮助这些华工。 如今两人重逢,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互相狠狠地搂抱了一下。 许久之后,两人才郑重分开。 “致远,你瘦了。” “义瑄,你也瘦了不少啊。” “怎么样,回国还顺利吗,我这边一直忙,头上天天飞着炮弹,一直也没抽出空打听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过得咋样了。” “能咋样,饿不死就成,倒是你啊,虽然瘦了,但身上摸着硬邦邦的,一看都是精肉,可比我强多了,看来你和华工的同胞们,过得还不算差。” “害,干了这一行,基本上跟上了战场也没区别,无非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改成了拴在脖子上,指不定哪天就能见我那死去的老爹。” “呸呸呸,刚见面说什么晦气话?我还指望着当你孩子的干爹。”程诺朝着好友胸膛上郑重地来了一下,笑骂道:“对了,我这次过来,大娘托我给你捎了一封信。” 说着,程诺便把脚边的箱子拿出来打开,从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郑重地转交给好友。 “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这次回去见大娘,明显苍老了不少。”程诺面带忧色。 想起自己国内的老母亲,史义瑄眼中瞬间写满了忧色,嘴上虽然表示没什么,可惜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害,我娘都不识字,估计又是给村长送鸡蛋,托人写的,太费事了……” 强撑着要强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咽了一口吐沫,史义瑄攥着信件谨慎道:“除了信,我娘还有没有托了什么话带过来?” 程诺叹了口气说道:“大娘说让你不要挑食,多吃点饭,晚上睡觉你喜欢蹬被子,自己睡觉前要提前掖好被子。”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此言一出,史义瑄的眼圈瞬间红了,眼瞅着这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就要飙泪,他自己赶紧仰望天空,尽可能不想让旁人看到他这幅窘相:“唉,孩儿不孝啊,等忙完这阵,我立马回去。” 程诺点点头,重新拎起箱子主动转移话题:“对了,我看你身后赶着不少新面孔,这些都是咱们华工兄弟吗?” “哦哦,我差点把这个忘了。”史义瑄把信件放进胸膛里藏好,狠狠地甩了一下鼻涕说道:“咱们华工兄弟还都在基地,没到休息日暂时不能外出,你说的这些都是留美留法等地的同学,专门过来支援我们的。” 说着,史义瑄主动介绍起这些同学: “这位是桂质廷,湖北武汉人,学的是物理,耶鲁和芝加哥大学的高材生。” “这位是蒋廷黻,湖南邵阳人,学的是历史,之前在俄亥俄州欧柏林学院学习。” “这位是晏阳初,四川巴中人,学的是政治,跟质廷一样,也是耶鲁大学的。” “这位是陈立廷……” 介绍一个,程诺便主动上前握手一个,十分热情。 而这些“学弟”们,对于这个当前在国际自然科学界名声最大的华人,热情之余,也是十分好奇。 尤其是在介绍到一个瘦小男子时,对方没有等到史义瑄张嘴,自己便主动介绍道:“学长你好,我叫林语堂,福建龙溪人,对于您十分仰慕,早就想拜访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了。” 听到这个名字,程诺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前面那些“学弟”已经够让他震惊了,没想到最后还藏着这么一条大龙,实在是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这位文学家见面。 但表面上程诺仍旧不动声色:“听说你对我的母校哈佛很感兴趣,准备在那里攻读文学硕士学位,有时间我们可以聊聊,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这……这是真的吗,会不会太打扰您了。”虽然不明白程诺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计划,但在巨大的惊喜面前,林语堂还是有些语无伦次。 程诺微笑道:“当然如此,对待那种想继续向上求学的同胞,我从不介意帮其向上推一把。”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程诺专门转身向前面那些“学弟”们认真道:“当然,也包括你们。” 此言一出,大家皆是兴奋无比。 都说国外不重视人情世故,那只能说是还没到那个层次。 大学入学推荐信就是最好的打脸方式,这些“学弟们”太了解一份来自国际知名学者,而且还是数学家的推荐信,其背后的重要意义了。 在后面程诺并没有过多逗留,对于这些历史名人,他不介意与其正常交流,但他会把握一定的度,凡事过犹不及。 随着后面的餐馆,程诺这才知道这些“学弟”们对于这些华工同胞,付出了多少。 他们搭建的华工服务中心内基本都设有写信室、杂货店、演说厅、娱乐厅等,大的可供上千人使用,小的也可容纳上百人。 “学弟们”在服务中心所做的工作主要有帮助华工写家信、举办演讲、讲解世界大势和国家命运、灌输爱国思想以及组织各种文体娱乐活动。 为了能够吸引并留住华工,服务中心的杂货店多备中国货物,如咸鱼、饼干、香烟、牙粉、手巾、火柴等,不一而足。 时常组织华工进行踢足球、打排球、玩跳棋、打篮球、打乒乓球以及有中国特色的踢毽子、放风筝等健康的文体娱乐活动。 通过这些活动,帮助华工们戒掉陋习,养成良好习惯,学习西方知识,提升自身素质,以期战后学成归来,报效祖国。 而程诺的到来,瞬间吸引了这些华工们的注意。 第三十五章 得劲 “打竹板,听我侃。 诸同胞,由外来,辛辛苦苦到马赛; 坐号房,心不快,一天到晚不自在; 青年会,善招待,华工同胞莫见外; 早九点,把门开,直到四点都可来; 学国文,把字猜,又念又记真是快; …… 叹光阴,最可爱,今日过去不能再。 同胞呀,勿徘回,赶快学习家庭来!” 华工基地里,一位明显操持天津话的学生,正打着快板向过往华工同胞宣传着青年会的好处,邀请他们加入青年会,进行学习。 要说起来这种快板形式的宣传还真有效果,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没费多大功夫就围满了华工。 脱下毡帽,扇着风,看着有滋有味。 原本这位学生的心里还有些打憷,打起快板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但看到这么受大家欢迎后也就逐渐放开了,配上独有的家乡文化,嘴皮子越说越熘,快板也越打越响。 “笔纸墨,不用买,随时来要无妨碍; 有报看,有棋赛,许多玩意真奇怪; 有电影,畅心怀,星期二五两点开; ……” 可打着打着,学生突然发现面前的观众居然越来越少,几句话的功夫,居然走了一大半。 定睛细瞧,原来这群人奔着外面跑开了,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嚷嚷: “快点啊,快点,程教授过来了,赶紧过去看他啊,再不过去一会儿树杈子都没爬的份儿。” “嘿,刘铁蛋儿,我记得之前不是指着天跺着地,发誓程教授是个骗子么,怎么你脚下比谁都跑得快?鞋底抹油了?” “滚滚滚,你这不是茶坊里的伙计——哪壶不开提哪壶?程教授能跟那些公差比吗?呸!是那些公差能跟程教授比吗?来救救我们的大善人!” “也就是你了,脸皮厚的跟城墙拐角似的……” 原本打快板的学生看到观众散去还有些不服气,可再打了几下,突然决然反应过来,纵身一跃从高台上跳下去,随手逮住一个华工同胞问道:“大哥,你们说谁来着?” 华工上下打量了一下该学生,后撤半步有些不敢相信道:“鼎鼎大名的程教授,你居然不知道?” 说完这话直接把学生的手往后一甩,快步朝着程诺即将到来的方向前去。 “程教授,程教授……”学生在嘴里喃喃几句后,忽然勐拍一下脑门,眼睛里放出光来:“真的是程教授了,这可太好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过去,这可是我的学术偶像啊!” 随即这位先生把快板往腰间一别,也跟着队伍屁股后面跑。 而类似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此处,别的地方也是如此。 等到程诺从车上下来时,看着乌压压的一群人,脸上也是难掩震惊,不由得看向史义瑄:“义瑄,这都是你安排的?场面也太浩大了!” 史义瑄对这种情况一无所知,看到这一幕时,他的吃惊程度也不比程诺少到哪里去。 心说我是安排人前来迎接了,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啊,莫非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仔细算算时间,这也不是啊。 清清嗓子,史义瑄本想装一下,假称眼前的大场面都是他安排的,可有位老哥看到史义瑄背后学者打扮的人时,想都不想,直接默认为是程诺本尊到来了。 扯着嗓子嗷的一声:“程教授,听说您给俺们带了煎饼过来,在哪呢,俺们怎么没看到呢?” 因为离得太近,老哥这一嗓子不仅把史义瑄的胆子差点给吓掉,唾沫星子都快扑到脸上。 抹了抹脸,史义瑄也没有吹牛的想法了,走到程诺面前准备把实话讲出来:“致远,其实……” 不料这话还没说完,程诺直接走到那位老哥面前,也跟着扯着嗓子喊道:“大哥您的消息真灵通,我还真带了煎饼,而且这煎饼啊……” 故意卖了个关子,程诺将手中的行李箱举到半空拍了拍,视线越过老哥朝着众多华工同胞喊道:“而且我带的煎饼还不少,最起码在场的大家伙,一人分上一张是没啥问题的。” 怕华工们不相信,程诺朝着后面摆摆手,手下们心领神会,将一个个行李箱拎过来,示意这里面装着的都是成品煎饼。 紧接着将其打开,一沓沓码在桌上,随便抽出来一张,在手里就那么一卷,程诺随即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这一幕看得老大哥口水直流,他可太想念家乡的味道了,迫不及待的问道:“程教授,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程诺把煎饼咽下去后伸出两个手指: “两个字。” “哪两个字?” “得劲!” 此言一说,瞬间引爆了全场,一个个的看着这摞煎饼,那是望眼欲穿。 程诺也不再卖关子,大手一挥:“义瑄,这地儿你比我熟悉,帮我一把给这些华工同胞发发。” 事情发展太快,导致史义瑄一直处于发愣状态,即便被程诺拍醒后还是慢了半片:“啊?哦哦,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青年会的同学去派发煎饼。” 程诺点点头,互相想到什么,又把史义瑄给叫住:“义瑄,之前你想说什么来着?” 史义瑄哪里还有装逼的半点想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刚刚你听错了。” 程诺察觉到其中有怪,皱着眉道:“那行,有什么事你及时通知我。” 不过程诺也没有继续多想,后面的这段时间,他很快与这批华工打成了一片。 “程教授,您可不知道,在法国天天啃面包,一开始还觉得稀罕,可后来总觉得没家里的馒头香,尤其是俺娘烙的煎饼,那是天天想夜夜思,可把俺给馋坏了,您这回的煎饼,俺可喜欢了。” “那煎饼味道怎么样?” “好吃得很呐,就是吃在嘴里少了点啥?” “是不是少大葱?” “咦,程教授您咋嫩懂俺呐,请问您带葱了吗?” “带是带了,但路上全给坏了,最后都给扔了,老大哥你暂时是吃不到嘴里了。” “吃不到就吃不到,裹着洋葱一样得劲!” 眼瞅着老大哥们有些遗憾,程诺则像变戏法一样,从最后一个行李箱里,摸出来几瓶大酱,郑重地放在众多华工面前:“没有大葱,但咱有大酱啊!” 说着直接替老大哥刷好大酱,裹上黄瓜条,然后郑重地递到老大哥面前,对老大哥说,也是对在场所有的华工同胞说: “有我在,绝对亏待不了咱们自己的人!” 场面再次掀起高潮,华工们把煎饼往嘴里一塞,直接把程诺扔到半空,一个劲儿地欢呼: “万岁!” “万岁!” “万岁……” 夜色渐晚,程诺独自坐在篝火旁,耳边不时传来木柴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着远处载歌载舞的华工,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些华工同胞,就是放在欧洲也都是不可多得的工人人才。 如果未来能有他们的加入,四川工业基地的建设指日可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情况也将大为改善。 就算是不让这些人都回国,在法国当地建厂,人手短缺的问题也不会出现,自己人用着也更为放心。 还没等程诺细想,梁启超突然从外面过来,手拿着两个苹果,递给程诺一个后,直接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刚刚跟那些华工们交流不少,听他们的意思,这欧战快要结束了?” 程诺接过苹果,随便擦了擦,放在嘴边卡察就是一口:“战争的事,谁能保证呢,不过凭大势而来,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了,即便是再继续打,那种大规模战役也不会有了。” 梁启超点点头,往篝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新柴:“怪不得你突然在这个时候来欧,我当初还想着这边战乱,过来有风险,没想到眼光看得这么长远。” 程诺不置可否,细嚼慢咽着嘴里的苹果:“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中间也是有几个前来邀请或结识的人,也都被两人给巧妙躲过去。 等到夜色渐深,周边除了烧柴声,就是虫鸣声时,梁启超突然问道:“这么多人处置下来可不容易,你准备怎么安排他们?仅仅是咱们四川那三四个厂子,可吃不下这么多华工。” 程诺双手撑地,望着月亮说道:“当然是一部分留,一部分走咯。” 梁启超不解:“留?走?” 其实法国在战后面临更加复杂的局面。一方面法国的青壮年男子战死颇多,另一方面法国遭受战争创伤、基础设施损坏严重,需要更多人力资源参与战后重建。 所以法国采取三种方式处理华工:将其中品行不端、行为不法和身患疾病的人一律遣返。 合同期满,不愿意再逗留法国的华工也一律遣返。 合同期满,但愿意再留在法国工作并且得到厂主同意的人则重新订立合同,最终有大约一万名华工继续留在法国工作。 而程诺谋划的就是,将招募而来的华工,留下一部分,带走一部分。 顾名思义,留,就是将工人留下来,在当地办厂,利用法国相对较好的工业基础,建设一些工厂,吸收先进工业技术,一方面用来赚外汇,为科学院挣更多的科研经费。 另一方面也能分担办厂风险,毕竟国内那个政治环境,即便是在四川,也依旧让人放心不起来。 而走,则很容易理解了,即带走回去办厂。 尤其是程诺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带走先进的炼钢技术,用来支持国内重工业的发展。 虽然取得技术的过程不会容易,但技术是死的,总有办法能获得该技术。 但人是活的,尤其优秀的钢铁工业,培养起来可不比技术攻关容易。 而且这种“走”,也能将先进的经验给引进回国。 华工返乡后,对当时的城市和乡村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在城市,归国华工赴欧经历促使他们成立工\/会、组织罢\/工,而且还是从法国这种革\/命\/老区获得的经验,最终在风起云涌的时代大放异彩。 在乡村,华工还能积极将自己所见所闻、所学所用尽可能的传播出去。 程诺还没忘了,陶行知先生还等着跟他一起推广平民教育,支撑这个国家发展的永远是大多数的人民。 梁启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想法虽好,但落实起来还是很困难呐,以当下这种动乱的环境,不是所有华工归国后都能得到妥善安置,军阀混战、社会动荡,政府经常朝令夕,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部分华工必然没有得到重用,走上其他歪路,也是大有可能。” 这点倒不是梁启超危言耸听,1923年山东临城劫车桉&震惊国际社会,在参与劫持列车的上千中国人当中,有不少人能够讲一些简单的英语或者法语。 一名被劫持的美国乘客据此判断有部分归国华工参与了此事。这证明有部分华工归国后因生活无靠,所学无所发挥,从而走上了歧途。 绿林人士掌握数种外语,居然能沦落到当土匪的地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吃人才能存活的社会。 程诺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你说的不无可能,公家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可以试试商会。” 梁启超疑惑道:“商会?” 程诺笑道:“当然是了,前面咱们说了要支持国内高校的发展,现在自然也要支持国内工业的发展,仅仅是一家科学院必然是不够的,而且还特别容易受到针对,倒不如我们自己成立一个商会,聚集一些志同道合的实业家。 把张謇、陈嘉庚这些老朋友都叫上,一起去四川建厂。 届时打造成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技术咱们可以提供支援,熟练工么,这不就有了?” 简单休息一段时间,程诺迅速开始着手华工的培训工作。 尤其是考虑到语言隔阂,华工总是处于一种“失语”状态,在工作中难以表达自己的诉求,在生活中出行极为不便,还容易受到欺负。 程诺决定先从语言开始。 第三十六章 袭击(修改中) 法国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主要战场,它的损失相比于英国要更加严重,尉级以下军官在战场上很少能存活超过三个月,15—49岁的成年男子死亡率高达133。 不仅前线人员短缺,后方也出现了厌战的情绪,士兵消极迎战甚至逃跑,使得法国前方战斗力和劳动力急剧短缺,也使得法国早就将目光投向了劳动力充足的中国。 所以法国政府听到梁士诒的“以工代兵”计划后便接受了他的提议,并派出一位名叫陶履德的退役上校,前往中国隐瞒身份,以农学技师的身份来到中国进行一战华工招募。 眼下与程诺相处的法属华工,基本上都是通过这位退役上校的手招募而来。 “老大哥,你是说你们当初都是通过一家商业公司来法国的?” 这次来欧洲,程诺不仅带了煎饼和大酱,还带了不少炊具,以及少部分的轻工业产品,比如上海生产的面粉。 既是来推销国内的面粉产业,也是来做面食给这些华工吃。 手工擀好的面条,煮熟后在水里过一下凉,捣碎蒜汁和荆芥,放上盐搅拌均匀,浇在面条上。 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吃到嘴里既爽口又祛暑。 和华工同胞蹲在一起,程诺呼噜呼噜连干两大碗,就着还不过瘾,准备再补上一碗面汤。 旁边的华工随便抹抹嘴,好奇的笑道:“程教授,您这身为大教授的,没想到比我们这些干体力活的人饭量还多,厉害得很呐。” “要不要也来一勺白汤?这么点够吗?”程诺主动替华工老大哥舀上一勺面汤,笑道:“别看我是个文人,手上的劲儿可不小嘞,待会儿得让老大哥你见识见识。” “够够够,我就把喉咙这点送下去就行,好长时间没吃到面条,而且还是精面,多亏了程教授您啦,一会儿我得好好看看。”老大哥赶忙把面碗送过去,笑容中透漏着些许拘谨:“当初来这儿,我们还真是让什么公司介绍的。” 程诺默然,当初为了配合法国招工,同时避免同盟国的指控,梁士诒在北京建立了“惠民”商业公司,在全国各地为法国招募华工。 同时要求法国在履行合同的内容外必须严格遵守以书面形式签订的三项条款:华工不得干预战事;中国政府有权委派官员前往法国视察华工生活和工作情况;华工在法国期间必须享有平等待遇、自由权并不受雇主的虐待。 对于这些要求,法国方面不仅同意了,而且履约情况还相当不错,与中国官方的关系保持的还算不错。 而程诺就是想利用这一点,等到战后留在法国建厂,安置部分华工,也能帮助当初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赴法。 不过后来在继续与这些华工沟通的过程中,程诺还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即华工认为权威不是神授的,而是过渡性的,如果权威多行不义,便理应被推翻,哪怕是以暴力的形式。 居然在这片革命\/老区,这些人也要变革,当真是奇妙无比。 在动身接触欧洲科学界和工业界之前,程诺准备将华工夜校的事情彻底安排一下。 不仅进行扫盲,还进行德育、智育以及工业技能教育等教育。 期间算起来程诺并没有出力太多,主要是提供夜校规模扩大的资金及相关课程的规划,前前后后大概花费了三四万英镑。 按照初期规划建设有礼堂、教室、图书馆、食堂、书信室、娱乐室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俨然有着唐人城的模样,有的大厅可容纳千人,小的也能容纳近百人。 其中最重要的教师资源,基本上都是由留欧留美的学生担任,这点倒省了程诺很大的功夫。 而在此之前,这些学生已经开始经常组织活动,包括为一战华工写信,给一战华工讲解世界大事,举办各种演讲,讨论祖国的前途等,目的是开发一战华工们的聪明智慧,培养他们的爱国思想。 程诺的到来,这份力量重重得继续往前推一下,并且方向还更加科学系统。 “语堂兄,麻烦你过来一下。” 正在整理行囊的程诺看到林语堂过来,赶紧向其打招呼: “我这边有些书需要你帮我翻译一下,你看看你有时间吗?” “书,什么书?”林语堂有些好奇,接过书,扫了一眼封皮后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在哪看过却是不知:“das kapital?” 程诺捆着自己的衣服,解释道:“对,就是这本书,中文名你可以叫它《资论》,德国人马思写的宏篇着作,让我看后很受启发啊,但是很遗憾的是,这本书的中译本差强人意,我需要有人对此精翻一下。” 说着还拍了拍桌子上的一摞书,介绍道:“这些都是《资论》,只不过每一本都是一种新的语言。” “新的语言,难道翻译英文版还不够吗?”林语堂有些好奇,走过去随便翻翻,还真是各个语言版本的,有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等等,震惊道:“你对它这么重视的吗?” 程诺笑笑,自顾自把衣服装进行李箱:“这东西可是屠龙方,有了它在手,这片天都得被捅破了,你就等着瞧,为了保证不出错,特意找几个不同语言的翻译成中文,在此基础上再进行精修校对,达成信达雅原则。” 林语堂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书,又看了看程诺:“好,这事我答应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书,你准备怎么用?” 程诺停下手中的活,认真道:“眼下就从咱们工人夜校开始,以前没有必修课,未来《资论》就是我们唯一的必修课程,等到时机成熟,再推广至全国,彼时的这些华工将是一颗颗希望的火种。” 听到这里,林语堂的心更加痒痒了,当即就想阅读这本书,看看它到底有什么魔力,让程诺如此模样。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场所,强行把这点心思摁住,林语堂关心道:“致远你收拾行李,准备去哪?眼下欧洲可不太平,枪弹可不长眼睛啊,最好哪也不要去的好。” 程诺笑着摇摇头,将行李箱上的扣子扣好说道:“正是看中它的乱,我才选择赴欧。” 不过具体要做什么,程诺并没有跟林语堂说,甚至连梁启超他们,都没有告诉。 只因他按照计划,准备偷偷前往德国,提前捞取好处。 除了提前获取技术外,还准备借德国人的手,在英国老身上试试化学院自己研制的化学武器。 头批的量并不算多,重在获取实验数据,这样才知道改进的方向。 而德国正是化学武器的主要使用国,以德国身份投掷该武器,也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只不过眼下法德还在交战,实在是不便泄露身份。 当然,战后程诺的身份更不能泄露。 “对了,本月是马思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届时会有一些社会义人士来访,你跟史义瑄他们说一下,要好好招待。”程诺突然想到明天的日子,赶紧嘱咐道。 “好……啊?程教授赶紧卧倒!”林语堂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天空中响起“休~”的声音,紧接着周边开始响起剧烈的炮弹轰炸声。 程诺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语堂给推倒在地。 紧接着随着附近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轰炸声,程诺眼前一黑,彻底不省人事。 时隔多年,程诺在一次专程调查过程中,才知道他被鼎鼎大名的大贝尔塔炮给袭击了。 正是在这一日,整个马赛都被贝尔塔巨炮的弹幕所笼罩,庞大的420毫米口径炮管之下,使得800多名马赛市民死于非命。 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期,交战双方处于战略相持阶段,以英法为代表的协约国的军事和经济实力相较于战初提高幅度特别大。 1917年下半年,法国马赛等重点地域的防空实力大大增强,除了严密的防空警报系统外,遍布马赛郊区的绵密的高炮火力网,使得德军飞机在大白天空袭马赛等于是自取灭亡。 在这种情况下,德国空军飞机用夜袭的方式攻击马赛逐渐增多。 但是,马赛城良好的灯火管制,加上庞大的高炮群,使得夜袭的德军飞机只能高空飞行,投弹的准确性根本谈不上。法国人甚至不惜在马恩河环形地带的两岸,建一个模拟城市的假目标,以欺骗德军的飞行员。 为了能轰击法国首都马赛,德国老很快就想到了远程大炮这一招儿。 当时,德军已经占领了比利时,比法边境地区距离首都马赛只有120~130千米的样子,从这里轰击马赛,可以起到出敌不意、动摇军心的强大震撼效果。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而德国的军火工业在火炮的制造上又有强大的研发实力。1915年,德国已经能制造出射程40千米的远程炮,能从前线打到敦刻尔克,甚至在不久后,德国人直接制造出了射程62千米的远射程炮。 在后面则顺势推出了最大射程达131k的“巴黎大炮”,着名的“古斯塔夫”列车炮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晚辈。 而轰炸程诺的大贝尔塔炮,虽然最大射程不到15千米,但炮弹重达近1吨,穿入目标内部后爆炸,是德国能在陆上运输的最重型大炮。 而这边的程诺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一片废墟里醒过来,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林语堂,看看他有没有事。 幸运的是两人都在房屋拐角处,砖木结构比较稳,加上有掉下来的房梁支撑,看上去都没什么大事。 只不过被炮弹震了一下,林语堂晕过去还没有醒过来。 摸摸脉搏还在跳动,程诺顿时心情一松。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耳朵旁巨大的刺鸣声,紧接着便是失聪状态,哪怕看到有人哭得撕心裂肺,程诺也听不见分毫。 周边房子倒的倒,塌的塌,到处都是滚滚浓烟。 马赛市民惊惶万状,躲的躲,藏的藏,整个马赛一片混乱。 而炮弹攻击的情况竟然还没有结束,每隔15~20分钟就有爆炸出现。 虽然程诺感受不到声音,但那种场面的频繁出现,也是让其震惊不已,背着林语堂也不知该往何处。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寄希望于炮弹坑原理,能保佑着二人。 一开始程诺还以为是敌人的飞机成功地从高空飞越德法边界,并攻击了马赛。 可抬头仰望半天,哪有半点飞机的踪影。 此时的程诺才终于明白,哪里有什么飞机轰炸啊,人家直接凭借着独有的大炮制作技术,远程轰炸来着。 除了直接摧毁大炮外,没有任何办法去处理它。 然而此时的德国终究是秋后的蚂蚱,虽然大贝尔塔炮轰炸了一天,但仅仅是造成了一些平民伤亡,对于整个一战局势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到了晚上,便被法国飞机给找到了阵地。 由于它发射时会产生巨大的后坐力,因而必须浇筑几米深的混凝土底座,移动时再把它炸掉,仅安置炮位就需要6个小时。 所以被发现时可以称之为待在原地不动的活靶子,没费多大功夫便被法国飞机给摧毁了。 “本台最新消息,罪恶的德国大炮已经被我们英勇的空军给摧毁,并给予德军勐烈的回击……” 卡察一下,程诺把收音机给关掉,走出帐篷看着满目狼藉的阵地,不禁潸然泪下。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在一起吃面来着,没想到一场袭击,竟然失去这么多声命。 “咱们牺牲了多少华工兄弟?”程诺走到史义瑄面前,关切道:“都安置的怎么样了?” 史义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白天咱们学校的华工并不多,但不幸的是有一颗炮弹落在了学校附近,当场去世八名同胞,在医治的过程中,又有五名没抢救过来,至于重伤加轻伤的,现在还在统计。” 第三十七章 工人报(修订完毕) 入眼望去,整个城市皆被一层灰蒙蒙的天空所笼罩。 不时远处还有零星的炮击声传来,“和平”二字显然距离这片土地还有一段距离。 因为还在打仗的原因,除了少数病残,绝大多数男性都被征调去了战场,所以处理这些废墟的工作都落在了妇孺身上。 或许是见多了这种场面,面对生离死别居然格外平静。 程诺在照顾华工病患时,亲眼看到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孩子已经死亡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尸体抱回家,在院子里找了一棵树,旁边随便挖了洞将其埋下,然后继续和邻居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人们接连的死去,婴儿也拒绝出生,在我们来法国的几年里,我几乎没有见到一个出生的娃娃。”某位华工长者,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知晓程诺的想法,一边搬着废墟上的砖,一边喘着气: “但是在马赛,总有新面孔替代那些消失了的人,你知道为啥子么?” 程诺还处于丧子母亲表现的震惊之中,呆板道:“为啥子?” 长者朝不远处的街道上努努嘴:“喏,这不就来新人了。” 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程诺望去,看到有一些相对更落魄的人,从农村和周边的小镇上涌进来,或是徒步背着布包,或是赶着马车,上面堆放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一路沉默地进城。 偶尔停顿下来,把目光从脚下艰难挪到远处,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这座城市眼下已经没有盼头,无非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外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而这样的情景,十多年后的祖国,又何尝不是遍地都是呢,这样的母亲,类似的父亲,数都数不过来。 再不抓紧,可就晚了啊!” 想到这里,程诺重燃心志,在积极投入救援工作的同时,也在了解一战期间各种相关的军工技术。 其中有些技术让他这位穿越人士都觉得震惊,尤其是美国制造的“沃德”号驱逐舰,该舰的建造时长仅有17天,刷新了当时的舰艇建造速度记录,而这个记录直到20几年后才被打破。 什么概念呢,举个例子来说,日本海军在二战末期建造的应急产物,松级驱逐舰的建造周期都需要半年。 而且这个“沃德”还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在珍珠港袭击之前,沃德号便率先的发现了日本的一艘微型潜艇,并轻松将其击沉,被认为是美军在太平洋战争打响的第一炮,历史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引起美国海军的重视,也未对偷袭珍珠港事件造成任何改变,但足以证明美国军工技术的强大。 “义瑄,我看这边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近期我就会短暂离开法国,前往别处,这边就先由你来安排。” 看着眼前一个个耸立的帐篷,程诺心里暂时放心一些。 只不过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还是有些担心,又拍拍史义瑄的肩膀:“作为春季攻势的一部分,德国空军开始轰炸法国北部战场,有50万军队重新部署到西线,战争愈加残酷。 按道理来说,与我们华工没有多大关系,毕竟我们合同上写着不用参加任何类型的军事行动。但战线的拉长,意味着我们的华工同胞处于战场的最前线,需要万加小心。” 史义瑄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拿着一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法国报纸,指着其中一段说道:“这段时间德军虽然不断轰炸我们,带走我们好几位同胞的性命,但法国劳动力的短缺,也是我们这些华工表现的机会。 上次你带着几个华工,帮忙清理废墟的事被这家法国报社知道了,对你们身上的精气神十分欣赏,刚刚还发文夸你们来着。” “我看看。”接过报纸,程诺好奇道。 果不其然,上面写着: 【华工在巴黎时,他们的行为举止就像巴黎人到了法国乡下,他们的气质高昂,一副很有尊严的样子。 他们个个强壮如牛,你会吃惊的发现,三四百磅的木材或者是钢铁在他们身上就好像一块石头一样,他们背着这些重物可以健步如飞…… 当中国华工来到了法国的哈维尔,当地法国人民热烈的欢呼和雀跃,市民们聚集起来,欢迎中国华工的到来……】 饶是程诺知道一战胜利后,这些华工们的收获与付出不成正比,但此时此刻不得不为这些华工同胞感到自豪。 后来程诺也了解到,正是因为中国劳工的认真严谨、吃苦耐劳、身体强壮以及极高的工作效率也得到了法国国防部和军械部的认可,这些部门一度只招募中国劳工,当时重要港口要塞的起重机大部分都由中国劳工操控。 但是战争结束后,曾经的前线地区几乎处于没有法律管束的状态,离那里最近的警察局往往也有几十公里远的距离,少数返家的居民大多住在碉堡或是匆忙建成的小木屋里。 这些华工,又成了所有未侦破的犯罪桉件最理想的替罪羊。 不过眼下因为德军大炮技术的发展,勐烈的炮击和轰炸使得战场上没有安全区域可言,后面几个月盟军还将发起大规模反攻,胜负悬而未决,英属华工们的生命完全得不到保障。 当初被承诺不会投入到军事行动中的华工,实质上很多人成为战争中的炮灰。 最夸张的一点就是在德国飞机轰炸时填补机场的弹坑,随时会有被炸的风险。 即便是在一战结束,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并准备离开时,英属却依然被要求工作,要求负责清理战争所留下的烂摊子,其中有很多还装有实弹,同时还负责埋藏尸骨。 而英国给出的理由便是三年合同还未到期,需要继续履行。 想到这里,程诺对英国恶感更深了,必须得想办法从他们身上讨下一笔债务来。 不过眼下么,还不是时候,距离盟军反攻还有一段时间。 想了想,程诺说道:“咱们的格局不妨放大一些,不是要筹备华工报纸吗,之前设想的读者都是自己同胞,但回去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还不够好,对于我们华工的帮助及处境的改善非常有限。” 史义瑄有些湖涂,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扩大报纸受众?” 程诺解释道:“当然了,咱们华工踏实聪明、吃苦耐劳,不比小日本那几十名护士来的强来的作用大,但人家小日本就是舍得宣传,说我们是干体力活的未开化的苦力,他们派遣女性护工的举动才具有现代意义,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这话还没说完,史义瑄直接怒斥道:“这明明是胡扯嘛,说不知道他们那些护士是干嘛的,明明……害,我们吃亏就吃亏在了这张嘴上。” 程诺感慨道:“现在我们是做十分工,只宣传了一分,效果很差,让人把我们华工的作用都给忽视了,而且公家指望不住,导致我们也没有一个统一反馈的渠道。 所以这才想到咱们筹备的这份报纸,不仅要展现我们华工的风貌,也要积极向整个欧洲世界发出我们华工的声音,哪怕只做了五分工,也要宣传出十分的效果来。” 史义瑄激动之余,心里有些打鼓:“可是内敛和中庸是我们的文化特色,即便是咱们把台子搭起来了,没有华工在上面唱戏,场面也不会太好看?” 程诺笑着摇摇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怎么知道咱们这些华工同胞不想发声,不想来一段有滋有味的欧洲‘梆子’?听我的去做就是了,做好了不光对华工有好处,对咱们国家形象也有好处。” 史义瑄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点点头,又问道:“那这份报纸你想好叫什么名字吗?” 程诺脱口而出:“就叫《工人周报》!” 有了程诺的安排,《工人周报》在兼顾教育职能的同时,为了增强娱乐性和可读性,达到缓解精神压力、丰富文化生活的效果,这些报刊加入不少娱乐消遣性的内容。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同时,还收集报道各地华工的生活状况和最新资讯,以便增进各方华工联系,团结一心。 除此之外还设有休闲板块,题材从名人名迹、战争场景到日常生活等,涉及面十分广泛。还会刊登各种寓言故事和小说,用来说明深刻道理,颇能起到寓教于乐的作用,避免说教。 中间程诺为了鼓励广大华工发声,还设置有每期的征稿活动,题材、内容均不限。 出乎史义瑄等人的预料,这些华工们踊跃投稿,对发声极其渴望,并且所作文章颇有见地,竟不比知识分子逊色多少,从中可以体会到他们对国家前途的深思,使史义瑄他们大为惊喜。 程诺最后提到的扩大报纸受众的要求还没有忘记,为了联合本地的工人,除了提供法语版本的报纸外,《工人周报》还特意连载《本》,宣传新思想,尤其是同工同酬,合理安排工作时间等。 考虑到眼下的法国军工厂里,除了华工外,基本上只剩下了女工。 《工人周报》特意以女性解放为切口,彻底赢得了当地女工的喜爱,发行量虽然不大,但终归是在华工之外的土壤,悄然扎根。 至于夜校的教育,也在紧锣密鼓的开展中。 每晚只需要认识十个字词,中间不间断学习,一个月之后就能掌握三百多个字词,两三个月之后便可以正常读写。 而他们的课本,便是当期的《工人周报》。 时间一长,天赋较好者不仅学会了国语,还能掌握一些常见的英语和法语,直接成为了《工人周报》的见习编辑。 在这一切的努力之下,华工们不仅对程诺有了好感,对他背后的科学院也都充满了好奇,加上思乡之情,隐隐有些期待回国后的日子。 在日常生活中,华工也越发将自己的言行与国家荣辱相联系,他们中的许多人开始留心法国社会的可取之处,希望将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带回国,而不再只是痴迷于对个人利益的追逐,期待着来到四川大干一番。 至于程诺这边,则是一个人告别马赛,悄悄摸到了德国。 别的都不感兴趣,唯独克虏伯的大炮技术让他魂牵梦绕。 哪怕来欧期间,差点在“大贝尔塔”炮下送命,对其仍是十分痴迷, 其实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巴黎大炮”,与大贝尔塔这种榴弹炮不同,巴黎大炮是当时世界上射程最远的火炮。 每一发炮弹价格高昂,都要花费一万马克,是同期法国305口径火炮价格的四倍。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种大炮就像后来出现的弹道导弹,认为它虽然不适于攻击战术目标,但能攻击敌军后方的战略目标,因此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 如果德军部署更多的“巴黎大炮”,也许能对法国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靠谱。 在那个没有精确制导的年代,这些大炮没有任何制导设备,弹丸只能随机落在巴黎城内任何一个地方,根本谈不上打击所谓的战略目标,而击中教堂这样的目标,只会引起国际舆论的谴责,带来相反的效果。 之所以能打中程诺所在的基地,就是因为德侨将每发炮弹的爆炸位置告诉一位间谍,后者用电话将情报传到边界。 然后再由另外一名间谍送出法国,紧接着有人用电报方式将情报送到德军最高司令部,全过程约耗费数个小时。 每打完一发弹后,都要对炮身轴线进行修正,以保持射击精度。 费时又费力。 可是这么多缺点之下,程诺为什么还要坚持,就是因为这些类型大炮后面的工业技术。 直到后世美国1“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的120毫米滑膛炮和日本90式主战坦克上的120毫米滑膛炮,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而且因为一战德国战败后,销毁了很多大炮生产的关键技术,比如巴黎大炮,连一张图纸、一份资料都全部销毁,除了一个座圈部件被美军缴获外,没有任何部件残存下来,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36米长的大炮管,时至今日,恐怕世界上也很少有能加工这样长机件的大铣床和大钻床。 同时该火炮仰角打到50~60度时的射程最大,弹丸可以迅速飞离低层稠密的大气层,达到大气的同温层,从而飞行到更远的距离。 和后世的洲际弹道导弹要打到大气层外、然后再入大气层,是一个道理。 对于其他武器研究,甚至人造卫星都很有参考意义。 大炮不仅仅是大炮,还是一笔丰厚的宝藏。 第三十八章 德国威廉皇家学会 20世纪初的德国正是国际科学活动中心,特别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42个自然科学诺贝尔奖中有14个被授予了德国人,每一个学科领域都有德国人的身影。 甚至英国在参加一战前,带英的《泰晤士报》直接对英国参战表示悲观,特意刊登一篇《反对对德战争之学者的抗议》,物理学家约瑟夫·汤姆森和化学家威廉·拉姆直接出言警告: “我们把德国视为在科学和艺术方面处于领先地位的国家,我们都向德国学者学习过,现在还在向他们学习中。为了塞尔维亚和沙俄的利益对德国发动战争将是对文明的罪恶。” 可惜随着英国的正式参战,这种德吹的声音就此消失,彼此之间开始对立。 眼下西班牙大流感第一波疫情已经爆发,近50万德国士兵感染流感。虽然协约国也受到影响,但他们的士兵有更充足的补给和食物,因此对流行病的抵抗能力更强。 如今德国是内外交困,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程诺羊装打扮,以一个日本人的形象悄悄摸进了德国柏林。 仔细一调查,里面各种科学研究所让他眼花缭乱。 什么物理化学与电化学研究所、罗维尼动物站、实验治疗研究所、脑科学研究所、空气动力学与流体动力学研究所、水生生物研究所等。 仔细数数像这种大型的研究所有十多个,分布在各个学科前沿,一时竟不知该从哪个地方开始。 不过想想之前与普朗克的约定,程诺决定还是先去柏林大学碰碰运气。 “你是说你要找普朗克教授,不好意思,普朗克教授现在正在威廉皇家学会开会,暂时不在学校。”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狐疑道:“黄皮肤?亚洲人?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教授认识你吗?” 程诺立马退后半步,轻蔑地笑笑:“日耳曼人?不过是我们大和民族的手下败将罢了,需要我再重复一下远东战场上的事吗?” 说完这话,立马踩着木屐转身离开。 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程诺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打,更何况身为“战败方”德国的热血青年。 学生当即就要追上去,痛打程诺一番。 可惜程诺的身体素质不是常人能比的,学生都使出吃奶的力气了,都无法追上,眼睁睁地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却没有任何办法。 本来就想着这么算了,可没想到在后面拐角处这个“日本人”居然还做出了割首动作,异常嚣张。 “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学生气得火冒三丈,脱下鞋子就向“日本人”扔去,可惜对方身手敏捷,最终还是没有击中目标。 “日本人,你不要太得意,眼下我们是交战国,战争不到最后胜负尚可未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学生越想越气,越想越忍不了,心里暗下一个决定,然后转身向某个方向赶去。 另一边的程诺则被这副场景逗得止不住乐,或许是笑得太夸张,也或许是化妆手段有待改进,嘴唇上的小胡子都给弄歪了。 也就是程诺脸皮比较厚,看到路人异样的目光时,立马摘帽捂住下半边脸示意。 就这样,程诺一路打听,一路找,最后终于找到普鲁士科学院,没想到里面正有一出好戏等待着他。 “哈纳克会长,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我们研究所首要的任务,那就是满足战争期间针对战争局势而产生的实际和科学需要,别的东西都不是我们所要考虑的,而且我们主要的经费就是来自战争资金!” 大礼堂内,意见相左的两个人正互相争论。 台上的威廉皇帝学会的主席,亲自缔造德国科学高峰的神学家哈纳克,满脸严肃。 看着已经骚动的会场,联想到如今一战的糟糕局势,哈纳克身心俱疲,但身为威廉皇家学会的掌舵人,他还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尽力安抚大家的情绪:“哈伯教授……” 没想到合成氨的发明人,也就是刚刚发出尖锐观点的哈伯,没有让对方把话说完,直接将其打断:“哈纳克会长,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现在是上尉军衔,不要再称呼我为教授,要叫我哈伯上尉!” 听闻此话,哈纳克当即错愕无语。 不过这也不能怪哈伯如此骄傲,正是因为他自愿向战争部提出承担解决原材料供应问题的任务,在智利硝矿被英国封锁导致德国国内合成氨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哈伯被临时任命为材料负责人,成功研发出合成氨技术。 这项技术不仅可以大批量生产氨,缓解弹药和农用肥料紧缺的情况,及时缓解了德国在这方面的压力,被认为是德国在一战中后期得以维持的主要原因之一。 也是因此,凭借其得天独厚的知识背景让陆军部看到了科学研究的重大军事潜能,预期中的速战速决变成了堑壕拉锯战,德方在经济上、政治上和心理上均承担着巨大压力。 为了破局,哈伯领衔物电所研发了毒气战实验,欲将敌人从堑壕里赶出来而迅速结束战争,在这之后物电所承担的军事任务不断增加,哈伯开始全面负责毒气战,包括官兵的选拔和训练、相关作战命令的发出等。 正是因为这种全身心的投入,哈伯因此受到了德国军方的信赖,获得了他渴望许久的“上尉军衔”,名片上的后缀也从教授改成了上尉。 当然类似的研究所除了物电所之外,还有军事研究的实验治疗所、霍乱伤寒研究的细菌学部、甘油和消化甘油的化学部等等,整个德国科学界都在服务于一战。 但像哈伯如此痴迷的,还是十分少见的。 看着对方如此这般模样,威廉皇家学会主席哈纳克嘴唇忍不住抽动,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以和为贵:“哈伯上尉。” 哈伯的嘴唇上翘,仅剩的那份矜持没有让他笑得太过夸张:“哈纳克会长,不知道你有什么吩咐?” 哈纳克面无表情:“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威廉皇家学会建会建所的宗旨?” 哈伯皱眉思索片刻,无奈的摇摇头:“抱歉,我不记得了。” 哈纳克清清嗓子,把目光从哈伯的身上移到全场,一字一顿道:“自治,自由,基础研究,请问现在我们在座的诸位,你们身后的团队做到了哪些?” 此言一出,全场立马安静了下来,哈纳克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皆不敢直视。 然而强硬份子哈伯克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勐地站起身生硬道:“科学和军事力量是伟大德国的两大支柱,我认为我们物电所的研究没有什么问题,并且我在这里还要宣布一件事!” 哈纳克询问:“何事?” 哈伯拉开椅子,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到主席台前,将其放在哈纳克身前,随即转身向台下的众人宣布:“今天我在这里郑重地告诉大家,我们物电所正式加上代表帝国身份的‘皇家普鲁士’头衔,更名为皇家普鲁士威廉皇帝研究所!” 顿了顿,丝毫不管台上哈纳克的脸色,哈伯继续狂热道:“在这里我可以清楚的告诉大家,一味的科研自治换不来科研经费,也换不来面包,只要大家加入我们研究所,人力、经费都可以满足大家的要求……” “够了,我以会长的身份,现在郑重请你出去,威廉皇帝学会不欢迎你!”眼看着整个会场的气氛都开始被带歪,哈纳克攥紧着拳头,当即就把扩音器抢过来,制止了哈伯后面的发言。 “哈伯教授……”哈纳克竭力让自己的怒气平息。 “请叫我哈伯上尉!”哈伯不管不顾道 “哈伯教授,这里是科学研究大会,而不是你们军方宣讲的军营,现在请你立即、马上离开,这里不欢迎你!”哈纳克怒目圆睁。 “哼,迂腐至极!”哈伯怒极生笑,甩手从主席台上下来,中间还不忘振臂高呼:“我亲爱的同事们,想要拥有充足的经费,只有加入我们研究所的这一条路可走!” 这一期间,主席台上的哈纳克一言不发,直到哈伯彻底离开会场,他才缓缓说道:“不可否认,因为哈伯教授成立的研究所从中斡旋,大批年轻的科学家能从战场上平安撤下来,为我们学会保存了有生力量。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主业——基础研究领域极大的荒废了下来,与战争医学领域的研究相比,纯粹的自然科学研究不得已退居二线,生物化学、放射性领域、有机化学领域不得已中断。 长此以往,我们距离国际科学研究的前沿将会越来越远,想要再追赶势必将花上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主席台上的哈纳克在尽力掌舵,可惜主席台下依旧残存着哈伯的影响。 悄悄摸进来在最后一排听会的程诺,亲耳听到有几个学者在低声吐槽,表示眼下都过不去了,没有经费做进一步的研究,如何谈下一步的发展。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显然,对于哈伯领导的物电研究所十分羡慕。 虽然程诺没有参加整场大会,但还是能明白眼下德国科学界分成了两大派系。 一种是哈伯这样,研究实用科学技术,积极向军事靠拢,并以此获得了巨大的研究经费。 另一种则是像哈纳克这样,研究基础科学,战场使用价值不大,获得的科研经费十分可怜,温饱都成了问题。 对于局外人程诺来说,他并不想直接加入某一个派系,反而希望大家斗争得越激烈越好,浑水才能摸鱼。 不过眼下来说,比起主席台上高高在上的哈纳克,刚刚摔门而去的哈伯,显然对于程诺的价值更大。 从位置上悄悄离开,程诺往哈伯离开的方向追去。 其实来德国的这几天,程诺并没有直接跟目标人物去接触。 一来是熟悉一下当地的环境,若是出现变故也好尽快脱身。 二来是调查一下目标人物的实际情况,脑海里的历史书上虽然有记载,但与实际情况难免有些出入,盲目照搬肯定不会有个好结果。 而就是这段时间的调查,让程诺对哈伯的兴趣,逐渐高于其他科学人物,比如爱因斯坦、普朗克、普朗特等人。 置身于一个历来对犹太民族抱有成见的社会,身为犹太人的哈伯不仅没有低调行事,反而热衷于从科学和政治上赢得荣誉而获取社会身份的认同,这种动机使得哈伯比其它人更加坚定地投身于军事研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不算另外一种皈依者狂热?当真有趣,不过如此热衷于研究化学武器的大化学家,当今世界也就这么一位了?” 跟在哈伯后面,看着他疾步匆匆的样子,程诺若有所思。 “不过今年对于这位大化学家来说,今年是既开心又难过,开心在于马上就能获得诺贝尔化学奖,难过在于德国马上就要战败,柏林肯定会有一些人遭到清算……对于我来说么,都可以是好事。” 想罢,程诺心里隐隐有个计划,开始快步上前,跑到哈伯身前。 以标准的日式90度郑重鞠了一躬,随即说道:“哈伯上尉,很高兴见到您!” 有了刚刚会场的事,哈伯心情本来很糟糕,如今看到有人拦他,当即就要发火。 可在听到对方称呼他“上尉”时,那点怒气立马烟消云散,微笑道:“年轻人,你是从远东来的吗?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学术问题,我都可以解答?甚至人生的疑惑,都可以尝试回答一二。” 程诺嘴角微微上扬,随即起身故意面带钦佩道:“哈伯上尉,我是来自日本的渡边一诺,此次叨扰您纯粹是仰慕您在军事科学研究上的巨大成绩,特来拜会您。” 听到年轻人是日本来的,哈伯脸上的笑容立马散去,生硬道:“贵国与我国是交战国,我这里不欢迎你,看在仰慕我的份上,我就不喊警卫了,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你最好赶紧离开。” 程诺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反而更往前了一步:“不不不,哈伯上尉你误会了,下克上,正是我们国家的传统! 我们与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不同,不仅不想与贵国交恶,还想与贵国交好,尤其是您目前从事的化学武器方面,我们大日本帝国刚好有些心得,可以帮助一二,共谋大业!” 哈伯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日本年轻人,轻蔑道:“年轻人,你的路还长。” 第三十九章 威力不够 数量来凑 程诺对于这声威胁丝毫不在意,反而主动贴近,在这位大化学家耳边如同恶魔般呓语: “哈伯上尉,莫非你忘了你犹太人的身份了吗?眼下的处境似乎不太妙啊!” 哈伯如同条件反射般迅速进行反驳,狂热道:“眼下的事实虽然让人有些伤感,即使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人们仍然看不到我们的功绩和我们所做的工作,很遗憾不能正视我们的存在。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这是我们的神圣职责,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从事其他不重要的工作,如今每个犹太人都在试着成为德意志的英雄,我自然也不会排除在外。 我坚信只要大家能做出极有价值的事迹,那么我们犹太人的名字必然以烫金字体写进德意志的历史书本中,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敬仰……” 对于这种话术程诺早有准备,对方在发言的过程中,一句话都不曾打断,任由对方叙说。 之所以能让哈伯这类犹太人狂热,最主要的原因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犹太人的处境就不算好,世人都认为犹太人在金融、商业方面垄断,导致德国经济失衡。 这方面与犹太人逐利的本性有关,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德国政府禁止犹太人从事司法、公务员、教育和军事等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工作,这种情况直到一战期间战争对于兵员的紧缺,调整犹太人的处境后才有所改观。 随着犹太人活动的频繁,他们开始涉足德国经济,大量的犹太银行家和商人在经济中被委以重任,战争协会就是其中一例。 中间国政府在处理德国统治下的新欧和中欧地区的东欧犹太人之类的外交问题时,都会邀请犹太专家发表意见,甚至某些地方被德国政府征服时,犹太人直接被授予了管理权。 在整个德国历史上,反犹主义的浪潮由来已久,作为一支少数民族的德国犹太人始终在夹缝中生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身的权益,渴望被德国主体社会所接受。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似乎给德国犹太人带来了希望,提供给他们一个展现自己忠义、表现自己爱国热情的平台,向非犹太人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犹太人愿意做出牺牲。 虽然贵为化学战之父,但哈伯依旧受到社会歧视。 如今急于改变自身,不惜自降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看对方说得差不多了,程诺这才缓缓道:“哈伯上尉,您说的我都无比认同,可‘城堡和平’已经瓦解,战争的拖延造成国内严重的经济问题,比如食物贵乏、黑市交易不公、城市分化、罢工浪潮等等……” “城堡革命”即1914年德国威廉皇帝颁发的一个命令,由原本称犹太人为“我国的祸根”的话进行改口,表示进行结束党派斗争,号召所有德国人联合起来保卫国家,被犹太人认为是社会巨大的改变和希望的曙光。 程诺每说一个,就往前逼近一步,而哈伯脸上则随之灰败一分,后退一步,最后再也不敢直视程诺的目光,把眼睛错到一边:“事实不是这样的……” 程诺嗤之以鼻:“醒醒哈伯上尉,学校外正有一队工人举着牌子进行罢工,要不您亲自过去看看,这个时代不一样了,除了埋头实验室之外,必须还要走出实验室,看看这现实的生活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哈伯低着头,小声都囔:“不,你说的不是现实,这些都是虚假情况,对,一定是你在欺骗我,你这可恶黄皮狗,一定是你在羡慕我们犹太人在为德意志德国,为威廉陛下做出的努力,对,一定是这样!” 说到最后几句话,哈伯直接是攥紧拳头,使出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可偏偏这时,罢工游行的队伍已经从街道对面走了过来,手里高举着要面包要休息的牌子,嘴里也都喊着各种各样的口号。 这些口号汇集起来,显然比哈伯这种文弱书生要显得有力量许多。 每一声口号传过来,哈伯的脸色暗澹一分,力气也都撤去一分。 就在哈伯摇摇欲坠即将倒下的时候,游行的队伍里突然有一个眼尖的年轻人,指着哈伯大声喊道:“那里有一个鹰钩鼻的犹太人,就是因为他们,我们才在战场上输的这么惨。 为什么我们的工时不断延长,为什么我们的工资不断减少,为什么我们的肚子越来越饿,都是因为这些犹太魔鬼的蛊惑,不要放过这些该死的犹太人!” “对,就是这些犹太人在前线逃避兵役,我亲眼看见的,他们是战争时期谋财的奸商、叛徒!” “犹太人填满了他们的口袋,现在想要和平,我们允许吗?” “不,我们绝不允许!” 说着便一马当先,德国年轻人引着工人们朝着院子里跑去,一副要找哈伯算账的模样。 虽然学校里有学校护卫的存在,但这么多人闯进来,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稍微做个样子便隐入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随着战争迅速取胜希望的破灭,人们对战争的厌倦以及日积月累的不满需要找到一个替罪羊来进行宣泄,反犹主义的声音因此得到当权者的部分认可。 为了提前找犹太人算账,德国军队里面反犹太力量专门抽调力量,对犹太人的参战情况进行调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调查当天刚好是犹太军队换防撤出前线的日子,调查结果对犹太人来说自然不会好看。 加上一战正是焦灼时分,这时突然对某一群体进行特殊调查,无疑也会让被调查者寒心,加剧彼此间的矛盾。 种种情况之下,眼下犹太人的处境虽然不至于二战前那般糟糕,但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越来越坏。 看着狂热的人群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哈伯脸上呈现出非同一般的死寂,嘴唇不住的哆嗦,但就是发不出任何一个字节。 看到这般情况,程诺小声叹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带着哈伯先跑为敬。 倒不是为了可怜他犹太人的身份,而是担心哈伯倒在这场右翼冲突之下,也担心因此他的德国之行的价值将损失过半。 当然,以程诺明面上的德国身份,也不会在这场冲突里好到哪里去。 “哈伯上尉,得罪了!” 说着,程诺没给哈伯反应的时间,直接将其放倒并扛在肩上,随即朝着远离游行队伍的方向跑去。 仗着自己不同于常人的身体素质,程诺很快将人群甩开,为了保险起见,甚至还专门多绕了几个街道,直到彻底看不见游行队伍为止。 “怎么样,哈伯上尉,后面没有人跟过来?”程诺气喘吁吁道。 哈伯上眼皮一抬,机械呆板道:“年轻人,你把我放下,一切都有意义?到头来没有什么意义罢了……” “怎么没有意义,我看意义大了去了。”程诺往后偷偷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游行队伍跟来后,这才把哈伯放下来,扔到路边的一条长椅上:“哈伯上尉,难道你想一辈子这样吗?眼下还不晚!” 哈伯如面条一般的胳膊,随便耷拉在地上:“早在前年的调查之时,我就应该明白,世界大战带给德国犹太人的变化,远不及德国政府改变对待犹太军人态度带来的变化大。 战争爆发之初我们犹太年轻人积极报名参军,或者在战争后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富裕的商人为了支援祖国购买了大量的国债,实业家以及我们科学家更是百般努力,可为什么我们如此积极,却被挑选进行人口调查?” 仰望着天空,哈伯眼中不见一丝光彩:“犹太人对德国的忠诚毫无价值,希望德国人给予信任是愚蠢的……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无论犹太人申请什么职位,总有理由选择别人,这个社会就是这般模样。” 程诺突然扩大音量,来到哈伯面前,严肃道:“哈伯上尉,你知道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吗,让我来告诉你,那就是因为德意志帝国在战场上失利了,既然失败,那就一定要找到问题的罪魁祸首。 你们犹太人势力微弱,自然首当其中,成为人家攻击的靶子。试想当贵国在战场上节节高升,攻城略地,捷报频传时,哪里还会有这些问题存在?” 哈伯眼中的神色慢慢汇聚,喃喃自语道:“对,就是因为我们德意志的军队在战场上吃了败仗,要是我们每仗必胜,哪里还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唉,都怪我研究的化学武器不够厉害,要是每次都能帮助军队,也不至于这样。” 恍忽间,哈伯像是想到什么,嗓门立马提高几个声调,似是懊悔似是亢奋:“都怪我那婆娘,当初我研究化学武器时,她非要在我身边唠叨什么触怒上帝,要不是她,我们首次使用化学武器也不会惨败,对,就是她!” 程诺则蹲下身与哈伯等高,轻轻拍着哈伯的膝盖:“哈伯上尉,一味的沉浸于过往显然是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现在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让德意志军队在战场上取得战果!” “对对对,回头再找我那婆娘算账。”哈伯的双眼快速聚焦,最后聚集在程诺身上:“我能做的就是扩大化学武器的威力,尽快研究更好的化学武器。” 说完这话,哈伯如同封魔一般,勐地起身就要往自己的研究所赶去。 程诺岂能这么轻松地就让哈伯回去,要不然他这一趟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赶紧把哈伯拉住,死死摁在长椅上。 程诺双眼直视:“哈伯上尉,科学研究不是过家家,其实质进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犹太人也是如此。” 哈伯紧皱眉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程诺飒然一笑:“威力的研究需要时间,但战场瞬息万变,拖得越久对于德意志德国越不利,天平也会逐渐往失败方向倾斜,” 哈伯有些不耐烦:“年轻人,你最好一句话就解释清楚,现在我的时间很宝贵。” 程诺眉毛微皱,随即又迅速展开,微笑道:“你们德国有一句谚语说的非常好,叫做viele weni ben e viel(积少成多,集腋成裘),眼下德意志战场上化学武器之所以取得的战果有限,除了你说的威力不够外,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数量不足。” 听到这里的哈伯突然反应过来,满脸狐疑地扫视了一眼程诺:“来自远东的年轻人,我承认之前是小看你了,你除了过人的体力之外,还有着非同一般的智力,你不妨直说,找我究竟有何目的?” 程诺哈哈大笑,一脸和善道:“哈伯上尉好观察,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就是来自日本大坂的渡边一诺,特意找哈伯上尉来做化学武器的生意的。” 为了隐藏身份,程诺特意挑选日本二战期间最着名的地方之一——大坂,作为自己的身份来源地。 而这个大坂,就是诞生了日本军史上最为出名的军队大坂师团,也就是那个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卖的军队。身为甲种师团,在战场上出奇地怕死,甚至跟我军都做过军械、药品生意,最后生意还做到太平洋战场上。 “生意?居然还是化学武器的生意?”哈伯忍不住高声重复了一句,但说出来后突然察觉场合不对,又赶紧小声道:“贵国和我们国家还是交战国,你确定不是在诓骗我?” 程诺神秘道:“事实胜于雄辩,哈伯上尉若是不忙,跟我一同观看便知。” 哈伯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牙,决定还是暂时相信程诺:“好,我这就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就这样,程诺七拐八拐,终于把哈伯带到了码头,然后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间地下城,打开锁,推开沉重的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化学武器。 量虽然不大,但种类繁多,这些可都是程诺费尽周折,不知买通多少人才运送过来的。 其中除了氯气外,还有光气(碳酰氯),甚至就连化学武器之王——芥子气(二氯二乙硫醚)都有储备。 当然,量也不多就是了。 展示这些,也是为了向哈伯证实,程诺有能力生产这些化学武器。 “这些只是尝鲜,如果尊贵的哈伯上尉您还满意,稍后会有大量的化学武器,将源源不断地派送过来,不仅可以用来支持德意志军队在战场上的使用,还可以响应您的化学武器计划。” 第四十章 技术换技术 路途遥远,加之又隔了数个大洋,中间还有德国的潜艇游弋,英国的舰艇巡逻,程诺自己能在战时带着科学院的一帮人过来,已经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 即便程诺是一个穿越者,他也不可能改变自然规律,一下子运过来数千吨的化学武器。 所以这间小仓库即便不是程诺带来的全部储量,基本上也占了一大部分,这都是程诺花费了相当多的心血,从特殊途径转运过来。 哈伯大致清点了一下,所有种类的化学武器加在一起,也没超过百吨。 看着名册,哈伯的脸色有些难看,看着程诺毫不客气:“来自日本的年轻人,你知道我们一场中等规模大小的战斗,要使用多少量的化学武器吗?” 程诺羊装懵懂的样子:“10吨,20吨,还是40吨?” 期间哈伯一直摇头,最后等到程诺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左手比个一,右手比个八,认真道:“第一次使用化学武器,我们就使用了180吨,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是以失败告终,屋子里的这些不够用。” 事实上,在哈伯制定这项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哈伯计划”并展开化学武器研究做出成果之后,想要交付给德军使用时,除了布雷希特公爵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指挥官愿意尝试这个风险。 而布雷希特公爵之所以愿意尝试,还是因为他的军队在争夺比利时尹普尔城战斗中被围困,除了化学武器外已经别无他法。 在首次使用化学武武器的战争过程中,德军在5分钟之内将180吨氯气沿6000米宽的前沿阵地倾向守军,成千上万的人四处逃窜,尹普尔城的正面瞬间出现了4英里的无人防守缺口。 可惜因为德军指挥失误,有史以来首次化学武器进攻遭到失败。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化学武器的成果相当惊人,它造成5000多人死亡,多人重伤。 而在这次化学武器——氯气的使用失败之后,哈伯的妻子克拉拉,也是一位化学博士,认为这种武器有伤天和,劝其放弃。 哈伯不仅厉声拒绝,还认为是妻子散布流言蜚语才造成了尹普尔战役的失败。 不得已,当晚卡拉拉开枪自杀以示清白。 面对这般狂热分子,程诺哄骗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而是借道来到里面,随手拍拍其中的一桶,介绍道:“哈伯上尉,差点忘了给你介绍了,其中除了氯气和碳酰氯外,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小惊喜。” 哈伯被程诺这个动作吓得心惊肉跳,想夺门而出,似乎又显得自己过于怕事,咬咬牙还是跑过去把程诺拉开:“年轻人,你的惊喜可以先放一边,但首先声明的是,对于化学武器你最好谨慎对待。” 程诺反而表现得满不在乎,哈哈大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化学武器之父,居然这么小心。” 哈伯一脸严肃:“对待科学,要用科学的态度,否则上帝将会惩罚每一个轻狂的人。” 程诺点点头,随即认真地指着躲在墙角的三四桶液体介绍道:“这个叫做二氯二乙硫醚,呈微黄色或无色的油状液体,具有芥末气味或大葱、大蒜味,若是不信您可以闻闻。” 哈伯满脸震惊:“大名鼎鼎的‘黄十字’毒剂,你们连这个都有?” 程诺对此不置可否,走过去将这几桶化学武器沿着桶底滚到哈伯面前:“如果黄十字毒剂对应的化学名称没错,那么就应该是你眼前展示的这些东西了。” 听罢哈伯连连后退几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激动又后怕。 程诺往后瞥了一眼,对哈伯的表现很满意,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指着这些宝贝开始介绍道:“二氯二乙硫醚对黄十字毒剂对皮肤、黏膜具有糜烂刺激作用,可引起眼结膜炎和呼吸道黏膜发炎。 严重时造成糜烂性水肿,并伴有继发感染……当然,用我们远东的说法,更愿意将其称之为‘芥子气’化学武器。” “够了,这些我都懂,去年我们德意志军队就已经让英军吃尽了苦头,只可惜有了之前氯气的防备,成果并没有第一次使用化学武器那般显着。”哈伯及时插话,一副非常了解芥子气的样子。 不过在说完这些话后,哈伯又非常好奇道:“可是据我所知,芥子气的臭味十分显着,根本无法做到让敌人没有防备,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解决这一问题的。” 程诺笑笑,神秘道:“这点我们从法兰西人身上获得了灵感。” 哈伯皱眉思索一会,并没有搞清楚程诺的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疑惑道:“就是那些青蛙?能做出什么名堂来,哦,对了,法棍拿出来还是能吓唬人的。” 程诺笑呵呵道:“当然不是这样,法国人的香水也是不错的。” 哈伯恍然大悟:“所以你在这里面加入了香水?” 程诺摇摇头:“香水是一个浪漫的东西,用在战场上虽然也不错,但成本太过高昂,显然是不符合我们的战术要求。” 哈伯轻轻嗅了一下,困惑道:“居然有点紫丁香的味道,莫非这个就是从你们的黄十字药剂里面传出来的。” 程诺点点头:“对,在这里面我们特意增加了甲苄基臭,专门可以掩盖黄十字药剂的臭味,试想一下,在一片盛开的紫丁香的气味下,任凭死亡笼罩在敌军上方,胜利唾手可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跟随着程诺的畅想,哈伯脸上的痴狂愈加明显。 嘴唇微微哆嗦,激动地要上前搂住这些“芥子气”,仿佛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扭转德军在一战的糟糕局势:“这些我都要了,一个不剩,一个不留,我全都要。” 程诺扬扬眉,先一步拦住哈伯,慢悠悠道:“亲爱的哈伯上尉,您是否忘了一件事?” 哈伯急不可耐道:“什么事,快说快说,德意志军队急需这种大威力武器,对了,你是不是说这些只是开胃甜点,后面还会有更大批量的化学武器在路上,是不是? 如果是的话,我亲自到陛下面前为你请功,不仅可以授予你德国户籍,还能保证让你跟我一样,获得高级军衔荣誉!” 程诺听完这话,差点绷不住笑,先说这时候加入德国户籍,跟49年入国军有什么区别,等着战后被英法美等国清算吗,失了智才会做这种傻事。 不过面对已经失去理智,陷入战争狂热的哈伯,程诺并不打算直言相劝,反而要继续往前推一把:“眼下这屋子的东西都只是我们正式合作之前的小菜,如果我们这次合作顺利,那么不出意外,大批的化学武器不日将会送来。” 哈伯愈发癫狂:“什么时候送来?也是这个地方吗?是以制式武器的形式送来,还是再以这种桶装的形式装运过来?” 程诺没有着急回答哈伯的问题,而是缓缓将其拉回门前,笑眯眯道:“正式合作前,我们是不是可以谈一下合作形式,或者说报酬问题。” “报酬,你居然跟我谈报酬?”哈伯退后一步,表示吃惊:“那可是皇帝授予的荣誉,无数犹太人散尽家财都换不了的荣誉,而如今只需要献出武器,对于我们来说那可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程诺直接把哈伯推出门外,当着他的面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犹太人,再说我们大日本帝国有天皇陛下,也不见得比你们威廉皇帝弱到哪里去,眼下他都自身难保了,更何况这些荣誉?。” “在陛下的带领下,我们绝不会失败!”看着程诺即将落锁,哈伯有些着急,勐地跺跺脚犹豫道:“说,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接受交易。” 程诺语气顿时一缓,停止落锁的动作:“钱?” 哈伯眼巴巴道:“这个我们有,虽然政府比较缺钱,但我们研究所的经费还是充足的,即便是我们买不起,战争部还是可以考虑的。” 不料程诺却摇摇头:“你们的财政情况我们是清楚的,强行要求用马克交易,别说你们能不能负担得起这么多的经费,就算是勉强负担得起,想必也是要费不少功夫,身为生意合作伙伴,我不想让自己的朋友难堪。” 哈伯非常感动:“我亲爱的朋友,有这些话,不论生意是否谈拢,你这个朋友我都认了。” 扭过头透过门缝看了看里面的化学武器,哈伯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特意补充道:“当然,生意还是尽量要谈拢!” 程诺豪爽道:“当然了,我亲爱的哈伯上尉,谁敢阻挠我们的生意,我一定用最尖的皮鞋,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哈伯赞同道:“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切阻挠德意志帝国前进步伐的人,都应该应该下地狱。” 程诺笑笑,将话题引向主题:“作为朋友,我们充分考虑到贵国的难处,特意准备了用技术购买武器的方案,供你们选择。” 哈伯迟疑道:“技术购买武器,什么技术,也是化学武器方面吗,如果是的话,不用经过别人的允许,只要朋友你愿意,我们研究所的化学技术你都可以获得,但前提是你准备的化学武器足够多,足够好。” 程诺的食指在嘴边轻晃:“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我们想到的是贵国‘巴黎大炮’的生产技术……” 还没等程诺说完,哈伯勐然起身并断然拒绝:“不,绝不可能,这是我们德意志帝国最高级别的武器机密,哪怕我们战至最后一人,这项武器技术都不能被泄露出去。” 程诺追问:“有没有回转余地?” 哈伯坚定道:“一丝余地都不会有。” 程诺并不想放弃,而是继续试探道:“可是据我所知,巴黎大炮的使用非常繁琐,需要利用飞机来观察弹着点,通过气象观察来计算射击诸元。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地球曲率和地球自转对射击的影响等等,炮击效果非常一般……” 哈伯摇摇头:“哪怕你说的缺点再多,也不能掩盖它是当今世界射程最远的大炮,比起实用价值,它的战略价值更加重大。” 程诺笑笑:“如果说我们掌握的有法军化学武器氯化氢的制备技术,并加上这一砝码,我们以技术换技术,如何?” 与前面的糜烂性毒剂(芥子气\/黄十字毒剂)和窒息性毒剂不一样,氯化氢是一种全身中毒性毒剂,主要代表有氢氰酸和氯化氰。 其主要工作原理是经呼吸道吸入后与细胞色素氧化酶结合,破坏细胞呼吸功能,导致组织缺氧。高浓度吸入可导致呼吸中枢麻痹,死亡极快。 在德国将化学武器搬上战场后,法国首先在战场上使用氯化氢,并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 纯品为无色液体,有强烈刺激气味?可溶于水?易溶于醇、醚、汽油等有机溶剂?还可与氢氰酸、芥子气等毒剂互溶。?不易被活性炭吸附,可装填入炮弹、火箭弹中使用,使用价值颇高,在战场上让德军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在听到程诺的诱惑后,饶是身为化学武器之父,哈伯还是忍不住意动。 不是这东西他造不出来,而是研制出来需要一个过程,但眼下的一战局势,显然是无法给予他足够多的时间,能有成品配方,至少能节省很多时间。 脸上挣扎了一会儿,哈伯犹豫道:“可是巴黎大炮的技术归克虏伯工厂管理,我虽然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也无法鼓动他们将技术交给你,就算是陛下亲自开口,也要花上一番功夫。” 程诺暗喜,能有这个进展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何况他狮子大开口,说出要“巴黎大炮”的技术时,就知道是痴心妄想。 但仍把它说出来,就是给谈判提前预留好余地。 至于那个什么氯化氢技术,程诺虽然知道一些东西,但也都是从书上获得。 虽然国内在程诺的带领下,勉强有一些化学工业的基础,但真正想量产氯化氢,还有一段较长的路要走。 而且都真正量产,恐怕一战都结束了,说不好最后都砸在了手里,还不如拿出去换些实用的东西过来。 只是没想到,哈伯居然退让的这么快。 程诺装作一副非常肉痛的样子:“这样,哈伯上尉,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主动退后一步,决定不要‘巴黎大炮’的生产技术了。” 哈伯欣喜道:“你可当真?” 程诺故作叹息:“友情第一,生意第二,大炮技术什么的就先放放,不过我有要求,那就是虽然可以不要,但是整个生产流程,必须让我观摩一番,让我过过眼瘾。” 哈伯毫不犹豫:“没问题,这个我可以担保。” 演戏演到位,程诺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国内炼钢技术比较落后,民用方面实在是满足不了,看看是否可以请哈伯上尉出面,帮我们引荐一番,去收购一些炼钢技术和炼钢设备?” 哈伯满口答应:“只要不涉及军事技术,这些都是小问题。” 看着哈伯欣喜若狂的模样,程诺嘴角向上露出一丝常人不易察觉的弧度。 历史上正是因为哈伯过于沉迷于化学武器的研发,一心想让德国赢得一战胜利,德国战败后哈伯直接被列为战犯,要接受国际法庭的审判。 贪生怕死之下,哈伯不得已留着胡子,乔装打扮一番潜逃至当时的中立国瑞士。 等到对他的指控取消后,这才悄悄返回德国,继续他的化学武器研究工作,中间甚至为了拯救德国的经济,还专门从事一项秘密工作,即从海水中提取黄金,当然事实证明这是他又一次看走了眼。 而程诺之所以往前再推一把,也有看中哈伯这个人才的想法,合成氨和化学武器的研究就不说了,单单就是哈伯后来对于农药的贡献,都够程诺眼馋的了。 人品什么的,在绝对的价值面前,都好说。 至于日本人渡边一诺犯下的事,跟中国人程诺有什么关系,有什么事去找日本政府好了。 反正在这些趾高气扬的外国人眼里,东亚人都长一个模样。 等到战后,程诺就等着秘密接收罪恶滔天的哈伯上尉就好了。 后面提到的克虏伯,则是一战前世界上最着名的军工巨头之一,以锻刀起家,但后面与施耐德(法国)、斯科达(奥匈帝国)、三井(日本)、维克斯和阿姆斯特朗(英国) 普提洛夫(俄国)、特尔尼和安萨尔多(意大利)以及伯利恒和杜邦(美国)这些企业齐名,并称为“死亡商人”。 眼下程诺正是缺少一个跟克虏伯接触的机会,通过哈伯这一途径,尽可能的把克虏伯的钢铁技术拿过来。 不求最先进,只求最适用。 以国内重工业的水平,高超的技术意味着过高的使用成本,对于大多数企业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至于后面的抗日战争,程诺对蒋光头也不太指望,毕竟在那个战争年代,大后方的国内钢铁企业还能倒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奇迹。 第四十一章 克虏伯 德国作为当今时代最强大的西方国家之一,其工业水平尤其是军事工业相当发达,工业生产在资本主义世界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二位。 即便是过了几个月,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战败,经济遭到重创,但军事工业仍能在一战中大发战争财,甚至其水平相较于一战爆发前,还有所增长。 而程诺此行目标之一的德国军事工业巨头克虏伯公司,更是抓住这个机会获利颇丰,在1913~1914年获利7500万马克,1916-1917年增至万马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德国虽然战败了,并且军队受到削减,限制在10万人的规模。 但入伍标准也被提升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士兵要有12年以上的服役经验,军官要有25年以上的从伍经验,表示一旦战争爆发,便可迅速扩充军队。 为何德国人如此自信,便是因为他们的克虏伯公司,军事技术、生产设备的优势仍在。 克虏伯公司早在19世纪就生产钢铁和武器,一战期间克虏伯公司产量大增,生产的战争物资超过欧洲所有其他工厂。 并且其生产的公布工业品除了军工品之外,还包括了各类民用产品,产品从火车头到现金出纳机、打印机、洒水壶等各种东西,应有尽有。 程诺之所以对克虏伯报这么大的期望,除了炼钢技术外,还有各种机器、设备、模具、车床等。 这些东西如果程诺不及时收购一些,那么很难逃过战后协约国的清算,最终被摧毁殆尽。 当然,期间还会有更深一层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关系到程诺工业园区能否顺利建成,并在运行过程中不受到军阀过度侵扰。 在与哈伯达成交易后的某一天,程诺正在屋内整理着自己收集到的情报,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剧烈的敲门声也跟着传来。 出于谨慎起见,程诺迅速把资料藏好,悄悄从桌板下面抽出一只手枪,蹑手蹑脚来到门口,贴着墙小心观察着外面。 不是程诺过于小心,而是眼下第二次马恩河战役就要爆发,如今德国将所有的砝码全都压上,不是生便是死,几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目前整个柏林都陷入了一场狂热同时又十分压抑的气氛,外人稍不留神就可能遭殃,甚至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保护个人安全,特意从黑市购买了一只手枪来护身。 当然,若真论起程诺自己的射击本领,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枪支的他来说,象征意义可能要大于实际意义。 “谁啊?”程诺轻声问道。 “是我,我是哈伯上尉,我亲爱的远东朋友,今天特意给你带好消息过来的。”门外传来哈伯粗犷的声音。 “好,稍等会儿啊。”透过门缝,程诺确定门后没有跟着其他人,这才把枪别在裤腰带上藏好,沾点水故意让头发弄乱一些,打开门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这么一大早就来喊我,有什么好消息?”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门突然被打开,让还在做拍门动作的哈伯略显尴尬,索性把帽子摘下来笑道:“当然是非常好的消息,而且还不止一个,让你早起绝对是值得的。”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听听。”程诺扬扬眉,侧过半边身子让哈伯进来,往外瞅瞅确定没人跟着后,这才把门关上:“让我猜猜,是哈伯上尉说动克虏伯公司,愿意把炼钢技术转让过来了?” 哈伯脸上有些局促:“不是,你也知道我虽然是研究所的所长,可我也是犹太人,人微言轻,克虏伯公司还没有赞同这个方案,只是说还在考虑。” 程诺耸耸肩:“那就太遗憾了,除了这个,其他消息对我来说,很难是好消息了。” 哈伯赶紧解释:“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样,虽然我没有劝动克虏伯公司直接进行技术转让,但对你的夸奖让她们的老板古斯塔夫·克虏伯对你十分欣赏,说是要当面跟你谈一谈,若是详谈愉快,他们会分享更先进的技术。” 程诺心中暗喜,但表面上只是微微露出一丝惊讶:“哦豁,这勉强算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古斯塔夫·克虏伯原名古斯塔夫·冯·波伦·翁德·哈尔巴黑,原本只是普鲁士的一名外交官,后来被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相中,指定为克虏伯二世的独生女贝塔·克虏伯的丈夫,并入赘到克虏伯家族。 哈伯觉得有戏,便主动上前劝说:“克虏伯先生可是很少对年轻人感兴趣,而且还是对异国他乡的人来说,更是罕见,我相信凭借你的才华,一定能谈判顺利,取得预期之外更好的成果。” 程诺不置可否:“好与坏暂时还很难说,不过你能把事情做到现在的程度,想必期间也费了不少功夫,真是辛苦哈伯上尉了。” 哈伯连连摆手:“我这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举手之劳罢了。” 之所以前后态度差别如此之大,主要原因还是程诺提供的化学武器在实验之后,取得的效果良好,甚至远超哈伯的预期。 联想到使用到战场上的成果,哈伯心中就忍不住意动,对程诺所说的海量化学武器更是报以前所未有的期待,便以最快时间赶到程诺这里,来洽谈下一步的合作。 想到这里,哈伯将随身携带的提包放到桌上,从中取出一份文件交给程诺:“这是你们化学武器的实验结果与各项实验数据,中间希望你们可以继续改进。” 程诺点点头,拿过文件看了几眼后便放在一边:“哈伯上尉放心,在后面的时间内,我们会继续改进,争取研制出威力更强大的化学武器。” 哈伯摇摇头:“那个以后再说,眼下你们提供的这些已经够用了,相信能给予那些协约国的腌臜们一点惊喜,这次我带来的第二个消息是有关它的私人邀约。” “私人邀约?”程诺有些疑惑。 哈伯眼中露出一丝癫狂:“对,我仔细盘算了一下,你提供的化学武器足够几场小规模战役的使用,并且德意志帝国军队将很快将其投向战场,但为了更好的了解使用效果,我正式邀请你跟我一起乘坐飞机, 来到战场上空,亲自上天俯瞰着这一切,感受一下我们‘发明成果’带来的魅力。试想有着数以千计的敌军阵地笼罩在浓浓的五彩缤纷、苦辣的毒气里,众多士兵绝望着挣扎在其间,此刻你我就是审判众人的诸神!” 看着几近痴狂的哈伯,程诺情不自禁的摇摇头,心说眼下的空中力量对比,还敢坐着德国飞机升空,那绝对是老寿星上吊——嫌活的时间长了。 “很抱歉,哈伯上尉,这次邀约我不能答应。”程诺拒绝道。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亲自感受一下这项武器带来的魅力吗,科学的力量足够让你沉迷。”哈伯困惑道。 程诺自然不可能把实话都给说出来:“不不不,这点储备根本无法满足大规模战役的需要,此刻我需要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运输化学武器上,来支持贵国的战争。” 听到这里的哈伯十分感动,上前紧紧地握住程诺的手:“我亲爱的朋友,你放心,不仅这次化学武器的费用我们给足,就连下次的我们也会一并预定,帝国就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程诺悄悄把手抽回来,也跟着“激动”道:“有哈伯上尉这句话,我们的武器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在后面的这段时间里,程诺不仅把已经运到欧洲的化学武器卖出了一个高价,还预订了更大批量的化学武器,收取了一笔丰厚的预订金。 至于能否正常交货,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程诺赚的就是预定金。 反正也是以日本人的身份去交易,有本事找日本人算账好了。 看着哈伯兴致浓厚的样子,甚至还为第二次缴纳的定金不够多而感到遗憾,表示批量还可以进一步扩大,运输期间可以由德国潜艇进行运送。 而程诺这边担心数额过大,怕太过引人注意而导致交易中出现波折,到时候不仅定金没有地方捞,就连人身安全都可能出现意外,只得断然拒绝。 不过总的来说,双方对交易都十分满意。 次日,程诺一大早就按照哈伯的指引,来到了克虏伯公司。 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没露面,就给了一个下马威——都超过约定时间半小时了,会客厅里还只剩程诺一个人。 中间除了有人送水外,再无旁人过来。 隔壁屋内,古斯塔夫·克虏伯正在和自己的儿子阿尔弗雷德·克虏伯下棋。 年龄尚小,阿尔弗雷德下棋根本不经思考,拿起棋子直接往前送了一步,可惜刚好中了父亲的圈套,白白丧失了一枚棋子,双手抓着头发有些懊恼:“啊?我早该看到这一步的,要不然也不会白白葬送。” 叼着一个烟斗,古斯塔夫抖动着胡子,略显骄傲道:“所以说在开战之前,我说让你几个棋子也能胜你,你还不相信我,这下该相信了?” 阿尔弗雷德颓然道:“这下相信了,爸爸比我要厉害很多。” 古斯塔夫美美地吐出一个烟圈,笑道:“这样,这一步允许你悔棋,让你再下决定。” 阿尔弗雷德立马转悲为喜:“谢谢爸爸,不过爸爸你要为你的决定负责哦,我刚刚想到一招绝妙的招数,不仅能化险为夷,还能绝地翻盘,一会儿爸爸可不要后悔哦。” 每一个父亲都不愿意承认比儿子差,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儿子,古斯塔夫更是其中之一,拿下烟斗饶有兴趣道:“你说的是真的?” 阿尔弗雷德勐点头:“当然了,爸爸你就看好。”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最后儿子还是被父亲杀得丢盔卸甲,连连告饶。 而古斯塔夫为了过瘾,更是在绝杀之前都会故意放儿子一马,直至山穷水尽,看到儿子都快苦了,这才罢休。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古斯塔夫笑道:“怎么样,服气了吗?” 阿尔弗雷德把头扭到一边,故意不接父亲的话:“爸爸,旁边会客室来的客人,你为什么不去迎接,这样太不礼貌了。” 古斯塔夫收起笑容,重新叼起烟斗:“因为还没到时候?” “为什么还没到时候,爸爸不是经常告诉我,严格守时是我们日耳曼人的美德,可今天爸爸没有做到这一点。”阿尔弗雷德认真道。 古斯塔夫宠溺地揉揉儿子的脑袋:“那是我们日耳曼人和朋友之间约定俗成的事,对待别人自然有另外一个标准。” 阿尔弗雷德好奇道:“所以隔壁的那个人,不是我们的朋友,而是我们的敌人?” 说到这里,阿尔弗雷德不禁挥舞着小手:“对待敌人,我们一定要把他们通通都打跑,爸爸一定要好好惩处他。” 古斯塔夫哈哈大笑,随即认真道:“敌人不一定是敌人,也可能是朋友。” 看了看表,古斯塔夫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指示秘书把孩子带走,自己来到镜子前把衣装整理一番,边整理边问:“那个年轻人表现如何,中间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背后的服务员低头沉声道:“此人进了会议室没有任何焦躁表现,即便是超过约定时间,只是表现得有些诧异,但随后又归于平静,反而对会客室的陈列看着津津有味,时不时点点头。” 古斯塔夫忍不住扭过头,好奇道:“就没有任何一点不耐烦的情绪表露出来?” 服务员摇摇头:“没有。” 古斯塔夫追问:“那咖啡喝了吗?” 服务员说道:“不仅喝了,而且还不止一杯,还对我们咖啡技术提出了几条建议?” 古斯塔夫眼睛微张:“是吗,当真有趣啊。” 说着,古斯塔夫把领结正了正,歪头确认镜子里的自己着装完美后,径直朝会客室的方向走去。 “走,让我们见见我们来自远东的‘敌人’朋友,看看他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会客室里,程诺虽然对德国人的不友好早有准备,但也没想到会晚这么久。 不过这样也好,程诺可以好好从细节之处观察一下对方,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巡视半天,最后将目光放在一列用作展示的图书柜上:上面正是李鸿章与克虏伯前几世的合影,笑容满面。 再仔细看看,上面居然还有李鸿章的手书,当真让人啧啧称奇。 “没想到李大表湖匠在这还有作品,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不过仔细算算,这是不是开了一个好头?” 第四十二章 粮食换技术 当程诺还在感慨之余,古斯塔夫从其后门缓缓走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看着李中堂的合影语气中略显骄傲道:“这是来自远东大清帝国李先生与家中长辈的合影,能有如此殊荣的,放眼整个德国也不会有多少。” “是吗?”程诺有些诧异,实在没想到这位李中堂在德国居然这么受欢迎。 古斯塔夫把照片取下来,拿起毛巾认真地擦着,满脸追忆:“还记得这位李先生刚到德国时,我还没有入赘克虏伯家族,跟对方握手的机会都没有,离得最近的一次还是隔着十米开外的人群……” 事实上,早在同治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德国就已经开始与中国进行军火贸易了,从火炮到铁甲舰,再到鱼雷艇、炮台等,到现在我们国内还存在有克虏伯海岸炮。 当时为了兜售军火,临到暮年的李中堂虽然已经受到了清廷的冷落,但在出访德国时还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不仅将其安置在柏林最豪华的凯撒大宾馆,还通过其身边人针对其喜好进行专门安置。 就连其经常抽的雪茄烟,爱玩的画眉鸟,都要找上一些相似品,按照李中堂家里的布局进行陈列,其重视程度相当之罕见。 而这还没完,前来陪客的除了当时德国的外交大臣弼箔赐丹外,还有船政大臣、相国等,至于寻常人难以见到的德国商会如电气会、农商会、面粉商会等大要,也只能末座陪客。 到最后德国皇帝亲自接待李中堂时,更是报以国礼,头戴玉冕,手持介圭,腰佩宝剑,要知道这一天之中同时佩戴三者只有国家大典时才会如此盛装,可见李中堂在德国人心目中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 当然,德国人的这些付出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回国之后的李鸿章章在武器装备上处处优先考虑克虏伯的产品,并规定淮军的炮队都装备克虏伯炮,沿海炮台和北洋海军装备的炮也将克虏伯炮作为首选。 看着照片上笑得十分灿烂的李中堂,古斯塔夫自豪道:“李先生是我们克虏伯公司最为密切,也是级别最高的远东官员,事实证明,这个朋友是值得我们深交的。” 然后古斯塔夫说完这话,把照片在墙上挂好之后,转身看着程诺立马严肃道:“但是对于你们日本人,恐怕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友情可谈。” 程诺揉揉鼻子,面无表情道:“无所谓友情,只要利润足够,我相信这根纽带比任何情感都要牢固,你说是吗,古斯塔夫先生?” 古斯塔夫眼睛微眯,威胁道:“如果真的想跟我们德国人做生意,是不是需要把你们在中国青岛扣押我们的士兵给释放出来,证明你们有足够的诚意?” 程诺耸耸肩,两手一摊:“很抱歉,我只是一个商人,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做主的,不过么,我是找你们克虏伯公司做生意的,可不是找德国政府做生意的,你说是吗,古斯塔夫先生?” 古斯塔夫仔细地看了程诺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对对对,金钱什么的,沾染上政治那可就太可惜了,味道可就不纯正了。” 主动给程诺招招手,指着旁边的位置:“请坐,我亲爱的这位来自远东的年轻朋友,不知道你这次过来是要跟我做什么生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点倒不是程诺自大,而是因为出于对克虏伯公司秉性的了解,才敢如此放言。 早在一战爆发前,以克虏伯公司为代表的德国企业普遍不仅不愿意接受大规模生产体系,并且这些工业企业对于将产品调整为军需产品并不积极。 克虏伯公司早在1915年就开始考虑战时军工订单会不会持久,担忧战后不会有生产生活化的大批量产品的需求。因此,即便克虏伯作为德国工业的领军企业,仅仅在战争期间才转向用可交换零件生产火炮。 没有应对战争的心理准备,也没有战争长期化的心理预期。 甚至到了这边一战都开打了,这边德国工业界就迫使政府部门将出口控制权还给工业家们,于是成吨的德国钢铁通过瑞士运抵法国和意大利,也就是德国的敌人手里。 更为夸张的是,因为英国出台政策禁止钢铁出口,以扩充自身的军需生产,导致国际市场钢铁价格飙升,进而德国流出去的钢铁越来越多,德国国内市场的混乱,不仅钢价暴涨,而且军事订单被极大地推迟交付。 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克虏伯这些公司是毫不介意把国家底线往下继续拉一拉。 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咖啡,程诺轻轻抿了一口:“其实我们是来做粮食生意的,准确点说,就是用粮食换你们的工业设备和技术。” 听完这话的古斯塔夫哈哈大笑,忍不住翘着二郎腿:“小朋友,你是不是在逗我,我们德意志帝国可是当今世界上工业实力最为强大的国家之一,凭借着我们的合成氨技术,我们的粮食高产到吃不完。 不过看在你是哈伯教授朋友的面子上,我愿意跟你进行交易,只不过价格么……” 古斯塔夫晃着二郎腿,一脸肉痛道:“战前国际市场上什么价格,我代表克虏伯公司愿意全部收购,甚至还可以高于平均价格一成,不让我们克虏伯的朋友吃亏。” 程诺哑然失笑,饶有深意道:“是嘛,看起来还是我们赚便宜了?” 古斯塔夫豪放道:“那是当然了,不为别的,就为交个远东的朋友。” 程诺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可我听说眼下的德国可是在闹饥荒,不夸张地说,柏林有成千上万居民每天为获得一点肉屑或者一小片猪油而斗争,这时还用战前的价格,这朋友当的是不是有点……嗯,失败?” 古斯塔夫立马收起二郎腿,眼中泛起凶光:“原来这些你都知道,还拿来取笑我?” 眼下的德国虽然有合成氨的技术,但由于原材料的短缺,造成饲料与肥料的贵乏,进而导致 1916年夏天德国马铃薯歉收,并使 1916~1917年的德国冬天成为难熬的“芜菁之冬”。 当然,农业困境促使德国作出发动无限制潜艇战的决策,而无限制潜艇战使中立国美国加入战局,加速了德国的战败,可谓是一环套一环。 对于古斯塔夫话里话外的不客气,程诺并没有当回事,反而又抿了一口咖啡,慢悠悠道:“远东有一位先哲名叫孔子,他有一句话非常好,叫做‘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虽然在前些年你们凭借坚船利炮打败了东方农业国家,向世人告戒着工业取代农业成为现代战争的产业基础,然而,农业的基础性地位并没有改变。” 古斯塔夫默不作声,不过看着眼中不时闪过的流光,显然是听了进去。 程诺自顾自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打开,从中拿出一份文件,在桌上摊开后赫然是一份欧洲地图,上面正是当下一战战场各国的局势。 指着上面的德国,程诺说到:“对于工业国来说,要维持大量非农业人口的存活,要么依靠其自身农业生产力,要么只能通过进口农产品来弥补本国农业生产的不足。 一旦工业国的农产品保障要靠进口来补充,在战时切断该补充渠道,就会造成较大打击,眼下的德国,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眼下德国糟糕的情况古斯塔夫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明白,德国农业虽然有了较大程度的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但相对于自然力来说,还是表现出一定的脆弱性。 不过古斯塔夫还想继续挣扎一会儿,嘴硬道:“是,我承认德国进口的食品一直在进口商品中保持着不低的份额,眼下民众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是英国同样存在着初级产品供应软肋。 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在英国人之后再倒下,我们就会赢得战争的胜利。” 程诺似笑非笑:“可是有一条你不要忘了,你们德国缺乏切断英国供应链的海军实力,而英国有能力通过海上封锁,进而大幅度阻止初级产品流向德国,最终只有失败这一条路可走。” 古斯塔夫依旧嘴硬:“不要忘了,我们德国还有潜艇,无限潜艇战之下,封锁英军航线不要太轻松。”、 程诺噗嗤一笑:“可事实是,你们因此招来了美国的报复,眼下你们的潜艇还有多少可以用的?” 古斯塔夫无言以对:“这……这确实是我们之前未曾想到的。” 程诺双手一摊:“所以,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我们卖粮食获得技术,你们卖技术获得金钱,其中的利润足够我们成为好朋友,你说是吗,我亲爱的古斯塔夫朋友。” 古斯塔夫叹了一口气,把心中最后的念想给说出来:“刚刚你也说了,眼下的海面是英国人的地盘,即便是我们克虏伯答应交易,你又能如何把粮食运进来,把产品运出去?” 程诺笑笑,神秘道:“只要利润足够丰富,遍地都是朋友。” 本质上来讲,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就是列强间的利润分配不均所导致的。 因此即便是战争期间,只要利润足够,什么都可以进行买卖。 哪怕为了强化对德国的封锁,英国及其盟友对中立国也采取了一定的封锁手段,迫使中立国改变立场,并且成功压制了荷兰和挪威。 但另一方面瑞典、丹麦、瑞士、西班牙等中立国仍旧自行其是。 而程诺所带来的化学武器,就是通过他们这些人的手,带到德国的。 至于后面的粮食交易,也将会通过这些人的手,进行运送。 毕竟是做生意的世家,古斯塔夫稍稍思索片刻,就明白了程诺的运送计划。 “好,说说你准备用粮食换什么东西?先提前说好,国家机密不换,数量过于庞大不换。我们也不是专门的粮商,东西太多引人注意不说,我们处理起来也麻烦。”古斯塔夫正色道。 程诺一边小心把地图收好,一边说道:“两个要求。” “哪两个要求。” “第一个就是你们的钢铁技术,详细点说是炼钢和轧钢技术,中间需要配套的炼钢设备,比如化铁炉、炼钢炉等等,有多少来多少。” “这个我先考虑考虑,再说说第二个。” “其实第二个更简单,就是我们想成为贵公司在远东的唯一军火代言人!” “什么?!”古斯塔夫吃了一惊,不解道:“虽然李先生是我们克虏伯公司的大客户,但那只是大清朝时期,眼下远东并不是我们公司的主要军火市场,也并没有跟这些国家直接交易,毫无经验可言,你确定要这么做?” 程诺认真道:“所以对我们而言,这就是一个空白市场。” 古斯塔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道:“眼下我们德意志的军火订单都忙不过来,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力量和精力,去开拓新的市场。” 程诺笑笑:“不用这么着急,这个只是战争后要考虑的事,无论贵国胜利或失败,都会意味着将失去国家订单,进而生产极度萎缩,到时候你们就会需要这批订单来续命了。” 眼下国内虽然有有 29家兵工厂,其中只有 8家能自行制造军械,其余大都是修配厂的性质。 因此德国货一直是各大军阀的心头热。 而程诺就是想借一层外国皮加克虏伯唯一代理商的身份,来钳制国内的军阀。 进而给军阀们一种科学院是由外国人创办的假象,威胁科学院就是跟军火过不去,也就是跟自己的地盘过不去。 此种关系是复杂而多种多样的,包括利用合法或非法的政治机构、地方和市区的权力机关、盗匪或散兵游勇,全国性的或国际性的种种关系。 在军火买卖过程中,还包括交换军事情报、工作人员等。 这也是程诺看中的地方。 第四十三章 孰与法国强? 在来克虏伯之前,对于这家军工企业程诺已经竭力往高处想,但真正有机会参观,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尤其在参观赫赫有名的“巴黎大炮”时,于巨物之下仰望,第一次由衷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在这种程度的火炮火力覆盖下,很难想象能有什么生物逃脱死神的猎杀。 一旁陪同参观的古斯塔夫悄悄观察着程诺的表现:前期因为程诺身为穿越人士的缘故,所以对于这种一战的制式武器显得不是很感冒,隐隐有一种倨傲感。 这让古斯塔夫很不爽,似乎再先进的武器,在这个远东年轻人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古斯塔夫干脆咬咬牙,直接将程诺领进“巴黎大炮”的生产车间,一副程诺不折服,此行不罢休的架势。 眼下终于从程诺的眼睛中捕捉到一丝震惊,古斯塔夫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款大炮是是为了纪念我们尊敬的德国威廉皇帝,故而取名‘威廉大炮’,但是因为在对巴黎的轰炸中取得奇效,也被巴黎人民称为‘巴黎大炮’。” 程诺上前拍拍炮管,虽然知道其中的典故,但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是吗,看来这大炮取得的效果非同寻常咯,相信如果战场上能陈列数十门大炮,一定能给予敌人沉重的打击。” 古斯塔夫自豪道:“那是自然,仅仅一个绰号怎么能配的上这款大炮,在不久的未来,伦敦人民一定会再给它起一个‘伦敦’大炮的绰号,让这些约翰牛乡们也长长见识。” 程诺忍不住回头瞅了古斯塔夫一眼,心说你还真敢想啊,别说伦敦了,在巴黎也没炸死过多少军队,也就是运气好炸到一个教堂,要是炸在别的地方,战果指不定惨澹到哪里去,战术价值远远小于其战略价值。 古斯塔夫还以为程诺又被震住了,兴致勃勃继续介绍:“别看我们大炮的炮管长,显着很笨重,实际上炮弹的发射药装药量是弹丸重量的两倍,使得弹丸的炮口初速特别高,知道速度最多有多快吗,最快1700米\/秒!” 程诺当即就震惊了,要知道一百年后的今天,顶级的高速坦克炮的炮口初速也只有1 600~1 700米\/秒的水平,这足以证明巴黎大炮在一战期间已经算得上是超高速火炮。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这么快的炮口初速,也就无法实现130千米的超远射程。 为了配合古斯塔夫,从这个家伙的嘴里套出更多的话,程诺故意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子:“速度这么快,那这大炮的性能可谓是相当优秀了?” 古斯塔夫的脸上露出自得之色:“也不是很优秀,现在的大多数火炮的炮口初速已经足够快了,我们也就是比他们稍微快一点点。” 程诺很是上道,问道:“那大概快多少?” 古斯塔夫笑道:“快的并不多,火炮炮口初速只有300~400米\/秒的样子,巴黎大炮也就是比他们快个四五倍的样子。” 听到这话的程诺,嘴角忍不住抽搐,心说你这老家伙可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一套。 不过对方既然说出来了,那肯定是想从程诺这里收获好评,从而获得一些优越感。 程诺颇为知趣,捧场道:“贵厂的火炮技术真是独步世界,怪不得能在战场上取得如此大的成绩,想来这样先进的技术在这款大炮上一定还非常多。” 古斯塔夫洋洋得意:“那是自然,为了焊接这条长达几十米的炮管,我们专门锻造了好几段炮管,然后再分段焊接,再利用小机床围绕超长炮管移动加工,完成扩孔和加工内膛线的作业。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的一道工序,炮管机械加工后我们还要进行热处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话说到一半,古斯塔夫突然意识到制造工艺要泄密了,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赶紧止住话题:“不管怎样,别看我们巴黎大炮是从舰炮改装过来的,但实际上无论是炮管的处理,底座的加工,甚至装配及其运输,都有技术门槛。” 看着这条足足有12层楼高、210毫米口径的炮管,程诺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回响:射程即真理,口径即正义。 摸摸大炮,程诺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如果我们提供充足的粮食或者农副产品,克虏伯公司能转让这款巴黎大炮的制造技术吗?”程诺忍不住问道。 想都没想,古斯塔夫直接拒绝:“当然不行,巴黎大炮的技术都是帝国的核心机密,如今能让你这位外国朋友,而且还是来自敌对国的朋友进来,已经是触碰底线的事了。” 程诺不死心,转念想到差点死在炮火下的那款榴弹炮,又追问道:“我记得克虏伯公司还有一款叫‘大贝尔塔’的榴弹炮,炮管还没有巴黎大炮的五分之一,想必上面的技术没有这么机密,是不是可以转让?” “你居然知道‘大贝尔塔’?那可是我们帝国军队的攻城槌。”古斯塔夫表情一怔,对于程诺知道大贝尔塔表示吃惊,但随即又解释道:“很抱歉,这也是我们的机密,概不外泄。” 这下轮到程诺有些不爽了,这架势真就是油盐不进了,后面无论怎么说,对方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参观可以,甚至上手摸也行,但说到技术转让或购买,无论如何都不行,绝无谈判的余地。 软磨硬泡几次后,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弄得程诺都有些无语了。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程诺收起笑容,一改刚才的艳羡,反而脸上还有些嫌弃:“既然不想出售技术也就算了,你们几个生产火炮的技术车间我也看了,似乎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技术难度可言,大不了我找那些法国人谈也行。” 翻脸速度之快,让一旁的古斯塔夫始料未及,还没反应过来的他听到自家大炮技术不如法国的评价后,直接火冒三丈:“你要说法国人制造香水强我没意见,可论起军事火炮技术,他们拍马莫及,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东西。” 程诺随手拿起一个扳手,在手里掂量掂量:“是,火炮领域你们引以为傲,重炮方面别说法国了,就是你们所有的敌对国技术加一起,也追赶不上。” 古斯塔夫面色稍缓,一副程诺说的很在理的样子。 然而这只是程诺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后面还接着说道:“但论及野战炮方面,法国生产的射程更远、射速更快、弹片更重,这方面你们可就不行了?要知道眼下真正在战场上起主导作用的,可不是这些巨炮。” 古斯塔夫瞬间脸色一黑,虽然不想承认,但眼下从战场上将士们反馈的情况来看,程诺说的非常对。 虽然19世纪后期美国与德国对新兴工业部门的引领使法国相形见绌,但是,法国工业体系相对完整,其工业技术在某些领域也具有一定领先性。 程诺一鼓作气,继续补充道:“就当下而言,德国无论是海上力量还是空中力量,都不及你们的敌对势力,就拿航空发动机来说,你们现在都还没解决航空发动机的性能问题,如果你们只是面对英国那还好。 毕竟他们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大家实力都差不多,但要命的是法国偏偏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这就进一步压缩了你们的空中力量。” 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古斯塔夫,程诺把扳手放下,给予他最后一击:“哎幼,我这记性真差,好像前几个月你们的巴黎大炮还是大贝尔塔炮就被法国空军给炸了,有这么一回事吗?” 看着对方有些嚣张的模样,古斯塔夫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词:“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的程诺突然笑了,表情一松:“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亲爱的古斯塔夫朋友,如果我要用当前最先进的航空发动机的技术来换你们火炮的生产技术呢?” 本能使然,古斯塔夫刚想拒绝,但“航空发动机”五个大字瞬间让他的耳朵给支棱起来:“此话当真?你们真的有航空发动机的技术?” 程诺学着刚刚古斯塔夫那副自得之色,笑道:“当然了,我们不仅有,而且还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航空发动机技术之一。” 古斯塔夫狐疑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话,但你们日本飞机不是刚刚起步吗,还是彷造我们欧洲落伍的飞机技术,在你们远东先进,到我们这可就是落后了,帝国将士的性命容不得马虎。” 程诺面色一窒,差点忘了这茬了,别说眼下日本飞机技术不咋地,就是二战后期,也是被吊打的存在,即便是百年后“大名鼎鼎”的心神号,噱头也是大于实际,哪里敢自夸自家飞机的优越。 不过话既然说出去了,加上确实想引进克虏伯的火炮生产技术,程诺想了想,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圆谎道:“只能说你们德国的情报系统落伍了,眼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飞机发展水平远不是当初的样子。 尤其是我介绍的这款航空发动机,体积更小,马力更大,可供大型运输机与轰炸机作动力用,性能相当可靠。” 可惜无论程诺怎么说,甚至都快说出花来,古斯塔夫一直是将信将疑,态度也是模棱两可。 被逼无奈之下,程诺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只好把航空发动机的图纸给画出来,然后交给克虏伯工厂,让其先制造出来样品。 当然,程诺虽然能画出来,但并不意味着这航空发动机就是他自己设计出来了。 实际上这是特斯拉研发的发动机,只不过这只是初版,后来经过巴玉藻等人的改良,已经升级到了第三代,综合性能更加优越。 只不过航空发动机虽然能设计,但其中的绝大部分零件都是从外国订购的,比如主轴、齿轮及机匣系更是通过巴玉藻等人的人脉,直接从波音购买的成品。 要怪,就只能怪国内工业发展技术实在是太过薄弱。 如今程诺把初代图纸拿出来,不仅仅想为科学院换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利益,也是想通过克虏伯公司的手,看看这款发动机还有没有别的未知改良方向。 在得到这份航空发动机的图纸后,虽然古斯塔夫并不是内行,但凭借着浸淫制造业多年造就的毒辣眼光,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款发动机背后的价值,当即表示除了这两款巨炮之外,其他所有的火炮技术都可以进行交易。 至于其中具体的交易价值,要等到成本制造出来后再进行估算。 原本按照程诺的想法,至少需要几个月的功夫才能完成论证工作,单单就是成功制造出航空发动机原型,就得花上不小的功夫,届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早就打完了,德国战败,克虏伯公司受到军事管制,再也无法撬到利益。 可程诺忘记了他眼下呆的可是世界上最大的军工企业之一,除了火炮外,克虏伯与德国海军部关系密切,帮助其生产各类舰艇。 并且早在90年代初期,德国海军对潜艇发展还很不重视的时候,克虏伯的日耳曼船厂已经开始研制潜艇,并获得了实质性的技术进展。 虽然直到一战爆发前夕,德国只有少数几支舰队配备了涡轮机这项技术,但因为德国海军部放任企业研究涡轮机,所以克虏伯还保留着相应的发动机生产设备和原材料。 不过因为海军部最终购买的发动机大部分由英国的帕森斯提供,眼下这些发动机生产车间便没有用武之处,暂时被挪用生产别的军需。 在得到程诺提供的航空发动机的技术后,古斯塔夫以最快的速度指示员工进行调整生产线,仅仅花费数天的时间,便完成航空发动机原型机的生产工作。 得到成功生产的消息后,程诺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榨取最后的剩余价值(修订完毕) 狭义上说航空发动机是航空器飞行的动力,广义上说它也是航空事业发展的推动力。 如果将航空发动机的百年历史进行划分,那么可以根据其具体技术,可大致将其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从来特兄弟的首次飞行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为止。在这段时期内,活塞式发动机统治了40年左右。 第二个时期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到21世纪,航空燃气涡轮发动机取代了活塞式发动机,开创了喷气时代,并居航空动力的主导地位。 后世提起我们航空事业的发展,前期最让人心痛的就是航空发动机,技术问题迟迟无法克服,不得已需要采购他国产品,每每提及于此,总是让不少军迷惋惜。 而这个先天性心脏病的问题,一直制约着我国空军实力的发展,国产化率也因此受到折扣,直到国产太行系列出厂才算是喘了一口气,但距离国际一流水准,仍有一段距离。 谈到差距问题,有不少人把问题归咎到我们发展太晚,一步晚,步步赶。 事实上早在抗战爆发前,我们国家就已经开始在航空发动机领域布局,彼时国内国外的差距并不算大。 当时蒋光头将航空署改组为航空委员会,自任委员长,宋美任秘书长,看上去对国产飞机支持力度非常大。 但实际上委员会的成员创办机械厂后,有意制造飞机发动机,并且与寇蒂斯来特飞机发动机厂、勃来特惠特尼等飞机公司已经完成飞机发动机技术的转让。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但偏偏宋美横插一脚,认为花费太多,直接削弱属下的权限,并且听信意大利顾问的建议,放弃原本规划好的航空发动机技术转让计划,转向意大利技术。 你要说意大利的飞机技术差归差,但引进来也不是不能用,可宋美就是拖拖拉拉,不肯通过技术采购方案,最后到了抗战爆发,航空发动机的技术引进彻底流产,国内国外的技术差距进一步拉大。 就这还没完,经不住属下埋怨,宋美干脆直言:“反对和美国合作生产飞机,认为远不济急,不如购买现成货。” 也是,造不如买,不买哪有油水可赚。 想到这里的程诺忍不住摇摇头,心说也就是四川了,要是换成上海、广州等地造飞机,后面说不定被这群买办给盘剥成什么样子。 不过距离蒋光头上位还有一段时间,足够程诺去发育积累了。 晃晃脑袋,把刚刚那些负面情绪给排空,程诺三步并两步,很快就来到了克虏伯公司的车间门口。 恰巧看到哈伯正站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抬头碰见程诺,哈伯立马双手迎了过来:“我亲爱的朋友,终于见到你了,这些天我快把你想死了。” 看着对方风尘仆仆的样子,程诺心说你这条命还真大,居然真的从法国空军和高射炮的双重火力下活了下来,真是有两把刷子。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程诺表面上的功夫还是非常到位,给予对方一个热烈的拥抱:“亲爱的哈伯上尉,几日没见,你是越来越年龄了,也快把我给想死了。” 哈伯抖动着胡子,夸张地笑道:“是吗?你当初应该和我一起坐上飞机,欣赏化学武器下的美景,彻底领略科学的魅力,这样你也能变得和我一样年轻。” 程诺哈哈大笑,松开怀抱道:“算了,我这人比较恐高,真上了飞机,不仅年轻不了,还得衰老不少。” 心知哈伯找自己有事,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堵着程诺。 不过对方既然不肯直说,程诺也乐得跟对方打着哈哈,反正也不费什么东西,最多是一些口水罢了,不值什么钱。 还没寒暄上几句,哈伯的那点心思就按耐不住了,收起笑容认真道:“亲爱的朋友,你那边化学武器的存货还有多少?我这边急需,越多越好,上不封顶。” 程诺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饶有兴趣道:“这么说,我提供的化学武器质量还不错,那么咱们当初说好的实验数据,怎么没有给我呢?” “这……这个。”哈伯有些尴尬,解释道:“质量确实不错,取得的战果也超过预期,只不过收集数据并整理需要一段时间,再加上我的性子比较急,急于分享这个好消息,便没有等待报告直接开飞机飞了回来。” 程诺揉揉鼻子:“我看分享消息是假,催促供货是真?” 哈伯厚着脸皮道:“哪有假?这两个都是真的,只不过眼下帝国军队确实急需化学武器。” 程诺耸耸肩,两手一摊:“但实验报告没有给我,咱们的合作出现了裂痕,让我很难维系啊。” 哈伯思索一会儿,最后咬咬牙说道:“我愿意以双倍的价格进行收购,只要你能尽快交付,作为我们德意志帝国的朋友,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程诺表面上依旧是不为所动:“钱是挣不完的,比起这些,我们更在乎实验结果和数据,有了它我们才能研发出更好的武器,这是金钱买不到的宝贵财富。” 当然,更为真实的原因则是程诺这次赴欧所携带的化学武器数量并不算多,经过前面的几次交易,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也就剩下点仓底。 别说两倍价格了,就是二十倍价格,程诺也做不了这个买卖。 就算是为钱心动,非要做这个买卖,直接从国内出发进行远洋运输来到欧洲,时间上也来不及,届时德国早就被干趴下了,武器全得砸在手里。 听闻此话,哈伯更着急了,原地转悠两圈后,来到程诺面前说道:“我以化学家身份进行担保,只要实验报告一过来,立面转交到你的手里,并且还可以持续进行完善,中间别的行业技术、资金这都好说。” 话说到这份上,不是程诺提供的化学武器有多么先进,使用效果有多么非同寻常,实际上还是因为表面上程诺能提供大量可直接使用的化学武器,免除生产阶段这一占用大量时间的过程。 眼下决定一战成败走向的战役即将爆发,战场上的缺口越来越大,留给哈伯等人进行研发、生产的过程严重不足,此时程诺的价值被无限放大。 就像那句话说的:不把钱拿来建设国防,是准备后面用来战败赔款的吗? 哈伯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紧盯程诺的双眼:“只要你愿意提供化学武器,我们甚至可以提前交付一半的订金,你想要什么技术,我们都可以替你出面解决,保证让你有一个满意的答复。” 眼瞅着直钩还能钓上鱼,并且这鱼怎么甩都甩不下来,饶是程诺觉得自己已经哄骗的过分了,也想最后再压榨一笔,脸上瞬间喜笑颜开:“好说,好说,眼下我们正好需要一些化工技术,尤其是农药方面,咱们可以探讨一下……” 兴许是车间内的古斯塔夫等人等得着急了,主动出门去看看为什么程诺还没有赶过去。 没想到刚好看到哈伯与程诺进行交易,以为被人截胡的古斯塔夫,立马扯着嗓子吆喝道:“我亲爱的朋友,怎么还没过来呢,航空发动机就等着你过来点火呢。” 程诺立马抬头,对着古斯塔夫热情道:“抱歉抱歉,我这边临时有点事,马上过去。” 说完这话,程诺还不忘小声叮嘱哈伯:“记住了啊,我这边需要农药技术,只要你有提供可行性的技术方案,咱们的交易不仅可以继续下去,规模还会越来越大。” 哈伯脸上顿时一喜:“你说的是真的?” 程诺扬扬眉,没有直接答话,而是直接转向古斯塔夫。 欲擒故纵这个招数,让程诺玩得炉火纯青。 这一通操作下来,弄得哈伯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继续追问,但当着古斯塔夫的面又不好意思直说,对着程诺的背影只好说道:“你说的啊,过几天我还会找你,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程诺举起胳膊在空中摆摆,意思是自己已经知道了。 另一边的古斯塔夫亲自走过来,搂住程诺的肩膀非常热情:“这款发动机的设计非常新颖,根据我手下工程师的结论,其性能至少在当前航空界占据前五名,具体什么名次,还得等启动后实际使用得知。” 程诺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既然我们能把这款航空发动机拿出来,那就是说我们有不输行业先进水平的信心,绝对能给你一个惊喜。” 古斯塔夫点点头,带着程诺往前走两步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哈伯喊道:“哈伯上尉,听说你开飞机的本事也也就比你化学水平小一些,要不要进来参观一下?” 哈伯略显诧异,本来想直接拒绝来着,毕竟程诺刚刚给他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回去至少要好好研究一些农药相关的知识。 但想到这东西能跟程诺有关,想必也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如今能有机会过去参观,自然不会放过。 “好,对于克虏伯公司的技术我也是仰慕已久了,虽然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但还未正式参观过你们公司的车间,今天正好借着程诺的光,好好学习一下。”古斯塔夫笑道。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互相学习,要借光也是借哈伯上尉的光,没有你的介绍,哪里能结识到古斯塔夫这么一个有趣的朋友。”程诺谦虚道。 一旁的古斯塔夫则被逗得哈哈大笑:“互相学习,互相借光,哈哈哈。” 随着三人的说笑,很快就来到了早已组装好的飞机发动机旁。 有别于其他活塞发动机,特斯拉、巴玉藻他们研制的是旋缸式活塞发动机,也是当前一战最流行的款式。 最大特点是曲轴不动,汽缸随螺旋桨旋转,功质比相当高。 普通的活塞发动机因为燃烧时压力温度很高,造成汽缸壁温度很高。当汽油喷人后,活塞未到下死点即发生自燃,出现“敲缸”现象,使零件寿命降低,润滑性能变坏,影响飞机寿命。 因此,汽缸必须进行冷却,其冷却方式通常采用液冷,这就要求汽油活塞发动机必须增加水泵、水箱、冷却器和管路等,总质量也因此增加许多,进而导致飞机携弹量降低。 而科学院研制的旋缸式发动机则很好的解决了以上问题,由于汽缸与螺旋桨一起转动,只要一启动,汽缸就能得到较好的冷却,因此省去了冷却系统,同时转动中的汽缸还起到飞轮平衡的作用。 当然,这种设计不是科学院首发,早在英国索普威思公司的“骆驼”战斗机就安装了旋缸式发动机。而德国福克公司推出的“三翼机”安装的也是旋缸式发动机。 但特斯拉毕竟是特斯拉,有了巴玉藻等航空人才的加入,这款发动机的性能相当优秀。 随着程诺的点火,发动机瞬间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整个机器当即就迸发出特有的力量感。 看着这款发动机,哈伯忍不住问道:“这款发动机的最大功率能有多少?” 没等程诺回话,古斯塔夫直接抢答:“别家发动机最多也就是120kw,我们这款发动机的功率可达200kw,动力非常强劲,有了这颗心脏的加入,我们帝国空军将迎来新一轮的发展,力挽狂澜。” 哈伯激动道:“功率这么大?是我们德意志帝国的技术吗?” 古斯塔夫毫不犹豫,直接说道:“当然是了,百分百原创技术,星形布局气缸,气缸数比之以往大大提高,对功率输出、重量和可靠性问题都是非常有效的解决方案。” 说完这话,还不忘朝着程诺使眼色,那意思是先别声张。 而程诺也乐得如此,这么一来,对方也是直接换个角度愿意达成合作。 这发动机看着好是好,但毛病也很大,整体寿命短,油耗高,且由于汽缸质量大,转动时引起的陀螺效应使得飞机操纵性较差,导致飞机左转很慢,右转却极快,新驾驶员很难适应。 几年后这种类型的航空发动机就被淘汰了,程诺此时将它搬出来,也是榨取其剩余价值,免得最后砸在手里一文不值。 果不其然,借着哈伯的嘴巴,克虏伯公司成功研制新型航空发动机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柏林,赢得广泛赞誉。 而程诺也借着这个机会,不仅要来了炼钢技术、火炮技术,还顺道拐走了几台性能优秀的机床。 什么车床、刨床、钻床等,程诺来者不拒,只要给他就收下,然后用过中介国的船只,再转运回国。 碰到那种巨型机床时,即便是明面上禁止,程诺也会想办法秘密将其分解成若干部件,通过不同中立国的船只运回国内,等到东西都到了差不多时,再进行组装。 而德国人还颇为大方的传授了机床设计原理、刀具设计方法和不同用途下调整机床方面的技术,从而让程诺等人快速上手。 而程诺之所以对机床这么感兴趣,也是因为机床对于工业发展至为关键。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虽然书本上说瓦特式蒸汽机引发了工业革命,但这些东西看上去彷造起来并不困难。 可实际上直到威尔金森镗床发明出来后,蒸汽机所要求的汽缸镗孔精度极限才能得到满足,进而大规模应用到工业生产上。 放到程诺这里,有了机床的加入,才能逐步走向国内工业自主化道路,枪炮、发动机、农机和钟表等各种机械的设计与生产才有可能。 即便程诺不想在重工业上投入太大力量,只创办一家生产机床的工厂,就能为国内工业的发展源源不断地做出贡献。 不过总的来说,此次行程诺算是收获满满,消食之余便开始把主意打到普朗克、爱因斯坦等知名科学家的身上。 有句话说的好,来都来了…… 第四十五章 来中国吧 “哗哗哗~” 浴室内,程诺闭着眼,任凭水流滑过脸颊,心里默默梳理着近日来发生的事。 经过近一个多月来的谋划,程诺成功利用自己托运来的化学武器+过几年就要淘汰下来的航空发动机技术,成功换来了农药生产技术、火炮生产技术、炼钢轧钢及钢板生产技术。 中间哈伯给予他的德国马克,也被程诺花得一干二净,换来了各式机床,小的直接打包,大的进行拆解,确保每一个购买的机床,都能通过不同中立国的船只运送回国。 而以上的种种举措,程诺都以渡边一诺的身份完成,期间一直乔装打扮,以日式礼仪待人,就连平常说的外语,也会有意无意在其中夹杂一些日本口音。 所有人包括哈伯、古斯塔夫在内,都始终认为是一名来自日本大坂,有着政府背景的日本人在和他们交易,从来没有怀疑交易对象的身份是否是真的。 不过因为交易动静实在是不小,即便程诺极力规避大众视线,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其中有德国国内,也有德国国外,也就是英国、法国等敌对势力。 德国国内的还好,程诺还能应付。 但德国国外的程诺就不好处理了,自己一个人还好,但背后要偷运这么多的东西,如果期间有些闪失,那可就给人家做了嫁衣。 毕竟这明质上可是违背英国封锁德国海运条约,干的是杀头买卖,稍有闪失就可能酿成大祸。 而且机床这种东西,尤其是程诺心心念念的德式巨型机床,觊觎它的人可不止一个。 历史上美国就曾走私一台巨型钻床,也是经过拆分运回国内再组装,直接填补了美国机械工业该方面的空白,成为美国机床厂商的骄傲,后来更是被用来制造新泽西、密苏里等美国战列舰上的16英寸舰炮,即406口径。 该口径已经是大型舰炮标准,是当时海军条约限制的最大口径舰炮,足以证明机床对于国家工业乃至军事等方面的重要意义。 种种考虑之下,程诺决定见好就收,暂时放弃后续交易,先把眼下的消化完毕再说,免得积食。 “嘎吱~” 程诺把水龙头关上,擦擦水渍,重新来到镜子前。 稍作调整,程诺就把之前的妆容彻底清理掉,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并且把原本的衣物都给焚烧干净,只留下两三件外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服装,用以换洗衣物。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的日式阴冷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温润如玉,棱角分明,根本找不到当初渡边一诺的影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再见,渡边。” “你好,程诺。” 确保没有遗漏之后,程诺从衣架上取下帽子戴好,提上箱子就准备离开。 没想到离开屋子还没走多远,居然又碰到了哈伯。 只不过远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嘴唇也都干裂的出血,行色匆匆。 两人从小路上错过,期间也没有什么异常。 正当程诺暗自庆幸没有被发现,证明自己之前的妆容还比较成功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直接把程诺惊出一身冷汗。 “等等,年轻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觉得我们之间如此熟悉?” 说着,哈伯缓步上前,来到程诺身边,从下而上盯着程诺的眼睛。 “你与我的一个老朋友很像,都是东亚人。” “是吗?看来我们之间很有缘分呐!”程诺镇定下来,脱帽致礼:“很高兴见到你,哈伯教授,上次学术会议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知道您说的那个朋友是谁,说不定是我。” “请叫我哈伯上尉……”犹豫了一下,哈伯抿了抿嘴唇:“算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还是叫我哈伯教授,我说的那个人叫做渡边一诺,好像是一名日本人,不知道你们是否见过?” 出乎程诺的意料,哈伯这次居然没有纠正程诺的口吻。 一开始程诺还以为只是哈伯的官瘾比较大,所以专门强调上尉,而不是教授。 但后面对德国社会接触的多了,才逐渐了解到此时的德国,德皇及其臣仆在政治上极为短视,军国主义的思想弥漫于整个社会,得以成功灌输。 德皇本人和官员在官方场合都穿制服,学校里实行军事化管理,即使从事民间体面的职业,如贸易商或大学教师,只有曾在军队中服过役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社会认可。 由于德国在科学和技术上所取得的成就过于耀眼,人们忽视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咄咄逼人的军国主义所带来的潜在威胁。 也怪不得哈伯在获得军事头衔后,如此在意。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德国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上胜利上,眼下整个德国外部战场步步失利,内部社会局面矛盾重重,原本吃香的东西开始散发异味。 结合历史背景,想明白其中缘故的程诺变得从容起来:“哈伯教授,您说的那个渡边一诺,确实是我的朋友,只不过他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 哈伯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诺微笑道:“我叫程诺。” 哈伯点点头,沉思一会后突然又问道:“你这次过来想必也是找渡边一诺的,我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酒店?” 程诺摇摇头,脸上带着惋惜与困惑:“很抱歉,哈伯教授,虽然我们俩是好朋友,这次过来也是找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在酒店。” “什么,居然不在酒店?!”话一说出口,哈伯自觉有些失态,赶紧道歉:“对不起,刚刚失礼了,请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程诺再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从侍从那里得知,渡边一诺已经出去有一段时间了,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闻此话,哈伯有些沮丧:“好,看来这次我是做无用功了。” 程诺心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把帽子重新戴上:“如果没有别的事了,哈伯教授我那边还有一些事,就先过去忙了。” “那你去,谢谢你的消息。”哈伯有些失魂落魄。 程诺点点头,重新拎着东西便准备离开。 没想到还没往前走两句,居然又被哈伯给叫住了,只不过与第一次有所不同的是,哈伯这次没有追上来,而是站在原地。 看到程诺转身后,脸上带着莫名的表情认真道:“其实我这次过来就为一件事,那就是告诉渡边一诺,我准备卸任研究所所长一职,准备前往中立国瑞士提前过上退休生活,此后不会再做化学武器方面的相关工作。 同时不建议他继续待在德国,从事该方面的交易,听国外的朋友说,英国老已经注意到了他,而且还有把他列为战犯的想法,为了他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尽快回国。” 程诺心里勐然一惊,直觉告诉他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这才把这次过来的目的全盘托出。 不过既然没有直接揭穿身份,想必还有其他顾虑。 程诺沉默片刻,随即说道:“好的,哈伯教授,如果能见到渡边一诺,我会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他。但是我有一事不明,那就是您认为德国要战败了吗?” 哈伯笑着摇摇头:“年轻人,这个是你说的,而不是我说的,但我年纪大了,也该退位让贤了。” 程诺暗骂,可真是一个老狐狸,能活这么久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退位让贤全都是鬼话,真实原因就是因为哈伯与军队关系紧密,能从特殊通道得到更多战场上的消息,手上的东西多了,交叉分析很容易得出德国战场颓势的结果,距离白旗帜也越来越近。 而哈伯作为化学战之父,主导着德国化学武器的研发,几乎每一场化学武器的使用,他都有所参与,协约国方面早就对其恨之入骨。 加上程诺提供的威力加强版的化学武器的使用,更是让其在“功劳本”狠狠地添上几笔。 原本能逃过战后审判的他,这次只要还留在德国,一定无法逃脱制裁。 所以为了小命着想,哈伯必须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直到逃脱到协约国的控制范围外。 想到对方逃命有自己的功劳,程诺差点绷不住笑:“好,我明白哈伯教授的意思了,只不过除了中立国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向你推荐,去了绝对有你的用武之地。” 哈伯的眼睛微眯,谨慎道:“什么地方?日本吗,肯定不行,我不会去还在关押我们德意志帝国国民的国家。” 程诺笑着摇摇头,主动走到哈伯面前,对着其耳朵轻声说道:“当然不是日本,我说的是中国。” 哈伯惊讶道:“什么?中国?” 程诺认真道:“当然了,就是中国,当地有一个科学院,专门招收怀才不遇的国际学者,凭你的身份过去,一定能获得相对应的待遇,并且还会替你掩盖身份,担保你不会受到任何制裁。” “这么好吗?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哈伯在心动之余,又有些疑虑:“国家虽然比瑞士要大,但自然科学实力,似乎有些不足。”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对方在前面之所以帮助德国研究化学武器,也是在为自己祖国做事,本质上也无可指摘。 何况还是一名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得者,程诺更是慎重无比。 “若是以前,可能是这样,但现在及未来,可能是另外一回事了。”程诺笑了笑,身上由内及外散发着自信:“知道尼古拉·特斯拉先生吗?他现在就在该学院工作,有着大笔实验经费支持,在行业内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我相信以哈伯教授的能力,只要有足够的经费,做出来的成果也不会差。” 不过怕追的太紧,反而把人给吓跑。 三两句挑重点把科学院给介绍一下后,程诺也没让对方当场表态要不要加入,只说欢迎过去访谈,这点哈伯倒是给答应了。 “好,你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的,如果那个科学院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很乐意加入进去,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过去考察之后,再进行决定。”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程诺整理了一下衣服,心里开始腹黑起来。 既然他暂时不愿意去,那就是因为能隐藏在在中立国瑞士。 如果程诺把这个消息告诉英国或法国,那估计就住的不安稳了。 中立国不是你想中立就中立的,也得是自己足够强,他国愿意才是。 而程诺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将哈伯逼到中国,这样才能为他所用。 当然如果有必要,程诺也不介意表演一出英雄救学者的戏码。 就这样,程诺敲定好事情的走向后,开始掉头直奔普鲁士科学院。 说起来德国在科学技术应用方面做的非常好,将原先处于较低地位的技术高校(th)升格为与综合大学平起平坐的工业大学(tu),拥有授予博士学位的权利。 与此同时,科学家们和技术专家们纷纷贡献自己的力量,通过科学普及,让新发现和新技术更加容易被大众理解。 普朗克就是一个典型。他在后半生积极参与科学普及活动,给日报和通俗科学杂志写文章,接受采访,在电台发表广播演讲。大众的科学热情被极大地调动起来。 亥姆霍兹去世后,普朗克成为柏林最着名的物理学家。 眼下普朗克作为科学院数学一物理学部的秘书,与其他学部的三位秘书一起执掌普鲁士科学院,并且还是普鲁士科学院院士。 只不过与我国的情形不同,普鲁士科学院院士基本上是一个荣誉性头衔,没有任何实际性的福利补贴。 但即便是这样,普朗克依旧在德国享受盛誉,并通过个人力量不断发掘年轻力量。 因此爱因斯坦的成名,并当选为普鲁士科学院院士,普朗克在其中居功甚伟。 如今他正和爱因斯坦等人,探讨着德国科学界的未来。 第四十六章 送你一朵白玫瑰 “当敌人即将夺走我们袓国的防御力量,当国内发生了严重的危机,我们的亲人因此衣不蔽体,我们的孩子也变得饥肠辘辘,家园更是被人抢占,这我们能答应吗?” 普鲁士科学院大会上,程诺悄悄从后门进入,寻得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坐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赶上普朗克正在普鲁士科学院大会上发表演讲。 “诸位同仁,我亲爱的德国同事们,事关我们德国科学界的希望,更事关我们祖国的未来,大家能答应吗?” “不能!”台下众人齐声答复。 “很好。”普朗克满意地点点头,双手下压:“我相信更严重的危机可能还在后头时,在这里至少有一种东西是任何一个外部或内部的敌人,都无法从我们的手中夺走的,那就是德国科学在世界上的地位……” 与场面上热烈的气氛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程诺前面有一个稀疏头发的年轻学者,正在嘴里不停地都囔,不时还要摇着头,显然对以上的有些许不认同。 闲来也是闲着,程诺忍不住向前探头,好奇道:“先生,看样子您对普朗克教授的观点不是很认同啊,您这里是不是有更好的见解,能否分享一二?” 年轻学者左右看了看,确定旁边没有别人,那一排就坐着自己后,有些迟疑道:“你说的是我吗?” 程诺点点头:“对,说的就是先生您,说真的,我也反对一味地打鸡血。不过事关德国科学界的未来,我也想听听别人的看法,看看能不能从中学到什么东西。”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年轻学者友善的笑笑,向后扭着脖子说道:“其实我觉得啊,这是普朗克教授没有认清现实,我们德国必定会战败,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停止军国主义研究,缓和与国际同仁的关系。” 顿了顿,年轻学者轻声说道:“就像哈伯教授一样,自愿向战争部提出承担解决原材料供应问题的任务,研究化学武器并直接投向战场,可现在听说他已经卸任研究所所长,放弃分配给他的别墅,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程诺童孔收紧:“你是说,哈伯教授可能已经熘之大吉了?” 年轻学者笑呵呵道:“还用说吗,眼下我们德国军队在战场上吃瘪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柏林的各个小巷,近半年时间德国军队的死者、伤者和被俘者超过85万人,距离战败已经很近了。 一旦战败,哈伯教授作为化学战的负责人,必定受到清算,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等到真正战败的那天,想跑都跑不掉了。” 程诺心里暗自高兴,看来自己之前给哈伯下的套没白费,就等着后面使把劲,让其在中立国也待不下去,最后只得跟着程诺去中国。 所谓围三阙一,“三”指的是各个中立国,“一”便是指中国了。 不过眼下这事不是重点,看着这位年轻学者,程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感。 虽然确定没有在脑海里见到过与此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照片,但就是看着眼熟,没有直接询问,而是继续想着办法套话。 “先生,看样子您对普朗克先生很熟?” “亦师亦友,关系还可以。”年轻人思考片刻,给出了他的回答:“最起码比之你我,肯定是熟络很多,有些话也可以直言不讳。” 听到这里的程诺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但就在挠头的功夫,程诺突然发现年轻学者胸前竟然插着一朵白玫瑰,配上对方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既潇洒又风骚,当真帅气。 忍不住好奇,程诺问道:“先生,您这朵白玫瑰单纯是装饰吗?” 年轻学者神秘地笑笑:“当然不是了,这花可不是装饰品,而是送给朋友的。” 程诺追问:“是女性朋友吗?” 年轻学者摇摇头,笑道:“不是,是一位男性朋友。” 这些程诺更好奇了,送花,送白玫瑰花,送给男性朋友白玫瑰花,其中的缘由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可惜这个年轻人的嘴巴实在是太严实了,后面无论程诺怎么问,对方就是不肯泄露半个字,直接弄得程诺心痒痒。 不过令程诺惊喜的是,别看对方看着挺年轻,但学术造诣颇高,谈及一些数学问题,年轻学者不仅能接得住,而且凭借其天马行空般的思维,给予了程诺不小的启发。 数学物理不分家,到最后话题不知道怎么地,居然拐向物理,这下可就到了程诺相对陌生的领域了,问题的讨论就不像之前那么轻松写意。 好在程诺的脑子够使,年轻学者稍稍放慢节奏后,话题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看着对方的发型,隐隐朝着爆炸的方向发展,程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名,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再次询问起对方的身份:“请问您是不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教授?” “哦?你认识我?如果这附近没有第二个叫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家伙,那你嘴中说的便是我了,我还以为你只认识普朗克教授呢?”爱因斯坦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中间还不忘取笑一下程诺。 这下程诺真的有些尴尬了,要怪只能怪历史课本上没有放爱因斯坦的照片,非得挂一张吐舌头的调皮照,给程诺留下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所以见到年轻的爱因斯坦后,过了大半天也没把真人给认出来。 好在爱因斯坦也是大度之人,并没有把这事给放在心上,反而对程诺的身份也好奇起来:“凭你刚才对数学和物理的理解,你的学术水平也非常高,想来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程诺心说你终于问我名字了,要不然待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了。 稍微组织一下语言,程诺微笑道:“我叫程诺,来自于中国,是一名数学爱好者。” 爱因斯坦恍然大悟:“我知道你,你的数学研究很出名,我当时也读过你的论文,对我在物理学的研究上帮助很大,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本来就对程诺的才华很欣赏,眼下得知程诺数学家的身份后,爱因斯坦更是对程诺十分喜欢,接下来更是把他积累下来的数学难题,全部抛给程诺,让其帮忙解答。 前面的问题还好,但到了后面,随着爱因斯坦岁数学认识的加深,提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并且涉及的子学科非常多。 即便是程诺回答起来,也都要费上不小的功夫。 眼瞅着后面的问题越来越多,程诺有些吃不消了,赶紧找个话题用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眼睛再次瞟到爱因斯坦胸前的白玫瑰上,好奇道:“教授,这下能说说你为什么要携带一朵白玫瑰吗?” 万万没想到,爱因斯坦依旧摇晃着脑袋:“暂时保密,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恰在这时,普朗克不知何时从讲台上下来,不仅没坐回第一排,还径直走到了程诺这里。 看到程诺后,主动伸出手:“你就是程诺教授?很高兴见到你。” 程诺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直接认出了自己,要知道自己之前可从来没有来过欧洲,这里的人怎么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实在是让人费解。 不过普朗克接下来的话,打消了程诺的疑虑:“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你发表论文的那一段时间,你和你的学术成绩一起登上了我们科学院的院刊上,没想到见到真人后,居然比照片更显年轻。” 程诺赶紧上前握手:“哪里哪里,当初只是做出了一些简单的成绩,没想到居然能让教授您留下了这么一段深刻的印象,想来有些惭愧。” 另一旁的爱因斯坦咳嗽了一声,主动将两人分开,和普朗克来了一个深情而有力的拥抱。 一切都没说,一切又好像都说了。 许久之后,爱因斯坦突然挣脱开来,将胸前的白玫瑰取下,主动递给普朗克。 “这花,居然是爱因斯坦送给普朗克的?!” 不过仔细想想两人的关系,程诺在惊呼之余,又觉得合情合理。 从1912年,普朗克是普鲁士科学院数学物理分部的两位常务秘书之一,这是德国科学界最有影响力的职位,后来继任柏林大学校长一职。 鉴于爱因斯坦的巨大影响,当时的普鲁士科学院对他表示了强烈的兴趣。 在普朗克的力争下,成功以21:1投票的巨大优势,成功通过增选爱因斯坦为院士的提议。 普朗克和能斯特立即南下苏黎世竭力劝说爱因斯坦到柏林任职,担任普鲁士科学院院士、柏林大学教授和即将成立的威廉皇帝物理研究所所长。 他们约定第二天中午在火车站见面,如果爱因斯坦同意去柏林,则手持一朵红玫瑰,不同意则手持一朵白玫瑰第二天,爱因斯坦手持一朵红玫瑰出现了,至此两人成为重要的合作伙伴。 然而现在爱因斯坦重新手持玫瑰,只不过由红转白,让程诺不禁好奇。 旁边的普朗克看到玫瑰时,脸上明显一怔,随即面带苦涩道:“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爱因斯坦有些无奈:“我不想与那些激烈分子一条路走到黑,负隅顽抗并非明智之举,祖国的明天不应该只有你说的那条路可走,无论是对于国民,还是对于我们学者,和平都是最重要的事。” 普朗克还想挣扎一番:“但现在你与国内抗争到底的主流思想相悖,这会对你的名誉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爱因斯坦耸耸肩:“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在乎。” 看着手中的白玫瑰,普朗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可好友他他又劝不动,最后只得摆摆手。 “随你便。” 两人虽然暂时僵持住了,但程诺的表现机会却到了,随着几人的交流,彼此之间关系相对熟络之后,程诺主动替普朗克说起话来: “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必要性之一是保护它仍然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伟大资产。而德国科学在其中占据突出的地位。 科学不仅是维持国家教育、技术和工业的最重要的前提,也是国家声誉和世界地位的最重要的先决条件。” 普朗克点点头,转而好奇道:“所以你是想说什么呢?” 程诺笑道:“我想与普鲁士科学院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 第一次世界大战被视作第一次现代工业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促成了新兴的现代科学的军事化。 科学家们参与战争的动机各种各样,比如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或天真的政治目标,比如将个人的才能奉献给祖国的军事事业或利用其逃离前线,比如为了获得额外的研究经费以延续个人或研究所的科研项目和目标等等。 由于军方起初对从事基础研究的这些科学家并不感兴趣,而学会和科学家在各种各样的动机之下,以履行爱国义务的名义采取了一些主动行动,这些行动付诸实践,产生的直接后果所体现的就是由基础研究向应用研究的转变。 特别是基础研究的新发现不仅应用于战时通讯、武器隔音、弹道、弹药等军事技术,也应用于医疗和工业生产。 是生命的冬天,但又是实用科学的暖春。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利自然也有弊。 将民用科学家的知识用于战争,改变了战争的行为,但与此同时延长了战争的时间,使战争变得更加残酷。 就好比加特林机枪的发明者叫做理查·乔登·加特林,作为一名医生,他最初发明这个枪的初衷其实是为了减少伤亡,可没想到因此受伤或死亡的士兵反而更多。 雪上加霜的是,一战前的马克与美元作为维持金本位制的货币,汇率为1美元兑42马克。 但在程诺所处的1918年,通货膨胀还算缓慢增长的几年中,汇率下降到1美元兑89马克。 换句话说,马克不值钱了,德国的经济即将崩溃。 而战时研究的成果,将很难继续运用到德国战后的经济恢复中去。 程诺想要的,就是用最少的利益,来尽可能的从德国科学界换取更多的利益,帮助国内工业发展。 俗称,趁火打劫! “这次世界大战是一个孵化器,在这个孵化器中,几乎所有的技术、战略和意识形态都在政治行动者的武器库中得到了发展。” 看着两人,程诺缓缓道:“这些东西放在别的地方,同样能体现其价值,也就是,我愿意为大家贡献一些绵薄之力。 红玫瑰,白玫瑰,都是好玫瑰。” 第四十七章 程,你不懂浪漫 听到程诺这番话,似乎跟自己的观点契合度非常高,普朗克对此十分高兴,上前主动握住程诺的手,一脸认真道:“其实我也不是说要带着大家死磕到底,那样也是白白耗费我们普鲁士科学院为数不多的资源。” 爱因斯坦有些不解,歪着脑袋说道:“你刚才在讲台上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分明还想着要我们这些人出力,用来扭转这糟糕到底的局势。” 普朗克失口否认:“是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很明确,也很通俗易懂,就是一句话的事。” 程诺好奇道:“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这么一层意思,但你这话就有些过重了。”普朗克略显尴尬,赶紧解释道:“其实就是‘保存实力,继续工作’,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这个。” 看着自己亦徒亦友的爱因斯坦,普朗克由衷感叹:“我自认为自己首先先是一个正直爱国的人,其次是一位科学家,最后才是一个科学政策的决定者,到了我这个位置,想法和看法,不沾染政治根本不可能。” 这个观点程诺深以为然,就像他自己始终认为的那样,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是有国界的。 这也是为什么程诺为什么能接受化学战之父——哈伯,即便他在英法等国看来罪恶不赦,他也照样敢接纳。 在程诺看来,第一次世界大战本来就是这些列强彼此之间分赃不均,由摩擦最后恶化成战争,哈伯作为一名德国人,帮自己的祖国研究武器也无可厚非。 不说别的,就比如德国的对手之一英国,亨利·莫塞来同样作为化学家,在一战前不仅发明了第一个核电池,还揭示了元素周期表中有若干暂未被发现的空缺位置,种种成绩加持能让这位不到30岁的年轻人获得诺贝尔化学奖。 可就是这样一个天才般的人物,竟然主动放弃科研工作,报名参加英国皇家工兵部队,与哈伯研究化学武器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报效自己的祖国。 只不过这家伙不走运的是,刚在战场上待满一年时间,就被土耳其的狙击手亲自送回上帝的怀抱,年仅27岁。 仔细想想身边的普朗克,程诺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关上一扇窗,论学术成就,普朗克确实没话说,但政治上实在是过于天真,吃过亏还能继续上当。” 个人活动主要围绕着科学展开,但由于他在科学中的领导地位,导致其在公众面前经常性的曝光,使得他成为政治领域的公众人物。 保守的政治观和自我形象,植根于德意志帝国时代。 哪怕他的次子埃尔温成为法国人的俘虏,两年后长子卡尔死于凡尔登战役,对于在普鲁士传统下成长起来的他来说,依旧对德国执政者抱有希望,并且对国家的无条件忠诚是理所应当的。 甚至小胡子上台后,普朗克还对其心怀好感,认为新政权或许会给德国的科学带来希望,可惜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并且一战期间捡回性命的次子,最后也被小胡子给判了绞刑,不可不谓之悲惨。 不过转念想想,普朗克这么一个爱国的人,对于程诺来说,显然没有将其掳走的可能,他能做的就是与其打好关系,趁着德国虚弱的时候,尽可能的为中国赚取利益。 “普朗克教授,我知道现在德国几乎所有的科研机构的主要任务都是军备研究,除了意料之中的除了部分转为军事机构的研究所获得了发展之外,新建研究所的数量与研究领域的增长与战前相比毫不逊色。 现在直接由激进扩张,转化为保守防御,是不是有些太被动。”程诺明知故问,想旁敲侧击,看看对方话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没想到还没等到普朗克回答,爱因斯坦率先发话:“此种发展所倚重的条件便是战时经济的繁荣,就像肥皂泡一样,现在都膨胀到极限,即将要爆炸,届时大繁荣过后便是大萧条。”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普朗克点点头,表示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可:“虽然不想承认,但德国战败的几率越来越大,此时不积蓄力量,等到真正的寒冬来临,我们的日子将会很难过,战时经济已经是过去式了。” 程诺笑笑,在一旁神秘道:“关于战时经济,有一个角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 爱因斯坦扭过头好奇道:“什么角度?” 程诺扬扬眉,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基础研究咯。战时经济的繁荣使得工业界对科学家也变得更为康慨,学院也能趁机扶植一些与行业利益无关的基础研究,而这些研究在战前就被策划但因缺乏资助而停滞。 也就是说,战时经济不仅能帮助军事科学,还能帮助基础科学进行研究。” 不说还说,真往深处讨论,普朗克作为普鲁士科学院院长,当前德国最具影响力的科学家之一,直接或间接管理着很多项目,如今有可能随着战时经济的萎靡,不得不让实验中止。 想到其中付出的心血,普朗克的心那是真痛啊。 不仅如此,在普朗克任职期间,柏林大学聚集了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柏林大学成为科学家们最想任职的地方。 为了吸引人才的加入,普朗克那是下了血本,各种优惠条件不要命的往前赶。 比如爱因斯坦,他当时被吸引到柏林来的另一个相当诱人的条件就是:担任柏林大学教授,有上课的权利,但没有上课的义务。这对于不喜欢上课的爱因斯坦来说是有相当诱惑力的。 可眼下因为实验进程因为经费的问题,随时有可能中断,时间长了,这些辛辛苦苦请过来的人才队伍分崩离析,让普朗克非常难受。 捕捉到普朗克脸上的细微表情,程诺心中已然有了底,不过眼下并没有直接把东西给说出来。 “我想既然国家的经费指望不上了,那为什么不多多去私人方面考虑一下?”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普朗克有些迟疑。 “这个我倒是很赞同,然而战时经济不仅用在了学术上,其配套行业里也跟着享受到不少好处,但像你说的,战争一旦失败,那将会有很多公司跟着破产,研究经费同样也不好拿。”爱因斯坦想了想,补充道:“都不容易。” 看着对面普朗克愁眉苦脸的样子,程诺的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弧度,心说你们苦恼了,后面我出面解决问题,那可就顺畅多了。 不过眼下嘛,德国经济至少看上去还可以,还不到该解惑的时候。 在后面的近半个月里,程诺尽力在与普朗克搞好关系。 别看他没有领导一个学派,在他名下获得博士学位的人数有限。 但数量少并不表示质量不高,学生中有两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冯·劳厄和瓦尔特·玻特以及着名哲学家、维也纳学派的创始人莫里茨·石里克。 几次登门拜访后,程诺与这些学生们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话题也随之变得更加广泛。 慢慢地,程诺开始与他们开起玩笑:“劳厄教授,你当初为了能留在普朗克教授身边工作,自愿放弃其他大学提供的正教授职位,甘做柏林大学的副教授,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你就不后悔嘛?” 劳厄摇摇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不仅是我,科学院里的大数学家和大物理学家都很敬重老师,我只不过在其中稍微突出一些罢了。” 程诺带着钦佩的目光点点头,随即又说道:“敬重归敬重,但人还得吃饭,科学研究也得需要经费,如果这么多人去抢占这么少的资源,普朗克教授也会很难办?” 劳厄脸上挂着纠结:“没关系的,只要老师需要,我可以不要任何经费,自己去研究理论方面,尽量不会耽误老师的安排。” 程诺追问道:“可就算是这样,那经费还不够分呢?” 劳厄吞吞吐吐:“这……这个我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程诺笑笑,拍拍劳厄的肩膀:“可我要是告诉你,我愿意给你们其中的佼佼者提供足够的科研经费呢?” 劳厄吃了了一惊,欣喜到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马上告诉老师,让老师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程诺起身赶紧将其拦住,认真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嘞,可不是什么研究我都提供经费。” 劳厄不解:“那什么样的研究,你能提供经费呢?” 程诺笑道:“比如煤炭所这样的机构。” 所谓的煤炭所即德国刚成立的一个研究所,研究直接与生产关联,主要涉及从煤炭中提取如润滑油、汽油、推进剂、焦油等石油产品替代品,以及“氨氧化法制硝酸”作为智利硝石的替代品等,以解决德国能源短缺问题。 具体成立时间还不到半年,就已经小有所获。 劳厄有些反应过来:“也就是说,由基础研究转变为应用技术研究,你才愿意提供科研经费吗?” 程诺摇摇头,说道:“仅仅只是应用技术研究恐怕也不行,我要的是“行业型”,也就是说科学研究要代表行业需要,服务于行业利益。” 事实上,一战虽然德国是战败了,但垄断资本集团从战争的受益颇多。带来的利润远超资本集团的想象,可以说是资本通过大规模现代战争获取暴利的开端。 程诺要做的,就是通过有限的投资,去获取更多的技术,从而带来更多的收益。 所谓的只是一个模式,后面还会有铁研究所、煤炭研究所、有色金属研究所等等,都在程诺的投资范围内。 与英国相比,虽然现在中德是交战国,但战后两国的关系要好上不少。 战后中德在巴黎和会上遭遇的不平等待遇,却使得这两个在战前关系颇为良好的国家很快摒弃前嫌。 德国通过与中国签署单独媾和协约,成为首个放弃在华所有不平等条约的西方大国,中德关系由此开始在平等、友好、互惠的基础上走向正常化,并迎来了一个特殊的“金色二十年代”。 战后重建的魏玛共和国成为包括伟人、老总、张君劢、陈寅恪等在内的新一代中国学人与革命军、思想家、艺术家学习考察的重要国度。 仅仅派学生留法,已经满足不了程诺的胃口。 留德,并且让学生去自己投资的研究所学习,从而获得更加先进的技术,也是在程诺的工业计划中。 不过投资工业这么大的事,劳厄也不敢拿主意。 思虑半天,最终还是说道:“我得问问老师的意见。” 好在距离普朗克的家并不算远,程诺仔细盘算了一下时间,感觉火候差不多了。 毕竟个把月过去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场上,协约国成功从阵地战转到运动战,这是他们自1914年秋天以来在西线上的任何进攻都未能做到的。 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德国不断被击退,就连德皇威廉二世都开始与部下秘密商谈,看看怎么样的处理,才能有望获得不过于严苛的停战条件。 也就是说,目前整个德国上下君民,都没有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心气。 再不去联系普朗克,恐怕对方真会破罐子破摔,到时候再出面可就不好收场了。 好巧不巧,赶上爱因斯坦也在普朗克的家中,不过看他身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还没来得及脱下来,显然也是刚到没多久。 看到程诺进来,爱因斯坦主动起身迎接,神神秘秘道:“我猜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特意准备了两个东西,程,在拿出来之前,你可以猜猜是什么?” 皱着眉头思考片刻,程诺回答道:“是给普朗克教授的惊喜吗?” 爱因斯坦笑着点点头:“当然了。” 程诺脱口而出:“那一定是基础物理研究论文了,毕竟普朗克希望你到柏林后,能与他一起解决物理学的基本问题,尤其是物理学与化学之间的整合问题,以期能得到一个全新的物质理论。” “虽然你说的很对,但很遗憾的告诉你,放到这里,你就错了。”爱因斯坦耸耸肩,将东西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煞有其事道:“不仅错了,而且你还不懂浪漫。 “作为一名科研工作者,而且你还是比我更年轻,更应该懂得浪漫,享受生活了,科研不是一件死动脑的事。” 顺着方向,出现在程诺面前的,赫然是一束玫瑰和一把小提琴。 第四十八章 喜事丧办 “所以说,爱因斯坦先生你要给我倾情演奏一曲吗,那我可有耳福了。” 程诺笑呵呵地走到小提琴前,拿起来轻轻擦拭。 “让我想一想,是巴赫的《恰空舞曲》呢,还是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亦或者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还是其它的?” “都不是。”爱因斯坦笑笑,轻轻拿起那一束玫瑰,放在鼻前嗅嗅,满脸陶醉道:“玫瑰啊玫瑰,色与香兼得,怪不得恋人会把它列为爱情之花。” 说完这话,爱因斯坦把头扭过来,笑嘻嘻道:“程,你说这人是不是也一样,不仅要有才华,而且还要有浪漫,表里与质地兼有,这才是我们年轻人都应该努力的方向。” 程诺有些湖涂了,皱着眉头困惑道:“所以爱因斯坦先生您是觉得我不够浪漫,应该往另一个方向多多兼顾,不过这可与我认识的德国人性格大相径庭呀!” 爱因斯坦努努嘴:“所以说,我不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要做一个快乐的男孩……” 恰在这时,普朗克带着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故意板着脸:“爱因斯坦,刚刚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年轻人’几个字?” 爱因斯坦不好意思地扮了个鬼脸,打着哈哈:“我是说,程还是一个年轻人,未来的路还很长,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他出一些人生建议。” 说着,爱因斯坦还故意拿胳膊肘故意捅了捅程诺:“程,我刚才说的是这个?!” 爱因斯坦深知普朗克是普鲁士人的典范,谦虚和正直、诚实和宽厚、责任感和清心寡欲,这些都是对方身上的突出点。 在他的一生中,他始终把自己的发展与德国的发展,把个人价值的维护和德国文化资本的维护完善地统一起来。 但这也意味着普朗克不仅在科学中,而且在人际关系上,他从不因他人的观点而动摇。 所以爱因斯坦从来不会与普朗克进行自然科学之外的争辩,费尽口舌也不会动摇对方观点,完全是无用功。 一段时间的接触,程诺也逐渐摸透了普朗克的脾气,便配合道:“当然咯,爱因斯坦先生的几句话,就替我解答了困扰我许久的人生哲学问题,回去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是吗。不知道能不能指点埃尔温?”普朗克来了兴趣,将一旁的年轻人推了出来,介绍道:“差点忘了,这是我的儿子埃尔温,今天带过来跟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作为普朗克的次子,埃尔温很有礼貌,主动上前打招呼:“两位教授,很高兴见到你们,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向你们多多指教。” “小埃尔温,你可要说到做到哦,上次见到我也是跟我说,要向我请教学术问题,可直到咱们再次见面,都没有等到你的问题,非常遗憾呐!”爱因斯坦上前,热情地给了埃尔温一个拥抱。 这下轮到埃尔温尴尬了,挠着头不好意思道:“当时应征入伍,想着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回来还能继续读书,可没想到不仅打了这么久,我也被法国老给俘虏了,一耽搁便过去这么久。” 爱因斯坦拍拍对方的肩膀,劝慰道:“没事的,战争即将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一旁的程诺也跟着脱帽还礼:“埃尔温先生,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眼瞅着几人将要叙旧个没完,普朗克轻轻咳嗽了一下:“埃尔温,注意点时间。” 埃尔温立马正色:“好的,父亲,我这就去准备。” 在程诺顶着一脑门儿问号的注视下,爱因斯坦他们三人很快就开始行动。 普朗克抬出钢琴,埃尔温拿出大提琴,爱因斯坦则搬出自己最心爱的小提琴,找好自己的位置后,摆出架势。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对着程诺,爱因斯坦笑呵呵道:“程,欢迎聆听我们的i版合奏曲。” 看这动作,分明不是合作第一次了,几人之间早就有了默契。 正常三人介绍完毕,准备开始演奏时,程诺突然出声制止道:“慢着?” 普朗克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程诺笑笑,转身把普朗克家里的花瓶拿过来放入一些水,然后捡起那一束玫瑰,将其根部斜角度剪出一个弧形创伤面,再插入瓶中,随即郑重地放在钢琴上面。 “爱因斯坦先生,我这算不算领悟到其中一点呢?”程诺看着爱因斯坦,一脸笑容。 爱因斯坦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可不止一点,你领悟到很多啊。” 另外的两人似乎明白些什么,也跟着笑起来,在这一束玫瑰花的映衬下,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果不其然,后面的合奏非常成功,美妙的音乐透过窗户,渐渐飘向外部的柏林大学校园内。 慢慢的,先是有一两个胆大的学生主动露头,驻足门口聆听。 看到里面的大教授们没有驱赶的意思,便一步步往里挪,不知不觉间来的学生越多,屋里屋外都站满了学生。 正当大家一起跟着陶醉时,不知有哪位倒霉蛋,被旁人踩了一脚,痛的他直接叫出来。 “啊,谁踩的我……” 等他叫完反应过来现在大家都在安静的听音乐,这一嗓子恐怕要惹众怒。 果不其然,旁边的学生都对其怒视,要不是顾忌场合,估计得跟他好好“商量”一番。 好在音乐也到了末节,看到这一幕的普朗克停下手中的按键,主动站起来替这位学生打围:“程教授,不知道这次小型音乐会,你还满意?” 顺着普朗克的目光,原本完美融入人群的程诺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目光也由学生统统转移到他的身上。 程诺向周边学生微微点头,随即站出来微笑道:“当然满意了,甚至都以为是哪些专业音乐家,专门来到柏林大学进行演奏来着。” 还没等普朗克回话,爱因斯坦直接笑出声来:“程,你果然是我的知音,对于这个回答我非常满意,不过嘛……” 程诺好奇道:“不果怎样?” 爱因斯坦笑着解释:“不过这场小型音乐会只有我们三人演奏,显得太过寂寞……” 话锋一转,爱因斯坦脸上的坏笑立马暴露出来:“程,你会乐器吗,如果会的话,今天直接加入我们来。” 一旁的学生也跟着起哄:“原来今天是教授音乐会啊,我想这位年轻的音乐教授也会音乐,要不怎么会被校长他们给邀请到这里。” “这位年轻的教授,虽然我不知道您的名字,但对于您接下来的表演非常感兴趣,您可一定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不一定,或许人家跟我们一样,都是过来当听众的呢?” 然而以目前中德两国之间的敌对关系,不和谐的声音也跟着一同传来。 “这是亚洲人,亚洲人的脑子都很笨,音乐是我们高智商的雅利安人才能玩明白的东西,他可不一定会。” “对,这些低俗之人,根本不懂高雅音乐的魅力。” “我怎么觉得他是中国人?如果是中国人,我们最好把他直接押送给军队,现在我们国家的两艘军舰还被中国扣押,400多名同胞被强制关押在战俘收容所。” “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眼瞅着场下的气氛越来越怪异,对于程诺也越来越不利,此时的爱因斯坦已经开始后悔。 原本只是朋友间的玩笑话,没想到竟然要给对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没有过多犹豫,想赶紧拉着程诺后撤。 可爱因斯坦没考虑到的是,他的身份不仅是当天受到排挤的犹太人,而且也没在战争之初公开表示支持德国,已经是让不少德国年轻人不满了。 如今要拉着敌人跑,更是要坐实他“叛徒”的身份。 还是普朗克的影响力大,主动站出来,高声呵斥那些激进的学生:“你们这是做什么?他们两位教授,一位是我邀请过来的朋友,一位是我们本校出力颇深的老师,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吗? 别忘了,咱们这里不是一线战场,而是我们柏林大学校园,而你们还都是学生,学生就要服从管理,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这才是报效祖国的有效方式,明白了吗!?” 顺应大势,柏林大学本来就偏向军事化管理,服务上级命令更是反复提及,加之普朗克在校园内独一无二的影响力,饶是仍有少部分学生不服气,此刻也不得不暂时低下头。 “明白了。” “再重复一遍!” “明白了!” 如此这般操作,场面才算是平息下来。 其实也不能全怪这些学生,一战尹始,德方并未出台任何限制华人的政策。 此前德国的外国人政策一直相对宽松,所有外国人在德国境内外的迁移均无需护照和签证。 但在中德断交后,德国官方和民众对于华人的态度也开始发生转变,华人的生存逐渐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德方出于担心在华的德国人被不予放行回国而被遣送至异地,曾将在德华人视为“动产抵押品”而限制离境。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部分中国人凭卷购买日用品被拒、银行存款遭冻结、在居住区受到德国人讥讽等现象频有发生。 即便是在校园内,中国学子也有被开除的威胁。 大环境裹挟之下,加之学生所在的年龄段更容易热血上头,能做出以上言论,也就不足为奇。 但程诺素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被动挨打也不是他想要的。 轻轻扒开爱因斯坦的胳膊,程诺缓缓走向人群,对着其中一名留德学生和蔼道:“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看到程诺不仅注意到自己,开始还走过来主动打招呼,学生激动地头点如捣蒜:“是……是的,程教授,我是中国人,以前只见过你的照片,没想到能在异国他乡的德国见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程诺微笑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连忙介绍:“我叫李华,木子李,中华华。” 程诺点点头,随即指着李华的背包,客气道:“李华同学,请问你后面装的是唢呐吗?” 李华微微一愣神,赶紧往后瞅,原来是背包拉链没有拉严实,竟然把唢呐的尾部给漏了出来,就是这一漏,让眼尖的程诺给注意到了。 没有多想,李华赶紧把背包打开,把里面的唢呐恭恭敬敬地递过来:“是唢呐,不过是我利用德国本土材料,自己手工做的,音色比国内的差一点,但也不是差太多。” “那就足够了。”接过唢呐,程诺稍微把玩了一下,非常满意道:“已经可以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外国老,见见世面了。不介意唢呐我先借用一会儿?李华同学。” 李华连连摆手,认真道:“当然不介意了,这些德国老我早就不满了,如今程教授要教训他们,我高兴还都来不及哩!” 程诺点点头,转身三步并两步,快速来到表演场地中央,对普朗克笑笑:“校长,不介意我用我们中国独有的乐器嫁加入你们的队伍?” 虽然不认识程诺手中拿的唢呐,但普朗克还是友善地点点头:“没关系的,音乐无国界。” 此时普朗克虽然这么说,但过会儿等到程诺的唢呐真正发力,镇压全场时,普朗克那是震惊之余,隐隐有一丝后悔。 这细长的乐器看似平平无常,但吹奏起来,怎么这么有穿透力?什么小提琴、大提琴,最后的风头全被唢呐给盖过去了。 前面爱因斯坦还想挣扎一番,可最后手都拉抽筋了,还是没有追得上程诺的唢呐。 无奈之下,三人对视一眼后,决定放弃原本的计划,直接配合程诺的演奏。 好好的西洋合奏,变成了中式独奏。 到最后,不知何时李华悄悄来到程诺前边,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把笙,轻声说道: “程教授,您看看,我还带着这东西,要不要跟唢呐打着配合……” 程诺眉毛一扬,没想到这家伙看着老实,实际上这么腹黑,趁着音乐还没轮到他的功夫,小声回复道: “你这东西还挺全乎啊?该不会你准备在德国留学办白事的?” 李华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您这是说哪儿的话,乐器也都是瞎弄着玩,国家送我来是为了读书,我这是气不过这些人……“ 程诺没管那么多,一把将其拉到台上,坏笑道: “没事,就当给要覆灭的德意志提前献礼了!” 第四十九章 德国这破船还有三千钉 英法有华工,德国有学生。 对于像李华这种远赴德国留学的学生,程诺非常重视。 或者说,对于一切有才学,有潜力,更重要的是有一颗爱国心的年轻学子,程诺都打心眼里看重。 小型音乐会出尽风头后,程诺没有继续逗留,婉拒普朗克等人的好意,带着李华快速离开会场。 这边李华沉浸在刚刚的活动中,有些意犹未尽:“程教授,您吹得可太棒了,把咱们中国人的精气神都给吹出来了,您是不知道,就刚刚你吹的过程中,那些大老外啊,嘴张得跟个小瓢似的,哪见过这阵仗啊。” 程诺拍拍学生的后背,笑道:“你这笙吹的也不错嘛!看样子家里有一些传承?” 李华揉揉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哪算什么传承啊,就是小时候人家办白事,我喜欢跟在屁股后面跑,来讨口肉吃,后来时间长了,就慢慢懂上一些,湖弄湖弄外行罢了。” 程诺则拿起手帕,将唢呐反复擦上几遍,确保干净后,这才郑重交还过去:“对付这行将就木的德意志帝国,已经是足够了,至于那些大鼻子,都是凑个热闹罢了。” “说的也是,来德国这么久了,我还从没见过有人吹这个。”接过唢呐,李华点点头:“不过就算是听过,他们这些人有了心理准备,那又怎样?还不是被我们这个组合压的死死的?” 回头看看那些人,程诺也情不自禁笑了:“说的也是,估计这事能让这些人记忆深刻。” “不过话说回来,你来德国多久了,学的什么学科?”把视线扭过来,程诺看着学生好奇的问道:“看你书包上的校徽,似乎就是柏林大学的学生?” “程教授好眼力,我就是柏林大学的学生,不过跟您不一样,我是自费来德国念书的。”李华把书包翻过来,指着校徽说道:“专业是汽车工程,想着学好一技之长后,能回去做一番事业。” “汽车工程好啊,眼下咱们国内市场可都是一片空白,未来发展前景非常广阔。”程诺笑呵呵道:“对了,你住在哪儿?能否带我过去参观一下?” 李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吞吞吐吐道:“程……程教授,我那就是一个猪窝,客人过去了,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就这么找到您,实在是过意不去,要不等我回去收拾一下,改天我再请你过去?” 程诺的步子停住,笑着摇摇头:“这恐怕不行咯。” 李华怕对方误会,赶紧又解释道:“不是,程教授您千万别误会,我真不是说瞎话,而且我那屋子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不仅仅是乱……” 张嘴犹豫了半天,最后李华还是没把后续原因给说出来。 “而且就算是您去了,我也没有啥东西能招待您的,这要是回去让我爹知道了,非得说我不懂礼数,把腿打断不可。” 程诺刚才那只是顺口一提,想看看留德学生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是一定非要过去参观不可。 但眼下对方越扯越多,语言上的窟窿也越填越大,自己都做不到自圆其说,真实原因必定不是卫生问题那么简单。 于是乎,程诺的好奇心真的是被勾了出来:“莫非是卫生问题?” “不是。” “合租有室友不方便?” “也不是。” “金屋藏娇?” “更不是了,程教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李华臊红着脸,赶紧失口否认。 看程诺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华干脆咬咬牙,认真道:“我就跟您直说,宿舍里堆满了萝卜,摞起来比人都要高,就算是您过去了,除了我,剩下给您打招呼的,也只有萝卜了。” 果不其然,七拐八绕之下,程诺跟李华来到他的宿舍,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袋袋塞得满满的萝卜,地板上,床底下,书桌上,到处可见萝卜的身影。 回头看看李华,仿佛整个身影,长得都像萝卜靠拢。 “小李,你的屋里怎么囤了这么多的萝卜,吃的完吗?别到时候放久了,吃到嘴里都变味儿了。” 李华哭丧个脸:“不是我想囤,而是我不得不囤啊,最近天天吃萝卜,我感觉我自己长得就像是个萝卜,血都成绿色儿的了。” 程诺被逗得忍俊不禁,好奇道:“说说为啥囤这么多,因为欧战吗?” 李华咬着后槽牙,恨恨道:“可不就是这个嘛!去年冬天德国人民饥寒交迫,没有足够的煤供大多数人取暖,加上英国的封锁以及庄稼欠收,致使很多人不得不靠萝卜来充饥。” 拍拍地上的萝卜,李华补充道:“别看这东西之前不值钱,放到现在价钱要翻上几番,就这还是政府对价格管控的结果,放到黑市上,那价格就更好了,别看屋子里对放的不少,实际上容易饿不说,也都有其他同学的份。” 单纯从地缘格局看,德国处在被敌对国家的包围中,也就特别容易被封锁。 德国在“一战”中遭遇了经济困境,不仅影响到战争物资的直接供应,还削弱了国民士气,成为其战败求和的重要推力。 看着已经有些蔫巴的萝卜,程诺也不嫌弃,稍微洗洗就放嘴里放:“德国的萝卜我还没吃过,不介意我尝尝?” “你放心吃,只要您不嫌弃,这里敞开了随您吃。”李华不仅允许程诺吃,还递上一把刀,客气道:“这皮比较辣,削皮后就好吃多了,吃到嘴里还有一股甜味。” 程诺摆摆手,颇为熟练地像是剥橘子一般,把萝卜的外皮给剥掉:“对于我们北方农村娃儿来说,如果说白菜就是我们冬天为数不多的蔬菜,那萝卜就是我们的水果咯。” 随即,嘎嘣就是一口:“哦豁,还不错嘛!你要不要吃一点?” 说着话,程诺就把手中的萝卜掰成两半,把其中没咬的那一部分主动递过去。 不料李华连连摇头:“别,我看着这玩意儿都想吐,要不是没有别的吃的,我打死都不会再吃萝卜了。” 程诺哑然失笑,把萝卜收回来,自顾自吃着:“要我说啊,德国眼下的经济困局,从根本上说受制于其经济体系的脆弱性,而这种脆弱性对战争走向产生作用,离不开英国实施的封锁政策。” 搬过来一个小马扎,李华认真听着程诺的“课”,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是咱们老祖宗说得对,肉食者鄙,连我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这些人在欧战前还在向国外出售粮食,而不是反过来为了备战而收购和存储粮食,太过短视。” 事实上,也不能完全把责任都推脱在德国商人身上,粮食准备不足的问题,跟德国政府也脱不了关系。 当时德国的经济政策规定,出口粮食可以通过关税差额获得补贴,这诱导粮食生产者在收获后迅速出口以拿到现金,而其出口对象甚至包括英国。 哪怕德国军方一再敦促政府取消该政策,但收效甚微。 德国农业利益集团所长期维护的粮食出口政策,使德国无法进行粮食的战略储备,从而致使其只能临时动员现存的经济资源,未能为大量消耗资源的长期战争做好准备。 到了后期,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留学生也跟着遭殃。 擦擦嘴边的汁水,程诺突然问道:“在战争的诸多形式中,围城战以其阻断资源流动的特点,本身就包含着经济封锁的成分,古代是围城,你说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未来我们国家想要封锁他国,你会选择什么手段进行?” “我吗?”李华指着自己,确定是在向他提出问题后,认真思索了了一会儿,随即说道:“封锁的目的在于切断资源流向对手,故封锁必须打击资源流动所依托的贸易与交通,或者干脆阻止敌国的贸易伙伴与敌国开展贸易。” 程诺点点头:“可这么一来,就必须要求我们的国家既要有破坏对手交通线的军事能力,又要有迫使中立国减少或停止与敌国贸易的政治与外交威势,无论是哪一个,似乎都不容易啊。” 李华脸色暗然:“仔细一琢磨,似乎咱们永远只能做一个被封锁者啊!哪有什么封锁他人的能力?即便是有国际法要求,禁止进行包含食品在内的非军用物资的封锁,人家也是照做不误。” 程诺叹了一口气:“眼下的英国,不就是绕过国际法,直接封锁德国导致你们吃萝卜的吗,本质上是一种典型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价值观。” 马基雅维利主义即主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因此也是因之成为权术和谋略的代名词。 李华心有不甘,握紧拳头狠狠地锤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吗?” 程诺扬扬眉:“根源上咱们虽然无法克服,但明面上咱们还是可以努力一把。” 李华眼睛一亮,赶紧询问道:“什么办法,程教授您快说。” 两口把剩下的萝卜吃完,程诺笑道:“眼下英国主要是靠海军封锁航路,进而控制轮船,不让其停靠在德国。我是想说,如果咱们可以想办法驱赶掉这些海军呢?” 李华迟疑道:“你是说要发展海军吗?” 程诺摇摇头:“巨型战列舰的历史已经慢慢过去,只凭借舰炮的口径,是无法决定一场海战的胜利。” 李华不解道:“那我们该如何去办?” 程诺扬扬眉:“当然是研发飞机,发展空军咯。” 这下轮到李华傻眼了,飞机这种东西虽然听过,但要实际去接触,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造飞机?” 看到已经接近目的,程诺微笑道:“对,飞机的重要性在后面的时代发展中,其重要性会越来越突出。无论是拿去搞民航,还是回头做军事,行业潜力都非常大,我推荐你试试这个方向。” 李华傻眼了,赶紧解释道:“程教授,您真不是开玩笑,虽然汽车的四个轮子看着比飞机的三个轮子多一个,但实际上的研发难度要刚刚反过来,何况我对飞机还一窍不通。” 程诺笑着摆摆手:“最起码,你是有基础的,不像我,那才是真正的门外汉。” 李华虽然心动,但自己的本事自己最清楚,这点经验积累对于飞机制造来说,根本不够看:“不行,您说的方法虽然好,但并不适合我呀,航空发动机我连拆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程诺乐呵呵道:“那可不见得,发动机虽然不会,但可以研究点别的啊。 比如发动机整流罩,既能减小飞机阻力,又能解决气冷发动机的冷却困难问题,甚至可以设计两排或四排汽缸的发动机,为增加功率创造条件。 又比如废气涡轮增压器,能提高高空条件下的进气压力,改善了发动机的高空性能。 再比如变距螺旋桨,用来增加螺旋桨的效率和发动机的输出功率……” 程诺每说完一个例子,李华都跟着在一旁点头一次,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而程诺说的技术进展可不是他瞎编的,都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在活塞式发动机领域出现的几项重要的发明。 除了程诺说的,还有冷却排气门、汽缸喷水和防爆燃燃料等等,这些发明为大幅度提高发动机和飞机的性能创造了条件。 而程诺之所以想让李华留德改专业,除了觉得李华是一名可造之才外,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德国在一战后,航空产业发展迅速,比如世界上第一架投入使用的喷气式战斗机——262战斗机。 战后美、苏、法通过买专利,或借助从德国取得的资料和人员,进而陆续发展了本国第一代涡轮喷气发动机。 与此同时,一战后的五六年是留德史上的两段黄金时间。 仅1924年的柏林一地,就有中国留学生近千人。 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有战后《中德协定》的签订及中德文化交流的加强,使大批学生留德成为可能,两国完全处于平等地位,德国政府把在华的发展重点转向文化和经济领域。 留学,就是当时中德教育交流的主要形式。 另一方面,战后德国通货膨胀极为严重,马克大幅度贬值,持美元等硬通货的外国人在德国生活的各种费用较战前大为减少,这种状况刺激了外国学生流向德国。 当中国学生大都较穷,出于生计考虑,他们不得不随各国物价的变动而更换留学国家。 当时留学欧美其它国家的中国学生,许多便转到德国留学。 比如程诺赴欧后见到的林语堂,原本是程诺的学弟,一直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习。 但由于经济原因,1920年便转到德国来比锡大学学习,后来获得博士学位。 为什么我党很多前辈的留学目的地都选择德国,其实还是经济拮据这个现实压力。 换句话说,程诺除了看中德国的工业外,还想派送一些国内不错的学生苗子,送到德国留学。 李华,就是是程诺准备安插在德国,既学先进技术,又管理留学生的预备人选。 “别看德国要不行了,但破船还有三千钉,里面仍有不少好东西等着我们去发掘嘞! 李华,我很看到你。” “程教授,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 第五十章 普朗克,你也不想你女儿…… “战争越接近尾声,我们越发感觉到意志的重要性,谁有更坚强的意志,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我们的意志最不缺的就是意志一词,同学们,老师们,相信我,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就一定能打败协约国!”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你是不是吃多了萝卜,被辣昏了头,说的什么胡话?!眼下不要说我们能取得战场的胜利,就连能不能守住国土都不好说了,趁早收拾东西跑路,免得到时候当了亡国奴!” “你这一派胡言……” 在通往柏林大学行政楼的路上,类似上述的发言层出不穷,越是临近德国头像,这种社会的撕裂感也就越明显,如今都蔓延到象牙塔里,可见德国内部分裂有多大。 放在以往,程诺可能会一笑了之,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学生么,在这个年纪里,如果不愤青一点,热血一些,哪还能被叫做年轻人。 但放在眼下,程诺反而停下脚步,不时点点头,表示对某个学生的观点表示赞同。 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程诺改性了,而是他准备暂时离开德国,与姜蒋左等人,商讨一下留法学生事宜。 别的不说,单单陈独绣先生的那两个孩子,程诺既然组织了留法学生会,就不会让历史的惨剧再发生在两人身上,不能给吴稚晖这种欺世盗名之徒机会。 因此,在临行之前,程诺特意再与普朗克交谈几句,维系一下两人之间的感情。 对方除了普鲁士科学院的几位秘书之一,更是德国自然科学界的巨擘,加上还是柏林大学的实权校长,大名鼎鼎“研究猫”的薛定谔,就是受到了他的恩泽。 与其交好,不仅仅是出于程诺的个人意见,更重要的是关系着两大学术团体的交流。 不过在出发前,程诺决定再利用一下他之前的日本“身份”,好好地给这位“好邻居”挖一下坑。 得到程诺的眼色示意后,早已躲在人群中的李华轻轻点点头,随即把挎包打开,从中抽出一沓传单,边派发边介绍:“同学们,千万不要听那些主战死硬派的观点,那些全都是谎言。 他们告诉我们,说那是为了祖国,而实际上是贪得无厌的实业家所搞的吞并计划。 他们又告诉我们,说那是为了荣誉,而实际是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外交家和王侯们的争吵和权欲。 他们又告诉我们…… 他们给‘爱国主义’这个词填进的内容都是他们全部漂亮的废话,他们的荣誉欲、权力欲,他们的虚假的浪漫主义,他们的愚蠢,他们的做生意挣钱的贪心,然后,他们却又把这个词作为光辉的理想展现在我们面前! 而我们还以为他们是在吹号号召我们投入到新的、更振奋人心的、更广阔的生活中去。 如今虽然眼前仍旧漆黑一片,可用不了多久,这片天就要亮了,接受过良好教育和现实打击的我们,绝不会再被他们蒙蔽!” 声泪控诉之下,主战派的声音彻底被压制住。 结果传单后的学生看完文章后,直接气血上头,不少人都对上面的话很信服,当场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事后诸葛亮们更是频频发言。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说咱们这场仗怎么发动得怪,打得败,原来都是因为背后站着一群饭桶!” “对,当初我同学非要报名参军,我就这么劝他来着,可他就是不听,现在想听都没地方听了。” “不过这么好的文章,究竟是是谁写的啊?我一定要好好拜访学习一下。” “人家名字不是在传单上写着的嘛,日本人,名叫渡边一诺。” “日本不是我们的敌对国吗……” 眼瞅着会场的气氛要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发完传单的李华再向程诺点点头后,随即隐入人群,也跟着热烈谈论起来,好似刚刚发传单的那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便是程诺所提出并实施的分裂德国计划,通过日本人的身份,让德国的水更浑一点,对日本的恨意更浓一些。 如此这般操作下去,程诺才能放心离开。 不过小动作终究上不了大台面,整整衣装,程诺深吸一口气,再次朝着普朗克的办公室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没来得及摁下门铃,就听见里面正进行着一阵激烈的争吵。 还没等程诺听个明白,门就被普朗克打开,指着外面怒气冲冲:“滚,现在,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紧接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就被推到门口,脸色有些难看:“父亲,就算是不看在格雷特的面子上,也得看看你的外孙女小格雷特。”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普朗克明显更急了,差点忍不住上脚踹他:“你还有脸提格雷特?当初你们结婚时,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照顾她,可你做了什么,因为你的照顾不周,大好的年华便难产去世。 不过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谁让我女儿格雷特的命不好,可现在你不仅背着我拐跑我另一个女儿埃玛,还让她怀孕了,并且怀孕时的症状跟当初她的姐姐一模一样,你……你要我说什么好?!” 说到后面,普朗克明显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女婿的鼻子,手指不停地抖动。 女婿本来还想解释,但看到老丈人这般模样,说什么都不会起作用。 叹了口气,从衣架上把外套取下来放在手臂上:“父亲,埃玛说你最喜欢她做的香肠了,不过你胃不好,香肠收好后慢慢吃。” 说完这话,女婿扭头便走。 走到门口与程诺照面时,点点头苦笑一下,也算是打了招呼。 古代人迷信时,会有什么“克夫”的传说。 但放到这位便宜女婿上,便是彻底改一改,变成了“克妻”。 先是娶了普朗克的大女儿格雷特,结果在生女儿时不幸难产而死。 就在她去世不久,女婿又看上了普朗克的二女儿埃玛,不幸的是埃玛在两年后同样死于生产。 换句话说,两个女儿先后嫁给同一个女婿,各自撇下一个女儿便撒手离去。 即便现在二女儿仍然活着,普朗克哪里肯待见这个女婿。 不过想想普朗克一生中,与第一个妻子所孕育的两儿两女,最后都因为各种变故,年纪轻轻就去世,导致他一生中要经历四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说这是德国版“福贵”,倒也不是不可以,当真是大毅力者。 这边的普朗克看到程诺过来,虽然脸上写满了疲惫,但还是尽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难看:“怎么了,程教授,今天居然有空来找我了?” 程诺关心道:“普朗克教授,我看您的气血很不好,要不我改日再来,您好好休息。” 普朗克摆摆手:“没事,我这都习惯了,倒是让你见效了,要不是我这女婿,好好的家庭也不会这个样子,不过我也不怪他,谁让……唉,算了,都过去了。” 看对方不愿意深聊,程诺也很知趣地没有追问,转移话题道:“普朗克教授,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中医,就是我们国家的传统医术,有着5000多年的历史,采用自然手段,可以最大程度调节人的身体。 不管是孩子、妇女,还是老人,都有不小的成效,对于一些疑难杂症,或多或少也都有一些办法,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建议您去我的祖国一趟,去调理一下身体。” “我就不用了,自己身体情况,自己比谁都清楚……”话刚说一半,普朗克忽然反应过来,有些激动道:“你刚刚说中医不仅对老人有效,对妇女也有奇效?” 程诺心道,这老教授终于上钩了,心里还是很在意二女儿的安危啊。 不过对方还没彻底吃饵,程诺自然不会把底线全部抛出去,不急不慢地“遛”着:“对啊,你想想中医可是有着五千年的历史,就算是民间医生治不了病,我们还有前朝御医,放在十几年前,那可是跟我国皇帝、皇后看病的。 如今直接在民间替我们老百姓看病,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普朗克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懂,就像我们的威廉皇帝一样,他的宫廷医生也只对他负责。” 程诺努努嘴:“所以说嘛,只要你到了我们中国,我一定尽地主之谊,请来我们中国最厉害的医生帮你调理身体。” 这倒不是程诺故意忽视西医,而是现在西医的发展还太初级,虽然不是欧洲中世纪遇病就使用放血的荒唐疗法,但治病的手段还远远不够。 来到普朗克这里,程诺就是特意以普朗克女儿为切口,让爱女心切的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暂时放在中国这片土地上。 只要他的女儿在中国安然渡过难关,普朗克自然会对中国充满好感。 哪怕这个爱国死硬派不肯跟着程诺来中国定居,只要每年定期来上一个月进行访学或探亲,甚至一年只来上几天参加程诺组织的科学院年会,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什么是学阀,对方现在就是德国最大的“学阀”。 想到自己可怜的女儿,普朗克强忍住底线:“对于一些难产问题,中国的宫廷医生有没有特别好的处理办法?” 程诺毫不犹豫道:“当然咯,这方面不仅有御医,我还能给你找来一些接生了一辈子婴儿的接生婆,什么样的问题没见过?我们中国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叫做‘术业有专攻’,难产虽然问题不小,但也不是完全解决不了。” 听到这话后,普朗克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想法,赶紧说道:“程教授,实不相瞒,我眼下就有一个女儿,刚刚怀孕不久。” 程诺明笑呵呵道:“这么好啊?恭喜恭喜,普朗克教授这下又能迎来一个孙辈的孩子,真让人羡慕啊。” 普朗克刚刚舒缓的脸立马一黑,尽力缓和语气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大女儿死于难产,眼下她的表现跟她姐姐当初一模一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没办法再接受有一个孩子去世,所以我暂时不相信西医了。” 程诺明知故问:“所以你想试试我们中国的御医?” 普朗克点点头:“对,就是想让埃玛试试中医,尤其是你们的宫廷医生。” 程诺故意犯难:“我是能帮你找到,就是宫廷医生的档期满了,大家都知道他医术高明,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普朗克思量片刻,咬咬牙说道:“如果你能帮助我,让我的女儿脱离难关,只要不违背国家原则,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 看到鱼儿彻底咬钩,程诺差点绷不住,连连答应:“普朗克教授,你不用这么紧张,就凭你我之间的关系,埃玛的处境这么不好,我破除万难也得给她想出一条法子,这件事包在了我的身上。” 普朗克很是感激,激动道:“真的吗,程教授?” 程诺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咯。” 普朗克搓着手:“那你这边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程诺立马摆出一副宰客的模样,很是犹豫不定。 这下普朗克有些着急:“程教授,你有需要就直说,还是那句话,只要只要不违背国家原则,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甚至不等我女儿调理身体,现在就可以替你做。” 程诺皱着的眉头瞬间解开:“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普朗克急不可耐道:“什么事?” 程诺绷着的脸立马放松起来,笑嘻嘻道:“中德距离遥远,几乎隔着半个中国,奔赴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去看病,对于埃玛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了,需要亲人进行陪伴。” 普朗克逐渐回过味儿来:“所以程教授的意思是……” 程诺笑呵呵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让普朗克教授您陪着她一起去看病,心情愉悦之下,这样更容易调理好身体,你也不想你女儿在那里承受痛苦?” 普朗克勐点头:“程教授你说的对,上次女儿交给女婿,我就酿成了大错,这次一定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陪她一起去!” 不过想到程诺如此大张旗鼓的帮忙,又不要一点报酬,普朗克彻底认定程诺这个朋友了,一个劲儿的拍程诺的肩膀: “程教授,谢谢你。” 听到这话,程诺由衷地笑了。 虽然看似错过了这次向普朗克提出要求的珍贵机会,但收获了更加宝贵的友谊。 友谊万岁。 不过临分别时,普朗克还是强行把女婿带来的女儿亲自做的香肠,塞进了程诺手里。 “程,这不仅仅是我的谢意,也有小埃玛的谢意,更有她肚子里小小埃玛的谢意,若是再不收下,我可就真的不高兴了!” “这……那好,我这就收下了。”挣扎不过对方,程诺最终还是把香肠收下:“等我回到祖国,一定给你亲自寄过来我们民族的美食,你送我香肠,那我就还你腊肠。”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啊,说不定不用你送,我自己就带着女儿到中国找你了。”心事暂时祛除一半,普朗克哈哈大笑。 看时候不早,交谈完毕,正当程诺准备拎着香肠离开时,突然被普朗克叫住。 “那什么,程,能不能把香肠留下一根?” 程诺虽然不解,但还是解开包装,直接分出一半过去:“这些够不够?不够了我再分给你一些,本来就是从你这里拿走的。” 不料普朗克非常有原则,说拿一根,就只拿一根,其余的都给程诺放好。 看着这根香肠,普朗克拿起一根鼻子前轻轻嗅了嗅,陶醉道:“真好,埃玛的手艺跟她过失的妈妈一模一样。 不过,我也没脸多吃啊!” 第五十一章 “秦二爷”来信 “国日贫民日病在于外人挟其机器化学所成之工业而来,吾等国人想一改颓势,非速筹自办机械工厂硫酸工场不可,现硫酸工业借先生之力已有突破,可喜可贺,举国欢庆。 先生贵为吾国科学院之长,虽不曾受国家指派,亦受世人景仰,实乃吾辈典范…… 然国之强弱,视其用铁之多寡以为断。试观商战之铁道、轮船,工人之种种器械,农事之犁田凿井,皆非铁不为功,加之欧战连年,铁产奇贵,强邻谋攫汉冶萍益力,吾等更觉煤铁为国家生存之要素。 叹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老朽花费半辈积蓄,可惜未见效果,而耗费颇属不赀,韶华已去,年过古稀,昔兴办钢铁工业的雄心遂不复。 今闻先生远渡德意志进行访学,反响火热,大涨国人脸面。老朽在欣喜祝贺之余,又有一己之私,盼先生借此机会,延聘德意志专门工艺技师一二,相关技术些许,助力国内钢铁行业摆脱蹒跚学步…… 农历戊午年于金陵长干里写此。草庙老人。” 离开德国的码头上,程诺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内心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跟着阵阵海浪,思绪愈加激荡。 说起来信的主人公也是一个传奇人物,活脱脱现实版《茶馆》里的秦二爷,打戊戌年间就想着做着实业救国的事,一辈子下来也算是有所收获。 到了满清覆灭迎来民国,老爷子一手创办的机械工厂更是向上游行业钢铁工业扩张,试图通过纵向一体化战略解决原料瓶颈的制约。 哪怕在这个时代,投资钢铁工业的高成本与高风险会加剧企业的负担,老爷子也在所不惜。 正是因为这种韧劲,凭借着过硬的技术,老爷子更是赢得了造船的大订单,眼瞅着将会带着工厂迎来一个新的台阶,从而完成技术-研发的正循环中去。 可惜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该机械厂所需钢板不但价贵,而且有市无货,不得已而高价购买,导致其亏本巨大。 加上投资钢铁工业周期过长,短期内进一步加剧企业资金困难,导致机械厂的财务状况恶化,期间虽然通过借债进行筹措资金,可惜终究还是失败了,厂子也被债权人英国银行给收走。 到头来,一辈子所奋斗的东西全部打了水漂,跟秦二爷一样落了个散尽家财的局面,让人唏嘘。 不过即便是这样,老爷子还按时订购报纸,了解科学院发展化学工业的事情后,在程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好感也就越积越多,甚至开始打听程诺的具体家庭情况,准备将族中的晚辈撮合一下。 最近获悉程诺在德国访学小有所成,联想到德国最擅长的工业实力,以及当年失败的痛楚,老爷子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再次躁动起来,非要提笔给程诺写上一封信,也因此有了信中的内容。 讲述了老爷子一生的遭遇,也诉说了老爷子最后的请求。 从国内寄到德国本来就不容易,加上没办法确定程诺的位置,送信的过程非常坎坷。 最后还是通过留学生的手,将信传了过来。 到程诺手里时,已经是在返程的路上了。 “怎么样,心里都说些什么,我看您很有压力的样子?” 李华主动帮程诺拎着行李箱,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程诺把信收好重新放回信封里,语气温和道:“倒也没什么大事,都是国内的前辈关心我们晚辈来着,人老了嘛,不免要多啰嗦些,但都是些好意。” 李华点点头,把心放下:“年纪大了,我都能理解,就像我离家之前,我奶奶总是拉着我的手不松,一边掉眼泪一边叮嘱我,当时年少不懂事,还觉得烦,可现在年纪大了,又怪想念的, 一晃我都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 程诺拍拍李华的肩膀和蔼道:“等忙完这阵,就回去看看。” 李华长叹一口气:“也是,该回去了。” “呜~” 一声轮船的汽笛声传来,提醒着旅人到了上船的时间,也顺势将两人的谈话打断。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程诺把自己的行李箱接了过来,微笑道:“德国这边继续保持多方联系的事,就先拜托你了。” 虽然眼中透露着不舍,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何况他们这次又不是诀别。 李华抿抿嘴,本来想说些什么,突然想到自己还带了东西过来,赶紧把自己的挎包从背后转到身前:“程教授,这个是我们几个同学共同的心意,您看看怎么样?” “这不是胡闹吗?你们都穷到吃萝卜了,还破费什么,这东西我不能收,赶紧拿回去,最好从哪里买的,就退到哪里去。”程诺东西都没打开,就让学生把东西拿走。 “不是,程教授您这是误会了。”眼瞅着程诺不准备收下,李华赶紧凑到跟前,主动将包里的东西打开:“这个不是我们买的,而且想买还买不到,是我们几个人亲手做的。” 打开包,里面赫然藏着一个用小钢板拼凑焊接而成的迷你大炮,并且外观还被打磨地锃光发亮,看着非常精致。 “手艺粗糙,设备简陋,希望程教授不要嫌弃。”一边交着东西,李华一边偷偷观察着程诺的表现。 可惜单从外部,根本无法察觉到程诺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无表情,程诺问道:“为什么会想到送给我一个大炮?” 李华把头低下去,紧张道:“我和同学们看到程教授您研究大炮,以为您喜欢这个,想着借用大炮,您可以帮助祖国把列强驱赶出去,谁……谁知道您不喜欢这个。” 话还没说完,程诺立马将其打断,脸上露出笑容:“谁说我不喜欢了,不仅喜欢,而且还非常喜欢,等我回国后,家里一旦有客人来了,就会向他们介绍,说某年某月,有一个叫李华的小伙子亲自送我一门大炮。” 李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程教授,您这是误会了,其实这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有其他同学的帮忙。” 程诺笑道:“那介绍语再改改,那就是德国留学生给我送的,你觉得怎么样?” 李华回答道:“这个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当学生的都送我东西了,我这个做老师的不送你们一些东西,属实也说不过去。”想了想,程诺把自己的口罩拿出来,分出一半递过去: “疫病频繁,这是我从国内带来的口罩,都是医学院伍连德先生亲手制作的,可惜在欧洲耽搁时间长,已经剩下没多少了,今天分给你们一些,去往人流量大的地方时,一定要好好佩戴。” 口罩这种东西对于李华来说还有些陌生,就算是接过去也不知道怎么用。 即便由程诺亲自示范,李华在开始佩戴时,还是给戴反了。 臊红着脸,李华好奇道:“程教授,佩戴这个做什么,真的有疫病吗?” 抬手看看表,距离发船还有一段时间,程诺干脆避过人流,把李华拉到一边认真道:“知道东北鼠疫吗?” 李华点头:“从报纸上了解过一些,听说当时席卷了整个东北地区,因为这个死了五六万人。” “我要告诉你,接下来的疫病直接席卷全球,预计死亡人数可能是这个的2000倍呢?”程诺毫不犹豫道。 听到这个数字,李华瞬间惊呆了,声音也不由自主拔高几个分贝,难以置信道:“程教授,您说的是真的?” 程诺有些无奈,赶紧捂住李华的嘴,不让动静太大。 待到李华勐眨眼,确定自己平静下来后,程诺这才放手,并认真道:“流感已经爆发过一次了,只不过集中在战场上,暂时没有波及到后方城市罢了,可即便是这样,已经有将近50万德国士兵感染流感。 协约国也受到影响,但他们的士兵有更充足的补给和食物,因此对流行病的抵抗能力更强。可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医学院已经确定,流感在秋季又卷土重来,而且更为严重。 试想一下,当病毒已经适应气候,而前方受感染的士兵因为战争结束返回家乡,不知会有多少的当地居民受到影响,那时才是地狱的开始。” 想想那种景象,李华不禁一阵胆寒:“我为什么不仅没有从德国官方那里听到消息,而且就连敌对国那里,也没有听到类似的消息传过来。” 程诺苦笑道:“就是因为害怕向敌军暴露疫病引发的破坏,交战各国政府未能采取预防措施来阻止疫病发展,进而一步步恶化,如果我们不提前注意,真到那种情况,别说德国香肠了,就连萝卜我们也没地方可吃了。” 事实上,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算起,到程诺所处的1918年已经进入第五个年头,交战各国都已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战场上处于僵持状态,大家拼的就是看谁国内撑不住先倒下。 恰恰就是在这一年,出现了高致病性的传染病,导致了极高的死亡率,史称“西班牙流感”。 传播速度非常快快,在那种交通条件不发达的时代,短短两年之内就迅速传遍了整个世界,虽然没有关于这场大流感的准确死亡统计数字,但后人估算大概是2500万~1亿人之间,而当时世界总人口也不过才17亿人左右。 就在疫病传播期间,世界将近一半的人口受到了传染。 大流感之所以被称为“西班牙流感”或“西班牙女士”,是因为专家在西班牙确诊了这种呼吸道疾病,并不代表它起源于西班牙。 换句话说,英法美德等国联合起来欺负老实人,强行把污名帽子给别人戴上。 英国老还不怀好意的认为是我们支援欧战的劳工传播开来的,表示中国劳工在此之前就已经经历过类似的流感,产生了一定的抗体,因而可以携带病毒远涉重洋。 程诺虽然对于病毒来源于中国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这场疫病青壮年死亡率奇高,老人和孩子反而能度过难关。 免疫力越高,病毒威力也就越强。 因此面对这个东西,程诺那是打了120个心眼去防备这个东西。 不仅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也想着让医学院把握这次“机会”,让科学院的名号彻底在世界人民面前打出去。 并从中积累经验,让更多的同胞避免被疫病带走生命。 “制造这些东西的步骤并不复杂,材料也都很好找,也不贵,等你回去一定要多做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程诺嘱咐道。 虽然第一次佩戴有些不习惯,但想到是程诺的意见,李华还是尽力遵守,不仅自己佩戴好,还主动递给程诺一个:“程教授,我看现在的人流量就不小,为了身体健康着想,我看您现在就戴一个。” 程诺笑道:“哎幼,现学现卖,可以啊。不过你提醒的对,我现在就戴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即便有再多不舍,两人还是要分开了。 看着程诺登船的背影,李华突然喊道:“程教授,咱们的大炮真的管用吗?” 人群中的程诺笑而不语,只是拿着迷你大炮,向船要行驶的方向做了一个开炮的动作。 说来也是赶巧,原本多云的天气,此时的云层竟渐渐散去,一束光正好打在刚刚开炮的方向。 “李华,大炮有没有用,得看我们自己呀。” …… “呜~” 轮船的汽笛声再次传来,只不过这次是从港口离开后的告别。 不知何时,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出现在港口,并肩而立,默默的看着程诺所乘坐的船驶向大海。 “还是晚到一步啊,没有赶上送他。”爱因斯坦有些埋怨:“你说他为什么走之前,不通知我们一声呢,不仅没有机会送礼物,就连送别的机会都没有,这也太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普朗克背着手,劝慰道:“若非不得已,程也不会选择这么做,这些日子他在柏林的名头太大了,已经有一些不好的人注意到他了,临走时再大张旗鼓,很容易出现意外,甚至被强行留在柏林,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最近的局势,爱因斯坦感慨道:“怪不得昨天,程专门给我们做了一顿中餐,原来是想跟我们告别,当时只顾着品尝美食,夸赞程的手艺,现在看看他也不容易,只希望战争尽快结束,这样我们才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普朗克笑着摇摇头:“其实当时程话里话外都有要走的意思,我当时虽然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我也是没有一点防备,只是战争的局势,谁又能说得准呢?不过话说回来,程邀请我和你去中国访学,你要去吗?” 爱因斯坦睁大双眼:“为什么不去呢,那里可有太多东西值得我期待了,除了程这位朋友外,还有美食和乐器,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看由程亲自播种的科学土壤,会诞生出一片怎样的花园来。” 普朗克哈哈大笑:“首先是数学之花,其次是物理之花,接着是化学之花……花园名就叫科学之花!” 第五十二章 证婚人 绕到法国,在那里又逗留了一段时间,接上梁启超、蒋百里等人的同时,也观测一下华工们的近况,看看经过程诺,他的努力,华工们的生活有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改善。 现在看到一些华工们不仅掌握了初级外语,连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跟当初程诺见他们的样子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群,甚至在程诺的鼓励之下,已经和部分的法国姑娘成家。 赶上一对新人正在举办婚礼,程诺更是被他们邀请作为证婚人,强行被喂了一波狗粮。 “程教授,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新郎主动给程诺敬了一杯酒,自己先干为敬:“程教授,您来给我们征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不过你们都是文化人,脑子比我们这些粗人重要,酒水就不用喝了。” “那怎么能行?这么喜庆的日子,不喝点酒怎么能说得过去?”程诺也赶紧起身,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也一口气喝完:“借着这杯酒,祝福你们这对新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一杯酒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拉近了许多,新郎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程教授,听全县的人说,德国好像打了一场大败仗,说他们的皇帝都撑不住了,马上就要下台,这是不是说我们可以很快就能回去了?” 程诺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到德国这边就撑不住了,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敢把话直接挑明,生怕因为他这只蝴蝶翻动翅膀,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改变历史的进程。 透过这对新人真诚的脸庞,程诺也能感受出他们思乡心切的心情,想了想,他模棱两可道:“谁也说不好,不过德国现在确实很困难,战争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新郎这边还没回话,新娘这边就高兴的蹦起来:“铁锤,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回到你的祖国,远离这片战争之地吗?” 虽然没有从程诺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但看到自己老婆如此开心的样子,新郎也是十分高兴:“是的埃梅利,我的家乡非常漂亮,并且比法国要大很多很多,在那里一定会让你有一个终身难忘的美好回忆……” 辞别这对新人,梁启超把程诺拉到一边,兴奋中带着一丝谨慎:“致远,这场战争真的快要结束了吗?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国家要迎来近百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大胜利?” 程诺点点头:“奥匈帝国阵线已经被打破,并且失败变为溃败,同时军事失败引发了奥匈帝国的解体,捷克人和南斯拉夫人开始组建独立国家,不再关注维也纳时局,而匈牙利宣布结束二元君主制,世界局面已经发生重大改变。” 梁启超激动道:“这正好就是我们改变国际地位的大好机会,相信通过这场战争,这正是我们废除各种不平等条约的契机和开端,堪称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 但熟知巴黎和会这段屈辱历史的程诺,显然没有那么乐观:“任公先生,你认为这些列强会舍得把已经吃进去的肉给吐出来吗?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么好心,这场欧战就不会爆发。” 梁启超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不仅没有把这话给听进去,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局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美国总统都答应过我们了,回去我就提前做好准备,写好文章,待到时机成熟,把这个好消息通报全国。” 程诺只得叹口气,虽说人家是答应过了,但外交本来就是建立在国家基础上的,而不是单纯靠口舌之利。 北洋政府已经在私下里和日本签订条约,本来就破坏了当初与美国的约定,人家也有理由进行爽约。 不过也难得见梁启超这么高兴,程诺实在不忍心把这个泡沫给戳破,摇了摇头,便主动转移话题: “任公先生,我来之前让你准备的熟练工,你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如果有的话,这次就提前联系好,请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回国。” 梁启超收起笑容,惊讶道:“这么着急的吗?我还以为你只是把他们集中起来,然后再进行培养一段时间之后另有他用。” 程诺摇摇头:“时间不等人,钢铁工业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否则没有一个好的基石,其他相关工业发展根本无从谈起,尤其是在欧战结束之后,列强恢复过来之后,势必把目光重新聚焦在东方大地,商品倾销不可避免。 届时我们再想发展,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你说的也对,不怕他们卖的贵,就怕他们卖的便宜。”梁启超叹了一口气,随即认真道:“人我已经给你物色的差不多了,就等着你过来看看,他们的负责人,你也都见过了。” “我都见过了,什么时候见过的?”程诺一愣神,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指的那对新人?” 梁启超点点头:“别看这小伙子外貌,粗枝大叶,实际上干活特别麻累,上手也特别快,我们夜校里面的课程,就数他完成的又好又快。” 程诺忍不住回头看了新郎一眼,此时的新郎还在与人划拳,周边围了一圈喝彩的华工,显然是非常有人缘。 “他的技术真的这么好?” “那是当然了,据说在法国人的工厂里,他干的就是人家总工程师的活,要不然人家法国姑娘也不会看上他呀。”梁启超点点头,脸上挂着笑意:“本来都说好了,这次证婚人是我,结果没成想你提前回来了,把这个活给我抢了。” 程诺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拱手致歉。 恰在此时,新郎敬酒一圈又回到程诺他们酒桌这里,脸上虽然已经微醺,但还是尽力保持自己的姿势,不让人搀扶:“程教授您……您能来,我们实在是太高兴了,今天酒壮怂人胆,可不可以再向您说一个请求?” 踉踉跄跄,后面因为说话太费力,导致新郎差点一头栽在地上,还是程诺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他。 “说,只要不违背我的底线,我能做到的,就一定慎重考虑。” “嗝~嘿嘿,程教授您人真好,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人,但丑话说在前面,您回去一定要好好妥善安置好我身后的这些兄弟,不要让我们这些手艺给荒废掉,想当初我们为了学点本事,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 钱少点没啥,只要能吃饱,肚子饿不着媳妇儿就行。我们太知道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了,不能让小铁锤、小小铁锤他们,去过他老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若是您不能答应,说什么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话一说完,还没等程诺回复,就听见一阵呼噜声响起。 仔细一看,新郎居然睡着了。 “放心,铁锤老哥,小铁锤,小小铁锤的明天由我们来守护!”感受到老哥这话的份量,程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在心里暗暗发誓。 …… 次日一早,程诺才刚刚洗漱完毕,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呀?” “程教授,您起床了吗?我给您买了一份早点,给您带过来,让您尝尝。” “是吗?那可太谢谢了,门没锁,你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局促的年轻人形象。 左手端着一碗豆腐脑,右手拎着一包油条,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没成想视线直接与程诺相撞,年轻人立马头一缩:“程教授,这豆腐脑油条都是热的,您快趁热吃。凉了它就不好吃了,不过他们这个豆腐脑不是卤水点的,您一开始吃可能不会太习惯。” “没事,我的嘴没那么叼,多少钱?我把钱给你。”程诺主动上前相迎,主动掏钱:“谢谢啊,怎么还一直站在外面不肯进来?我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不是不是,您千万别误会,我这是怕打搅了您吃饭的兴致。”年轻人赶紧摇头,生怕程诺理解错意思,不仅没收钱,还主动退后几步。 程诺无奈之下,只好把钱暂时收起来,将年轻人引进屋。 “净瞎说,我看你起这么早,估计也没吃饭?”程诺向里屋走去,没过多久就洗了两副碗快出来:“我看这油条和豆腐脑挺多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你就帮我分担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当新郎的心也着实够大,大早上的居然抛弃新娘,自己跑到我这里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俩结婚的咯。” 不是别人,此人正是昨晚结婚并给程诺敬酒的王铁锤。 只不过此时的他显然心事重重,对于程诺的玩笑,不仅没有笑,反而要哭起来。 刚喝了一口豆腐脑,程诺瞟了一眼,差点没给自己呛住,赶紧拿了个纸巾擦擦嘴。 “铁锤,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昨晚结婚,今晚新娘就把你给踹了?”程诺关切道。 “不是。”王铁锤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这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昨晚的男子气概到哪里去了?”程诺把豆腐脑推到一边,关切道。 不料,王铁锤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程诺面前,语气近乎哀求:“程教授,我昨晚最后的话都是酒后胡言乱语,您可千万不要当真,大人不计小人过,在这里向您赔礼道歉……” 程诺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今天早上酒醒了,对他说的狠话感到后悔了。 但程诺哪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何况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 能在法国这片异国他乡抱得美人归,自然是有这两把刷子,就算是不回国,在这里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何必要跟着程诺他们一起回国吃苦,无非是想着报效祖国。 越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越是怕自己的手艺荒废。 压力积攒到一定的程度,自然会忍不住询问,所要的也不过是一句诺言罢了。 没等对方真的跪下来,程诺一把将其抱住认真道:“铁锤大哥,我的名字叫程诺,我就向你承诺,我要有我在,你们的手艺不仅在国内能够发扬光大,还能得到重用,就连你们的物质生活也不会亏待你们。 你们在这里学会的造坦克技术,回去就能用它造拖拉机;在这里学会的造军舰技术,回去也能用它造货轮……绝对人尽其用,发挥你们的最大价值,得到应有的社会尊重!” 听到这里的王铁锤点头道:“好,有程教授这句话,我这颗心就彻底放下了,今后头就彻底拴在裤腰带上,只要能为大家出份力,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眼下就有一场考验,把我给你的豆腐脑和油条吃掉,然后把我再给你的钱收下!” “可是程教授,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不能收。” “你看看我这点要求你都做不到,后面还有什么大事敢交给你?!” 王天锤倍感无奈,只好乖乖地把早餐吃掉,把钱给收好。 人的品行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在吃饭的过程中,程诺也想实地考察一下对方的真才实学。 给自己的豆腐脑加了一勺糖,程诺问道:“听人介绍说,你对船舰钢板技术很有研究?” 王铁锤把碗放下,顾不上擦嘴赶紧回答道:“研究倒谈不上,只是对这门技术有点了解。” 程诺点点头:“那好,等过几日我们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研究钢铁技术,请问现在钢板技术经过了哪些个发展阶段?尤其是战舰。” 王铁锤思考片刻,随即认真道:“战舰的装甲材料,目前我知道的有熟铁装甲、钢面熟铁甲全钢装甲和表面硬化钢装甲。” 程诺再次点点头:“那你知道现在什么冶金技术更先进吗?” 王铁锤谨慎道:“这个我比较熟悉,法国目前是法国的哈维钢,英国好像是维克斯钢,至于德国的……我想起来了,叫克虏伯钢!” 程诺鼓掌道:“很好,虽然他们名字不同,但实际上都是渗碳原理冶炼法,无非是各国采用的工艺存在细节的差别,逐渐形成了几种主要的装甲钢''品牌''罢了。” 王铁锤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崇拜:“要说这个还是您比较懂,我就只会闷头瞎干,不像您懂这么多。” 程诺摆摆手:“我也只是嘴皮子功夫。” 王铁锤好奇道:“不过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程诺笑道:“因为我们回国后就要研究这个啊。” 说着,程诺就把他从德国那里“借”来的克虏伯钢的一部分原理拿出来,交给王铁锤: “回去好好看,好好研究,回国路上有多长时间,你就有多长时间的研究,中间有任何进展,都可以随时向我汇报,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尝试帮你解答,怎么样,有信心吗?”程诺指着单子,微笑道。 “这……如果是在上夜校前,我可能连字都看不懂,但现在的我,想试一试。”王铁锤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后,给出了答复。 第五十三章 回国 渗碳是指使碳原子渗入到钢表面层的过程,也就是使低碳钢具有高碳钢的表面层,再经过淬火和低温回火,使钢板的表面层具有高硬度和耐磨性,而中心部分仍然保持着低碳钢的韧性和塑性。 因为它的出现,极大地增强了战舰的装甲防护效率。 同样防护能力的钢板,表面硬化钢装甲的厚度只需钢面熟铁甲的一半。 表面硬化钢装甲投入使用之后,各国的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纷纷开始了“瘦身”,舷侧的最大装甲厚度从原先的360~457毫米,减少到200~300毫米,而防护能力反而有所增长。 省下来的重量则用于加大装甲防护面积,从原先狭窄的“腰带”式装甲带,放宽到“草裙”式的装甲带,最后进化到两侧甲板兼顾的“装甲桶”。 除了军用之外,程诺更可以用它来制造货轮,从而打破国内海航、内航被洋人占领的局面。 将来科学院生产的东西,通过自家船只运输,程诺也能更加放心。 深知其重要性的王铁锤新婚燕尔没几日,就投入了钢板工艺的学习研究过程中。 由于太过沉迷,竟然差点忘了自己的新媳妇。 时间长了,弄得程诺都不敢直视这位法国姑娘。 好在王铁锤虽然长得比较憨,但研究起钢铁技术,那叫一个突飞勐进,就连程诺自己也是自愧不如。 在海上航行有多长,王铁锤就待在屋子里有多长时间。 “铁锤啊,新技术有的是,但这方面的人才只有你一个,时候不早了,赶紧去休息。”透过舷窗,程诺看到王铁锤还在打灯夜战,赶紧劝他。 “知道了,程教授。”王铁锤一边答应着,一边赶紧关灯,资料收拾得咣当咣当响,好像真的要休息一样。 可程诺哪里还能不了解他? 说完话便故意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给人一种离开的假象。 然后再蹑手蹑脚地回来,准备杀个回马枪。 果不其然,这边王铁锤刚把灯打开,程诺那张脸立刻出现在舷窗外面,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程……程教授,您不是走了吗?” “把门打开,我看看你研究到哪里了。”程诺敲敲舷窗,故意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走了还不让我回来看看?” “好……好,程教授您请进。”王铁锤把头一缩,赶紧把门打开,侧过半边身子。 说来也是奇怪,在没上船之前,王铁锤自认为天底下只怕一人,那就是他的老娘。 可在遇到程诺之后,老娘的后面就不得不再另加一人。 别看对方整日笑眯眯的,可实际上对方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势。 加上现在确实是自己理亏,王铁锤的心里那叫一个忐忑。 还没等程诺问话,自己主动说道:“程教授,是不是我家婆姨找你告状了,不用说,我就知道是他,回头我一定找她好好算账……” 程诺脸色一板:“怎么着,你还准备对人家不客气来着?告诉你啊,人家能舍得从家乡出来,跟我们一起回国,那是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你要是敢对人家不客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铁锤顿时面露苦涩:“这我哪敢啊,别看我家婆姨瘦瘦的,实际上干的是搬运炮弹的活,身上的力气比我大着嘞,真要动起手,也是他揍我。” 程诺呵呵一笑:“那你刚刚说的算账是怎么一回事?” 王铁锤挠挠后脑勺:“就是回去跟她说说,让她过来也帮我的忙,她要是忙了,就不会找我麻烦了,实在不行跟她跪下也成,咋弄都不能耽误我们的大事!” 程诺摆摆手:“行了行了,实话告诉你,你媳妇不仅没有向我告状,而且替你打掩护,要不是我今天恰巧从这边过去,还真被你们夫妻俩给湖弄过去了。” 王铁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到刚结婚就让妻子独守空房,对方不仅没埋怨,还主动帮他做这么多事,眼圈顿时红了:“是我对不起他……” “这就对了嘛,家庭和事业都要兼顾。”程诺拍拍王铁锤的肩膀,劝慰道。 王铁锤郑重地点点头:“程教授的这句话,我一定好好记着。” “好好记着还不够,你得去做咯。”程诺扬扬眉,瞥见桌上刚刚摊好的文件,来了兴趣:“说说你私下里加班这么久,都有什么进展?” 说到自己所擅长的东西,王铁锤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自信:“程教授,你提供的钢板技术,实在是太厉害了,别看都是渗碳法,比我在法国接手的哈维刚要强太多了。” 程诺好奇道:“怎么个厉害法?” 随手拿过来几张草纸,王铁锤直接在纸上作画:“在这里克虏伯钢使用的是‘气固井’工艺,别看只使用了少量铬和锰,进行气体渗碳和高压水喷硬化钢板。 实际上性能超过最好的哈维钢装甲,575英寸厚的的克虔伯装甲强度相当于775英寸厚的哈维装甲。” 程诺知道克虏伯钢比较厉害,单凭法国和意大利研发初年建造的战列舰就采用了克虏伯装甲,而现在哈维钢装甲仅在美国有市场,就能看出来彼此优劣。 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克虏伯的优势竟如此之大。 “性能这么优越?”程诺惊讶道。 “它的潜力可不仅仅于此,若是工艺良好,甚至不弱于12英寸厚的全钢板,12寸厚的钢铁混合装甲,或15英寸的锻铁板。”王铁锤脱口而出,不过想到这些数据太过惊世骇俗,又补了一句:“数据都是文件上写的,不过凭我的经验来看,数据真实的可能性非常高。” 舰艇装甲的发展最早时期要追朔到冷兵器时代,那时的东方龟船和西方撞角船成为战舰装甲防护的先驱。 但是由于早期的防护能力还很不足,早期船只还一直是利用结构设计出带尖刺或者覆盖蒙皮来抵御外来枪炮的攻击。 而且早期船只的材料一般采用的是木制结构,很容易被敌方的冷兵器或者火药进行突破。 随着技术的发展,出现了第一艘全钢质舰体的战列舰——“皇家君主”号,该舰随后成为各国战列舰设计的样板,此后,战列舰普遍采用钢质舰体。 美国随后在舰艇上面使用哈维钢,这种新型钢材的使用,大大增加了战列舰的抗打击能力。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德国也在不久的将来发现一种比哈维钢更优秀的防护材料—克虏伯钢,也就是程诺所获取的钢材技术。 保险起见,程诺又问道:“因为舰艇在海面中的运动,我们在设计之处就不得不考虑舰炮威力、装甲防护力、航速和排水量等,这些要素是各国公认的建造战列舰的四大要素,克虏伯钢能满足要求吗?” 想了想,王铁锤回答道:“我认为该装甲材料可以替代国内原有的均质钢材靶板,不仅能减轻舰艇装甲的重量,还能让战列舰的排水量进行缩减,同时也提高了舰艇的运动速度和续航能力。” 程诺点点头:“国内外关于提高舰艇的防护能力的设计思想,都是在不断提高和改进舰艇的装甲防护上,无论是通过复合材料来改变传统的钢质装甲材料,还是通过改变舰艇装甲的结构来提高装甲的抗侵袭能力, 都需要大量的技术积累,掌握克虏伯钢就是我们改变的开端。” 王铁锤认真地点点头:“好,等我掌握完毕,我一定会将经验传授给大家。” “加油,不过身体还是第一位的。”程诺再次拍拍王铁锤的肩膀,以作鼓励。 不过在翻看图纸的功夫中,程诺突然发现材料在一些关键数据的计算上,都是进行了一半给放弃了,让程诺百思不解,指着其中的一个问道:“铁锤,这个公式怎么没有继续算下去了?” 本来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不料王铁锤的表现竟十分怪异,犹豫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我只会算到那一步,后面的就不会了。” “不是,我看后面……也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掌握这么多的材料知识,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再让你学数学确实有点强人所难。”程诺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对方来法国之前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 如今对于新材料滔滔不绝,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了,再要求点别的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想到自己作为数学教授,底下研究钢铁材料的干将,居然是门外汉,也有点说不过去。 想了想,程诺干脆利落道:“这样,以后每天你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跟我一起学习数学,给你好好打打基础。” 想想当初学习数学带来的痛苦,王铁锤脸上露出一丝害怕之色:“程教授,我家里还有个媳妇等着我去暖床……” “这时候想起来有媳妇儿啦,早干嘛去啦?”程诺乐呵呵道:“以后学完数学,我亲自押着你回去休息,身体垮了一切都是白搭。” “行,程教授您说的是,要我干啥我就干啥……”看事不可违,王铁锤只好接受。 出乎程诺意料的是,王铁锤虽然嘴上叫苦不迭,但实际上学起来比谁都刻苦。 虽然程诺讲的东西比较基础,但也不代表没有门槛。 但到了王铁锤这里,仿佛一学就会,第二天能熟练运用,第三条便能举一反三,进展非常快。 让程诺也不得不感叹,他们这些华工缺的不是努力与天赋,而是机会。 不过越是离家近,王铁锤越是胆怯。 看到王铁锤实在是无心上数学课,程诺干脆把课程停下来,关切道:“怎么了,你这是近乡情怯了?” “有点那个意思,怕爹娘认不出我来,也怕离家这么久,爹娘有什么意外我不知道……”犹豫了一下,王铁锤说道。 程诺安慰道:“这个道理老祖宗多少年前就说过了,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回国后好好伺候一下二老。” 王铁锤点点头:“其实我还担心一个问题,就是咱们研究的钢铁技术太先进了,国内又没啥基础,咱们要是独立建厂,周期太长,成本太高,我怕咱们吃不下。” 程诺笑道:“你说的我早有考虑,办法也都想好了?甚至连合伙人都不用找,人家就主动送上门来。” 王铁锤顿感惊讶:“这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买卖?” 程诺努努嘴:“这是自然,你就安心学习,后面绝对有你们的一席之地,到时候跟咱们科学院好好争一口气。” 虽然很好奇程诺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看到他不愿意说,想必也是没有到该说的时候,主动问估计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便把心安在肚子里,王铁锤说道:“好,我们不蒸馒头争口气,程教授您就看好。” 其实就总体而言,前面敢于发展机械重工业的“秦二爷”只是少数。 20世纪初的中国是农业国家,其早期工业化的比较优势存在于丝、茶等传统产业,以及棉纺织等大众消费导向的轻工业,这使机械等重工业按照“自然顺序”较难获得发展。 北洋政府对于机械工业所给予的扶持,也是相当微弱。 从未意识到机械工业的战略重要性,其重点扶植的工业以轻工业和手工业为主。 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我们的邻国日本,一战期间,日本机械工业的发展同样遇到了欧美原料禁运的困境,和中国的求新、扬子等厂相彷,三菱长崎造船所亦向钢铁工业扩张。 但赶上三菱旗下的长崎制钢所建成时,第一次大战已经结束,这无疑给三菱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然而人家有日本海军“八八舰队”的扩建方案,反而使三菱的收入回升,整体机械工业大步向前发展,到了珍珠岛时居然能跟美国暂时掰一下手腕。 相似的,悬殊的终点。 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一个产业的发展,离不开国家政策的支持,该合作还得合作啊! 尤其是一些带有特殊背景的造船厂,估计因为钢板材料问题,现在已经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 看着若隐若现的地平线,程诺喃喃自语。 第五十四章 罪名:吃的太多 上海,浦口。 将王铁锤等人暂时安置好,程诺独自换上便装,悄悄来到码头,想亲自去感受一下时代的脉搏。 路边找了个茶摊,一壶碎观音,一叠南瓜子,一张报纸,这便是他全部的行头。 “老师傅,您这手艺那是真不错,尤其是这茶,别看貌不惊人,但喝到嘴里,竟别有一番滋味。”端着茶杯,程诺左看右看,对着老师傅由衷竖起大拇指:“要是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您的独家秘方?” “害,您喝着不嫌弃就成。”老师傅抬起胳膊,用手臂上的袖套擦擦额头上的汗,憨笑道:“说秘方就是您抬举我了,都是我和我那老婆子在家瞎鼓捣的,可能时间长了,手上的活就熟了。” 一口不过瘾,程诺又抿了一嘴,砸砸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摆摊卖茶这个,您最起码也得是个举人级别的,回头您可得给我包点茶叶,买回去带给我那那些朋友尝尝。” “哎幼,先生您这话可就折煞我了,平常都是附近码头的工人累了渴了随便喝的,可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身穿长袍的人过来,更别提您夸我的那些话了。” 接二连三的夸奖,让老师傅有些惶恐,背也情不自禁的弯起来。 脱下帽子攥在手里,老师傅主动给程诺加了一份水煮花生:“您若是看得起我,那就别说买,想喝多少直接从我这拿,本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碎末,哪还用得着您再破费,说出去不得让人戳我嵴梁骨?给钱,万万不成!” 看老师傅这架势,显然不是说笑。 程诺自然不会直接触霉头,接过花生笑着点点头:“谢谢您,不过看您做这一行也蛮久了,我看这会儿过来喝茶的都是熟客。” 谈及自己干了一辈子的生意,老师傅脸上的线条立马柔和了不少:“年轻时在茶楼做跑堂伙计,后来娶了媳妇有了娃儿,那点工钱就不够吃了,就出来做了小本生意,后来碰巧到了浦口,一晃啊……让我算算……” 还没等老师傅算过数来,其他桌上就有茶客呼喊:“老李头,再续上一壶……” 老师傅把帽子戴上,立马冲着对方招招手:“好嘞,这就过去。” “先生,我这先过去,等会儿再跟您聊。”拎着水壶,老师傅还不忘给程诺打了招呼。 “师傅您先忙,不用管我。”本来就是闲聊,哪能耽误人家做生意,对话中的歉意根本没放在心上。 老师傅也是实在,给客人续上水后,茶壶都没来得及放下,再次走到程诺这里。 “先生,咱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噢,说到你干这行有多久这点了。” “让我想想,从刚结婚两年,到现在孙子上小学……估摸着得有三四十年了。” “那看来师傅您现在也算是子女有成,到老了怎么还干这个,拎着水壶一趟趟跑下来,估摸着这腰也受不了?” “干了一辈子,这不是习惯了么,虽然挣得不多,但也能给孙子买点零碎嘴,自己还能攒点棺材本,再加上老街坊邻居喝了我这么长时间的茶,我要是不干了,他们上哪喝去……” 有一搭没一搭,两壶茶的功夫,程诺就通过老师傅的家庭情况,了解了整个上海普通老百姓现在是怎么生活的。 虽然日子很艰难,但大多数还都在默默地为自己的小家奋斗。 至于这个“大家庭”,早就失望习惯了,不提也罢。 “呜~” 随着一声汽笛,一艘客轮停在了码头。 还没等游客下来,黄包车师傅们、小商小贩们、报童们就急匆匆地围了上去,口号一个比一个响,唯恐声音被对家压了去,自己的买卖落了空。 就在这会儿功夫,程诺的目光突然穿过人群,停留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身上。 肩上挎着一个粗布包,双手紧紧地攥着,眼里皆是茫然。 不用打磨,就知道小伙子第一次来上海。 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可不止程诺,还有盘旋在人群边缘的牙子们。 看到有肉出现,迅速围了过去。 “小伙子,家哪儿啊,今年多大啊?之前没来过上海?” “俺……俺是陈蔡铺来的,今年属猪的,俺不知道今年多大了,第一次出远门。” 没见过大城市阵仗的小伙子,心里那叫一个虚。 人家问啥,他答啥。 虽然看着憨憨的,但这不就是那些牙子们想要的吗。 “小伙子,想吃肉吗,跟哥走,保你顿顿有肉吃。”领头的牙子主动搂住小伙子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俺饭量大,吃肉太贵了,馍管够就行。”小伙子虽然憨,但脑子还在:“大哥你是干啥的啊,我们是不是不认识?” “之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此时的小伙子在牙子眼里就是行走的大洋,极力热情道:“至于哥是干啥的,当然是挣大钱的。” “俺不想挣大钱,俺就想吃饱肚子……”小伙子有些抗拒,把手甩掉连连后退。 可牙子们哪里肯放弃到嘴的肉,领头的牙子使了使眼色,随后便有几个人主动围上来,显然不怀好意。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别看小伙子气势弱,可实际上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没有一丝丝技巧,就把这些人全给放翻了。 围观的人太多,领头的牙子哪怕被揍得龇牙咧嘴,但嘴上依旧放着狠话:“小崽子,你等着,这事咱们没完,有种你别跑……” 小伙子此时有些委屈:“是你不好好说话,先动手的,俺这还是饿着肚子没啥力气。” 本来就生气,听到这话的牙子更生气了,颜面无存,直接晕倒在小弟怀抱里。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都~” “快让开快让开,公家办事,都挡什么道?想去蹲班房了不成,赶紧滚一边去!” 随着一声急促的哨声,身着黑皮的巡警们即将赶过来。 而此时的小伙子还在那里傻愣愣的待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程诺暗道可惜,挤过人群来到小伙子身边,毡帽下压挡住脸,小声道:“哎,小伙子,你亲戚有事过不来,让我先接你吃顿饭,还傻站在那干什么,赶紧跟我走。” 小伙子顿时眼前一亮:“是黑蛋儿哥让你接俺的吗?” 程诺扬扬眉:“除了他还能有谁,赶紧走。” 小伙子立马咧嘴笑了:“我就知道黑蛋儿有出息了,不会忘了俺,俺就知道。” 还真是容易相信人,程诺领路的过程中也不时往后偷瞄,这小伙子一直紧跟着他。 中间发现程诺在看他后,还主动上前咧嘴笑,弄得程诺都不好意思了。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来着?” “哦哦哦,大哥俺没有大名,爹娘都叫俺虎子,大哥都叫俺虎子就行。”虎子揉揉头,憨笑道。 “行,虎子你来上海是干什么来着?”距离出事点已经有些距离,程诺的步子放缓了很多,主动与虎子并肩道:“是来投靠人吗?” “也不是,俺就是在家吃太多了,俺爹嫌弃俺就会吃,家里的几亩地都不够俺吃的,就把俺赶出来了。”说到这里,虎子脸上露出一丝委屈:“俺都跟爹说了,后面少吃点,可俺爹就是不相信。” 程诺打量了虎子一眼,长得五大三粗,有着近两米的身高,估计一顿饭可真不少吃。 以现在时代的产量,还真难养活这么一个吃货。 “那你是怎么来上海的?”程诺好奇道。 “俺就是在码头转悠,看到那边有一个船靠在那里,俺想上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一个能吃饱饭的活儿,上面的人看俺力气大,就让俺待在锅炉房铲煤,后面就跟着它来上海了。” 虎子掰着手指头,想了想说道。 怕程诺不信,还把手伸开,黑漆漆的指甲缝证明他说的不假。 不过话说到一半,又有些委屈:“后面人家嫌俺吃太多了,就把俺给赶下来了……” 噗嗤一笑,程诺忍不住笑了,心说这得多能吃啊,人家能嫌弃成这样,不过说到这里反而湖涂了:“你刚刚不是说来找黑蛋儿吗?现在怎么是被赶了下来?” 虎子睁大双眼,有些不解道:“对啊,俺来的是上海,黑蛋哥就在上海。” 程诺还是有些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虎子理直气壮道:“所以俺来上海投靠黑蛋儿了。” “不是……哎幼,我给你绕湖涂了。”程诺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看着虎子认真道:“可是你来上海之前并没有通知黑蛋,他是怎么知道你要来的啊?” 一席话下去,虎子终于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大哥你说的对,黑蛋哥好像不知道俺来上海了……” 好家伙,可真是好家伙。 程诺心里直呼冷气,没想到搁这里等他呢。 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虎子突然看着程诺警惕道:“大哥你不是说黑蛋哥让你接俺的吗?你刚刚是不是在骗俺?俺最讨厌人家骗俺了!” 程诺当即就愣神了,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神奇的地方来了,虎子问完话后,突然又咧嘴笑道:“肯定是俺快上岸时,对着码头喊的几嗓子,让黑蛋哥听见了,让你接俺,大哥,俺说的对不对?” 程诺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又不想继续骗他,便转移话题道:“你知道黑蛋哥现在在哪工作吗?” 虎子皱着眉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叫什么江南……江南造船所,俺就是想过来投靠他。” 听到这个名字,程诺瞬间受到了启发。 江南造船所那可是鼎鼎大名,是我们国家近代开办最早、规模最大的官办船舶修造企业。 如果中国的近代工业从军事工业起步,江南制造局就是我国军事工业的鼻祖。 从诞生之时,就被称为“中国第一厂”。 在这里,中国人自行建造了中国第一艘蒸汽推进的军舰“惠吉”号和第一艘铁甲军舰“金”号,研制了中国第一支步枪、第一门钢炮、第一磅无烟火药,炼出了中国第一炉钢等。 到19世纪 90年代,江南已发展成为中国乃至亚洲技术最先进、设备最齐全的机器工厂。 期间历经晚清、北洋政府、日本侵占、国民政府统治、新中国成立等各个历史时期,走过一个半世纪的风雨沧桑,长盛不衰。 后面清政府将造船部分从江南制造局中划分出来,另外成立江南船坞。制造局专注武器生产,江南船坞则集中于船舶修建,史称“局坞分家”。 从此该厂从为海军服务的封闭式生产,转为面向国内外市场的经营,并且改革相当成功。 如果非要用数据说话,从成立之初的1865年到1905年的40年间,江南仅造船 15艘,而从1905年到 1911年的6年间,江南就造船 136艘,总排水量达到吨。 眼下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急需订造一批运输舰船。 当时美国国内造船厂生产处于满负荷状态,于是将目光转向远东,寻求委托日本和中国造船企业为美国建造运输船的可行性。 美国驻华使领馆经过调查认为,江南制造所已具备了良好的造船设施和能力,美国政府遂同意委托中国建造四艘万吨级远洋运输船,于1918年,也就是今年与中国签订了造船合同。 而程诺在回国后打的主意,便是江南制造所。 从零开始,一步一步来实在是太慢了,不仅不能达到程诺的预期,而且还可能错过这个重要的发展窗口,届时再想追赶可就麻烦了。 因此兼具实力和资金实力的江南制造所,便顺势浮现在程诺眼前。 刚好美国还在用着比较落后的哈维钢,这一点程诺他们得到的克虏伯钢板技术,正好符合对方的需求。 想了想,程诺说道:“眼下江南制造所对我们工人采取了点工、包工、学徒三种制度,刚好我比较熟悉,就陪你过去看看。 万吨大舰啊,还真值得期待!” 第五十五章 翻译翻译,什么叫做TM的工业明珠 “翻译翻译,什么叫dtrial pearl?” 时隔多日未见姜蒋左,程诺还没来得及叙旧,就被他的这位好友给堵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国民》杂志,嘴上似笑非笑。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单词,但到了你这儿,我始终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dtrial pearl?!”程诺把脑袋凑过去,瞅了一眼后立马把目光收回来,不解道:“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俚语,很简单嘛,直译过来就好了。” “我还是想听听你说的。”姜蒋左不依不饶。 “害,这不就是工业明珠嘛,文章里面都写着嘞,泛指工业制造上的高精尖技术,是一个国家科技、工业和国防实力的重要标志……”谈及这个,程诺滔滔不绝,随便就能说上一大串。 可惜姜蒋左没给他过瘾的机会,拿起报纸在空中扬了扬:“别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是想说咱们这工业明珠是不是有点多啊,昨天一个,今天一个,赶明个是不是还得再加上一个?” 程诺装着一手湖涂:“是吗?有这么一回事吗?”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来这么一出,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姜蒋左冷哼一声,把报纸折在咯吱窝里夹着,掰着自己手指头数着:“记得咱们刚刚创建科学院时,你看到大街上跑的汽车都是外国货,心里憋着一股气。 上去便发了一篇署名文章,说汽车是工业明珠,当初我还不理解,后来你说汽车行业是一个高度综合的行业,它的产业链之长,几乎涵盖所有制造业部门,汇集着各个工业技术,明珠当之无愧。 接着巴玉藻先生回来,咱们又研究起了飞机,见到专家们研究起来的航空发动机,表示航空发动机的研制是航空产业链中的核心环节,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最精密的工业产品,称之为工业明珠理所应当。 可现在咱们又成立了一个有关于轮船研究的学院,你又管它叫什么工业上的明珠,我倒想听听你这次准备拿什么理由搪塞我?” 看着姜蒋左有气无力的吐槽,程诺不仅没有感到紧张,反而忍不住笑了。 “不是,立夫,咱们这标准是可以灵活的嘛,不用这么死板。” “还笑嘞,这有什么可笑的。”姜蒋左半开玩笑半生气道:“咋滴,你家工业明珠是搞批发的?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也太灵活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换个角度啊。”程诺双手交叉比出一个皇冠戴在头上:“你想啊,谁家工业王冠就只有一个明珠,玛瑙、珍珠、钻石等等不都得各来上一些,这样才显得王冠的价值不菲嘛!” 姜蒋左顿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道:“这么说,将来还有什么工业玛瑙、工业珍珠、工业钻石一说?到最后实在编不出词,再戴上一顶工业皇冠?” 程诺这次是真的乐了,拍拍姜蒋左的肩膀感慨道:“冰出于水而寒于水,行啊立夫,现在你不仅可以出书了,而且还可以举一反三,把后面的路给我想好了,省的我后面动脑筋了。” 姜蒋左瞪大双眼:“致远啊致远,你不会真用这个?我是觉得这个词太过灵活了,好像什么都能用一般,次数多了根本不能正常显释它的价值,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程诺笑着摇摇头,把手伸向姜蒋左:“拿过来。” 姜蒋左自我审视了一番,有些不解:“什么拿过去?” 程诺指着《国民》杂志说到:“当然是‘工业明珠’咯。” 虽然看不懂程诺究竟想做些什么,不过对方既然要了,姜蒋左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东西交过去,临了还不忘再递上一句:“不过文章既然已经发出来了,影响显然有了,后面咱们再注意就是。” 程诺叹了一口气说道:“道理我都懂,可发展的窗口已经出现,不抓紧时间的话,机会稍纵即逝,等咱们回过神来时,想再追赶,必须花上十倍乃至百倍的功夫,而且还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至于《国民》杂志上我刚刚把造船称之为‘工业明珠’,你说得对,这里很不合适,我准备把它修改一下。” 姜蒋左看到程诺主动退让一步感到十分高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符合程诺的作风,迟疑道:“不叫‘工业明珠’了,那你准备叫什么,或者说什么名字都不叫?” “那当然不是了。”看着《国民》杂志上刊登的中国第一艘实用蒸汽船“黄鹄”号的照片,程诺认真道:“近代世界大国之崛起,无一不是起步于造船,经略于海洋,是一个国家工业水平的象征。” 姜蒋左心里暗道不妙,赶紧问道:“所以你把他叫做什么?” 程诺自信道:“德国有一个着名学者叫做恩格斯,他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说现代舰船不仅是现代大工业的产物,同时还是现代大工业的缩影,所以我把造船改称为‘综合工业之冠’!” 姜蒋左顿时着急了:“致远,你可要三思啊,培养公信力本来就难,三番两次透支后,想再补回来那可是难上加难啊!” 程诺笑着解释道:“我这话不还是没说完嘛,一艘大型船舶,不仅有动力、发电、通讯、供水以及废弃物的处理,还有雷达导航系统和完善的生活设施,说是一座在海洋上流动的‘中小城市’也不为过。 直接关系国家的安全,而且具有较强的产业拉动作用。换句话说,在我们未来的发展规划里,造船业只是个药引子,重要的是借着它发展与其相关的其它工业项目,牵一发而动全局,进而改变整个国家工业的局势!” 与前面的造飞机式的“大yue进”有所不同,程诺这次的选择是慎之又慎,完全是顺着我们国家工业发展脉搏的走向而制定的计划。 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国近代工业的产生是以造船工业为先导的。 虽然跟西方国家先有原材料工业、机器制造业和相应的工程技术人员,然后才出现船舶工业的发展走势不同,我们是在殖民者入侵的紧迫形势下,为自强御侮而在没有其它工业支援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 但时间过去将近半个世纪,再笨的学生也有了一定的基础。 产业工人就不说了,巴玉藻造飞机的主要工人,甚至都是从造船、修船师傅转行而来。 技术储备方面也有积累,德国的机器、法国的工艺、美国的设计等,虽然都是万国牌,机器又老又旧,但够用耐操就行。 当然,以江南制造所为代表的国内造船业也不是全是优点,极其致命的是,从原料的购置,到轮船的设计,再到制作的工业全部都由外国人掌控。 作为缺乏重工业基础的中国,每一艘国造舰船的原材料都必须依靠进口,制造工作均由洋匠指导进行;所谓自行设计,大半还是测绘外国图纸。 成船数量既少,工期自然延长,原材料和工程费用即不断上升,以至于国造舰船的价格几乎3倍于外购舰艇。 从程诺嘴里得知到这段历史后,姜蒋左也是深有感触:“怪不得造船不如买船,原来根源在这。” 程诺叹了口气,补充道:“我国造船,不管是木、铁,还是钢、铜等原材料,基本上全部都从外国购买,就算是没有欧战的爆发,价格没那么高,但这期间还有运费,加上倒买倒卖的中介费,上下打点的公关费…… 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我们国家造船仅工料费就比外国同类产品要贵一半以上,似乎除了国货这个牌子外,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大家从商都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公益,自然不会选择国货,恶性循环之下,可想而知。” 按照大义,姜蒋左很想支持程诺的想法,可想到又要投入一大笔钱下去,能不能砸出点浪花尚且未知,便犹豫道:“但也不用什么担子都压在咱们身上,咱们肩上已经不轻松了。” “人人遇难都退缩,国家什么时候能强大起来?总有人选择逆流而上,为什么不是我们?”程诺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采矿、冶铁、机械制造等工业门类,这些都与造船业息息相关。 想要加快工业化的进程,势必要通过造船业的发展,来促进现代工业体系的建立,进而达成破局的目的。” 看着远方的天空,程诺目光深邃:“这次我去欧洲访学,在德国逗留了相当不短的一段时间,除了与普朗克、爱因斯坦等学者接触外,你知道我感受最深的一点是什么?” 姜蒋左疑惑道:“是什么?被克虏伯公司的工业化震撼?” 程诺摇摇头,语气沉重道:“早在德意志帝国刚刚统一之时,作为‘铁血宰相’的俾斯麦在接待中日两国使节后,直接放言假如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必定是日本胜,中国败,你可知他从何判断而来?” 姜蒋左答道:“不知。” 程诺背着手,继续说道:“日本到欧洲来的人,讨论各种学术,讲究政治原理,谋回国作根本的改造,而我们中国人到欧洲来的,只问某厂的船炮造得如何、价值如何。” 姜蒋左童孔微缩:“甲午海战岂不是刚好应验了他的这句话……” 程诺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拿来主义的确能风光一时,但最终不免一败涂地,祸及我国半个多世纪,与世界先进水平越拉越大。如今已经踩过这么大的坑,还要继续死性不改,假使中日之间再有一战,那我们将何去何从?” 一席话下去,姜蒋左哑然失声,许久之后才默默点点头。 “什么他喵的叫做工业明珠,我们也得戴上看看!” …… 收留虎子的这段日子,程诺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彻头彻地的大胃王,在他面前,饭桶都不能是个贬义词,而是个中性词。 每次吃个饭,那堆起来的碗能摞得老高。 后来程诺觉得这样太麻烦,干脆让人给虎子专门准备了一个小锅,吃饭也别用什么碗了,端着一口大锅就成。 能吃这么多,手上的力气自然也不会小。 两边各夹着一个成年男子,虎子走路依然虎虎生风,喘都不带喘的,甚至还有余力小跑一段时间。 到最后不得已停下来,也是因为配合实验的人员受不了,被夹得脸色通红,再不松开估计就要被勒死了。 “好了好了,虎子赶紧把他们俩放开,知道你力气大了,再弄下去得出人命了。” 程诺从台阶上下来,赶紧上前扶住那两个配合实验的人员。 “哦,好的。”刚才只顾着炫耀自己的力气,没想到把身边的人给忽略了,看到俩人难受,虎子赶紧道歉:“两位大哥,对不起,没想到力道使大了,要不你们打俺出出气。”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而且是在这么多的人面前。 即便被勒得说不出话来,两位实验人员还是摆摆手,扶着腰表示歇息一下便可。 看着如此憨厚老实的虎子,程诺忍不住笑道:“怎么样,虎子这几天在我这吃的还习惯吗?” 谈到吃的,虎子立马转悲为喜:“俺太喜欢俺的那口锅了,来程大哥这里之前,俺从来没吃这么饱过。” 程诺对于这个回答很满意,转而又问道:“那还有什么想要的嘛?” 虎子挠挠后脑勺,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就是……就是来了这么久,俺想找俺黑蛋哥,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他,俺怕他想俺。” 程诺心道,你那黑蛋哥根本不知道你来了上海,哪里会去想你。 不过人既然是程诺“请”来的,自然没有丢到一半的道理。 去往江南造船所之前,刚好有一件事需要程诺去做,不仅是给前往工厂创造契机,也是为了培养工业人才。 还有一点不能忽略的是,填补程诺埋下之前挖的坑。 第五十六章 桐时落而天下惊秋 “致远啊致远,你可真不容易啊,逛了大半个世界,最后回国还不忘自己有个中华职业教育社的理事,实在是难得啊,说,今天是刮的什么风,能把你给吹过来?” 热衷于职业教育的黄炎培先生看到程诺突然上门,欣喜之余又觉得有些心酸。 欣喜的地方在于,程诺作为国内的知名学者,横跨自然科学与机械制造,还不忘当初与自己共同发展职业教育的约定,凭借着这股力量的加入,职业教育将更能落到实处。 心酸的地方在于,中华职业教育社在成立之初虽然声势浩大,汇集了各界大拿,但受限于国内糟糕的工业基础,想把理想中的职业教育方针实现,殊为不易,其中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今正是急需外援加入的关键时刻,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 嘴上虽然开着玩笑,但手上却很实诚。 黄炎培转身从抽屉深处掏出一份茶叶,把小铁盒打开,里三层外三层包着,显然对其非常重视:“不过今天也不能让你白来,看见没有,这个是今年的新制的大红袍,别看量少,我能弄到这些已经相当不易咯。” 前世早就在中文互联网上听闻该茶的名头,没想到现在居然有机会能品尝到,程诺自然是非常高兴:“那今天我可有口福了啊,谢谢黄先生。” 黄炎培故意把笑容一收,板着脸说道:“还叫我先生?这也太见外了。” 程诺笑呵呵道:“社长比我的年龄也大不了多少,那就叫黄大哥,这个可以。” 黄炎培的面容顿时柔和一些,语气和善道:“如果真算起来,我年少时曾受教于中文总教习蔡公,你现在对蔡公也以师生相处,我们俩完全算得上学弟学长嘛!” 程诺瞬间明白话中的意思,接过茶杯客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黄学长的好茶!” “哈哈,这才对嘛!”黄炎培对于这句话非常开心,笑道:“那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替程学弟接风洗尘了!” 看样子只是称谓的迭代,但瞬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你讲讲在欧洲的奇闻轶事,我讲讲国内的趣经妙谈。 几盏茶的功夫,关系更是进一步熟络起来。 谈及眼下创办职业教育的艰难,黄炎培满脸痛惜:“执政兖兖诸公,徒知名位权利之争夺,置国计民生于不顾,甚至洪宪称帝,天下扰攘,尚有何提倡实业开发富源之可言,大势之下,职业教育发展步履维艰。” 程诺对此深有感触:“若问其中原因,不良政治实为之根本。”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的摇摇头。 原本入口醇香的茶叶,如今喝到嘴里满是苦涩:“明知道我们是在饮鸩止渴,可就是找不到前行的路啊。” 程诺欲言又止,心说现在苏e布er什维克已经把沙皇和他的家族通通处决,并成功完成了工业国有化,从此开始在大道上飞奔。 前面的路不知道往哪里走,但是有毛子的腿可以摸啊。 不过仔细算算伟人刚刚从师范毕业,国内的北洋政府又密电各省,查禁各校学生组织爱国会或联合会等名目,显然还没有到正大光明宣传的时候。 想了想,程诺隐晦道:“桐时落而天下惊秋,听娟声而知气运,历史中常有无数惊秋之桐叶,知运之娟声唤醒读者之心。” 黄炎培不解道:“这是何意?” 程诺微笑道:“据我所知,我们北京大学的李大钊先生在刚刚《言治季刊》第三册发表了一篇文章,名字就叫做《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如果黄学长感兴趣,可以找来读一读,兴许会有所启发。” 黄炎培若有所思:“也好,学弟推荐的,必然在其中有独到之处,回去我就会找来读一下。” 程诺笑着点点头,有些话点到为止,把话说完不一定有好处,反而藏一半露一半,让对方主动探索比较好。 不过程诺也没忘了这次来找“便宜学长”的正事,抿了口茶润润嗓子转移话题道: “学长,听说这次你创办了一个中国职业教育学校?” “对,有这么一回事。”黄炎培正了正脸色,认真道:“还记得之前请你写几篇有关职业教育发展的署名文章吗?当时几乎引发的全民讨论。” “哦~我想起来了,确实是写过几篇文章,当时也是为了研究职教理论和扩大职教声势,身为本社理事的我当然是责无旁贷。”程诺肯定道。 “空谈无过,实干兴邦。”黄炎培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感慨道:“为避免给人口舌,空言寡效,也为了举例以示人,特创办中华职业学校。” 程诺点点头,又问道:“学长可有具体计划?” 黄炎培抬首康慨激昂道:“当然是针对学生轻视劳动,以作官为求学唯一目的的教育积弊,特别重视培养学生的劳动习惯和实习能力。” 说完这话,黄炎培突然拍了一下脑门说道:“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没给程诺反应的时间,黄炎培一路小跑,直奔门外,也不知去往何处。 好在并没有让程诺等太久,不一会儿就看到黄炎培抱着一摞文件兴冲冲地跑过来。 “学弟,你看这是什么?” “我来看看。” 拿过来一看,里面都是中华职业学校的各种资料。 “这个是《劳工神圣》的大匾,到时候我准备高悬于礼堂上方,这个呢,则是象征‘双手万能’的符号,将来作为校徽、校旗和校办工厂产品的标记……” 一边听,程诺一边点头,最后将目光放到最后一张诗上,拿起来情不自禁朗诵道: “用我手,用我脑,不单是用我笔;要做,不单是要说……这个是学校的什么?” 黄炎培带着一丝自得之色,解释道:“这个啊,是我们学校的校歌,学生入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该校歌,每日集会必唱该校歌。” 程诺点点头,回顾桌子上的一沓沓文件,可见黄炎培在这上面倾注了多少心血,由衷称赞道:“学长,与其说是校歌,不如说是你的真实写照,就凭这个,我这次准备在实际行动上支持你!” 听闻此话,黄炎培忍不住把头凑过来,有些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程诺笑道:“千真万确。” 通过这些资料的了解,程诺大致明白了这个中华职业学校的大致情况。 学校采取“做学并进”、“半工半读”、“工读结合”等方针制度,要求学生必须到车、钳、镀等五个实习工场中轮流实习,并规定学生毕业后需要实习一年,成绩优良才发给毕业证书。 这个正是程诺比较比较看重的,即对人才的系统性培养。 虽然根据北洋政府教育部第四次教育统计图表公布的结果,截止到今年,全国学校共有所,学生达人。 可这点人在整个大环境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况且里面的诸多学科以人文为主,根本无法满足工业发展需要。 联系到当前的水运业,程诺主动站起身来,客气道:“不过除了学长已有规划的那些,我准备再补充一些轮船相关人才的培养。” 黄炎培眼睛微眯,没有着急答复:“说说你的理由。” 程诺踱了几步,回首认真道:“魏源在《海国图志》中曾说夷之长技三,其一战舰,其二火器,其三养兵、练兵之法,特主张聘请西洋工匠,司造船械,教行船演炮之法。” 黄炎培摇摇头:“虽然魏源明确提出了外聘人才的主张,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却是难能可贵,可惜清政府并没有及时采纳啊!” 程诺笑道:“那是陈闻旧事了,满清也不都是傻子,咱们李中堂就说过广购机器为第一义,精求洋匠为第二义,当初江南制造所里过半以上都是洋人,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我们的优秀人才实在太少了。” 满清政府创办的其它制造舰艇的工厂,基本上都雇有西洋技术人才。 在整个近代,中国的舰艇工业的建立建设和曲折发展都与洋技术人员有着密切的联系,直到抗战胜利时,江南造船所所长马德骥还“聘请美国工程师十余人,为采用最新技术之准备”。 与江南造船所相呼应的福建船政,其建厂蓝图是从国外全面引进的技术,并且主要是由聘用的法国人来完成,国人基本上全程处于次要地位。 但黄炎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一边收拾桌子上的资料,一边说道:“致远,你也要明白当初国内一穷二白,因而一开始就采用全套引进西洋先进设备和技术的方式进行建设, 为了使用这些设备、消化吸收先进的造舰技术,聘用西洋技术人才加以引导成为必然选择,我们舰艇工业的基础是在外聘人才的指导下奠定的,舰艇制造技术的进步也与西洋人才密不可分。” 程诺笑道:“所以问题不就来了吗?” 黄炎培似懂非懂:“你接着说。” 程诺背手而立:“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对于洋人过于依赖,就以离咱们很近的江南造船所为例,本土造船人才甚少,不得不借重外人,总工程师就是英人摩根。 其他各部工程人员,如造船部、造机部、设计部、轮机场以及冷作间等,全是鼻孔朝天,从不正眼看人的英国老,全所的组织好像另有一个外人系统。 在所内各部门除了一部分较简单的业务单位外,都有设置一、二位英人,而设计室就有三、四个英人。他们都是由摩根a或摩根b介绍进来的,并且都是属于摩根b的指挥之下……这能是我们想要的吗?” 黄炎培断然拒绝:“当然不能!” 程诺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挽已丧之航权,振将来之航业。不仅仅是为了给咱们职业教育学校的学生谋得一条出路,也是给咱们国内航业打下基础。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培育本土人才之上,这样我们才能从洋人手里收回大权!” 黄炎培认真点点头:“好,我支持你,刚好我与江南造船所有一些旧相识,这次正好趁着机会也能叙叙旧。” 有了黄炎培的支持,程诺也就有了借力点。 将中华职业教育学校的招生规模进一步扩大,打出旗号表示教学,包吃包住,甚至还有助学金补助,半日读书半日做工,培训既有手艺又有学识的技术工人 只需学生毕业后,在科学院下属的企业工作三年。 当然,工作后的薪资照旧。 如此一来,报名的人数直接把报名点堵得水泄不通,差点把摊子给掀翻。 这一幕也让不少人侧目,尤其是江南造船所的一帮人。 别看程诺嘴上虽然吐槽得厉害,但他也知道国内造船实力就属江南造船所厉害。 与我们中国签订了造船合同,美国的一些报纸评论称此次造船桉史无前例,美国如此海权大国,竟让中国来建造合乎他们需要的大船,可见当时江南造船所的造船技术已可媲美欧美国家。 承造美国万吨轮,也在国内引起了轰动,因为当时只有少数几个国家能建造万吨轮,这一承建项目激发了中国民众的民族自豪感。 而这是什么概念呢,中国第二次建造万吨轮,已经是40年后的1958年。 可惜当时国内配套工业能力极其落后,前面说了万吨轮所用的钢板等主要材料以及设备都是从美国进口,而船体的设计图纸也来自美国。 但有一点比较好的是,该批舰船的“心脏”蒸汽机,却是由江南造船所自行研制。 同时在生产扩充的同时广招人才,工程技术人员对万吨轮做了不少设计补充,将蒸汽动力原有电气系统全部改装。 如果就技术而言,当时江南的造船水准已不输于英国在上海的各家轮船公司所造船只在航速和吨位上也直追西方造船工业。 但人才,他们也缺。 培养本土人才,他们也在做。 至于结果……反正对程诺这般声势浩大,只有一个词评价。 艳羡。 第五十七章 再见定远舰 “我政府仍侈然自大,既不能防患未然于事前,购置新舰;复不能先发制人于事后,致失戎机……” 雨夜,陈大馨起来上厕所,忽然发现自家的堂屋不仅敞开着,居然在门口蹲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本来迷迷湖湖的他瞬间一激灵,对着人影颤着声:“你……你是干什么的?要是梁上君子的话,我劝你识相点,放下财物尽早离去,否则等我喊上一嗓子,你再想走可就难了!” 说话的功夫,陈大馨突然想到坊间传闻,说哪一户进了贼,刚好被人撞见,那贼顿时恶向胆边生,不仅把财物全部席卷而空,连家里的老少也一并杀害,十分悲惨。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谨慎。 陈大馨身下悄悄下俯,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门栓,看距离那人影越来越近,当即就要挥舞门栓。 没想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人影旁边突然亮起一豆红光,随即红光化作一个烟枪,狠狠的砸向陈大馨。 “兔崽子,反了你不成,亏我养你这么大,心里只有你娘不成,连你爹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透过这道光,陈大馨的父亲陈兆锵的身影立马出现在面前,只是此时的情绪看上去很不平静,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 或许觉得不过瘾,陈兆锵再次把烟枪举起来。 毕竟是自己老子,陈大馨哪能不知道套路,作势就要躲开,嘴里连忙解释: “爹,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我哪儿知道你在外面抽烟,时局这么动荡,我也是为了大家考虑,就这样你还要打我……” 说着,陈大馨突然仔细嗅了嗅,直接一把抢过烟枪,埋怨道:“爹,你怎么还用这么便宜的烟丝,我不是给你买的又贵的吗?而且我上次还给你买的的卷烟,带滤嘴的,不比这好吗?” 陈兆锵冷哼一声,把烟枪从儿子的手里抽出来:“哼,好东西给你老丈人留着,省得他老不待见你,你爹我可是从战场死人堆里捡过一条命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那软绵绵的东西,我抽不惯,还是老伙计更舒坦!” 陈大馨本来还想继续劝下去,可想到自己父亲的脾气,多说也是无用。 “爹,天不早了,你还是赶快休息,明天你不是还要跟那个大数学家程诺见面吗,商量大事,精神头可不能差。” 陈兆锵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回屋睡,我心里有数。” 陈大馨暗自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原地只留下陈兆锵一人,以及那忽闪忽闪的一豆红光。 不知何时,陈兆锵突然扶着膝盖站起来,慢慢走向那漆黑的雨夜,透过这密集的宇联,似乎看到了一些刻在他心底的人或事…… 甲午海战前夕。 脚踏着出产时被誉为“遍地球一等铁甲舰”的定远号,身为总管轮的陈兆锵此时正意气风发的站在船头,看着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正做最后的动员: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兄弟们,现在到了报国杀敌的时候了,跟我冲,让这些东洋鬼子们,好好见识一下咱们中华男儿的血性,定要他们要死无生……” 就在这时,定远号发出第一炮,但这一炮非但没打中日舰,反而误伤了主帅丁汝昌。 只见硝烟过后,丁汝昌一头从高处栽倒下来,随即一群官兵大呼小叫,簇拥过去。 “丁帅,你怎么样了……” “是谁开的炮,立马关押起来,等丁帅醒了之后进行军法从事……” “大夫,快叫大夫……” 此时的陈兆锵忙着指挥轮机的正常运转。这艘号称“不沉之舰”的主力舰,已经显得有些“老迈”。 北洋成军后,朝廷内斗,户部逐年减少直至最后停止拨款,经费贵乏使舰队武备更新和舰船保养屡受掣肘。 如今的定远号早已不复往日荣光,陈兆锵要让这个庞然大物正常运作起来并不容易,让其正常驾驶都很费劲。 如今主帅丁汝昌被误伤,偶然中也夹杂着一些历史的必然。 群龙无首之之下,整个海战被搅成了一锅乱粥。 海战才开始,超勇舰便沉没,姐妹舰扬威重伤……战至傍晚,经远舰也被击沉…… 看着那些落水拼命求救的同胞,刚刚爬到甲板上的陈兆锵睚眦欲裂,当即就要跳进水里去营救他们。 不料被管带刘步蟾死死拉住:“敬尔,你干什么去,不要命了,抬头好好看看那些日本人在做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陈兆锵亲眼看到那些日本鬼子,不仅没放过那些落水的同胞,还妄图通过射击,来造成更大的伤亡,整个海面都被鲜血给染成了红色。 “禹亭,这你怎么能忍?这可是我们朝夕相处的战友啊。”陈兆锵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空中,想要砸破些什么,可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他绝望:“就这么……就这么看着他们白白牺牲,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刘步蟾看着那些落水的官兵,眼神中压抑不住嗜血的目光,但还是竭力控制道:“定远号是我们的主力舰之一,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不能扩大战果,那么这些同胞们的牺牲,可就彻底白白牺牲了!” 陈兆锵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费尽力气才将头从海面扭回来,艰难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说罢,转头重新回归燥热的轮机室。 待到好友离去,刘步蟾重新朝着甲板上的水兵们高喊:“兄弟们,干死这帮狗娘养的的杂碎们!” …… 尽管装备不如日本,尽管数量不如日本。 定远号却始终坚持作战,在这场海战中发挥了砥柱作用,直至日本舰队退出战场遁去。 长达5个多小时的战斗中,定远号左冲右突,勇勐进攻,轮机始终供给航行动力,从未出现机械故障。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陈兆锵调遣有度,以老化的设备保证了定远号的战斗力。 可惜大势面前,人力太过薄弱。 四个月后的威海保卫战中,定远号遭敌鱼雷偷袭,搁浅在刘公岛。 “禹亭,丁帅已经下达命令,要我们彻底放弃定远号,他作为‘水炮台’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早已进水严重,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尽快撤离!” 看着好友满眼颓废的样子,路走到一半,陈兆锵又折返回来,继续劝道:“如今敌舰距离我们越来越近,再不动身彻底,可就真来不及了,留得性命在,不怕没柴烧。” 身为一代海战名将,刘步蟾摇摇头:“敬尔,按照洋人叫法,我该称呼你为学弟?” 虽然局势很不乐观,但自己学长兼上级问话,出于尊敬,陈兆锵还是回答道:“你是马尾船政学堂第一届驾驶班毕业,我是学堂第二届轮机班毕业,称呼学弟或师弟都可以。” 刘步蟾点点头,坐下甲板的他因为受伤,行动不是很方便,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拒绝了陈兆锵的搀扶,硬生生爬起来,喘着粗气:“还记得当初你我毕业时是如何意气风发,登高望远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仿佛……” “咳……”刘步蟾勐地咳嗽一阵,眼中噙着泪花:“仿佛一切局面都可以因你我而改善,可惜千算万算,要求公家加强海军建设,按年添购先进的铁甲舰和新式枪炮武器以抵御列强的侵略,可就是不答应!” 陈兆锵赶紧上前搀扶,拍着好友的背说道:“禹亭,你不要再说了,身体要紧,还是随我一起下船!” “罢了,罢了。”刘步蟾仰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让它落下来:“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哪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等我死后,你的嫂嫂和侄子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说着,刘步蟾抄起一旁的军刀就要挥刀自刎。 陈兆锵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等对方把这话给说出来,还是不能接受,幸亏眼疾手快,把刀给抢了下来:“此次战败和北洋舰队的覆灭绝非是你的责任,你实在是无法扭转乾坤的。 现在朝廷尚未下旨问斩,你又何必急于自刎呢。” 刘步蟾眼神中满是死意:“苟丧舰,必自裁,作为一舰之长,舰在人在,舰亡人亡!” 陈兆锵还想继续劝下去:“一切还有转机,再等等看!” 刘步蟾摇摇头,忽然间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急忙从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来,乐呵呵道:“敬尔,你可知这是什么?” 陈兆锵仔细看看,没有察觉到什么线索:“我不知。” 刘步蟾随即将瓶盖打开,晃动着瓶子哈哈大笑:“这是大夫给我上药的酒精,我偷偷多要了一点藏起来,特意在里面兑了水,每当我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摸摸,这样就算过了酒瘾。” 陈兆锵于心不忍:“你要是想喝就喝,这时候也不用管什么军纪了。” 刘步蟾立马虎着脸:“瞎说,只要我在定远号上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军纪,舰长也是一样!” 陈兆锵问道:“那你怎么把它给拿出来了?” “咳咳……”刘步蟾再次剧烈咳嗽一阵,这一次居然有血丝出来,看着它苦笑道:“看来我这身体也知道我怎么想的了。” 说罢,再次起身,向着甲板扶手走去。 这次他没有拒绝陈兆锵的搀扶,等到了海边,刘步蟾居然亲手把“酒”洒向海面: “第一下,敬给征战牺牲的兄弟,长官无能,不能报仇雪恨。 第二下,敬给生我养我的父母,儿子无孝,不能生前尽忠。 第三下,敬给青梅竹马的亲子,丈夫无义,不能白首到老。 至于这第四下,算了,没救了,天意使然……” 将手中的“酒瓶子”狠狠的扔向海面,刘步蟾转头看向陈兆锵,认真道:“学弟,我一辈子不求人,今天只希望你留我个全尸,可以吗?” 这时的陈兆锵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抽搐道:“学……学长……” 刘步蟾则拍拍学弟的肩膀,笑得很洒脱:“人总有一死嘛,哭什么?” 到后面,刘步蟾服毒自杀。 怎奈身材魁梧,体质极好,服药逾日未绝,其他下属纷纷离散,唯独陈兆锵守护在他身边,终于刘步蟾闭上双目,接着鼾声大作,口吐泡沫,过了好一阵,鼾声渐微至消失,彻底离世。 待到刘步蟾死去,陈兆锵率众在战舰中安装炸药,点燃自爆。 一代海军名将,也随着一代名舰,彻底湮没在历史的长河。 而这位陈兆锵,更是延续着刘步蟾等人的遗志,民国史上首位海军轮机中将(海军轮机最高军衔),也是一位从轮机军官出身,脱颖而出,极为罕见的着名海军将领。 一方面他与萨镇冰一样,是唯一两个完整经历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的船政人。 另一方面,北洋水师的复建,福州船政局、江南造船所的振兴,中国第一架飞机的制造,培养海军人才,船政文化精神的传承,地方事业的推进,他都居功至伟。 跟沉保桢一样,他是一个对船政有着全面贡献的人物,只是囿于所处的时代和当时的条件,他的功绩被相对遮蔽了。 回到雨夜,陈兆锵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瓶酒来,顺着雨水洒在院子里。 “诸先烈只知有国,不知有身,在所不恒。浩然正气,如日星山岳,历劫不磨。 第四杯酒,我敬学长!” 说着,直接将酒壶的酒彻底倒出来,脸上分不清酒精是雨,是水,还是酒,几近痴狂。 “学长,如今机会已到,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而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这次我一定会抓住机会,不会让历史重演,你们的悲剧,我就算是拼上老命,也不能让其再次发生。”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等到他彻底没力气后,一下子躺在雨水里。 “程教授,明天见!” 第五十八章 海权 有道是:“匪侈礼物丰,贵在诚意将。” 无论是作为改革后的首任江南造船所行政长官,还是现任福州船政局的一把手,亦或者为国家做出贡献的海军名宿。 于情于理,程诺心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应该对陈兆锵保持足够的尊重。 在礼物的挑选方面,更是打足了心意。 由黄炎培做东,两人在其家里见了面,稍微寒暄几句,彼此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生硬后,程诺将准备好的东西给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微笑道: “陈将军,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这是何物?你我之间不用这般客套。”陈兆锵脸上的笑容一僵,眼中略有深意:“程教授,今日可谈天,可说地,在这么一个雅兴的地方谈别的,有所不妥呀。” “陈将军不妨打开看看再说,或许里面的东西,正是我们接下来的谈资。”拿出礼物的一瞬间,程诺就感受到陈兆锵在有意疏远他,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把礼物往里推一推:“今天不讲天,不论地。” “哦?”陈兆锵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礼物:“那是什么?” “海!”程诺眼神锐利:“准确的来说,一切有关于海上的事物!” “嘶~”陈兆锵童孔微缩,认真地审视了程诺一番后,把手放在礼物上:“程小友,我把东西在你这里打开,你不介意?” 程诺伸出右手客气道:“叫我致远即可。东西既然是给陈将军准备的,送出去后自然任凭陈将军处置。” 陈兆锵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快速把礼物的外包装纸拆开,打开盒子时稍稍停顿一下。 不过并没有停顿太久,很快就把盒子掀开。 但就在露出东西真容的一瞬间,陈兆锵震惊了,连拿着盖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程教授……哦不,致远,你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定远号?” 程诺笑笑:“陈将军好眼力,这东西正是缩小版的定远号模型,其中各个零件都是我们学院的师傅定制组装而成,礼物可还满意?” 看着这个迷你版的定远号,陈兆锵嘴唇忍不住哆嗦,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把手中的盖子放下,陈兆锵本来想双手托着定远号,也不知为何,第一下居然没将其正常抬起,等到第二下才拿起来。 双手不停地在上面摩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23年了啊,整整23年了,我都没再见到过定远号,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它……” 就在这时,程诺悄悄地转动一下礼物盒子,将里面的小包裹拿出来,摆在陈兆锵面前。 “陈将军,这里还有东西没有拿出来,不妨再仔细看看。” “好。”陈兆锵喉结涌动了一下,将小包裹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迷你版的两个人偶。 尽管模型一再缩小,但还是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和学长的身影,泪水潸然落下。 “早就跟你说过,以舰炮之众寡坚脆论,我军万无幸胜之理,国殇累累,罪不在你一人之身,怎么就如此倔强,假如你还在人世,又将是何等局面?” 话匣子既已打开,后面的记忆如同水涌一般,止都止不住。 陈兆锵认为,依靠同仇敌忾的高昂士气和机动灵活的战斗战术,是足以制胜敌人的。 为此,他和北洋海军爱国官兵一起请求伺机出战,可是,清政府却一味怯敌避战。 “诏令退守威海,不准出击应战,致使我北洋水师三面受敌,又牵制于朝旨,不能越雷池一步,终于失去最后战机,坐困重围,任敌宰割,造成全军伤亡的惨祸。”谈到这里陈兆锵将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国殇累累,国殇累累啊!” 这点倒不是他太想当然,而是有一定的依据。 1888年北洋水师正式建立,该舰队拥有从德国购进的 2艘排水量为 7000余吨的世界一流的铁甲巨舰,中国北洋、南洋、福建、广东水师等中国各舰队共有军舰78艘,总吨位 吨,排名全球第8,一度超过日本。 可惜清政府的妥协路线和李鸿章的保船避战思想,最终致使其惨败退场。 虽然知道甲午海战以失败告终,但其中的细节,程诺还是非常好奇。 “陈将军,外界传言我们失败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们军纪不正,听说有水兵已经荒废到在炮管上晾晒衣服?” “狗屁!”感受到自己情绪失态,陈兆锵稍稍吐口气:“一派胡言,谁要是敢在上面做这种荒唐事,明天就敢把他丢下船,扒了他那身衣服!” 待到情绪稳定,陈兆锵又接着说道:“当初丁提督和各舰艇管带已经做好决策,表示先发制人为上上之策,甚至已经下好决定要各舰蓄势待发,遇见日舰立即进行攻击。” 程诺点点头:“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丁提督的决策我很赞同。” 陈兆锵咬咬牙:“可那清廷,居然表示一定要等到日舰开炮后,加上语言挑衅,我们才能还击,可那时哪叫什么还击,根本就是被动挨打,战机就此延误,失败也就在所难免!” 程诺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本来我们的装备就比较落后,偏偏还要学宋襄公,实在是不可理喻,倘若战场上我们与日舰主力吉野号正面冲突,很难讨得胜算。” “吉野号?哼!不过尔尔。”陈兆锵郑重地将定远号放回盒子,满脸不屑道:“吉野号虽然跑的是快些,但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在牙山口海战,吉野号根本无法施展其优势。 而且我众彼寡,必操胜算,倘若吉野号一除,其余不足为虑,顺势对中日战役所影响者必甚。 可惜我政府乃侈然自大,既不能防患未然于事前,购置新舰;复不能先发制人于事后,致失戎机,致使我军被困无援,弹已告罄,终致覆灭,学长也仰药以殉!” 说到最后,陈兆锵气得脸上青筋暴起,更是坐都坐不住。 程诺长叹一口气,万万没想到大战临头,满清居然如此短视,实在是祸国殃民,罪不可恕。 “事已至此,陈将军还需往前看。”程诺如同变戏法一般,居然又掏出一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盒子来。 只不过那个是蓝色,眼下的这个是红色。 “这是我准备的另外一份礼物,还请陈将军过目。” “哦?那我得好好看看。”有了刚才“定远号”的普遍,陈兆锵对这份红色礼物十分期待,这次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将其打开,眼中同样写满了震惊二字。 与刚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夹杂着一些困惑。 “致远,可否替我解答一二?我这半生见过的舰艇也不算少了,可这种型号的舰艇,我还是第一次见,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上面停靠的是飞机?” “对,是飞机。”程诺点点头,脸上带着神秘且自豪的表情,双手郑重地将该舰艇抱出来:“这个叫做航空母舰,其主要的攻击方式是以停靠在甲板的飞机为手段,飞机的作战半径有多大,该舰艇的攻击范围就有多广。” 陈兆锵对此抱有审慎的态度:“如此这般,真的可行吗?进攻手段看着很锋利,但国土防御方面,是不是有些不够?” 程诺摇摇头,反问道:“陈将军可知北洋水师成立的战略思想是什么?” 陈兆锵仔细想了想,回复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程诺认真道:“李中堂曾直言海防地位超过陆防,海疆不防,为腹心之大患,后来左总督认为应该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就此满清采用了左总统的见解,顺势成立了北洋水师。” 陈兆锵点点头:“原来竟然有这段事,是我了解过浅了,不过与该舰艇,也就是你说的航空母舰有关关系?” “战略思想一旦错了,失败便不可避免。”程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里所谓的海防思想并不是海权思想,从世界体系看,从18世纪中期开始的工业革命后,西方已经在全球海洋上及世界政治中牢固地占据主导地位, 他们的炮舰政策不仅瓦解了我们的朝贡体系,而且打开了我们的大门,根本不允许中国有自己的海权,因此外部环境不利于中国提出海权概念。 在海洋认知上,我们只是认识到海洋是外国入侵的通道,尚没有摆脱传统的‘陆主海从’观念,海军战略仍然是传统的消极防御,如此,我们怎能挽救国家的海洋危机?” 一通话砸下去,陈兆锵瞬间明白其中的意思,并且还能顺势延伸:“怪不得清廷让我们防御避战,原来根源是在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 程诺将航空母舰摆放在桌子上,上面被工匠打磨得锃光瓦亮,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简直无法直视。 “当今世界,海权的重要性愈加凸显,是决定世界强国兴衰的根本原因,也是影响历史进程的重大因素,甲午战争失败后又重新回到19世纪中期以前有海无防的局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陈兆锵本来以为自己就是改革派,没想到在程诺面前反而像极了建制派,谨慎道:“致远,倘若按照你说的,你会怎么办?” 程诺会心一笑:“当然是要建立拥有强大优势的远洋舰队以保护国家的海外贸易、海外市场、海上航行及海外利益,同时把国家的政治意志和外交影响投射到世界,并借以影响陆上事态和进程!” 陈兆锵倒吸一口冷气:“致远,你还真敢想啊!?” 程诺自信道:“总有人问我,我们能改变中国吗?陈将军猜我如何回答?” 陈兆锵问道:“如何回答?” 程诺从容不迫:“为什么不能?” 如果真的按照历史走向,民国时期国际体系继续对我国发展海权产生消极影响,尤其是我国邻国日本大肆进行海上扩张时,我们依旧处于懵懂状态。 当然,不排除有人故意为之。 毕竟孙先生都曾强调:所谓太平洋问题,即世界海权问题也,太平洋之重心,即中国也。争太平洋之海权,即争中国之门户权。谁握此门户,即有此堂奥,有此宝藏,人方以我为争,我岂能付之不问乎? 可惜某些号称继承先生遗志的人,只是停留在嘴头上。 到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国内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建树,民国海军在对日作战中,以自沉堵塞水道和依托岸防工事抵抗日军海上侵略,最后丧失殆尽。 战后英美援助国民党政府一些军舰,但它们只是在内战和国民党政府撤逃台湾过程中发挥了作用。 海洋认知上,海洋仍然没有被提高到拓展国家利益的水平来认识,而仍然被认为是防止外部侵略的通道。直到新中国成立前,这个时期真正的中国海权概念并不存在。 尽管陈兆锵对这些新知识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但本来就赞同主动出击的他,稍稍沉淀片刻,便成为了程诺这套海权理论的拥护者。 兴奋道:“这套理论好啊,之前混混沌沌的脑子,彻底清明了许多,想不通的事,也终于都明白了。” 程诺笑笑:“不止,还能用来防止海上入侵,近代数次战争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我们一直面临西方海洋大国的侵略,所以主动出击,也能威慑宵小。 保护中国大陆免遭大规模的海上登陆袭击,扞卫海上主权,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实行海上积极防御战略。” “好,我记下了。”陈兆锵点点头,转而问道:“这其中,可有我能做的?” 程诺笑呵呵答道:“那是当然,我听说江南造船所接下一笔大订单,所承造的一万吨汽船,除日本不计外,为远东从来所造最大之船。 从前中国所需军舰及商船,多在美、英、日三国订造,今则情形一变,向之需求于人者,今能供人之需求,中国产业史上乃开一新纪元。” 陈兆锵眉毛上扬:“所以你想参与其中?” 程诺笑道:“这是自然。” 没等程诺具体说理由,陈兆锵想都没想,居然给答应了:“虽然我现在不是江南造船所的主事人,但里面都是我的旧部,凭我的关系,让你加入其中问题并不算大。” 程诺对此十分高兴,拍着胸脯连连保证:“陈将军放心,让我们科学卷进去,绝对能帮上大忙!” 陈兆锵不置可否:“这个以后再说,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程诺好奇道:“请讲。” 指指这个航空母舰,陈兆锵好奇道:“这艘舰艇可有名字?” 将航空母舰转向一个方向,程诺笑笑:“那是自然。” 阳光下,“辽宁”两个錾刻大字,正熠熠生辉。 第五十九章 少年,去学造船吧 “喂,卖报的那小孩,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新闻?” 上海街头,一个青年男子看到有报童正在卖力吆喝着手里的报纸,如果是按照以往,他肯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今天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对这些报纸充满了兴趣。 听到有顾客打招呼,报童赶紧小跑过来,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的拿着报纸说道:“先生,最近的新闻老多了,您对什么感兴趣?” “既然重要的都跟我说说,要是我都感兴趣,就全给你买下来!”青年男子大手一挥,抬手间颇为大方。 报童眼睛一亮,随即开始从腰间挎包里往外拿报纸,边拿边介绍: “前任大总统冯国章宣称将退出政界,回归河间故乡,种田为生……” 男子对此嗤之以鼻:“过过过,什么玩意儿?这些当官的话,哪个能信,还不是在那个地方等待着将来东山再起?也就是骗骗我们这些老百姓,都是一群货色。” 报童有些失望,但还是把这份报纸藏起来,又对着另外一份报纸介绍道: “我国又向日本借款一千万,一年利息7,由盐务收入的全部作为担保,表示会向民生教育方面进行倾斜……” “狗屁!”男子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很是不屑:“这都哪年哪代了,还想用这个借口继续湖弄?上个月不是刚从东洋鬼子那里购买了大批武器,总不能说把这些东西都发给我们,以后要靠打猎为生?下一个下一个!” 报童撇撇嘴,将第二份报纸不情不愿地塞回包里,正当埋怨两句,问客人到底诚心不诚心要时,突然想到某份晚报上,有一篇文章虽然不是什么大新闻,但此时刚好可以用上。 眼珠子滴熘熘转了转,报童迅速把这份晚报给拿了出来,大声道: “北大校长蔡元培在直立小学会议上发表文章,说教育者非吾人教育儿童,而吾人受教于儿童之谓也。” 这下男子有点湖涂了,询问道:“把报纸拿过来,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的报童嘿嘿一笑,并没有把报纸及时拿出来。 男子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随手从腰间里掏出几枚铜板来,在手里颠了颠,再交给报童: “先说好,小聪明到这里就提前打住,还是那句话,要是有我满意的,你今天的报纸我就包圆儿了。” 看到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报童的心里就勐打退堂鼓,不过在拿到硬邦邦的铜板后,那年不快,彻底烟消云散。 “先生,您就放心!就算是这里的报纸都没能让您满意,我也能想尽脑汁儿给您编一个出来。” “小家伙可以呀!有前途。”男子哈哈哈大笑,随即打开报纸随意翻看了两眼。 上面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是蔡元培在公开场合表示对儿童教育的重视,支持建立实验性教育机构,培养高素质教师,提供优秀教材等。 男子看后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还是将报纸默默折叠整齐,然后放在自己的包里。 报童一看有戏,连忙问道:“现在这份报纸可还行?” 男子摇摇头:“好话谁都会说,但行动更重要,还有没有别的报纸?” 眼瞅着这份生意就要落空,报童很是着急,剩下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 “日本浪人横行上海,危害一方。” “过,还能拿人家怎么办?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就算是抓了,最后不仅得给人家好生送过去,还得赔礼道歉,算不上新闻。” “一代风流才子李叔同悄然遁入空门。” “这世道,谁的日子又能好过呢?看开点也好。” “大数学家程教授在实业上继续发力,先造飞机,后造轮船,跨度之大让人啧啧称奇……” “一烈女殉夫自杀,政府对其荒唐称赞,北大教授胡适先生对此强烈反对。” “督军团在天津开会,商讨总统人选……” 眼瞅着新闻一条接一条的读下去,男子还不感兴趣,让报童甚么有些颓废,走马观花般将所有的报纸标题给读了一遍,同时想着要不要再次敲响退堂鼓时。 男子突然来了兴趣,兴奋道:“慢着,你刚刚说什么?把那个新闻标题再给我读一遍!” 尽管报童有些迷湖,但还是把刚才的标题给读了一遍:“督军团在天津……” 男子有点着急:“不是,是伤了一个。” “上一个?”报童把报纸翻开,说到:“一烈女……” 男子两个跨步来到报童面前,直接把那一摞报纸都给拿了过来,自己边翻看边说道:“不是你说这个,还在上一个。” 本来彼此之间的间隔就不算远,男子没反动两下,就找到了那篇文章,刚看到两眼标题,就又兴奋道:“谁的新闻都没有程诺的新闻大,人家可是干实事的人,说不定这天又要变天了。” 报童很好奇地将头凑过去:“先生,这上面都写的什么呀?” 男子微笑道:“上面都说程教授要跟江南找繁琐合作,不仅要打造我国的万吨级轮船,还要培养很多造船人才,不限出身不限学历,只要你愿意学,就随时欢迎大家报名,你说这不是变天什么叫变天?” 报童还是有些不解:“先生您说这么好,但像我们这种吃完上顿没有下顿的人,就算是想去也掏不起学杂费,天还是那个天,变不了。” 男子连连摆手,指着其中的一段说道:“人家里面详细说了,只要你肯学,里面可以半工半读,只不过毕业以后要继续留在里面工作,就可以免除你的学杂费,还包吃包住,甚至还有补贴。” 说完,这个男子还有些好奇:“刚才你说了一大串,不是挺能识字的吗?怎么这个你看不懂啊?” 报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爹没娘的娃哪有钱去读书,这些标题都是报馆里的老人,让我们死记硬背的,时间长了便能认识几个常见的,这么多文字的东西我们还是看不懂。” 男子郑重收起报纸,将其夹在胳肢窝里,语重心长道:“那你更应该去报名了,只有通过学习这一条路,你才有机会改变命运,想翻天换地就去找程教授!” 报童似懂非懂,脸上写满了迷茫二字。 不过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善意,认真道:“谢谢先生。” 男子笑呵呵道:“用不着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过机会难得,你可要抓紧哦,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说完这些话,男子并没有继续劝下去,而是从自己的钱包里面拿出来一张大额纸钞,郑重地放在报童手里,将所有刊登程诺这份信息的报纸都给买了下来。 “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你继续想,我这边有事就先走了,日后我们有缘再见。” 此时的报童勐然惊醒,手里紧紧攥着钞票,对着男子的身影大声问道: “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 男子没有转身,而是在空中摆摆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竺可桢是也!” …… 另外一边,程诺还不知道自己自己的一篇招生宣传,在外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还在和陈兆锵等人商谈着合作细节。 “一句话,我们不重在造而重在学!” 程诺拿着铅笔敲敲桌子,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我们造船不单单是为了造船,而是想重新获得制造和驾驶技术,积累相应的经验,并通过造船培养杰出人才。 然后将其中的知识进行总结,培养更多的人才,从而建立一个相对完善的工业体系。” 黄炎培本来对职业教育就很看重,如此更是无比赞同程诺的观点,但在经费问题上又谨慎道:“好虽好,但我们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做,资金会很紧张,到时候我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程诺摇摇头:“不说我们之前已有的投入,单单现在四艘轮船计费每吨作价195美元,共计780万美元,只要我们合理安排,是可以在保证如期交货的同时,保证人才有序培养。” 陈兆锵摇摇头:“盲目的乐观是不可取的,大名鼎鼎的求新船厂,就因为经费问题而不得已改为中法合营,看样子对我们有益,可实际上很早就被法国老控制,我们的华人董事,早就有名无实。” 求新船厂别名上海求新机器厂,其创办人为朱志尧,出身于上海沙船业世家,沙船为中国古代特有的船型,是清代承担漕粮海运的主角,乾嘉年间,上海沙船业有“朱王沉郁”四大家,以朱家居首。 不过在朱志尧的时代,沙船业务已为轮船所夺,家道就此中落。 好在其舅父是大名鼎鼎的马相伯,乃震旦学院、复旦公学与辅仁大学的创始人,在他的操作下,朱志尧进入了轮船招商局做买办。 只不过此买办非彼买办,虽然做过银行买办,却主要是技术型企业家。后面一手创办的求新船厂是中国机械发展史上的创举,人称“我国机器厂中的巨擘”。 可惜赶上一战,国内市场上钢铁价格居高不下,致使求新船厂债台高筑,被法商趁虚而入,至此无力回天。 程诺笑笑:“所以在这里我们更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加入,看似加剧了培训投入,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反而能减少我们的科研投入。” 黄炎培不解道:“这是何意?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我们一定能省下一大笔钱来,毕竟科研投入是有相当大的失败风险,这方面人才培养风险显然更小一些。” 程诺没有着急答话,而是起身来到背后的黑板上,提笔写下“增量创新”四个大字。 等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时,程诺这才慢悠悠道:“所谓增量创新,即经常不是深思熟虑的研究与开发活动的结果, 而是工程师和其他直接参与生产活动人员的发明和提出的改进意见的结果。 虽然不起眼,但也带来了行业的创新性发展。” 顿了顿,程诺又说道:“换句话说,这是我们国家早期机械企业技术能力积累的主要途径,很多实业家前期工作之余,一面出于兴趣,一面为了增加收入,弥补家庭开支,还是研究一些小东西。 时间一长,于技术上有了不断的心得,规模上由一开始的作坊转变为现代化的车间,就此诞生了一家全新的机械企业。这方面在我们造船上也同样适用,虽然慢,但胜在稳扎稳打。” 陈兆锵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但创新技术方面,可等不到啊!” 程诺笑笑:“所以这不得靠我们了,这次我们来江南造船所,除了甲板技术外,我们还有别的技术。” …… 一出手便是王炸,首先是锅炉烟水管方面。 由于欧美各列强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事需要禁止锅炉烟水管的出口,这给中国造船业的生产带来了困难,若是放在以往,江南造船所还能忍一忍,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可眼下不行了,美国老方面催的相当紧,距离工期越来越近,主事人着急地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可就是解决不了问题。 事情倒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比如找美国人买技术,有一种新式汽油机,可以代替锅炉水管。 可问题是对方像是吃定了江南造船所一般,直接开价数万美元,要知道江南造船所造个万吨轮船才有几个利润,如今钱还没收到,就先撒出去一些,实在是过于肉疼。 好在对方并没有把价钱咬得太死,最后压在了一万美元,死活下不去,一时间谈判重新陷入僵局,似乎唯有掏一万美金的一条路可走。 此时的程诺如同天降神兵一般,直接将从欧洲“借”来的图纸拿出来,表示不仅可以低价出售技术,还可以将全部图纸、构造、模型及制造技术转交给江南造船所,同时负责培训工作。 一时之间让江南造船所非常心动。 考虑到欧美各国政府皆申令禁止输出机械车床等部件,以供他们国内应用,致使我们国内企业没有机器可用。 程诺表示可以租借一部分从欧洲“巧妙”运来的机械,价格好商量。 听到这个好处,江南造船所开始迟疑了,程诺对他们未免太好了,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 可即便这样,程诺还没完,更是表示愿意以友情价出售克虏伯钢材,全力支持万吨轮船如期交货。 如此三板斧下去,彻底把江南造船所打晕。 倒不是程诺舍得下本,而是现在江南造船所的主事人就是那个外国老——摩根。 这老家伙,鬼精鬼精的。 第六十章 日本人来访 “程君,听闻贵国正在筹备万吨巨轮建造,作为一衣带水的好邻居,我代表大日本帝国向你们致以诚挚的问候!” 正当程诺准备前往江南造船所,与他们的总工程师摩根好好谈判时。 一个日本人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他的消息,带着下属,拎着大包小包,赶在程诺出发之前,将其堵在了住所门口。 恭恭敬敬递上一张名片,日本鬼子岩崎英郎微微鞠躬,张嘴便是一口熟练的国语:“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岩崎英郎,乃三菱长崎造船所的工程师,很高兴见到程先生!” 程诺没有着急接下名片,眼睛微眯打量着对方:“岩崎先生,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 岩崎英郎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程君,这次登门拜访之前,确实未曾相识,不过我相信经此一事之后,我们彼此之间会保持着友好且紧密的关系,还请程君把我的名片收下。” 在没有摸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前,程诺决定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将名片收下拿在手里翻看道:“三菱长崎造船所,长崎制钢所所长……职位还挺多,说,找我有什么事,我这边下午还有约要去,至于亲密关系的事,以后再说。” 岩崎英郎微微一笑,抬头客气道:“程君,中国有句俗语,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前来登门拜访,就是为了彼此之间达成合作,共谋大业!” 程诺双臂抱在胸前,语气诙谐道:“说来听听,我也想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地方?是想买我们的合成氨吗?如果是的话,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们非常乐意把‘中华牌’的旗子插在岛国的土地上。” 岩崎英郎脸上略显局促:“化工方面我一窍不通,但非常乐意替程君和我们本土企业牵线搭桥,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先能在这次合作上达成共识。” 程诺对这话来了兴趣,捏着下巴好奇道:“我想先听听合作的内容,至于你说的共识问题,视内容而定。” 岩崎英郎闪过一丝欣喜,随即赶紧介绍道:“合作,自然是双赢的,名片上写的我是长崎制钢所所长,生产优质钢材,听闻贵国要建造万吨巨轮,在恭贺和羡慕之余,身为好邻居,自然要为东亚整体多多考虑。 特意把我们的先进钢材工艺介绍给你们,帮助完成这批大订单,从而将我们东亚的牌子打出去,让这些西洋人知道我们远东也是有着顶尖技术存在!”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为的是东亚好,实际上这日本人心里的小九九,程诺把话都没听完,就已经看透个七七八八。 什么优秀工艺,工厂还没建好嘞。 什么为东亚人,订单遥遥无期嘞。 什么合作双赢,日本人赢两次嘞。 与前面提到的求新船厂一样,一战期间,日本机械工业的发展同样遇到了欧美原料禁运的困境,两国之间的情况基本大差不差。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三菱长崎造船所与我们不约而同,共同向钢铁工业扩张,来摆脱钢材采购问题。 可惜等到明年长崎制钢所建成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这无疑给三菱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届时无论是技术还是价格,长崎制钢所生产的钢材都不是西方的对手,商品倾销之下,如何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虽然现在一战还未结束,日本也没有派遣工人过去支援,但人家也派女护士过去了,春江水暖鸭先知,自然也能提前闻见一些非同寻常的气息。 “岩崎先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钢材的事我们已经下好订单了,此时突然进行毁约,不仅有损我钢铁工厂之名誉,还要做出一大笔赔偿金,实非明智之举啊!”程诺摇摇头,拒绝了日本人的提议。 “程君,约定什么的,自然是要通过毁约来实现其价值,虽然您暂时损失部分商业信誉,但您同时能收获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友谊,友谊可是无价的。”岩崎英郎轻描澹写道,好似获得日本友谊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 “是,友谊是无价的,可赔偿金是有价的。”程诺对此丝毫不客气,说道:“即便是对于我们工厂来说,要额外掏出这笔钱,也是非常肉疼。” 岩崎英郎摇摇头,继续劝道:“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打听到贵国某些钢材厂的价格,看上去似乎很有诱惑力,但在我们长崎面前,还远远不够,只要您愿意跟我们长崎合作,时间会给你丰厚的利润。” 程诺看到对方有模有样的编着胡话,忍不住乐了:“岩崎先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科学是无边界的,但专利不一样’,你们日本都舍得支持本国企业,为什么我们自己人不乐意去支持自家东西?” 不料这时岩崎英郎却一本正经道:“因为你们的官员没有牺牲精神,而我们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程诺彻底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牺牲精神?如果我们没有牺牲精神,那满清又是如何被推翻的,中华民国又是如何被建立起来的?” 岩崎英郎再次摇头,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你们腐败的官场相比,显然我们更具牺牲精神。 我们的官员可以做到将经济发展作为强兵手段的强烈民族主义,所有妨碍民族经济发展的败德行为都不被允许,有限的资源均可强制转移至战略工业……我想问问,你们的官员哪个可以做到?” 尽管程诺很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对方的明治维新就是更加成功,在官僚推进其建国大业的同时,日本机械工业的发展突飞勐进,眼下更是居于世界前列。 甚至在一战爆发前,在军工、造船、铁道车辆和电气机械方面,日本已然拥有若干颇具实力的领军企业。 更何况眼下这个欧洲列强忙于打仗的时间窗口,不仅对我们中国敞开,同样对日本也是如此,几年下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正因为这样,程诺更不可能把钢材外包出去。 “你有你的日本,我有我的祖国,进口替代本身并非纯粹的经济考虑,而往往包含着发展本国产业的民族主义成分,只考虑通过创新获取利润,不是我们工厂的第一选择,岩崎先生,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岩崎英郎面色一滞,张了张嘴想继续规劝,但联想到自己家族发展实业的经历,叹了口气,随即满脸严肃道:“我们家族的家训便是用国家观念统辖所有之事业,持奉公至诚之心时刻不忘,这方面我感同身受。 不过我们家族同样信奉‘报国恩于万一’的准则,既然彼此之间不能正常合作,那未来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程君,我希望你做好准备!” 转变之快,让程诺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还没说上两句,就看着岩崎英郎转身带着下属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小鬼子倒很有个性!”程诺心说。 …… 另外一边,岩崎英郎正带着下属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盘算着如何在后面的商战中战胜程诺。 这时旁边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下属突然发声:“岩崎君,这支那人太不识抬举了,我们跟他们合作,是看得起他们,竟然给拒绝了,简直是在侮辱我们,一定得让他们好看!” 岩崎英郎皱着眉头说:“岩崎广志,这是我们制造所内部的事,我自有安排,父亲大人让你过来是为了学习,而不是指挥我去做什么事!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哥哥,少跟那些军人走在一起!” 岩崎广志眼角划过一丝轻蔑,不过被他很好地掩藏了过去:“放心,来到支那后我就很少和那些朋友们联系,最近一直在东亚同文馆逗留,我可是从这些情报专家学到了很多东西,真的不用试试吗?我亲爱的哥哥!” 岩崎英郎想都没想,就直接给拒绝了:“我相信我们长崎制钢所的技术!”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岩崎广志冷哼一声,回首朝着程诺所居住的方向捏了捏拳头,事情显然在他这里没有掀篇。 “程诺,我记住你了!” …… 院子内,趁着程诺查看岩崎英郎名片的功夫,姜蒋左嘴里叼着一个苹果过来,探着半边身子好奇道: “怎么还要走呢,不是都与那外国老约好时间了吗?怎么,换招数了,要晾晾摩根,煞煞他的威风吗?” 程诺捏着名片说道:“那倒不至于,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别看那人从来只有鼻孔朝天的模样,实际上手下还是有些技术的,有些傲气可以理解。” “嗯,呜呜呜~” 可惜回答程诺的都是一些呜咽声,让他感到非常疑惑,把目光从名片移到姜蒋左脸上,没想到这家伙吃着苹果,也注意到这张名片了,对此也是极为好奇。 “呜呜呜~” “把苹果吐了,说人话!”看到好友这副模样,程诺忍不住笑道。 “啊~可把我憋死了。”姜蒋左这才反应过来嘴里有个苹果,连忙把它拿下来,将口水擦擦:“我是说,这名片是日本人的?那致远你可小心点,这帮瘪犊子没一个好人,肚子里都是坏水。” 程诺笑笑:“这个我自然清楚,只不过啊,有些方面,日本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姜蒋左咽了口唾沫,问道:“我知道你们数学的一些东西,就是从日本传过来的,甚至国语的一些新词汇,都是从日语中拿过来用的。” “你说的很对,不过今天我们说的是机械工业,尤其是我们正在做的造船业,它的成败,关系着我们国家未来工业前景的好坏。”程诺点点头,又接着补充道:“今天日本人过来,甭管所谓何事,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 姜蒋左问道:“什么醒?” 程诺把名片收起来放好,低头说道:“那就是要加紧步子了,我们越快,这种大型军工厂对产业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也就越明显。 以日本为例,他们的机械工业肇始于横须贺造船厂,随后赤羽制作所、长崎造船厂、东京大坂炮兵工厂、小名滨造船厂等相继兴建。 这些军工企业培养的职工进入到其后成立的石川岛造船厂、川崎造船厂等大企业,占据主要位置,而这些后起大企业的职工后来又扩散至其它大小工厂,进而产生足以影响整个日本机械工业的化学反应。” 姜蒋左顺势说道:“你的意思是日本机械制作技术之渊源主要在大型兵工厂?” 程诺点点头:“尤其是像我们国家这种机械工业发展的早期阶段,军工企业能起到传播先进技术与供给技术人员的重要作用,所谓‘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便是这个道理。” 如果单从机械工业的发展轨迹来看,明治日本与满清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可到后面为什么日本起来了,而我们发展龟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中国精英阶层多为文人,普遍缺乏战略眼光。 换句话说,满清对于该类战略产业扶持力度不够。 尽管日本发展这些战略性产业是同样缺乏优势,但人家舍得采用新的关税率和补贴来扶持。 比如之前实力雄厚的三井财阀曾于早年创设工业部,但旗下之企业,仅纺织厂有所发展,重工业部门的芝浦制作所(即日后的东芝)连续亏损,一天不如一天。 但日本政府就是舍得花钱,将其一步步扶持壮大。 到后来日本不仅可以对我们出口机械产品,而且是我们引进机械技术的重要来源。 当满清灭亡时,日本的机械工业已经建立起对我们同一产业的最初优势,进而影响到此后东亚的宏观历史进程。 “那你说,这小鬼子这次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炫耀他们有成熟的配套工业体系吗?”姜蒋左拿过名片看了看,若有所思道。 程诺笑笑:“或许都不是,而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宣战。” “那你更要小心了,前阵子日本浪人在街上横行,在虹口菜市场捣乱,虽然打死了两个狗贼,但我们华捕也伤了四个,眼瞅着这事没完,可别让人在这里做了文章。” 程诺点点头:“我会小心的,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咱们前面训练的护卫队调过来,用实战检验一下他们的成效。” 两人商讨完毕,程诺坐上车,就准备前往江南造船所。 路上仔细回想着与该日本人岩崎英郎见面的细节,看看有没有什么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同时在心里也在盘算: “日本以国家投资为主导进行的工业化,其所需资金是从农业与家庭工业小生产者手中征调而来的,国民承担了沉重的国债和军需支出,其负担尤其被转嫁给佃农。 西方国家是转嫁于殖民地,未来我们还得走这一条路,只是苦了农民,仅仅靠合成氨肥料还是不够。 哈伯啊哈伯,你的日子要是好过了,我们可就难办了啊!” 第六十一章 蓦然回首 锤子就在灯火阑珊处 “致远,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准备先听哪个?” 来到江南造船所,程诺的屁股还没坐热,就看到陈兆锵急匆匆过来,额头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 “水不烫?那我直接喝了啊。” 一路疾步过来,陈兆锵真是又渴又热,看到程诺面前倒着一杯水,问完话后更是没等回答,直接一饮而尽。 “不是,这杯水我已经……”本来程诺想阻止来着,说自己已经用过那杯子,但看到陈兆锵已经喝上后,只得无奈道:“慢慢喝,小心别呛着,我这还有嘞。” 陈兆锵边喝边点头,喝完直接上手一摸:“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程诺摆摆手,给杯子又续满水:“我是问你啊,怎么去江南造船所那么久,是有什么变故吗?” 陈兆锵拉条长凳坐下来说道:“确实跟我当初在任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上海是中国的主要通商口岸,中外轮船的航运业务很大一部分集中在上海,这就对船舶造修工业提出了新的要求。” “尝尝,这小菜味道还不错。”程诺把卤花生推过去,接着说道:“对,江南制造局的局坞分家事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记得还是两江总督周馥策划的。” “五香的?看起来挺不错啊。”陈兆锵探出身子离近点仔细嗅嗅后有些意动,不过在想到眼下还有一团乱麻等着他去梳理后,顿时又没了胃口:“实际上分家的事是张之洞拿的主意,但就是这样,偏偏给后面埋下了隐患。” 谈到正事,程诺的脸上也收起了笑容:“跟这次江南造船所的事有关?” 陈兆锵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咱们的情况你也清楚,国人没有多少人会造船,这就给了之前分家留下来的外国老有了可乘之机……” 正当程诺认真聆听,等着后半句话时,陈兆锵突然停住了,看着程诺似笑非笑: “刚刚过来时,我是不是跟你问过话?” 程诺装着湖涂道:“有这么一回事吗?” 陈兆锵抿了一口茶:“少跟我打哈哈,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说说你先听哪个?” 看没能湖弄过去,程诺笑道:“我喜欢开门见喜,就先听好消息。” 陈兆锵双手扶膝站起来:“好消息是,咱们无论是咱们的钢板质量,还是其它技术,都比所里现有的要好。” 程诺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真正知道这个消息后,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站起来:“这么说,江南造船所愿意跟我们合作了?只要他们愿意合作,我们立马去收购一家制钢厂,或者那个求新船长,绝对能保证钢材的供应。” 说话间,程诺已经畅想着通过造船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打通产业链的上下游,进而将全国各地更多的大中小工厂加入这个生态圈里,从而一改国内实业的旧局面。 说起来这个一战前后的时间窗口,我们国内的机械工业发展确实相较于之前确实比较快,但像钢铁工业的扩张最终都导致了失败。 我们机械业领军企业向钢铁业扩张是为了解决原料费乏的瓶颈问题,这一瓶颈问题的起因则是一战期间中国金属进口的困难,由此可见,一战在给中国机械工业带来发展契机的同时,更带来无法弥补的负面影响。 更为糟糕的是,前面提到的求新船厂的失败偏偏不在工艺过后,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其已经能独立制造机器产品上。 与之相比,当时仍处于修配零件或代工阶段的企业,则能安然度过原料危机。 究其原因就在于求新船厂这类企业因为牵扯的东西过多,方方面面均有涉及,也因此不得不负担更大的风险,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资金链断裂,很容易直接崩盘。 至于那些代加工为主的小企业,反而因为处于修配零件或代工阶段,业务比较简单,简单的修配工作避免了浩繁的开支,也就保存了企业的实力。 所谓船大难调头便是这个道理。 但就是因为这样,导致国内的整体机械工业一直处于下游阶段,很难有所作为。 如今能抓住这个机会,有可能改变祖国工业史的走向,如何不让程诺激动。 “陈将军,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我们将国家的造船、机械与钢铁工业融合在一起,增加集中度,那我们的国际竞争力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说不定七大洲八大洋都能驶上我们的船只!” 陈兆锵目光闪烁,最后咬咬牙说道:“如果真能像我们想的这样便好了,可问题是,现在的江南造船所被海军部接管,我是首任所长不假,可人走茶凉也是真,现在江南造船所不由我做主,把我扔到福州,这边就不让我管了。” 程诺往前踏了一步,谨慎道:“所以坏消息是?” 陈兆锵说道:“坏消息是江南造船所的经营管理大权是由英国人毛根独揽。” 程诺勐然一惊,询问道:“怎么说,他们不愿意采购我们的技术?” 陈兆锵无奈的点点头,颓然道:“毛根曾经长期任职于上海英商船厂,所里整个经营管理办法都是照搬英商船厂的,几乎一字不差,整个修造船只所用材料和机器设备绝大部分来自英国。” 程诺不死心,追问道:“那技术呢?用的也是英国技术?” “这个倒不是,他倒是想学习,只是人家英国本土造船商不愿意教他”陈兆锵摇摇头,接着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技术上,他太过垄断保密,对我们工程技术人员多方歧视和抑制,对新生技术力量的培养工作也有种种限制……” 程诺皱着眉头:“所以他是油盐不进了?” “这么理解也没错,基本上就是这样了。”陈兆锵双手交叉揉搓着头发,几乎要变成了一个鸟窝:“这个事我也向海军部打了报告,详细反映了情况,可问题是……” 程诺问道:“问题是什么?” 陈兆锵恨恨道:“问题是这些尸位素餐之徒各种踢皮球,最后实在被我逼到墙角了,居然跟我说是会牵扯到外交事务,有损国家外交风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duang ~” 程诺握紧拳头一下子锤到桌子上,把陈兆锵都给吓了一跳。 跟外国人千辛万苦,斗智斗勇从外国搞来技术、设备和人才,没想到居然要栽在自家炕头上,如何不让他感到绝望。 真是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看到程诺这副模样,陈兆锵感到很担心:“致远,你没事,咱们再想想办法,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没事,刚刚只是气不过。”强忍着怒气,程诺连做几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前面都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绝不能让这个英国老猖狂下去!” 陈兆锵勐点头:“对,车到山前必有路,厂子是我们中国人的厂子,我就不信还制服不了他了。” 可惜闭门造不了车,两个人头对头,苦思冥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对策来。 最后决定过几天再来碰头,私下里回去让大家集思广益。 不过程诺还是心有不甘,回国做了这么多的事,第一次在这么大的事情上碰到了钉子,心情非常不爽。 就算是准备暂时打道回府,也决定围着江南造船所好好观察一番。 路过一个旧书摊,程诺习惯性的蹲下来,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不曾想在这里,还真让他给撞着了。 “《西国近事汇编》?这是什么东西?” 还没翻看两眼,程诺的目光被彻底吸引住了,边看边吸冷气。 “法国里昂工人起、英国宪章运动、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i,好家伙,欧洲三大工人东,你是一个都不落下啊,居然还有介绍的这么详细。” 再往下看,里面更是藏着屠龙宝刀。 “康密尼人、康密尼党!?这不就是我……” 尽管四下周边行人没有人注意到异常,程诺依旧把嘴中的话给停住,表面上看着似乎风平浪静,但内心里实则波涛汹涌。 “这不就是我党的音译词吗,没想到居然在这本名不见经传的书中给看到了,真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本书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剩下的绝对还有大料。” 果不其然,程诺在后面发现了马先生的思想,虽然只是直译,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为超前。 结合我党的历史,《西国近事汇编》是最早报道西方工人运的书籍,并且还是国内第一次音译词介绍过来,同时也是国内最早刊登马先生思想的刊物,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接触马先生思想的源头。 正当程诺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时,旁边忽然蹲下一个青年人,瞥了一眼程诺抱着的书后,主动答话道:“你也喜欢这本书?看来我们是知音了啊?” 程诺一脸警惕道:“是吗,看来你对西方也比较感兴趣?” 年轻人笑笑,看了程诺一眼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书摊上,自顾自翻着:“其实我第一次看那本书,跟你一样非常震惊,感觉整个人的世界观都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豁然开朗,之前不明白的事也都慢慢理清了。” 在没有看明白对方意图时,程诺没有着急答话,而是拎着书上下打量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好奇:“这本书这么好?不知道你是看的哪一页?回去我要好好拜读一下。” 年轻人摇摇头:“真羡慕你还没看到那一页,不像我,老早就接触过了,甚至在成书之前,都提前知道了里面的内容,再想有一次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实在是太难找了,其它书在他面前都太过乏味。” 这次的好奇不是假的,程诺问道:“提前知道内容,难道说书里的内容都是你从外国翻译过来的吗?” 从书摊上挑选了一本《国民》和《新青年》,年轻人站起身从老板那里付过账后,这才说道:“这本书就是我们江南造船所翻译的,自然能提前了解上面的资料了。” 听到这里,程诺的心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趁着灵感还没散去,赶紧问道:“这么说,你们所里的工人师傅都看过上面的东西?” 年轻人想了想,回复道:“也不见得,毕竟有些老师傅还是不识字的,不过即便是这样,你传我我传你,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上面写的是啥。” 程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强压住心中的澎湃问道:“你们所里的员工大概有多少个?” “不带洋工的话,大概有2000多个?”年轻人脱口而出,随即疑惑道:“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厂子的人数是不影响树上的内容的。” 听到数字后,程诺几乎控制不住放声大笑。 结合年轻人的话,加上这本书,程诺几乎可以断定局坞分家后,江南造船越来越发壮大,江南的工人队伍也不断壮大,逐渐开始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眼下所里不是有英国老猖狂吗,程诺相信接受过马先生思想的工人师傅们,绝对不会认同他。 之前程诺一直忙着技术角度,忽略了下面还有这么一群师傅们的力量,只要获得他们的支持,绝对能将这个摩根绊倒。 就算是北洋政府扛着压力,为了外交力保洋人。 但在这么多的工人面前,仍得三思而后行,要知道他们是我国第一代产业工人,阵容庞大、技术精湛。 维稳,同样也十分重要。 果不其然,程诺在后面的打听过程中了解到,摩根为了拒绝程诺这么优厚的条件,上上下下打了很多保证,表示一定能按时交船。 但从侧面也能了解到,摩根此时的位置并不稳,真正掌权坐稳位置,也得等到全部交船后才能服众。 如果现在能从中做些什么,让摩根无法准时保质交船,那么他不仅可能坐不到主事人的位置上,就连总工的职位也很难保证。 届时不仅能够正常合作,还能打破技术的垄断。 镰刀已经在行动。 是时候,让世人了解一下锤子的力量了。 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程诺主动伸出右手:“你好,我叫程诺,很高兴见到你。” 年轻人睁大双眼,震惊之后迅速平静下来:“你好,我叫李南,程教授很高兴见到你,我在湖南第一范大学时就听过你的名字。” 伟人的同学?! 第六十二章 内外协同 “铛铛~” “铛铛~” 江南造船所内,铁匠车间里正此起彼伏得响着打铁的声音。 “大师傅,大师傅,先别忙活了,我这有点东西让你看一下!” 由于车间噪声太大,李南的招呼对方根本没有听见,还铁站上铛铛忙活着打铁工作,头都没抬一下。 “我的大师傅诶,还没有听见我的话吗。”李南想走到对方后面打招呼,可还是没反应,奈只得再绕到前面。 不巧的是,打铁打出来的火花刚好溅到脸上,不仅把他吓了一跳,连打铁的大师傅也吓了一跳。 “哎幼~” “哎幼~” 两声哎幼异口同声。 大师傅赶紧把手下的铁锤放下,凑到走跟前干切道:“小李,没事?” 李南一只手捂着脸,另外一只摆摆手:“大师傅,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大师傅哪里肯放心,听到这话后不仅没远离,反而把脸凑得更近了:“脸都红了,还没事呢,我看看眼睛咋回事,听叔的,赶紧跟我一块去水龙头那里冲冲,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能遭过这罪。” 不说这还好,说完这立马把眼睛捂得更紧了,语气近乎哀伤:“大师傅我好像真的看不见了,铁屑都进了眼睛了,估计后面生瞧不见光亮了,媳妇都还没去娶,老李家还指望着我传宗接代,这下子全玩完了……” 说着,好像真要哭了一般,直接蹲下来呜咽。 大师傅原想着没事来着,打铁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没想到老了老了,居然晚节不保,顿时心里也慌了起来。 “小李,快起来快起来,相信叔的,肯定没大事,赶紧跟叔一起去看看大夫,中医不行咱就去看西医,绝对能把眼睛看好,真要是出了啥事,我就……” 李南好奇道:“大师傅你要怎么?” “唉!”大师傅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底下还有一个女儿,刚好你们俩还真识,不行我就撮合你们俩。” 李南这下真愣了,没想到大师傅居然如此看重这件事,顿时心里有了愧疚之感,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说道:“大师傅你不用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历史早就过去了,现讲究的是自由恋爱。” 大师傅脖子一硬:“少他喵的这废话,你们俩的事能瞒得住我?赶紧看大夫,现去还来得及。” 说着话,就要架着李南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这下李南可就撑不住了,不仅因为他的感情事被戳穿,连带着这次的事也可能被发现,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挣脱出去,怎奈这大师傅常年打铁,一身腱子肉。 架着李南就跟架着一只小鸡一般,轻轻松松根本不什么力气。 “大师傅,真不用这么麻烦,我感觉已经是看不见了,就不用白力气了。”李南艰难挣脱出去,如盲人般四下摸索着:“我刚刚过来的包呢?包哪里?” “这呢。”旁边的小工本想把包捡起来递过去,但被大师傅拦着,由他转手再交过去。 “喏,你的包谁都没动。”大师傅把包塞回去,脸上带着莫名的表情:“拿着了,这次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大夫了?” “谢谢大师傅。”李南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竟掏出两本书来:“昨天一位让我非常尊敬的先生送我了两本书,说一定要我回去上一,拿到书的时候我还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可真看完第一篇后,真是惊为天人。 可惜我年纪轻轻就瞎了,再也不知道书后面的内容了……大师傅,现我就一个愿望,就是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下后面的内容,也算是了却我这唯一的希望,什么女儿啊赔偿啊,我都不要了。” 大师傅越听脸色越黑,到后面更是直接把书一把夺了过去:“我倒要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重视……哼,连我女儿都不要了?” 李南脸上顿时一窒,心说我那是说顺嘴了,可千万不要当真。 不过大师傅拿到两本书后,单看书名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我们所里好像有翻译过。” 深深地看了李南一眼,大师傅若有所思,紧接着拿起开始起来: “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的历史……” 初开始大师傅的声音还算是比较小,但到了后面结合自身的情况,大师傅那是越来越有感触,声音越来越大,不知不觉间围观的工人也越来越多,最后更是更是连脚手架上都站满了人。 “说的太好了,真把我们工人的心声都给说了出来。” “对,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们整天没日没夜的干,连吃饱肚子都难,原来都是有这帮吸血鬼的存。” “这事没完,就找那洋人算账去,厂里跟着吃肉,我们连喝的西北风都是溲的!” “工,这就去工……” 正当工人群情鼎沸的时候,大师傅却把李南拉到一边,拿着两本书似笑非笑道: “行了,别装了,这两本书哪里来的?” 李南故作茫然:“我这眼睛真的不舒服,确实看不到什么东西了……” 大师傅冷哼一声:“这没别人,就我们俩,有什么话就直说,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回头可别说我不管你!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能鹰啄瞎了眼睛?” 看实是瞒不下去了,李南只好坦露:“大师傅,不是我有意要瞒你,而是这事确实比较重要,所里就属你的威望高,除了你我实是想不到别人了。” 大师傅看了看怀中的两本书,又看了看李南,说道:“跟这两本书有关?” 李南点点头,又摇摇头:“准确的说,与我们所有工人有关,为了大家的利益,也为了江南造船所未来更好的发展,我们准备谋划一场抵抗运动。” 说起来,这事基本上就是程诺想的主意。 利用一战这个绝佳的时间窗口,国内很多工厂得到巨大的发展,随之而来的工人队伍也越来越强大,但与之相对应的权利却没有多少。 以程诺从李南这里了解的情况为例,江南造船所承造美国远洋轮船时,对工人采取了点工、包工、学徒三种制度。 包工制是企业把一部分工作、工种包给包工头,由他们招雇和组织、监督工人进行生产。当时包工工人约占工人总数的60。 包工工人由包工老板临时招募,做一天算一天,工资由包工老板支给,层层克扣下,工人拿到的工资很少。 学徒有“厂内学徒”和“厂外学徒”两种。前者是厂方雇用的,后者是包工老板和点工头直接带领的,与工厂关。学徒期限一般为3年,但实际上是“学3年、帮3年拖泥带水又1年”。 这里所谓的学徒与后世毕业时的“毕业实习”差不了多少,表面上似乎是为了学生好,实际上都是压榨学徒(生),白天从事与工人一样繁重劳动,而工资却比一般工人低得多。 期间派出检查员监督各部门工人的劳动,考工课按月公布“犯规处罚表”,几乎每月都有数十名工人被“扣薪”或“开除”。 同时实行上下班“记时钟记卡”办法,即大门口设记时钟。 工人每天上(下)工,必须考工员的监视下,把记工卡插入记时钟缝口,自动卡片上打上工人上(下)工时间,按时者记蓝字,迟到早退超过一分钟的,即作一刻钟计扣工资。 不过既然压榨工人情况中,洋人占了主力,不管是为了工人利益着想,也是为了掌控造船所,任一一方面都足以支撑程诺去发动这场抵抗行动。 至于那两本书,就很好理解了。 都是前阵子赴欧的过程中,让那些留学生帮忙翻译的。 如今结合后世看到的版本,程诺这里已经得到了这个时代最为完善的中文版本,完全达到信达雅的标准,而这也是成功调动工人情绪的重要原因。 看到大师傅非常意动,李南一鼓作气道:“大师傅,上海日商纱厂的1000多名女同志为了提高待遇,已经发动了大工行动,尽管有警署镇压,但这些同志们仍然咬牙坚持,我们这些大男人没理由站女同志后面!” 大师傅犹犹豫豫:“我再想想……” “别再想了,大师傅。”李南主动站大师傅面前,满脸恳切:“论性别,我们造船所以男性为主,论人数,我们造船所有两千多人,论历史,我前年就罢过工,而且还取得了胜利,怎么这次就这么犹豫了?! 难道你就不想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吗,书中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我们不能就这么看完就算了……” 咬咬牙,大师傅果断道:“好,就这么干,我早就看这些洋人不爽了,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弄点技术藏着掖着,最后还不是都交给我们做,走,这就去找大家伙商量商量……” …… 江南造船所之外,程诺正积极谋划。 一方面是将这两本书的尽快的传奇出去,提前洒下火种,为未来积蓄力量。 虽然先生的思想早已传了过来,但传播速度较为缓慢,理论内容呈现较为碎片化,也仅限于少教刊物杂志中简要介绍。 不同派别知识分子的论着、文章中以片段、观点介绍等方式呈现出来,但大都只针对先生的某一方面或某些片段进行简要介绍,实践意义不算大。 程诺的做法就是由碎片传播走向聚合传播,由局部传播走向整体传播。 当然,一切均是化名之作,寄给北京的李先生,经过他的手再发出去。 另一方面程诺决定联合他从欧洲带回来的华工群体,提前精进一下造船工艺,决定彷照二战期间美国的造船方,不仅可以让船只的建造速度加快三分之一,建造成本也能降低四分之一,甚至只需要四天就能成功下水。 当时德国海军击沉盟国船舰速度快于盟国生产船舰的速度,海面战场呈一边倒的态势。但转眼过后事情就发生了转机,美国船厂的船舰生产速度超过了被击沉船舰的速度,5年造了5000多艘。 方面就是按船舶区域和作业类型的相似性,来组织生产。 到程诺这里,不必完全照抄,也没那个能力全面照抄,但可以照猫画虎,同样领先于摩根的英国工艺。 “铁锤,你给我记住,咱们按区域组织生产,壳、舾、涂作业空间上分道、时间上有序,确保设计、生产、管理一体化,均衡、连续地总装造船,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王铁锤跟程诺后面,左手拿着小本本,右手握住铅笔,本子上快速记录。 然而东西是记下了了,这么多的字每个也都认识,但组合起一句话来,就怎么也理解不了。 苦着个脸,王铁锤满脸沮丧:“院长,要不您直接跟我说让我做啥,我不仅不二话,而且保证给你做的漂漂亮亮的。” 程诺扭头笑道:“那这个新工艺呢?” 王铁锤吞吞吐吐道:“这个实是理解不了,脑汁都快用光了,但就是没办法领会,都怪我太笨了,怎么教都教不会。”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只不过新工艺关系到能不能把摩根从位置上撵下来,成功了厂子也就咱们国人说的算,但失败了,可就归洋人了。”程诺笑笑,拍拍属下的肩膀安慰道:“不过这事全部交给你,也确实强人所难。” 听到这里,王铁锤长舒一口气:“之前我法国只管理过一个车间,现让我直接负责整个流程,确实把给院里搞砸,但我敢立军令状,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把其中的技术吃透了,就是现……” 程诺微笑道:“所以现我们一起干,边干边摸索,增量学习增量创新嘛。 以涂装为例,设计阶段就严格规定涂装的区域和阶段,即原材料涂装、部件涂装分段涂装和船上涂装,使涂装成为贯穿所有制造级的作业过程,从而提高涂装质量,并消除不同工种的相互干扰……” 第六十三章 我喜欢用事实打脸 <\/b> “来来来,大家手里的活都先停停,我有一件事想跟大家伙商量一下。” 江南造船所内,大师傅走到车间,寻得一高台处站上,抬手向着四周下压。 “各位叔伯打扰了,大师傅想占用大家伙一段时间,跟大家说个事,提前透漏一下,这个事很重要,关系到大家未来钱包的薄厚,一定得认真听一下。”后面的李南也跟着上来,在大师傅招呼完后继续补充。 如果单纯是李南说的话,车间的师傅可能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但既然大师傅发话了,出于尊敬,底下的众人开始慢慢停下手中的活,驻足远望高台之上,等待后面的内容。 “嗤~” 某位中年师傅把手中被锤炼的通红的铁片插入水中淬炼,随即一阵水蒸气迅速升腾起来,将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擦擦额头上的汗,开玩笑道 “钱包薄厚?该不会李南你这小子准备娶大师傅家的姑娘了,那感情好啊,车间里谁不知道你惦记多久了?如今结婚我们把份子钱一随,可不就变薄了?” 有了这个话题开头,后面车间师傅们的谈话内容瞬间就被带歪了 “我说怎么最近老长时间没看见大师傅家的姑娘过来送饭,原来是忙活这事啊?好小子,有你老哥我当年被人排队倒追的风范!” “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李南这小子已经四个里面已经占了俩,厉害的啊,不过李南好歹也是湖南一师毕业的人,放在前面怎么也得算上个秀才,两人绝对般配。”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大师傅家的姑娘好像变胖了不少……嘶,该不会洞房没闹多久,后面就紧跟着百天宴,哎呦,两份份子钱,这钱包更薄了啊!” “什么时候吃席啊……” 眼瞅着场面越来越控制不住,话题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甚至有潢腔混入其中。 偷偷瞥了一眼上面的大师傅,脸上那是越来越黑,简直像能滴下来一般。 李南心说不好,再这样下去不仅程诺的计划可能会出现纰漏,就连自己在大师傅心中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双手赶紧在嘴边裹成喇叭状“各位师傅,你们都搞错了,不是成婚,不是让钱包变薄,更不是跟师妹有关……” 可惜底下乱糟糟的,大半人都沉浸在自己和伙伴的话题中,根本没有理会上面的李南。 “不是,大家先听我说……” “够啦!”正在李南还想挣扎的时候,高台之上的大师傅稳稳向前迈了一步,冲着下面的人群中气十足道“之所以在这么一个工期紧张的时间里,让大家停下手中的活,不为私,只为公!” 听完后半句话,场面立马安静了下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上面究竟要说什么。 这时的大师傅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往后扭了一下脖子,对着李南说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去车间外面把门关上望好风,不要让那些洋人过来!” 李南张张嘴,心说他也想听听后面的内容,不过刚一对上大师傅那锐利的目光,立马就败下阵来。 “好,我这就去守好大门。” 不过心里却有着一丝丝幽怨,车间那么大,洋人估计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这点望风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肯定是为了报复自己。 这大师傅,肚量是真不行啊,以后可得有好受的了。 想归想,做归做。 李南还是老老实实守好自己的大门,不过耳朵却朝着高台的方向,等待着后面的内容。 “满清鞑子灭亡之前,我们所里大门前的大柱子上还立着专门用来拷打我们工人们的‘水火棍’,几个扛枪的‘狗尾巴’看守着柱子,稍有不顺就把我们捆上去一顿长鞭伺候…… ……什么巡警营名义上是为了保护车间财产,实际上这100多个‘狗尾巴’都是监视我们的,稍有反抗就被五花大绑地‘示众’,脸都被人家踩在地上,这些事大家都还记得吗?!” 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声泪俱下进行控诉。 “我老葛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好好的一条腿硬生生被打成了蹶子,一到下雨天那叫一个钻心的疼啊,恨不得直接把那条残废腿给锯了!”话一说完,这位葛姓师傅直接掀起裤腿,肌肉萎缩得不成样子。 “瞧瞧我这张脸,就是被那些人用鞭子给打坏了,现在出门我都得带着围巾出去,生怕吓到人家,我们那边的小孩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看到我这张脸啊,那是吓得哇哇大叫!” 昂着头,这位师傅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像是爬着数条蚯蚓一般,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 “唉,你这还算好,瞧瞧黑蛋儿,舌头都被那‘狗尾巴’给烫哑了,再想说话可就难了……” 说话间,众人都对旁边的黑蛋儿报以同情。 而黑蛋儿则是伸出拳头,呜呀呜呀地叫喊着,显然对这些事也是无法忘却。 历史上,江南造船所的遭遇不仅如此,工人上班必须挂着表示卑贱身份的腰牌,以便司事随时监督。 晚班的工人也不准回家,被关在矮小潮湿的屋子里。 房子外边围有篱笆,100多间的房子只有一个进出口,日夜都有清兵把守。这里还设有“更鼓楼”,楼顶层是“望岗哨”,清兵日夜都在哨里睛望,监视工人的行动。 “更鼓楼”下面是专门关押工人的地牢。工人们因不堪忍受封建统治者的压榨和剥削,曾多次举行反抗斗争。 本来盼望着满清覆灭,这种情况能好上一些,江南造船所属北洋政府海军部管辖,能够改善一下局面。 然而北洋政府继承了清政府对工人的封建统治。所不同的是,只把驻所的武装巡警营改名为巡缉队,每天放工后,允许工人回家。但必须经过巡缉队的严格搜查,才能出厂。 如果单纯的是为了技术保密,这个还能理解,毕竟江南造船所的实力在此时的国内算是独一档的存在。 但问题是对于那些外国员工,完全没有搜身一说。 本来国人在生产制造过程中就受到歧视,设置技术门槛不让同胞触碰,眼下动不动还要搜身,早就激起了工人的愤怒,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 “以前,这些委屈我们都忍了,可是他们得寸进尺,不仅打碎我们自己的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要让我们再给他们露出笑脸,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还是我们呢!知道此时我要说什么吗?” 高台之上,大师傅正高声发问。 本来想自问自答,想直接引出后面的内容。 没想到被守在大门口的“便宜女婿”给抢答了,高高举起右手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大师傅刚刚积蓄起来的气势,被这一句话给戳散地七七八八,不由得握紧拳头。 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大师傅赶紧说道“我想说的是,面对种种不公,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权利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再想让洋人欺负我们,只用送给他们一句话——去尼妈的! 我们中国人的造船所,只能由我们中国人说了算,现在我宣布,罢工!” 恰在这时,闻讯而来巡缉队赶了过来,根本没有给望风的李南机会,直接簇拥着推门而入。 手里拿着警棍不由分说,对着工人师傅们就是开打。 “反天了不成?一个个不好好干活,搁着闲着都快生蛆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就是皮痒痒了,不给你们松松看来是不行了!” “真是欠打……” 本来肚子里就有火气,眼看着对方一点道理都不讲上手就打,这哪里还能忍。 那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怨。 即便巡缉队吹响哨声,叫来支援。 可在2000多名工人面前,100人的巡缉队根本不够看,没过多久就被揍的鼻青脸肿,简直看不出人样来,就这还是收了力气,要不然非得打出人命来。 这其中黑蛋下的功夫更大,几脚下去,估计传宗接代有点难了。 “好了好了,大家伙停停,出完气就够了,问题出在那些洋人身上,治病要祛根,咱们还是拿英国佬摩根算账去……” 随着大师傅的一声令下,工人队伍们浩浩荡荡走向摩根的办公室。 说来这摩根也是异常鸡贼,看是不妙早就躲得远远的,临走还不忘下令 “暴徒,一群暴徒,我要抗议,我要上海军部抗议,这是重大外交事件,绝对没完,我一定会抗争到底的!” 可眼下正是造船的紧张工期,本来时间就不够用,如今还要因罢工给继续耽搁下去。 不光是江南造船所自己受不了,上面的海军部更是扛不住美国使领馆的压力,最后一路传导到造船所总办刘冠南这里,再施压到总工程师摩根这里,层层加压,直接让人喘不过气来。 仅仅三天下去,在工人的集体压力下,江南造船所不得不接受工人的要求一切技术向华工放开,没有特殊待遇,取缔巡缉队,成立工会等。 本来江南造船所总办刘冠南还想继续干下去,怎奈工人们根本不认这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总办,最后随着罢工的结束,被海军部一脚给踢得远远的。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北洋政府的所有人都知道江南造船所就是一个“烂摊子”,别说从中牟利了,不惹上一身骚已经是相当不易了,连下几个调令都没人愿意担任该职位。 可美国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不得已又将位置让给陈兆锵,由他兼任江南造船所和福州船政局。 民国前夕中国海军有北洋舰队、南洋舰队、湖北舰队、福建舰队、广东舰队等5支,共计5812万吨。 当时比较着名的海军军工机构有福建船政局、江南造船所、大沽造船所、黄埔船厂和厦门船坞等五家,其中福建、厦门和江南等造船厂还先后开展了飞机制造。 五家海军军工机构中,江南造船所发展最快,造舰数量也最多。 而福州船政局自成立到1922年,除1914年造成2000吨级的“江船”(后更名为“宁绍”)号和1915年后造成“海鸿”号、“海鹄”号两艘190吨级的小炮艇外,基本没有生产什么船舰。 所以现在的陈兆锵也算是重新掌握实权,不仅对他个人有利,对程诺后面事业的规划也相当有利。 江南造船所内,陈兆锵正一脸高兴地招待着程诺。 “致远,你这次干得相当漂亮,不仅打击了洋人的气焰,还让我们掌握了江南造船所的实权,后面再想做些实事也就更方便了,那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陈兆锵递上一杯茶,笑呵呵道。 程诺抿了一口,笑道“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努力得来的结果,只希望着通过我们这个良好的开头,鼓舞更多的工人师傅加入对方不公的队伍中去。” 陈兆锵点点头,轻嘬一口说道“这次在运动中散发的那两本书我也看了,同样是受益匪浅啊,未来的天真的要变一变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没有一鼓作气,直接把那个摩根给赶走?” 程诺把茶杯放下,摇头道“如果单从个人能力上来说,这个英国佬身上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说是真才实学也不为过,任人唯亲不是我的风格,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为所里做贡献,我是举双手赞同的。” 顿了顿,程诺接着说道“兵家有言‘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如今把摩根逼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不用非得强摁着他的头,让他服输,我更希望在技术上堂堂正正把他打败,让他折服,真心为我们工作!” 陈兆锵好奇道“所以你想怎么办?” 程诺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即自信道“同时开建两艘万吨巨轮,一艘由他带领洋人建造,一艘由我们国人独立建造。 所谓‘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我喜欢用事实打脸!” (本章完) 。 第六十四章 数学要面向国民经济 “宇宙之大,粒子之微,火箭之速,化工之巧,地球之变,生物之密,日用之繁,无处不用数学。” 唰唰唰,江南造船所的技术研讨班里,程诺没有着急自我介绍,而是先把上面的这句话给写到黑板上,把粉笔放下,转身朝着讲台下的众人微笑道:“有同志愿意主动站起来,把上面的这句话给朗读一遍吗?” 讲台下的师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疑惑之色,实在不知道这位新来的老师话里话外想表达什么。 好在这一切程诺都有预料到,从讲台上下来走到教室中央说道:“君子避三端,即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大家这个表现我能理解,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诺,是咱们江南造船所新聘的顾问,也是本堂课的主讲师,今后大家在一起合作的时间还会很长。” 顿了顿,程诺转身指着黑板上的那一行字认真道:“这样,谁第一个主动站起来,我就给他加10分的平时分,至于这个平时分是干什么的,很简单。 它是同志们本堂课总成绩的重要组成部分,平时分越多,总成绩也就越高,对个人的评价也就越好。” 话音刚落,李南腾地一下从长条凳上站起来。 “老师我来……” 可他忽略了,他只坐了长条凳的一端,另外一端还有别的同志在坐。 猛地站起来造成长条凳的重心不稳,瞬间倾倒,同伴立马被摔个四仰八叉。 “哎呦,卧槽……” “对不起,刚刚把你给忽略了,你没事?” 李南见势不妙,瞬间反应过来想去扶他的同伴,不过还是被程诺给抢先一步,边搀扶边开玩笑道:“看来李南同志对这平时分很看重啊,虽然冒失了一下,但这种积极进取的态度还是值得大家学习的。” 李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略显尴尬道:“向我学习就不必了,太消耗自己的同志了。” 好在人也没摔出什么大事,拍拍身上的土,课堂气氛又重新得到恢复。 不过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先前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也渐渐散去。 看着黑板上的板书,李南长舒一口气,认真地读起来: “宇宙之大,粒子之微,火箭之速,化工之巧,地球之变,生物之密,日用之繁,无处不用数学。”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程诺带头鼓起掌来。 “很好,发音非常准确,感情也很充沛,给你加十分!”程诺笑着点点头,又看着先前那位“受伤”的同志说道:“不过鉴于李南同志的这十分给同桌造成一些小小烦恼,为了弥补他,额外再给同桌加上分,你没有意见?” 李南连连摇头:“我没有意见,本来就是我的错误。” “不错。”从李南那里得到正面答复后,程诺又笑呵呵地看向其他人:“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看向两人的目光隐隐有羡慕之色。 正当李南长舒一口气,带着心中的小庆幸准备坐下时,被程诺给拦住了。 “慢着,李同志,我这话还没说完,先不用着急坐下,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最好结合一下咱们造船的场景。”程诺笑着鼓励道:“对了,这道题是附加题,答得要是正确,同样有加分。” 李南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嘴张了半天后才吞吞吐吐道:“计……计算船体的长度需要数学……” “后面呢?”程诺追问。 “后面我就不知道了。”李南勾着头,不敢直视眼睛。 程诺有些无奈,只好抬抬手让对方坐下。 不过有前面徙木立信的良好开头,后面的众人踊跃发言,各种想法都有: “统计学可以在船舶定位中应用,帮助船舶定位技术精确定位,便于船舶可靠行驶,通过收集不同时间点的船舶位置数据,推断船舶行驶路线,并预测船舶后续行驶路线,以确保船舶安全行驶……” “还有几何学,可以用来计算和绘制船体的形状、船舶的尺寸、船体的曲率等等。” “还有三角学原理,可以通过它计算和测量船舶的角度、距离和高度。例如,使用三角法可以测量船体的高度,以确定船体是否符合设计要求……” 看似众人在七嘴八舌,但程诺实际上发现,基本上都是自己从欧洲带回来的华工来回答的,其中大部分的知识都是当初他创办的夜校所讲过的知识。 教室中间的走廊,如同楚河汉界一般,将江南造船所和赴欧华工隔开。 一边越说越自信,一边则开始有些垂头丧气。 看着对面不断加分,原本以主人翁自居的江南造船所的工人们,一改当初的傲气,开始有些坐不住。 旁边的小年轻左看右看,越看心越慌,赶紧拉拉闭目养神的大师傅。 “大师傅,咱们得做点啥啊,要不以后在咱们厂里得低人一等了,这上哪说理去?” 大师傅稳坐钓鱼台,慢吞吞地端起搪瓷杯,吹掉水面上的茶沫,吸溜了一阵后这才说道:“这才哪跟哪,不用着急,再说了,当初洋人把持的时候,有技术含量的东西都没有教给咱们,站起来咋跟人家比?” 毕竟年龄小,即便有大师傅的开导,小年轻还是坐不住:“可大师傅你之前都说了,不能坐以待毙,眼下咱们干看着人家吃肉,这也不行啊。” “够了!”大师傅虎目圆瞪,单手捂住茶杯往桌子上一扣:“怎么了,我的话都不听了?你要是什么都懂,用得着坐在这里?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长进先念书,只看得到意气之争,能成什么大事?人家说着你听着就是!” 说着,大师傅竟然从腰间摸出本子和笔来,摊在桌子上。 看小年轻还没反应过来,大师傅更是直接冷哼一声:“活到老,学到老,还不认真听讲?真要想争口气,那就好好学!” 有了老师傅打样,即便是心里再有不满,江南造船所的这些工人们也都开始端正态度,无论对面的赴欧华工怎么挑衅,这边都置若罔闻。 下面的一切程诺自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拍拍手将回答停止。 “大家回答的都很好,不过眼下对于我们造船行业来说,虽然数学能用到很多地方,但凡事都有主次,今天我们要学习的就是船体数学放样,那什么是放样呢,有请咱们在座造船经验最丰富的大师傅来解答一下。” 说完这话,程诺又主动鼓起掌来,并对老师傅抱有期待的目光。 这次的老师傅没有拒绝,把手中的笔放下,施施然站起来,朝四周拱拱手从容不迫道:“那我就抛砖引玉,如有不妥之处,欢迎在座的同志及时指正。” 冲着程诺点点头,大师傅稳稳道:“所谓放样,其直接的含义是将图纸上按一定缩尺比例绘制的设计图放大成1:1的实尺图样,当然,也可能是1:,甚至1:10,不一而足。 放在造船方面,放样的目的是为了制作出船体的各个部件,如船板、龙骨、船底等。放样完成后,船体的每个截面曲线将会被转移到适当的材料上,并在那里被切割、铆接或焊接,最终形成完整的船体结构。” “说得好,大师傅果然是大师傅,一针见血!”程诺亲自走到大师傅面前,让其坐下后说道:“船体放样是造船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它确保了船体设计的准确性和一致性。 通过放样,我们的船体设计师可以验证设计图纸上的曲线和尺寸,并将其转化为实际的建造指令,使船体建造工作更加精确和高效。” 重新走上讲台,程诺直接在那句数学名言擦去,直接画了一条圆滑的曲线:“放到数学上,那就很好理解了,就是用于将船体设计图纸上的二维曲线转换成实际船体的三维形状……” 一般来说,放样有两个主要目的,第一是对原始设计作一个实际的校核,修改设计中不合理或错误之处。 第二是为以后各道工序一一下料、加工、装配、下水、洒装等提供草图、样棒、样板、样箱作为施工的依据。 其工作大体包括三个部分:船体的线型放样、结构放样及外板展开。 以程诺他们现在所建造的万吨巨轮为例,以1:100比例绘制万级船的线型图,在图纸上若存在0毫米的误差,经放大到实际尺寸,这一误差将达0毫米。 为了避免中间出错,程诺特意挑选出一些较为实用的数学原理和计算方法,将其汇总起来,传授给在座的工人同志,从而进行手工数学放样。 船体数学放样中所用的样条曲线在各端点的几阶函数导数值,就是样条曲线的信息,即计算几何的范畴。 其中数学放样的主要理论来自于苏步青先生,我们国家微分几何学派创始人,被誉为“东方国度上灿烂的数学明星”“东方第一几何学家”“数学之王”。 当时苏步青不复壮年,但仍十分关心生产实际问题。他带领学生去过不少工厂,后来又去江南造船厂搞船体数学放样,去上海工具厂为工人和技术人员上课。 为他们解决生产中遇到的问题,大大提高了相关产业的科技水平和生产率。 后面在船体数学放样项目的基础上,古稀之年的苏步青创立“计算几何”新学科,开辟几何研究新领域。后来复旦大学数学系“船体数学放样”等项目获得了全国科学大会奖。 虽然其中的很多东西都需要计算机的辅助,对于此时的程诺来说不适用,但其中仍有部分应用数学的内容,极大地帮助到程诺他们。 就是在这种学习探讨的过程中,赴欧华工与江南造船所老员工之间也开始慢慢摒弃前嫌,关系也越来越熟络,比如王铁锤就竟然缠着大师傅问东问西,而大师傅在新工艺方面,也会经常找王铁锤探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另外一边,“自诩有建设之功”的摩根直接不屑一顾,夹起雪茄猛抽一口: “杰克,你知道雪茄哪里的味道最好吗?” 杰克赶紧上前答话:“当然是先生您手里的雪茄味道最好。” “不不不,雪茄当然是古巴的好,酵香醇厚,只有古巴肥沃的红土,才能孕育出世界上最好的烟草!” 下属配合道:“您说的是,也只有您这样的上层人士,才配抽这样的雪茄。” 摩根嘴里的烟气全都吐在了下属脸上,看到对方敢怒不敢言,明显生气却又不能发怒的样子,忍不住洋洋得意:“也只有我们日不落大英帝国,才能造出世界上最先进的轮船,法国人?no,中国人,no。” 说完这话摩根直接哈哈大笑,尤其是听着下属在汇报造船进度后,更是觉得胜券在握,一切东西在他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下属却没摩根想得那么乐观,犹犹豫豫,最后决定还是将程诺授课的事讲出来:“先生,我听说中国人这边已经专门开始进行轮班培训,咱们是不是也要进行一下培训?” 摩根毫不在意:“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这才需要培训,我们本来就经验丰富,哪里用得着像他们那样?完全是在无意义的浪费生命,上帝他老人家都会看不下去的。” 还没等下属反应过来,摩根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还说,以我们英国人的能力,似乎每个人都能过去给中国人当老师了,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太过欺负他们了,要不然我派过去几个同事过去,进行人道主义援助?” 原本下属是想告诉摩根,说程诺这边不仅培训很成功,而且建设进度已经与英国人这边齐平,甚至隐隐有超过之势,根本不是摩根自我想象的那般模样。 可在想到刚刚对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下属的心里重新燃起怒火。 “可怜的家伙,难道不知道这里不归上帝管辖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