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空间:糙汉心尖宠又甜又撩》 第1章 多了一个猪队友 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过天际。 咔擦! 轰隆~轰隆隆! 炸雷响起,又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断线的雨帘和破旧的土坯房。 林玉珠趴在床沿大口喘气,纷乱的画面争先恐后挤进她的意识里,像幻灯片一样轮番滚动。 雷声阵阵,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她捂着头看着表面坑坑洼洼的土墙。 泥土混着铡碎稻杆夯的土坯,甚至没有刷石灰,墙的下半部分糊着一张一张旧报纸。 一抬头,横在头顶上方的那根房梁木因为年头久,呈黑褐色,上面挂着蜘蛛网。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她转头望过去,嵌在土墙里的木制老旧窗户有两层。 外层窗樘里竖着一根一根木棂,相隔一拳距离,中间横着一根木头。 里层的木格窗扇蒙了一层发黄的塑料纸。 从屋里到窗外,放眼望去。 一望无际的… 穷。 良久。 她用力捶了一下床板,咚的一声闷响。 床上的人含糊地唔了一声,咂咂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干嘛呀困着呢” 林玉珠攸地捏紧拳头,随即又松开,借着木窗户塑料纸投进来的微弱晨光,默默看着正在踢被子的少女。 喔喔喔~ 嘹亮的鸡鸣声响起,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由近及远的鸡鸣声此起彼伏。 “有病啊!谁家养鸡!吵死了!” 床上的少女吼完拉上被子蒙住头,过了一会,呼啦一下掀开,噌地一声坐起来。 垂下脑袋眯起眼睛把手举到眼前打量了一会,忽然咧嘴一笑,“呀哈哈~这么灵的吗!” 林玉珠扶着床板往后仰,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又活了一个,还是个缺心眼 发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少女转过身来歪着脑袋看着林玉珠。 瞄了一眼她脖子上的那道很粗的深紫色淤痕,微微皱眉,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试探性地开口:“宫廷玉液酒” 林玉珠懒懒地回了一句:“一百八一杯。” “当花瓣,离开花~朵~” “离金粉世家首播还差二十七年。自己人,别开腔。”林玉珠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不咸不淡回她。 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少女咧嘴一笑,“嘿嘿~老乡,你好呀~” 她扶着膝盖两眼放光地打量四周,撅起嘴巴连连摇头,“啧啧啧~妈哟…又土又穷,连电灯都没有~” 说着蹦下床抓了桌上的镜子过来举到眼前,“呦呵~”她美滋滋地坐回床沿用手肘碰碰林玉珠,“咱们长得一样哎~是双胞胎吗~我觉得我比较好看!” 也不管人答不答话,一边嘚瑟地照镜子,一边机关枪一样自说自话,“我昨晚向流星许了个愿,告别题山卷海早晚自习,没想到” “等等!”林玉珠眉头紧锁,一把抢过那面框架生锈的折叠镜,目光凌厉盯着她,“你没有林玉兰的记忆!” 先前只觉得这货缺心眼话又多,现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怎么了吗”她看着气势全开的林玉珠,缩缩脖子莫名觉得理亏,壮着胆子开口,“必、必须要有记忆的么?话说你也是流星许愿来的么?呃我怎么感觉你要暴走了”话说到后面,在林玉珠的怒视下,越来越小声。 “呵~完球…”林玉珠痛苦地闭了闭眼,摸着胀疼的喉骨自嘲地勾起嘴角,“流星?我特么手贱捡了个漂流瓶!” 如果能重来,她绝对不去看海,也绝对不会因为那个瓶子奇怪又有个性而捡起来。 她也不会莫名其妙来到七六年! 还倒霉催的多了一个猪队友! 出身不好的姐妹俩暗恋大城市来的知青,阴差阳错被揭露。背了黑锅的姐姐不仅被村里人嘲笑谩骂,那个知青更是疯狂践她的自尊。 姐姐上吊,妹妹愧疚跳河。 林玉珠按了按喉骨,举起镜子扫了一眼勒痕,没好气地把镜子丢在床上。 “记住了,我们是双胞胎,我是姐姐,林玉珠,你叫林玉兰,玉兰花那个玉兰!” “哦哦!”林玉兰用力点头,小声嘀咕:“谁起的土鳖名字,珍珠姐妹也比猪栏姐妹好一点…味道也太上头了…” 林玉珠抽抽嘴角,不经意间瞥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中出现一道佝偻的瘦小身影。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上横了一根扁担。 担子的重量压弯了她的腰,每走一步,脚底下的泥水溅开,装满猪草的竹筐晃悠一下。 她抓着棕绳走得很吃力,步履蹒跚,被雨水打湿的破裤子粘在腿上,勾勒出竹竿一样细的腿型,左腿胫骨弯曲得不正常。 这是个跛子。 “你老实在这等着。”林玉珠穿上草鞋拉开门冲进雨里。 女人蹲低身子放下担子,抬手抹了一把脸,喘匀了气,把扁担换到另一个肩膀扶着膝盖慢慢起身。 眼前奔过来一道高瘦的身影,肩上忽然一轻。 那双半陷在泥水里的草鞋和熟悉的裤腿让她的心脏狠狠地震了一下。 农历三月的雨浇进脖子里冷得林玉珠打了个颤,淋着雨一言不发挑着那担猪草往屋檐下疾走。 她虽不甘心自己莫名其妙穿到这个贫穷的家里,但看见这样一个弱小可怜的母亲,任她有多不甘都化为一片心酸。 方淑慧瞪大眼睛望着林玉珠的背影,灰暗的脸上顿时迸发出光彩,激动地高一脚低一脚追上去。 刚摸到林玉珠的肩膀,正想把她扳过来,林玉兰突然从门里笑嘻嘻地蹦出来。 “我饿啦,早饭吃什么呀~” 方淑慧脸上的惊喜骤然僵住,上扬的嘴角慢慢收拢,踉跄着脚步走上前,抖着手抚上林玉兰的脸,凑近了审视。 像是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又急又快地扯住林玉珠的手臂拖到自己面前。 林玉珠刚把扁担靠在墙根下,冷不丁被人用力拽过去,趔趄了一下扶着墙勉强稳住身形。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捧住她的脸,对上一双盛满千言万语的眼睛,她皱了皱眉,没有动。 方淑慧摩挲着林玉珠的脸颊,那双写满风霜愁苦的眼睛在她脸上凝视了许久,布满血丝的眼睛慢慢聚上一层水雾。 她哆嗦着嘴唇,泪花聚满眼眶滚滚落下,回过头看了一眼扒着门框探过头来满脸好奇的林玉兰。 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沉闷嘶哑的呜呜声,掐着自己的大腿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林玉兰像个犯错的孩子默默蹭到林玉珠旁边,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地问:“这人谁呀,她怎么了” “身体血缘上来说,她是我们的母亲。一个照面就被认出来了,唉”林玉珠叹了一口气,示意林玉兰帮忙把瘫软的方淑慧扶起来,架着她往堂屋里走。 也不怪人家反应快。 十月怀胎又养了十八年的亲闺女,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做母亲的只消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更何况自己和猪队友跟人家闺女原本的性格压根不一样。 人家本来挺高兴自己的女儿死而复生的,不过,换了芯,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2章 空间还在 两人把方淑慧的手臂搭在肩上,穿过堂屋把她扶到右手边第一间,林玉珠的房间。 屋里摆设简单,一张木架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条长凳,再无大件。 林玉珠解开方淑慧的蓑衣斗笠放在一边,把她按坐在床沿让林玉兰扶着,拖了长凳过来坐在她对面。 对面的女人弯下腰一下一下锤着胸口,眼泪一滴一滴坠下,悲恸的哭声在屋子里一声痛过一声。 林玉珠默默看着和记忆里重叠的女人。 补丁摞补丁的宽大衣服里身材瘦小,才四十出头已经华发丛生,花白头发暗哑无光,额头眼角堆着饱经风霜的皱纹,深深的法令纹让这张原本秀气的脸显得很苦相。 指关节肿大,手指皮肤常年皲裂,细碎的小口子被植物汁液染成褐色,指甲缝里黑黑的,永远洗不干净。 原是殷实家庭的女儿,知书达礼,嫁到富贵人家成为人妇,夫妻和睦,十指不沾阳春水。 好景不长,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家破人亡。 后来被生活折磨得面黄肌瘦,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断了一条腿,浑身伤病。 现如今,相依为命的女儿也离她而去。 女人悲痛到极致,光张嘴哭不出声来,眼泪不停地顺着下巴滴落,那只揪着衣襟的手背指骨毕现,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你别激动…”林玉兰红着眼圈不停帮她顺背,喉咙里堵得难受,“我、我要是知道你这么难过,我就不来了…真的真的,我不来…” “她听不见。”林玉珠吸吸鼻子,“你来不来,她的女儿都已经不在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支铅笔,在黄草纸上写了几行字,递到方淑慧面前。 她们没有系统地学过手语,日常交流都是用简单的手势。有些话,还是写下来比较正式,这也是对一个母亲该有的尊重。 “对于您的遭遇,我们很抱歉。令嫒不幸身故,我们占用了令嫒的身体,这是无奈的事实。如蒙不弃,我们将代替令嫒尊敬您、照顾您、奉养您!——林玉珠敬上” 方淑慧泪眼朦胧看着纸上的字迹,想起大女儿满脸认真伏在桌上写字的情形,更是泪如雨下。 初学者,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她却觉得欣慰。 会写字好啊,再也不做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 这封信用的是同一截铅笔头,是女儿在外面捡回来的,用小竹管套着学写字,视若珍宝。 这上面的字迹俊秀工整,一个错字也没有。 可是,她再也不会收到自己女儿的信了… 也…没有女儿了… 她抖着手把纸抓成一团丢到地上,捂脸失声痛哭。 林玉兰眼泪汪汪跳下床把纸团捡起来看了一遍还给林玉珠,坐回床沿揽着方淑慧的肩膀,陪着她一块呜呜地哭。 “她肯定讨厌死咱们了…呜呜呜…我妈要是像她一样疼女儿就好了…她才不会像她这样哭得快背过气去…呜呜呜…我现在有点想她了…” 林玉珠低头看着手里的黄草纸,沉默了一会,展平了拿起铅笔在空白处继续写。 “我是一个弃婴,因为心脏不好,不好养。父母要把我溺死,所幸,机缘巧合,我得以活过二十五个年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长什么样,我的养父是一位年迈的教书先生。他常说,人海茫茫,相逢即是缘分。我与您,应该也是有缘分的。我定当竭尽所能养好这副身体,珍之,惜之。” 想要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马上接受现实接受她,很难。 她只能从侧面循循善诱,记忆里,这位母亲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 方淑慧哭累了,软软地靠在林玉兰身上,眼神空洞。 打皱的黄草纸举到她面前,她的眼珠动了一下,看完心头酸楚得厉害。 她本打算安葬了女儿就随她们一块去。 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啊… 林玉兰伸过头去看了一遍,呜呜地哭出声来,“你也太惨了…” “你先别管我惨不惨,你还不赶紧卖惨博同情?她已经够惨了,别让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林玉珠把纸笔递给她。 林玉兰接过来,不知道怎么下笔,带着哭腔弱弱地说:“我…我觉得…我之前其实过得还可以…” “你不是说你妈不疼你?那就照着这个思路,写一篇半命题作文,中心思想是:不要放弃生活,这世界还有人需要你。” “呃…”林玉兰眨眨眼睛,眼含泪花望着她,“你该不是老师…” 那自己之前说的愿望,岂不是很欠揍? 林玉珠淡淡一笑,“我爸是老师,我以前做自媒体的。放心,在这里,你想上学也没机会。” 雷停了,雨还在下。 林玉珠坐在堂屋里无语地望着外面灰蒙蒙不停落雨的天空。 她是被赶出来的。 缺心眼说什么需要一个沉浸式写作环境,有她在场灵感枯竭,监考老师站旁边的即视感。 她抬起右手看着手腕上那枚小小的梅花痣。 幸好,前世意外得到的空间还在。 梅花图案逐渐清晰,亮光一闪,林玉珠长舒一口气,总算给她开门了。 意识一动,她出现在空间里,忍不住眼角抽搐。 啊这… 身体不是她的,进不来 “这也太坑了…” 二十来个平方的荒野里回荡着她无奈的哀嚎声。 她试着踹了一脚野草,野草纹丝不动,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脚。 她朝那个破旧的商店门楣上的招牌瞟了一眼,有点无语。 以前交易用电子屏幕,触屏点击。 现在这个供销社… 也太入乡随俗了? 门里滚出来一个发光的大蛋,咕噜咕噜滚到她脚下,嘿哈嘿哈费了半天劲才保持直立。 “你别跟我说,你是塔塔那个沙雕” “珠珠~哈喽呀~艾玛,让你看见我的原始形态了,害羞羞~” 清亮小正太声音是他没错了。 “你怎么是个蛋?”林玉珠神色恹恹地蹲在地上戳了戳他。 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触碰他,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我要出壳啦!”塔塔高兴地大吼。 咔擦一声。 蛋裂了两个口子。 两只小脚从裂缝里蹬出来,撒欢地跑。 林玉珠托着下巴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蛋跑出去老远,果然,沙雕的出壳方式很沙雕。 长着两只脚的蛋唧唧跑回来,过了一会儿,尖头部分裂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瓜把壳顶开,露出一张胖嘟嘟的小脸。 光溜溜的脑袋只有囟门位置有头发,桃心状,憨萌憨萌的。 “怎么回事,现在这个空间是什么情况?这荒地我怎么开垦?商店也不能用?” 塔塔把脚丫子缩回去,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 “你以为你哪来第二条命,那是本大爷用空间能量给你生劈了一条时空隧道好吗!没能量了,空间就变成随机初始状态,等恢复能量,商店才开门。” 林玉珠伸手在野草间穿来穿去,“我没实体,谁来种地,泉水呢?” “还能谁种,种地小帮手,我呗~泉水在那边。”塔塔蹦蹦跳跳往远处蹦,唧一声摔倒在草丛里。 林玉珠试探性地指着那个巴掌大的小水洼,“这是我的灵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塔塔抖干净蛋壳上的泥巴,“小东西还挺淘气,差点摔断我的腿。” 林玉珠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前的灵泉,她在里面游泳都没问题,现在盖过一个手掌都成问题 “劳动工具呢?” “在商店里。” “那你怎么开荒?” “徒手!” 林玉珠试着找了他的手,没找到,两人沉默了。 再待在空间没什么用,只能等他完全破壳再说。 第3章 抱过没有? 春雨淅淅沥沥,一阵风携着沁凉水雾拂在脸上,林玉珠的大脑飞速运转。 来都来了,是该好好打算怎么在物资匮乏的时代保证最基本的吃饱穿暖。 宋毅从小道转到林家外面的晒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漫天雨帘,雨雾弥漫,少女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插兜闲闲地靠在斑驳的土墙上歪着头望天,脚边放着两筐猪草。 依旧是昨天那套洗得发白的灰外套灰裤子,一身衣裳大大小小的补丁很显眼。 屋檐瓦楞雨滴垂落成帘,她像一只准备振翅高飞的鹤,姿态从容。 他的瞳孔震了震,加快脚步穿过晒坝停在林玉珠面前。看了看她脖子上的那道紫红色勒痕,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英气的眉毛拧得厉害。 “你你不是已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昨天他亲手探过鼻息,没气了的。 后来,他姐姐又把跳河的林玉兰背了回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一晚上睡得不安稳,赶早过来看看情况。 尸体不能一直放在家里,得安排下葬。方淑慧又是个不能主事的,这事还得他来牵头办丧事。 以前也听老人讲过别的地方奇闻异事,人都躺进棺材还能坐起来,又活了十来年。 不管怎样,能活过来就好,幸好昨晚动静不大,除了他和姐姐知道,没告诉别人。 “队长。”林玉珠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启红唇不疾不徐地说:“昨晚,是你把我抱下来,又抱到床上去的?”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一手烂牌她都不知道怎么打,干脆明牌加倍! 眼前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年轻男人二十出头,斗笠下的脸和脖子因为常年劳作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虎目剑眉,鼻梁直挺,薄唇紧抿,下颌线刚毅。 和记忆里一样,不爱笑。 高大健硕的体魄在大块补丁单衣上勾勒粗犷的线条,腰背板正挺拔,浑身透着英武阳刚。 宋毅怔住了。 眼前的少女和他印象里文静害羞的林玉珠太不一样了。 那样气定神闲倚着土墙,一双桃花瓣一样的漂亮眼睛要笑不笑地睨着他,微微上扬的眼尾好似带了小钩子,钩得他心尖颤了一下。 继而一股恼怒地火气从心尖窜上头顶,眉头一皱,脸色冷了下来,厉声呵斥:“你这种思想非常肮脏,这是要不得的!我作为生产队长,对社员的生命安全是有责任的,当时那” “我说什么思想肮脏的话了么?嗯?”林玉珠弯起唇角打断他的话茬。 声音不大,略有些沙哑。尾音上扬的嗯轻柔得像根羽毛,刮红了他的耳朵。 她的五官长得很精致,那汪山涧清泉似的清澈春水眸波光粼粼,春意漫漫晃花了他的眼。 眉梢微扬,眼里含了促狭的盈盈笑意,在苍白的脸上大放光彩。 上吊之前折了红纸抿在唇上,残留的朱红让唇色娇艳亮眼,唇角漫不经心弯起来,神情又娇又媚。 宋毅在村里向来没人敢反驳,被她这么一反问,心头像被猫爪轻轻地挠了一下。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 “你、你严肃点!”他窘迫地收回目光,避开对视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下巴上。 “所以。”林玉珠弯下腰凑到他眼前,语气轻得像在他耳边呢喃,“抱过没有?” 她靠得极近,近到可以数清那两排浓密卷翘的睫毛,一垂视线对上娇艳红唇,他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热意从耳根开始蔓延。 昨晚生产队例行组织学习,他整理核对完公分簿子去村学堂发现林家姐妹没到。 让周知青继续给社员教知识,打了手电筒回去准备批评这种不积极不爱学习的错误思想。 半路上遇到跑得趔趔趄趄的方淑慧,一见到他就抓着他的衣袖嘴里咿咿呀呀地往家里跑。 他听不懂意思,不过听得出来很急。 手电筒的光照在地上,也照见了她跑丢了一只鞋的脚沾满泥巴。 林家的情形历历在目,到现在他都心有余悸。 他抓着蓑衣边角使劲攥在手里后退半步,眼里的怒意毫不掩饰,瞪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是抱过你,那种情况不抱下来能怎么办!你娘有力气吗!” 他对男女关系的态度是严肃的、谨慎的、不允许任何人恶意歪解! “还有,你做这样的决定有没有想过你娘!上吊能解决问题吗!你要反省,要深刻意识到错误,要” “呃”林玉兰扒着门框凑在林玉珠耳边小声嘀咕,“这人谁啊,怎么把你骂得跟孙子一样” “还有你!你也没事了是!”宋毅训人训习惯了,看见不把他当一回事连招呼都不打的林玉兰更是火气蹭蹭往上冒,严肃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一个上吊,一个跳河,胡闹!”他指着林玉兰气得火冒三丈,“林玉珠上吊是因为作风不端正,你为什么跳河!这几天插秧,你们表现还可以,正想给你们提一提工分的事!现在一闹,影响多不好知道吗!” “他在骂什么,听不懂…”林玉兰瘪瘪嘴,继续在林玉珠耳边嘀咕。 也不知是哪里的地方话,叽里哇啦跟外语一样,气势凶得很,感觉有被骂到。 “你这是什么态度!”宋毅头顶都快冒烟了,凌厉的茶色眼瞳冒着熊熊怒火。 林玉珠纤长的手指按在林玉兰肩上,拎着她的衣服往后推了推,高挑的身躯顺势挡在她前面,温声开口,“我妹子脑子进水了,现在头脑不是很清醒,不太会认人。队长消消气?” 说话间,她把手绕在背后,反手在林玉兰肚子上写了一个滚字。 傻缺没事过来添什么乱! 没见她正忙着强行攀扯生产队长么! 宋毅,既是生产队长也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只要咬住不撒嘴,在必要时候总会因为愧疚偏帮一二的。 毕竟,她不是原主那种被人欺负只会哭的软包子。 风情娇媚的眉眼软软地往他脸上撩,沙哑的嗓音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意味,“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 温软撒娇的语气亲昵极了,村里一百多号人,还没人这样不正经的同宋毅这样说过话。 他心头一阵发热猛跳,严肃的脸不自在地别了过去,抿了抿嘴,深吸一口回过头来严厉地看着林玉珠,“你们两个下了工各自写一份检讨交上来!必须深刻反省错误!” “那”林玉珠言笑晏晏,“昨晚你抱我的事情经过也要写吗?” “咳!”宋毅差点被口水呛到,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两圈,气急败坏地低吼:“不用写那么详细!着重反省作风问题和对生产队的影响!” “哦”林玉珠食指轻敲下巴,又冲他扬唇一笑,“我有很多字不会写,可以来请教队长么?” “不可以!我不是借了字典给你么!自己查!”宋毅严肃吼完,转身踏进雨里大步离去。 急促的脚步有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玉珠伸了个懒腰,左右晃晃脖子,望着高大健硕气急败坏的年轻背影和通红的脖子,勾了勾嘴角,“啧,感觉有点欺负他是怎么回事。” 林玉兰惋惜地摇着脑袋探出头来,“嘶~没看出来你连自己都敢骗呢?被骂得跟孙子一样还觉得自己欺负了人家?就服你这种心态好的…” “大人的事,你这种缺心眼懂个球。”林玉珠嫌弃地把她的脸推开,“你除了破坏气氛还能干点什么有用的?” 第4章 第一顿早饭 “你出来做什么,里面怎么样了?”林玉珠挑上两筐猪草往里走,顺便问了一句。 “嗐,你是不知道,我按照你布置的任务,写了一篇惊天地泣鬼神,天地同悲的小作文。把各种新闻糅合在一块,打造了一个极其悲惨的身世。咱娘感动得不行,提笔鼓励我好好活下去” 林玉兰背着手一脸自豪跟在她背后邀功,对于改口叫娘一点也无所谓,丝滑顺口。 林玉珠抽抽嘴角,“那她人呢?” “哦,我说我饿了,她给我做吃的去了。话说,我看她拿笔的姿势怎么是毛笔书法,可有范了~难道她不是一个过得很潦草的普通农村妇女么?” 林玉珠幽幽叹气,“曾经也风光过的。我跟你大概说一下你这具身体的身世,还有一些在这里要注意的事项。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起码要把眼下尽量过好。” 从堂屋到后院再到灶间,一路留下一连串卧槽卧槽卧槽 下雨天,灶间漏雨漏得满地湿漉漉,好瓦都挪到土灶那一排,只能保证碗橱和柴火不被淋湿。 其他地方就顾不上了。 瓦,是要钱买的,钱,是不够花的。 林玉珠放下担子,看了一眼呆坐在灶膛前无意识地一直往里添柴的方淑慧,回头瞪了一眼苦着一张脸的林玉兰。 “你看她的状态像是能给你做吃的?不好好跟着她,出来凑什么热闹!” 光塞柴,一点火星子都没。 “呃咳”林玉兰摸摸鼻子,“我太信任她了” “去,把她拉到旁边待着。”林玉珠挽起袖口,掀开锅盖,抽抽嘴角。 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红薯堆在锅里,一滴水都没。 得亏没火,不然锅都要烧裂… 早饭吃红薯碳… 她舀了两瓢水下锅盖上锅盖,林玉兰已经把方淑慧劝到一边揽着她无声安慰。 青黄不接的时节,整个村子早上一般都吃红薯。 林玉珠看过米瓮,只剩一个底子。 粮食在这个计划经济时代异常珍贵,买粮食得去镇上的粮站,凭票购买。 多少斤粮票买多少斤对应的粮食,单价另算。 有钱没票买不到粮食。 生产队每年只给社员发几市斤粮票,原主甚至不知道米价。 吃的口粮都是生产队分发的,那两三斤面额的粮票,留在年关买面粉。 一年到头吃面食的机会只有过年的时候。 这个地区不种植小麦,粮站只有一种面粉,标准面粉。 一毛七一斤,没有专门的面粉票,统一用粮票买。 村里人能吃上一顿馒头包子面条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他们嘲讽人异想天开的时候都是讥讽一笑,“想面吃呢?” 村里管火柴叫洋火,这种消耗品,林家没有。 灶间只有火镰不停敲击火石的喀喀声,四溅的火星子。 林玉珠21世纪的养父不喜欢喧嚣浮躁的大城市,在山里修了一栋别墅。每天清晨傍晚戴上草帽扛着一把锄头去地里转转,跟村里的留守老人聊聊农事和孩子。 她从小在山里长大,养父从不溺爱她,精神上富养,干活也不能落下。 烧土灶做饭这种技术活,得心应手。 柴火哔啵作响,林玉珠从猪草筐子里摸了两根柳条出来,环切了一段表皮,递了一根给林玉兰。 “干什么用?”林玉兰拿在手上甩来甩去。 “刷牙。” “好家伙连牙刷都买不起么这玩意,怎么用” “把这头嚼散,你会得到一个刷头。”林玉珠示范给她看,“没有牙膏,可以沾一点盐粒辅助清洁。” 方淑慧坐在矮凳上静静地看着林玉珠教林玉兰刷牙、使用火镰、介绍灶间各种事物。 心中又酸又胀,以前,都是妹妹护着姐姐。 现在的姐姐和她的女儿完全不一样,眉宇间透着淡然自信,举手投足从容不迫。 这样一个人,甚至让她有些心生敬意。 “哎呀!”林玉兰惊叫出声,握着流血的手指蹦蹦跳跳嗷嗷叫,“快快快!我切到手了!有没有酒精碘呃伏…” 林玉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淑慧以极快的速度从墙夹角勾了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冲过来,往她流血的手指上一裹,还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她这么草率的吗!”林玉兰竖着食指使劲甩,嗷嗷跳脚,“这么多灰,伤口不会感染的吗!” 林玉珠回头瞧了一眼,很淡定。 “这种像棉花一样的蜘蛛网用来给小伤口止血在民间很常见,问题不大。让你斩猪草,不是斩手,不会的话可以做慢一点。” 林玉兰将信将疑,刀口疼得很,可怜兮兮地蹦到她面前,“我受伤了,今天不用上工的。拔秧洗秧都是要泡水的啊,那我不得感染啊!” “别做梦了,轻伤不下火线。”林玉珠拿了笸箩把锅里的红薯捞起来,“你看看自己那双手上面多少伤疤,除了病得起不来床,她可没因为这些请过假。” 林玉兰的原主非常要强,别人笑她一家人力气小做事慢,挣工分还没半大小子给力。 人家愣是中午不休息,在水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回去腰都直不起来。 又傻又倔。 “啊?这么惨的吗?”林玉兰瘪瘪嘴,接过林玉珠递过来的红薯恶狠狠地啃了一口,“算了,我不能崩人设,拼了!” 喊完口号,内心泪流满面。 造孽啊 没事许什么愿啊 老爸老妈各自有家,不管她也不关心她,起码每个月生活费哗哗地往她卡里打,家务有保姆,出门有司机 在学校,除了头铁的班主任,还没人敢对她大小声。 现在倒好,身份尴尬,谁都能来欺负她两下,还穷得吃不饱饭 林玉珠没空管她,麻利地把方淑慧斩好的猪草倒进煮了红薯的锅里,拎了泔水桶把一丁点油花也没有的泔水倒进去,又舀了两瓢米糠下去搅拌。 洗了手拿着一个红薯坐在凳子上一边吃一边垂眸思考。 家里有一头猪崽子,一只公鸡,三只母鸡。 这些对于没有任何手艺傍身的林家来说,是大部分副业经济来源。 攒了鸡蛋去圩市卖掉或者卖给公社收购站,公鸡养大了过年的时候杀。 猪粪和鸡粪沤肥用来给自留地下肥,猪养大了让大队检验员瞧瞧够不够等级,够了就牵去镇上收购站卖钱。 杀猪…林家杀不起。 人都吃不饱,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鸡喂猪。 光喂米糠、红薯、猪草,猪养不肥。 她搜索了一番记忆,准备利用这里和空间的资源,自制饲料。 暼了一眼坐在那默默吃红薯的方淑慧,这个可怜的母亲昨晚大受打击昏了过去,早上又出去割猪草,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子已经没了精神。 林玉珠三下两下把红薯吃完,舀了一瓢凉水漱口,拍拍林玉兰的肩膀,“你吃完了帮着收拾一下,我去队长家帮…咱娘…请半天假。” 养父六十多岁时收养的她,她只在照片上见过养母。 这句咱娘,很别扭。 她得试着尽量融入这里,改称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第5章 跪在地上那么响 循着记忆,林玉珠绕过家旁边的杂树小土坡踏进一个大院子。 “哟~这不是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呀?” 一道脆亮的女声传来,林玉珠偏头往堂屋门口睨了一眼。 宋毅的侄女,宋招娣。 方脸大眼,胸前垂着两根麻花辫,手里拿着凿针和鞋底子坐在一张矮凳上,吊高了眉毛和旁边的妹妹笑作一团。 “咳~”她清了清嗓子,双手交握端在小腹上,抬高了下巴,“你是天边那一…了屋恩轮,明月。知嗷照,井了我滴心方。我是如此滴欢…西一喜,文…呢屋安暖…了,我滴每个叶…屋安晚。” “笑死个人,刚学会几个字就给周知青写情书,不要脸!”她讥讽地笑着,眼里写满痛快。 林玉珠烦躁地啧了一声,这些无聊又热血的妹子也就剩这点乐子了。 两句话四个错字还带拼音的所谓情书,倒不是原主写的。 是原主妹妹写的。 因为下雨,她的裤子来月事弄脏了,晒在屋檐下的裤子又没干,随手拿了林玉兰挂在床头的裤子穿了就去村学堂学习。 不可否认,去得早也是为了早些见那个周知青。 一群人围着周知青看他在黑板上画画,倒也没画什么有艺术的玩意,就是一栋欧式建筑,画功马马虎虎。 一群人惊叹不已,周知青居然住这么漂亮的洋房! 周知青每天都要用画画来展示他那个大城市的各种事物,社员们也爱看新鲜。 画房门口的梧桐树时,粉笔不够了,她习惯性地掏兜。 她的裤兜里常带着半支粉笔,总是在他粉笔不够用的时候默默递上去。 没掏着粉笔不要紧,掏出来一个纸团,她疑惑地顺手展开看,全然忘记裤子不是自己的。 粉笔没递上来,周知青回头看她,众人也看她。 然后,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替妹妹背了锅。 “癞蛤蟆来我家做什么?思想有问题的某些人可别脏了我家的地!”宋招娣握着凿针不客气地指着林玉珠。 林玉珠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以正义为幌子来泄私愤的小妹妹,摘了斗笠绕过她直接往堂屋走。 身后噌的一声,急促的脚步响起,刚有一只手碰到她的肩膀,她眼珠一转,哎呀一声踉跄几步精准扑进宋毅怀里。 砰! 咚! 陶钵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斗笠甩得老远,宋毅结结实实后脑勺着地。 林玉珠趴在他胸膛上尴尬低咒:去他大爷的,草率了! 忘记老式建筑还有门槛这种绊人玩意! 得益于农村土坯房全是夯实的泥土地面,宋毅还不至于头破血流,不过也够让他恼火了。 “招娣!你是闲出花来了吗!” 他捂着后脑勺单手扯开林玉珠推到一边,脸色铁青坐起身,瞟了一眼满脸痛苦捂着膝盖使劲揉的林玉珠,瞪着宋招娣,语气严厉了许多。 “你推她做什么!” “我、我没没下力气啊”宋招娣垂下脑袋,攥着凿针,大拇指无意识地来回刮着针尖。 整个家里,她不怕爹娘,就怕小叔。 刚才真没下力气啊,鬼知道她那么不经推… “她跪在地上那么响,你还想下多大力气,摔死她吗!”宋毅伸手指着林玉珠,眼神凌厉地瞪着宋招娣。 他刚给娘喂了早饭出来就听见自己的侄女当着林玉珠的面笑话她。 思想不端正是该批评,那也不该念人家的情书当面挖苦! 她脖子上的勒痕还显眼的很,难道还要把人往死路上赶吗! 林玉珠揉膝盖的动作顿了一下,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离开那根手指的直线范围。 大可不必把跪和响着重强调的… 宋大嫂闻声赶来,扫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小叔子和默不作声揉膝盖的林玉珠,视线落在碎成几瓣的陶钵上,伸手拽着女儿的手臂小声斥责。 “大清早的你在这阿鸡阿桌的唱什么戏!一会要上工了,还不把针线笸箩收拾了换草鞋去?” 说完跨进堂屋里把林玉珠扶起来,给她拍拍裤子上的泥污,“疼得厉害么,要不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药酒过来给你推一推。” 林玉珠缓过劲来,膝盖那阵疼已经不那么厉害了,回头睨了一眼一溜烟跑了的两姐妹,神色淡淡地说:“不用了,没事。” 道歉都不会,素质教育的普及真的很有必要。 她走到一边捡起斗笠,看着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宋毅,“队长,我娘昨晚吓坏了,一夜没睡。我来找你是想帮她请半天假,可以?” “可以,我知道了。”宋毅没回头,眉头皱得厉害。 少挣半天工分在别人家是没什么,关键她家没一个壮劳力,连妇女最低的6分都评不上,只能评5分半。 年年都是生产队倒挂户。 插秧是春上很重要的劳动,不上工,肯定要遭人埋怨。 她刚才磕得那么厉害,忍气吞声没抱怨,说要请假,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宋毅把碎片递给宋大嫂,示意她拿出去扔掉。 堂屋里只剩两人,他看着站在墙角弯腰揉膝盖的林玉珠,抿了抿嘴角,语气梆硬地问:“你,要不要拿药酒回去。” 扫了一眼林玉珠揉膝盖的手指,不自在地别开眼又补了一句:“别耽误上工。” 刚才她扑过来,抱的是他的腰。 胸膛仿佛还残留丰盈柔软的触感。 林玉珠垂着脑袋,眼里的玩味一闪而过,微微勾起嘴角。 钢铁直男的欲盖弥彰真是别扭得可爱。 酝酿了几秒,抬头慢慢直起身子。漂亮的眼睛浮上氤氲水雾,红着眼圈,轻咬下唇看着他不说话。 一脸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扎得宋毅心口抽了一下,“在这等我,我去拿药酒,你拿回去抹。”说着转身大步往里走。 很快,他拿了一个烧酒瓶子出来,瓶口塞着变色发黄的塑料布,里头装了小半瓶褐色药酒。 “给,散淤很有用,脖子也能抹。” 林玉珠伸手接过抱在怀里,道了谢,吸吸鼻子转过身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带着哭腔小声地说:“我没有写情书给周知青,我对他没有那种心思。”说完抬腿跨过门槛戴上斗笠走得飞快。 第6章 白交代了 宋毅望着雨里那道纤瘦背景,皱紧了眉头,眼前浮现林玉珠眉头轻蹙,眼圈红红轻咬下唇的委屈模样。 昨晚在林家待得久,等回到家,家里人都睡下了。 今天早上招娣和来娣在饭桌上把林玉珠和周知青在学堂的事连说又比划,他也了解了个大概。 做了多年邻居,林玉珠的性格向来文静胆小。 听说昨晚被那么多人骂,她硬是半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今天早上怎么胆子就大了起来呢? 还… 用那样的…眼神和语气跟他说话,刚才又专门跟他解释。 那满脸信任和依赖的样子,让他心口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酥麻。 只说了一句就走了,那张字条怎么回事也没说清楚,把他吊在那不上不下的,索性叫住她想问个清楚。 林玉珠听见他喊她的名字,反而走得更快了。 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想给原主强行洗地,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雨势小了很多,回到家里,方淑慧正在喂猪。 猪舍里只有一头小猪仔,滚得一身脏兮兮的。一瓢猪食倒进猪食槽,唧唧的用鼻子边拱边吃。 林玉兰捏着鼻子又嫌弃又好奇地蹲在地上看猪,伸手摸了一把猪脑袋,仰头冲方淑慧笑得很讨好。 指指她手上的瓢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做了一个舀猪食的动作。 方淑慧抿嘴微微扯了扯嘴角,把瓢递给她,扶着木桶倾斜了一些方便她舀。 林玉珠松了一口气,这头猪倒是为两人的友谊建起了桥梁。 “上午,你在家休息,请了假。我和妹妹,去上工。”林玉珠按照原主记忆,有些不熟练地一边说话,一边给方淑慧比划手势表达意思。 方淑慧点点头,指指旁边那一筐斩好的猪草,愁眉苦脸地比划着手势。 “给他们,送过去。就说,今天有事,耽搁了,只有半担。” 林玉珠眯起眼睛,脸色沉了下来。 一头小猪仔食量有限,方淑慧和原主每天早上却要割两担猪草。 一筐留给自家,另外一担半要送去刘家。 刘家在生产队的地位很高,饲养室的猪都是刘家老两口在养。大儿子记工员,二儿子会计兼出纳,三儿子保管员。 生产队不脱产干部,没有工资,有工分补贴,基本不用下地干农活。 祖上八代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出身非常光荣。 光是记工员就能压得林家站不起来。 “不去,以后也不去。”林玉珠对方淑慧比完手势,拍拍林玉兰肩膀,“小兰,来一下。”她径直推开猪舍隔壁的杂物间,取了斗笠蓑衣。 “啊…我…哦、对对对,我现在改名叫林玉兰了。”林玉兰嘴里念念叨叨地跟上去。 林玉珠帮她披上蓑衣,一边绑绳子一边交代。 “你不会说这里的土话,在外人面前切记不要随便说话。原来的林玉兰基本不跟人闲聊,语言问题可以慢慢学。我们分到的工是拔秧洗秧扎捆,很简单,你跟我学就行。” “哎呀,突然多了个姐姐,这种感觉还挺妙的哈!”林玉兰兴奋地摸了摸蓑衣,随即苦着一张脸,“姐,我想回去…突然觉得上学挺好的…” 起码不用在下雨天干什么鬼的农活啊… 林玉珠嗤了一声,捏捏她的脸,“晚上睡觉的时候或许可以做做梦。先不要管那些,努力活下去再说。” 林玉兰看着给她系斗笠的林玉珠,一脸欲哭无泪,“姐…你要罩我啊…我感觉靠自己的话,妥妥饿死的节奏…” “看出来你是个生活废物了,那你乖一点,我尽量罩你。” “姐,不用这么直白…鲁迅先生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东边不亮西边亮什么的…” “别废话,暂时没发现你有什么用。”林玉珠暼了一眼站在一旁满脸纠结的方淑慧,冲她扬起嘴角,“别担心,一切有我。” 明媚的笑容和自信的手势像一束阳光投进了方淑慧灰暗的心底。 她迟疑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嘴撅得老高的林玉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提了猪食桶一瘸一拐慢慢往灶间走。 当当当!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敲响。 拔秧洗秧不用带农具,林玉珠抱了一捆秸秆领着林玉兰出发。 家门口是块晒东西用的晒坝,林家地势比较高,边上有条斜坡小路,下去就是一小片竹林和成片的水稻田。 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整,已经有来得早的社员开始干活了。 这种离村子近的田自然分不到林家头上,林玉珠带着林玉兰往最远的方向走,时不时提醒她别东张西望,掉进水田里可不是好玩的事。 下雨天,没到立夏,四面环山气温有点凉,雨水打湿裤腿贴着皮肤实在算不上什么让人高兴的体验。 田埂湿滑不宽敞,只能容一个人走。 有些田埂连着水渠,田边长着野草野花,水渠里偶尔能看见几尾筷子粗的小杂鱼游过,藏进野草里不见踪影。 林玉珠在前面领路,路遇不少阴阳怪气和窃窃嘲笑声,她面不改色只当耳旁风。 林玉兰一开始没听懂他们在嘲讽什么,后来有半大小子和小姑娘冲她们欲扬顿挫朗诵,又学了几句明显带魔都口音教训人的普通话。 这才知道那两句听得半懂土得掉渣的句子居然是那所谓的情书。 她上前两步追上林玉珠,扯扯她的蓑衣,小声抱怨:“姐,这帮土鳖…” “嘘,不要生事,又不是我写的。” “可是挨骂的是咱俩…啊!” 扑通一声,林玉兰尖叫着栽进旁边的水渠里。 “去尼玛的!”她一骨碌从水渠里爬起来,伸手抓着田埂上的那只脚脖子用力一拽,“下来,笑尼玛!” 扑通一声水响,又一个摔进水渠里。 “啊!你瞎眼发癫吗,敢扯我!” 林玉珠抬手用力捏了一下眉心,太阳穴突突跳得头疼。 国骂… 出门之前白交代了… 倒也问题不大,毕竟现在大伙都在恶补知识和普通话,说一两句也算赶时髦。 这刘小红也是贱得慌,非要招惹那个缺心眼干嘛… “扯我姐?!你也下去滚滚泥!” 又是一道愤怒的尖利吼声响起,咚咚脚步声传来,林玉珠眉眼一沉,迅速转过身屈膝高抬腿踹出一个侧踢。 嘭~啪~ 一个矮她半个头的身影摔进旁边的水田里,压倒一片碧绿秧苗。 “嘶…”林玉珠疼得皱眉。 多年习惯导致姿势过于标准,忘记这身体没拉过筋了… 第7章 两个打六个 林玉珠蹲在水渠边把手递给林玉兰,捏着拇指食指在唇上从左往右划了一下,示意她把嘴闭上。 刘小红从水渠爬起来,恶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疾手快往林玉兰腰上用力捶了一拳,“今天不打死你们,我就不叫刘小红!” “嗷~草!”林玉兰一条腿刚搭上田埂,腰上挨了重重一下,疼得她红了眼甩开林玉珠的手滑下去一脚踹上刘小红的肚子。 这腰本来就酸疼得不行,挨这一下,今天这个矮冬瓜别想讨什么好,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水田里滚了一身泥的刘小英爬起来一边田埂上爬,一边放声大吼:“不得了啦~打好人啦!快去叫我二姐和嫂子过来!” 林玉珠解开斗笠蓑衣丢在一边,扫了一眼水渠对面那块空着的水田,站起身蓄力一跳,稳稳落在对面田埂。 弯腰扯住林玉兰的蓑衣领子,低声说:“上来,打架宽敞。” 林玉兰怒气冲天瞪了一眼捂着肚子坐在水里的刘小红,“行!” 看上面那个土肥圆喊的架势,就算听不懂也知道是在摇人。 打架这种事,她长这么大就没怕过! 正逢上工时间,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砸水声和叫喊声传出去老远。 “嚯~这两姐妹今天喝药了这么猛” “哇,大的这一脚真猛!” “小的死定了,敢骑着刘小红打,刘工分不搞死她?” “别看了!队长和刘工分来了!快走!” 哔——哔哔—— “都闲死了是!青坑那边都开始抢第一了,你们这头还在看热闹!啊?!都想扣工分是!” 宋毅吼完拿起脖子上的铁哨子鼓足了劲猛吹,一双虎目快喷出火来。 “打架的都给我停手!不好好干活,还有空打架,怎么没闲死你们!” 林玉珠瞟了一眼怒发冲冠往这边跑来的宋毅,一脚踹开发了疯一样扑过来的女人。 趁着围观人群作鸟兽散,蹲下身子掏了两把泥巴往脸上抹,冲到旁边糊了林玉兰一脸。 “呸呸呸!”林玉兰赶紧吐出来不小心进嘴的泥巴,以询问的眼神瞪着林玉珠。 林玉珠没说话,扯了她拖到一边藏在身后,语速极快低声说:“你别管,让我来。” 刘二嫂红着脸从泥水里爬起来,像只炮弹一样往林玉珠身上扑,一把扯住林玉珠的头发,“今天不撕烂你的脸,我跟你姓!” 林玉珠迅速护住脸,手背上火辣辣的一疼,强忍住没踹开她。 “马桂芳!”宋毅抓着哨子用力吹了一下,大步甩开哭天抹泪要拦他的刘小英,一把扯住刘二嫂的衣领推到一边,“你要干什么!叫你们停手当耳边风是不是!” 他瞪着林玉珠手背上的抓痕,眼皮跳了跳。 三道抓痕在沾满泥的手背上相当显眼,掉了皮,发白的肉里很快渗出血来。 宋毅不停地吹哨子,冲周围水田不认真干活,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暴吼:“还看,还不干活!” “爹呜呜呜她们两个要造反”刘小英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扯着刘工分的裤脚嚎啕大哭。 又粗又短的手指指着林家两姐妹,“一个踹我肚子,一个扇我耳光疼死了呜呜呜” “他娘的!”刘工分怒气冲冲走上前抡圆了手臂要扇林玉珠。 林玉珠几乎在同一时刻抬起胳膊抵挡,预想中的疼没落下来。 抬头瞟了一眼,一条结实的手臂横在她面前,那只大手正握着挥到眼前的枯瘦的手。 “我第一次作报告讲话的时候就说了,我们第三生产队的男人不允许打女人!刘田旺,你是干部,更要以身作则!” 刘工分六十出头,又黑又瘦,犟了几下也没犟开。 发黄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一样狠狠地瞪着林玉珠,“那她们打我闺女的事就这么算了?!做梦!” 村里谁不知道他刘家儿子孙子一大群,就小红和小英两个宝贝闺女,哪个敢给她们气受! 林玉珠心里嗤笑一声,默默挪动脚步躲在宋毅背后。 这种时候,有人出头,她也没必要硬刚。 宋毅的脸黑得彻底,松开刘工分的手腕,“怎么,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就要喊打喊杀?六七个人对付两个,还会吃亏?!” “会啊会啊~今天大小林很猛的~刘工分家的都吃亏啦~”一个半大小子挑着一担秧苗笑嘻嘻地凑上来。 “滚蛋!赶紧送禾秧去!”宋毅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半大小子挨了踢也不恼,双眼闪亮歪过身子偷偷给林玉珠竖起大拇指,小声地说:“真猛!” 说完屁股一扭,躲过宋毅踢过来的第二脚撒腿就跑。 刚才他可看了个满场,二个打六个,可好看了,跟会武功一样! 林玉珠抿嘴笑笑,宋二斗真是个有趣的熊孩子。 别人要拍刘家马屁,他可不用不着。 记工员算什么,大得过他的队长小叔去? 宋毅觉得自己头又大了两圈,恨不得把躲在他背后的林家姐妹揪出来骂死! 一个两个长本事了?! 影响了这一整片人干活,个个把脖子伸得比鹅颈还长,手上那是在干活吗? 那是在划水玩! 宋毅走到田埂边坐下,示意刘工分也过来坐,指着满头是泥的几个人,“你们站成一排!今天为什么打架,谁先说!” “我要说!” 刘小英胡乱抹了一把脸,用力擤了鼻涕往水里一甩,在裤子上擦干净手指,眼泪汪汪地看着宋毅,带着哭腔告状。 “她们走前面,我和我姐走后面。林玉兰翻头转脑看这看那走得很慢,我们都赶着去田里。我姐点了她后背,她自己滑了一跤,摔进水渠里,发疯一样把我姐也扯下去了!她爬上去的时候,我姐好心扶住她的腰托一把,她又发疯跳下来踹我姐肚子!” 林玉珠低头舔了舔后槽牙,挑眉偷偷瞧了一脸茫然的林玉兰。 得亏这货听不懂,不然她怀疑现在还能打起来。 宋毅眼神凌厉地看着正在埋头抠手指泥巴的林玉兰,视线越过她落在林玉珠脸上。 “林玉珠为什么也跟你们打架了?” 听报信的说,姐妹俩打红了眼,来一个打一个,跟打了鸡血一样猛得很。 “她更过分!我想去拉我姐起来,她飞起一脚就把我踹到田里去了!”刘小英捂着肚子泪流满面,“爹,她踹我,我又不会打架呜呜呜” 刘工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起身就要走,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娘的!我要报去大队!” “急什么!”宋毅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那边两个还没个说法!” “还有什么好说的!把我女儿打成这样,我现在就去大队!” 刘工分像一头暴怒的野猪,被宋毅抓住了猪脚,气得疯狂挣扎。 林玉珠垂着眼睛慢慢理袖口,抬起头定定看着刘工分,“你们是为群众办事的干部,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自己也不会垮台!” 沙哑的声音铿锵有力,周围一片人愣住了。 林家姐妹是真的吃了老鼠药不想活了 她弯起嘴角,朝宋毅软软一笑,“队长,我从你那报纸上看来的话,是真理?” 第8章 两毛钱的糖豆子 宋毅点点头,“教员说过的话,肯定是真理。” 他有些诧异林玉珠似乎想要卯足了劲跟刘工分对着干的架势。 难道死了一次,终于忍够了不想忍了? 林玉珠冲他甜甜一笑,非常满意他的配合程度。 “不管他们以前怎么样,只要诚心改正错误、端正思想、积极搞生产,无产阶级是可以原谅他们的!” 她学着半洋半土的官腔说完这段话,严肃认真地看着宋毅,“上次大队书记来咱们生产队作重要讲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没错,队长?” 宋毅捏哨子的手指陡然一紧,眉头皱成了川字,看怪物一样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林玉珠。 她是不是脑子也进水了? 她还敢提思想端正这几个字呢? 没听见大家都开始笑了吗? “队长,到底有没有这个事呢?”林玉珠好声好气又问了一遍。 宋毅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有!” 也不知她头怎么跟铁一样硬,要作死就去作! 大不了让她写检讨,他再去做一下刘田旺的思想工作,报去给大队就没必要了。 林玉珠一点也没把那些哄笑声放在心里,从容地上前两步,伸出左手竖起三根手指,按下食指。 “第一,我林家三个人,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跟生产队任何一个社员吵过架动过手,生活艰苦朴素。生产队、大队,一喊就到。勇于承认错误,改正错误。这些,大家都承认?” 她环视了一圈,见看热闹的大伙都点头,按下中指。 “第二,生产队组织学习,除了我娘没办法学,我和我妹是不是一直热情高涨,从不缺席?从不多嘴插话,算不算思想端正?” “端个屁!你写情书给周知青还有脸说端正!”终于逮到机会说话的刘小红尖声叫骂,“还想乱搞男女关系,臭不要脸!” 低头抠泥巴的林玉兰猛地抬头,眯起眼睛睨着刘小红,拳头又硬了。 说话听不懂,骂人还是听得出来的! 附近田里围观的人有不少高声附和的,林玉珠面不改色静静听着。 宋毅突然想起林玉珠之前在他家说的那句话,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一吹,叼着哨子狠狠地扫视了一圈,“还干不干活了,哪个再吵一下给我看看!” 骂完吐出哨子,指着刘小红严厉批评:“还有你,十六岁的人了,读了高小也算有文化,嘴巴脏得要命!让她说完,还没轮到你!” 刘小红被骂红了脸,不服气地瞪了林玉珠一眼,用嘴型无声地继续骂:“呸,不要脸!” 林玉珠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不少。 “大家看到我脖子上的麻绳印了,没死成。我想了一下,我对周知青没有任何想法,我为什么要死?她们叫我死就死?”她郑重地摇了摇头。 “昨晚刘小红带头扭了我的手,五六个人按着我跪下,打我,踹我,往我头上吐口水…我有什么不得了的错误?我那张纸条是写给周知青的吗?我只是在字典里学到了很多生字,我很感动,想表达一下。队长,你说,我错哪了?” 林玉珠红了眼圈,委屈地望着宋毅,眼泪冲开了脸上的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林玉兰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咬紧下嘴唇慢慢地给她顺背,生怕一个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听不懂,但是从她娓娓道来的语气中,听出了可怜无奈和委屈。 又有感情又有技巧,演技满分! “原来是这么回事!”宋毅一巴掌拍在田埂上,火冒三丈,“昨晚都有哪几个打了人,都给我报上来!” 他铁青着脸冲着斜对面田里背对着他假装很认真洗秧的背影怒吼:“宋招娣!” “啊?我、我没打她啊…”宋招娣哆嗦了一下身子,伸手扯了扯妹妹的蓑衣,“你你你、你去…” “我不敢,小叔又没叫我…姐,还是你自己去…”宋来娣扯回自己的蓑衣,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宋招娣!滚过来!早上不是学得像模像样吗,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 “娘…小叔会打死我的…”宋招娣哭丧着脸又去扯弯腰捆秧的宋大嫂。 “不会。别人说出来得罪刘家落埋怨,你去说,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去,别磨蹭,你小叔要面子。”宋大嫂小声说完,轻轻推了推她。 宋招娣暗地里大呼倒霉,鬼知道那纸条不是写给周知青的啊! 她也没打人啊… 去得太晚,实在挤不进圈子打人。 只好跳起来往里面吐了几下口水表达愤怒,还吐歪了三次吐到别人头上。 幸亏别人也有吐歪的。 实在吐不中,只能跟着大伙骂了很久。 她磨磨蹭蹭放下禾秧,磨磨蹭蹭往田埂走,看见挑着空筐子往这走的宋二斗,眼睛一亮,蹦上田埂冲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袖子。 “二斗,你帮我这个忙,我请你吃糖豆子!” “你有钱吗你?”宋二斗嘬着牙花子上下打量她。 宋招娣用力点头,“有有有,我舅舅上回来家里,给我留了两毛钱。” 宋二斗嘿嘿一笑,“行啊,两毛都给我,不然免谈。” 宋招娣举起拳头又放下,气呼呼地跺脚,“趁火打劫,两毛钱的糖豆子,怎么不吃死你!烦死了,快去快去!” 她去报,是没人敢拿她怎么样,关键以后刘小红她们就不跟她玩了啊… 便宜臭二斗了! “嘁~三毛钱的糖豆子我都吃得下。”宋二斗丢下扁担跳到水渠对面,眉开眼笑趟过半块田,“小叔,招娣说肚子疼,走不了路。我昨晚也在,我来报啊~” 宋毅狠狠地瞪着一溜烟跑回田里的宋招娣。 宋招娣感觉隔着蓑衣都能灼穿后背,回过头冲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脸,跑到宋大嫂前面半蹲着身子吓得跟鹌鹑一样。 “娘…小叔气成那样,下回排工,会不会安排我去掏粪…” “应该不会,你手劲不够。再说他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你老实一点不要老是气他,这么大的人了,懂点事。” “那我吃过刘小红给我的猪油糖嘛,说是市里才有卖的…她不喜欢林家那两个,我为了朋友是要两肋插刀的嘛…” “你啊…”宋大嫂摇摇头,“别在那插什么刀了,干活才是正经事。” 宋毅拿宋二斗这个不怕打不怕骂的侄子没招,头疼地挥挥手示意他爱干什么爱什么。 宋二斗浓眉大眼圆脸,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一脸机灵样。 十三岁的个头已经窜得有他小叔肩膀高了,这年头大家都吃不饱吃不好,身子瘦得跟竹竿一样。 背着手绕着几个泥猴子转了一圈,头一个指的就是刘小红,“这个,揪头发扭手扯耳朵,叫骂得最大声,吆喝大家一起打人。” “你说话小心点!”刘小红紧紧地盯着他,压低声音警告。 “哦。”宋二斗乖乖点头,往宋毅那走了两步,背着手仰天大吼:“前天早上,她还往周知青窗台上放了一扎野花!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宋二斗!”刘工分脸色铁青,腾地一下起身窜到他面前,拳头攥得死紧,“说话要讲证据!泼脏水是要用扁担打嘴巴的!” 宋毅伸手把侄子扯到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腿上,“叫你报昨晚打人的,你扯去别的地方干什么!” 挨了一下的宋二斗眉毛都没抖一下,笑嘻嘻地探出头冲白了脸色的刘小红扬扬下巴,“扁担打嘴巴好啊,先打她呗~她嘴巴大!” 第9章 你嘴巴严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片水田的社员听了个真真切切。 连宋招娣两姐妹都惊呆了。 “姐…咱们还是别跟刘小红玩了…不然得陪着她一起丢人…”宋来娣苦着一张脸小声抱怨。 宋招娣气得瞪大了眼,啪的一声把禾秧摔回水里。 “这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说好的没有秘密呢?瞒着我干这种不要脸的事?不行,我要跟她绝交,太过分了!亏我早上帮她出气还挨了小叔臭骂!” 林玉兰像瓜田里偷不着瓜的猹,急得不行又没办法,搂着林玉珠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他们吃的什么大瓜,怎么反应这么大?那小子囔了什么,风向怎么一下就变了!说的什么鸟语,烦死了,一句听不懂!” “倒也没什么,时代的悲哀罢了。跟我原主昨天发生的事差不多,她给那个知青偷偷送了一束野花。不过她摊上了一个好爹,没人敢打她。” 林玉珠看着脸色煞白一双眼睛游移不定的刘小红,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这个小姑娘的心思不难猜,只是掩盖在她耀武扬威的外表下而已。 一个小学毕业的人,有必要天天去补什么二年级的知识么… 还不是因为年初的时候来了个周知青。 有她那种爱慕心思的多了去,人嘛,视觉动物。 只是,原主死在舆论之下,她倒是吃不了什么大亏。 “诶嘿嘿~我就说这矮冬瓜今天讨不了什么好!还没十年,这风水就轮流转了,活该她!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个初中毕业生就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嘁~” “咳…别这样…”林玉珠尴尬地掩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无差别攻击大可不必…” 原主姐妹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毕竟也是可怜人。 宋毅被吵得头都要炸了。 昨天来一桩,今天又来一桩! 瞥见林家两姐妹跟没事人一样搂在一起交头接耳,莫名其妙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捏着哨子用力吹了几下,站起身踹了宋二斗一脚,“别吵了!你们几个都跟我回办公室!” 再让他们待下去,今天上午这一片都干不了活! 宋二斗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内心腹诽,小叔也就敢踢自己人,有本事踢死刘小红啊~ 又不是他让送野花的! 早知道不嘴贱了,两毛钱还不够扣半天工分的! 林玉珠耸耸肩,戳戳林玉兰手臂,“走,把东西捡起来,挨骂去。”说着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喷嚏,搓搓手臂。 淋着雨打架打爽了,就是有点冷… 宋毅回头望过去,沉声下令,“给你们三十分钟回去换干净衣服!有本事在水田里打架,一个两个就该病死!省得你们影响别人干活!” 林玉珠摸摸鼻子,钢铁直男嘴真狠… 姐妹俩跑回家,土灶铁汤罐里的水还热着,草草打理干净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匆匆往生产队办公室跑。 “就这?生产队办公室?”林玉兰扶着斗笠上下打量。 这个残旧的青砖小院也就比自己住的土坯房好上那么一丢丢。 “本来就是民房,又不是吃公家饭的,能指望多气派?”林玉珠推着她进去,“一会别开腔,保持高冷人设。” 林玉兰好奇地张望到处张贴的标语口号、墙壁上的画、简陋陈旧的摆设,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很想把它们都画下来,记录这个年代的特色。 林玉珠摘了斗笠靠在墙边,抬手敲敲队长办公室的门。 队长办公室主要是用来开会的,生产队长没空整天在这里坐班,原主来的次数很少。 里面应声,她推开门领着林玉兰进去,挑了一张离办公桌最远的桌子靠墙坐着。 “坐那么远干什么,现在知道怕挨批评了?”宋毅撑着额头没好气地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的林玉珠,“要喝热水自己去倒。” 林玉珠摆摆手,捂着脑袋伏在桌上尴尬得想钻地。 在家里的时候换衣服很匆忙,一下忘记了自制月事带是要填草木灰的! 现在好了,热流汹涌,肚子抽痛。 只希望宋钢铁赶紧骂完赶紧放她走… 宋毅看着那两个还带着湿泥的后脑勺,一时间看不懂这两姐妹搞什么名堂。 之前他在高处看她们打架勇猛得很,一点都没吃亏。 林玉珠跟刘小红对杠的时候还很自信列举一二三,现在倒成一对鹌鹑了? 林玉兰学着林玉珠把额头抵在桌沿,抓过她的手在手掌上写字:“你怎么了?” “大姨妈,没事。” “肚子疼吗?” “嗯。” 林玉兰抬头扫了一圈,径直走到放热水瓶的桌子旁拿了一个倒扣的茶缸子仔细涮了两遍。 回过头在办公桌上看见一个小玻璃罐子里有红糖,二话不说拿了过来拧开盖子倒了一些进茶缸子里,拧上盖子还回去。 林玉珠的手臂被拍了一下,一个热乎乎的茶缸子塞到她手里,抬头刚想喝,看见里面棕色的水,她又捂住了额头。 偷偷往正前方瞄了一眼,对上高高挑起的眉梢,板得严肃的脸,凝视的眼神。 内心哀叹,让缺心眼保持高冷,不是霸总… 那罐红糖是大队书记寄放在这的… 吃豹子胆也不敢喝那个地中海的红糖啊… “我可以解释。”她坐正了身子,奈何肚子突然又来一阵抽痛,只得弯下腰按住小腹。 “喝。”宋毅板着脸补了一句,“快点。” 林玉珠莫名其妙就懂了他的意思,赶紧喝,别让人发现了。 什么鬼,这还是宋钢铁么… 缺心眼也是实诚,一茶缸子红糖水装得八分满,齁甜… 喝了一半齁得不行,赶紧往林玉兰嘴里灌。 外面嗒嗒的脚步声传过来,林玉珠又赶紧推她去倒热水。 “那几个该不是准备吃了午饭过来~” 宋二斗叼着一根草叶子窜进办公室,接到宋毅的眼神,懒洋洋地踱到林玉珠对面那条凳子倚着墙坐下,一条腿搭在长凳上。 坐这个位置,防止打起来。 转头冲林玉珠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一会周知青来了,扛住啊。” 什么字典,什么表达,也就那些人信。 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大清早躲在大树后面,偷偷看人家周知青洗衣服回来的背影。 真搞不懂那个油头粉面的弱鸡有什么好的。 冲端着水回来的林玉兰努努嘴,“你也是。” 两姐妹看人的眼光差得一模一样,真是为她们悲哀。 林玉珠侧撑着脸默默看着对面的黑小子,伸过头去试探性低声问:“你嘴巴严吗?” 宋二斗双手圈嘴靠过去,小声回话,“还行,不严你能扛到昨晚才被发现?” “有道理,你是条汉子。”林玉珠默默竖起大拇指。 宋二斗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那、那肯定的。” 刚才回来路上小叔特地问了,他不敢不说… 全抖干净了。 第10章 迁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门口进来一个中等个头的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 白皮肤,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 林玉珠侧撑着脸掀起眼皮睨了一眼,神色淡淡垂下视线,指尖轻叩脸颊。 周知青不愧是从大城市来的,真是喜欢穷讲究。 干农活就没有干净的,这周知青倒是捯饬得一身干净清爽的过来了。 头发梳得油亮服帖,衬衫裤子还带着刚拿出来的折痕,皮鞋擦得铮亮。 她忍不住往办公桌那边瞟过去。 精神又省事的寸头,破旧的灰衬衣领口磨破了边,两个肩膀缝着大大的深蓝色补丁。 最上面的扣子没扣,喉结弧度锋利,微敞的领口半掩线条明显的锁骨。 几个褐色泥点子点缀在小麦色皮肤上,喉结随着喝水动作上下滚动。 林玉珠张开手指挡住眼睛。 要死了,她是脑子进水了。 一会就要被骂得狗血淋头,脑海里还很倔强地飘满性感二字? 旁边的林玉兰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桌上,视线正好对着门口,看见周知青挺胸收腹走进来,倒胃口地撇撇嘴换了一个方向趴着。 这是什么土鳖憨批? 梳中分也就算了,还用水打湿了梳得一丝不苟。微抬下巴端着架子自以为很有气质的样子,多看一眼都怕吐。 “宋队长,请问侬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呀?先说清楚,这个,是侬让二斗把我从田里叫过来,等下不好扣我工分滴呀~” 带着明显口音的散装普通话让林玉兰噌地一下把头转过去。 好家伙,这货就是周知青?! 就这?! 除了皮肤白,五官还算端正,长相很普通啊,浑身一股子小家子气。 “嗯。找个位置坐,等人来齐再说。”宋毅盖上茶缸盖子,暼了一眼林家姐妹的反应,意外地挑了挑眉。 林玉兰那一脸吃了屎的难看表情是怎么回事? 二斗不是说前些天还见过她偷偷往周知青窗台上放了一捧油茶泡吗? 个个又肥又嫩水灵灵,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功夫挑出来的。 以前都不敢正眼看人家,现在又是撇嘴又是皱鼻子,就差往人家身上吐口水了? 宋毅视线移到林玉珠身上,这个倒是合理多了。 先前在水田那边说得振振有词,现在见着正主了,因为难为情捂住了脸。 想到二斗跟他说的那些事,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 对周知青思想不端正已经很要不得了,早上还对他那样! 强烈的视线让林玉珠本能地松开手抬头望过去,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着实有些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 周知青进来,她都懒得多看一眼,态度很端正啊。 想不明白又低头检查了一下穿着,摸了一下脸,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啊… 微微偏头,以询问的眼神望过去。 看她满脸委屈无辜的小模样,宋毅气得倒吸一口气,险些出声训她。 还能不能正经严肃一点了! 瞥见姗姗来迟的刘家七口人,抓着茶缸子重重拍在桌上,“你们怎么不磨到天黑再过来!叫你们换身衣服,你们是在家里现裁吗!还要在上面绣花吗!” 刘工分满脸喜色领着家里人走进来,拿了自己的茶缸子倒水,“家里母猪下崽,耽搁了一会。下了五头猪崽子呢~” “母猪下崽又不是你下崽,用得着这么多人做接生婆?!” 那边砸桌子砰的一声,吓了刘工分一跳,手一抖,热水洒出去不少,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你搞什么火气这么大?” “你说搞什么!上工时间搞出那么多事,叫你们过来解决事情,还在家里磨洋工!” 刘工分自知理亏,摆摆手,“行行行,耽误时间是我们不对,我接受批评。”说完端了热水放在刘小英面前,回到宋毅旁边坐下。 “事情一件一件来解决。”宋毅板着脸指指刘小红和周知青,“刘小红为什么送野花给周知青,讲一讲。” 刘小红瞄了一眼周知青的后脑勺,红着脸握紧拳头站起身。 “周知青说他房间缺少新鲜的生机,给了我一毛钱,请我帮他采一扎美丽的野花装饰房间,能带来春天美好的气息!” 为了周知青能听懂的散装普通话,林玉兰也听懂了,哈哈哈哈直接笑出声。 狗屁不通的遣词造句硬要拽文,陈述事实还要夹带抒发感情闹哪样? “你还有脸笑,以为自己坐在这里很光荣吗!给我严肃点!” 宋毅严厉的眼神横过去,林玉兰本能地埋头当鹌鹑,抓了林玉珠的手过来写字吐槽。 黑脸汪,注孤生。 林玉珠抽抽嘴角,回写:低调,别惹他。 “周知青,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呀,我是给了她钞票表示感谢的呀!”周知青接话很快,眼里闪过厌恶。 泥腿子老老实实种地好来,长得那样丑,哪个要收她鲜花啦,早就丢掉了。 既然她想好了说辞,顺着就是,刘工分不好得罪的。 “行,周知青先回去干活。” 宋毅挥手让他走人,瞥了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刘小红。 有的事情,没必要闹大,还是让刘田旺自己去教女儿。 周知青路过林家姐妹那桌,厌恶地斜了她们一眼,没想到林玉兰回以轻蔑的大白眼,林玉珠看都没看他。 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吊起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被扇了一个耳光,很是恼火。 她们什么意思,连累了他,现在还敢给他摆脸色? 宋毅见他停在那满脸不忿看着林玉珠,眉头一皱,屈指敲桌子,“还在那磨蹭什么,做你的活去,这里还有事要处理!” 等他走后,冲林玉珠扬扬下巴,语气平和了不少,“先前在田里打了岔,你现在讲一讲为什么要跟她们打架。” 林玉珠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毛,这人原则性还挺强,被带节奏跑得那么偏,他还记得要兜回来。 冲他甜甜一笑,捂着肚子站起身。 “昨晚因为刘小红害我,我家里人都没睡好,所以早上只割了一担猪草回来。” “家里又出了点别的事,又要上工,没赶上给刘家送猪草。她们怀恨在心,说要杀我们,撕烂我们的脸。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就这样打起来了。” “哦,还有。我认为,我们已经积极改正错误了,以后就不给刘家送猪草了。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响应大队队长和书记号召,努力搞生产,撸起袖子加油干!” 第11章 她好锋利 林玉珠一番连消带打告状,又慷慨激扬喊口号,让宋毅很是意外。 林家给刘家送猪草的事,他作为邻居也是知道的。 生产队里好几户出身不好的都用各种方式来讨好刘家,对外说是自愿,这里头有多少自愿,那就很难说了。 去年年底他刚被推选出来做生产队长,他们也是来过家里有所表示的,不过他拒绝了。 不管是猪草也好,柴也好,鸡蛋也好,他都不想收。 只要他们肯下功夫劳动,和其它社员一起完成生产指标任务,就是对他最好的支持。 “不行!”刘小红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着林玉珠,“你们不割猪草我家的猪吃什么!” “你们喂什么它们就吃什么。”林玉珠平静地坐下,“从我们搬来龙樟村,给你们家割了七年猪草,还不算积极改正错误?” 欠不欠的,关她这个从21世纪来的什么事? “队长。”她拧起秀眉眼泪汪汪地看着宋毅,“大队书记都表扬过我家了,说了可以原谅的,怎么刘小红硬是要我家给她干活? 可怜兮兮的眼神让宋毅心头蓦地一软,清了清嗓子,拍拍刘工分的肩膀。 “刘田旺,这事就这样。非要让人给你家干活,这样是不行的。” 他说完目光晦暗不明看了林玉珠一眼,得罪刘工分,提工分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刘家。 去阎王爷那窜了个门回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总感觉她往后还要惹事,想想就头疼。 “好得很~”刘工分拖长了声音目光森寒盯着林玉珠,“很有道理嘛~呵,很有本事嘛~小姑娘想事情就是不懂往后看,到时候不要又哭着求到我面前!” 林玉珠不用抬头对望也知道刘工分正在用毒蛇一样的犀利目光死死地盯在她脸上。 心下呵呵一声,他的报复方式无非就是拿工分做文章,让家里人给她添堵,也翻不出来什么新花样。 说得好像她稀罕那点子工分换的口粮一样,搞笑。 不过,戏还是要做足的。 她缩了缩肩膀,满脸害怕往墙上靠,小声地说:“我会努力完成队长安排的生产任务。” “哼,最好是!”刘工分气得双眼暴突,狠厉的目光盯在抠桌子玩的宋二斗身上,“宋二斗,我说了泼脏水是要用扁担打嘴巴的!队长也帮不你!” “啊?”宋二斗转过身骑在长凳上满脸悠闲,“刘小红刚才不是承认了?我又没说别的,我是说不知道什么意思啊,有什么问题嘞?” 刘工分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指着他厉声呵斥:“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学女人多嘴多舌,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 宋二斗抓着凳板左摇右晃,咧嘴笑出两颗虎牙,“我又不急,反正我不娶刘小红那样的~” 刘工分脸色铁青举起巴掌要打他,宋二斗呲溜一下猫着腰翻下凳子往办公桌那跑。 宋毅抬脚就往宋二斗腿上踹,“行了!时间也过趟了,都回去吃饭!下午再不好好干活惹事,晚上都给我写检讨开大会亮相!” 刘工分带着一队娘子军怒气冲冲离开,宋二斗一溜烟跑回林玉珠那边,趴在桌上笑嘻嘻地说:“你肯定是吃了老鼠药不想活了,刘工分你都敢杠,日子算是过到头啦~” 还没嘚瑟够,头上挨了一巴掌,“嗷!小叔,你怎么打我脑袋!” 宋毅眯起眼睛不客气地戳他脑门,“你很闲是不是!滚回去把奶奶那间房的床和桌子擦一遍!等我回来要是看见有脏泥,你看我踢不踢你!” “啊知道了,烦得很!天天就知道叫我干活,怎么不叫招娣她们!” “还敢再啰嗦!” 宋二斗很有经验地往旁边一蹦,躲过踢过来的脚,不气服嗷嗷叫,撒腿往外跑。 “林玉兰去外面把茶缸子洗干净,我有几句话话跟你姐说。”宋毅敲敲桌子,满脸严肃。 林玉兰一脸懵逼,转头看林玉珠。 林玉珠在她腿上写了个洗字,把茶缸子塞她手里,往门口抬抬下巴。 院子里有条水沟,一眼就能看见。 林玉兰乖乖的出门,林玉珠好整以暇支着侧脸冲宋毅笑得耐人寻味。 “队长有什么话要支开我妹单独跟我说呢?”特地把单独两字咬得重了一些。 娇媚的桃花眼含着揶揄的笑意,眼尾一撩,勾得宋毅心尖抖了一下。 他立刻沉下脸一巴掌拍在桌上,砰地一声,刚张嘴要骂她,见她被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压着怒气低声训斥:“少给我嬉皮笑脸,你和周知青的事,二斗跟我都说了!” 林玉珠愣了一下,托着脸颊的手指很无语地挠了挠耳垂。 说好的嘴很严呢? 白夸了。 回想了一下原主的所作所为,缓缓扬起嘴角,不疾不徐地说:“没有单独说过话,也没有单独见过面,我和周知青能有什么事?”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指在脸上来回点着,“那我今天跟你单独说了三次话呢,也算作风有问题吗?” “你!”宋毅扶着桌沿被她噎得不行,“算了,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今天怎么回事,得罪刘工分不想过了?他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吗?” 林玉珠顿时收了手臂,坐得笔直,沉下脸眼神锋利地望着他,“难道你认为我应该给他家割一辈子猪草吗!” 宋毅见惯了懦弱的林玉珠,莫名其妙也接受了她气定神闲的笃定和春光明媚的娇俏。 突然看她这样姿态凌厉咄咄逼人,像把尖刀一样往他心口扎了一下。 她好锋利。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你这样不管不顾,以后怎么办。” 林玉珠站起身撑着桌沿,倾身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语气很轻:“担心我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说你娘对我和我娘有恩,你作为我队里的人,当然是有责任的。我家今年添了两张嘴,估计没办法匀粮食出来给你们。”宋毅的眉头又皱成了川字。 “别把那半支山参挂在嘴边啦。”林玉珠弯起唇角笑意盈盈。 “我娘带我们姐妹讨饭讨到这里,还是你家顶着压力让我们安顿下来,房子也给我们重新粉刷了。有你们姓宋的压着,村里人也不怎么敢欺负我们,什么恩都报完啦。” “别担心,不用你家匀口粮给我们,饿不死的。我呢,嗯只要你稍稍对我放宽一点,我就能养活我娘和我妹。” 她捏着拇指和食指举到他面前,娇软甜笑,“毅哥哥,就放宽这么一点点,好不好?” 宋毅脸上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你、你叫我什么?” “小时候就是这样叫的呀。好不好啦~一点点?” “你是不是想搞投机倒把?不行!免谈!”宋毅严厉地瞪她,“想都不要想!你赶紧回去吃饭,下午上工别给我惹事,不然有你好看!” 林玉珠悻悻地站直了身子,突然觉得林玉兰吐槽得对极了! 宋钢铁! 黑脸汪! 注孤生! 第12章 过年的炸果子 细雨绵绵,各家烟囱炊烟袅袅。 路过几户人家,姐妹俩踏上斜坡石阶,林玉兰左右瞄了瞄两旁杂乱的灌木和各种树,没发现人影才放心地压低声音说话。 “姐,刚才黑脸汪怎么又把你骂得跟孙子一样,我都不敢进去…” “没什么,就是思想观念有冲突。我们出身不好,再犯个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大队和公社不会放过咱们。他一个生产队长压不住,所以急。” “怪不得你跟个狗腿子一样讨好他呢…嗐,那管什么用,不还是照样被骂得满头包。” “啧,住口你。”林玉珠堵心得很,拒绝跟插刀小能手继续交流。 想搞投机倒把,首先要搞定生产队长,不然请不到假,说什么都是白搭。 憋着嗓子茶里茶气叫他毅哥哥,撒娇不成反被喷。 宋钢铁太特么难撬了! 林玉兰蹲下身子掏草鞋里的小石头,抬头的时候眨巴眨巴眼睛,“呃…姐,你裤子脏了,得亏有蓑衣挡着。” “糟了,凳子!”林玉珠猛然一惊,立即转身往下走,“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说完跑下石阶往生产队办公室狂奔。 一路上不停祈祷宋钢铁最好不在,刚冲进院子就刹住了脚步,尴尬到极点。 那条长凳在水沟里。 宋毅蹲在水沟边上,手里抓着一把稻草,正在往凳板上撒草木灰用力擦洗上面的血迹。 他抬头看过来,林玉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指指长凳,“呃…那个…” 这种古板的传统男人很忌讳这些,她宁愿自己洗。 宋毅比她更尴尬,喉结滚动,恼羞成怒地瞪她,“又回来做什么!还不滚回去吃饭!顺便好好反省你那个作死的想法!” 林玉珠摸摸鼻子,老老实实转身走人。 行,都要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 下雨天,衣服很难晾干。 林玉珠只有三条单裤,全上了晾衣竿。 方淑慧的裤子穿在她身上有点短,她也没得挑。 提了篮子垫上稻草,从陶罐里摸了十二个鸡蛋出来,又从另一个小瓮里把最后一点炸酥角子用两张草纸叠在一起包起来折好。 转进灶间,她把篮子放在灶台上掀开上面的布给方淑慧看。 指指坐在灶膛前烧火顺便烤裤子的林玉兰,做了一个背在身上的动作,又往西面指了一下。 方淑慧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拆开草纸包看了,折回去,又数了鸡蛋,点点头。 林玉兰伸长了脖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姐,你们比划啥呢?那个炸面果子还有吗,给我来一点呗?” “宋毅的姐姐把你这身体从河里捞起来一路背回来,我得去还人情。面粉和油都是金贵东西,过年炸的,也不是用来做零嘴的。就剩这一点,你就别馋了。” 林玉珠挽上篮子盖好布,出了家门往西边的小路走。 陈家住得偏,绕过几条乡间小道和种了菜的自留地才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土坯房。 比林家还要破旧,墙上的白灰已经斑驳发黑,檐下挂着干辣椒串和黑褐色的菜干。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蹲在檐下剥笋,一身衣裳脏得灰扑扑的,头大身子细,头发稀疏发黄。 见有人往自家方向来,放下手里的笋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林玉珠手上挽着的篮子。 提篮上门,里头肯定有吃的。 “运生,剥笋呢?你娘在家吗?” 他站起身往她右耳朵上瞧,见耳根处有一枚小痣眼睛一亮,“你是林玉珠!” 说完踮起脚尖看见篮子上面盖了花布,张望了一下四周,满脸喜色迈过门槛往门里跑。 林玉珠抿嘴笑笑,跟着他进了堂屋。 原主没进来过,怕别人说三道四上纲上线。 因为这家男主人出身也不好,家里有过不少田。 “林玉珠妹子来啦?” 人未至,爽朗的笑声已经从穿堂门飘过来。 “是呀。华英姐在做饭呢?”林玉珠从长凳上站起身,笑盈盈地打招呼。 穿堂门外进来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齐耳短发,偏分的头发在右侧头顶用红头绳扎了一小束坠在侧面,浓眉圆眼,和宋毅很像。 偏硬朗的五官在宋毅那叫阳刚英武,长在一个女人脸上,多少有点凶相。 一身湖蓝色土布衣裤洗得发白,干农活容易磨损的部位都缝着补丁。 买布凭票,生产队一年只给每户发两尺六的布票。 还不够给小孩做一身衣服。 穿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坐,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在我家吃点。”宋华英讲话利索,拿了碗放在林玉珠面前倒上白开水,“今天回来路上我听说了,你妹子也好了。唉…醒了就好,不然我怕你娘熬不下去。” 林玉珠插不上话,听她说完才笑盈盈地开口,“她们在家里做饭呢。多亏了你把我妹子背回来,我娘让我拿点东西过来给运生当个零嘴吃。” 在饭点上别人家,主人家叫吃饭都是客气话,当不得真。 如果硬要坐下来吃,好客的主人家也不会当场甩脸子,最多自己少吃,尽量让客人吃饱。 林玉珠把花布掀开,拿了黄纸包递给趴着桌沿的运生,“过年的炸果子,小孩子爱吃。” 啪的一声,被打了手背的运生悻悻地收回手。也不哭闹,下巴搁在桌面上吸溜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宋华英。 “小鬼头不懂事,别理他。”宋华英笑着把纸包推回去,“我也没出什么力,不敢接这么好的东西。拿回去,咱们说说话就行。” 林玉珠伸手揉揉运生的脑袋,把纸包塞到他手里,“偷偷的吃,别给人看见了哟~” 运生喜滋滋的抱着就跑,“哎!我知道了!” “小鬼头不听话,是该打。”宋华英笑骂了一句,转身走到墙边打开纱橱,用盘子装了两样零嘴回来放在桌上,“尝尝我家的南瓜干和豆角干,放了辣子更有味道,一会装一点回去。” 诚心诚意提了东西上门,主人家客气两句是应该的,没人真愿意把这些往外推。 林玉珠捏了一块南瓜干咬了一口,韧劲十足,甜中带辣,味道确实不错。 宋华英一边啃豆角干,一边打量林玉珠。 说话大大方方的,跟以前含在嘴里细声细气大不一样,听说她们姐妹两个打六个都没输。 “你们这是想开了?挺好的!这人呐,就得有精气神!刘工分算个什么狗屁东西,还好意思挤兑我家奉良!就兴他什么好活都往家里捞,不兴我弟帮一帮姐夫?” 第13章 送上门来找打 宋华英说话硬气,那是因为他弟做了生产队长。 林玉珠可不敢牛逼哄哄顺着话茬接着喷,只能笑眯眯啃南瓜干。 倒是宋华英觉得林家姐妹今天揍了刘家那几个讨人厌的很是合她的心意。 “就要杀杀他们的威风,省得他们家在村里跟土皇帝一样!前几年没少给我家使绊子!” “今天也是被逼到了那个份上才打架的,不然我们哪敢得罪他们…唉…以后怕是不好过…”林玉珠连连叹气,一脸愁容,姿态做足。 宋华英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半碗水下肚,嘴巴一抹,“怕什么,有事找我弟给你出头,反正我娘让他…”话说到一半,她打了一下嘴巴,赶紧往嘴里塞了一把豆角干。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宋华英干笑两声,端起碗喝水掩饰尴尬。 林玉珠也没追问,很有眼色地站起身,“家里饭该做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我给你把篮子空出来。”宋华英如释重负,拎着篮子赶紧走。 南瓜和豆角好种又丰产,当季的时候几乎当成口粮,吃不完的晒成干做零嘴。 宋华英实诚,给林玉珠装了半篮子回家。 林家饭桌上没有饭,只有红薯和一盘酸芋头丝。 一见林玉珠回来,林玉兰苦着脸抱怨个不停。 “姐,救命…吃一顿红薯还行,顿顿红薯可还行?你看看这菜,一点油星子都没有,根本不顶饿啊…” “晚上才能搭一点米煮红薯饭,早上和中午就这种条件。”林玉珠解了斗笠蓑衣挂在墙上,走到旁边脸盆架一边洗手一边说:“你先吃完这顿再说,晚上我给你蒸鸡蛋羹好?” “简直不敢相信,鸡蛋羹居然是道硬菜…”林玉兰苦大仇深啃红薯,“我看那水渠里有小鱼,咱们捞鱼去啊?鱼才是荤菜好…” “行。”林玉珠坐下来拿了一个红薯慢慢吃着。 酸芋头丝很开胃,脆脆辣辣的,林玉珠就着这个菜啃了三个大红薯。 时间还早,她把大门后挂着的抄网取下来,“去提个桶出来,趁现在没下雨捞点鱼去。” “好呀好呀!”林玉兰像阵风一样刮到后院,带着桶风一样刮了回来。 两人没去很远,下了禾坪斜坡,挨着农田就有一条水渠。 各种野草长得很茂盛,长杆抄网伸进水里往野草丛一铲一捞。网兜里有烂树叶、泥、草叶,还有几条蹦跶的小鱼。 大拇指粗细的小鱼让林玉兰乐开了花,麻溜地抓了放进桶里,“小是小了点,起码算荤菜!” 林玉珠翻了网兜把杂物倒掉,又伸进水渠里继续捞,“这山里也就这点好处,没有污染,即便没油做鱼也不会很腥。” 计划供应时代,城里居民每人每月五两油,镇上居民每人每月三两,乡下农民只能靠生产队分油。 生产队有油菜田,一个人一年只能分一斤多点。 平时做菜用的是杀年猪留下的肥油,炼成猪油存起来。 做菜的时候就跟涂药膏一样,撩一点下锅润一下表示表示就行。 煎鱼? 不存在的。 除非家里来了什么不得了的贵客。 物资匮乏的时代,注定了捞鱼是个很考验耐心的活。 “忙活半天才捞这么点…”林玉兰已经从欢天喜地变成霜打的蔫茄子,拎着桶骂骂咧咧回家。 “不然呢。”林玉珠扛着抄网跟上,一本正经逗她,“你以为就你有手有抄网啊?” “这是他么的什么人间疾苦啊…”林玉兰踏上斜坡顶,随意往家门口一瞧,苦瓜脸立刻杀气腾腾咬牙切齿,“尼玛!” 水桶咚的一声丢在地上,拔足狂奔。 隐约有喝骂声传过来,林玉珠沉下脸色往上跑,远远看见堂屋里站着三个人。 方淑慧跪在地上,一个壮实的后生正按着她的脖子给那个穿粉色衣服的胖姑娘磕头。 林玉珠眼底窜上怒火,抄网一扔往那边跑。 跑在她前头的林玉兰已经冲到了屋檐下,跃过门槛,随手抓了一把扫帚劈头盖脸猛砸刘建平。 腰身一扭,扫帚横挥扑过来的刘小红脸上,抬腿狠踹侧面提拳往她头上捶的刘建军肚子。 漂亮! 林玉珠心下狠狠地赞了一句,跳过门槛抬脚给捂着脸嗷嗷叫的刘小红屁股上补了一脚,“没见过你这么欠打的!” 嘭的一声闷响,刘小红摔了个狗啃地,捂着嘴嚎啕大哭。 林玉珠把方淑慧扶到一边,拨开她蓬乱的头发快速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巴掌印红彤彤的,额头磕青了一块。 “你躲起来,这里交给我们。”林玉珠给她比划完手势把她往另一头墙角推。 “贱皮子,找死!” 刘建平攥紧拳头直扑林玉兰面门,被扫帚划破的脸冒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双三角眼蹬得凶神恶煞。 扫帚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啪的一声又打在他脸上,林玉兰双握着扫帚撑地,腾空飞踹他的胸口,动作潇洒流畅。 林玉珠双肘下沉护着两肋,蹬地转体一记直拳轰到刚从地上爬起来嚎叫着往上冲的刘建军鼻子上。 “嗷!”刘建军鼻子酸痛得嗷嗷叫,狠厉的眼神恨不得把林玉珠撕碎,鼻子一热,两道鼻血涌出。 猩红的血落在衣服上,他顾不上打架,捂着鼻子仰头怒吼:“以后你们家别想好过!” 林玉珠皱眉甩甩手腕,对于这种输出全靠吼的菜鸡,半句话都不想接。 这个身体没练过,筋没拉开。 不过因为常年干农活,力气还是够用的。 加上她的散打技巧,打个架绰绰有余。 “你们在干什么!要给你们一人发一把菜刀吗!砍死一个算一个好不好!” 一声爆吼,堂屋里的几人立刻停手。 林玉珠伸手把林玉兰扯过来靠墙站好,抓着她的手臂把扫帚甩开。 宋毅脸色黑沉沉,摘下斗笠往刘建平头上扇了一下,“打女人!” 转身扇了刘建军两下,“让你们打女人!” 刘小红捂着磕破的嘴唇冲到他面前,短胖的食指直直地指着林玉兰,“是她们在打我哥!” 林玉兰最讨厌别人指她,气得想冲过去掰刘小红手指,被林玉珠扯住了。 “活该!”宋毅一点面子不给刘小红,“谁让你们上她们家来找打?!” 第14章 偏帮 对上怒容满面好像随时要打人的宋毅,刘小红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耍横。 一口气憋在心里噎得她呼哧呼哧喘粗气,胖脸上的绿豆眼瞪得老大,回头恨恨剜了林家姐妹一眼,暗暗发誓一定要她们跪下来给她磕头! “一天打两回架,你们怎么不上天!”宋毅抓着斗笠怒气冲冲指着林玉兰,“竹杈子那么利,戳瞎眼睛你是有钱赔还是把眼睛抠下来赔!” 林玉兰抬头瞟了一眼,鼓着嘴埋头继续抠袖口开了边的须须。 揍人揍高兴了,挨骂就挨骂,反正也听不懂。 宋毅一看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得脑门青筋突突跳。 刚准备去大队开会,还没出家门就听见这边喊打喊杀的。 过来一看更是觉得自己要短命好几年! 姐妹俩拳打这个,脚踢那个,一把扫帚舞得虎虎生风,刘工分家的那几个脸上划得跟被鬼挠了一样。 要是打出个好歹,刘工分能饶得了她们?! 他抬腿踹了刘建平一脚,“你说,你们几个上她们家干什么来了!是不是给你妹子出头!” 刘建平排行老四,方头阔脸老鼠眼,个不高,长得敦实。干活偷奸耍滑,上了三年小学,一百个字都认不全。 人没本事,借着刘工分的势,在村里横得不行,架没少打。 被踢了也只是掀掀眼皮,毕竟宋毅在当上生产队长之前,村里就数他家兄弟几个打架最猛。 他不敢出声,一旁的刘建军作为他哥,必须找点场子。 “她们把我媳妇打得躺床上起不来,我要不来讨个公道还算什么男人!”刘建军吼完,恶狠狠地盯着林玉珠姐妹,后槽牙在腮帮子上凸得厉害。 “你那懒婆娘是花吗,碰两下就谢的?!今天在田里打架我看她生龙活虎得很!我怎么那么不信她能被打得躺床上起不来!” 宋毅一提他那个馋懒媳妇就来气,每次安排上工,就数她话最多! 拈轻怕重嫌脏,搞得跟城里人一样! 为了吃顿肉硬要去别的生产队蹭人家酒席,被狗追了几里地也没见她被追上! 她能是被打得起不来的主? 刘建军张了两次嘴,硬生生把怒气咽了下去。 他们兄妹几个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宋毅往他们家去,估计是那猪脑子媳妇给露馅了。 这会子打架没打赢,宋毅又是明显偏帮,心里堵得很。 宋毅瞟了一眼缩在另一头角落头发乱蓬蓬的方淑慧,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那一筐猪草。 “为什么打起来你们心里清楚,都给我滚回去!” 这话一出,刘家三人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满脸不服气又带点惊慌。 林玉珠镇定自若看着他们慌慌张张落跑的背影,嘲讽地勾起嘴角。 村里人未必敢做这事,宋毅却是不怕刘家的,并且说到做到。 她甜甜地冲宋毅一笑,满脸讨好。 “还有心思笑!你以为刘工分会放过你们吗!” 宋毅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玉珠,被她笑得心痒痒,又觉得舒坦。 这个让人头疼的女人…真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林玉珠瞄了一眼他肩上挎的布袋,暗叹他是真的又穷又抠。 连军绿书包都不舍得买,更别说那种上海牌黑色皮质手提包了。 “队长,你是要去大队开会么?” “干什么?” “那你等我一下!” 她冲他明媚一笑,跑进房间拉开抽屉从铝饭盒里数了几张分票凑够一毛二,又跑进灶间拿了黑乎乎的酱油瓶出来。 “队长,帮我打一斤酱油回来呗?你昨晚把我救下来,我娘说晚上请你过来吃饭!”林玉珠满脸笑容,亮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 灿烂娇媚的笑容晃花了宋毅的眼,亲昵的语气让他心里直泛丝丝的甜意。 “饭就不用吃了!你们两个老实点别起幺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下午老老实实干活!”他板着脸接过酱油瓶转身就走。 “知道啦,晚饭一定要来呀,我们等你一起吃饭呀~” 身后软软的撒娇声让他咬了咬后槽牙,含糊唔了一声算是回应,加快脚步往外走。 “姐,你是怎么做到被骂得臭头还能翻盘的?黑脸汪耳朵都红了你这脸皮也太刀枪不入了?”林玉兰扒着门框啧啧称奇。 林玉珠没好气地拧了一把她的脸,“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还不去打水过来。” 事情解决了,她回房间拿了药酒和梳子出来,把方淑慧领到凳子上坐好。 心说这药酒拿回来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们,就这样,走了?”方淑慧指指墙边那筐猪草,满脸担忧地看着林玉珠。 刚才她在堂屋搓麻绳,刘家几个人冲进来,一个往后院跑,一个抓了她的领子扬手就扇她耳光。 听不见他们在骂什么,从脸上表情能看出来很生气,凶恶得像要吃人一样。 她不是第一次挨打,已经习惯了。 早年在祖宅那边,打得还要厉害,丢石头,拿棍子的更是常见。 只是她没想到,这两个女儿会冲进来和他们对打,还打赢了。 她站在角落看得心惊肉跳,心里又暖得不行,五味杂陈。 “没事,有我们呢,他们以后不敢再打你。”林玉珠笑着安抚完,绕到她身后拆开她盘在脑后的发髻,拨开头发检查有没有受伤。 看到有好几小块头皮光秃秃的不长头发,她的鼻子蓦的一酸,这是被硬生生扯掉的。 梳齿轻轻刮在头皮上,每梳一下都是缓慢轻柔的,方淑慧又舒服又心酸。 女儿小时候,她给她们梳头扎辫子。 现在给她梳头的,却不是她的女儿了。 “水来了!”林玉兰端了水盆放在地上,拧了毛巾一边给方淑慧擦脸一边愤愤不平碎碎念。 “哼,要不是黑脸汪来得快,我非得把那几个杂碎打出屎来!矮冬瓜还让人给她下跪磕头,她以为她是什么黑道大小姐不成?穷横穷横的,我看她一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 “我在我舅武馆长大,打她跟玩一样。” 她撇撇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倒了一点药酒在手心搓热了按在方淑慧额头上慢慢揉着。 “收着点,不然把人打进大队医疗站还挺麻烦的。”林玉珠淡淡说着,麻利地给方淑慧挽了一个髻,拿木簪子固定好。 打坏了要赔钱,家里连十块都凑不出来,打架也是要成本的。 第15章 糟心 “哎呀,你、你怎么哭啦”林玉兰看方淑慧嗒嗒无声掉泪慌了手脚,连忙抓了毛巾过来给她擦眼泪,“是不是我不小心把药酒抹到眼皮上辣着了?” 方淑慧眼泪朦胧看着眼前的林玉兰,这个女儿和她的画儿不同。 爱说话,爱笑,眼睛亮亮的,古灵精怪。 写字潦草,是个急性子。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一看就知道没吃过苦,不会做家务却很皮实。 吃不惯粗粮,拧着眉头撅嘴跟她姐姐抱怨,却还是照样一口一口往下咽。 她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含泪带笑的眼睛写满欣慰。 会打架也好,起码不会像以前一样缩着脖子任人打骂吐口水,性子孤僻得很。 “我咳算了。”林玉兰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垂下眼睛,扁扁嘴小声抱怨,“除了家里人,敢捏我脸的怕是活腻了” 下午又下起了细雨,钟声响过,林家三人收拾了东西出门上工。 一路上被人用各种眼神和不同的语气逗着,林玉兰觉得自己像只被围观的猴。 虎着脸跟在林玉珠后面,时不时扯一下她的蓑衣表达不满。 林玉珠懒得哄她,村里人一天到晚干活没什么乐子。今天上午的事在村里必然是爆炸新闻,被人关注是必然的。 她们分工的水田离村子有点远,那一片地势比较高,呈梯形,大小不一。 挨着山脚,周围是杂树林子和荒地。 路上不时有人站起身打招呼,林玉珠扯了林玉兰一一回应。 林玉兰不会说这里的土话,谁冲她笑着说话,她就扯扯嘴角点点头。 宋华英抬起手臂在袖子上蹭了一下额头,笑呵呵地看着挽起裤腿下田的娘仨。 “来啦?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们聊得热火得很,个个心里怨气出了不少呐~” 林玉珠抿嘴笑笑,“能让大家欢喜欢喜,挨批评也值了。” 能分到这边来的都是出身不好的家庭,平时大家也不敢走太近,省得再扣上什么别的帽子。 宋华英在宋家的时候是光荣的无产阶级,还是大队妇女主任。 嫁给陈奉良之后算作陈家妇,身份直接变了,头衔也被撸了。 水田里的嫩绿秧苗长得很密,林玉珠往上面散了一些稻草方便顺手拿来捆秧苗。 “拔秧苗的时候,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靠根部位置,其他三根手指顺带刨一下根,这样不会伤苗还…”林玉珠无语地把那个快字咽回喉咙里。 “呃…”林玉兰尴尬地拎着一大把从泥里薅起来的稻秧,“有什么不对么…” “一棵一棵拔…要分秧的…这么一大坨,栽秧的要骂娘…” 要不是手上有泥,林玉珠想扶额。 无奈只好慢慢示范手把手教她。 宋华英那块田就在她们下首,她疑惑地看了一会,走到边上压低了声音,“玉兰妹子怎么了,做惯了活怎么看着手生?” 林玉珠知道这事藏不住,苦着脸回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醒过来就不怎么记事了,连我娘都认不出来。有时候嘴里叽里咕噜说出来的话,我都听不懂。” “哎呀,真是造孽,要不带去大队给看看。啧,大队赤脚医生怕是不行,得去镇上卫生院。”宋华英满脸担忧地看着绷着脸很认真拔秧的林玉兰,那手势一看就知道不会。 好好的一个大闺女,脑子要是浸坏了,往后可不好过。 “她这么慢,跟绣花一样,半天也不够一担,这样干活挣不到工分的啊。” 宋华英已经自动把林玉兰归类为听话的傻子,无意识地抠着手上的泥想了一会。 “要不,让她挣小孩的工分,挑秧担子一天五个工分总比没有强。” “好,晚上分工的时候我找队长说,今天先把活干完。” 宋华英刚转身,一声爆吼吓得她一哆嗦。 “啊~什么鬼咬我腿!”林玉兰吼完拔腿抬起来一看,吓得大吼:“卧槽!水蛭!” 林玉珠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低声呵斥:“别拔!” 宋华英转身看了一眼,怜悯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确实不记事了,也不知道喊的是哪里话,半洋半土的,像是普通话。 水田里有几条蚂蟥蜞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摘了就是,用得着吓成那样么 “尼玛,这水蛭咬人怎么不疼的啊,要不是觉得痒,我都不知道腿上有三条水蛭吐了,太恶心了”林玉兰哭丧着脸小声碎碎念。 想起方淑慧刚才时不时抬腿摘个什么往外抛,这才反应过来是在摘水蛭。 “因为它的唾液含有镇定作用的水蛭素,还有抗凝血素。”林玉珠不停拍打伤口周围,一条吸饱了血的水蛭掉下来,她捞起往岸上抛。 杀死水蛭得高温或者暴晒,或是用盐,丢掉只是眼不见为净。 林玉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会咬人的虫子和蛇。 说什么也不肯再下水。 “除非给我一双长筒雨靴,不然打死我也不下去,太特么糟心了”林玉兰蹲在田埂上幽怨地捏着一棵秧苗在水里划来划去。 林玉珠洗好了秧,拿了一根稻草麻利捆上,瞥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没有。友谊牌橡胶雨靴正在疯狂赚外汇,内销只是很少一部分业务,咱们这种交通不发达的穷山沟更没有市场。你想穿,等进到80年代的。” 宋二斗挑着一副空担子远远的看见林玉兰蹲在田埂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惊奇万分。 全生产队谁不知道她嘴硬脾气犟死要强,怎么她也开始磨洋工了? “嚯~”宋二斗惊呆了,“就一扎啊” 属于林玉兰的筐子只有孤零零一扎秧苗,林玉珠的筐子已经码好了,水田里还有一堆。 “你是不打算过了吗”宋二斗把秧苗筐子挂上钩绳,换上空筐,满脸复杂地看着林玉兰,“要不你还是买包老鼠药吃” “二斗,等下。”林玉珠甩甩手上的水直起身子。 宋二斗扭过身子见她笑眯眯招手,挑了担子走近了些,“怎么啦?” “我妹子今天下午跟你换工行不,不亏你的,给你补两毛钱。”林玉珠说得很小声,“她昨天有点浸坏了脑子,怕祸祸秧苗,不敢让她干这活。” 工分她不在乎,主要是今天她们姐妹闹得挺大,宋毅又拉了偏架,一会刘工分来找茬算账,总不能让他抓到小兰在摆烂。 五分半工分搭两毛换六分半工分,宋二斗觉得很划算,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林玉珠把林玉兰拉到一边细细交代完,便让她跟着宋二斗去认路。 宋华英的男人得了批准出去做工,一天能挣一块三,交一块钱给生产队抵扣十公分全工,还能剩三毛。 而其他工分有富余的社员在年底分钱的时候,十公分只能折算七毛钱。 她给宋二斗搭两毛是因为要他在刘工分面前顶住炮火。 第16章 自留地 不出林玉珠所料,林玉兰果然遭到了刘工分迫击炮式的定点炮轰。 他抱着工分薄唾沫横飞追着林玉兰一顿狂轰滥炸,林玉兰挑着筐在田埂上健步如飞,嘴里叼着一颗青溜溜的野毛桃酸得直眯眼。 “安排给你的工不做,你抢着挑什么担!我不会给你评六分的,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一分也不给你!听到没有,你他娘的聋了是不是!” 刘工分追了一路,累得直喘气,心里揣着一把火,发黄的眼珠子凸得吓人。 闺女儿子中午回来,个个灰头土脸,一问才知道是去林家打架打输了。 刚准备带人再打上门去,还没走出家门,遇上专门过来的宋毅,被明里暗里警告了一顿。 村里谁不知道林家那几个是宋家族罩着的? 别说第三生产队了,村里第一第二生产队也多得是他们的本家。 姓宋的要是联合起来搞事闹去公社,他不是没有小辫子给别人揪。 这口怨气,他不吞也得吞。 宋二斗噗的一下把桃核吐得老远,脸上笑嘿嘿,“是我跟她换的,我小叔同意了,怎么啦?” 林玉兰卸下空担子,挑了一担满的挤开刘工分马不停蹄地又走了。 田埂不宽,刘工分摇摇晃晃跳进田里,踩了一鞋一裤子的泥,气得伸长了脖子冲着林玉兰的背影一顿猛喷。 这一片没人附和他,都在默默干活。 大伙都知道,拍马屁压根不顶用,不能给他实质性的好处,还不如装作没看见。 刘工分骂了好一会,骂累了,也没个人递碗水给他润嗓子。 看着手脚麻利拔秧洗秧的宋二斗,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跟她换,那你今天只能记五分半!” 宋二斗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从兜里掏了一颗青毛桃在衣服上随便擦了几下,三两口啃完继续干活。 刘工分只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没撒出去,更气了。 大步走到另一块田边,弯腰揪起一捆禾秧,尾指一勾,捆得结实的禾秧散了开来。 他接着又提了几捆起来,无一例外散开,秧苗掉在水里散成一大片。 “何春花,秧都扎不好,一提就散,叫别人怎么插秧!今天扣两分!” 林玉珠直起腰望过去,远处那个蓝布衫子中年女人孤零零站在田里,佝偻着背,头垂得低低的。 等刘工分走了才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一根一根把秧苗捡起来扎成捆。 “别看啦,帮不了的。” 宋二斗双手抱着一把秧苗噼啪噼啪洗秧,“我小叔说了,他今年不会再让那些“老鼠”偷社员的粮,工分粮凭账簿,基本口粮不会有差,该多少就是多少。” 林玉珠收回目光,弯下腰继续干活,保持沉默。 她自顾不暇,确实帮不了别人。 如果上工的状态是陆陆续续悠哉悠哉,下工的钟声一响,那绝对是一窝蜂往家里冲,相当积极。 “不行了,我要饿死了…”林玉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抱着门框有气无力地说:“多一步也走不动了…姐,赶紧拿两个红薯给我填填肚子…” 挑担是体力活,脱秧累得是腰,林玉珠扶着腰打开纱橱,拿了几个红薯出来陪她一块坐在门槛上吃。 方淑慧远远看着靠坐在一起吃红薯的姐妹俩,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但愿她的女儿再世为人,能投个吃穿不愁的好人家。 她走到两人跟前,把兜着的衣角放开了一些,里头兜着一些手指头大小的小果子,颜色红彤彤水灵灵的,看着就喜人。 “呀,这是什么!能吃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林玉兰手比嘴快,说话间已经捏了一颗丢进嘴里,兴奋得嗷嗷叫,“酸酸甜甜,好吃好吃!” “蓬蘽,俗名三月萢。这里人管插秧叫莳田,所以,这里的土话叫它莳田萢,现在正当季。” 林玉珠捻了一颗送进嘴里,丰富的汁水在嘴里爆开,甜中带酸,果味十足。 大自然的馈赠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看着默默往林玉兰衣角倒三月萢的方淑慧,林玉珠总算知道她交代了晚点回去之后转身去荒地干什么去了。 这位母亲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她的新女儿了,她知道林玉兰是个没受过穷的熊孩子,正用她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哄她高兴。 “你也吃你也吃,好吃得很,就是个头小了点!”林玉兰眉开眼笑捏着三月萢直往方淑慧嘴里塞。 这种没规矩又亲近的动作让方淑慧愣了一下,继而释然地张开嘴吃下。 酸甜的滋味和她的心情如出一辙。 林玉珠吃了几颗起身把小鱼小虾和菜刀拎出来,蹲在排水沟边给林玉兰示范怎么划一刀挤内脏。 “动作不要莽,鱼胆破了会很苦。我去自留地割一把韭菜回来炒鸡蛋,再摘一些豌豆炒油渣。” “唔?不是要艰苦奋斗么,咱们能吃上四个菜了?”林玉兰舔着嘴唇有些不敢置信。 “显然,暂时不可能。不过今天请了队长来家里吃饭。”林玉珠挽上篮子脚步匆匆往门口走。 偏远山区没通电,晚上照明用煤油灯。 三毛八分钱一斤的消耗品,还要煤油票,绝大多数人家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晚饭和大部分家务解决。 没必要的花销,能省一分是一分。 耕地不多,每户按人口分自留地,十口人以上的大家庭五分地,五口人以上的三分地,林家这种小家庭只有两分地,位置还偏。 一分地大约有六十多个平方,林家种了一些油菜和当季蔬菜。 远远望去,那一小片金黄的油菜花在林玉珠眼里就是一滴一滴的菜籽油。 等到收获之后,方淑慧会把自家的油菜籽合到宋毅家一起送去榨油,好几家的油菜籽合起来够一定数量,油坊才给榨油。 林玉珠蹲在菜地里割完韭菜,抬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高大健硕的身影正从山坡后拐出来踏上小路。 这条小路可以抄近道去大队,就是路不太好走,适合宋毅这种买不起自行车的。 “回来啦~”林玉珠弯起眉眼扬声随口打了一声招呼,起身走到豆架那头摘豌豆。 宋毅脚步微顿,那一抹高挑的灰色背影在一片金黄和翠绿间并不抢眼。 只是那一声不经意又亲昵的语气让他不由得想起大哥做工回来,背着大木箱踏进院子,大嫂也是这样含笑说一声:“回来啦~” 有脚步声走进菜地,林玉珠挽着篮子笑盈盈地转头,“你是来帮我摘豌豆的?” “嗯。”宋毅板着脸应了一声,关节粗大的手麻利地摘起了豌豆。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应声,感觉对着她她春光明媚的笑脸就是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他本来只是想把布袋里的酱油给她就走的。 第17章 让人遭不住的钢铁直男 只要不是上面空降下来的,能在本村被选出来的生产队长都是一等一的种地好手,什么农活都不在话下。 小麦色的大手算不上漂亮,皮肤粗糙还带着不少细小的口子,修剪得短短的指甲里还有洗不掉的植物汁液。 这样一双劳动人民的手,在碧绿枝叶和紫粉豌豆花间上下翻飞,一掐就是一个豆荚落进张开的衣角上。 “看什么,还不快点摘?看别人摘,它能自己掉进你的篮子里是不是!” 林玉珠被骂得愣了一下,好家伙,一顿吃多少条钢筋啊他… 她凭什么挨这顿训啊? 这毛病不能惯! “我就看了两眼,你为什么要凶我…”她轻咬下唇委屈地看着他,语气幽怨极了,“杨美霞来村里找你的时候,你可一句没舍得凶她…” “我哪凶…”宋毅脸色一变,“等下,你在哪看见我跟杨美霞说话了?” 林玉珠撅嘴往坡下小河边扬扬下巴,“去年冬天她给你送围巾,你接了,笑得可温柔了。是因为她是人民教师,我是阶级敌人,你才对我这么凶的?” 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想茶一波,想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解解气。 说起来,教师在这个尴尬的年代地位并不高,真正提升地位还得在七七年恢复高考之后。 原主确实无意间看见他们在小河边见面来着。 那个小包裹里装的什么没细看,笑没笑的没注意,这种瓜,人家也不敢吃啊。 瞟了一眼就蹲在菜地里当鹌鹑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谁收她围巾了,谁笑了!”宋毅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满脸气急败坏。 这是质疑他对男女关系的态度! 泼脏水的行为简直不能原谅! 冷不丁地被大力扯了一下,林玉珠本能地张开手臂稳住身形,手臂上的篮子飞出去嗒一声掉在地上。 菜洒了。 她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豆荚和韭菜,一声不吭。 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只有归巢的小鸟站在树枝上唧唧啾啾叫得热闹。 长久的沉默让他不自在地捏紧了手里的豆荚,放低了声音,“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玉珠捡起地上的豌豆荚,舔舔上排最尖的那颗牙尖,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依旧不出声。 提篮起身时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绕过他往菜园外面走。 就兴他整天板着个脸,谁还不会表情管理怎么的? 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她皱皱鼻子加快了脚步,谁还没双大长腿了? “你等一下!”宋毅一个箭步跨到她前面拦住她。 林玉珠不轻不重哼了一声,刚准备眼泪汪汪再猛攻一波。 只见他拎着衣角把豌豆倒进她篮子里,粗声粗气地说:“我纠正一下,那不是围巾,是棉裤。” 林玉珠刚憋出来的眼泪下去了,一口老血上来了。 牛啊… 这男人是吃炼钢炉长大的… 她深吸一口气,扯了一个僵硬不失礼貌的微笑,“好的,祝你们幸福。”说完绕过他赶紧跑路。 钢铁直男什么的,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遭不住遭不住… “等下,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 “啊~” 一只大脚绊了林玉珠一下,人被稳稳的抱在怀里,篮子飞出去老远。 翻了。 林玉珠气得狠狠地在腰间拧了一把,“你要不是不给我捡起来,我就给你炒两盘泥当菜吃!” “嘶~”宋毅脸上腾的一下就红了,松开揽着纤腰的手臂,跑到前面老老实实捡菜。 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异常激烈。 骄横的语气,上手拧腰的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 被二哥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的二嫂,就是这样对二哥的,有时候还拧耳朵。 他还严肃批评过二哥作为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次次腆脸卖笑求饶,简直丢人! 二哥怎么说的来着? 你懂个屁,等你有媳妇就知道厉害了。 他的心尖麻了一下,慌得手忙脚乱把菜抓进篮子里。 被拧得疼是真疼,骂也是真不敢骂她。 “让你捡菜,石头捡进去能吃呀?” 娇娇软软的语气带着坏坏的促狭,宋毅心肝颤了一下,胡乱抓了一把豌豆扔进篮子里。 “自己捡!我回家了!”说完起身拔腿就跑。 “还敢凶我?”林玉珠从篮子里拣了个石块举到眼前,挑挑眉毛,“就这?” 收拾好了多灾多难的篮子,她脚步轻快往竹林旁边的水井方向走,路过一丛三月萢,顺手摘了一把。 方淑慧淘了两碗米,看着已经露底的米瓮愁容满面,顶多再吃两顿就没了。 顿顿红薯和瓜菜,她捱得过,就是不知道两个女儿能不能受得了。 不说二女儿,就说大女儿,看着最懂事,家务农活样样拿手。 但她还是知道那是个吃过见过的主,穷苦人家养不出那样的周身气度。 “这菜是被泥石流淹过吗”林玉兰看着那一篮子脏兮兮粘着泥巴的菜,表情很复杂。 今天路过别人家的自留地,见识了不少菜长在株植上的模样。 这两样很常见,好多人都种,今天下过雨,很干净的啊。 林玉珠舀了一瓢井水,洗了三月萢递给她,“吃完赶紧把水挑回去,水缸要挑满。” “这是最后一趟了,放心,我眼里有活呢!”林玉兰往嘴里塞了一把三月萢,把手里剩下那一半送到林玉珠嘴边,“张嘴~” 林玉兰是个好使唤的,让她收拾小鱼就收拾小鱼,让她剥豌豆就剥豌豆,缺点就是话多。 “姐,咱家豌豆种得多么?我想吃豌豆糕。” “豌豆不少,不过要是想吃豌豆糕,那你得先从种甘蔗开始。咱们没糖票,哪来的糖给你做零食?”林玉珠坐在矮凳上,腿上放了一个簸箕,正咔擦咔擦剪干辣段。 就算县城里有糖厂,本地的糖能比别的地方便宜一毛钱,六毛八分钱一斤的白砂糖在农村依旧算是金贵东西。 因为生产队每年只发两市斤糖票。 谁家没事拿来做什么零嘴瞎霍霍? 有客上门,冲一碗蛋花糖水那都算顶级待客礼数。 林玉兰扁扁嘴,接过来一头蒜,立刻好奇地拿着转来转去,“这迷你蒜?” 她见过超市蔬菜区的大蒜,那都是大颗大颗的,手上这头一看就很难剥的小蒜是个什么鬼 “这里都是种这种土香小蒜头,你把蒜瓣剥下来浸水就好剥了。” 林玉兰苦着脸照做,嘟嘟囔囔抱怨:“太难了,想吃顿家常菜居然还有这么多鸡零狗碎的活” “闭嘴,有人来了。”林玉珠放下剪刀和簸箕,起身走出灶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宋毅噗呲一笑。 拎着酱油瓶满脸窘迫的他,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傻萌傻萌的是怎么回事… 第18章 菜一上桌就扫兴 宋二斗拎着一个小布袋从宋毅背后探出身子,满脸兴奋。 “我小叔说一个人过来吃饭要是被人撞见说不清楚,就把我带上了。呐,我娘让我装了半升米,不白吃你家的好菜,嘿嘿~” 他舔舔嘴唇,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请客吃饭,家里再穷也得凑两个像样的菜出来。 像样的菜,就得费油。 有油的菜,就算炒鞋底子,那都是好吃的! “好,那你们在堂屋坐一会,菜马上下锅。” 林玉珠笑眯眯地接了酱油瓶和小布袋,转进灶间让方淑慧出去招待他们。 让长辈招待男客,堂堂正正,没人能寻什么由头来说道。 她掀开米瓮把米倒进去,半升米,七两多。 半大小子来吃一顿红薯饭,油水没多少落肚,米倒是搭进来不少。 宋二嫂忒会做人。 林玉珠也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拿了一个陶钵加了半钵温水。挖了两汤匙糖进去搅匀,打了六个鸡蛋,放蒸笼里和鸡蛋羹一起蒸。 可惜粮食金贵,没人酿甜米酒,客家人的红枣甜酒蛋才算正宗。 糖水蛋,勉强凑合。 她顾不上营养合不合理,家里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鸡蛋了,让他们多吃几个也没什么坏处。 油罐里的猪油凝结成膏,只有底部还有一层,她狠心挖了一坨下锅。 堂屋桌上待客的都是农家零嘴。 加盐煮了晾晒的芋头干、秋天上山摘回来的野柿子对切晒好的柿子干、削皮煮好再切条晒成的红薯干。 方淑慧没办法闲聊,只能端坐在长凳上时不时给宋毅叔侄俩的碗里添水。 这个地区雨水多,潮湿,所以口味偏重。 尤其是荤菜,多数爱放辣椒。做得又咸又辣,既下饭,又能省菜。 呛辣鲜香的浓郁气味飘到堂屋,宋二斗抽抽鼻子,咽了一下口水,“辣子烧小鱼吗!” 过了一会儿,又抽抽鼻子,“煎蛋!” 他觉得手里的芋头干不香了,转身伸长了脖子往灶间望啊望,急得不行。 宋毅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凳子上有钉子扎你屁股是不是,坐没坐相!” 宋二斗悻悻地坐好,小声嘟囔:“自从过完正月,连蛋都吃不上了,说得好像你不馋一样…” 家里不是没养鸡,以前偶尔还能吃上一两回蒸鸡蛋羹。 自从三婶四婶在年初生了孩子,家里饭桌上就不见荤腥了,都送去了她们房里。 他在山上捡只死斑鸠都要被娘炖了分给她们吃,他连汤碗都没舔上。 灶间一阵一阵香味飘过来,谁顶得住! 天色慢慢转暗,姐妹俩一个抱饭甑,一个端菜,从灶间走出来。 方淑慧起身拿了碗筷摆桌,把桌上的零嘴收进橱柜里,打手势招呼叔侄俩吃饭。 宋毅回头看了一眼饭甑里米粒不少的红薯饭,又看看桌上那些盆盆碟碟,满脸复杂地看着坐在他下首位置的林玉珠。 “日子不过了?” 辣子烧小鱼、韭菜炒蛋、豌豆炒油渣、糖水煮蛋、蒸鸡蛋羹、萝卜丝小鱼汤。 油亮亮的,既馋人又让人发愁。 林玉珠拿汤勺的手僵了一下,泄气地垂下肩膀。 菜一上桌就扫兴,也是没谁了… “玉珠姐,你这饭菜比我大伯娘做得还要好!又好看又香!”宋二斗美滋滋地喝着糖水,一点也不吝啬赞美。 这还是他头一回来吃饭,桌上的菜不说吃进嘴里,光看卖相就知道好吃! 按理来说,他这种半大小子算不上是客,但他就是吃上了糖水鸡蛋,这事想想就能美个半年! “那你一会多吃点。”林玉珠心情颇好,舀了半碗熬得奶白的鱼汤慢慢喝着。 不愧是野生小鱼,又用油煎过,熬出来的汤十分鲜甜。 宋毅夹了一颗鸡蛋放进她碗里,闷声闷气地说:“菜做得好看,费了那么多油,你下半年准备烧红锅么。” 林玉珠无语地闭了闭眼,把碗里的鸡蛋夹起来放进方淑慧碗里。 深吸一口气,扯着僵硬的微笑看着他,“道理我都懂,等吃完饭再训我可以吗?” 所谓烧红锅,就是把锅烧得发红之后,趁锅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菜倒进去快速翻炒断生,加水调味出锅。 手势要快,姿势要帅,菜不能焦,保证看不到一星油花。 林玉珠已经彻底败给这个情商低得让人牙痒痒的男人。 不指望他能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求他埋头吃饭就好,别再出声了。 “我不喜欢吃甜的。”宋毅板着脸把碗推到林玉珠面前,起身去橱柜重新拿了一个碗盛饭。 红薯多,米饭少。 林玉珠瞥了一眼满脸意外的宋二斗,意味深长地看着静静卧在糖水里的两颗鸡蛋。 想让给她就直说嘛,何必找这么烂的借口… 挑眉拣了一颗,把碗推给了林玉兰。 席间无人交谈,只有宋二斗时不时赞两句,唧唧吃得最香,其次是想说话不敢出声,只能埋头苦吃的林玉兰。 林玉珠偷偷观察过宋毅,意外地发现他吃饭很有教养。 不唧嘴,不挑菜,夹到什么吃什么,甚至每次只夹一点点,红薯饭倒是大口大口的吃。 林家饭桌和谐融洽,宋家饭桌硝烟弥漫。 除了过年过节,因为瘫痪在床向来在房里吃饭的宋老太太出现在堂屋里,坐在支起来的躺椅上,吃完饭嘴巴一抹,慢悠悠地开口。 “我听招娣说,昨晚玉珠小姐遭了罪,今天又得罪了田旺那狗娘养的,往后三少奶奶她们日子肯定不好过。” 宋招娣扭身满脸不忿,“奶奶,我都说多少次了,现在农民当家做主,没有什么小姐少奶奶了!” 宋老太太微微抬手摇了一下示意她不要插嘴,叹了一口气。 “玉珠小姐是正月十六生的,今年虚岁也十九了,可以去县里裁结婚证了。老六和她年岁差不多,读过初中,又当上了生产队长,勉强配得上。” “奶,你怎么又说这事!我小叔多光荣啊,林玉珠给我小叔端洗脚水都不配好!我小叔本来就不同意,你怎么硬要他娶,这不是逼着我小叔向阶级敌人靠拢吗!” “你闭嘴!大人说话,小姑娘家家的打什么岔!”宋老太太怒容满面拍了一下躺椅,胸口起伏不定,喉咙里喘得跟拉风箱一样。 “吃你的饭!”宋大嫂沉下脸拍了一下宋招娣,“你爹还没搭腔,你多什么嘴!” 第19章 宋老太太 宋家二十来口人,老老少少一桌坐不下。 小豆丁们抱着碗蹲在门边,纷纷扭头满脸害怕地望着极少发火的宋老太太。 宋老大停了筷子,抹了一把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娘,招娣是没规矩,话却在理呐…小弟才刚当上生产队长,你现在要他…唉…你让大队那边怎么看他,别的生产队怎么看他…” 生产队长工分补得多,家里孩子又多,小弟要是被撸下去… 这事得多糟心啊 “咱家是欠了她们家的恩,这么多年勒紧裤腰带接济她们,修屋捡瓦漏,给她们撑腰,那都可以。可是小弟他…他根本不愁娶不到好媳妇啊…” 宋老大愁得不行。 娘四十岁生老六,年纪偏大缺吃少穿底子亏得厉害,难产大出血没力气。 接生婆说得用人参吊命,赶紧把孩子生下来才保得住命。 爹走了几里地去求林家老太爷,吃了个闭门羹。 那天夜里在门口磕头磕得额头烂了一块,那个不得宠的林家三少奶奶偷偷送了半根山参出来,帕子包了一层又一层。 后来林家散得七七八八,方淑慧带着女儿讨饭讨到了龙樟村,在他家旁边那个烂房子住了下来。 宋姓是龙樟村大姓,自家和本家叔伯、堂兄弟加起来二十几个。 男丁多,说话自然硬气。 村里五十来户,大多沾点亲,收留一个带俩闺女讨饭的女人,还是有说话权的。 林家的房子还是家里人帮她们修葺的,方淑慧力气小,跛脚又听不见也不会说,只能挣小孩那一等的工分。 这些年要不是他们宋家接济她们,那屋里早就没人了。 有恩还恩,他们兄弟几个都在还恩情,那也不该拿小弟的终生大事来还? 大队多少人给牵红线,小弟不上心也就算了,娘更是一口回绝。 爹走得早,他也是把小弟当半个儿子来教养的,现在说要小弟娶个出身不好的做媳妇,他是一百个不甘心。 宋老太太喘匀了气,重重地哼了一声,“玉珠小姐哪样不好了?模样标致,性子软和,吃得苦,手脚勤快,要不是…哼,你以为她嫁不了好人家?” 她紧紧地盯着宋老大,“我知道你们嫌她什么。老六把玉珠小姐娶回来,她就是我宋家妇,出嫁随夫,她就是无产阶级!” “那能一样吗…”宋招娣忍不住反驳,接到宋老大的瞪视,赶紧低头吃饭。 宋老二扒完碗里的饭,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嚼得唧唧的,笑嘿嘿地说:“娘说得有道理,小弟虚岁都二十二嘞,是该娶媳妇。我们说了不顶用,不合他心意,天仙他也不要嘞~” “哪有那么多合心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宋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是你媳妇心软心善,不然人家好好的漂亮闺女凭什么陪你吃苦受穷!” “那确实,那确实。”宋老二笑嘻嘻伸手下桌偷偷拉宋二嫂的手,被她羞恼地打了手背一点也没退缩,反手一抓紧紧牵着。 宋老太太皱起眉头想了一会,下了决断,“老大家的,这样,你明天去找玉珠小姐探探口风。她要是肯嫁,你就去大队叫贵发过来吃饭,有大队书记保媒,总没人敢多嘴了。” “啊?”宋大嫂捏着筷子犹豫不决,“要不,先问问小弟的意思…之前提了几次他都不愿意,他那犟牛脾气,你也知道…别到时候让玉珠妹子和书记里外不是人…” “林玉珠怎么了?” 宋毅眉头紧锁踏进堂屋,视线扫过宋大嫂,落在宋一斗脸上。 宋一斗长相随娘,皮肤比宋二斗白了不少,浓眉大眼瓜子脸,很是俊俏。 他挤眉弄眼努嘴,眼角直往宋老太太那飞,偷偷在桌边并起两个拳头,两个大拇指不停地一挑一勾。 宋二斗一脸幸福地甩着布袋,打了一个大饱嗝,一看大哥的动作就明白了。 “又提说我小叔和玉珠姐的事啊?挺好的!你们不知道,她饭菜做得相当好,还给我吃了三个糖水蛋!她现在不一样了,打架猛,还不怕我小叔骂,还…嗷!小叔,说了不要打头!” “闭上你的嘴,赶紧收拾东西滚去学堂!还有你们几个,该干什么干什么!” 宋毅一声吼,被眼风扫到的几个侄子侄女立刻下桌一窝蜂跑路。 “你真的吃了三个糖水蛋?” “骗你做什么,你走开,我最讨厌刘小红了。” “我已经跟她绝交了,哼~” “那还行,你总算捡回点脑子。” 过了一会,宋二斗挎上布袋,捧着肚子贴着墙挪出堂屋。 “大哥,搭把手。”宋毅站在躺椅边,冲宋老大扬扬下巴。 宋二嫂看他们兄弟几个把宋老太太抬回房里,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大嫂,你不愿意去林家啊?” “唉…自家人不说面子话。”宋大嫂愁眉苦脸地把饭甑里剩下的红薯饭盛到盆里。 “我肯定是希望老六能娶个像你这样家里条件好的。要是娶了玉珠妹子,多了个媳妇,还多了个娘。她娘那样差的身体,老了要人端屎端尿,儿子又没了,还不是指望老六?” 宋大嫂连连叹气,老六这样好的后生,那是真的不愁没人嫁。 怎么就看不上林美霞,那闺女家里条件多好啊… “哎,大嫂~”宋二嫂左右望了望,凑近了小声地说:“老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小时候算过命的,我没有旺夫命,但是夫家会来金凤凰旺我。” “算命的都这么说。”宋大嫂笑着摇摇头,“给我批八字的还说我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呢。你看咱们家,油都不敢多放一滴,哪天不愁?” “我娘家那边那个真的很灵,说不定是我那两个小鬼头能娶个金凤凰回来呢,想想就有盼头~”宋二嫂抱着碗笑眯眯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想远的没用,还是趁着天还有亮光把活干完。谷子就那么多,还要省出细粮来给要喂奶的,真是越想越愁…”宋大嫂垂头丧气抱着菜盆往后院走。 宋毅兄弟几个把宋老太太抬到床上,排排站在床边没走。 宋老太太摆摆手,“老三老四去帮你们媳妇看孩子,让她们歇着。” 两人应声出门,屋里只剩宋老大、宋老二、宋毅。 “六子,娘确实是逼你。”宋老太太抹了一下眼睛,声音有些抖。 “没有三少奶奶,咱们娘俩早就烂在黄泥里了。她闺女现在没法过了,你要是不把她娶回来,她在这没活路了啊…” “她才不会没活路,我看她有主意得很!”宋毅脱口而出,对上宋老二探头过来兴味盎然的眼睛,烦躁地抓抓脸。 “跟你那不怕死的媳妇一样,连投机倒把都敢想!” “嘶~”宋老二抠抠下巴,满脸兴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她跟我媳妇注定要做妯娌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呀!” “二哥!你还有没有正形了!”宋毅脸色黑得不行,“有钱一起赚,有班房一起蹲,有枪子一起挨崩是吗!” “哪有那么严重…又不是一定会被逮住…”宋二哥撇撇嘴。 “万一被逮住呢?我怎么捞她!” “哦~”宋二哥意味深长一笑,一屁股坐在宋老太太床边拍拍她的手背,“娘,放心,老六开窍了,对某人上心着呢!” 第20章 算术就是要快 夜幕笼罩山村,除了初小学堂那间教室有亮光,村里漆黑一片。 宋毅从家里出来,心口似乎燃了一团火,夜风也无法吹熄。 他站在办公室大门口,远远望了一眼学堂教室门。和往常一样,周知青站在讲台上,底下围了一群人。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人群里没有那道高瘦的倩影默默站在最外围。 教室里点了四盏油灯,不算很亮堂。 生产队的小学只教到三年级,所以叫初小。 大队的小学教到五年级,叫高小。 生产队有接近一半的文盲,村学堂晚上组织社员脱盲,由下乡插队的知青来讲课。 离讲台近的都是一些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中段两边靠墙课桌上各有一盏油灯。 那是年轻妇女的地盘。 她们也不是冲着学知识来的。 人手一个针线笸箩,缝衣裳,纳鞋底,都需要照明。 家里不舍得点煤油灯,这里是个好去处。 林玉珠姐妹坐在最末尾角落,对于前面东家长西家短的热闹毫无兴趣。 借着昏暗的光线正在给一条裤子补膝盖上的破洞,林玉兰无聊地撑着下巴,静静听着社员们拉家常,偶尔学一两个词低头问林玉珠具体意思。 语言是沟通的桥梁,她学会了这里的两句万能方言。 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 刘小红中午被林家姐妹揍了一顿,又不敢跟人说这种丢人的事,时不时回过头去狠狠地剜她们两眼,狠狠地往地上吐口水。 “憨批菜鸡,打又打不过,还喜欢挑衅!”林玉兰撇撇嘴,吐出一句方言。 林玉珠挑眉,哭笑不得。 学一个地方的语言,果然是骂人的话学得最像最顺口。 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跑动声和挪凳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宋毅来了,只有他才能镇场面,没人敢在他面前跳。 他面无表情扫视了一圈,视线在林玉珠头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随即走上讲台翻开工分簿开始安排第二天的生产任务。 最近的农活早就在插秧之前集合安排过了,基本没有太大改动,每家只要有一个人听见就行。 林玉兰的分工做了调整,改为送秧。被刘工分强行扣去的下午工分,他也给添了回去,批注已经获得同意。 “周知青,可以开始讲课了。” 他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走下讲台,大步流星往最后排走,拖了一条凳子挨着墙坐下。 “看什么!看前面!” 社员们被骂得赶紧坐好。 林玉珠也被他瞪得摸摸鼻子,收回目光继续补裤子。 宋毅坐在中线位置,视线往右一瞥就能看见倚着墙做针线活的林玉珠。 眉头一皱,想说她两句又怕引来更多目光注意她。 上午还说自己学习努力积极,这会子跟那些做针线活的妇女一模一样,根本不管周知青在教什么。 他沉下脸严肃地盯着她。 被盯视的感觉很强烈,林玉珠就是不抬头和他对视,该干什么干什么。 要不是这里有光,她才懒得来补什么二年级算术。 论教学水平,周知青也就是个玩泥巴的水平,只能照着讲台上那本算术课本照本宣科。 不过宋毅对他没什么高要求,只要能教会这些错失机会上学的社员最基本的加减乘除就行。 林玉兰比她更无聊,索性拿了那支套着竹管的铅笔在黄草纸上涂涂画画。 “红卫小学请老贫农讲家史,其中一年级有48人参加,二年级有47人参加。一、二年级一共有多少人参加?” 周知青边写边念,写完用粉笔敲敲黑板,转过身面带微笑,“有谁能上来答题?” 视线扫到满脸自信把手举得老高的刘小红,抽抽嘴角,眼里闪过厌恶。 扫了一圈,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宋二斗,侬来,好伐?” 宋二斗不耐烦地丢下小刀和小木棍,翻了个白眼,趿拉着草鞋走上讲台接过粉笔。 眯起眼睛审了一遍板书,唰唰唰在黑板上写了48+47=100,丢下粉笔头跑回座位继续削木棍。 他的前后桌都是几个半大小子,纷纷凑近了竖起大拇指。 “真厉害啊,竖式都不列,算得这么快?” “算术就是要快,你们不行。”宋二斗嘚瑟地把桌上的木屑吹走。 周知青笑得很尴尬,“算得很快嘛,就是有点不准确,要不你再上来算清楚一点好伐?” “没空!”宋二斗头也不回地回话。 宋二斗削着削着,突然觉得周边死一样的安静,顿时寒毛倒立,想也不想地捂住后脑勺,跳起来往讲台上冲。 宋毅脸色黑沉沉站在课桌边,收了他桌面上的零碎小物件转身回到最后面,转头扫了一眼林玉珠。 她已经收了针线笸箩,懒懒地支肘托腮望着讲台,眉眼带笑。 而周知青正扶着黑板指导宋二斗列竖式。 宋毅忽然觉得她的笑有些刺眼,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 不少人回过头来看他,包括林玉珠。 “差不多了,煤油贵。”他挥挥手示意大家散课,言简意赅。 不是正经上学,煤油灯挑两次灯芯差不多一个小时,能学多少算多少。 一听散课,跑得最快的就是那些半大小子。 那些年轻妇女和小姑娘倒是依依不舍,但是宋毅已经下令吹灯,只好收拾东西往外走。 人群四散,各回各家。 天上无月,林玉珠带着林玉兰走得很慢,黑灯瞎火的,万一在哪绊一跤能摔一身泥。 刚踏上石阶,背后有手电筒光照过来,林玉珠抿嘴笑笑。 这人还真是个老古板,明明顺路,却要错开时间不跟她们一起走。 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坐在最后面听课,那些熊孩子和妇女可老实了。 “你们今天为什么不听讲?”宋毅不远不近跟在她们后面,质问的语气非常严肃。 林玉珠噗呲一声笑出来,心叹真是世事无常。 没想到她在山区支教时训小学生的话术,有朝一日会原原本本返到她身上。 “还好意思笑!以前不是很积极?现在什么意思,破罐子破摔吗?你们不是帮别人学,学到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他压低了声音怒斥。 林玉兰感觉自己明显又被骂了,眼睛滴溜溜一转,拍拍林玉珠肩膀,迈开腿两级一下迅速远离暴风中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姐姐就是用来顶住炮火攻击的。 反正快到家了,先跑为敬。 “我不是不学,我只是不想跟周知青学呀~”林玉珠抱着小笸箩慢条斯理继续往上走。 宋毅跟上,只落在她后面一个石阶,“他怎么了,初中毕业生还教不了你们?” “比起他洋不洋土不土的普通话,我宁愿听钟老师用客家话讲课。”林玉珠神色淡淡。 她对周知青印象很差,加上他也算间接逼死了原主两姐妹,实在烦他。 “钟老师每天回去要干活,要批改作业,还要备课,没时间教你们。” 林玉珠发现他一提到他的第一个老师,态度很是尊敬。 弯起眉眼转身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也在镇上读了初中呀,要不然你来教?” 第21章 盘算 “你看我很闲吗?生产队每天有多少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宋毅没好气地瞪她。 白天要监督社员干活,有时候还要去大队开会。 晚上检查工分薄,刘工分这人心眼子小,经常迁怒那些出身不好的,强行扣工分的要改正。 要给社员安排第二天做什么。 社员家里打架,他要去调解。 社员出事,他也要出面解决,有时候村里的狗都睡了,他还没睡。 哪有闲工夫去讲什么课。 “确实没时间。”林玉珠歪着头笑眯眯地说:“那我不管,我反正不想听周知青讲课,以后不去了。” 煤油是贵,那也不是不能解决,她一点也不想在往返学堂和小学生教学内容上浪费时间。 林玉珠懒得解释,干脆耍赖走人。 反正这题无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你…” 宋毅鬼使神差地想起家里晚饭讨论的事,鬼使神差地想到她要是嫁给他,是可以在家里正大光明教她的。 他的心不可抑制悸动起来。 一阵夹杂着猪粪气味的风吹来,吹散了他的心中的燥热。 下午大队开会的内容让他习惯性地蹙起眉头,脚步沉重慢慢往家里走。 林玉珠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提水洗澡,没有电吹风吹头发,她只能坐在窗边等自然晾干。 一天下来,累是真的累。 这个生产队穷也是真的穷。 已经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村里连辆拖拉机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机械化设备。 依靠原始的人力畜力耕种劳作,种子不行、化肥奇缺、社员磨洋工混日子,收成自然上不去。 林玉珠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合理地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不然每天都要点卯上工,困在这个山里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她拉开抽屉取出铝饭盒,一分一毛数了两遍,这个家全部现金只有八块七毛四分。 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房顶,深呼吸好几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穷得显而易见。 想要从温饱线挣扎出来,只能从别人口袋赚钱赚票。 临睡前进空间看了一下,塔塔还没完全出壳,缩在壳里一动不动,大概是在汲取蛋壳里的剩余能量。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村里的公鸡已经报晓好几次。 晨起无雨,山区气温有些凉,林玉珠在单衣外面又加了一件厚布外套。 出了房门正巧遇上挑了一担畚箕准备往外走的方淑慧。 林玉珠追上去轻轻拍她手臂,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 “我想再抓几只小鸡。” 方淑慧看她比划完,放下扁担往林玉兰房间看了一眼,连连摆手。 “人不够吃,养不了。你妹妹,要吃米。” 林玉珠知道她在愁什么。 生产队每个月尾发放口粮,壮劳力拿满十个工分的,发35斤稻谷。 妇女拿七八个工分的发25斤稻谷。 儿童能挣三至五个工分,发20斤稻谷。 不能挣公分的婴儿,发10斤稻谷。 而林家三个都是五分半,每人每月领23斤稻谷。 要留出10斤稻谷来喂鸡,剩下的59斤稻谷,脱壳之后只有36斤多的米。 三个干农活的成年人,饭量大,根本不够吃。 自留地有什么应季瓜菜都是当主粮吃的,红薯几乎成了口粮。 这里的生产队虽不限制社员养猪养家禽的数量,但没有足够的粮食,谁家也不愿意多养。 “我有办法。”林玉珠拍拍胸脯,笑容自信。 方淑慧犹豫了一会,微微点头。 大女儿在的时候,家里也是她在当家。现在这个新女儿,更强势,让她下意识地相信她的决定。 她看林玉珠拎了桶和抄网,有些疑惑,神色愁苦,“今天,要吃小鱼?油不够吃。” 林玉珠已经学会了看她做手势加读唇语理解意思,笑着摇摇头,“不吃。喂鸡,喂猪。” 这里小溪河流和水渠多,水质好,三指宽以上的鱼很少见,都被社员捞回去做菜煮汤了。 那些长不大的小鱼仔捞得费劲,只有小孩愿意花时间捞回去收拾干净让家里人给烘成小鱼干。 做得咸咸的,吃饭的时候嚼几条也算吃了荤。 只要肯花时间,捞鱼也不是很难。 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割猪草,方淑慧从来不敢跟他们抢。 两人走了好久才找了一块荒地停下来,旁边有条小溪。 方淑慧割猪草,林玉珠捞鱼,忙忙碌碌的一天开始了。 回到家里,林玉珠放好东西把睡懒觉的林玉兰挖起来,自留地要锄草,长老了的菜也要摘回来。 就这么一点时间,怎么可能让她美美的睡大觉。 “你是周扒皮吗”林玉兰哭丧着脸一边抱怨一边编头发,“睡一觉浑身酸痛,感觉又回到被我舅舅支配的噩梦时代了” 林玉珠不客气地把她两侧头发耙散,“别整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发型,随大流就好。” 说完抢过梳子干脆利索帮她把头发梳顺,编了一根麻花辫垂在颈后。 “干嘛呀一根粗麻花辫也太土鳖了”林玉兰嘀嘀咕咕跟在林玉珠后面,“编发多好看呀我还不能支配我自己的头发么” 林玉珠神色淡淡递给她一把锄头,“说对了。” 原主两姐妹的衣服从来没有亮眼的颜色,暗沉沉的,做得肥大。 现在时兴的花裙子,她们只敢在背地里想想。 林玉兰没辙,只能憋着一口闷气跟着去自留地。 心不在焉地锄草,锄着锄着,她眼睛一亮,“姐,你说,我现在去找我舅舅咳” 林玉珠抱着一棵包菜,咔擦一声扭断根茎放在篮子里,呵呵一声无情地泼灭她的异想天开。 “然后呢?跟人家说,你好,我是你很多年后的外甥女?别说跨省去北方,你去趟县城都要带介绍信,不然等着被抓。” 她转身把包菜根刨出来,抬头定定地看着林玉兰,“我怀疑这个是平行时空,说白了,这个时空不会出现第二个你。” 不是怀疑,是肯定,因为是塔塔告诉她的。 “我去”林玉兰锄头一丢,一屁股坐在野草堆上,痛心疾首地望着林玉珠。 “这特么的大好青春居然要在灰暗中度过?衣食住行,样样不行,连自由都木有我这是干嘛来了啊” “少废话,一会要上工了,赶紧锄草。”林玉珠揶揄地冲她笑笑,“你的愿望不是实现了么,彻底给你解决了要上学的困扰。” 她们姐妹没有上学资格,明年恢复高考,大学招生的对象也不包含她们这种出身的。 第22章 示好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干活,等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上工的钟声敲响,各自踹了三个红薯边走吃。 普通社员干活向来不积极,坐在田埂上等人来齐了才拍拍屁股起来干活。 自从宋毅当了生产队长,每个月评十个模范社员,由社员集体投票,奖品都是一些实用的生活物资。 都是从生产队公账上出的钱,由采购员去供销社买回来入账。 上个月评模范的奖品是一块肥皂、二两白糖、二两切面。 三毛五分钱一块的肥皂或许不能让社员动心。 需要糖票和粮票的白糖和挂面足够让社员眼热。 票是宋毅从大队书记那里弄来的,生产队压根没有,社员的干活热情空前高涨。 有的社员,上工钟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地里跟人打招呼了。 林玉珠干活这一片的人按钟上工,不是他们不想争,而是不敢争。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天色明显大亮了起来,还带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快要出太阳了。 中午休息的钟声一响,社员们冲锋似的往家里跑。 连续下了五六天雨,家里的东西都开始长霉斑了,得赶紧回去洗洗晒晒。 村里水渠、水井、水沟边到处都是洗家俬的妇女和小孩。 一边说着家长里短一边干活,很是热闹。 林家斜坡底下那个水井边围着宋家的半大小子和小姑娘,嬉笑怒骂声不断。 “三斗!你是想挨揍!”宋招娣把手里的抹布摔在地上,捂着脑门怒气冲冲起身直追。 “贪吃鬼~长舌妇~厚脸皮~略略略~” 宋三斗一边回头做鬼脸一边跑,哐当一声撞上林玉兰。 啪! 一个小陶罐摔在泥地里的碎石上,碎成好几瓣,里面的褐色碎末撒了一地。 “我抽死…”你个熊孩子! 林玉兰怒目圆睁拎着宋三斗的衣领,把后面的话吞回嘴里,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碎了的罐子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那是要钱买的啊! 宋三斗自知闯了祸,抓着手里的细竹管呐呐不敢出声。 “哦豁~三斗,你死定了,回去要挨牛搔子了…”宋来运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幸灾乐祸地咧嘴笑。 “活该!就该打死他!”宋招娣捂着脑门和她弟弟一样幸灾乐祸。 打烂别人家的东西,肯定会被二婶脱了裤子拿牛搔子抽得屁股开花! 牛搔子,是农民赶牛用的工具。 从竹子顶部选一支岔枝下来,修剪多余的枝叶和长度,用来帮牛赶走专吸牛血的牛氓,所以客家话叫牛搔子。 可以在犁地拉耙的时候用来驱牛前进转弯,也可以用来打自家熊孩子。 “算了,也不是有心的。”林玉珠拍拍宋三斗的脑袋,“三斗,你玩哔啵筒怎么能往人脑门上打?打瞎眼睛怎么办?医不好的你知道。” 十岁的人了,玩闹也要注意安全,真要打伤别人眼睛,谁家父母都会上门拼命。 “我…没打过别人眼睛。”宋三斗小声反驳。 二哥说了,林玉珠以后是要做小叔媳妇的,千万不要得罪她。 不然会被小叔踢死的。 感觉现在就死定了… 宋三斗哆嗦了一下,撒腿就跑,“我、我回家找我娘赔你罐子!” 比起被小叔踢死和安排最苦的活,他宁愿被娘边骂边打。 林玉兰气哼哼地把茶枯粉末抓到勉强能装一点的破罐子里,蹲在水沟边开始洗长了霉斑的簸箕。 买不起肥皂的农村人,油茶果榨油之后的茶枯就是最好的洗涤用品。 林玉珠把笊篱放进水沟里浸湿,抓了一把茶枯粉撒在凳板上抹匀,拿着一把竹制锅扫使劲刷。 心里盘算着雨季要是结束了,找个清晨把家里的被罩、床单、枕套、枕巾都拿去河边洗。 宋招娣来得早,东西也洗得差不多了,偷偷瞄了林玉珠一眼。 没想到自己骂过她,昨天又推了她,她反而还帮她训了三斗。 心里又别扭,又觉得不好意思。 她拎着桶若无其事走到她旁边,飞快放下油茶枯罐子,飞快地跑了。 宋来娣见姐姐放了罐子,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也冲过去把自己那个茶枯粉罐子放下,冲回去扛起木桌支架拔腿狂奔。 “这什么操作?”林玉兰一脸懵逼看着她们飞奔的背影,“沙雕吗…” “你可以理解为示好。”林玉珠镇定自若继续洗东西,“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看起来很沙雕。” “嘁~谁稀罕搭理这些憨批。”林玉兰撇撇嘴。 以她在这里生活一天半的经验来看,村里分三种人:对她有好脸色的部分宋家人、对她没好脸色的刘家人、还有不冷不热的其他人。 洗好的东西放在长凳搭一张长长的竹晒架凉着。 家门口的晒坝做得比房子用心。 家里还是泥巴地面,晒坝却是夯实了泥地,用石灰浆拌了砂石、碎瓷片、碎瓦片,硬化成平整的晒坝。 毕竟它主要是为粮食服务的。 油菜籽、豆、稻谷、薯之类的粮食作物都要用禾坪晾晒。 姐妹俩正忙活着,小道那边走过来一个约摸三十五六岁的女人。 弯眉杏眼秀鼻小嘴,黑亮的麻花辫搭在胸前,皮肤比大多村里女人白一些,眼角鱼尾纹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比较显眼。 长得娇小玲珑的,精气神十足。 只比方淑慧小几岁,两人的状态却是天差地别。 一身湖蓝色的卡其布半新衣裤带着刚拿出来的折痕,补丁很少。 这是出门才穿的正式衣服,平时不舍得穿的。 “晒东西呐,真勤快~”宋二嫂眉眼弯弯,说话语气轻快,一看就知道是个嘴甜的女人。 “是呀,宋二嫂吃过饭了?”林玉珠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迎上去。 “早吃过啦。我过来找你说点事,你娘呢?”她笑容满面,一双含笑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林玉珠,脚步不停,直往堂屋走。 “按理来说,这事不该直接问你这个黄花大闺女,但是也没办法,就不讲那么多规矩啦~让你娘坐一旁有个在场就行。” “哦,对了,我家那个讨债鬼打烂了你家的罐子,等我赶圩的时候买一个新的回来赔给你可以么?我已经揍过他了,这会子在家里跪扁担呢!” 林玉珠心叹宋二嫂和宋二斗不愧是母子俩,跟他们聊天,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冷场。 “一个旧罐子,没多大事。家里还有一个,先用着。”林玉珠客气地拒绝了。 宋家接济她家的粮食且不论,昨天还得了人家半升米,哪里好意思跟孩子计较那一个罐子。 “那不行,晚上我就捉他去山上砍山姜子,挣不够一个罐子的钱不让他睡觉!”宋二嫂气愤地哼了一声,“他不是喜欢玩哔啵筒吗,让他砍个够!” 林玉珠意外地挑起眉毛,这宋二嫂话里有话呢。 第23章 早婚早育要不得 林玉珠咂摸了一下宋二嫂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着说是训孩子,重点却是砍山姜子能卖钱。 这橄榄枝抛过来,不接才是傻子。 “宋二嫂,哪里收山姜子,要得多么?” “啊,这个…”宋二嫂眉飞色舞地冲林玉珠笑,“先把我小叔子的事谈了再告诉你,邻居和妯娌怎么能一样呢~你说是~” 林玉珠摇头失笑,这种大大方方的调侃还真是和宋二斗一模一样。 给她倒上水,端了零嘴摆桌,转进灶间把正在焙小鱼干的方淑慧请到堂屋。 “我小叔子这人,嘴巴不讨喜,不过是个勤快本分的好后生。别看他整天骂这个揍那个,我家里那几个闺女子是没碰过一个手指头的。你嫁给他,他肯定会对自己的婆娘好。” “说老实话,你以前的性格好是好,就是太招人欺负。地下走了一回,现在这样正好!” 她眼冒精光地瞟了门外两眼,凑近了压低声音,“我家那猪脑壳跟我说啦,你这人很有想法的!咱们要是做了妯娌,你帮我压住你男人,我带你赚票子去!” “噗!”林玉珠刚喝进嘴里的水喷了一地。 好家伙! 光荣的八代贫农之家出了一个资本主义思想叛徒可还行? 什么叫压住她男人… “宋二嫂,是这样的,我娘觉得我现在年纪还小,不着急嫁人的事。”林玉珠赶紧回绝了这门亲事。 这个年代十八周岁是可以领结婚证,那她也没打算这么早草率嫁人啊… 早婚早育要不得… “啊,这样…”宋二嫂瞟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那的方淑慧,心说怕是这姑娘自己不想嫁人。 “那…那就再等等,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成的事。”她抿嘴笑笑。 林玉珠点点头,眼睛滴溜溜一转,“宋二嫂,你说的那个山姜子…” 宋二嫂干活不积极,得过且过,心思却很活泛。 即便娘家大嫂是个厉害的女人,依然可以从父母手上抠点东西回来。 农村最常见的衣服布料是市布,再差的就是稍稍用力就能扯破的回纺布。 她却能穿上卡其布做的衣裤,涤卡可比现在一布难求的确良高级多了。 宋华英身上补丁摞补丁的卡其布衣服就是她当年送的新婚贺礼。 只不过有一回宋华英去赶圩不在家,家里只剩陈奉良,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一片狼藉,她不舍得穿的新衣服剪得跟破布一样。 陈奉良也被挂上锣拉去各个生产队亮相挨批。 宋二嫂不是吃不了苦,不然也不会从镇上嫁来山沟沟,面朝黄土背朝天。 从去年秋天开始,她去镇上赶圩,发现几个儿时的玩伴脸色不发黄了,隐隐有些红润的感觉,体格也壮实了不少。 都是沾亲带故的本家,又是小时候一起玩泥巴,一起上学,一起偷黄瓜的交情。 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人家都开始赚票子了,她还在生产队苦哈哈的种地,还吃不饱。 她吃苦不要紧,怎么也不能苦孩子。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吃不饱怎么长身体? 投机倒把是重罪,她也只问到了一点抓得不严的路子。 自家男人是个耳根软的,小叔子却是个铁面无私的,越不过他去,什么都是空想。 正巧有这么个和她志同道合的女人,可得赶紧把人划拉到这个这个阵营来。 宋二嫂兴奋地凑到林玉珠耳边,“后天罗田圩收山姜子,一毛钱一斤。晚上我带你去鸭嘴山那边,一晚上砍个几十斤没问题的,砍回来就放你家!” 林玉珠哭笑不得,这宋二嫂还真是计划好了的,连去哪里砍都踩好了点。 她倒也没有很心动那一毛一斤的收益,不过,能去圩市上看看有没有赚钱的路子也是好的。 “好,我到时候给你留门。” “哎呀,真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脑子灵光的。”宋二嫂喜滋滋地把碗里的水喝完,嘴巴一抹,风风火火地回去了。 林玉兰见她走了,迫不及待跑进堂屋,“姐,你们狗狗祟祟的在那商量啥呢,干什么坏事,带我一个呗?” “你能找个好点的词么?比如,窃窃私语?”林玉珠没好气地蹬她,“晚上去山里干体力活,你去吗?” “不去。”林玉兰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趴在桌上嘟着嘴巴抱怨:“白天已经累成狗了,晚上还去山上,明天肯定起不来。” “也好,你留在这看家。” 林玉兰年纪小,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生活,林玉珠没有强求。 下午上工,林玉珠和方淑慧那块田的秧苗已经拔的得差不多了。 林玉珠挽起裤腿下了田,想了想,转头朝她小声地说:“华英姐,你挑鸡崽经验老道,辛苦你帮我捉两对回来可以么?” “啊?人都不够吃,捉回来没用啊”宋华英不赞同地摇摇头。 又不是头一天当家,口粮够不够吃心里该有数才对,怎么还想捉鸡崽? 林玉珠神秘地冲她招招手,小声地说:“你也捉两对,我有办法养,到时候我教你。” 宋华英将信将疑,盘算了一会,点点头。 如果真有办法养大了下蛋最好,养不了只能杀了给孩子补补身。 小鸡崽能不能养,一个月就知道,也不会费多少粮食。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下工钟声敲响。 林玉珠洗干净手脚,回头感概地看着这片水田,再有两天,生产队的水稻田就忙活完了。 回到家里,林玉兰早就坐在门槛上啃红薯了。 “下工不积极,脑壳有问题~”她倚着门框神气地望着林玉珠和方淑慧,“看我,跑得贼快!” “鸡喂了吗?”林玉珠从她抱着的笸箩里拿了一个红薯边吃边问。 “当然了,家务小能手,说的就是我!” “行,吃完过来铲猪粪,趁着天晴,你们去菜地下肥。” 林玉兰兴奋的神色立刻垮了下来,“做个人,我嘴里还吃着东西呢” “嘶~诶?我们?那你干什么去?”她抱着笸箩追上去。 “捞小鱼,摸河蚌。”林玉珠吃完红薯,拿了扫帚和铁锹出来。 一开猪舍门,小猪仔撒欢冲出来,在院子里绕着圈一顿跑。 林玉珠把猪草倒在地上,成功把它拿捏住了。 “我也想去我才不想打扫那个熏得辣眼睛的猪舍”林玉兰蹲下身子捏着小猪仔的耳朵晃来晃去,愁眉苦脸。 林玉珠毫不在意她的抗议,把扫帚靠在她身上,“你表现好一点,我考虑给你做蛋糕吃。” “真的假的!” 林玉兰激动地拍了一把小猪仔脑袋,吓得它哦咦哦咦撒腿就跑。 “让我来!别说咱家的猪舍,只要给我做好吃的,全村的猪舍我都包了!”她抓着扫把风一样冲进猪舍,奋力狂扫。 林玉珠抽抽嘴角,“想得倒美,猪粪是肥料担当,他们才不给你占便宜。” 她拎了桶和抄网,熟门熟路往宋华英那边去。 离村子近的小河边经常有小孩捞鱼摸田螺,不过因为连日下雨,河水暴涨,水流很急,下不得河。 她邀了宋华英去远一点的小溪流。 第24章 谁说我是在胡闹? 华东地区多雨,极少遇到旱年,随便一条小溪也有三米多宽,水浸到大人膝盖以上。 河蚌泥腥味重,对火候掌握要求很高,稍不注意就煮老了,跟吃鞋底差不多,嚼不烂。 大多数河蚌都埋在淤泥里,不好找,但对于林玉珠来说,难度降低了很多。 一只一只手掌大的河蚌抛上岸,运生便兴奋地迈着小短腿冲过去捡到化肥袋子里。 宋华英稀奇地看着林玉珠一摸一个准,直起身甩甩手上的淤泥。 “见鬼了,我怎么挖不到那么快~玉珠妹子,你手上怕不是长眼睛了~” “没有,估计是运气好。”林玉珠客气地笑笑。 塔塔现在虽然弱,帮她找找河蚌还是可以胜任的。 哞~ 低沉悠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岸边吃草的小牛犊仰起脖子连声附和,甩着尾巴嗒嗒撒开蹄子高兴地往那边跑。 “小舅!”运生丢下河蚌欢喜地跟着跑。 林玉珠直起身子,抬袖蹭了蹭额头,望着远处的一人一牛。 得,宋钢铁来了。 宋华英淌水过来碰碰她的手肘,眉梢眼角满是揶揄,“你看他那傻样家里那么多小鬼头,哪用得着他来放牛,还专门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林玉珠被打趣得脸热,瞟了一眼一手牵牛,一手抱着运生往这边走来的宋毅。 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宋毅随手把牛绳丢在地上,抱着运生大步走过来,扫了一眼地上沾满淤泥的化肥袋子,眼里浮上疑惑。 “挖泥蚌做什么,家里没菜吃了?” 昨天那几盘菜,剩了大半,还能吃两三天才对,没搞懂她挖这么多来做什么。 他没指名道姓,但是林玉珠就是知道他是在跟她说话。 没菜吃不是没菜上桌,而是桌上没荤菜。 “不是,玉珠妹子说挖来喂鸡喂猪。”宋华英乐呵呵地走上岸,伸手把运生接过来放在地上,“帮我看着小牛,我带运生去那边捞小鱼。” “我不去!我想跟小舅玩!我还要捡泥蚌!”运生鼓着小脸不肯走。 娘刚才答应过了,要是多捉两对小鸡仔回来,养大了下蛋,隔五天蒸一回鸡蛋羹给他吃的! 家里的鸡都是他喂的,他得守着化肥袋子,哪也不去! 宋华英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运生的手臂,虎着脸瞪他,“要你在这边碍手碍脚干什么,不听话是想找打?” 小弟明摆着是来找玉珠妹子的,她母子俩在这就是多余,又不好跟小鬼头明说,说了他也不懂。 宋毅揉揉运生的小脑袋,从兜里掏出一个报纸小包,拆开往他兜里倒了一半糖豆子。 “去,多捞点鱼,小舅明天晚上去你家吃饭。” “好!”运生抓了两个放嘴里嚼得咔嘣作响,眉开眼笑地扛起地上的抄网撒欢地往远处跑,“娘,快点,捞鱼!” 林玉珠满脸意外地望着宋毅,好家伙,准备得很充分啊 把小运生拿捏得游刃有余… “挖那么多河蚌做什么,放两天臭了。”宋毅捏着旧报纸小包,无奈地看着她,“你就是喜欢胡闹,还把我姐扯上。” 溪水汩汩,荒草萋萋,夕阳余晖撒在他身上,瑰丽的颜色让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补丁衣服显得柔和不少。 林玉珠站在溪水里偏头看他,忽然觉得自己算计一个老实人应该遭雷劈。 人家根本不是来骂她的。 “谁说我是在胡闹?”林玉珠洗干净脚上的淤泥,气定神闲踏上岸,随便找了一丛野草压倒了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坐,我们来讨论讨论。” 宋毅瞥了一眼她裤脚挽到膝盖上方的腿,常年穿长裤捂着,白生生带着水珠映着夕阳柔光和青翠野草形成一道好看的风景线。 他站在那无所适从,窘迫地咽了一下口水,“注意影响!” “哈?”林玉珠托着下巴仰脸茫然地望着他,“只是让你坐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也算耍流氓?” 公共场合不能有亲密行为她理解。 又没让他并肩坐着,怎么又挨骂了? 他板着脸坐下来,把糖豆子递过去,“讨论什么,说。” 这时候塑料袋还没泛滥,报纸、黄草纸、书页、作业本,都被用来包散装零食。 林玉珠摊开报纸小包,里头有一小把糖豆子,这是村里小孩最爱的零食之一。 炒豌豆挂上白糖霜,名副其实的糖豆子。 小孩子喜欢捏两个丢进嘴里,把糖霜唆干净了再嚼豆子。 小竹筒制成的杯子,大队代销点五分钱一杯,二两左右,有一百来粒。 小孩装在兜里时不时掏几个塞进嘴里,能美大半天。 “吃吗?”林玉珠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小孩的东西,我不吃。”他垂下眼睛整理袖口,习惯性地拒绝。 林玉珠扬扬眉毛,把报纸小包放在腿上,抓过他的手不由分说把糖豆子扣进他手里。 一边吃一边举着半新的报纸看那上面的豆腐小块文章。 发展生产,保障供给。 大力发展养猪事业,支援社会主义建设。 “队长,你看,报纸都写了!鼓励我们农民养猪,想办法多养猪!”林玉珠眸光亮亮地看着他。 “鼓励有什么用,生产队年年就打那么多粮食,能完成生猪和鸡蛋指标已经很不错了。”宋毅皱紧眉头,眼里浮上忧愁。 他去大队开会,公社领导说的就是这个事。 那些领导天天这里开会那里开会,说得轻巧。 保障城市居民供给? 养猪是光喂草喂糠就能养肥的? 今年的生猪指标又涨了,也就只有领导坐在那端着茶缸子慷慨激扬。 底下坐着的生产队长们,哪个不是愁得抠桌子? “有用呀~”林玉珠笑嘻嘻地捏了一个糖豆子扔进嘴里,“咱们这边领导还不算激进,鼓励养猪呢。” 因为大部分的公社干部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在理解上级指示的时候,一句话能理解出一百个意思。 宋毅苦笑了一下,随手捏了一颗糖豆子放进嘴里,舌尖尝到的是甜,心里却发苦。 “为了完成指标,社员怕是要把米让给猪,自己吃糠。大人天天吃红薯南瓜芋头勉强能熬过去,小孩怎么办,长不了个头啊” “你看你,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这么爱皱眉,跟老头一样都快有川字纹了~我有对策呀,你别愁啦,我不是跟你说了是好事么!” 林玉珠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宋毅既然帮了他,那她用自己的超前知识帮他解决困难也算知恩图报。 宋毅浑身一震,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眼里热烈得比盛夏骄阳还要火热,“你说什么,你有对策!什么对策,你快说!” “豆子要撒了!你别晃我呀!”林玉珠赶紧按住糖豆子哭笑不得,“天天把注意影响挂在嘴上,你这样算是欺负我” 宋毅默默松开手,往旁边挪开一点,清了清喉咙,“我有点激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好,我原谅你啦~”林玉珠坐近了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那一片刚插上秧苗的稻田。 “养猪嘛,首先要解决猪吃什么的问题。因为粮食不富裕,咱们这里的家养猪都吃米糠煮猪草或是各种菜藤,榨油之后分到各家的饼枯更少。既然绕不开粮食,那我们就先来增产粮食,你觉得呢?”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话却慢条斯理。 这不是可以高谈阔论的事,田地山头都属于公家,要怎么安排,上面的领导说了算。 她要说的对策,只会被认为挑战权威,打成冒进派。 她要的是他的态度,敢不敢搏一搏。 第25章 决策权在他 宋毅垂头思索了片刻,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吸一口气,“说来听听,有用的话,我来担责任。” 他现在强烈感觉旁边的女人和以前的林玉珠绝对不一样,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或者说,人还是那个人,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又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古的那些奇闻轶事,其中有个傻子突然之间就变成一个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聪明。 他觉得,林玉珠就是这样的。 林玉珠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他,暗暗赞了一下,不愧是新一代的生产队长,敢想敢干。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和社员差不多的农民,没有工资,却敢为了自己的社员铤而走险。 她抿嘴笑笑,捏了一颗糖豆子送进嘴里,咔嘣一声脆响。 “你看那些田埂,很多都不是用来过路的。把黄豆秧都移苗到田埂上去种,腾出来的土地,播丹玉6号。” “去年冬天开出来的荒地,种晋杂5。你明天让采购员去公社换一担种子回来,这个时节育种播下去,赶趟。” 玉米和高粱都不是这里的主要粮食作物。 大部分生产队还是以种水稻为主。 这里的种植技术比较落后,种子算不上最优,农民不舍得掰去玉米多余的穗,施肥不合理,导致玉米产量上不来。 而杂交高粱因为口感差,苦涩,割嗓子,加上不是这里的主要口粮,种植面积非常少。 宋毅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种豆子还说得过去,玉米和高粱”他的瞳孔震了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她,“你要我种这些,就为了喂猪?” 林玉珠眉眼含笑摇摇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喂,搭配其他的制成饲料,今年肯定能完成指标过个好一点的年。” 如果说林玉珠提出的加种玉米和高粱是冒进,她接下来提出的水稻田养鱼就是直接在宋毅的雷区疯狂蹦跶。 “不行!”宋毅沉下脸紧紧地盯着她,“人都喝不上豆浆,给鱼喝?你在发什么梦!” 用黄豆磨成豆浆拿去喂鱼苗?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小声点呀你”林玉珠嗔怪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你要回报就得投资的呀稻田里养稻花鱼多好啊鱼吃稻花和水里的害虫,产肥养田。稻谷增产,稻花鱼还能卖给收购站。回本还有赚,社员也能分多一点钱的嘛~” “那要是养不成呢?怎么跟社员交代?”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已经想走了。 “生态养殖好处多,投资肯定要本钱的。生产队仓库里的黄豆不够,买是肯定要买的,哪有光占好处不担风险的?”林玉珠皱皱鼻子。 “也不算担多少风险,再过几个月,咱们的田埂豆就下来了,早稻也差不多要收了。能亏多少?又没让你把所有田都养鱼,你试几亩田看看效果,晚稻再决定要不要加大养殖不就好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太阳已经落山了,本来要挖河蚌的计划被中断了一半。 看他发愁,提了对策,反倒被甩了脸色,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索性把河蚌分了一半出来倒进自己的桶里,拿上东西一言不发回家去。 宋毅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万分纠结。她提出的新奇点子,有道理,却也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从没听说过。 一时间很难接受。 叫了运生过来,把刚才一直攥在手里的糖豆子给他,牵上牛满腹心事往回走。 天色渐暗,满村炊烟飘。 林玉珠一路上已经调节好了心情,宋毅是个对事不对人的,要让这么个近乎固执的人接受新事物,总得给他时间。 她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扛着别人的担子做什么? 决策权在他,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你回来啦!”林玉兰正在摆碗筷,见她回来迫不及待地冲上去抱怨,“姐,你知道咱娘有多离谱吗!她让我用手散粪,我差点吐了都” 臭就算了,用手抓,这是人干的事? “那没办法,用手散粪才能保证均匀,劳动人民的操作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合理。” 林玉珠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她年轻时候过得并没有比你差多少,习惯就好,谁让你不珍惜学习机会?” 林玉兰瘪瘪嘴,“今天又是肠子悔青的一天。” 晚饭过后,林玉珠空手晃到学堂听了第二天的劳动安排,听完就走。 留下一群满脸惊奇的人,包括周知青。 只有宋毅很淡定,没心情再批评什么反面教材,满脑子想的都是黄豆和那没听过的稻花鱼。 月亮挂上树梢头,村里静了下来,宋二嫂蹑手蹑脚轻轻拉开房门。 “天黑看路小心点,电池我换过了。” 压低的声音自床上传来,吓得宋二嫂差点把手电筒扔出去。 “作死啊你你假装睡着了不行吗!” “你窸窸窣窣翻东西,我又不是死人” 宋二嫂深呼吸几次,把跳到嗓子眼的心慌压下去,“我有伴,半夜就回来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唉你这婆娘主意大,我也拦不住你。是我没用,赚不到什么票子。”宋老二低低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我还是跟你一块去。” “妇女的事情,你们男人别管!我们两个女的要是遇上了人还能说点别的,带你一个男的,传出去就很难听了。” 宋二嫂扒着门框小声地说:“这事你别沾手,哪天被发现了,我被老六骂几句没什么。你们是亲兄弟,不能让他太难做。” 她合上门,蹑手蹑脚走到围墙边,踩着鸡舍爬上土墙翻了下去。 睡不着坐在桌前想事情的宋毅借着月光把那边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稍微想了一下,走出房门利落地翻出围墙远远地跟上去。 不出所料,她果然是去了林家。 不一会儿,两道手电筒光打出来,他往墙边隐了隐身形。 “咱们走快点,今天我小叔子回来晚,我等得都迷瞪了一会,听见他房里没动静了才敢出来” 宋二嫂的抱怨让宋毅气不打一处来,鬼鬼祟祟要做什么坏事还嫌别人妨碍了她? “啊?他每天回来得都很晚么?”林玉珠满脸复杂关上大门,“劳动模范也不用这么尽职” 宋二嫂噗呲一声笑出来,笑嘻嘻地说:“反正你现在也不想嫁给他,你还担心他回来晚,不能给媳妇交公粮?” “说什么呢!”林玉珠被她打败了,脸热得不行,“我就是随口问问,你歪到哪里去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嘴巴贱。”宋二嫂拉上她快步往斜坡下走,“年轻姑娘就是脸皮薄,没事,过几年好了。” “别说了…”林玉珠欲哭无泪,“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赚票子…” 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妇女在大伙面前还规规矩矩的,私下里荤素不忌真是让她招架不住。 两个身影越走越远,说话声也吹散在风里。 宋毅揉揉滚烫的耳朵,捏了一下眉心,感觉头又大了两圈。 他就知道这两人凑一块干不出什么好事。 等她们走出一段路,想跟上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拿手电筒。 他想了一会,索性靠着墙根坐下来等,他倒要看看她们两个会带什么东西回来。 被守株待兔的林玉珠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鸭嘴片的一个山坳里,累得直喘气。 “先歇一会,走太快,有点岔气。”林玉珠捂着腰侧气喘如牛。 宋二嫂拧开军用水壶盖子递过去,“呼…喝点水…你这么年轻…呼…比我还虚。”她拿出布条把手电筒绑在头顶,“你先歇着,我去砍。” 林玉珠对她佩服得不行,等喘匀了气,用手电筒照了一圈。 这片小山坳在林子外围,没有大型野生动物出没,还算安全。 几棵山姜子树相隔不远,正逢青果期,一串一串的山姜子散发着樟科植物独特的辛辣气味,走近了就能闻到。 她把手电筒绑在头顶用碎布调好角度,拎上柴刀利索地开始砍枝条。 第26章 你一直在我家门口等我呀? 山坳里不时响起树叶梭梭声,林玉珠时不时把砍下来的山姜树枝偷偷收进空间。 她对这里的山姜子充满疑惑,盛夏的时候才是正常青果采收期,怎么会提前到谷雨左右? 不符合这种植物的生长特性啊… 她得出结论,平行时空果然有些地方不符合常理。 两人没有手表,一人砍了两大捆,用禾杠两头穿过去挑着回去。 忙活了半晚上,来回两三里路,回到林家门口时,两人已经又累又困了。 宋二嫂把东西挑进后院放好,胡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疲惫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欢喜。 “先放你家,等明天下了工我再过来扎捆。哎哟,累死了,我得回家睡觉。” “好,早点睡。”林玉珠把她送到大门口,看她走远了才放心地关门。 门将关未关之际,一只手抓住门环往里推,一只脚卡着门,“还知道要回来睡觉?” 低沉含怒的声音让林玉珠心里咯噔一下,使劲推门,心里大呼倒霉。 努力了好一会,在男女体力悬殊上败下阵来。 心一横,突然拉开门抓着他衣襟往里拽。 她抬脚踢上门,抱着手臂缓缓凑近他,“队长,你这样半夜三更来找我…说好的作风端正呢?” 宋毅轻嗤一声,“少来这套!”拎着她的衣领往后院走得飞快。 “说,砍这么多山姜子做什么,别跟我说是用来做菜。” 他目光沉沉,月光打在他刚毅的五官上,明暗各半,冷峻锋利。 被逮个正着,林玉珠也不打算编什么瞎话。 淡定地伸脚勾了长凳过来,伸手绕到颈后挠挠他的手背,温温软软地撒娇。 “你先松开我嘛~我累得都没力气了,你要是不让我坐下来休息,那我要抱着你借力啦…” 嘴上说着话,手已经摸上他的腰线。 如她预想中的一样,宋毅拍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按坐在长凳上。 林玉珠偷偷勾了勾嘴角,“你也坐呗,反正你也是要兴师问罪的,坐着比较省力呀…” 宋毅气得青筋突突跳,“严肃点!这是你犯错误应该有的态度?” 他气呼呼地坐下来数落她,“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天快亮了回来,你跟我二嫂是不是想上天!说了不要投机倒把,你以为抓进班房里很舒服是不是!” 林玉珠噗呲一笑,眉眼弯弯,“你一直在我家门口等我呀?”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怕我和宋二嫂发现,所以没跟上来?话又说回来,我和宋二嫂卖山姜子可不算什么投机倒把。” 他被这番嘴硬的说法气得咬牙切齿,“你去圩上卖东西怎么不算投机倒把?” 林玉珠老神在在靠在墙上,“山姜子是药材也是工业原料,属于统购范围。圩上有人收,是因为全省城乡收购价不统一。” “所以,有人在我们乡下收了运去省城,可以赚差价。我们不用特地花时间去县城收购站,又能多赚钱,有什么不好?” 镇上收购站主要收粮食作物和家禽家畜,很多偏门东西都是倒爷在收。 村子离县城五十多公里,谁有那闲空专门去县城,要带介绍信,坐车还要花车票钱。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也是助长投机倒把歪风邪气!” “那我都砍回来了嘛~”她委屈巴巴地碎碎念,“脚走起泡了,手也划破了,还摔了一跤磕到膝盖,衣服也挂破了…你不让我卖钱,我哭给你看!”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带着哭腔吸鼻子。 “啧,你…好端端哭什么!”宋毅一个头两个大,“怕了你了,去卖去卖,我不管了!” “真的?”林玉珠眨巴眨巴眼睛,吸吸鼻子,“那我们明天晚上还去砍,你不能骂我。” 宋毅倒吸一口气,刚要厉声呵斥,她又开始哼哼唧唧撒娇,“我的好队长,你就对我放宽一点点好不好~” “你二嫂也不容易。她娘家兄嫂看不起宋二哥,连带着也看不起你那三个侄子。她也想在回娘家的时候带着孩子挺直腰杆啊…她回娘家打秋风,你以为她心里不难受么…” 她靠在墙上,越说越小声,止不住地犯困打哈欠。 从早忙到快天亮,体力已经透支了,再不睡,白天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宋毅垂眸想了一会,粗声粗气地说:“去睡觉,我回去了。” 等了一会也没动静,耳边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他扯了扯她的袖子,没有回应。 “啧…你…” 他头疼又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半转过身把她拦腰抱起送回房间。 天空露出鱼肚白,房里的光线勉强能看清,他把她放在床上,帮她脱了草鞋。 想起她说摔了一跤,看着她裤子膝盖上的泥渍,犹豫再三,卷起她的裤腿。 左腿膝盖上果然青了一块,被划破的小伤痕已经凝结成血痂。 他回身拿了桌上那瓶药酒,倒了一些出来在手心搓热了慢慢给她推揉膝盖。 “自找罪受…”他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不轻不重地揉着。 林玉珠一觉睡到上工钟声敲响,强打起精神干了一上午活,中午随便对付了两口倒头继续睡。 下午的时候她已经不用洗秧了,最后一批水田开始拉耙整田准备插秧。 大部分社员的劳动任务是移栽田埂豆,田间又掀起了一片新的劳动热情场面。 林玉珠呵欠连天,手上却不马虎。挖坑、下底肥、打散豆苗根系、培土、浇透定根水,认真做好每一个步骤。 当~当~当当~ 林玉兰早就洗干净手脚蓄势待发,钟声一响,小脸一亮,撒腿就跑。 一路冲到一片杂树林子,荆棘野草野蛮生长,红彤彤的浆果在青绿一片中异常显眼。 她掏出小布袋,呼啦一声抖开,小心地踩倒拦路的带刺藤蔓,伸长了手不停地摘三月萢。 这种野果的味道深得她心,果期却很短。 她有个大胆又作死的想法。 林玉兰忙得不亦乐乎,挪了好几块地,边吃边摘,生活的苦闷被满嘴酸甜的浆果涮得飞扬起来。 “还真是闲得慌,不困了?” 身后低沉温和的声音吓得林玉兰本能地僵直后背。 黑脸汪突然这么和气,难不成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转念一想,她又不是来坐牢的,劳动的时候任谁也逮不着她的错处,下工之后是自由的啊。 她理直气壮转身,扯了一个僵硬不失礼貌的微笑,“呃呵呵~” 宋毅微翘的嘴角一僵,拧起眉头,转身就走。 林玉兰一脸懵逼望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 他那跟吞了死苍蝇一样的表情,怎么个意思? 十八岁少女摘三月萢的行为让他很难接受? 她撇了撇嘴,抛开杂念,转身又投入摘野果大业中。 第27章 野生的麻也是集体的 忙活到天色暗下来,林玉兰拎着半袋子三月萢眉飞色舞往家里跑。 “姐~我回来了!”她献宝似的抓了一把递到林玉珠面前,满脸堆笑,把谄媚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有求于我。” 林玉珠伸手拨弄了一下簸箕里的菜干,从她手上捏了一颗三月萢扔进嘴里,“说,又馋什么。” “诶嘿嘿~”林玉兰笑嘻嘻地晃晃布袋,“姐,你看啊,你答应要给我做蛋糕吃的对~” “所以呢?” “这个这个,比草莓还好吃!你顺便给我做一点果酱抹蛋糕吃呗~” “好家伙”林玉珠满脸复杂偏头看她,“你是真敢想” “就给我做一点啦~”林玉兰可怜兮兮扁着嘴,“这里穷得突破我的想象要不是还有你这个老乡,真是分分钟要抑郁姐,你就让我尝尝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东西怀念怀念” “撒娇卖惨贩卖情怀,这波操作可以的。”林玉珠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接过小布袋,“下回注意一下表情管理,好歹把闪闪发亮的眼神藏一藏。” “尽力了尽力了。”林玉兰混不在意摆摆手,麻利地抱起簸箕笑嘿嘿地往里走,“过程不重要,反正你答应了就行。” 林玉珠掂了惦布袋重量,叹了一口气,为了这个嘴馋的缺心眼,家里的糖都要搭进去。 果子洗干净放在一边控水,等两人忙完家务,林玉兰迫不及待地催着熬果酱。 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矮矮的小陶炉,林玉珠抱了糖罐子出来,把结成块的糖刮到搪瓷汤盆里。 糖买回来不舍得吃,不是密封容器,时间一久粘成一团。 她愿意拿出来做果酱主要还是因为她发现糖已经开始发酵变酸了。 火苗舔着搪瓷盆底,红红的果酱咕嘟嘟冒着小泡泡,竹片不停地推出一圈圈的纹路,空气里果香混着甜蜜的气息。 “好了没有,变稠了,成了?”林玉兰托着下巴急得不行,想伸手指下去撩一点,又怕烫。 “急什么,这里没有冰箱,熬彻底一点才经得住存放。”林玉珠一丝不苟地继续搅拌。 “放?我两天就”林玉兰接到死亡凝视,讪讪地咧开嘴笑得很是讨好,“一个月,不能再多了”说完捧着玻璃小罐子恭敬地举到林玉珠面前。 “怎么有点眼熟?”林玉珠眯起眼睛盯着她,“那半罐红糖该不是被你一天喝完了” “我可没偷喝。”林玉兰嘻嘻一笑,“我刷了姜蓉给你蒸红糖姜茶啦~我家保姆每个月都给我做,比直接喝红糖水管用,一会给你冲一碗。” “抱歉,错怪你了。”林玉珠哑然失笑,果然是穷得脑子里的弦都绷紧了,居然计较起几两红糖来。 晚饭过后,宋二嫂急匆匆来了一趟说是家里有事又急匆匆走了。 林玉珠也没计较,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处理山姜子。 多余的枝条和枝叶处理干净,把带果的枝条折成半臂长,用稻草扎成一把一把。 “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去赶圩见见世面啊?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林玉兰委屈地举着一把山姜子,“我也付出劳动了。” “等农闲,看看能不能弄点布票给你们扯布做身夏天的衣服。” “费那劲!”林玉兰丢开枝条,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今天摘三月萢的时候看见荒地里杂七杂八长着不少野生苎麻,小暑割苎麻织夏布不就好了。” “那是经济作物,集体的。”林玉珠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割麻、撸叶、剥麻、刮青、浸麻、漂白、晒麻,以后也是你劳动任务的一部分。” “诶?”林玉兰眨巴眨巴眼睛,“没了?不捻成线织布?” 林玉珠回想了一下,摇摇头,“生产队组织社员制成丝苎麻,然后运去县里收购站直接卖钱,村里好像没人会织布。” “我!我会!”林玉兰拍得胸脯咚咚响,“我外婆在世的时候每年寒暑假都要抓我去传承衣钵,特别可怕!在织机前边一坐就是一天,每天坐得我腰酸背痛腿发麻…” “你还有这手艺?”林玉珠非常意外,“我看你也不像坐得住的性格啊?” 林玉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外婆说工业发展太快了,很多老手艺都断了传承,年轻人不学,以后就只能看看纪录片了。” “我倒不在乎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我就是想顺了她的意。我小时候是养在我外婆家的,那时候总觉得她天天拉着个脸肯定不喜欢我。” “有一回我半夜发高烧,她背着我去医院,坐在那看我打吊瓶呜呜地哭了一宿。”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笼罩在暮色里的连绵山峰,“其实,我还挺想去那个小镇子看看我外婆在不在那,年轻时候长啥样。” 林玉珠默默听着,她见过太多的留守儿童,他们的童年都不是完整的。 她笑着揉揉林玉兰的头顶,“行,等中秋。我看能不能攒点钱和粮票,到时候弄个介绍信陪你去碰碰运气。” 夜课可以不上,劳动任务还是要听的。 林玉珠依旧空手去学堂,倚在门口听完劳动任务安排转身走人。 “林玉珠,侬等一下。” 林玉珠跨过水沟,回身颇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手拿书本的周知青,“有事?” 林玉珠不爱窜门,劳动任务分得很散,只要不刻意见面,她和周知青一天也见不着两回。 周知青被她冷淡的语气激起了一丝耻辱感,捏书本的手指紧了紧,向来温和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队长叫我来给大家教知识,学习机会来之不易,要珍惜,晓得伐?侬现在的学习态度是非常差的,侬晓得伐?” 林玉珠舔了一下后槽牙,嘲讽地勾起嘴角,“你是在说教?我还以为你要道歉。如果不是,那我先走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的宋毅,心说宋钢铁这种嘴硬的都会跟人道歉,比周知青可爱多了。 纸条情书的事,不管是不是她说的那样,起码在众人面前有了明面上的解释。 不管怎样,周知青都不该用这种傲慢的态度来跟她说话。 周知青颜面扫地,眸光阴沉地望着她腰杆笔直的背影。 村里人对他都很客气,甚至有些捧着,这一刻,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鄙夷。 而且是来自一个曾经对他满眼钦慕的人。 “队长!侬好去管管她唻!我牺牲自己的时间给她讲课,到头来还要我道歉!” 宋毅抱臂靠在门框上,暗暗压下翘起的嘴角,正了脸色,“她不学就算了,你继续讲课,我办公室还有事。” 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转身迈过水沟大步迈进夜色里。 第28章 不要票的肉 林玉珠提前请了假,到了和宋二嫂约定赶圩的那天,公鸡刚刚报晓第一遍,天还没亮,林玉珠已经精神抖擞起身了。 洗漱完了拎了布袋装上六个红薯,把两担山姜子都挑到门口,又找了几个麻布袋把东西盖严实。 宋二嫂斜挎着一个军绿色书包脚步轻快走来,“咱们得早点走,别让人看见了。”说着挑起一担箩就走。 平时都是从村口大路走,两人跟做贼一样悄悄绕到村尾林家自留地那边走小路。 没有手表,两人也不知道进了罗田镇的时候是几点。 太阳刚刚露出小半边脸,今天逢大集,从周边各村来赶圩的人还不少。 大多数人都是提篮挑担,空手闲逛的倒是没见多少。 林玉珠的村子不属于罗田公社,不过也不影响她来做买卖。 偏远山区,经济落后,街上的房子有砖瓦房也有土坯房。 圩上那条主街道是人流聚集地,她和宋二嫂去了另一条街道,横街。 刚拐过一面院墙,远处一座青砖瓦房外排着一条长队,陆续有人挎着蓝子跑上去排队。 “快快快,今天赶巧了!”宋二嫂抓紧两边箩绳兴高采烈往那边冲。 林玉珠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跟着往前跑。 能让国营饭店还没开门营业已经开始排长队的情况只有一种:今天有高温肉要出售。 没有肉票的人,对于这种病猪、死猪,依然趋之若鹜。 “哎呀,运气太好啦,买回去我那三个讨债鬼肯定要高兴疯!”宋二嫂喜滋滋地伸长脖子张望紧闭的大门。 林玉珠想起前世看新闻的时候某个城市的河里飘死猪,网上骂声一片。 她扯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在这个年代,死猪可没在河里畅游的机会。 只会在大锅里煮得软烂,摆上台子,让一群人咽着口水排长队,还限购。 “来了来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林玉珠抬头往巷子口望去。 小伙子脖子上挂着白围裙,推着一个木板推车从国营饭店旁边巷子走出来,意气风发脚下生风。 毋庸置疑,他今天是横街最靓的崽。 “让一让嘞~往后退一点嘞~都别挤,一个一个来哟~” 小伙子浓眉大眼体格壮实,笑嘻嘻的样子十分讨喜,一吆喝,人群自动欢欢喜喜往后退。 推车上面摆着好几个很大的铁盘,没放酱油的白肉块冒着热气,让整条队伍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玉珠这种半路知道消息的必然不如镇上提前知道的人,听排在前面闲聊,最早的天还没亮就来了。 “同志,今天熟肉多少钱一斤,能买几斤呀?” “同志,今天的是米芯猪还是瘟猪啊?” 人群叽叽喳喳问着,小伙子一边切肉一边扬声回话:“哪有那么多瘟猪,今天的还是米芯猪,一块二一斤,每个人最多能买两斤上下哟~” 一斤生猪肉煮熟之后大约有七两,因为不要肉票,价格会高一点。 林玉珠摸摸兜里的钱,内心很悲催,全部家当也不够吃几回高温肉 队伍一点一点缩短,小伙子一直埋头干活,找零的时候往队伍随便瞟了一眼,眼睛一亮。 “春兰表姐,你也来赶圩啊~” 宋二嫂的心思全放在铁盘里的肉块上,压根没搭理他,也没抬头。 这个名字在人多的地方随便一喊就能有好几个回头的,她也不认识这个面生的小伙子。 林玉珠戳戳她的手臂,“宋二嫂,他叫你呢。” “啊?”宋二嫂一脸茫然抬头,皱起眉头打量了一会,咧嘴一笑,“是啊是啊,你什么时候调来这里工作的呀!” 想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不过她还是热情地顺着话茬打招呼。 管他是不是认错,等下轮到她的时候总该给她多割几两肉。 小伙子了然一笑,一边切肉一边说:“表姐你忘啦?是我呀,五生呀!前年你来我家吃过酒席的啊~” 宋二嫂脸上挂着笑,头脑飞速运转,五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五生在国营饭店上班! 她回想了一下去年在罗田公社吃过的宴席,那就只有她娘家堂表妹的喜宴了。 那时候她光记住了新郎官长什么样,一门心思和同桌的大妈抢肉菜,至于新郎官的弟弟妹妹长什么样,完全没放在心上。 “哦~五生呐~哎呀,两年不见长这么壮实了哈~都认不出啦~”宋二嫂一副熟络的热情模样,夸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人长得聪秀,又有出息。在这工作,好,真好,太有本事了!” 五生在家的时候已经听惯了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的吹捧,客气地笑笑。 轮到宋二嫂的时候,她笑眯眯地指着那块肥肉多的,五生手里的刀一划,一大块猪肉被切出来丢进秤盘。 他一手提着秤杆上的麻绳,一手带着秤砣绳子一点一点挪星,“两斤半,三块钱。” 五生报出钱数,立刻有人羡慕得不行。 只敢羡慕,抱怨挑衅却是不敢的。 惹人家不高兴,挨骂还不算什么,只给你割一斤半你也没辙,还没处讲理。 五生状似不经意地瞧了宋二嫂身后的林玉珠一眼,“表姐,你是跟同村一块来的么?” “啊?”宋二嫂摊开手帕,满脸认真从一叠钱票里慢慢数钱,“哦,对对对,我们一块来的,住得近。” 数够三块钱,宋二嫂喜滋滋地递过去,却发现五生接了钱,往她身后瞟了一眼,眼神亮亮的。 她皱了皱眉,挑着箩筐往边上让出位置好让林玉珠买肉。 林玉珠和宋二嫂一样,排队的时候紧紧盯着铁盘,预先打算轮到自己的时候选哪里下刀。 这时候的工作人员可没有什么服务至上的概念,排到她的时候,如果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话,是会被扯到一边让她慢慢考虑的,让后面的先买。 “这里下刀,谢谢。”林玉珠指着一块还算有不少肥肉的肉块,抬眼冲五生笑了笑。 “好。”五生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腼腆。 农村只有承了别人大恩的时候才会说谢谢,林玉珠习惯性的礼貌用语反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刀一划,又是一大块肉。 “两斤四两,两块八毛八。” 林玉珠挑挑眉,谈不上高兴,不过还是掏出旧旧的钱袋数钱。 米芯猪,说白了就是得了绦虫病的猪。 想象力再丰富一点,绦虫囊尾幼虫和虫卵在像米芯一样成群寄生在肉里,能让她恶心得吐出来。 所幸,经过长时间高温蒸煮,能吃。 她把一叠钱放在案板旁边,接过用稻草串好的肉块,笑着说了谢谢。 宋二嫂等林玉珠放好猪肉,笑眯眯地冲五生挥挥手,“我们先走啦,有空来我家做客哈~” 五生眼含笑意看了一眼和她站在一起的林玉珠,扬起笑容点头,“好!” 长得真好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第29章 蚂蚱市场 横街往里有条居民小巷,两人挑着担子往里走,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或蹲或站守着自己的摊位。 这里就是蚂蚱市场,地方不大,因卖货的窜逃速度很快而得名。 宋二嫂领着林玉珠找了个空位,扫了一圈,没发现相熟的人,索性把扁担放在地上垫着坐。 “说实话,我一点也记不起来那个五生,不过这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呵呵~”她美滋滋地掀开箩筐上面的麻布袋子。 林玉珠抿嘴轻笑,“我这也算沾了你的光。” 两人同坐一根扁担,方便聊天。 来这里的人都很低调,说话声都压着。 她是第一次来横街小巷。 刚才路过别人摊位的时候粗略打量过了,大部分是草药之类的,但她看见有两个摊位各摆了两大捆细竹子。 每枝一人多高,手指粗细。 摆摊的是两个中年妇女,身上穿得跟林玉珠一样破旧,正靠在一块悠闲地聊天。 竹子属于集体的重要物资,就算长在房前屋后也没有属于私人的说法。 砍的时候被逮到要拉去大队挨批,还要罚款扣工分。 巷子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卖东西的人,摊位距离拉得比较远。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如果一有情况不对,抓人的时候不至于被投机倒把办的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逮得很痛快。 又过了一会,来了几个青年男女,他们空着手进来,一进巷子各自找了个路段靠墙站着,不说话,只拿眼睛来回打量巷子里的人。 没过一会,一个四十左右,头戴解放帽,一身半旧中山装的男人进巷子的时候,不少人的表情从麻木变得充满希冀。 他从巷子第一个摊位开始看,有时候也蹲下来翻看,选中了几个摊位,低声交谈几句,摊主便挑着东西满脸轻松地走了。 林玉珠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俯身把细竹捆提起来掂了一下重量,点点头。 两方交谈了几句,两个妇女用禾杠两头插上竹捆挑了就走,脸上很是高兴。 宋二嫂扯扯林玉珠的袖子,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那个人下巴有个痣,应该就是我本家姐姐的亲戚!” 林玉珠点点头,心说果然还是有背景好啊 看人家那气色,那派头,那身衣服,脚上的解放鞋,高调得仿佛不是在投机倒把。 当他背着手走过来,宋二嫂拉开热络的笑容,“荣富叔!” 廖荣富长得方头阔脸,眉骨突出,眼角向下。 扬起眉毛扫了两人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弯腰翻了两下箩筐里的山姜子。 “8分一斤。”他神色平淡地把手上的山姜子扔回去。 一听八分一斤,宋二嫂心里急了,点头哈腰赔笑脸,“荣富叔,我是河子口王兴财家的小女儿,是本家的春英跟我说你在这里收山姜子呢~” 明明说是一毛钱一斤,差两分钱,那可差太多了。 廖荣富站直了身子打量宋二嫂,脸上稍稍有了点笑意。 “哦,原来是自家亲戚,刚才没认出来。那你挑上东西送过去,跟我婆娘说按一毛算,知道在哪?” 这个女人单拎出来他是不认识,不过提到河子口的王站长,那他还是打过几回交道的。 “知道知道,春英跟我说过的。”宋二嫂连连点头,拍拍林玉珠的手臂示意她挑箩走人。 “那我先送过去,荣富叔要是有空来我家做客啊,很近的。” “行,有空会去的。”廖荣富拍拍上手的灰尘,背着手又去了下一个摊位。 说的都是客套话,其实根本不知道住哪。 林玉珠跟着宋二嫂穿过巷子,又走了两条街,停在一处土坯房门口。 林玉珠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有人直接挑着东西熟门熟路往这里送。 “宋二嫂,你跟他们能搭上亲戚关系,去问问咱们下回直接送过来行不行。” “嗯,我看他愿意卖我爹面子,我一会去说说。” 一开始她也没打算报娘家名号,不过一听少了两分就不得不抬出来用用。 她知道廖荣富不只待在罗田圩收东西,哪个乡镇逢集他就去哪,收货的仓库每个地方倒是固定的。 两人进了门,堂屋里头已经堆了好些东西,林玉珠暗暗打量了一番坐在桌子后面拨算盘的妇女。 四十上下,齐耳短发,满月脸,白白胖胖的。 外穿一件蓝卡其布对襟纽扣外套,里头那件内衬领子一看就知道是的确良衬衫。 宋二嫂笑容面前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廖荣富的婆娘停下手上的活,耐着性子和她寒暄了几句,答应了以后可以直接送东西到仓库。 两个帮工给山姜子过了秤,去除箩筐重量,林玉珠得到了四块二毛七分钱。 她一张一张数着忙活了两个晚上的劳动成果,内心感概万分。 宋钢铁得砍多少柴才能卖出四块多钱… 她把宋二嫂拉到一旁,瞟了两眼左右,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你去问问细竹子什么价收。” 宋二嫂被她不怕死的态度整得又高兴又害怕,细竹子,那是能想的吗! “咳…”她捂着嘴,一脸你是不是想上天的表情,“我小叔子会翻脸的…” 细竹子那是生产队卖钱的,她们要是偷砍,肯定要被骂死的啊… 要是被大队的抓住,一想到小叔子暴怒的样子,她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是啊,咱们偷偷去别人那砍…”林玉珠推推她的手臂,“就是贡元那片,咱们趁天快亮的时候去砍,天一亮就挑过来。” 那个点,人最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个干部放着觉不睡跑来山里抓人? “这…”宋二嫂苦着脸咬唇想了好一会。 砍细竹子可不用打理,捆好了挑着就走。 只要砍的时候没被逮住,砍下来走在路上就没事了,遇上人,谁能断定这是从哪里砍的? 最关键的,这东西吃秤,随便忙活一会就有几十斤。 她重重地拍了拍林玉珠的肩膀,“很好,敢想敢干!要是哪天咱们被逮住了,我小叔子来捞我们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顶住啊…” 她因为想搞投机倒把,已经挨了好几顿骂了。 林玉珠妹子这么好看又娇媚,应该不舍得骂死的… “不要激动…”林玉珠哭笑不得地揉揉肩膀,“我们要抱着侥幸的心态,做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我来搞定队长。” 这才哪到哪,砍点细竹子而已,最多就是挂上牌子游村丢人,赔钱,罚款。 赚了钱再说呗,兜里没钱才叫痛苦。 第30章 票和供销社 宋二嫂下意识地按了按裤兜里用帕子包着的那一叠钱,心一横,干了! 她甩了甩脖子抬起下巴,走出了英勇赴死的悲壮步伐。 林玉珠闲闲地倚在土墙上,抬手虚虚挡住朝阳投在脸上的光芒,静静地等待。 没过一会,宋二嫂欢心雀跃跑出来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压低的声音压不住欣喜,“六分一斤!六分!” 细竹子山价八分钱一斤,但是生产队去砍要交10育林费和林业税。 六分算得上是个好价钱了。 林玉珠笑笑,“走,回横街。” “啊?还回去?”宋二嫂挑上箩满脸疑惑跟在林玉珠后面嘀嘀咕咕。 “赚了钱,弄点好东西。” “好东西?哦你弄那哎呀,也行。” 宋二嫂心说林玉珠今天肯定长了个水缸胆,这世上怕是没有她在乎的人了 横街能有什么好东西是她们需要的? 还真有。 两人挑着空担子回到横街,那几个闲得发慌的青年男女看她们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 离巷尾最近的那个小伙子眼神热切地走到宋二嫂旁边,飞快地瞄了一眼左右,低下脖子小声地说:“大嫂子,猪肉要不要,昨晚杀的,大猪。” 他只是瞟了一眼林玉珠,目光还是放在宋二嫂脸上。 一家人,拿主意的肯定是长辈。 宋二嫂摆摆手,“不要不要,国营饭店买过了。” 小伙子目光暗淡下来,这两人来得早,肯定排队买到了高温肉,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不过,猪肉是不愁卖的。 “那你要什么?”他又问。 这两个虽说是新面孔,不过他是看着她们进来摆摊卖山姜子的,现在回来,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 “有票吗?”林玉珠小声接话。 小伙子这才仔细地打量林玉珠,着重看手。 糙得跟树皮一样,是个实实在在干农活的。 他点点头,“来。”转身就走。 两人跟着他七拐八拐出了镇子,在镇外一座石拱桥底下停下了。 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要什么票?” “粮票、布票、糖票,有吗?”林玉珠看他那么紧张,也跟做贼一样左望右望。 原主没在蚂蚱市场交易过,这种跟地下党接头一样的神秘交易方式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的人大多很朴实,交易不会在街上过手钱票和货物。 投机倒把办和倒爷们斗智斗勇,有时候甚至钓鱼执法。 倒爷也不想出事,毕竟还要在各个公社混。 “有是有,不过不是很多。” “我也买不了很多,5斤省粮票、2斤糖票、2斤煤油票。”林玉珠忽然想起自己家三个人破破烂烂的衣服,末了又补了一句,“还要9尺布票。” 旁边的宋二嫂听到林玉珠报出九尺布票的时候,倒吸一口气。 这日子不过了啊? 年轻男人又扫了一遍林玉珠身上的补丁破衣服,诧异地吊高了眉毛,心说女人就是女人,挣了点钱就张罗着买布做新衣。 不过,做生意,嘴贱是要不得的。 他没说什么,从腰上解下一个自制的小腰包,一边数票一边报单价。 “省粮票一毛2、糖票5毛、煤油票和布票都是3毛。” 在他还在掐手指嘀嘀咕咕念乘法口诀算术的时候,林玉珠已经数了四块九给他。 她面上很平静,心在滴血。 黑市票价根据供求定价,和货品统销价格差不了多少,光买票就花了这么多钱,一会去供销社怕是要放血。 “你等会,我还没算清。” 小伙子把票揣兜里,蹲在地上捡了一个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算清楚了账,偏头仰望林玉珠爽朗一笑,“可以啊,你这心算不得了啊。” 两位数乘法加法被夸奖,林玉珠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捏着一叠新旧不一的钱递给他,接了票过来。 宋二嫂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林玉珠作为一个只学了两个月知识的文盲,居然算术这么厉害? 反正也来了一趟,她索性跟着买了一些票。 卖票算不上什么好买卖,赚头不大,因为那是他用各种东西倒换来的。 小伙子收好了钱却不忙走,大概说了自己集中在哪几个圩市,先卖个脸熟。 林玉珠点头应好,盘算着等她真正要投机倒把的时候,这人肯定用得上。 只是现在大家还不熟,冒冒然的也不好提,还是谨慎一点好。 小伙子走后,宋二嫂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地攥着钱票。 “唉你说我怎么就跟着你买了这么多票赚来的钱还没捂热就花出去一大半,一会还要花钱感觉亏了啊” 本来没打算买票的,鬼知道她看见玉珠妹子眼都不眨地给钱,她也生出一股豪情来。 钱出去了,心情舒爽了,心肝也疼了。 “呃”林玉珠尴尬地摸摸鼻子,“下回再赚” 两人挑上箩筐,原路返回圩上。 宋二嫂的心情在进了供销社之后立刻飞扬了起来。 票都有了,钱也带了,买! 不怪她心情激动,任谁站在购买氛围浓烈的供销社里都会被感染情绪。 一排一排的木货架,一个一个的木柜台,五花八门的商品分门别类摆放。 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各个柜台前,即便售货员脸上不耐烦,嘴里不客气,也挡不住他们购买的热情。 林玉珠站在门口有些头疼。 一到赶圩的日子,供销社人满为患,大伙习惯了大声说话。 人一多,感觉里面就是个养鸭场。 只请了一上午假,没时间磨蹭,她把箩筐放在门口。 家家都有箩筐,为了防止被拿错,都会用红漆或者黑漆在箩筐外面写字,扁担内侧也写。 和宋二嫂约好了谁先出来就在门口等,她拿了肉和几个袋子走了进去。 因为没带煤油壶,只能先去柜台排队买了两斤白糖。 转去布料柜台路过卖成衣的柜台,不少穿得较为体面的女人在那挑汗衫背心。 新到的浅色精漂男背心,1块1毛4,价格不算便宜,还要一张券。 券,她没有。 男人,她也没有。 “走开,走开!别挡路,手拿开!” 一个壮实的女售货员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吼人,抱着一大捆汗衫背心左撞又撞把几个女人撞开,嘭的一声把东西丢在柜台上。 插着腰狠狠地瞪了几眼离她最近的几个女人,扯开嗓子大吼:“处理串色发霉背心,不要票,男背心8毛一件!圆领女短袖,9毛一件!每个人只能买一件,都给我去排队!” 第31章 为垃圾衣服感动 在听见不要票三个字的时候,林玉珠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个箭步噌的一下挤到了队伍前排。 林玉兰已经不止一次抱怨衣服上的粗布补丁丑出天际,质量还差得离谱。 女短袖,9毛一件的成衣,划算。 等售货员臭着脸解开绳子开始说话的时候,林玉珠觉得自己在排队抽盲盒。 摊开的汗衫背心都是处理品,棉质白色衣料上面呈现不同程度的霉斑和染色。 没有挑选的机会,全看售货员那只手,拣哪件就是哪件。 轮到林玉珠的时候,要了女短袖,售货员干脆利索扯出一件往旁边一丢。 付完钱才拿到一边展开细看,圆领螺纹白色短袖,直筒型,棉布材质,比她身上的衣服细软。 下摆和左肩有黄渍和星星点点的霉斑,整件衣服被其他蓝色衣料串染得很抽象,很艺术。 洗是洗不掉了,不过可以用草木染把整件染成靛蓝色就可以。 收好短袖,她转去布料柜台。 面对货架上的各种布料,林玉珠觉得自己穷得闹心,连那种土不拉叽的碎花布都买不起。 她的消费水平也就买得起2毛8一尺的纯色市布,薄薄的面料,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材质和票价了。 并不是所有布都是一尺布票买一尺布,买一尺市布只需要3寸布票。 售货员是个年轻女人,弯眉杏眼,嘴角边有两个梨涡,皮肤白,即便不笑也很养眼。 市布不是什么高端料子,售货员不会仔细地一点一点剪。 量好了尺寸,剪刀剪出一个口子,两手用力一撕,刺啦一声,十分专业。 林玉珠付了钱,试探性地问:“同志,有碎布头卖吗?” 售货员头也不抬,接话极快,“今天没有。” “哎呀,玉梅!你什么时候调到这里来啦!” 宋二嫂手上拿着一件背心,高兴地挤到柜台前,偏头对旁边的人说:“对不住啊,我跟我侄女一起来的。售货员是我表妹,刚调过来我还不知道。” 被挤到一边的大婶也不生气,往旁边让了让,和气地笑笑,“没事,我正要走呢。” 玉梅甜甜一笑,拉了另一个售货员过来裁布,靠在柜台上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 “春兰表姐,你也来赶圩啊,我刚来还没一个月呢!” 会说话的人就是让人心情愉快,她哪是调过来的,公爹到处托关系送礼让她挤进来的。 一个月前,她还在生产队种地呢。 “真好,你穿这个的确良衬衫真精神!”宋二嫂乐呵呵地拍拍她的手,“你家现在不得了啦,出了三个铁饭碗,这在我们河子口都找不出来几家!” 玉梅在娘家时很是羡慕宋二嫂的娘家,那一家可是出了三个铁饭碗。 现在宋二嫂穿得还没她体面,嫁的也没她好,心里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看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爽朗,跟谁都是笑呵呵的,这种居高临下的亲近感一下就冒出来了。 “哎,表姐,你等下。” 玉梅转身跑到后面仓库拎出来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化肥袋子,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听你侄女说想买碎布头,这是我早上收拾出来的。本来答应了留给孩子他三婶,先卖给你们。” 对外自然说没有,她想起自己出嫁时,这表姐送了一条大红缎面被套给她,让她在婆家挣足了脸面。 人情往来,自己做了售货员,在能力范围内总是要回敬一二的。 林玉珠对于侄女这个新身份无所谓,看着那一袋碎布头,乐了。 售货员有个福利,每匹布裁剩的布头不足一尺的算做零头布。 偶尔也会有一些次品布处理出售。 买这种布需要运气,量大的时候会摆出来卖,量小的话只能托售货员亲戚朋友预留。 有这种好事,宋二嫂自是乐得把玉梅夸上了天,五分钱一斤的好布,意外的惊喜嘛。 两人出了供销社又转去粮站再出来,太阳已经升高了。 “玉珠妹子,咱们今天运气实在好,哈哈~”宋二嫂挑着箩筐步伐轻快,连看腻了的山林树木都觉得心旷神怡。 “是,我今天都在沾你的光。” 林玉珠低低一笑,感叹不过是多买到几两高温肉、半袋碎布头,就能让人发自内心觉得快乐,简简单单的幸福也不错。 两人回到村里时,正逢家家户户做午饭时间。 林玉兰骑在门槛上伸长了脖子张望,当那道熟悉的灰色身影映入眼帘,她像个炮弹一样冲出去,激动得不行。 “我来我来!”她夺过扁担挑着箩筐满脸兴奋,嘴里跟机关枪突突突话不停歇。 “你可回来了,饿不饿?今天不吃红薯,吃那个什么粉做的粉块,我不知道是什么,看咱娘挤团子挺有意思的。姐,你买什么回来了,有吃的吗?” 她边说边往箩筐里瞧,可惜被麻布袋子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林玉珠跟在她身后摇头失笑,心说缺心眼这是越活越回去了… 跟村里那些等父母赶圩回来翻篮子找吃的那些熊孩子没什么两样。 “买了肉,晚上给你炒肉吃。还给你买了一件处理的新衣服。” “啥玩意?居然有肉!妈哟真的假的!”林玉兰咚的一声把箩筐放下,迫不及待掀开上面的袋子开始找肉。 “呀哈哈!新衣服!”她一脸期待抖开那件圆领短袖,瞬间满脸复杂。 “这么有艺术感的吗好家伙,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信,我居然会为了得到一件垃圾一样衣服而感动” 这样的衣服,放以前要是送到她面前,她连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如今,居然小小的感动一把。 人穷,果然志短。 “没事,问题不大,染个深色就好了。”林玉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咦,还买了布,做新衣服么!”林玉兰又高兴了,“颜色是土了点,不过我不嫌弃!” “咳”林玉珠尴尬地舔了一下嘴唇,“花里胡哨的暂时没钱买” 主要是花里胡哨的布在这个傻缺眼里估计更觉得土炸天… 方淑慧在林玉珠心里已经当成家人,做一身新衣服也算替原主孝敬母亲了。 林玉兰放下手里的东西,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不管怎样,总算要告别身上的破烂了!” 第32章 还想吃面 两人进了门,方淑慧正好端了一盆木薯粉丸子出来。 掺了米粉的木薯丸子圆滚滚的,酱油上了色呈现半透明的莹润感,配上碧绿的葱花,煞是好看。 方淑慧朝林玉珠姐妹扬起和蔼笑容,抖抖盆里的丸子,示意她们可以吃饭了。 林玉珠点点头,拿了盆打水洗脸。 等她回到堂屋,林玉兰早已揽着方淑慧蹲在箩筐边上得意地乱比划一通。 难为方淑慧凭着自己的想象力连猜带蒙看懂了一半。 她爱惜地摸了摸细软的市布,眼眶发热,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穿过新衣了。 新女儿虽不是亲生的,却如她在纸上写的那样,代替她的女儿尊敬她、照顾她、奉养她。 “你别哭。”林玉兰把她扶起来,满脸认真边说边比划,“我和她,会,对你好。” 方淑慧眼泪夺眶而出,欣慰地连连点头,伸手摸摸林玉兰的头顶。 “姐!她看懂啦!”林玉兰激动不已,“我觉得好有成就感!” 林玉珠附和地点点头,抱了碗筷出来摆桌。 “嗯,她更喜欢你这种性格跳脱的傻缺,跟她相处起来更像母女。多跟她交流,哄她高兴点。” 吃过午饭,林玉珠实在没精神做家务,交代了林玉兰一些事情,赶紧回房补眠。 下工回来路上,林玉珠专门在水沟边拔了一些长势比较好的蓼蓝。 蓼蓝这种野草很皮实,喜欢全日照湿润的生长环境。 农民常年在外劳作,衣服很容易褪色,不舍得买化学染色剂,织染也不是这里人擅长的,所以很多人衣服穿得发旧发白。 这个月份还没到蓼蓝的采割期,不过林玉珠要得不多,挑挑拣拣割了一小捆就够用了。 回家找了个空瓮,把蓼蓝叶撸下来浸泡在瓮里,用大石块压实,放在角落等浸泡几天之后再处理。 林玉兰跟进跟出,早就急得团团了,“姐~别弄那些了啊!肉!我要吃肉!” 说好了晚上炒肉吃,她下午干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肥得流油的肉! 其实她不爱吃肥肉,但是这个脑子似乎有自己的执念,她根本控制不了,反而被带了一下午的节奏。 让她产生一种“肉就要肥腻腻才好吃”的想法。 而且,还馋得咽了一下午口水。 “知道了。你先去帮娘收拾碎布头,我现在去给你做肉吃。”林玉珠看着她那猴急的模样有些想笑。 得亏她不知道什么是绦虫病,不然保证她这辈子都不会馋那块高温肉。 煮得软烂的肉块也没什么好讲究的,林玉珠拔了一些蒜苗回来,简单粗暴地做了一道蒜苗炒肉片。 剩下的肉因为没有冰箱,只能抹上一层盐巴腌起来防止变质。 就着锅底的一点点油,林玉珠炒了一盘苋菜。 之前拔蒜苗的时候,她突然有些馋豌豆尖,摘了不少豌豆尖回来。 磕了两个鸡蛋做了个滑蛋盛起来,加滚水做了个豌豆尖鸡蛋汤。 饭菜上桌,林玉兰乐得不行,殷勤地盛了三碗饭摆好,迫不及待开始伸筷子夹肉。 林玉珠只尝了一块,实在过不了心理关,只拣着蒜苗吃。 这边和乐融融吃着晚饭,宋毅铁青着脸站在一座房子大门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门里传出来摔凳子摔碗的声音,和他肚子里咕咕声遥相呼应。 “我他娘的到底倒了什么血霉!天不亮起来伺候你,端屎端尿,白天还要去挣工分,晚上回来屁股都挨不到两下凳子,又要给你换裤子擦身洗屎尿!” “你这个老虔婆要死就死,别摆这幅脸色给我看!你他娘的都要蹬腿了,你那打靶鬼儿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当盲流子呢!你那三个女儿回回过来,屁都不带,还挑我的错!” “你有本事告状,你有本事给我爬起来叫她们过来伺候你啊!五天了,一粒米都吃不进去,她们怎么不来了?啊?你赶紧给我死!” 宋毅扫了一眼旁边的本家婶子,沉着脸问:“这是不行了?” “嗐”红花婶苦脸叹了一口气,“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从饭桌上叫过来。杨婆奶奶,她…不肯说话,有心愿…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 “你问不出来?” “问过了,光冲着我流眼泪,就是不肯说话。” 两人正说着,屋里又是一声砸搪瓷盆的闷响,里头的嘶吼声更大了。 “你他娘的给我说话!要什么!说!我他娘的也受够你了!要我怎么样你才肯闭眼!你说出来!” 宋毅被吵得脑仁疼,一脚踹开堂屋门大步往里走,踏进满室呛鼻屎尿味的房间,火噌地一下就窜上头顶。 “人都要死了,你在这骂天骂地有什么用!不会好声好气问问有什么心愿!” 骂完扯了一把门边站着的一个小姑娘,“你去我家吃饭,这里没你事!” 小姑娘八九岁,缩肩缩背靠着墙根不敢应声,捂着肚子怯怯地瞟了一眼叉着腰蓬头垢面的赵红妹。 赵红妹凶神恶煞地望过去,“滚!别杵在这烦人!滚出去!” 小姑娘抬袖抹了一下眼泪,轻轻地摇了摇头,眼泪哗哗地望着床上的老人。 宋毅拧起眉头,踢开一地散乱的东西走到床前。 老人凹陷的脸颊蜡黄得不像样,虚虚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眼泪滚滚落下,浑浊的眼睛仿佛有了一丝生气。 宋毅弯下腰把耳朵靠过去,“杨婆奶奶,我是宋小六,要什么,你跟我说!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宋毅撑着床沿俯低着身子,偏着头又把耳朵往老太太嘴巴挨近了一些,“杨婆奶奶,家里的事你放心,有我当队长一天,不会放着小兰不管。” 赵红妹叉着腰一脚踢开地上的盆,暴怒的神色像要吃人,瞪大眼睛还想上前叫骂。 红花婶二话不说扯着她的手臂往外拖,顺手关上了门。 “你婆婆没力气,你要是在那吵,队长更听不清!看样子,估计就今天了,你先去找身干净衣服,烧一锅热水。等…嗐…让她走得体面些。” “tui!”赵红妹一口唾沫吐在门上,甩开红花婶,“我不去!叫她那几个宝贝女过来伺候!人没死的时候隔三差五来挑事,现在没影了!” 红花婶长叹了一口气,拍拍赵红妹肩膀,苦口婆心地劝着。 “你心里有怨,别拿这事怄气,听话你赵红妹是什么人,周围这一片都看在眼里,不是随便哪个人嘴皮子一张一合就能抹黑的。” 赵红妹浑身僵了一下,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垂下脑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胸前。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盖着薄被子,因为膝盖伸不直,常年侧躺着。 露在被子外的手枯瘦得皮包骨,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她已经没多少力气了,没有血色的嘴唇慢慢蠕动,说一句话停下来歇一会才能继续说。 宋毅聚精会神听着,时不时应一句,“嗯,好。嗯,知道了。有,家里有。” 他直起身大步走过去拉开门,眉头紧锁想了一会,盯着坐在地上的赵红妹。 “你是不是带杨婆奶奶去罗田圩国营饭店吃过面,她说那年没吃饱,临走前还想再吃一回。” “什么!还想吃面!” 赵红妹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一把脸,干得起皮的嘴唇拉出一个大大的嘲讽笑容。 “老虔婆真敢想啊!我他娘的是现在背她去砸人家国营饭店的门还是拿刀割两块肉下来给她汆汤!家里只有红薯,一根面也没有!” 骂着骂着,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这半辈子也只进过那一回国营饭店。 第33章 煮面 国营饭店哪是说想吃就敢往里进的。 那是赵红妹有一年去赶圩卖夏枯草,路上遇到个被蛇咬了的女人。 她扔了扁担背上人一路跑着送到大队医疗站。 看那女人穿得挺体面,料想是镇上来的。时间赶,她也没多待,又跑回去捡起箩筐去赶圩。 后来那女人带着丈夫提了东西专程上门道谢,走的时候留了一叠票。 她心里高兴,破天荒地带着家婆和小兰去圩上奢侈了一回。 三个人共吃一碗面。 尝尝味道见见世面就行了,怎么可能吃饱。 红花婶望着里屋,心酸得眼泪都下来了,怪不得杨婆奶奶只冲她流眼泪呢 造孽啊 年关还好说,但是这时节,村里就没几户家里有面的,她家也没有。 “我二嫂那有切面。”宋毅眉头深深皱着,“红花婶帮忙收拾一下屋子,我这就去弄。” 红花婶望着他板正的背影,唉声叹气地把赵红妹拉起来。 “你也算是有孝心了,还带着吃肉汤面可是,叫队长上哪找肉啊” 天色微暗,林玉珠出了家门正准备去学堂,宋毅从小路拐过来迎面朝她走来。 她疑惑地站在那,这时候的他,怎么还往回走? 宋毅停在她前面,犹豫了一会,脸上有些不自在,“你家还有没有肉,借一块给我。” “啊?借肉?”林玉珠看他手上抓了一把挂面,更疑惑了,“你这是” 她没往嘴馋上面想,看他那难为情的样子,心猜是帮别人借的。 “杨婆奶奶估计就今晚的事了,她想吃碗国营饭店的肉汤面。我二嫂说你家应该还有,过来问问,有就给我一块,改天还你。”宋毅僵着脸,脸上臊得火辣辣的。 他知道二嫂买了肉才敢答应下来,结果回到家发现两斤多的肉已经进了二房和娘的肚子。 也没下锅,直接切了蒜苗拌酱油和辣椒粉,大块大块的肉蘸着直接吃。 他想借肉结果扑了个空,只能来林家碰碰运气。 林玉珠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佝偻着腰的瘦小老太太。 长得慈眉善目的,干瘪的脸颊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那一口整齐的白牙在村里不多见。 这个老太太的丈夫和大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一个人养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实在吃力,送了三个女儿给别村的远房亲戚养。 自己拉扯那一个小儿子过日子,可惜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天天做梦过好日子,又懒又馋。 给他娶了个厉害媳妇回来,生了个女儿,夫妻俩天天吵架打架。 没过两年日子,那媳妇半夜带上家里的钱票和衣服偷偷跑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儿子说是要出去找回来,这一找,人也没影了。 留下老人和三岁的小孙女。 村里人帮一时还行,也没有帮一辈子的道理。 这个家庭又比较特殊,放着不管也不行。 上一个生产队长索性放出话去,要是有人愿意做杨传标的媳妇,一个人拿两份工分! 两份工分是让人心动,但是这明摆着就是守活寡还要带两个拖油瓶。 那男人都不在家,这算什么过日子? 别人不愿意,寡妇赵红妹的婆家人愿意。 觉得赵红妹反正也没孩子,天天在家里横得不行,不如换一百斤谷子回来,还能让家里从此得个清静。 林玉珠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凶恶却把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赵红妹。 泼辣是泼辣,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个人养一老一小,还让不是亲生女儿的小兰上学,每天骂天骂地,却没动过一个手指头打她。 “进来,我这边做好了你直接端过去比较快。”林玉珠朝他招招手,回身踏进屋里。 宋毅握着挂面的手紧了紧,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好。” 林玉珠看了一眼方淑慧点着煤油灯的房间,里头正在裁布,索性不叫她们出来帮忙了。 她端起桌上的煤油灯,冲宋毅笑笑,“时间赶,你来帮我烧火。”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人帮忙烧火,但是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闲着,还不如来灶间帮帮忙。 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映着土墙上忙碌的两个影子。 灶火哔哔啵啵烧得正旺。 水瓮底下摆着两个木盆,林玉珠和宋毅各占一边,一个洗豌豆尖,一个洗葱。 林玉珠拿了笊篱把豌豆尖装起来架在盆上控水,转身从柜子里摸了两个鸡蛋出来。 宋毅一愣,“没说要鸡蛋。” “我有一回在山上砍柴摔了一跤扭伤了脚,是红妹婶背我回来的。到家之后她又回去帮我把柴也给挑回来了,有恩还恩。”林玉珠把鸡蛋放在灶台上,转身开始切肉片。 赵红妹这人脾气爆,性格硬,当年方淑慧带原主提了鸡蛋上门道谢,愣是被骂出来了。 现在她有难处,替原主还了这份人情也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宋毅沉默不语,起身掐了蒜苗根放在砧板边上,坐下来烧火。 “我是杨婆奶奶接生的,那年,我娘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要不是杨婆奶奶和你娘那半支山参,我活不下来。” 所以他才会应承只要自己能办到的,什么心愿都帮她完成。 林玉珠偏头看了一眼情绪低落的宋毅,抿嘴嗯了一声没有再接话,掀开锅盖把煮得半熟的面条捞起来过凉水。 现在这种情形,实在没必要给他灌什么心灵鸡汤。 锅里煎鸡蛋的滋滋啦啦声给沉默的灶间添了热闹。 红椒、蒜苗和肥肉片碰撞出的热烈浓重香味飘飘荡荡弥漫了整个灶间。 宋毅静静地看着林玉珠忙碌的动作,堵得酸胀的心口慢慢平静下来。 大陶钵里,面汤漂着金色油花和红椒丝。 面条洁白,豌豆尖青翠欲滴码在边上,酱色大肉片铺了一层,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卧在上面。 宋毅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肚子更饿了。 国营饭店也没把面做得这么好看… “你还没吃饭,我家晚上还剩了不少,你先对付一下肚子,我帮你送过去?” “不用,家里留了饭。”宋毅端起面走出灶间,想起学堂,回头对她说:“今天晚上没空去安排劳动任务,已经让二斗帮我交代了下去。没什么变动,你就不用去了。” 林玉珠点点头,看他要走,笑眯眯地叫住他,“哎,等下。” “还有什么事?” “我后天要和宋二嫂去赶见潭圩。”她不怕死地笑着继续说:“你知道的,山姜子就这段时间有” 宋毅胸膛立刻提起一口气,“你是不是想上天!”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没空骂你,等忙完那边的事,我必须严厉批评你的资本主义思想!” “嗯嗯!”林玉珠俏生生一笑,“我现在就开始反省错误!” 宋毅被她勇于认错明显不想悔改的态度噎得不行,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林玉珠弯起嘴角,刷好了锅,收拾好了灶间杂物拿上东西坐在门口静静等宋二嫂过来汇合。 铝饭盒里的钱只剩几张,很难让她不焦虑,挨骂不要紧,能赚钱就行。 第34章 凭什么不让披麻戴孝 宋毅回到杨家,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红花婶正和赵红妹准备香烛纸钱。 见他回来,红花婶站起身瞟了一眼他端着的面,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这么一大钵,料头十足还好看,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仁义。 “赵红妹,你让小兰去喂,也算有后人给杨婆奶奶送终。”宋毅把陶钵递给赵红妹。 赵红妹接过来,手有些抖,转头冲着房里大吼:“小兰,滚出来!” 她红着眼狠狠地瞪着小心翼翼走到面前的小兰,“给队长跪下磕三个头!这是替你那王八蛋爹磕的!” 小兰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宋毅连忙伸手去拦,红花婶扯住他摇摇头,“让她磕,应该的。” 小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哭肿了眼睛聚满泪花,“队长,我替我爹给你磕头。”说完又咚咚咚磕了三个,“这是我自己的。” 宋毅没好气地瞪着她,“行了!有你一个小孩什么事,赶紧去给你奶奶喂面!” 小兰满脸是泪捧着面进了房间,其他人也跟了进去。 “奶好吃的面来了”小兰呜咽出声,坐在床边一声一声唤着。 赵红妹见床上的人没反应,冲上去爬到床上把人扶起来,恶声恶气地大吼: “不是闹着要吃面!你给我睁开眼!端来了不吃?想死没那么容易!”她使劲晃着老人的肩膀,一声大过一声。 老人的眼睛轻轻掀开一条缝,蠕动了几下嘴唇,没有声音。 小兰夹了一块肥肉送到她嘴边,“奶,你吃一口。”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慢慢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不少。 她扯了扯嘴角,望着站在对面的宋毅和红花婶,“麻烦你们了…我…谢谢你们。” 小兰看她精神头好了不少,哭着捧着陶钵递到她面前,“奶,队长给你端来的面比国营饭店的好吃奶,你尝尝…” “不吃了,要走的人不抢活人的饭吃。”杨婆奶奶眼角的泪成串掉下,歉意地望着宋毅,“我记得红妹的八字她到我杨家,是我杨家对不住她” 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过了几秒才睁开眼睛,“今天是正月十九,是我没用,只能骗你给她做个寿面” “你这老虔婆”赵红妹哭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哪个要吃什么狗屁寿面!呜呜呜哪个要你卖这张老脸!呜呜呜我自己会煮!” “红妹”杨婆奶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上却挂着慈祥的笑,“你没跟我家传标摆酒办结婚证…你不要给我披麻戴孝小兰大了,能自己过你,找个好人嫁” 最后两个是生生从喉咙里憋出来的,说完嘴角一抽,整个人软了下去。 赵红妹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的嘶吼,“放你娘的狗屁!我他娘的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你凭什么不让我披麻戴孝!嫁个屁!你家的没用闺女一个人能过个屁!她就是天生的讨债鬼!” 宋毅推了一把红花婶,“你赶紧去提热水过来,先换纸衣,不然一会不好换。” 他抿了一下嘴唇,上前一步,“杨婆奶奶让我告诉你,柜子底下挖开,有一对银镯子。你拿一个,另一个留给小兰。” 赵红妹把杨婆奶奶放平,又哭又笑,“还有个屁的银镯子,她老糊涂了” 上个月她女儿趁她发烧说胡话,套了话,早就挖走了。 为此,老太太气得两天不肯吃饭。 而今天,也不是正月十九她的生日。 而是三月十八。 宋毅烧完倒头纸回家之后没空吃饭,直接去了宋母屋里。 宋氏家族有个老祠堂,不过里头已经没有神像了,只剩一个空空的老房子。 上了年纪的老人,子孙后代会提前准备寿棺放在横梁上。 杨婆奶奶交代后事的时候只求一张草席裹了下葬就行,不要让赵红妹给她请木匠做棺材。 “娘,杨婆奶奶老了。赵红妹说要把床拆了打一口棺,我想了很久,祠堂里咱家的那口棺,先给她家用。” 宋母屋里没有点灯,母子俩一个躺一个站,黑暗里只有长长的叹息声。 “给她,唉也是苦命人” 宋毅又说了一些其他事,出了房门这才去灶间盛了红薯饭就着那些剩菜沉默地吃着。 煤油灯把他孤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安静的灶间和院子里的婴儿哭闹声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宋二斗背着手做贼一样摸进灶间,嘿嘿一笑,伸手把一个碗放在灶台上,“给你留的~快吃快吃~” 碗里的酱油伴蒜苗已经腌成酱色,上面码着半碗厚肉片。 宋毅挑挑眉有些惊讶,伸筷子夹了一块肉片在酱汁里滚了滚。 塞进嘴里的一瞬间,辛辣的咸鲜味和绵软油润的口感霸道地在唇齿间冲锋陷阵。 他吃了两块,盛了一碗红薯饭回来,伸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转而夹了一筷子咸菜。 “拿去给你婶婶她们。” “我才不去,我娘要是知道肯定饶不了我。”宋二斗懒洋洋地往柴火堆一坐,掏了一根辣子豆角干塞进嘴里唧唧嚼着。 送去给婶婶? 娘不打死他才有鬼。 他挪着凳子凑过去,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宋毅。 “小叔,你要是把肉给我婶婶,那跟打我娘耳光有什么两样?她本来就为你的事气得不轻,你这不是投敌么!” 宋毅黑着脸敲了他一筷子,“一家人哪有什么敌人,你是不是欠打?” “嘶~”宋二斗龇牙咧嘴揉手背,不服气地哼哼,“反正这肉就得进你嘴里,不然你就是背叛咱们深厚的友谊!” “我跟你有什么友谊,没大没小。”宋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夹了一片肉蘸了酱汁递到他嘴边。 “我不吃,今天吃饱了。”宋二斗挥挥豆角干,一脸得意地拍拍肚子,“好久没有大口吃肉吃到堵嗓子眼了,嘿嘿!” 宋毅也不强求,毕竟那是两斤多的肉,又是吃过晚饭才吃的,确实过瘾。 宋二斗叽里咕噜说了晚上学堂里的情况,突然话锋一转,踢踢宋毅的鞋子,满脸促狭。 “听我娘跟我爹提了一嘴,我有个什么表姨夫的弟弟在罗田圩国营饭店工作。他看玉珠姐的眼神不太对噢,今天还多切了肉给她呢~” 宋毅握筷子的手陡然收紧,“男子汉别跟个长舌妇一样学舌,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哦。”宋二斗装模作样地起身,迈着八字步往门口挪,“那我就不告诉你当时玉珠姐是个什么态度了,反正你也不想知道。” “回来!” “就不!” “啧,你明天不要栽苗了,去挑粪怎么样?” “呃”宋二斗一溜烟跑回去,满脸讪笑,“我娘说玉珠姐这人特别有意思,人家多切了四两肉给她,她好像也没多高兴。一直到回来,她也没打听一句那个人。” 这就让人很想不通。 谁家要是有个这样的亲戚,那都是上赶着巴结打听好攀点关系。 宋毅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红薯饭,偷偷翘起嘴角,“你可以滚蛋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宋二斗的笑僵在脸上,垮下肩膀咕哝着往外走。 灶间又安静了下来,宋毅一口肉片一口红薯饭吃了顿油水十足的饱饭。 洗了碗筷也没闲下来,接着干活。 宋家门口晒坝很热闹,大人小孩都在做这个时节最普遍的家庭副业:编草帽辫。 第35章 小叔就是厉害 这个活计没什么门槛,村里男女老少都会干。 吃过晚饭马上睡觉的很少。 草帽辫取材方便,一捆铡好的水稻秸秆,只要肯花时间,多多少少也能贴补一些家用。 宋招娣干这活又快又好,编出来的草帽辫密实好看。 右胳膊搭着已经编好的辫子,左手臂夹着一把用塑料布卷着浸水润过的稻杆,嘴上啦啦,手指翻飞。 十指灵动,动作熟练,根本不看手上的活。 她伸脚勾住屁股底下的小凳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宋二斗。 “二斗,你娘干什么去了?现在大队都开始收草帽辫了,你娘往年不是最积极的么?” 她满脸探究,稻杆在手上飞快交替,草帽辫不断往边上延伸。 她好奇得不得了,二婶是什么人,劳动不积极,副业第一名! 她在家里编草帽辫的速度只能排第二,二婶干活的样子,跟打谷机一样,只能看见残影。 收草帽辫的也有要求,一把草帽辫要缠绕一尺二的拐尺十八圈。 这个家庭副业因为太多人做,大队每年都有人专门辟出一个仓库来统一收购。 宋二嫂编的草帽辫干净又好看还带花棱,只要送去就是一等品。 两毛五一把,一晚上就能编出将近两把,可让宋招娣羡慕了。 宋二斗嘴里嚼着豆角干,压根不想搭理她,只管编自己的草帽辫。 他不如堂姐妹们手指灵活,不过认认真真干活,一晚上编一把还是可以勉强做到的。 挣两毛五,他能有五分钱进口袋。 宋招娣不死心,叽叽喳喳地问。 这一问不要紧,连带着坐了一圈的大人小孩都起了好奇心。 “二斗,你娘不是说要攒钱给你哥买钢笔?怎么现在天一黑就不见人影,在外面捣鼓什么呢?” 宋三嫂刚哄睡了孩子,挎着一张竹椅出来,嘴上的话表达关心,语气确实有些不明意味的刺耳。 一个妇女天黑了不在家里待着,多少会让人往不好的方面猜测。 宋二斗知道这不算什么好话,他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一下一下认真干活。 撇撇嘴,心说没吃到肉就说话夹枪带棒,好像别人欠她一样,有本事明明白白说出来? “二斗,三婶问你话呢,你怎么理都不理?”宋招娣踢踢宋二斗。 “关你屁事!”宋二斗也不是什么软包子,言简意赅,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宋招娣不高兴了,伸脚踢他的椅子,“哎?你说话怎么这么冲?问一下会死吗?” 边上的小孩跟着起哄。 宋二斗不耐烦地翻了大白眼,这事就没法拿在大伙面前说。 “二嫂做衣服手艺好,她去隔壁一起做衣服了。”宋毅拎着凳子坐在宋二斗旁边,替他打了圆场。 宋二斗乐了,讨好地冲宋毅咧嘴一笑,“就是就是,我娘做的衣服,整个生产队谁不夸一句手艺好!” 小叔就是厉害,说起谎来挑不出一个错字! 宋二哥尴尬地咳了一声,赶紧阻止儿子那嘚瑟样。 干什么去了,心里没数吗 给个杆就往上爬可还行? “嘁,她家能拿出什么好布来?”宋三嫂撇撇嘴,“别又是二嫂巴巴的拿了娘家好料子去讨好林家,好让人改口答应嫁给老六~” 她对林玉珠原本是不讨厌的,只是现在小叔子变了,连带着,她也怨上了触碰她利益的林玉珠。 只因为宋毅说以后他的布票不匀给家里人了,他自己要用。 宋三嫂这话说得一向好脾气的宋二哥不高兴了,奈何他不爱跟妇女杠嘴,气得踢了宋二斗一脚。 宋二斗立马会意,摇头晃脑拖长了声音。 “我小叔在大队好歹也是个干部,弄几尺布票还用不着麻烦我娘翻箱底?怎么,我小叔还不配穿一件体面的衣服,全得让给别人?” 他特地把别人两字咬得重重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宋三嫂呼啦一声站起来,“谁教你说话没大没小的?” 一直默默干活的宋大哥起身一脚踹翻凳子,“谁要吵滚远点吵!” 老实人发怒,可比宋毅那种整天训人的还让人害怕。 整个晒坝,谁的辈分也大不过他去。 “好端端的吵什么?看看这几个小鬼头,光瞪着双眼睛看热闹,手上半天没动过!都吃太饱了是不是,有闲工夫盯着别人碗里的,不如自己勤快动手挣!” 沉稳有力的怒骂声让整个晒坝安静下来,宋大哥作为家里唯一能以工抵工分的正经手艺人,而且是受全村尊敬的木匠。 他发火,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跳。 宋二斗眉飞色舞地把凳子挪了一个方向,和宋毅两对面坐着,挤眉弄眼心里痛快极了。 大伯是个老好人,很少发火教训人,这回明显是站在他这一头的嘛~ 宋毅没插话,他对大哥向来当半个爹一样尊敬,伸手弹了宋二斗一个脑瓜蹦让他别表现得那么得意。 小孩睡得早,没过多久,都放下东西回房睡觉去了。 晒坝上的椅子凳子慢慢减少,最后只剩宋二哥和宋毅。 宋二哥一边捋稻杆一边唉声叹气,“你看上的媳妇能耐大得很,看看你二嫂这几天跟着她像打了鸡血一样,都快把我踩泥里了…” 他这心里苦哇… 媳妇高兴,他是高兴。 关键媳妇都快掉钱眼里了,对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碰一下都不让… 说要全身心沉浸式搞副业… 也不知说的什么鬼,跟中邪了一样… 宋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我也拿林玉珠没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爱撒娇又不怕骂,哄起人来让人心痒痒… 他是一句重话也骂不出来… 宋家两兄弟默契地闭上了嘴,惨兮兮地继续编草帽辫。 在山里奋斗的两个女人已经升级了装备,忙得不亦乐乎。 山姜子树属于小乔木,低矮部分挂果枝条已经被她们砍得差不多了,又不想换地方。 大晚上爬树砍枝多少有点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把树枝踩断,站在树上晃得心慌。 两人把农用半月型长柄镰刀绑在竹竿上,选中枝条往下用力一拉就行,很有效率。 适当修剪枝条也有好处,新的侧枝会越长越多。 两人忙活了两个小时,举竹竿干活累得手酸,停下来喝水休息。 宋二嫂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嘴巴一抹呵呵一笑,“妹子,我有个事憋心里实在憋得慌,想问你,又不合适。” “什么事?” “就,那个…我看你把粮票全买了面粉…这不年不节的…” 她说了一半,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说到底是人家的事,冒冒然地问,讨嫌。 林玉珠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宋二嫂这人爽快,做事有分寸,自己的计划是可以和这个伙伴分享的。 “我外公祖上在宫里御膳房当过差,手上有些方子,传到我娘这一辈已经没剩多少了。我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逼到这个份上,总要想点出路。” 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宋二嫂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停点头。 这地方离京城隔着千山万水,祖上的事,听着像那么回事。 林玉珠继续说:“我是这样想的,咱们穷苦人家是吃不起什么好点心,但是还有上头那些领工资吃商品粮的呢,我想赚他们的票子。” 宋二嫂听完傻眼了。 第36章 这个目标有点大 宋二嫂听林玉珠的意思,不仅想赚钱,还想赚票,不由得紧张起来。 “心太大了,真的不怕挨枪子么…” “卖点自己家做的点心,量也做不大,也没有脱离劳动生产,顶多算资本主义小尾巴,还没到要被崩了的地步。” “哎呀?你说得很有道理…我都有点心动了…带上我…” “赚钱的事不急,你先把廖荣富那条关系走通。咱们没有门路,他有啊。” 宋二嫂是个头脑灵活的,一点就通。 拎篮子去圩上卖东西,有风险不说,还费时间。 哪有廖荣富人面广,认识的体面人多? “话是这么说,也不太好通啊…你看他那副眼睛长头顶上的做派就知道很难相处。”宋二嫂满脸纠结。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穷亲戚,人家压根不放在眼里,凭什么高看她一眼? 这事也不好拉老爹下水。 林玉珠扶着膝盖轻笑一声,“你今天在那个仓库全盯着人家的衣服看了?你就没看见她衣服和桌上还有一点饼干碎屑什么的?” 供销社里最贵的饼干和普通饼干的区别就是上面撒了一层白砂糖和芝麻。 她猜想廖荣富的婆娘大概率是个吃货。 宋二嫂立刻反应过来了,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可以先巴结她呀!话说,咱们要做什么御膳房的点心赚票子!” 林玉珠托着下巴,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生无可恋地说:“蛋糕。” 蛋糕在这个不以面食为主食的地方,以它蓬松绵软香甜的口感,应该能打败国营饭店的发糕。 只是… 没有打蛋器,需要麒麟臂。 第二天早上,宋华英早早地送了两对小鸡仔过来,林玉兰兴高采烈地蹲在地上看小鸡啄碎米粒。 “太可爱了,心都萌化了” 林玉珠挑着两大捆笀箕回来看见那头小猪仔都快疯了,不停地怒吼着撞栅栏门。 连她都替小猪仔愤怒。 那桶冒着热气的猪食桶放在一边,林玉兰却在那逗小鸡。 猪能高兴么 “你是怎么做到两只耳朵都选择性失聪的?”林玉珠咬牙切齿地揪着林玉兰的耳朵,“我现在把猪放出来,你看它拱不拱死你?” “疼疼疼手下留耳”林玉兰龇牙咧嘴掰开她的手,“我错了,这就去喂猪!” “认清自己的家庭地位,你还不如那头猪尊贵知道不!” “已经看出来了。”林玉兰悻悻地把猪食舀到猪食槽,打开栅栏门。 林玉珠放好了东西,蹲在一边认真观察小猪仔的进食情况。 之前挖的河蚌和小杂鱼都被方淑慧焙干了磨成碎末掺在猪食里。 小猪仔吃得很欢。 林玉珠看了一会,这饲料还不算成品,光有这些不够,如果能有一些榨油过后的各种油枯会更好。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各家榨了油之后当宝贝一样拿回家的。 只能等下回赶圩问问倒爷能不能弄一些给她。 林玉珠白天劳动的时候分到一个山脚下紧急补种玉米。 她时不时望着周围荒木丛生的小山坡,觉得实在是浪费。 “姐,今天做蛋糕呗,你答应我的”林玉兰已经丢开了锄头坐等下工敲钟了。 “可以,不过你得贡献你的麒麟臂。” “啊?要我做什么?” 林玉珠冲她灿烂一笑,“打发蛋清。如果失败了你就直接告别蛋糕。” 烟囱炊烟袅袅,灶间轰轰烈烈。 锵锵锵锵… 笃笃笃笃… 林玉兰握着一根剖成八瓣的竹筒,表情狰狞。 林玉珠站在砧板前手起刀落,镇定自若。 “呀——呀呀呀呀——”林玉兰咬紧牙关,手里的竹筒在盆里只能看见残影。 “没力气了…”她生无可恋地放下盆,“我没电了,续航能力断崖式下跌…姐,救命…” 她哭丧着脸使劲甩手,酸爽的感觉让她觉得电动打蛋器真是人类的好朋友! 手动打发蛋清是怎么被人类想出来的? 干这活,很容易让人神志不清好不好! 林玉珠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接过竹筒挑了一些起来,“打发状态还可以,我来,你去把萝卜加到肉汤里。” 她往里加了一些糖,继续打发。 几分钟后,绵密的泡沫立筷不倒。 倒进调好的蛋黄面糊里,抄底式搅拌不容易消泡。 搪瓷盆抹了一层薄薄的油,倒上面糊,盖上一个更大的盆,上蒸笼。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林玉兰一趟一趟的往灶间跑,张口就是:“蒸出来了吗!” 焦急万分的模样让林玉珠以为自己不是在灶房,而是在产房。 没有厨房秤和量杯,林玉珠这一次做蛋糕全凭手感,没有玉米油,奢侈地用了家里珍藏的山茶油。 蒸出来的蛋糕颜色偏淡,蓬松绵软,林玉珠切了一小块尝了一口。 和烤蛋糕比起来,口感更为细腻柔润,和烘焙特有的浓香对比,蒸蛋糕香味清淡。 她把蛋糕切成几份,晚饭桌上多了一道点心。 “姐,不是我吹,你那一盆都给我都不够填肚子!”林玉兰眼巴巴地看着方淑慧手里的蛋糕,吞了吞口水。 总共就做了一小盆,还要分一半出去,心痛到无法呼吸! 方淑慧小口小口地吃着,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那些鸡蛋面粉糖油,她有些不舍得吃。 看林玉兰那副馋鬼的样子,毫不迟疑地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不不不,我不要。”林玉兰连忙摆手推了回去,咧嘴笑嘻嘻的,“你吃你吃。” 她从不知道一块材料简单的古早风味蛋糕在有的人眼里居然是一道奢侈的甜点。 连大口大口啃都不敢。 “姐,我也要赚钱!”她推推林玉珠的手臂,“我要让咱娘实现蛋糕自由!” “理想是美好的。”林玉珠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那你要努力了,这个目标有点大。” 蛋糕自由? 米饭自由还没实现呢。 吃过晚饭,她用棉纱布包了两块蛋糕去了宋家。 林玉珠过去的时候还没撤饭桌。 整个堂屋热热闹闹的。 宋二斗抱着个大碗蹲在门口吃得正香,一抬头看见林玉珠拎了个小布袋过来,嘿嘿一乐起身迎上去。 “玉珠姐,吃饭了没,给你添副碗筷?” 林玉珠瞟了一眼他碗里的菜,青菜萝卜芋头什么都有。 “我吃过饭了,想去看看你奶奶。” “哦,行。”宋二斗眼睛滴溜溜一转,转身往里跑,窜到宋毅背后,“小叔,玉珠姐说要看看奶奶,我没吃饱你带她去。” 宋毅回头往外一瞧,提筷子的手僵了一下,转头朝宋二嫂说:“二嫂,你带她去。” “自己家里怕什么,又没人说你。”宋二嫂笑得一脸促狭,“自己去,我才没空呢~” 第37章 见宋老太太 宋家的小孩特别多,林玉珠又是熟人,嘴甜的打声招呼,腼腆的只管努力吃饭。 只有宋二斗抱着碗蹭到她旁边,“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是不是吃的?” 他扒了两口饭,好奇地盯着袋子,又不好意思去摸。 “吃的,红薯干,吃吗?”林玉珠笑眯眯地晃晃袋子。 不是她爱撒谎,这么一群小孩,两块蛋糕还真不够分。 况且这东西要是拿出来,明天全村都会知道她糟蹋粮食做这种金贵玩意,顺便还要落个败家馋嘴婆娘的骂名。 宋二斗嘴里还含着红薯饭,一听红薯干,瞬间没兴趣了。 宋毅快速把碗里的饭吃完,走到门口冲林玉珠招招手,“进来。” 宋家人在家里闹归闹,在外人面前还是顾着自家脸面的,见林玉珠进来,纷纷热情地叫她坐下来一起吃饭。 林玉珠一一打了招呼,跟着宋毅往里走。 她的印象里,原主不怎么来宋家,实在有什么事也是和方淑慧一块来。 去宋母屋里的次数更少。 还没走进房间,一股异味直扑面门,林玉珠揉了揉鼻子。 常年瘫痪在床的老人房里难免有异味,无法避免,她只能慢慢强迫自己适应。 林玉珠走进房间朝靠坐在床头的老人温和笑笑,“宋大娘。” “嗳~”宋母高兴地招招手,“有日子没见过玉珠小姐了,来,过来坐。” 全村也就只有这个老太太固执地按以前的称呼尊称她们一家,林玉珠乖乖应声坐在床边凳子上。 “今天家里做了一点吃的,我娘让我送过来。”她边说边掏袋子,把包好的蛋糕打开递过去。 林玉珠送蛋糕来,主要是因为原主一家能受宋家的接济不是因为宋家的谷子有多余的,而是宋母顶着家里的反对强硬发话的。 林家做了好吃的,送一点来也是应该。 宋母捧着蛋糕,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我这把年纪就不糟蹋细粮了,发糕还是给小孩们吃。” 她爱惜的摸了摸棉纱布,从蓬松的手感就知道这两块发糕肯定好吃。 “这不是米发糕。是用面粉做的,加了鸡蛋,专门拿过来给你尝新鲜的。”林玉珠偷偷揪了揪宋毅的裤子。 这东西可不能拿出去分,不然面粉从哪来的,不好敞开了说。 宋母眼睛看不仔细,站在一边的宋毅却看得真真切切,谁家米发糕做得这么细腻,还是淡黄色的? “娘,这两块没多少,拿出去不好分。是我给她的粮票,要是让嫂子们知道了,又要埋怨。”宋毅托着她的手往她嘴边递,“给你就接着,别扫了她的兴。” “哎,你别推啊。”宋母嗔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我话还说完堵了一嘴。” 面粉和鸡蛋都是好东西,确实不好拿出去招人眼红。 她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眯起眼睛细细品味。 香甜绵软的蛋糕比米发糕更绵软,她眼神幽怨地看着宋毅。 “玉珠小姐什么都好,可惜跟咱家没缘分…唉…” 林玉珠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尴尬地抠了抠手心,无语地盯着地面。 她有一种预感,老太太要亲自给她发老公… 宋老太太终究还是不舍得吃蛋糕,只尝了一小块就包起来让宋毅收进抽屉里。 她倚在床头咂咂嘴,皱纹横生的脸上泛着喜悦的笑纹,抓着林玉珠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 “我家老六的性格你也晓得,不会体贴人,脖子硬得跟锄头把一样。说话不好听,心不坏,你多担待一点。他要是欺负你,尽管来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林玉珠一句话也接不上,只得老老实实点头。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话里话外都是对她很满意。 宋毅站在旁边时不时往她脸上瞟一眼,稀奇得很。 没想到头铁又能说的她见了他娘,就跟被揪住后颈脖的小猫崽一样,乖得不得了。 坐得端庄娴雅,文静的样子仿佛跟那个打架勇猛、还敢带着他二嫂投机倒把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脚上的草鞋已经被她偷偷踢了三次,他清了清嗓子,“娘,我还要去安排劳动任务,她也要参加,改天再聊。” “好,那你们去,我也困了。” 宋毅扶着她躺好,吹熄了油灯。 林玉珠跟在他后面走出房间,舒出一口气,“谢谢啊…” 说到底,她这也算第一次见老太太,多少有点不自在。 老太太聊的都是原主以前的事,那种熟络亲近的感觉并不能让她轻松,反而有压力。 也不敢告诉老太太,那个被她一口一个玉珠小姐叫着的妹子,其实已经不在了。 宋毅抿抿嘴,没说话。 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才翁声翁气地说:“我娘她是着急,你别放在心上。” 这下轮到林玉珠不知道说什么了,幸亏宋毅是个有原则的人,说完就不跟她一路,抬脚大步流星往前走。 林玉珠去学堂晃了一圈回到家里,宋二嫂已经在堂屋等她,顺便帮忙糊鞋底。 村里人的鞋子都是自己做,能穿上一双供销社买来的解放鞋那算是村里最靓的崽。 用浓浓的米浆把碎布一层一层糊成鞋底,纳鞋底是每个家庭妇女必做的事,缝上鞋面。 一家人的布鞋就是这样在忙碌的生活中挤出时间一针一线慢慢做出来的。 见着林玉珠回来,宋二嫂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回来啦,快快快,拿上东西走了。” 龙樟村属于见潭镇,但是位置却跟罗田镇和杉排镇比较近。 每个镇的圩日都是错开的,所以村里不会出现一窝蜂请假赶圩的场面。 能在大队代销点买的尽量不赶圩,要卖什么农副产品补贴家用就请半天假,哪个镇逢圩日去哪。 林玉珠拿上工具,带上水,也带上了剩下的那两块蛋糕。 干活累了中间休息的时候分了一块蛋糕给宋二嫂。 “这就是你说的用面粉做的蛋糕?”宋二嫂打着手电筒照来照去,托到鼻尖闻了闻,“加了鸡蛋就是不一样哈,光是闻一闻就觉得很好吃。” 她轻轻咬了一个小角,“比我做的米发糕好吃,还舍得放糖,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搞花样。” 她乐呵呵地把布包回去,揣进兜里。 林玉珠拦着她的手,“吃,就这么一小块。”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留给她那两个儿子吃的。 “嗐,我又不是小孩,尝点味道就行了。又是面粉又是鸡蛋又是糖的,我还没长那么金贵的嘴。” “我晚上还要再蒸一笼,到时候留出一些来给你,正好绕去中学给一斗送一点,二斗和三斗也能尝尝鲜。” 第38章 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要不要。”宋二嫂摆摆手,嗔怪地横了她一眼。“你才买了几斤面粉,鸡蛋和糖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便宜我没脸占,我就拿这块回去给那两个小鬼头吃就行。” 林玉珠不由分说抢了那块蛋糕出来,掀开布直往她嘴里塞。 “你不尝仔细了怎么知道它好在哪里?明天怎么跟廖荣富的婆娘吹牛皮?咱们是要靠这个赚票子的,自己都没尝出来味道怎么行?” “唔!”宋二嫂心惊肉跳地捧着蛋糕,生怕林玉珠一个用力,碎屑就掉地上了,那可真是太浪费了。 满满一大口塞进嘴里,她不得不吃,一下一下吃得很慢。 吃着吃着,眼圈就红了。 “妹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在家排行最小,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 她笑着抹了一把眼泪,“我爹还想把农转非指标给我,要不是我嫂子闹着要去跳河,这事就差点办成了。” “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到了这里每天田里家里忙得跟陀螺一样。一生就生了三个讨债的,我家一斗在学校不舍得打菜吃,天天吃家里带的烧菜干烧豆豉烧酸菜。把他外公给他的粮票省下来偷偷拿给我,说是给两个弟弟吃点细粮补身子。” “有一回我赶圩,正好在供销社看见他。你知道他摸着那支钢笔看了很久不买,那售货员骂得多厉害么…我都不敢过去,怕他难为情。我不是不知道投机倒把要坐班房要发劳改,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只要一天没逮住我,我就能让孩子多过一天好一点的日子。” 话到最后,她伏在膝盖上呜呜地哭,林玉珠安慰了好久才把人哄好。 夜深人静,林玉珠躺在床上盘算着空间里藏的山姜子得找个时间卖了。 和宋二嫂一起干活一起交货,总不能凭空比她多出一担来。 后天是杉排圩日,比罗田圩远一点。 她不准备送去廖荣富那,得换个倒爷。 这种以廉价劳动力换取报酬的事来钱太慢,挤不进食物链上一层,这辈子别想富起来。 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天马行空冒出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睡得不踏实,早早地起来了。 点了油灯轻手轻脚去了灶间,改进了一下竹筒,让每片竹片像八爪鱼一样更散开一点。 加上常年干活养出来的力气,效果很显着,几分钟就把蛋清打发了。 有了第一次蒸蛋糕的经验,这次在原料配比方面更精准了一些。 没有钟表,她点了一炷香,蒸了半炷香时间熄了火,不掀盖虚蒸了一会才把蛋糕倒出来。 这次只蒸了一个大的,其他的都是小的。 一个一个碗状小蛋糕玲珑可爱,显得那个用盆蒸的蛋糕特别财大气粗。 用两个布袋装好了,拣了锅里的煮红薯当早饭,收拾好了东西,宋二嫂正好在围墙外咳嗽了两声。 两人挑上箩筐,趁着黎明微光赶路。 野草尖露水打湿裤脚,将近九里路,基建落后的山路并不好走。 中途歇脚也不挑地方,扁担往两个箩筐一架就能坐。 两人正吃着红薯闲聊,宋二嫂无意间往林玉珠身后瞥了一眼,不动声色把红薯塞进嘴里,三下两下把扁担上的棕绳卸下来。 举着扁担猛地往林玉珠头顶一挥。 挥过来的狠辣架势吓得林玉珠本能地低下身子,心惊肉跳地往后一看,一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一条通体碧绿,只有尾部带些黄红的蛇在泥地上疯狂扭动。 三角形的蛇头长着细细的鳞片,那对红色眼睛里的金色竖瞳和大张的嘴里那对尖牙让林玉珠惊出一身冷汗。 原则上来说,不主动攻击蛇,蛇大概率也不会咬她。 但是一条青竹蛇就在背后欣赏她的后脑勺,这事根本让人开心不起来好吗! “快快快,拿我的袋子来!”宋二嫂喜滋滋地用扁担按住蛇头,弯腰掐着蛇七寸拎起来,“看看一会能不能卖掉,卖不掉就拿回去泡酒。” 林玉珠对蛇这种没有脚还能窜得飞快的东西有本能的生理恐惧,举着袋子恨不得把袋子口扯到最大。 蛇掉进袋子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我还没嫁人的时候也怕蛇,后来,想通了。”宋二嫂接过袋子,利索地把袋子口扭成一个结,“吓人是吓人,不过它能换钱又能吃,是好东西嘞~” 遇上一条蛇,只要没被咬,那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林玉珠抽抽嘴角,好有道理,无力反驳。 朝阳初升,泥巴石子路两旁开始有了零零散散的房屋。 汗水打湿后背,半条裤腿沾满泥沙,被风吹得半干。 两人找了一个小水塘,把箩筐里的干净布鞋拿出来,洗干净脚上的泥,换上布鞋。 进镇赶圩穿体面一点,是穷人最后的倔强。 见潭镇是个大镇,人流量比罗田圩明显高出一大截。 农副产品交易集中在一条街上。 这一条长街有供销社、卫生院、兽医站、粮站。 街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个老牌坊,大伙都管这一片叫跃进门。 来到见潭镇,宋二嫂昂首挺胸领着林玉珠直接往跃进门那边走。 绕过卫生院旁的鸡鸭鹅和柴火交易聚集地,沿着居民巷往里走。 七拐八拐走到一排倒塌了的泥坯房外面,残垣断壁里面野草茂盛,外面的野草高不过脚踝,被人踩得光秃秃的。 林玉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啃红薯的年轻男人。 时刻注意来往人员的肖东明在同一时刻也发现了林玉珠和宋二嫂。 嘿,熟人。 白皙削瘦的脸颊扬起笑容,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灰热情地走过去。 瞟了一眼她们盖得严实的箩筐,“来赶圩?” “后生,你来。”宋二嫂神秘兮兮冲他招招手。 肖东明有些诧异,这两人东西还没卖出去,这么急着照顾他的买卖? 跟着她们走到一个小土坡下,他正准备解下腰包,但是林玉珠却拦住了他。 “你别急,我今天是找你做买卖的。” “我不收山姜子那些,等一下会有人过来收。”肖东明朝林玉珠的箩筐努努嘴,“我收粮食,不过,没人会直接挑着来这里。” 林玉珠没有接话,掀开袋子一角,在箩筐里掏了一会,拿了一个蛋糕给他,“收吗?” 肖东明接过来捏了捏,举到鼻尖闻了闻,“嘶~诶?像米发糕又不像,还挺香,怎么做的?” “你可以吃吃看。” “真请我吃?” “嗯。” “那,咳那我就承你的人情了啊。” 肖东明又闻了闻蛋糕,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是米粉,没这么嫩,面粉?” 他抓着蛋糕翻来覆去地看,“真舍得啊,做这么甜。这是放了鸡蛋,黄栀子染的没这种香味。” 说着又啃了一小口,咂咂嘴,“肯定是鸡蛋。怎么做出来的,一点馊味也没有。” 林玉珠低头笑笑,“祖传的方子,不好说。” 这个年代的酵母粉和泡打粉还没被广泛普及,村里人做米发糕的时候是用酒曲混合米浆自然发酵。 自然而然,会有酸味和馊味。 蒸出来之后馊味比较淡,不过还是能闻出来。 肖东明吃了两口就把剩下的大半个蛋糕揣进兜里,拧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很纠结。 “我没收过这种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国营饭店那么难吃的包子和发糕都有人要,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难、难吃?”肖东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林玉珠,“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你到底有没有吃过的?” 那可是包子啊! 要粮票才能买到的包子! 很多人都不会做的包子! “吃过啊,一嘴碱粉苦味,不难吃?”林玉珠神色淡淡。 吃是没吃过的。 看过别人吃。 因为没有酵母粉,用老面头发面十分考验技术,有酸味需要加碱面来中和。 国营饭店的包子基本发得不太好,不过因为用料实诚,肉馅给得多多的,很是馋人。 肖东明一脸复杂地扫了一遍她身上的粗布补丁衣服。 “别吹牛了,说得好像你会做包子一样。你这面糕挺好吃的,有多少,少的话我收一点去问问有没有人要。” “它叫蛋糕,早先在宫里那是皇帝大臣吃的。就做了十来个,不是很多。一毛二一个,一两粮票。” “你是在开玩笑?一毛五都能在国营饭店吃一碗菜汤面了!” 肖东明觉得林玉珠疯了,他再也不要听她讲梦话了。 第39章 宋二嫂是个人才 一碗菜汤面能让他吃个八分饱,这么一个还没巴掌大的什么蛋糕肯定填不饱肚子啊! 肖东明摸摸兜里的蛋糕,本来还想带回去给弟弟吃,他现在纠结要不要还给林玉珠。 一毛二加一两粮票… 这人情,不好欠呐 “哎呀,你这后生就是没见识!”宋二嫂嗔怪地横了他一眼,“菜汤面那是填肚子的,这个蛋糕是体面人吃的,那能一样吗?” “你看看人家日子富裕的都穿的确良、涤卡、皮鞋,去国营饭店那都是吃一大钵头的啤酒鸭。咱这金贵东西整个县也没别人做得出来,用牛皮纸包好了送人,不比饼干体面?” 宋二嫂早就想好了说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肖东明一听,觉得有点道理,他干这个已经有三年了,也认识一些体面人。 “这样,我不敢收那么多,先收六个。我去问问人,卖得掉最好,卖不掉我搭一点也不算太亏。” 他盘算着拿一个出来给人试吃,一毛五一个,卖不掉就不要粮票。 “不会亏,怎么会亏呢。”宋二嫂笑眯眯地接过林玉珠递过来的布袋,“肯定好卖,说不定到时候卖两毛一个别人还抢着找你买呢。” 肖东明苦着脸从兜里抽出一个干净的小布袋,“两毛?想都不敢想一会你们卖了山姜子,要是还要买票,一定要来找我啊” “那是肯定的。”宋二嫂小心翼翼把蛋糕放进去,“咱们互相帮衬嘛。” 肖东明看天色还早,索性不回去破房子那边蹲点,拎上布袋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跑。 林玉珠蹲在地上整理箩筐,仰头崇拜地望着宋二嫂,“宋二嫂,你这做生意的口才真不错,在村里种地有点埋没人才了。” 脸皮够厚,能吹能说能哄,妥妥的销售人才。 “我哪会做什么生意,这头一回卖东西不是跟你一起的么。”宋二嫂嘴上谦虚,心里美得冒泡。 别说是那后生了,就连她听见一个还没巴掌大的蛋糕要一毛二还要票的时候,她也觉得这丫头怕是没睡醒。 人家国营饭店的大肉包子都不敢卖一毛 赶鸭子上架一样硬着头皮忽悠,现在人家掏了钱和票,还有点不敢相信。 那后生要是吃了亏,下回怕是不好骗了… “卖不掉你发愁,卖掉了你还发愁。”林玉珠哭笑不得挑起箩筐,“多大点事,本钱差不多回来了啊。咱们还能走廖荣富婆娘那条路呢,走不通也没事,大不了咱们下回卖别的。” “啊?还坑他啊…”宋二嫂犹犹豫豫跟上,“要不,咱们换个人坑…” 林玉珠笑笑没说话,一块钱不到的成本,倒爷还是承担得起的。 廖荣富在见潭镇的仓库离跃进门有一段距离,依旧是他媳妇带些两个帮工收货。 两人来得早,王金凤还在吃早饭,见两人进来笑着用筷子敲敲桌上的铝饭盒,“等我吃完再招呼你们可以?” “可以可以,我们也不急。”宋二嫂笑容满面把箩筐放下,偷偷瞟了一眼饭盒里。 咂咂嘴,心说有钱真好,吃面条,漂着青菜的汤里还有不少瘦肉。 林玉珠拎了一个小布袋塞到她手里,轻轻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宋二嫂回过神来,只怪那面条太馋人,差点忘了正事。 “金凤婶,这是我侄女的一点心意。要不是荣富叔和你,我们还挣不了山姜子这个钱,家里的酱醋和针头线脑总算有了着落啦!” 王金凤瞧了一眼布袋的形状,不像是菜干和红薯干之类的。 放桌上也没什么响声,瞧不出名堂。 她收货这么久以来,还真没卖山货的给她送过什么礼。 有买有卖,算不上什么欠人情。 “这么客气做什么,大家都是挣个辛苦钱。咱们是自己人,不要搞这些。”王金凤场面话说得很漂亮,心里对宋二嫂还是很满意的。 就算是一把菜干,一把红薯干,那也是人家念着她的好,知道感恩。 “这是小辈的心意,你就当尝个新鲜。” 宋二嫂慢慢地把布袋掀开折下去,一个跟解放帽差不多大蛋糕让王金凤的眉毛高高挑起。 说是亲戚,那只是硬扯来的,八竿子打不着边。 这东西一看就是细粮做的,对于山里的人来说,这可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 “这…还是拿回去给孩子们吃。我这也忙,没怎么招呼你们,不好意思拿你们的东西,拿回去拿回去~” 王金凤又瞥了一眼嫩黄嫩黄的蛋糕,有点想伸手按一下软不软。 “金凤婶可不能说这种客气话哟~”宋二嫂把蛋糕往她饭盒边又推近了一些。 “这蛋糕是我侄女外祖家祖传的方子,这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两回。你肯让我们直接送野货过来,我们有了本钱,还指着这个赚点粮油米面。给你表一表心意总是要的。” 对着投机倒把的用不着说暗话,赚钱换票也不算新鲜事,宋二嫂说得很敞亮。 王金凤缓缓笑了,生意人听话听音,宋二嫂话里话外是想搭她的车,先来卖个好。 偏偏又是个会说话的,话不说满。 愿意帮就帮,不愿意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个吃的,就当是小辈的心意。 “这…蛋…蛋糕,也没听说过。一看就是花了功夫做的,那我尝一点哈。” 王金凤也没把话说满,不说收下,只说尝一点。 “嗳!好!那我去旁边随便看看,不妨碍你吃早饭嘞~”宋二嫂干脆利落转身走到角落。 本来只是闲着无聊和林玉珠一起随便看看,结果看到一大捆眼熟的。 “耶?草帽辫也收的吗?”她蹲下身子翻了几下,扬声询问,“金凤婶,你这边收草帽辫什么价?” “一等品两毛八,二等品两毛五,三等以下的不要。” 宋二嫂偷偷扯了扯林玉珠的袖子,小声地说:“比大队多三分钱呢…二斗去大队那边每回还要排长队,要不,我编了送来这边卖。” 林玉珠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只能想到拼命编草帽辫么…” 三分钱的差价还不值得考虑做个中间商? 第40章 金笔 暗红色斑驳的桌面上静静摆着半个嫩黄色的蛋糕,王金凤瞟了一眼蹲在角落的两个背影,犹豫地伸手按了按蛋糕。 先前只说吃一点尝尝味道,第一口进嘴之后根本停不下来。 香香甜甜不腻人,一进嘴还没嚼几下就像长了腿一样自己滑进肚子里。 太好吃了啊 “咳”王金凤清了清嗓子,“春春花啊,你这蛋糕要怎么卖?” 宋二嫂忙不迭起身站起来,扬起热情的笑,“春花是我堂妹,是跟我长得有点像,我是春兰。” 其实也没叫春花的堂妹,那也不好直说人家压根没记住她的名字。 “金凤婶觉得味道还可以不?” “好吃。要是还有的话我买一点回去给我婆婆和孙子吃。” “嗨呀,自己人说什么买不买的。三秀奶奶要吃,那也是我这做侄女的送到家里去才对~” 宋二嫂笑眯眯地从林玉珠箩筐里拎出小布袋拿过去,“没做多少,还有六个小的,给你放这了哈。” 王金凤笑着抓住她的手腕,“这个大的我收就收了,小的肯定不能白拿你的,谁的东西都不是风刮来的。” 说完从抽屉里抓了一叠毛票塞进她手里,“拿着。” 宋二嫂自是要客气地推让一番。 最后假装推不过收下了钱。 毕竟,钱又不会咬口袋。 “那就谢谢金凤婶了~我和我侄女天天在生产队干活,面子小。婶子认识的人多,也经常去县里,要是搭两句嘴帮我跟人提一提,有人想买的话,我们做了就送来你这里。” 王金凤沉吟了一会,点点头,“也可以,就当我在你这收来卖。” 等宋二嫂说了价钱,她只是迟疑了一下,马上应了下来。 她盘算的是镇上没什么赚头,还是县里的阔绰人比较多。 “听你说,你侄女外家祖上是宫里当差的?别的方子还有吗?该不是只会做这一种?” “有是有,就是没票,东西买不着。” “票是,这个好说。这样,我给你拿十斤粮票,三斤糖票,下回赶圩给我带个新鲜花样来,最好是经得住放的。” 宋二嫂喜上眉梢,回头瞧了一眼林玉珠,见她微微点头,一把抓起票揣进兜里。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直到山姜子过了称收了钱,宋二嫂走出去的时候觉得地都是软的,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捂着兜里的钱和票憋得满脸通红,等到了没人的角落才扯着林玉珠兴奋得两眼放光,眼圈都红了。 “妹子,你看见没,十斤粮票三斤糖票说给就给我真没哄她啊” 她哆哆嗦嗦从兜里把那一叠毛票掏出来,数了好几遍。 “一块三这给的也太多了要不,我把一斗那三个也送过去给她?” “不用,给你就拿着呗,人家也不在乎这点。”林玉珠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噗呲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心疼一斗吃不好?那三个真舍得给出去?” 宋二嫂舔舔干涩的嘴唇,“那、那咳那还是算了。” 林玉珠接了她递过来的钱和票,把六毛还给了她,“这是你的,我拿蛋糕的钱就行。” “你这是做什么,那我还拿你的东西给孩子吃呢!”宋二嫂脸上拉了下来,气呼呼地推回去,“一分一厘算得那么仔细就生分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林玉珠抿嘴笑笑,“合伙赚钱最怕钱账不明,那才伤情分。” “那也不是这样的算法,再推过来我生气了啊。” “行,今天的先不管。下回开始,咱们就合伙了,料钱平摊。我出手艺,你搭桥,赚钱一人一半,可以?” 宋二嫂听着有些心动,但是仔细算算账,她还是占便宜了。 “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分一半就过分了,不行不行。” “东西不值钱,人脉和口才值钱。” 一个有人脉的销售人才,过几年改开之后才是赚钱的主力军。 这样敞亮的合伙人,林玉珠求之不得。 听她这么一说,宋二嫂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了许多,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 “走!我今天要去供销社横它一把!” 供销社依然热闹非凡,宋二嫂拉着她走到文化用品柜台就横不起来了。 售货员拉着一张脸把一个黑色皮革包装盒放在柜台,“拿好了,掉出来嗑花了钢笔你要买下来的!” 看这两人穿得实在不怎么样,肯定是过过眼瘾又不买,到时候她还要擦干净上面的指印。 林玉珠看宋二嫂缩手缩脚不敢应声,索性拿过来直接打开。 盒子底部垫着金色丝绒,上面别着一支蓝身银帽钢笔,盒盖内里衬的是黄绸布。 光看包装就知道是件中高端商品。 湖蓝色安静恬淡,笔身到尾部尖头都很圆润,款式满满的时代感。 笔帽边缘刻着“121”英雄。 半圆依粒较细,精心打磨成刀锋模样。 拧开笔身,护管上面刻着厂名,按压片刻着型号。 宋二嫂胆战心惊看着她把钢笔拆成三截,认真仔细看货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懂货的行家。 特别能唬人。 售货员的脸色已经很黑了。 “别摸那个笔尖,金的,摸花了你买得起么!” 林玉珠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金的也没多了不起。 121金笔,12k金而已。 “做工还可以,没有瑕疵,买。”她把盒子推到宋二嫂面前。 因为不能吸墨水试写,刚才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凭她的经验来说,应该好写。 “五块两分”宋二嫂肉痛地掏出帕子包着的钱票,伸出手指在嘴上沾了点唾沫,念念叨叨一张一张慢慢数钱。 售货员脸上没什么表情,能买下来她省事,不买的也见得多了。 林玉珠看宋二嫂付了钱之后捧着盒子按在胸口,脸上既欣喜又心疼的表情让她对宋二嫂感慨万千。 为了孩子,大概每个母亲都是超人。 生产队只在年底的时候按工分发现金,平时的钱都从家庭副业来。 宋家的鸡是一大家子共有的,两个妯娌怀孕生孩子要补身子,鸡蛋也没机会拿出来卖。 剩下的一点副业还有时节限制,除开日常开销和一斗的学杂费、文具用品,平时想攒够五块钱是很难的。 如果不是最近赚了几块钱,她未必能狠得下心买一支钢笔只为全了儿子的念想。 第41章 想攒一辆凤凰 从供销社出来,宋二嫂捏着粮票又进了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的用量和质量标准都有定数的,一斤面粉一两肉做十个肉包。 5分钱一个肉包,一两粮票。 她咬咬牙买了十个,热腾腾的包子装在布袋子里还有些烫手。 两人穿过半个镇子停在中学门口,宋二嫂熟门熟路走到门卫那里说了宋一斗的班级,请门卫把人叫出来。 没过多久,宋一斗浑身汗津津跑出来,停在两人面前微微喘气,一张清俊的脸神采奕奕。 “娘,玉珠姐,你们来赶圩啊?” “跑这么急干什么。”宋二嫂抬手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汗,“今天不上课啊?给你带了点吃的,一会拿到宿舍里锁起来。” “不上,都去学校后面劳动。”他接过布袋子打开一看,“嚯” 里面的六个肉包和三个蛋糕已经把他震得瞪大了眼,紧接着一个眼熟的盒子又递过来。 他连忙扯着宋二嫂的衣袖走到檐下角落里,“娘,英雄钢笔这么贵的东西你都敢买!去退掉!” “退什么退,买都买了,还买了墨水。”宋二嫂腰杆挺得直直的,满脸自豪,“你下半年就要读高中了,别一支钢笔在口袋,多体面。” 宋一斗拿着盒子摸了又摸,拧起眉头,“娘,你跟玉珠姐不止是卖山姜子?出事怎么办?” 一担山姜子卖四块多钱,又是买吃的又是买钢笔的,一般人干不出这事。 “咳”宋二嫂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大人的事你别管!” 在这件事上,二斗就比他可爱多了。 从不说丧气话。 宋一斗纠结得眉毛都快打结了,“娘,你说你真是吃了水缸胆,还带着玉珠姐小叔会翻脸的啊” “我带我哪带她了是她带我” 宋一斗回头瞄了一眼跟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欣赏校门题字的林玉珠,心情相当复杂。 行,两个水缸胆,村里怕是已经盛不下她们了 “外公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宋一斗不舍地摸摸手上的钢笔盒,“要不,你拿这个去看看外公。” 宋二嫂噗呲一乐,“傻小子,你喜欢的不代表你外公也喜欢。行了,你回去读,我去兽医站看看你外公。” 宋一斗一步三回头走了,宋二嫂长舒了一口气,挑起担子叫上林玉珠又拐回跃进门。 “我就不进去了。”林玉珠拒绝了宋二嫂邀她一块进去的想法,指着对面街道,“我在那边等你,顺便帮你卖蛇。” 人家父女俩说说体己话,她这个外人杵在一边多尴尬啊,还不如在外头自在。 “好,那我等下出来找你。”宋二嫂晃晃箩筐,眉梢眼角俱是开心。 赚了钱,她在供销社买了烧酒。 老爹就好这一口。 林玉珠找个空位放了扁担垫着坐,把装了蛇的袋子放在前面。 没什么其他的东西要摆摊,那个麻布袋子和别人的摊位一比,显得特别寒酸。 摆摊的都很低调,没有叫卖的。 偶尔有人路过好奇问一句,听说是蛇都没多大兴趣。 肖东明刚做完买卖,神色轻松路过林玉珠摊位,走过去了又倒回来。 “咦?你怎么在这?” 一开始没注意这个把脸埋在胳膊里的女人,因为那身破旧衣服眼熟,他才多看了两眼。 睡眠严重不足正在打瞌睡的林玉珠抬起头,伸脚轻轻踢了踢袋子,“还有条青竹蛇没卖。” 肖东明蹲下身子提起袋子掂了掂重量,“二三两上下,一块钱,我收了拿回去泡酒。” 他一边掏钱一边说:“蛋糕还有么?” 林玉珠扬扬眉毛,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意思。 蛋糕卖掉了,反响还不错? 见林玉珠没回话,他给了钱之后想了一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里摆摊的人多,有的人闲着没事总喜欢看别人、听别人聊什么,说话不方便。 两人走到远离住户的一棵榕树下,肖东明随便找了个石头没那么多的地方坐下,英气的脸扬起笑容。 “我还以为不好卖,没想到给人尝了之后问我还有没有,想多买两斤拿去走亲戚。” 一开始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叫人买,把自己吃剩那半个找刀子切成一片一片,买了牛皮纸包起来。 准备去一家给一片让人尝一尝味道。 结果去了第一家就把六个蛋糕全卖了,还不够卖。 他卖一毛四一个还要一两粮票,一个就赚两分钱,一斤可有七八个呢。 他准备要多一点货多跑几家问问看,等名头做起来,只要送上门就有钱赚。 “你要多少?” “先给我五斤,明天杉排圩你来赶圩不?” “要去。你再卖我二十斤粮票和五斤糖票。” “好,那我就在下坝段等你。” 林玉珠买了票,想了一会,“你有没有办法弄张自行车券给我?” 最贵的飞鸽和永久不敢想,凤凰还是可以攒一攒的。 每次都靠两条腿走路,在路上就要耽误很多时间。 在落后的地方,自行车是一件很重要的交通工具。 肖东明嘴角抽搐,这个女人是真的敢想啊 一个大队也没几辆自行车,她一个女人还想买自行车 “全市职工每100个人分配一辆自行车指标,你觉得我能弄到券么你看我骑自行车么” 他苦大仇深地扯扯衣角,忽然眉梢一挑,“诶?你说起自行车,我想起我亲戚提了一句,好像是说楠昌今年要办咱们自己的自行车厂。” 林玉珠听完之后内心毫无波动。 省会,那么远 就算生产出来跟她有什么关系? 试销也是有指标的,一个省那么多人,她也不是吃国家饭的,估计轮到她的时候也得改开之后了。 自行车的事暂时搁浅,反正她现在也拿不出七八十块钱来买黑市黄牛票。 只能边攒钱边等了。 等林玉珠回到街上的时候,宋二嫂还没出来,她又转去粮站买了一些标准面粉和米。 家里没米了,本想买稻谷回去,想起人力舂米,她放弃了念头。 果断花了一块三毛八买了十斤米。 面粉买了十五斤,花了两块五毛五。 走到没人注意的地方伸手进箩筐把两袋粮食收进空间里。 忽然想起家里的小碗不够用,她又急急忙忙拐回供销社买碗。 第42章 满足你这个要求 回村的路上,林玉珠挑着担子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越来越觉得自行车真是个好东西 中途两人找了个山壁下的小水坑边歇脚。 从山石缝隙渗出的地下水凉津津的,装了水出来打湿毛巾擦一擦脸和脖子,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咱们合伙买辆自行车,要是有自行车得省多少脚程啊。” 宋二嫂正举着军用水壶仰脖喝水,忽然被呛了一下,“咳咳咳自咳自行车?” 她弯下腰咳得眼泪直冒,手里的水壶指着林玉珠,“走都还没学会就想飞咱们才赚几个钱就想着败家没听过在地里刨食的要骑自行车。” 玉珠妹子太可怕了… 赚了钱不想着存起来,连自行车都敢想 也就方淑慧是个老实性子,要是二斗敢有这种败家想法,一顿好打肯定是跑不掉的! “眼光要放长远。”林玉珠抓着手里掉秃了毛的毛巾指着前方小路,笑嘻嘻地说:“地里刨食怎么了?你们不是说无产阶级最光荣了么?怎么不配骑自行车了?” 只有铁饭碗们配骑自行车? “你这孩子。”宋二嫂笑骂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们老宋家可没亏待你,别人说难听话别理他们就是,就当耳边风,他们也不敢拿你家怎么样不是?” 光荣什么光荣,村里哪个不羡慕那些能拿着粮油供应本去粮站买粮的工人家属啊。 谁不希望自己能从天而降一个农转非指标,谁喜欢在地里苦哈哈地刨食。 羡慕而达不到的目标积攒的落差感久了,就会找个不如自己的来臭屁两下。 比如像林家母女三个之类的。 宋二嫂眼珠了溜溜地转了一圈,眼角飞扬笑嘿嘿地撞了撞林玉珠的肩膀。 “玉珠妹子,你看我家小叔子对你多好啊~你们姐妹把刘工分家的宝贝闺女打成那样都给你压下来了,你就真的一点也没动心?” 那可是刘工分,别说是林家这样的,就算是普通社员也不敢在他们头上捉虱子啊。 按刘工分那个性格,不把人整得跪着到他家去求饶就不算完! 林玉珠捂着额头哀嚎,“不是在讲自行车的事么” 怎么就扯到宋钢铁了 “你怎么比队长还急,我怀疑你就是想逮个由头杀猪!”林玉珠以控诉的眼神睨了一眼宋二嫂,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挑起箩筐继续赶路。 无论是定亲还是摆婚宴,都是要杀猪请客的。 宋二嫂挑上东西笑呵呵地追上去,“我觉得跟你特别投缘,真的!咱们要是做了妯娌,那我可太舒心了~” “要不,咱们还是说说自行车…”林玉珠要不是肚子饿得没劲,简直想立刻长出八条腿赶紧远离这个想给她发老公的女人。 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林玉珠又看见堂屋门口那个骑在门槛上翘首以盼的身影。 “姐!你回来啦!” 林玉兰迈开大长腿飞奔到她面前,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期待,“买肉了吗!” “什么家庭啊天天吃肉”林玉珠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担子给你挑。” 别说是她们这种穷人,就算是工人阶层,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回肉。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期 “姐,你说这人哈,就是贱骨头。”林玉兰挑起东西跟在她后面咂么咂么嘴,“以前,一桌子的菜,我就爱挑着素的吃,根本不想吃肉。现在,馋肉能馋哭我太后悔了” 林玉珠笑而不语。 那能一样么? 富二代哪用干什么活? 现在每天从早到晚的干活,肚子里没有油水,不是红薯就是芋头的,馋肉不是正常的? 每天干活 林玉珠想到这四个字,舔舔上面那棵尖牙,“嘶不对” 根本没必要每天都上工,有空得找宋钢铁提一下建议。 “什么不对?”林玉兰蹲在箩筐边伸手进去翻,看见一袋米,顿时眼热了,“姐,我想吃饭!吃干饭!” 红薯饭真的不算饭啊喂! 她只想正正经经一口米饭一口菜 被林玉兰这么一打岔,林玉珠压下了心里的念头,拿着凉了的红薯啃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得,被这傻缺一拱,她也想吃米饭了 “今天买了米,满足你这个要求。”林玉珠夹了一筷子剩菜塞进嘴里,补了一句:“只有今天晚上,明天该吃什么就吃什么。” “可以可以!”林玉兰兴高采烈地抱着粮食袋子往灶间跑。 吃过午饭,林玉珠掀开泡蓼蓝的瓮盖,一股很不友好的味道直冲鼻子。 泡了好几天,腐烂的蓼蓝叶子渗出蓝色汁液。 林玉珠拿了笊篱把叶渣捞出去,按1:200的比例加入石灰。 自留地整地的时候需要石灰杀土里的虫,家家户户都会去生产队领一些回来存在家里。 往蓼蓝汁里加石灰用来固色,草木染上色需要媒染,不然即便给布料上了色也保持不了,两次水洗就会掉色掉得几乎可以忽略染色效果。 加了石灰的水产生大量的热,咕嘟咕嘟开始冒泡。 林玉珠找了一根长棍子递给林玉兰,“使劲搅,让泡沫更丰富一点,我去补觉。” 她说完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回房。 躺在床上的时候习惯性进空间看看情况,等看见满地荒草只剩一半时,心情突然大好。 “塔塔,你出壳啦!” “是呀是呀~” 塔塔从荒草丛里探出头来挥挥小胖手,白白胖胖的小豆丁穿着一件大红色肚兜,上面绣着一朵盛开的荷花,看起来特别讨喜。 “等我把这些草拔完就能锄地啦~” “一点能量都没有?”林玉珠走过去戳戳他的小肥肚子,狐疑地看着他。 她辛辛苦苦砍的山姜子可是影子都没见着。 不用想也知道是被这货吃了。 这货是个杂食怪胎,除了垃圾,什么都吃。 “没啦~我这不是想尽快帮你激活商店功能么~”他朝紧闭大门的商店努努嘴,“把你那些臭臭的山姜子转换的一丢丢能量输过去了,不过效果不大。” “先别管那个了。”林玉珠拍拍他的脑门,“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种子,你先种着。” “啊?”塔塔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着小脸嘟囔,“你们现在的种子质量差得离谱简直浪费土地好吗” 商店里的种子是极品种子,种出来的东西才能丰产,才能让他吃饱啊 “我记得咱们这地是有提升普通种子质量的功能对。”林玉珠无奈摊手,“商店打不开,你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其实”塔塔试探性地指指堆在旁边的草垛,“我可以种牧草” 种野草也好过种她这个时代的垃圾种子啊 “我又不吃牧草,我还指望你种点好吃的给我改善生活呢。”林玉珠悲催地想起生产队里的水稻,“我饿啊” 亩产只有几百斤,那是实实在在让她饿得慌。 “嘶哎呀”塔塔怜悯地看着她,摇摇头,“太惨了,行,就让本大爷来养肥你!” 第43章 你再好好想想 睡了个短暂的午觉,下午上工的钟声敲响,林玉珠不得不爬起来干活。 临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石灰蓼蓝汁,估计等下工回来可以开始染色。 下午的劳动任务是补种高粱,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被太阳一晒,林玉珠蔫蔫的呵欠连天。 连日来睡眠不够,林玉珠的黑眼圈明显。 和神采奕奕的林玉兰站在一起,她就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哎哟~这不是天天去赶圩的资本家么!” 一道熟悉且吊高了嗓门的声音在侧面响起,林玉珠保持着一步一坑挖地姿势,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她实在想不通刘小红这种人菜瘾大爱挑衅的,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等她眼角余光瞥见刘小红脚边的畚箕时,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怪不得要来找人出气。 原来她的任务是下底肥。 这活,得用手抓。 那可是发酵腐熟的猪屎粪。 一般人无所谓,都是干惯了的。 刘小红却不同,毕竟是刘家的团宠,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脏活。 “怎么,资本家羞愧得不敢说话了?你家有什么要天天赶圩卖啊,难道是偷了集体的东西拿去投机倒把!” 刘小红越说越来劲,嚷嚷得很大声,吆喝着周围干活的人一起骂林玉珠。 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刘小红发现社员们不买她的帐。 只有几个和她玩在一起的小姐妹帮腔,其他人仿佛没听见,只管干活。 大家又不傻,生产队里队长最大嘛 宋毅这些天偏护林玉珠已经很明显了,只要不触碰他们的利益,谁管林玉珠和刘小红打生打死。 “你们都瞎了吗?林玉珠走资本主义道路你们不管吗?这种害群之马我们要强烈谴责啊!”刘小红涨红着脸高声怒骂,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 挑着一担水过来的林玉兰听了个半懂,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水桶咚地一声放在地上,叉着腰走到刘小红面前,居高临下瞪着她,深吸一口气,“矮冬瓜,关你屁事!” 喷溅的口水喷了刘小红一脸。 林玉兰心里爽得不行,总算把学会了的方言骂出去了,气场两米八! “你说谁矮冬瓜!”刘小红抹了一把脸,气得跳脚,对上高她半个头的林玉兰,气势明显矮了一截。 林玉兰嗤笑了一声,立马撸袖子,“想找打?” “你敢打我试试!” “嘁~我…我tui!”林玉兰嘴角抽搐了几下。 心里暗骂了一句:尼玛… 从没听过你这种无理的要求…用这里话怎么说来着!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尖锐急促的哨子声远远地传来。 林玉兰耸耸肩,算了,给黑脸汪一点面子,先放过这个矮冬瓜。 她挑起水桶,走到地垄那头开始浇水。 刘小红一听这哨子声,翻了个大白眼,老老实实挑起一担粪去了另一个方向。 哼! 惹不起! 林玉珠直起腰嫌弃地望着刘小红怂如狗的背影,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口渴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索性放下锄头走到一边掀开盖在小篮子上的布,随便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手上的泥,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边喝水一边啃红薯补充体力。 宋毅大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印子,浑身汗津津的,沉着脸扫了一眼刘小红的背影,转头瞪着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的林玉珠。 “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嗯?” 林玉珠仰起脸茫然地眨眨眼,脸上那道泥印让她看起来有点傻气。 没犯事也没打架啊。 怎么又要去挨批评? 宋毅没说话,率先转身留给她一个明显不高兴的背影。 “唉…”林玉珠扁扁嘴,慢吞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红薯边走边啃。 现在的她又累又困,实在没办法像宋毅一样走路带风,追不上,干脆慢悠悠的走。 她站在队长办公室门口,敲了两下门没等来回应。 “不在是,那我回去了。” “进来!” 里面传来没好气的回应,林玉珠扯扯嘴角,推开门走进去,正想坐回那个角落,对面发话了。 “搬凳子坐这里。” 林玉珠顺着敲桌子的声音转头望过去,“哦。” 搬了一条凳子坐在他办公桌对面。 等了一会,也没等来下一句话。 困劲上来,她把手臂横在桌沿垫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在材料纸上唰唰唰写东西。 “队长,我没犯什么错?” 从进来到现在,光黑着脸算是什么意思? 怎么,打算积攒怒气值给她来个大招? 他没抬头,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 林玉珠泄气地趴在桌上,谁来告诉她,宋钢铁为什么突然不骂人了? 还不如劈头盖脸骂一顿好吗! “我想不出来…”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颇有些求饶撒娇的意味。 卖山姜子这事,他是知道的啊。 卖蛋糕… 应该没那么快东窗事发? 宋毅冷着脸动了一下手臂,躲开她的触碰,依旧不看她,继续写东西。 林玉珠眉梢一挑,他这个反应… 啧,怎么那么像一个生闷气的… 男朋友? “队长,你要是没话要跟我说,那我走了啊。”她打了一个呵欠撑着桌面站起身。 “坐下!” 宋毅啪的一声把那支塑料笔身的蘸水钢笔拍在桌上,冷不丁吓了林玉珠一个激灵。 她拍拍胸口,坐下来呼出一口气,早这样不就完了么,非得装什么深沉。 现在好了,什么瞌睡虫都吓醒了。 “我到底犯什么错误了?”她侧撑着脸理直气壮地看他,心里慌得一批。 正琢磨着要是东窗事发了,该怎么蒙混过关。 没想到宋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开口说的却是:“你请假去赶圩就是为了搞对象?!” 措不及防的林玉珠一下没撑稳,手臂往旁边一倒,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非常无语。 “你要我说投机倒把我认了,搞对象是什么鬼…讲道理,我是跟你二嫂在一块的好吗?” 她干点啥不行,来回走十几里路就为了谈恋爱? 她得多闲得慌啊! “你还狡辩!有人看见你跟着一个后生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钻巷子去了!” 宋毅脸色铁青,高高兴兴有说有笑八个字咬得很重! 林玉珠顿时火了,噌地一声站起来,“谁高高兴兴有说有笑了?不是,呸,谁跟一个后生钻…” 说到后面,她突然住了嘴。 呃? 肖东明? 第44章 给你就拿着 林玉珠呐呐地看着宋毅投过来的冷厉眼神,破天荒的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语塞。 那所谓的高高兴兴,当时的气氛倒也没那么热烈,心里高兴,脸上挂笑大概是有的。 至于钻巷子 那不是为了找个隐秘的地方好谈事么! 宋毅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承认了?你家里没米吃,我才让你去那什么的!结果呢!你反手给我甩了一耳光!” 林玉珠这次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宋毅的暴怒,带着失望、耻辱的愤怒。 站在他的立场,人家打破原则让她去投机倒把挣钱填肚子,结果她却把宝贵的时间用来会情郎,多少有点打脸了。 人长一张嘴,不光是用来吃饭喝水的,它还有沟通的功能。 她可以挨骂,但绝对不瞎背什么黑锅! “谁承认了?人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我根本没有和他搞对象呀!” 林玉珠伸手扯扯他的袖子,漂亮的眉眼一弯,软了声音,“你先坐下来,我跟你解释好不好” 宋毅面色冷峻,盛满怒火的茶色眸子里映着的人影巧笑倩兮。 生气归生气,到底没甩开她的手。 林玉珠捏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仰头嗯了一声,九转十八弯的音调端的那叫一个娇媚可人,目光灼灼看着他。 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撅起的嘴唇,委屈的小模样,宋毅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的脸寸寸地热了起来,心里躁得很,又拿她没办法。 看她眼下青黑一片,明显的没睡够觉,没好气地抖了一下袖子坐下。 “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林玉珠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宋钢铁就是宋钢铁,不会给她来一句我不听我不听! 她眉心舒展,伸出尾指勾起脸颊边掉落的碎发拢到耳后,落座后手肘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冲他讨好地眨巴眨巴眼睛。 “我要是说了,你不能拍桌子。” “少跟我讨价还价!” “咳就,那个肖东明我跟他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的友谊是很纯洁的!” “废话少说,说重点!” 林玉珠把手掌移到脸上罩住整张脸,决定坦白从严。 “我只见过他两次,他是倒爷。我找他买过票,今天跟他在一块是因为他帮我卖蛋糕的事,绝对不是什么搞对象。” “卖蛋糕,你怎么不上天!”宋毅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桌子,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哪个肖东明,是不是左边眉毛有道疤那个!” 林玉珠被他捉住手腕,跑不了,尽量把身子往后仰,讪讪一笑,“认识啊?” “哼!那个害群之马,我当初多余救他!”宋毅松开她,脸上依旧愤慨,“你跟他搅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 他骂完这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玉珠偏过头表情很复杂,此情此情,怎么有一种早恋被爹训的感觉 “他也不算害群之马啊你看啊,他卖票给我,我才能去粮站称粮食对。我做了蛋糕,没有门路,他收去卖,我不用担风险也不用浪费时间。” “我懒得听你讲那些歪理!” “怎么能是歪理呢?人活着,最基本的穿衣吃饭总得顾好?” “我能让你饿肚子吗!” 宋毅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他皱了皱眉头,迎上林玉珠歪着头冲他的甜甜一笑,不自在的抿抿嘴,硬邦邦地说:“我当队长,不会出现饿死人的现象!” “那我想吃肉呢?”林玉珠好整以暇歪靠着桌子,不怕死的朝他扬扬眼尾。 林玉珠眉眼生得妩媚,随随便便飞个眼,那种带着些许轻佻的娇媚能把人酥到骨子里。 但不包括被气得差点吐血的宋毅。 “你怎么不想参吃!”他觉得头又大了一圈,脑瓜子嗡嗡响。 上回吃过肉才几天,又想吃肉,天上是能下猪还是能下肉票! 说起肉票,他想起来一件事,从裤兜里掏出那个装钱票的食品袋子。 “给你,上回借你一块肉。” 一张票和几张毛票摆在桌面上。 林玉珠瞟了一眼那张厚棉纸,没有花里胡哨的镶边图案,简单粗暴地印着一头猪,上面盖了供销合作社的红戳和票据编号,以及使用季度限制。 上面还标了三个加粗的红字。 壹市斤。 这是林玉珠第一次见这里的猪肉票,这种票基本不会出现在生产队。 “队长,你好厉害啊~不过,我给的那块肉是我自己的心意,用不着你还。” “给你就拿着,说了借就是借。” 林玉珠把钱和票都推回去,“不要。” 那天煮面条用的肉还不到二两,再说也是帮原主还了个恩情,拿这一斤肉票,烫手。 她打了一个哈欠,困劲又上来了,摇摇晃晃站起身往外走。 宋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钱票起身追上去塞进她的口袋。 初夏时期的单衣用的是市布薄料,宋毅的手指虽没实实在在碰到她,但在极快的勾拉之间,林玉珠领口的扣子开了 扣子叮叮咚咚在地上欢快弹跳,最后骨碌骨碌往墙角滚去。 锁骨以下常年捂在衣服里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白得像糯玉。 林玉珠愣了一下,倒也没太尴尬,毕竟这个时代的农村女人没有啥性感的内衣,里头都穿背心。 宋钢铁能看见的,顶多是背心领子。 宋毅的脸轰的一下红了,满脑子都是林玉珠胸口的那枚小小的红痣,在瓷白一片中异常显眼妖艳。 也异常勾人。 他尴尬地攥了攥拳头,咳嗽了一声,看着她弯腰捡扣子的背影,“我这里有针线”话说到一半,他咬了一下舌尖。 提什么针线! 难不成还叫人把上衣脱下来缝扣子么! 一想到那场面,他的脸更热了。 “行啊,你拿给我。”林玉珠捡起扣子随口答他,“你帮我出去守着门,别让人进来就行。” 宋毅抿抿嘴,心里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她就那么相信他么 旧旧的铝饭盒放在桌上,他走出去顺便锁上门。 林玉珠打开饭盒,里头有几个线圈,白线圈上插着一枚带线的针。 不舍得丢的笔帽、铅笔头、铁夹子、坏了笔尖部分的圆珠笔、锈迹斑斑的圆规、木半圆尺、半块脏兮兮的橡皮擦。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她小小的感叹了一下,宋钢铁这个糙汉子,不注重形象,办公桌却整理得整整齐齐。 零碎小物件都收纳在盒子里。 他是真的对这份工作抱着最大的诚意和敬意。 第45章 禾苗也怕冷 宋毅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他怀疑林玉珠在里面到底是在缝扣子还是在绣花。 他试着敲了几下门,里面毫无动静。 “你缝好没有,赶紧回地里干活去,别赖在我这偷懒。” 里面依然没有应答。 他皱起眉头,掏了钥匙开门,望着趴在桌上的林玉珠挫败地呼出一口气。 在队长办公室睡觉,她是怎么敢的啊! 他走过去不客气地推她手臂,“起来干活去,在我这睡觉,长本事了你。” 林玉珠抓过那只打扰她睡觉的手垫在脸下面蹭了蹭,迷迷糊糊嘟囔:“唔别闹我好困。” 属于女人温热柔软的脸颊在他手背上带起一阵酥麻,他僵着身子,触电般抽回手臂,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 他张了张嘴,想怒斥她一顿,但看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和眼下青黑的阴影,真是又心疼又生气还有点无奈。 门锁咔哒一声锁上,唰的一声,窗帘被拉上了,整间办公室的光线暗了许多。 宋毅继续写材料,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安安静静睡觉的林玉珠。 直到写完,林玉珠还在睡着。 他放下笔,拧好墨水瓶盖子,见她脸上那道泥印已经风干,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帮她擦掉。 泥没擦干净,林玉珠的脸上多一道蓝墨水痕迹 宋毅尴尬地抿了抿嘴,站起身走到水盆架拿了毛巾打湿。 他单手撑着桌沿,弯下腰轻轻地给她擦去脸上的污渍。 脸上的凉意令睡着的林玉珠蹙了蹙眉,嘤咛一声,小刷子般浓密卷翘的睫毛翕动了几下,宋毅闪电般地缩回手,紧张地盯着她。 幸好,她没醒。 提心吊胆地终于把她的脸擦干净了,宋毅暗暗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做贼心虚的侥幸意味。 他以前从未这样仔细看过她,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 她生得好看,他早就看习惯了,只是自从她上吊醒来之后,她好像美得不一样了。 他垂下眸子盯着她想了很久,不得不承认心里呼出欲出的念头。 以前的她,好看是好看,没什么意思。 现在的她,一颦一笑一个眼神 勾得人心痒。 “唔”林玉珠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线,刷白的墙,让她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我是谁我在哪的混乱错觉。 “睡醒了?” 宋毅冷硬的声音瞬间把她拉回现实,她机械性抬起头,冲桌子对面的他干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叫我。” “没叫你?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被人抬走了都不知道。” “呃”林玉珠坐正了身子,笑意僵了一下,顿时垮下脸龇牙咧嘴地揉手臂。 压着手臂睡觉,麻了,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她手臂上聚餐。 “那我先走了啊。”她抱着手臂刚要起身,果断又坐下来。 腿上也有聚餐的蚂蚁 不动还好,一动,她想锯腿! 宋毅静静地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尤其是她脸上压出的红印子,明晃晃地证明了她胆大包天在他办公室睡了半个下午。 “咳”林玉珠尴尬地瞟了一眼宋毅,“我再坐一会那个我能喝点水么” 宋毅放下钢笔,默默给她倒了一杯水回来。 “谢谢啊。”林玉珠一边喝水一边看他埋头写东西。 之前瞟过两眼,她发现睡了一觉醒来,他还在写怎么提高亩产的计划书。 这好像是第二版了。 “队长,我大概知道长坑尾和白石坳那一片的田为什么打不了多少粮食。” “说说看。” 林玉珠看他不停笔的态度就知道他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明明是一样的肥,一样的种子,日照也挺好,那边的田就是没产量对?原因很简单,那边的都是冷水田。” “你说什么?冷水田什么意思。” 宋毅终于停下笔,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表情严肃。 林玉珠指尖敲敲头,“越靠近山脚的田,每次下水都像有鬼抱腿一样,从脚底心开始凉到心里。” 村里一直流传着关于这些田的荒诞鬼怪故事,只是这几年不让提了。 但是这些水田还是要种的,谁种呢? 谁倒霉谁种呗。 比如她和那些阶级的敌人们。 “世上没有鬼!” “啊对对对。” 林玉珠敷衍地点点头,庙都给夷为平地了,哪敢有什么鬼。 “我是说咱们这里四面环山,地下水源丰沛,山脚下水田的水是山里的渗水。人怕冷,禾苗也怕冷啊。它要努力活下来,哪还顾得上结什么粮食。” 而且这山区好多都是梯田,这样一来,成片的水稻只能长到膝盖高,产量惨不忍睹。 但是这里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这种状态,自然不会往深里想。 他们只会更努力地给肥,而且是农家肥。 林玉珠以为他会追问一番,但是他却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有办法。” 不是疑问,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嘶诶?”林玉珠趴在桌上凑近审视他,“你这么肯定?”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抬手使劲捏了捏眉心。 “我最近几天总是会做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一个小姑娘从几岁长到二十几岁。还梦见一些,啧,我叫不出来名字的东西。” “她…爱穿那种白衬衫…咳…长得还行,有一对酒窝,胸口有一枚红痣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你?” 宋毅低着头,满脸通红,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看梦里那个人的很多习惯性小动作和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联想到她最近那些荒诞中又有些道理的想法。 他想通了,她大概就是老人讲古的人有三魂七魄,有一天,少了的魂和魄找回来了,就多了前世的记忆。 尽管他一直都当做有趣的故事来听,眼前,他倒是见了个真的。 “嚯~”林玉珠不敢置信捂着嘴,尴尬得想钻地。 这是什么鬼情况… 她确实有一对很深的酒窝。 胸口也有一个和这个身体一模一样的红痣。 她不是爱穿白衬衫,是习惯在自己公寓的时候只穿一件只遮住臀部的白衬衫… 自己家,又是独居,肯定是怎么放飞自我怎么来。 她以为她有一个绝对私密的私人空间,结果却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社死直播。 林玉珠的思绪飞速运转,她应该没干什么丢人的事 应该没有的。 作为一个自媒体人,忙起来的时候不是在绞尽脑汁写文案就是剪片子,顶多两三天不洗头不洗脸,形象崩塌而已 “所以”林玉珠干笑一声,“你最后看到我的时候应该不是很好看哈” 她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两旁种着棕榈树的公路、跑车、在路上打闹的学生、猛烈的撞击、骨头碎裂的剧痛… “不知道,我只看见你在那个墙很白的医院里一直躺着,身上很多管子。进不去,看不清,昨天没再梦到了。” 宋毅低低说着,抬眼瞟了她一眼,“你有学问,你有一整面墙的书,说说怎么治冷水田。” 林玉珠无语仰头望房顶,“行” 不愧是宋钢铁啊,往回搂话题的能力贼强,绝不会带跑偏… 第46章 她好想吐血 “纸,笔,太暗了,窗帘拉开。” 林玉珠甩甩发麻的手臂,嫌弃地推开他递过来的蘸水钢笔。 桌上的两支塑料花杆蘸水钢笔也算生产队的老员工了。 没有普通钢笔的长蓄水囊,只有笔尖带一个小小的蓄水囊,蘸一次墨水只能写两行字。 墨水一次也不能蘸太多,不然容易掉落在纸上滴一个墨疙瘩。 林玉珠拿了摊开的讲义夹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宋毅字如其人,写出来的字笔锋遒劲,横竖折划之间透着刚毅。 她从铝饭盒里拣了一截铅笔头,把宋毅写的东西翻过去,在空白纸上开始画简易图。 宋毅搬了凳子过来坐在她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截铅笔快速勾勒山和梯田线条。 “长坑尾和白石坳的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看这些田的位置。” 林玉珠用铅笔圈出离山最近的田,“这些田不断渗水,流到比它们低的田里,这一片全都是冷水田。” 宋毅嗯了一声,没接话,看着图等她继续。 林玉珠开始画线、标注。 “要治这些田,得先开沟。这是主沟,这是支沟,这是厢沟。他们的作用是排水、降低水位,把这些冷水换出来在外面循环一圈变暖再回去。” 她尽量用最通俗的语言来解释配套排水,改善土壤通透性,增加土壤养分,促进水稻生长发育,得到增加稻谷产量的效果。 “早稻栽培宜采用前浅、中烤、后湿润,晚稻采用前浇、中烤、后浅的灌溉方式,能提高结实率和抗倒伏的能力。” 宋毅听得入迷,眉心渐渐舒展,嘴角微微带着舒心的笑意。 抬头看她一本正经解说的样子,那种认真自信的神态比她撒娇的时候更戳他的心。 “增施磷、钾肥是提高冷水田生产力的关键。现在已经插秧了,来不及施钙镁磷基肥,如果能尽快追加硅锌肥可以大大改善僵苗情况。” “不过嘛,我国80的土壤都缺硅锌肥,现在这两个元素也没被重视,根本买不到这个肥料。” 林玉珠在化肥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发现旁边的人没什么反应。 转头一看,顿时气笑了,“我好看吗?” “嗯。”宋毅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你个大头鬼”林玉珠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在给你补知识,你在开小差,像你这样的在读书的时候是要挨教鞭的好不好。” 宋毅回过神来,脸热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刚才说现在要追加什么?” “这个呀!”林玉珠手里的铅笔戳戳纸上的字,“咱们的苗长不高就是因为冷水田僵苗期太久。” “化肥”宋毅眉头紧锁,“这种化肥的指标,我们拿不到。” 这什么硅肥锌肥的,听都没听过。 林玉珠气定神闲靠在桌上支着脸颊冲他扬扬眉毛,“当然拿不到了,国内现在根本不生产。” 现在的化肥厂主要生产氮、磷、钾肥,因为技术不成熟,成本高,都在赔钱卖化肥,全靠补贴才撑着厂子。 生产队能批下来的化肥很少,主要还是靠农家肥。 然而,农家肥不能满足水稻需要的硅肥和锌肥。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到八十年代之后,水稻亩产才慢慢呈上升趋势的一部分原因。 宋毅沉默了一会,“那就先挖沟,亩产能上来多少算多少。”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认真地看着林玉珠的眼睛,“你说的那个稻田养鱼真的能提高亩产?” “当然。”林玉珠合上讲义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刚想走,敲敲额头,突然坐下来冲他甜甜一笑,捏着食指和拇指举到他眼前,“队长,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你说。” “你看啊,咱们生产队都苦哈哈的,想多搞些副业都没时间。” “你还想怎么个投机倒把法?” 宋毅没好气地推开眼前那只手,想骂几句,又觉得她刚刚教了他很多东西,实在没脸骂她。 老是给她批假,别的社员会有意见的好不好。 “我还没说呢你这是偏见知道吗!”林玉珠蔫蔫地趴在桌上,捏着铅笔头不高兴地戳讲义夹,“过河拆桥,呸!” 宋毅看着只给他看一个后脑勺的林玉珠,耍小性子的样子让他心软了下来。 抬了几次手指,终究克制住了想摸摸她头的冲动。 “好,我道歉,我对你有偏见。你说,是什么建议。” 宋毅低沉的声音柔和了不少,林玉珠转过脸来皱皱鼻子,“这还差不多。” 她坐正了身子,笑嘻嘻地看着他。 “包干。比如我们迫在眉睫的挖沟任务,你把这些活直接划分区域,预估要多少天完成,给社员包出去…然后…” “你说什么?你在煽动分裂集体?!” 宋毅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这种严重错误的思想必须好好批评! 他抬手就要拍桌,林玉珠眼疾手快把他的手死死按住,“不是!你不要随便上纲上线好不好!” 她好想吐血 根正苗红生长在语录之下的宋钢铁的思想真是先进得可怕。 “你先冷静一下,我给你分析分析你再拍桌子行吗” “我知道你现在变得跟我们有些不一样,但是你不能忘本知道吗!” 林玉珠觉得自己这些天大概是人生中挨骂最多的日子。 但是为了能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只能以最柔弱的姿态,挨最凶的骂了 毕竟挑战固有模式,难度还是很大的。 她缓缓放开他的手,仰着脸看着他,泪珠滚滚滑进发间,眼圈通红。 仿佛一株桃树上的雨后桃花,只要一碰就会簌簌落下一片雨滴。 “宋毅,我想问问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人是吗?如果是,那我跟你没什么要说的了,我回去了。” 眼泪扑簌簌滚落腮边,她站起身推开凳子转身往门口落寞走去。 宋毅的拳头松了又攥,嘴巴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深吸一口气起身大步追上她。 林玉珠刚摸上门把手,一只粗糙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阻止她开门。 她微微勾起嘴角。 他深呼吸好几次,粗声粗气地说:“我话赶话说的急,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别哭了!” 他现在后悔极了,就不该说那种过分的话,惹哭她做什么! 她一哭,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玉珠吸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凶了,“手拿开,你说错话还这么凶,凭什么呀…” 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娇软嗓音让宋毅心尖颤了一下,苦思冥想了好一会,拉过她手的往桌边带,把搪瓷缸子端起来放她手上。 “别哭了,喝热水!” 林玉珠被噎得打了一个嗝,差点哭不下去… 神特么的喝热水! 第47章 你真是我活祖宗 一条又旧又破的毛巾递到林玉珠眼前。 “你别哭了,我不会哄人…”放低的声音带着略显僵硬的无奈。 “那你还骂我…”林玉珠扁扁嘴,语气幽怨极了。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他觉得那块皮肤被烫得热热的。 “你…咳…哭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已经意识到错误了,我以后加以改正。” 林玉珠仰起脸委屈地看着他,“那你能平心静气听我把之前的话说完么?” 宋毅头疼地看了她一眼,伸脚勾了凳子过来放在她身后,无奈又挫败地挥挥手,“好好好,说,我站着听还不行吗?” 林玉珠偷偷压下嘴角,坐下来,“那你不能骂我。” “不可能!”宋毅斩钉截铁地接话。 “真棒,好样的。”林玉珠把搪瓷缸子往旁边桌上一放,起身就走。 宋毅捉住她的手腕,按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坐下,目光严肃地盯着她哭红的眸子。 “以你这几天的表现,你觉得你像个安分守己的人?犯错还不能接受批评?你是不是想上天!龙樟村还能盛下你不?” 林玉珠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一颗一颗泪珠滚滚而下,抿紧嘴巴,什么话也没说。 宋毅呼吸一窒,手忙脚乱拿着毛巾帮她擦眼泪,“你真是我活祖宗,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保证不骂你,行吗?” “水。”林玉珠吸吸鼻子,冲旁边桌上的搪瓷缸子抬了抬下巴。 “给给给。” 一只搪瓷缸子迫不及待地塞过来,林玉珠借着低头喝水的动作,偷偷勾起嘴角。 “你每天都要分配劳动任务,我提的建议不过是一次性把任务时间延长了而已。没做完,肯定要扣工分。十天的任务,八天做完,那两天的时间可以让社员自己安排。” 林玉珠说完,仰头看了他一眼,果然看见了不赞同的表情。 不过,他确实压着脾气没开口骂她。 其实她是在偷换概念。 不过,那不重要,反正她说什么也要争取下来。 “这样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如果你担心有人糊弄了事,查出来之后罚扣工分扣口粮。主要有了空出来的时间,大家可以搞家庭副业。保障国家供给,又能多赚一点钱,皆大欢喜啊,不是吗?” 如果能有一点私人时间,大家可以自由安排,哪怕是多编一些草帽辫、砍几担柴、去河里捞一桶鱼,都能给家庭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社员们不知道什么叫改革开放,不知道什么叫市场经济。 他们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劳动。 她没有推动时代发展的伟大情怀,但是她想让那些护着原主长大的宋氏一族有个奔头。 今年七六年,按照时间轴,离改开也没几年了。 这样的偏僻穷山区,如果不出意料,将会出现南下打工热潮。 到时候十个家庭里最少有一半以上变成留守家庭。 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是时代的痛。 她有很多计划,她想让那些曾对原主给予善意的人,不用在年关匆匆归来,年初又在孩子的眼泪中背着行李离家。 林玉珠扯了扯宋毅的袖子,“队长~难道你不希望大家能过得好一点么?” 宋毅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看着她挂在睫毛上的泪珠,不自在地抿抿嘴,“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 “好,那我走啦。”林玉珠习惯性地把手揣在兜里,摸了到宋毅塞给她的肉票和钱。 她想了一会,冲他甜甜一笑,“你的肉票和钱,我收啦,我给你做肉包子吃。” “你还会做包子?”宋毅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林玉珠扬唇一笑,踮脚凑到他耳边,“我会做的东西可太多了,不然怎么投、机、倒、把~” 作完死就跑,动作特别迅速。 宋毅僵着身子,抬手揉揉发痒的耳朵,上面仿佛还带着她温热的呼吸和她又坏又媚的声音。 抓着桌沿的手指紧了紧,没好气地瞪着她的背影。 没见过这种胆大包天的女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刚才只要伸手一捞就能把她按倒在桌上 他扯了扯领口,心里躁起一团火,顺手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口,忽然想起来这是她喝剩的。 一想到她委屈撅起的唇,弧度愉悦甜笑的唇,滔滔不绝一张一合的唇,心跳得更躁动了。 冲到院里水缸边舀了一瓢冷水弯下腰倒在头上,甩甩水珠撑着水缸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有轻柔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他心头蓦地一跳,压下微翘的嘴角,回过头板着脸,“你来做什么。” 他抓着搭在肩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边走边说:“我还有材料要写,现在没空,就不招待你了。” “宋毅,我有事找你,不会耽误很久。”温柔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 宋毅顿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着站在夕阳下的年轻女人。 和村里女人的大麻花辫不同,杨美霞留着一头蓬松的齐脖短发。 头上戴着格子纹发箍,一件翻领束腰红色波点布拉吉,一双高跟小皮鞋,让她在这破旧的院子里由内而外散发鲜亮的青春气息。 “说。”宋毅皱紧眉头。 杨美霞杏眼微红,勉强弯起嘴角,从包里拿出烫金大红请帖,快步走近他,“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我要结婚了,下个月初八。” 女人皮肤白皙细腻,长得娇小玲珑,和宋毅说话时需要仰着脖子,那双秋水盈盈眼眸温柔极了。 宋毅接了请帖,默默退后半步,“祝你幸福。不过我下个月有重要任务,估计抽不出时间去吃酒席。” “你不问问我要嫁给谁吗?” “请帖上会写,我真的很忙,失陪。” 宋毅捏着请帖转身就走,刚进办公室,杨美霞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泪盈盈地望着他。 “我不会幸福,嫁不到我想嫁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幸福了。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们做同桌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很好啊” “当时我说过我可以让你继续上学,为什么你就是不同意呢,为什么要辍学呢我那么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 宋毅扯回自己的袖子,抬头的时候看见门口一闪而过的灰色衣角,心里顿时一慌,“我还有事,你早点回去。” 他放下请帖追出去,在穿堂门拦住了林玉珠,“来了又走,什么意思?” “咳我真不是故意的。”林玉珠扯了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回来是想问你,除了肉馅的还想吃什么馅的包子来着。结果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哈?”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马上要下工了,人多,我晚上再跟你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很想知道,真的”林玉珠连连摆手,“我回去了哈,包子什么的我看着做。” 谁要听这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烂俗戏码 妹子实惨,喜欢谁不好,喜欢宋钢铁 第48章 又猝不及防了 宋毅头疼又无奈地看着走得飞快的背影,忍不住扬起嘴角。 什么馅都可以,只要是她做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香味,他眉心聚攒,板着脸转过身正要回办公室。 杨美霞默不作声把路堵着。 “我知道她,地主的女儿,没读过书,作风不好。你为什么跟这种人牵扯不清,你这种思想非常危险知道吗?” “不关你的事。”宋毅不耐烦地把她推到一边侧身往院子里走。 “宋毅,我很担心你!你跟她在一起对你影响有多大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这是自毁前程!” “她对我的影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毅回头,严肃认真地看着她,“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她很好。” 他冷着脸说完就走,砰地一声甩上门。 他坐在她坐过的凳子上翻开讲义夹,闷闷地看着上面线条流畅的图稿,娟秀的字迹。 回想她侃侃而谈的情形,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是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掩盖不住的。 谁说她没文化,她就是太有文化太有见识了,让他这个初中没有读完的人发自内心觉得相形见拙。 这大概就是她不愿意嫁给他的原因。 林玉珠本来想回田里,才走出去没多远,和学堂共用的钟当当当敲响了下工信号,她脚步一转,果断回家。 小瓮里的蓼蓝汁经过一下午的沉淀,分了层。 她把上面的水舀出去,沉在底下的就是她要的天然染色剂,蓝靛。 从杂物间取了一个旧木盆出来,顺便去林玉兰房间把那件短袖也拿来了。 正要去后院,堂屋门口出现了一道亮丽的身影。 林玉珠玩味地舔了一下后槽牙。 宋钢铁这糙汉子还挺有魅力? 嘴硬得跟一天三顿吃炼钢炉长大的一样,骂人能把人骂得不敢抬头,成天不修边幅穿得跟要饭的一样。 就这还有家境优越的漂亮女同志死心塌地想给他生猴子呢? “你好,我能进来吗?”杨美霞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林玉珠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进来。” 原主和杨美霞根本没有交集,用指甲盖也能想到这妹子十有八九是为了宋钢铁来找她的。 “家里没有茶叶,白开水行吗?” “可以的,麻烦你了。” 杨美霞端坐在长凳上,仔细打量忙碌的林玉珠。 和村里妇女的发型穿着差不多,灰扑扑的补丁衣裤上甚至还有大片泥印子,肥大的衣服版型看不出曲线。 能称赞的只有漂亮的五官和修长笔直的长腿了。 漂亮归漂亮,这样常年在地里刨食的人,皮肤有点糙,肤色也没她白嫩有光彩。 她不明白这样处处不如她的人,为什么能得到宋毅的欢心。 林玉珠给她倒上水,拿了几盘零嘴过来摆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杨老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杨美霞端起碗看了一眼碗口的细纹和陈旧的瓷色,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把碗放下了。 林玉珠从盘子里随手拿了一块辣子南瓜干咬了一口,心说抱歉了妹子,家里没有专门喝水的茶杯,就这条件。 “是这样的,我来是想谈谈你和宋毅的事。” “所以,你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呢?” 杨美霞愣住了,她没想到林玉珠眉眼带笑一团和气,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尖锐。 “我”她无措地舔了一下嘴唇,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林玉珠,“我和宋毅是初中同桌,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你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林玉珠身子前倾,左手臂横在桌沿,右手肘支起,下巴搁在手背上,手指还捏着半块南瓜干,气定神闲冲她笑了一下。 “我做了什么事毁了他的前程呢?” “你嫁给他就是毁他前程!” “可是我并没有嫁给他的打算呀~” “什么?你玩弄他的感情?太过分了!我必须强烈谴责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林玉珠又猝不及防了,辣子呛进气管里,捶着胸口咳得惊天动地眼泪汪汪。 这妹子的原则性要不要这么强! 品格要不要这么高尚! 直接心满意足说一句“算你识相”不好吗! 一碗水递到她手边,一只手温柔地帮她拍背,“你还好吗?” 林玉珠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完,使劲咳了几下,终于把那个辣椒籽咳出来了。 她抬头冲杨美霞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啊。” 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进堂屋直奔纱橱。 林玉兰一手一个红薯,边啃边打量杨美霞,末了冲她竖起大拇指,“你真好看!” “你好。”杨美霞笑容温柔,对于这种赞美早已习惯。 她发现这对双胞胎长得很像,气质却是不一样的,非常好辨认。 姐姐妩媚娇俏,妹妹灵动活泼。 “杨老师,我们要做饭了,不嫌弃的话,在我家吃顿便饭?”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大队。” 留客吃饭都是客套话,杨美霞知道这是在客气地赶客。 她走在路上,心情灰暗极了。 因为林家和宋家交集最多,她曾经找人打听过,都说姐妹两个和宋毅并没有什么苗头。 宋家关照她们,宋毅对她们和对社员没什么区别。 最近有个叫宋一斗的学生专门找了她一趟,给了她一封信。 信上说他小叔叔要说亲了,请她不要再来村里打扰他的生活,影响不好。 她又去找人打听,听到消息的时候不仅愤怒而且很绝望。 宋毅娶一个名声不好、出身不好的女人,只为了报恩。 她拿什么争 她万念俱灰,接受了家里人安排的亲事,但是她还是想和自己的感情做一个了断。 她来找宋毅,哪怕他有一点点劝她不要草率做决定的念头,她都可以不顾一切悔婚。 只是,他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以前从没见过他盛怒的样子,今天却当着她的面摔门,只为维护林玉珠。 “你就是杨老师?” 一道兴奋的声音叫住了她。 “你好,我是。” 杨美霞收拾好了心情转过身,脸上挂笑望着朝她走来的矮胖少女。 “我是生产队记工员的女儿,我叫刘小红。杨老师,我跟你说点事。” “好的。” 第49章 轮到刘小红吐血 夕阳西下,河面金光粼粼。 刘小红不止一次以羡慕的眼神看着杨美霞身上的裙子和她手里推着的飞鸽自行车。 “就这里,风景还不错。” 杨美霞停了自行车,指指路边树荫下的一块野草坪,走过去从黑色皮革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帕子垫在草坪上,优雅地敛裙坐下。 刘小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动作,抠抠裤子,想学她的样子,但是裤兜里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帕子。 无奈之下只好尽量表现得很有气质的样子,扭扭捏捏地坐下。 “你说有关于宋队长的事要跟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哦,好。” 刘小红面上恭敬,心里已经吐槽了八百遍。 在村里随便找个犄角旮旯不就完了么,非要走这么一大段路来这种没什么人的地方,累死人了! 她把下午在田里骂林玉珠的话添油加醋的跟杨美霞说了一遍,顺便还把矛头指向宋毅三天两头的给林玉珠批假。 她就不信杨美霞能忍得了喜欢的男人被抢了的愤怒。 “杨老师,你要跟大队长反映一下我们队长和林玉珠的事啊!” “应该是误会,他不是这种没有原则底线的人。” “没有误会没有误会!”刘小红急得连连摆手。 杨美霞认真地看着她,脸色微沉,“你上过学吗?” “上过,我就是在大队高小毕业的!” 刘小红讨好地冲她咧嘴笑,心说杨美霞曾经在大队教过书,后来才调去镇上,这关系多亲近啊。 “你是哪届的,哪个老师带的你!”杨美霞杏眸圆睁,脸上没有笑模样,全是凌厉的怒气,连甜美的声音都饱含怒意。 “你学了知识应该懂得什么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无凭无据指摘一个人这么重的罪名,你配称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吗!” “宋队长对你们生产队有着卓越的贡献!大队长时常对他进行口头褒奖,这是对他的为人和工作能力的肯定!你作为他的社员,却在背后煽动我无实据泼他脏水?”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刘小红是吗?你父亲是记工员对?我对你们家的思想和信仰抱有很大的怀疑,我需要去大队汇报一下,先走了!” 杨美霞怒容满面骑上自行车,留下一个裙角飞扬的背影和一脸懵逼的刘小红。 “不是,什么情况?我这是帮她好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完了,我得回去告诉爹,别查出点什么来,全家都得玩完!” 刘小红骂骂咧咧拔足狂奔,夕阳下奔跑的身影笨拙且慌乱。 林家后院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哼歌声。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上天它比天要高,下海它比海更大~智斗妖魔降鬼怪,少年英雄就是蓝精灵!” 林玉兰哼着歌正在晾晒她那件已经染好了色的短袖,衣服染得很成功,手也染得很成功。 远远看去,就像戴了一双蓝手套。 林玉珠坐在矮凳上抱着一个大瓢挑米里面的小石子和没脱壳的谷子,脚边围着几只鸡。 农村晒坝晒谷子,再舂成米,会有很多小石子、谷子、黑头米。 每次淘米之前要专门花时间把不能吃的拣出去,这些都是鸡的最爱。 “姐,晚上吃什么菜呀~”林玉兰兴奋地凑过去伸手帮着拣石子。 林玉珠无语地拍开她的手,“你还是干点别的,我对蠢有点过敏。你这手伸到米里,我感觉有毒。” 她不过是把东西放在那的一小会功夫,拿着筷子回来看见傻缺正抓着衣服在兑好的染色液里荡来荡去。 “行,我帮娘做衣服去。”林玉兰哼着能上天下海的少年英雄蓝精灵走了。 米里的杂物挑完,林玉珠淘好了米又添了水让它泡着。 转进灶间抱出糖罐子,挖了一汤匙白砂糖倒进碗里,又倒了六汤匙酱油,再加四汤匙水,一直搅到碗底的糖融化为止。 既然决定吃米饭,主角当然是饭,怎么能让菜抢了风头。 主要是家里也弄不出什么好菜 她要做的是不太正宗的煲仔饭。 泡米需要时间,林玉珠去菜园子摘了两个茄子回来。 这里的茄子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品种,只有巴掌长的椭圆形茄子。 特点是有瓤。 削了皮切成茄条泡在水里。 咸鱼切小块。 林玉珠抱了小油罐子出来,一掀盖子,山茶油特有的香气缓缓飘出。 热油爆香大蒜和辣椒,调好的酱汁倒进去,很快就沸腾了,淋一勺家里珍藏的白酒,再煮个十来秒,带着淡淡酒香味的酱汁出锅。 她拍拍罐子,心说幸亏娘是个绵软性子,因为她要开始炸茄条了。 要是遇上厉害的,就凭她敢拿这么好的油用来炸茄子,一顿胖揍是跑不了的。 炸茄子特别费油,油里还会有水,放不久。 炸完茄条,舀了一些起来,林玉珠把所剩不多的油炸了咸鱼。 炸咸鱼的味道特别霸道,能飘出去好远,只要从家门口路过就知道这家人这顿饭桌上一定有咸鱼。 剁碎的油渣和茄条再次下锅做成咸鱼炒茄条。 林玉珠找了个大的土砂锅出来,捞出泡好的米,加了清水,架上陶炉开始煮饭。 等米饭焖透芯,掀开盖子把茄条和咸鱼放进去铺好,锅四周沿着内壁淋上油。 抽掉柴,只留了一根细柴慢慢烧着。 院子里开始飘香味,米饭的清香和锅巴的焦香把林玉兰馋得抓耳挠腮。 她蹲在地上盯着滋滋响的砂锅,不停地咽口水。 ”姐,不是我没吃过好东西,是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你敢信” 林玉珠往里磕了三个鸡蛋,盖上盖子,吞了一下口水,“信,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在林玉兰的催促声中,不正宗的煲仔饭终于上桌了。 盖子一掀,码得整齐有序的油亮茄条和带着油花的碧绿小青菜看得方淑慧直抽嘴角。 造孽啊 一顿饭把家里的山茶油霍霍光了 林玉兰一手举饭勺,一手端酱汁碗,表情认真地给煲仔饭淋上酱汁。 饭勺一挥,“开吃!锅巴都给我!我不怕致癌!” 林玉珠皮笑肉不笑呵呵一声,“不以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就你知道锅巴才是煲仔饭的精华?” 第50章 烫手的猪肉 随便拧一拧就能拧出苦水来的日子里突然奢侈地吃一顿,方淑慧看着手中碗里满满的一大碗饭,又喜又愁。 油炸过的茄条绵软香甜和煎得酥脆的咸鱼在蒜蓉酱油辣椒的撮合下,碰撞出绝美的滋味。 晶莹的米饭再不见红薯的踪影,只有油亮的酱汁为伴,上面铺着焖得嫩嫩的鸡蛋和鲜翠欲滴的小青菜。 “吃呀~好吃!” 林玉兰用筷子拨了一下方淑慧的筷子,伸过脸去冲她笑得眉飞色舞。 方淑慧回过神来,点点头,刚扒一口饭进嘴,又放下了筷子。 “油茶果,要到霜降才有。”她愁眉苦脸地朝林玉珠比划手势。 林玉珠放了筷子,朝她安抚笑笑,“等我赶集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卖茶油的。” 茶油出油率并不低,只是采摘全靠手工一个一个地摘,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 山上的油茶树不施肥,半野生。 老一辈开荒山头种下的油茶林,是生产队集体经济作物,劳动任务里也包括修整油茶林。 油茶树长得慢,野草和杂树长得飞快,社员要把油茶树周围清理干净,不然被遮了太阳,油茶树慢慢的就死了。 生产队上交了任务油茶果,剩下的分给社员榨油,一年分到的油茶果榨成油,只有半斤。 林家油罐子里的茶油不舍得吃,磕着碰着,沾一点抹一抹伤处。 炖鱼的时候滴几滴。 林玉珠这种一顿把几年攒的茶油一次霍霍完的作死行为,让方淑慧心疼得直抽气。 但是用都用了,也不好责骂甩脸子。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喷香味美的饭,既享受又心疼。 林玉珠看她纠结的样子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很多事不好拿在明面上解释。 一大砂锅米饭被吃了个干净,林玉珠下的米也多。都是干活的劳力,真要敞开了吃饭,生产队每个月发的口粮顶多几天就能干光。 林玉兰撑得直打饱嗝,方淑慧看砂锅壁和锅底还亮亮的,拿了中午的剩红薯仔细地抹着上面的油,结果也吃撑了。 “娘!吃饱了吗?我看你肚子吃得溜圆!”林玉兰笑嘻嘻凑过去戳戳方淑慧的肚子。 方淑慧难为情地瞪了她一眼,轻轻拍开她的手,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筷。 林玉珠懒懒地靠在墙上,枕着手臂,盘算着晚上还得找宋钢铁请假。 明天沙排圩,她要拿蛋糕给肖东明卖,顺便买点肉票,还要去食品公司门市买猪肉回来做包子。 供销社和粮站也要去一趟,收了王金凤的票,得做些点心出来。 没有一个上午忙不完。 手指在脑后来回轻扣,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蓝布衫子的壮实女人穿过门口的晒坝正往堂屋走来,手臂上挽着一个盖着布的小篮子。 林玉珠起身笑着迎上去,“红妹婶,吃饭了吗?” 赵红妹满身满脸的汗,头发乱糟糟的,黑红的脸上带着凝固了血液的抓痕,结成绺的湿发黏在脸上,身上的衣裤全是泥和裂开的口子。 “玉珠侄女,我家挂丧,就不进门了。”她抬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勉强扯了点笑模样,“我今天是来还肉和鸡蛋的。” 她说完利落掀开布,把一块用草绳栓着的一条子猪肉和一个络子网兜兜着的六个鸡蛋一起拎到林玉珠面前。 “那个老虔婆一辈子没做过丧良心的事,临老了骗了一大钵肉汤面,还是给我的。面我吃了,人情我也得还。” 林玉珠看着那至少有半斤的五花肉,连连摆手往回推。 “嗐红妹婶,我才放了几片肉,就是一点点心意。再说我还欠你人情呢,事不能这么干。” 她回头冲林玉兰招招手,“玉兰,端水和零嘴出来。” 交代完笑着指指屋檐下的竹椅,“红妹婶坐一会,喝碗水歇歇脚。” “不坐了,家里那个讨债鬼还等我吃饭,东西我给你放这。婶子的脾气你知道,说翻脸就翻脸,你打不过我的!” 赵红妹威胁地怒瞪了她一眼,把东西挂在竹椅上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玉珠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红妹婶怎么打听到那天的面是她做的。 第二天发丧,她没去,是娘作为家庭代表去杨家帮忙做事。 回来的时候说杨婆奶奶那几个闺女在那哭天喊地,红妹婶愣是一滴眼泪没掉。 披麻戴孝一路送到地头,也不让杨家本家的男人和侄子扛幡摔盆,坚持让小兰自己来。 回到家里,摆完白事宴,和几个姑姐吵了个天翻地覆,要不是社员们拉着,都快打起来了。 林玉珠看着悬挂在竹椅上的肉,又叹了一口气,烫手呐 只能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了。 天色暗下来,林玉珠收拾好东西往学堂走,刚走近就听见妇女们在议论赵红妹。 “我去的时候,他们打得可厉害了,听说就为了一块肉,那是人家闺女家里摆酒杀猪专门送过来的。” “那家那么多人,怎么让她抢到手的?她那几个妯娌可不是软柿子。” “一开始是打不过,不止几个妯娌,好几个男人也上手了!狗娘养的,看得我恼火,我也冲上去想帮,不过赵红妹一脚把我踹倒了。” “嗐,她是不想让你沾上事。毕竟不是在咱们自己生产队,打起来也不占理。” “我懂,我也没怨她。我看他们人多,想了下,我也打不过。就让我外甥女抱着孩子,我赶紧跑回来找队长。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赵红妹一手柴刀一手菜刀,说不让她割猪肉,她就割人肉!” “后来呢?” “队长叫我别过去,看一会再说。等赵红妹割了肉才过去痛骂了一顿,把人领走了。” 林玉珠站在外面听着里头的哄笑声,望着远远走来的宋毅,弯起嘴角。 她甚至能想象宋毅不仅骂了赵红妹,肯定骂了打架的男人。 人家赵红妹在前夫家里也没少干活,死了男人,不横的话饭都吃不上。 得了一百斤谷子,愣是连床被子都不让人家带走,只挎了一个装着衣服的小包袱去了杨家。 她双手揣兜,懒洋洋地倚着墙,眉眼弯弯低头偷笑。 宋钢铁在生产队怼天怼地,去了别人地盘照样敢怼得飞起。 不过,故意放水让红妹婶割完肉才上场,多少有点可爱了。 “笑什么,跟偷了灯油吃的老鼠一样。”宋毅夹着工分簿站在她面前。 林玉珠冲他招招手,等他低头把耳朵凑过来才小声地说:“你管我~” 宋毅站直了身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往教室里走。 第51章 深深的无力感 薄暮降临,月亮浅浅地挂在天边。 林玉珠眯起眼睛望着匆匆往这边走来的矮胖身影,眼里闪过一抹玩味笑意。 稀奇啊 刘小红作为周知青的忠实拥护者,居然这时候才来? 人家周知青都吹完好几首曲子了。 不过今天的口琴表演显然没有赵红妹一挑六来得让人感兴趣,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 刘小红看见站在教室外面的林玉珠恨得牙痒痒,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走到另一边靠近后门的窗户偷偷摸摸地往里瞧。 林玉珠挑挑眉,更稀奇了。 这个时候,刘小红不是应该坐在正中间第一排,好让周知青讲课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她么? 细看之下才发现刘小红映在昏暗光线里的脸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印。 从发深的颜色来看,这一巴掌打的时候肯定是抡圆了胳膊扇的。 林玉珠探究的视线过于强烈,刘小红往黑暗里缩了缩身子,倒也不敢开口怼她,只敢冲她翻白眼。 这么一来,林玉珠更兴奋了,甚至还往那边走了几步,站近了正大光明往她脸上瞧。 “走开走开~”刘小红低声呵斥。 林玉珠气定神闲冲她扬扬眉毛,“我想看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呸!再不走我踹死你!” “你踹一个试试?” “外面吵什么呢!都给我进来!” 宋毅一声爆吼,林玉珠转身勾起嘴角。 好样的,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宋毅扫了一眼迈着从容不迫步子走进来的林玉珠,“还有一个在外面等花轿抬进来是!” 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刘小红低着头磨磨蹭蹭走进来,一进来就缩在门口墙边。 “我在里面安排劳动,你们两个在外面捣什么乱?” “没有捣乱,我只是关心刘小红为什么被人扇了耳光。” 林玉珠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一句话就把全场目光聚焦到了刘小红脸上。 宋二斗站起身伸长了脖子笑嘻嘻地怪叫:“哟嗬~肯定是刘工分打的呗~啧啧,怎么就扇了半边脸,那边脸上不来两下子吗~” “打得好!”宋二斗的本家弟弟站起来用力鼓掌。 他一带头,立刻有宋氏一族的其他小子跟着鼓掌叫好。 “都给我坐下!”宋毅抓着黑板擦精准地扔到宋二斗头上,“就你爱起哄!” 宋二斗吐吐舌头,捡起黑板擦一溜烟送回讲台又一溜烟跑回座位。 “刘小红,你脸怎么回事,说一下。” “没、没什么。” 林玉珠偷偷乐得不行,宋钢铁的坏真是理直气壮的坏。 明知道人家刘小红不愿意让人关注这事,还非要给人补刀。 底下响起一阵阵窃窃的偷笑声,刘小红在生产队作威作福,早就有人看不惯她了。 宋毅抓着黑板擦拍了几下桌子,“行了,都闭嘴,继续安排劳动任务!” 林玉珠听完自家的任务,没有立刻转身就走,毕竟这回是在教室里,多少要给人家一点面子。 等他念完才走出教室。 繁星点点,她脚步悠闲地往家的方向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赶上来。 “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啊?还要说杨美霞啊” “啧,快点!那几个臭小子一会就出来了!” “喂,你的端正作风呢” 林玉珠被他抓着胳膊一路往她家自留地那边拖,那叫一个风驰电掣,一路火花带闪电。 要不是知道他不是要图谋不轨,她觉得此情此景跟恶霸强抢良家妇女没什么区别。 “你是流氓~我这是手臂,不是板车把手!”林玉珠甩甩手臂,无语地踩倒一丛野草坐下来。 没见过这种钢铁直男,非要来这个被她提过的小河边解释他和杨美霞的纯洁关系。 “还不是你不肯来”宋毅小声地咕哝,脸上很不自在。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拉她来这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莽撞地把人拉来这种被人看见肯定要说不清楚的地方。 “我当然不肯来了,我们大晚上来这做什么?在哪不能说,你傻不傻啊?” “那、那来都来了” “行行,那你快说,说完我跟你请个假,明天上午。” “又请假?你不要太过分啊!” 宋毅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结果听她开口就是请假,气势立马强硬起来了。 林玉珠一口老血又上来了,赶紧把他拽到身边坐下,“小声点呀,你是想让全生产队都知道我们在这么!” 她拽得很快,力气很大,宋毅在她握上他手掌的时候愣住了,下意识回握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已经和她并肩坐着了。 林玉珠手肘支在膝盖上侧撑着脸看他,“不说话我要回去了啊,我家里还有活要做呢。” 宋毅抿抿嘴,往旁边挪开一点,“我和杨美霞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就是初中同桌。” “那还是很有缘分的嘛,别的男生可没女同桌。”林玉珠故意打趣他。 男女关系严肃的年代,女生和女生一桌,男生和男生一桌,除非刚好都落单,那就只能凑一桌了。 “我本来是一个人坐的,她迟了几天才来,老师就让她跟我坐一块了。不过我画了三八线的!”宋毅满脸认真。 林玉珠噗呲一声笑出来,课桌画三八线是异性排斥期的正常现象,不过一般都是女生画。 宋钢铁真是从小就钢… 闷笑声落在宋毅耳朵里,他立刻严肃认真地盯着她。 “你不信?!”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 宋毅看她一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根本不在乎。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回去。” “哎?哪有只讲一半吊人胃口的?” 林玉珠抓着他的袖子,宋毅一下起得太急,回纺布最经不起大力拉扯。 刺啦一声,她获得了一条袖子。 没了衣袖遮掩的手臂在月光下现出漂亮紧实的肌肉线条,荷尔蒙爆棚。 林玉珠想起那天早上稍微出了一点意外扑倒他的情形,不得不承认,宋钢铁的身材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壮实,肌肉漂亮,却不夸张。 腹肌手感特别好。 “呃…我想说,是你衣服先动的手,你信吗…” “不关你的事,本来就穿不了多久。” 宋毅抓过袖子大步消失在夜色中。 林玉珠挠挠额角,他好像情绪有点低落? 第52章 还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一想到请假还没批下来,林玉珠一骨碌爬起来撒腿直追。 宋毅似乎没有等她的打算,走得很快。 “走这么快干什么呀你。”林玉珠拦在他面前,手掌抵在他胸膛上,跑得太急,弯下腰有些喘,“你在生气什么?” “我没有生气。”宋毅闷声闷气拿开她按着他胸膛的手,“你有见识,有文化,你们那过的都是好日子,我们这里很落后。” 林玉珠扶着腰直起身子,歪头看他,“所以呢?” 落后就不过日子了? 国家发展就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几代人前赴后继奉献自己才造就了她生长的盛世。 宋毅呼出一口浊气,想抬手把她推开一些,终究舍不得。 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露在草鞋外面的脚趾头,闷闷地说:“你要是看上哪个社员…算了,估计你也看不上。大队那边…有是有好同志,不过他们恐怕会挑你的出身。啧,反正我尽量…” 她笑了笑,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你尽量给我挑个好对象?” 窈窕的身躯和他将贴未贴。 她靠得很近,近到宋毅险些想伸手揽上她的腰。 “你、你站远点,影响不好。” “你拉我来这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嗯?” 含笑带揶揄的上扬尾音勾得宋毅心尖颤了颤,月光投在她眉眼飞扬的笑脸上,朦朦胧胧带着暧昧的媚色撩人。 他眼皮一跳,太阳穴抽抽的疼。 “林玉珠,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不要总是勾我,我吃不消!” “那你还想给我介绍对象?你可真是个热心肠呀~也行,记得给我找个嘴甜会疼人的哟~” 宋毅被她激得倒抽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长臂一捞把她狠狠按在胸膛上,低头凝视她仰起的脸,眼神锐利。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不愿意嫁给我,但我也不是随便给你玩的!” 坚实如铁的力量箍得林玉珠明显从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宋毅实在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霸道鲁莽,却让林玉珠心头泛甜,小鹿乱撞。 没想到克己慎行的宋钢铁还有克制力崩溃的时候呢? “你说得言之凿凿,好像我真的玩了你一样,我要是不把这个罪名坐实,我都觉得有点委屈。” 林玉珠冲他娇俏地扬扬眼尾,抬手伸出手指,指尖落在他耳朵上,沿着轮廓轻轻缓缓描绘形状。 她踮脚凑近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宋毅,这才叫玩~” 极速跳动的心脏频率让宋毅的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如遭雷劈僵在那一动不动,热意山呼海啸般的在他身上炸开,粗重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林、玉、珠!”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紧。 林玉珠神态自若勾着他的脖子,俏生生冲他甜笑,“还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你还想霍霍谁!想都别想!”宋毅咬牙切齿,狠狠地盯着她的唇瓣。 “那你给不给我批假嘛~”她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轻轻挠了挠,哼哼唧唧撒娇,“我明天要早起做蛋糕,还要去圩上买很多东西,没有一上午不够时间来回,好不好嘛~” “等着!”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强硬地把她的手拉下来,转身就走。 林玉珠轻咬下唇疑惑地望着他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 等着是什么意思? 准了还是没准? 远处菜地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 走过去一看,豆架底下蹲着三个小子,正捂着口鼻你挤我我推你。 “你们三个蹲在我家菜地做什么?” “诶嘿嘿~”宋二斗干笑着挠挠头,“我们就是,路过,对,路过!” 林玉珠抱臂闲闲地睨他一眼,“你猜我信吗?都给我出来,别把我家的菜踩坏了。” 三个人里,宋二斗最大,其他两个比他小一岁,都是宋氏一族出了名的皮小子。 三个半大小子老老实实站成一排,个个手上拿着一根细竹竿,脚边放着小桶。 “都看见了?” “嗯嗯!”三人点点头马上又猛摇头,“没有没有!”异口同声,动作整齐划一。 宋二斗掀起眼皮瞧了瞧林玉珠的脸色,看她没有要揍人的打算,拍着胸脯走上前,“玉珠姐,放心,我们嘴巴特别严!” 另外两个立马附和点头,“嗯嗯!特别严!保证不说出去!” “呵~我差点就信了。”林玉珠戳戳他的脑门,“说得好像你没出卖过我一样。” “那不一样,我跟我小叔的友谊厚比海深,他问了,我肯定要说的嘛。” “我看你是因为从小被他打怕了。说说你小叔的肉票哪来的?” “我爷爷借给他的!”站在中间的宋家明自告奋勇抢先答了话,“我小姑前些日子来的时候留了两张,队长来借,我爷爷匀了一张给他。” 林玉珠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宋家明的小姑在县里教书,嫁了一个糖厂工人。 双职工家庭,夫妻感情好,能从牙缝里省出一点肉票送来娘家已经是最有诚意的孝心了。 毕竟他们吃肉也是有定量的。 “玉珠姐,原来肉票给你了呀~我小叔真疼你!”宋二斗笑嘻嘻地说:“我们家还以为你对我小叔没意思呢,嘿嘿~” “你不是没看见吗?” “我捂着眼睛看的,也就开了一条缝,只看了一丢丢。” “对对对,一丢丢,绝对没有多看!” 林玉珠很不给面子呸了他们一声,“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钓黄鳝呀~”宋二斗扬扬竹竿,“大条的拿去圩上能卖四毛五一斤呢!小的我们自己烧了吃。玉珠姐,你去不?” 野生黄鳝长不了多粗,钓一晚上也就两斤多点,还要刨去小条的。 小条的没多少肉,没人愿意买。 “我没空,家里还有活,我先回去了。”林玉珠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转身往家走,“别钓那么晚,早点回去睡觉。” “知道啦~我明天送一点过去给你添个菜嗷~”宋二斗伸长了脖子望着她的背影,脸上乐呵呵的。 转过身扬手往宋家明脑门敲了一个脑瓜蹦,“都怪你,要不是你放臭屁,我们能被发现么!” “嘁!有本事你忍住?”宋家明悻悻地揉着脑门,小声嘟囔:“队长也太怂了,这都不亲。看看人家周知青,亲得呜呜叫。” “嚯~跟谁跟谁?!”宋二斗和宋传辉兴奋地凑过去,“那个弱鸡还能有这么厉害的时候?” 宋家明撇撇嘴,“厉害个屁,我昨天傍晚去四仙岭收陷阱,看见他被刘小英扑倒在林子里亲得呜呜叫。弱鸡才砍了两捆柴就没力气了,一点卵用没有,还不如刘小英力气大。” “噫~想想就辣眼睛”宋二斗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没去笑话他们两句?” “关我鸟事。”宋家明耸耸肩,“反正不是亲我就行,不然我肯定打得她下不了山!” 第53章 不请自来的壮丁 连日来高强度从早忙到晚,睡眠不够,精神不足。 林玉珠和宋二嫂今天没打算再去山里奋斗,都在家歇着。 约好了轮流去送蛋糕,不然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请假,要被骂死。 回到家里,家里人都睡下了,她没什么事做,干脆提了水洗头冲凉早点休息。 天还没亮,林玉珠摸黑起了个大早。 标准面粉属于普通的中筋面粉,她准备精益求精自制低筋面粉,力求把蛋糕做到口感最好。 拿了笼屉出来铺上棉纱布,倒上面粉铺平,拿筷子扎了一些小洞,这样能让面粉更容易蒸透。 笼屉上再盖一层布,防止水蒸气滴到面粉里。 灶台上的煤油灯安静地照亮着周围的一小块地方。 灶间响起敲打火镰的咔咔声,林玉珠点了火架上柴,蹲在另一边的橱柜边摸罐子里的鸡蛋。 脑子里想着没请到假,大不了早点去,赶在上工之前回来,买东西的事就让宋二嫂下回再去好了。 无意间往门口一瞧,冷不丁地看见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立在门口,险些让她捏碎手里的鸡蛋。 “呼~”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能做个人吗?翻墙进来吓我,多大仇啊” 宋毅站在门口犹豫好一会了,林玉珠一开口,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我借了自行车,我去外面等你。” “你别走!”林玉珠抱着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他的衣角。 不请自来的壮丁,不抓可惜了。 摸到手的衣料触感和昨晚的回纺布区别巨大,不扎手,密实,料子滑滑的。 她摩挲了一下手感,抓着他的衣角往里拖,“进来让我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 “轻点,别扯坏了,我借的!”宋毅眉头紧锁,捉住她的手腕迈开步子跟上她的脚步。 林玉珠放下盆,把站在光影里的宋毅看了个仔细。 精神的寸头,浓眉似剑,虎目威视有神,硬朗的五官,新刮的胡子,刚毅的下巴上还有几道细碎的小伤口。 高大挺拔的身躯在的确良白衬衫里隐隐约约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里面穿了一件白背心,扣子扣到领口。 满满的禁欲气息,爆棚的荷尔蒙。 林玉珠欣赏型男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含蓄,宋毅被她大胆的眼神看得脸红心跳。 “你看够了没有”宋毅攥了攥拳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些窘迫,“我跟表叔借的衣服,穿着怪别扭的,要不我回去换自己的衣服。” “别换别换。”林玉珠眉眼弯弯,“唔,因为好看我才多看两眼的呀~” 他的茶色眸子陡然亮了不少,低低地清了清喉咙。 “你昨天刚请过假,今天再请假不合适。我帮你把蛋糕送去给肖东明,你要什么东西列张单子,我帮你买回来。” 林玉珠听得眉梢扬起,凑近了冲他眨眨眼,“助长投机倒把歪风邪气呀?” 含笑的桃花眼明媚撩人,眼里欢快的光芒如碎星落湖,翘翘的唇角勾着坏坏的弧度。 宋毅克制再克制,压下心里叫嚣的念头才没有狠狠亲上去让她闭嘴。 “我走了!” 他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哎~我错了我错了。”林玉珠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臂,“你别走嘛,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宋毅轻嗤一声,“呵,我看你有能耐得很。我不来,你不是照样能把活干了?” “我不管~”林玉珠双手抱着他的拳头摇来晃去,“你来都来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好宋毅~不要走嘛~” 温软的声音拖得长长的,鼻腔里的哼声娇媚得让他败下阵来。 他压下翘起的嘴角,转过身严肃地瞪她,“正经点!端正你的态度!注意你的称呼!” 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谁扛得住! 再让她哼唧下去,他难保自己会做出什么犯错误的事来! 林玉珠变脸比翻书快,挺胸收腹立正稍息一套流程走完,目视前方下巴微抬,字正腔圆地说:“既然队长不喜欢,那我将以最端正的态度和你进行谈话。” 宋毅的额角青筋跳得突突突的,没忍住,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好说话,谁要你这样了!” 林玉珠垮下肩膀,冲他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下一秒,伸手狠狠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这也嫌那也嫌,你也太难伺候了!不发威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嘶~我”宋毅疼得直抽气,“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快松手…” 林玉珠瞟了一眼灶火,该添柴了,“哼,放你一马。” 蒸好的面粉呈块状,林玉珠指挥宋毅用铲子把面粉压散,然后过筛一遍,摊开晾干。 宋毅一边干活一边看林玉珠神态自若磕鸡蛋,两个蛋壳来回倒,只要蛋清不要蛋黄。 挖糖的豪横样子看得他直抽嘴角。 林玉珠看看碗里的蛋黄,回过头问宋毅:“早饭就吃面?” 自然的语气就像是随口问问,宋毅嗯了一声,抬头望去,她已经回过身子又忙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邻居,也不是队长,而是她的 他呼出一口气,甩甩头甩掉不该有的念头,继续她交代的打发蛋清任务。 林玉珠揉了面团放在一边盖上布殇面,蹲在一边洗菜。 她暗暗感叹了一句,宋钢铁干活可比她家的傻缺利索多了。 调蛋糕面糊,装碗上笼蒸,添柴,都是他做的。 林玉珠把菜切好,用陶炉生了火。 猪油煎蛋黄的香味刚在灶间飘来飘去,马上就有呛辣的炒配菜的辛辣香味霸道占据嗅觉。 宋毅站在一边看着林玉珠一手托面团,一手拿剪刀。 两头尖尖、两个指节长的面鱼纷纷落进翻滚的面汤里。 他以为的吃面就是煮个面条 蛋糕出锅装好,面鱼也煮好了。 林玉珠没端去堂屋,直接叫宋毅搬了矮桌和凳子进来。 她把满满一大碗面鱼摆在他面前,“可惜没肉汤,不然能更好吃。” 宋毅望着碗里的煎蛋和各种配菜,漂浮的金色油花,实实在在的一大碗面鱼,没出息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么吃” “你不许说话。” 林玉珠一听他起话头就知道他要开始发表扫兴言论,索性夹了一块鸡蛋堵住他的嘴。 宋毅叼着那块鸡蛋默默低头开始吃。 被香味勾醒的林玉兰迷迷糊糊下床,循着味道像个丧尸一样拖着脚步摸到灶间门口。 看见那个背对着门坐在那吃东西的男人,板正挺拔壮实的白衬衫背影一看就知道不是周知青那个弱鸡。 天还黑着,林玉兰脑袋懵懵的,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她的印象里,生产队好像也没有别的男人穿白衬衫。 男人 她顿时一个激灵,扒着门框探进去半个身子,“嗬!姐,你好勇啊!居然敢带野男人回家过夜!” 那位野男人转过脸来,林玉兰脱口而出:“我去打扰了” 一见到宋毅那张严肃的脸,她下意识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家啊! 宋毅拧起眉头望着林玉兰的鸡窝头,想到她刚才一直说的都是普通话,转回身子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林玉珠。 “她?” “就是你想的那样。” 第54章 考虑要不要把她推井里 林玉兰抱着盆坐在门槛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前面忙碌的两人。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传说中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因车轮直径为28英寸,自行车车架中间有一道笔直的大杠而得名。 这时候的自行车都是这种款式,对腿短的人很不友好,不好上也不好下。 因为骑上去,脚够不着地。 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每一根钢丝都擦得光亮,车座罩上带穗的布套子,大杠用布裹起来,车头电镀部分密实地缠上红色棉线。 可见车的主人对它有多爱惜。 二八大杠不仅能让人成为全村最靓的崽,另一个作用就是负重运输。 后座架着一担柴,上面还绑了一个箩筐。 前面大杠上搭着两个捆在一起的麻袋,里头似乎装着南瓜芋头之类的瓜菜。 林玉珠把一个巴掌大的束口小布袋递给宋毅,“钱票和列的清单都在这里。还有,你帮我拿两个蛋糕给肖东明吃。” 宋毅骑在车上,长腿撑着地面,接过袋子一把塞进裤兜里,俯身调整了一下绑在车头的手电筒,“嗯,我走了。” “天黑,山路不好走,你骑慢点。”林玉珠有些担心,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 一看这自行车就知道是跟大队书记借的,宋钢铁家里没有自行车,骑的次数不多,担心他掌握不好翻沟里去。 “知道了,你回去。”他蹬了一下地面,迎着黎明前的微光往村外骑。 温柔熨帖的话语回荡在脑海里,让宋毅心头甜得滋滋冒泡。 忙碌的灶间,饱饱的早饭,温柔的叮咛,让他觉得远处隐在薄雾里隐隐绰绰的野草野花都变得旖旎了起来。 林玉兰美美地吃了一顿,一手夹木盆,一手拎蒸笼,跟在林玉珠后面小声碎碎念。 “姐,你糊涂啊怎么能在黑脸汪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外面那么多歪脖子树,好歹挑棵贵的吊啊” “就算我历史学得烂,那我也知道等分田到户了之后,生产队长就没啥球用了嘛。又不是吃皇粮的,连社保都没有…” 鬼知道她刚才在灶间看见黑脸汪的时候有多晴天霹雳! 就算黑脸汪捯饬干净了是挺有型,那管什么用,还是一个瞪眼就让人瑟瑟发抖的存在啊。 一看他这种暴脾气就很有暴力倾向的样子嘛。 万一动手,别说是姐一个人了,感觉她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格斗技巧都得被一拳砸趴下。 林玉珠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刚放下就被林玉兰紧张兮兮地扑过来扯了领口。 “你在干什么?” “我看看黑脸汪是不是凭暴力让你就范的。” “滚滚滚~”林玉珠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没睡!他就是来帮忙干活的!” 林玉兰松了一口气,“哦,那还行。” 紧接着,她嘶了一声,“不对啊,大半夜上门就为了帮忙干活?他是不是不行!” 林玉珠抬起手掌翻来覆去看了看,很认真考虑要不要把她推井里。 “闭嘴你,赶紧干活,一会还要去砍柴。” “姐~”林玉兰不怕死地挪过去,抓了一把茶枯粉丢进桶里,“黑脸汪不会真的要做我姐夫?这里可太穷了啊” “穷就要混吃等死吗?”林玉珠把衣服拎到石板上,握着捣衣棒一下一下捶打上面的污渍,“这里是不如沿海地区容易发展,但也有它的优势。” 趁着现在还没改开,大部分地区贫富差距并没有很大。 山区有很多可持续发展的特色产业,天然有机无污染农产品、手工业、养殖业,都可以致富。 现在不让富,改善生活还是可以的。 “姐,为啥跟你一比,我像个废物。”林玉兰悻悻地刷着蒸笼,“我啥也不懂,只知道跟着别人干活。” “你不是会织布会裁剪?”林玉珠拿捣衣棒怼怼她,笑着说:“踩缝纫机会吗?” “会啊,我妈就是高级私人服装定制设计师,家里老古董十好几台,没有我玩不转的缝纫机!” 林玉珠笑眯眯地捏捏她的脸,“那不得了?你有你的长处和优点,你跟我比什么,充实自己才是正确打开方式好?” 村里人都羡慕周知青从大城市来。 殊不知眼前这个傻缺才是正经的富二代。 不矫情,不显摆,吃得苦,开朗大方。 就是在学习上一塌糊涂,标准的学渣。 林玉兰听她一夸,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伟岸了许多。 两人有说有笑洗洗刷刷,计划着请宋毅的大哥给打一个织布机。 这个地区多雨水,棉花种不好,生产队也不种棉花,所以很少有人会织布。 野地里有各种麻类植物,织夏布也是可行的。 更重要的,家旁边的杂树林子里有好几棵老桑树,她们打算养夏蚕。 丝麻混纺面料手感顺滑,做成衣服透气又凉爽,高档程度甩的确良那种化纤布十几条街。 清晨薄雾被风吹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肖东明低头系腰包往外走,“嫂子,我出门了啊,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 “你去供销社扯几尺布回来,我给春明做两身衣服,去年的补不起来了。” “行,我知道了。”肖东明抓了桌上的布袋子正要掏红薯,瞥见外面远远的有个穿白衬衫的骑着自行车往这边来。 他又想起林玉珠说的自行车票,咂咂嘴,心说想当年,他也是有过自行车的人。 自行车越来越近,肖东明往前跑了几步,看清骑车的人影,脸上骤然迸发惊喜,拔腿往前迎。 “毅哥,你怎么来了!嚯,这一身真精神,吃饭了没?走,去我家吃饭!中午也在我家吃饭,我杀鸡去!” 肖东明高兴得脸都亮了,宋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下车推着走。 “谁跟你称兄道弟,我们不是很熟。” “你又不说你住哪,不然咱们早就熟了!稀客稀客,走走走,家里说。” 肖东明绕到车后面高兴地推着车后座往前走。 停好了自行车,门里出来一个拄着双拐的中年女人,见着宋毅,热情地绽开笑容。 “哎呀,后生,你来啦!东明,你先招呼着,我去灶上煮碗甜酒蛋!” “不用,我是来送东西的,一会就走。”宋毅解下横杠上的麻袋,又绕去后面箩筐拿蛋糕。 肖东明眼疾手快把后车轮那边的弹锁咔哒一声锁上,钥匙一拔,揣进兜里。 “什么一会就走,到了我家就没有这个道理!” 第55章 她不是我对象 肖东明忙进忙出沏茶倒水拿零嘴,乐得眉开眼笑。 不多时,穿堂门走出来个瘦弱少年,右腿比左腿细,向内侧弯。 走路的时候,那只脚后跟不能落地,一点一下,高低肩。 他的皮肤白得隐隐发青,眼神阴郁,见了宋毅,瓮声瓮气叫了一声:“毅哥。” “嗯。”宋毅随意瞥了他一眼,没再看他,踢踢脚底下的麻布袋,“家里种的,吃不完,拿了点过来。” 他不用猜都知道肖大嫂要煮甜酒蛋,肖东明这小子为了留人,什么招都能使出来。 在圩上遇到,不过是打个照面说两句话的功夫,回家发现口袋里能多出几张票来。 下回遇上再问肖东明,打死不认,等人一走,一摸口袋,又发现了不属于自己的票。 上次捉了两只鸡过来,严厉警告他再搞小动作就翻脸,这才消停。 宋毅把桌上的布袋推到肖东明面前,“帮人送过来的,有两个是给你的,剩下那些你数数算账。” 肖东明惊讶地扬起眉毛,“帮谁呀?” 一打开布袋立刻知道了。 只有那个女人会做这种蛋糕,也约了今天在圩上见。 “毅哥,那个妹子是你媳妇啊?” “不是。” “哦~对象啊?” “你管得着么?” 肖东明嘿嘿一乐,“我可太管得着了好吗?什么时候摆酒,我要去吃酒席!我想想随个什么礼啊你对象上回问我能不能弄张自行车券,嗯,我去想办法!” 你对象三个字让宋毅的心情骤然飞扬起来,紧接着听到林玉珠连自行车都敢想,头又开始疼了。 这两人凑一块准没什么好事,简直是志同道合! “不知道,她不是我对象!” “嗯?听你这口气”肖东明挠挠头,“还没说成啊?” 他挤眉弄眼地给他续上茶,“毅哥,加把劲啊!那妹子长得挺好看的,心算快得不得了,又有手艺,性格挺大方的。你再不抓紧,别让人给抢了啊~” 宋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先说一门亲事再来管别人行吗?” 抢什么抢,她能看得上谁! 又不肯嫁给他,又要对他使坏勾得人心痒睡不着,想想就头疼! “嗐!你看我这样的,能有人要吗?”肖东明两手一摊,“你第一回遇到我的时候什么情形又不是不知道。” 肖大嫂端着一个碗站在门口,扑簌簌掉眼泪,“是我连累了你” “嗨呀啧”肖东明捂着脑门哀嚎一声,起身走过去端碗,“我那就是跟毅哥耍耍嘴皮子,嫂子你添什么乱啊” “还有我。”靠墙坐在竹椅上编草帽辫的肖春明闷闷地搭了一句嘴。 “行行行,是我嘴贱。”肖东明把大碗放在宋毅面前,打了两下嘴巴,“我好端端提那事做什么,呸!我数蛋糕去!” 宋毅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蛋默默吃着。 肖东明是他唯一有来往的倒爷。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和大哥在去县城路上,他跟疯了一样跟一群人打架,满头满脸的血。 旁边停着花轿,和一抬一抬的箱笼,一看就知道是送亲的。 眼看要出人命,他让司机停车,跟大哥下了车拉架。 这小子当时跟疯狗一样,打红了眼,见谁打谁,他也挨了好几下。 费劲巴拉拉开之后那群人放了几句狠话走了,还扛走了那辆被砸得变形的永久自行车。 之前还顶着一脸血仿佛能捅天的人,瞬间就像被抽了魂,喃喃自语几句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有围观的人说花轿里坐的本来是这小子的对象,哄了一辆自行车之后就翻脸了,说谁要嫁那种家里有两个残废的家庭。 这小子把自行车砸得跟废铁一样,送亲的也不惯他,就这样打了起来。 两人也不能放着人不管,拦了一辆拖拉机把人送去镇上卫生院。 医生说没大事,人是怒火攻心撅过去的。伤口缝针,打了破伤风,他交了钱才跟大哥重新搭车去县城。 只是那天背了人,弄得他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渍,进县城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得很不舒服。 后来才知道那辆自行车的来历,肖大嫂拿了她男人的抚恤金花大价钱买来给肖东明结婚用的。 婚没结成,自行车也没了。 自从那以后,肖东明做了倒爷,他在街上遇上都不想搭理这人 年纪比他大一岁,一口一个毅哥叫得亲热,神烦。 肖大嫂拄着拐走到宋毅面前,勉强扯了个笑模样。 “后生,你帮我劝劝东明。我和春明两个人能顾好自己,我给人做衣服顶一个壮劳力满工分,又有工钱,挣两个人的口粮还是没问题的。” “我让他分出去单过,他不肯。我们两个人不能总拖着他,他大哥和爹娘要托梦骂我嘞” 宋毅转头瞥了肖东明一眼,立马遭到了反对的眼刀子。 “咳,肖大嫂,这是你们的家里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嘴。” “就是就是,嫂子,你忙你的去,不要为难我毅哥。我不急,我总觉得这世上肯定有个眼瞎的能看上我,我等着就是。” 肖东明噼里叭啦拨算盘,从腰包里数了钱票出来放在宋毅面前,“三十八个,一毛二一个,四块五毛六,还有三斤八两粮票。” “多少?!”宋毅盯着那叠钱,震惊了。 他卖一担柴才八毛钱! 早上做蛋糕的活有大半是他干的,用了多少料,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还不到巴掌大的蛋糕敢卖一毛二! 刨去大概的成本,少说也能赚三四分,还净赚一两粮票! 这两个人是怎么敢的?! 肖东明赶紧又拨了一遍算盘,“没算错啊,就是这个数。你跟你对象说一下,我这回多跑几家,卖得俏的话,下回还得加量,五斤肯定不够卖。” 宋毅眉头紧锁,“你们两个是准备一起蹲班房吗?” 肖东明神神秘秘一笑,摇了摇手指,“毅哥,你对象卖的可不是统购统销的东西,这个往嘴硬了说,算农副产品。我直接送到别人家里,谁会去上门抓我?” 他拿了两个出来,笑眯眯地说:“毅嫂就是大气,上回给我一个,这回给两个。毅哥眼光就是好,多好的妹子啊!” “少耍嘴皮子!”宋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把钱票都装进林玉珠的小布袋里。 想了想,把那张单子拿出来放在肖东明面前,“她让我带的,看看你这有什么,都称了。” 肖东明拿着单子越看越兴奋,“看这单子是要做点心啊!哎呀,我毅嫂就是旺我!” “滚!”宋毅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脚,“她又不是你什么人,什么叫旺你!” “啊对对对,不是旺我,旺你旺你。”肖东明捏着单子怎么看怎么乐呵,“财神爷上门,挡都挡不住~” 第56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姐 上午的劳动依旧是补种高粱,林玉珠听社员们议论了两件大事。 都是关于刘工分家的。 那些给刘家做苦力的被告知鉴于他们改正错误的端正态度,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往他们家送柴草和鸡蛋了。 周知青在山里被刘小英以暴力方式亲得嘴巴破了皮,周知青一怒之下去大队汇报了她的恶行。 刘小英反咬一口说周知青对她不轨之心已久,时常以补课教画画的为由向她索要米粮和各种生活物资。 然而,结果就是 大队希望他们可以尽快喜结连理。 不然能怎么办呢?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刘小英甚至能说出周知青衣柜的衣物摆放次序。 高粱地分得散,林玉珠一家分到的任务地属于比较偏的坡地,周围干活的人离得远些,如果要聊天得用喊的。 林玉珠挑了一担水回来,发现周知青抄山道走在她前面不远处。 “林玉珠,侬来一下,有事。” 林玉兰正给高粱地上基肥,听见后面压低声音的说话声,皱了皱眉,暗骂一声晦气。 周土鳖来这找她姐干啥? 过了几秒,脚步声到了她身后。 “林玉珠,我讲话侬听不见?” 林玉兰终于反应过来,直起身子回头,“叫我啊?干什么?” 周知青看她不高兴的脸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侬跟我来,我有话跟侬讲。” “没空,有话就在这说。” 林玉兰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让周知青有些惊奇,没想到林玉珠这个人还是很有上进心的,自学都能把普通话练得这么好。 长得嘛也还可以。 “我愿意娶侬做老婆。” “你说什么?”林玉兰一脚踢开拌了草木灰粪肥的畚箕,冷笑着走上前,“你再说一遍?” “我晓得侬对我有意思,我愿意娶侬做老婆,等我回城带侬一起回去。”周知青倨傲地抬起下巴,“坐火车。” “我特么坐你大爷的破火车!”林玉兰一巴掌扇在他头上,“你以为你什么东西,看不上刘小英退而求其次?he tui!” 林玉兰手劲大,一巴掌扇歪了周知青的脑袋。 没有防备的周知青踉踉跄跄勉强稳住了身形,甩甩发晕的脑袋,气得哆哆嗦嗦指着林玉兰。 “侬脑子瓦特啦!” “我可去你的!” 林玉兰一脚踹上他胸口,“连人都认不出来还在这摆什么高姿态,谁给你惯的臭毛病!四海之内皆你妈是!” 周知青被踹得摔了一个屁股蹲,还没来得及发怒,紧接着听见后面冷冷的一声:“一边去,挡路了。” 回头一瞧,看见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和一身他没见过的新衣服。 他看看她身上的湖蓝新衣裤,看看林玉兰身上的麻灰色破旧衣裤。 “侬是林玉珠?我有话要对侬讲。” “我都听见了,没兴趣,你可以滚了。” “还不快滚?还想找打?!” 周知青一见林玉兰上前,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倒退几步,“侬要后悔的!”吼完撒腿就跑。 林玉兰气得撸袖子,“嘿,我这暴脾气!你特么有种别跑!” 她气呼呼地指着周知青的背影,“姐,这土鳖竟然用绿皮火车侮辱我,不是,侮辱你!” 谁特么稀罕坐什么破火车! 林玉珠揉揉她的头发,“出了气就行了,刘家不会放过他的,他也不会放过刘小英,让他们狗咬狗去。” “哼!还腆着脸说愿意娶你。”林玉兰撇撇嘴,“谁给他的脸!黑脸汪的人品都能甩他二里地!” 林玉珠无语地挠挠额角,早上还把宋钢铁贬得一无是处呢,这会子就能甩人二里地了 果然,全靠同性衬托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玉兰望着远处走来的人影,眼睛滴溜溜一转,“姐,过来过来。” “干什么?” “你猜黑脸汪能不能一眼认出你。” 林玉兰抢过她手里的瓢,洗干净手拉着她往田坎上坐,从篮子里拿了碗给她倒了一碗水,“低头喝水,不许抬头。” “你无不无聊” “啧,你别管。刚才周土鳖把我整恶心了,我看看黑脸汪认衣服还是认人。” 姐妹俩早上砍柴回来都觉得脖子痒,越抓越痒,大概是有什么虫子落到衣领里。 索性都洗了个澡,林玉兰穿的是和林玉珠同款的旧衣服,林玉珠穿的是新做的。 林玉兰还提了桶浇水,这是林玉珠的活。 宋毅远远地看着那个弯腰浇水的身影,走近了只在她旁边停留了一秒转身穿过地垄径直停在林玉珠面前。 “东西给你放院墙底下了。” “知道啦~谢谢你,辛苦了~” “欸?”林玉兰丢开水瓢跑到两人面前,“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姐?” 宋毅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人。 林玉兰挠挠脸,坐下来拿了一个碗喝水,“姐,他怎么看出来的啊?我都没抬头!” “如果是我,在他还没走到跟前我就会抬头看他了。”林玉珠望着宋毅的背影抿嘴笑笑,“我托他买了东西,他知道我在等他。” 林玉兰咂咂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被喂了一嘴狗粮。” 一垄一垄的地在辛勤的汗水下种上了高粱。 下工钟声一响,林玉兰挑上畚箕,像一支离弦的箭,biu的一下冲出去老远。 林玉珠不慌不忙收拾了水桶,绕去小河边摸了半桶田螺才往家走。 走到离家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杂树坡下,突然窜出个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好狗不挡道。”她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周知青。 “林玉珠,侬再考虑一下?大城市很好的,乡下风吹日晒吃不饱,太苦啦…” 周知青声音温和,带着点诱哄的意味,眼里的急迫一闪而过。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家境并不好。”林玉珠神色淡淡看着他,“工作指标也不会那么快落在你头上,回城,有得等了。” 退它一万步,她这样的农村户口,就算跟他回城,依然不能农转非。 没有粮油供应,没有工作,她得想尽办法从黑市买粮。 她不打算去什么大城市,早就住腻了。 再则,她对他毫无兴趣。 被戳穿伪装的周知青顿时恼羞成怒,刚想上前再像那个晚上那样狠狠地嘲讽她一顿。 忽然,有迅捷如风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来,衣领被扯住往后一甩。 “你在做什么?耍流氓?” 周知青被掀翻在地,一见宋毅那张在暴怒边缘的脸就吓得心肝颤。 “误会,都是误会。我就是找林玉珠讲几句话…” “你看她像是愿意跟你说话的样子吗!滚蛋!再让我看见你找她说东说西,有你好看!” 第57章 跑那么快有什么用 一上午摔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周知青扶着腿跑得毫无形象,一瘸一拐的。 林玉珠收回好笑的目光,背着手微微前倾,亮晶晶的眸子促狭地看着宋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中午太阳大,她的脸晒得红扑扑的,晶莹的汗珠打湿额发,顺着鬓边流淌。 “二斗让我送几条黄鳝去你家,你妹子说你去河里摸田螺去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之前不是挺能打架的?今天是抬不起手还是抬不起腿!” 林玉珠眼尾一扬,凑近了些许,眼神俏皮地看着他,“你不是不让我打架闹事么?今天教唆我犯错误呀~” 她又不是什么好斗的村霸,哪有见面直接上拳头的 她以前学散打,纯粹是为了跟沙比有冲突的时候,沙比能看在她拳头硬的情况下心平气和跟她说话。 “少来这套!说得好像你有多听话一样!”宋毅把她拎到一边,挑起地上的水桶起身就走。 林玉珠眨眨眼,这个被阳光泡得又高又壮的男人,是打劫了她的水桶吗?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这男人凶归凶,嘴也不甜,倒也不是不懂疼人嘛~ 想起高粱已经种得差不多了,她小跑着追上去,“队长,咱们这几天要开始挖沟啦,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嘛~” 包干的话,社员肯定没心思磨洋工,为了能腾出时间来必定卯足了劲挖沟。 工期缩短,社员也得益,这明显是皆大欢喜的好提议。 宋毅垂眸看着那只偷偷揪他衣角的手,在河里泡过水又被风吹干了,上面的细碎小口子显得皮肤特别干燥粗糙。 他想起摆在供销社柜台的雪花膏,抿了抿嘴,“晚上开全员大会投票决定。” “太好了,肯定能以绝大多数同意票通过的!”林玉珠高兴地揪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晚上你和二斗来我家吃饭,晚上吃包子!” “小声点!”宋毅拍了一下她的手,“不要得意忘形!” 面和肉是能随便拿出来说的吗! 大家都在吃红薯饭,她家吃包子,被人知道又要他背黑锅! 林玉珠上前两步转身倒退着走,手指一抓,挠挠他的手心,亮亮的眸子里盛满掩藏不住的神采飞扬。 “队长,稻田光养鱼不够,再加养绿萍,鱼能有一个更好的生长环境。绿萍是稻谷的优良生物肥源,肥效迅速且长,能让产量提高三成!” “三成!”宋毅激动地放下扁担,上前一大步,猛地拽了一下林玉珠的手指,“确定?!” 本来走得悠哉悠哉的林玉珠被这么一拽,和他撞了个满怀,不得不抱着他的腰借力。 林玉珠放开他,眯起眼睛不客气地戳他胸口,“要不是知道你确实对土地和庄稼执着得可怕,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吃我豆腐” “别闹。”宋毅抓住她的手指,眼里的迫不及待让他整张脸都变得严肃了起来,“你仔细说说绿萍的事,我没养过绿萍。” 林玉珠的食指被他被紧紧攥着,手掌上面的茧子硬硬的。 “你先松手好不好” 宋毅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距离有多亲密,她几乎是半靠在他怀里仰着小脸,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漂亮的眼睛正以控诉的眼神望着他。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情绪。”他松开手,把她推开了一些。 心里的怅然若失和耳根的燥热让他觉得尴尬到了极点,回身挑起水桶飞一般的跑了。 林玉珠甩着手,好笑地看着他像被鬼追一样的背影。 跑那么快有什么用,一会还不是要在她家乖乖等她? 果然,回到家里,某人正在后院劈柴。 显然,他是准备在她家吃饭好跟她谈论养绿萍的事,却又固执的不想占便宜。 散在地上的柴不是她家的,这些柴都很大根。 她做蛋糕需要控制火候,转小火的时候需要把没烧完的大柴抽出来,塞进底下的膛灰里捂熄。 她嫌麻烦,所以家里的大柴都让林玉兰劈成了较细的柴条。 林玉珠看到他坐在矮凳上沉默劈柴的样子,心头猝不及防一甜。 他不过是在她灶间待了一两个小时不停地干活,却注意到了她的小习惯,贴心地把柴劈成细柴。 汗珠顺着他线条刚毅流畅的下颌一路淌进脖子里,麦色肌肤在阳光下闪着细碎光芒。 袖口挽得高高的,每一次举斧落下,动作干脆利落,结实的肌肉绷着极具力量感的线条。 林玉珠倚在穿堂门边,暗暗赞了一句,认真干活的宋钢铁真是浑身充满了让人有安全感的男人味。 林玉兰端了菜从灶间出来,路过林玉珠的时候凑在她耳边,贼兮兮小声地说:“姐,你看黑脸汪的眼神真心算不上矜持,你是不是馋人家身子。” 林玉珠斜睨着她,“你懂什么叫欣赏吗?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噫~”林玉兰满脸复杂往后仰,“快别强行挽尊了好吗~我看你就是馋” “滚滚滚~端你的菜!” 林玉珠摸摸发热的耳垂,转身进堂屋倒了一碗凉开水端到宋毅面前,“别管那些柴了,洗手吃饭。” 宋毅抬起手臂胡乱在脸上蹭了一把,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把碗塞回她手上,“没多少了,劈完也来得及。” 他说完拾起斧子和一根柴,把柴放正、松手,手起斧落。 咔嚓一声,柴应声裂开倒在地上。 “好。”林玉珠拿固执的他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打了一盆水放在架子上,盆沿搭了一条毛巾,做完这些才去抱碗筷摆桌。 方淑慧收拾完灶间出来看见宋毅还在劈柴,上去又催了一遍,也没什么效果。 直到最后一根柴劈完,宋毅才抖抖身上的碎屑和尘土,走到屋檐下洗手洗脸。 林家中午一般不煮米饭,宋毅留饭有点突然,方淑慧又不好意思用红薯招待。 索性拿盘子拣了几个蛋糕,又把早上剩的面鱼热好了摆在宋毅面前。 宋毅只是看了一眼,伸手从笸箩里拿了一个红薯配着桌上的酸菜吃。 “我做的蛋糕你还没吃过。”林玉珠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尝一个呗~” 他把红薯塞进嘴里,从善如流拿了一个啃了一口。 林玉珠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结果,他开口就是:“你说的绿萍要怎么养?” “你就不能夸夸我么” 要不是旁边还坐着方淑慧和林玉兰,她都想上手拧他了! 第58章 我不准你嫁给别人 宋毅一见着林玉珠,满脑子都是亩产提高三成,哪顾得上品味东西好不好吃。 在他看来,只要能让他知道怎么把庄稼提高收成,别说吃蛋糕了,现在叫他吃猪食都行! 对上她幽怨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随便抓了塞进嘴里的是今天早上让他震惊的蛋糕。 一毛二一个还要一两粮票的金贵东西! “好吃。”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别的形容词来,迎着她不满意的眼神,又补了三个词:“甜、软、好吃。” 他看看手里一口啃了一半的蛋糕,又看看对面林玉兰拧开一个小玻璃罐子,用长柄小勺子挖了红红的酱出来仔细抹在蛋糕上,然后递给方淑慧。 林玉兰心疼地看着玻璃罐里还剩个底的果酱,心说早知道就不嘴馋拿果酱冲水喝了。 眼角余光扫到宋毅好奇的视线,立马搂住罐子防贼一样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我姐给我做的,跟你没关系!” “你那是什么东西?” “你别管,反正不给你吃!” 林玉兰像小狗护食般皱起鼻子呲着牙,宋毅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把手里的半个蛋糕塞进嘴里,伸手又拿了一个红薯。 方淑慧冲他摆摆手,把那碗面鱼推到他手边,示意他吃。 他没应声,顺手端起来放在坐在他下首位置的林玉珠面前,“早上吃过了,你吃。” 这可是细粮,早上被她豪横地喂得饱饱的,中午可没脸再吃。 林玉珠扬扬眉毛,叼着红薯站起身,端上那碗面鱼,拎着筷子,动作干脆地把它分到每个人碗里。 “好了,赶紧吃。” 吃过午饭,方淑慧默默收拾桌子,瞟了一眼跟在林玉珠后面往房里去的宋毅,抿了抿嘴角,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叹息。 宋毅是个好后生,和她家的女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可是她的女儿心里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渴望嫁到更繁华的城市里去,最后落得心灰意冷,草草了结一生。 宋毅也对她的女儿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有的不过是报恩性质的照拂。 她是过来人,宋毅现在看大女儿的眼神和看二女儿明显不一样。 那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这出身拖累了这个大女儿。 那样有见识有气度的人,配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都绰绰有余,这才是真正应该嫁到城里去的人。 林玉兰看方淑慧站在那一边洗碗一边唉声叹气的样子,稍微转转脑子就猜到了原因。 “娘,你也觉得我姐这棵好白菜被猪拱了是~” 夸张的手势把方淑慧逗得哭笑不得。 她含笑嗔怪地点点林玉兰的额头,“不许这样说你姐姐和队长,他们的事我们不要多嘴。” 林玉兰看她的手势和表情猜了个半懂,浑不在意怂怂肩,蹲在水缸边继续洗韭菜。 那边两个人情情爱爱的事她没资格管。 不过,晚上吃包子,韭菜鸡蛋馅必须拥有提名! 房间里的林玉珠蹲在箩筐边翻看宋毅帮她买回来的东西,粗略估算了一下,仰着脸笑眯眯地说:“你给我贴补了?” 从六六年开始,物价就冻结了,基本上没有波动。 钱袋里的钱加上卖蛋糕的钱,肯定不够买这么多东西的。 宋毅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肖东明说你要是做点心,多做一点,他那些豆子花生什么的按成本价给你。” 原话他没好意思说。 那小子原话是:“我能收我毅嫂的钱吗,都给我装去,不要钱!” 最后被他踹了一脚才老老实实勉强按成本价收了钱。 这一趟没去粮站,粮票没花。 “行,等我做了点心分一些出来给他,算作人情往来。”林玉珠拍拍手起身。 房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条长凳,她不想坐床,索性坐在他旁边,懒懒的歪靠着桌子侧撑着脸。 “我看过了,咱们这里的河面只有浮水莲,没有绿萍哟~” 社员喜欢捞浮水莲喂猪,所以生产队的集体池塘里养的水生植物也是浮水莲。 可是浮水莲却没绿萍给力,细绿萍既是禽畜、草鱼的优质饲料,又是肥田的上好绿肥。 宋毅急得不行,心里清楚得很,她没把握的事不会专门提出来消遣他。 “知道我急,你还调皮!”他伸手在她眉心弹了一下,“还不快说去哪里找?” “哎呀?你这是对一个即将为生产队做出卓越贡献的功臣该有的态度吗?”她捂着眉心冲他皱皱鼻子,“态度很差,我拒绝跟你沟通。” 宋毅又气又无奈,伸手端了桌上的搪瓷缸子放在她面前,“功臣,喝水!” “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夸你。”林玉珠扯了扯嘴角,伸出一根手指把搪瓷缸子戳远点。 她命里多少缺点水是吗? 每次哄人都是喝水 宋毅垂头抠着掌心的老茧,闷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做生产队长最大的决心就是让我的社员吃饱。我们小时候那几年都是饿过来的,我不想再看见有人饿死,也不想看孩子们的青蛙肚。” 低沉的声音透着苍凉的无奈和心痛。 他回想十岁以前的记忆,只有一个感受,饿。 三到五岁那几年记忆极其深刻。 物资匮乏,粮食紧缺,为了填饱肚子,挖野菜、打葛粉、撸树叶、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找能进嘴的东西吃。 得益于丘陵地带的地理优势,他们至少还有树叶吃,不至于要剥树皮磨粉调成糊糊充饥。 吃不上正经的粮食,极度缺失营养。 老人全身浮肿,孩子们被野菜撑起的大肚子,透过薄如宣纸的肚皮,绿色肠子的走向看得清清楚楚。 干瘦如柴的身躯支着一个大大的脑袋,整天萎靡不振,孩童时那种天真活泼、好动无邪的天性荡然无存。 那几年,日子苦得像在黄连水里泡着一样。 一只粗糙的手伸到他眼前,大拇指按在他眉心揉了揉,温软的声音驱散了他心间的悲凉。 “我知道的呀,放心,有一位先生的决心比你更伟大。今年的杂交水稻推广示范指标应该会派发到咱们省了。” 她捧着他的脸抬高和她对视,眉眼弯弯。 “队长,你去找大队领导向上级争取晚稻试种指标,我有把握交一个漂亮的成绩。等明年我们生产队评上省示范生产队,社员可以享受一部分城镇居民待遇哟~” 农村户口也是有机会获得粮油供应本的,还能领各种票。 大多数农民为一个农转非户口指标抢破头,主要为的就是这些,其次是城镇户口优先享有招工指标分配。 如果农民在生产队能领一份自己劳动所得的物资,再加上城镇居民待遇,这无疑是一个足够让人做梦都能笑出声来的天大喜事。 宋毅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光华璀璨娇俏温柔。 他的心不可抑制澎湃起来,喉结滚了又滚,眼圈慢慢红了。 他何德何能遇上这么一弯明月! 但他却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星星! 他极力攥紧拳头,忽然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掌揽住她的腰狠狠地把她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沉声说:“林玉珠,我不准你嫁给别人,我会疯!” 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极尽的克制,林玉珠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推也推不开,气得伸手揪他的耳朵。 “我在跟你说提高生产,你在脑补些什么东西!你这蛮牛还不放开我?我百分百确定你这臭男人这回是在故意吃我豆腐!” 两个人都忙了一上午,一身汗,这个拥抱绝对算不上什么很浪漫的体验! 第59章 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宋毅全然不顾耳朵被拧的疼,发了狠地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我知道我不应该对你起不该有的心思!但是我一想到你在某一天坐上花轿嫁给别的男人,我、我就想” “你就想怎样,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想把你耳朵拧下来!我喘不过气啦!”林玉珠两手捏着他的耳朵一点也没客气。 宋钢铁的胸膛硬得跟铁一样,薄薄的单衣里只有一件短背心,根本没有减震作用。 白兔子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个罪! 林玉珠的挣扎和气急败坏终于让宋毅清醒过来,他猛地松开手臂,转过身手肘支在桌上死死捂住脸。 啊 他怎么又犯错误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跑,但是他还有一大堆问题没问明白,又没脸面对她。 林玉珠捂着胸口揉着腰咬牙切齿地瞪了他的后脑勺一眼,“一身汗臭就算了,腰都快被你箍断了,以后不许你这臭蛮牛再抱我了!” 宋毅捂着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林玉珠气了个仰倒,伸脚踢他,“听到了没有,疼!” 宋毅终于有了动静,伸手抓了桌上那瓶药酒,转过脸来小声地说:“那、那我帮你推药酒散瘀。” 林玉珠看着他那张通红的脸,被他钢铁直男的言论气笑了,“我疼的是胸口和腰,你还想吃我豆腐是!” 那是能随便让他帮的吗! 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两道鼻血从他鼻子里冲出来。 她小小惊叫一声,起身往外跑,抓了一个湿毛巾回来看他仰着脸不停地拍额头更急了,“你别仰头啊!” 她一个箭步窜过去扳正他的头微微前倾,把浸了冷水的毛巾敷在他鼻梁上,捏住两侧鼻翼向后上方按压。 “低头,张嘴呼吸。流鼻血不能仰头知道不,鼻血流进呼吸道会窒息的!” “哦。”宋毅乖乖地应了一声,尴尬得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感觉长这么大,一次性把脸全丢完了。 林玉珠忙活了好一会,检查过不流鼻血了才松了一口气。 看他捂着毛巾傻里傻气的样子,心里那点气早就在紧张中跑得无影无踪。 “好了,冷静下来就说说绿萍的事。”她拍拍他低垂的脑袋,“本来应该在春分的时候去采集萍种的,现在错过时间了,生产队也没准备专门养萍的试验田。” 一听正事,宋毅一改鹌鹑形象,立刻坐正了身子,“你说河里没有,要去哪里找。” “这个不急,过几天我再带你去。你先计划一下在哪挖专门种绿萍的繁殖田。如果每年都要外出采集萍种,太耗费时间和人力。我们自己养萍,掌握了技术,才能跟公社上级谈条件不是?” 林玉珠说得云淡风轻,心里想着塔塔在空间里繁殖出了一批高质量绿萍,得找个时间偷偷移到某个水塘。 能越冬的绿萍都是有温泉灌溉的,这里压根没有什么温泉。 想大量采萍满足水稻田的需求量,基本不可能。 “萍床的要求是靠近房屋,因为需要专人精心管理。阳光充足、土质肥沃和排灌方便的水田。关于养萍技术,等我晚上有空了写一份出来给你。” 宋毅认真地点点头,“我亲自来打理那些,这样的话也能更好的做出技术总结。” 两人聊了一些相关的琐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好啦,暂时就跟你说这么多。”林玉珠手指叩叩桌子,扬唇一笑,“我的时间很宝贵的,我得去发面调馅啦~” 宋毅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的血渍,纵使他有一万个不情愿离开这个房间,不过还是得从善如流站起身走人。 刚走出去没两步,一摸口袋,又返回去掏出兜里的东西塞到林玉珠手里匆匆走了。 一把磨圆润了边角和梳齿的桃木梳,两根纱巾材质的蓝色绸子头绳。 林玉珠把麻花辫拢到身前,上面的皮筋断过,打了一个结凑合着用,她也没空管这种小事。 她又回头瞧了一眼桌上那把梳子,梳齿掉得跟老婆婆的牙一样,这一个缺口,那一个缺口。 她不由得垂眸笑起来,宋钢铁这人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猝不及防心头一甜的事。 那可是她的房间,平时没有别人进去的,他是怎么知道她的梳子残得不行的? 思来想去,就只有第一天去砍山姜子回来被他逮个正着,后来她因为太困迷迷糊糊睡着了的那天了。 他把她送回房间,还给她的膝盖揉了药酒,别的便宜倒是一点没占。 这样的愣头青,在她生长的快餐爱情年代,真心不多见了。 想起他心心念念的绿萍,她进了空间。 杂草已经清理干净,原本光秃秃的黑土地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辆圆润胖乎乎的双臂挖掘机正在远处奋力挖土,没有机械式的笨重感,挖土的速度能和狗刨坑媲美。 泥巴不停地抛到空地上堆成土堆。 林玉珠舒心一笑,有能量的塔塔可以随意变成任何形态,可以是挖掘机,也可以是收割机,甚至可以是自己给自己上料添水磨豆浆的磨盘。 林玉珠一进空间,塔塔就感应到了,呲溜一声收了神通变回小胖墩,嗒嗒跑到她面前。 “珠珠,看看本大爷给你打下的江山!”他挥着小胖手骄傲地指着那一大片长得绿油油的瓜果蔬菜苗和水稻。 林玉珠揉揉他的小脑袋,转头望向依然还没开门的商店。 “嗷~别往那边看,那边的江山还没打下来!”塔塔张开手臂蹦蹦跳跳拦在她面前。 “等这一批作物成熟,应该就开了,也就十来天的事。”林玉珠脚步轻快往灵泉那边走。 先前只有巴掌大的小水洼已经变成了大水洼,这才是这个空间的本源。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蕴含灵气。 塔塔跟在她后面,迈着大爷步,“你看看你们那落后的样子,真愁人。我这么宝贵的泉水居然用来养什么绿萍,简直low穿地心。” 林玉珠蹲在旁边新挖的小池塘边,伸手捞了一把绿萍起来。 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之前去赶圩路上偶然在一处山里小水塘发现一小片绿萍,抓了一把丢进空间灵泉里。 惹得塔塔气急败坏在她脑海里碎碎念了好半天表达不满。 最后愤愤不平挖了一个小池塘,把灵泉水和绿萍引过去。 现如今已经挤挤挨挨铺满了水面,一伸手,立刻有小鱼好奇地游过来围在她手边。 塔塔一看见那些农村河流里常见的各种杂鱼就嫌弃得很。 “好歹让我养一些有点档次的好吗,这些玩意我都看不上眼!” 越是有灵气的物种,他吃了之后越能获得更多的能量。 自然对这些普通的百般嫌弃。 林玉珠对他的抱怨表示爱莫能助,“只能等商店开门喽~” 第60章 指桑骂槐谁不会? 午休时间有限,要做包子,发面才是关键。 林玉珠家里没有老面头,这个年代的偏远山区供销社还没出现酵母和泡打粉。 所以她让宋毅买的清单里有一斤糯米甜酒酿。 纯手工酿的糯米酒酿没有经过各种高温杀菌,是有发酵功能的,不需要再添加酵母。 林玉珠托着那个小坛子掂了惦重量,估计有两斤以上。 她准备的是一个厚厚的食品塑料袋,没用上。 想来大概是肖东明家的酒酿才会用这种旧坛子。 这个年头粮食金贵得很,煮饭都不舍得多抓一把米,更何况是拿糯米酿酒。 肖东明是倒爷,收来的粮食酿成米酒,偶尔过一过嘴瘾还是舍得的。 林玉珠拿勺子连米酒带酒糟舀了一部分出来和面,酒糟不用捣碎,大力揉面的时候自然会揉碎在面团里。 林玉兰蹲在排水沟边,嘴里哼着歌,一手拿烧红的火钳,一手抓着猪肉,呲呲啦啦地烫猪毛。 空气里弥漫着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方淑慧把泡在盆里的笋干和木耳捞起来剁馅。 这些都是自家晒的,菜地里的菜吃腻了,偶尔泡发一些做个菜换换口味。 家家都晒,山上的东西就那么些,所以数量不多。 林玉兰把猪皮刮干净,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姐,猪毛烧好了,我不会弄,我来揉面。” 剁肉她会,但是调馅就难倒她了。 她能做的都是洗菜择菜剥蒜刮姜之类不需要技术含量的活。 “姐,黑脸汪面子可以啊~”她喜滋滋地拎着那块后腿肉,“我听娘说,圩上卖猪肉的都讲究个一刀下。跟卖猪肉师傅关系熟的就多割肉,不熟的肯定带骨头。” 没有什么把排骨龙骨扇骨大骨剔出来卖的,师傅砍到哪算哪。 所以买猪肉的最怕师傅给砍到有骨头的,因为那一点骨头既不够煮汤,也不能做菜,还压秤。 “沙排圩的猪肉师傅是他外公的本家族亲,反正是沾点亲,这里头的人情世故很重要的。比如他平时想买肉,那个师傅可以割二两猪肉卖给他,不要票。” 这个时代的亲戚观念看得很重,人情往来,有事需要帮忙,感情的维系都在平时见面的寒暄和逢年过节的走家窜户里。 宋毅难得拿肉票买一次猪肉,这不,少说给了一斤半。 林玉兰咂咂嘴,“我感觉还是这个地方的人情味浓一些,好些我不认识的人,上工下工路上打个照面都会冲我笑眯眯说两句话。” 比起那个见面聊两句,然后各自玩手机的氛围好太多了。 “人情味要是不浓,娘带着两个闺女早就活不下去了。”林玉珠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菜墩子前眉眼欢喜剁菜的方淑慧。 宋氏一族穷归穷,却很朴实善良。 原身一家和他们大多数家庭都没有瓜葛,却因为宋毅一家,明里暗里地保护这母女仨不被人恶意践踏。 给刘工分家割猪草的事实在是他们有心无力,那时候大家都是普通社员,原身一家也不想他们强出头。 比起其他的那些,她家已经很好了。 这次做包子,她没办法给每家都送去,太惹眼。 她只能以更合理的方式来回报这些家庭,活在人情味浓的年代里,未尝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林玉珠把宋毅从供销社和医疗站凑来的香料按比例拣了一部分出来交给林玉兰舂成粉末。 好些香料在供销社没有卖的,只能去医疗站的中药柜台买,十三香凑不齐,八九香勉强凑合着用。 方淑慧稀奇地看着林玉珠时不时往肉馅里加水,往一个方向使劲搅。 问了才知道,原来这样可以让肉馅更油嫩,吃起来不散不柴。 林玉兰掀开面团上面的湿布,惊叫出声:“姐,这个酒糟好神奇,居然真的能发面!” 中午气温高,甜酒酿发酵的面团很快就发好了,面团发酵到2倍大,只有甜酒香味没有酸味,很成功。 林玉珠的肉馅也调好了,把发酵好的面抓出来揉成团,用擀面杖来回折叠按压排气,再揉成光滑的面团搓条切小剂子。 林玉兰满脸崇拜地看着林玉珠托着一个面皮,大拇指按住口子,一边转一边捏褶子。 于是,她的脑子觉得看会了。 结果,捏出来的包子造型只能说蒸出来能吃。 蒸包子和馒头需要把生胚上蒸笼,放在温水锅里二次醒发。 但是上工的钟声响了,林玉珠不得不往宋毅家跑。 上工时间,宋家的劳力陆续往各自的劳动任务地方向走。 宋二斗走出去一段路,回头看见家里人跟林玉珠打招呼,撒腿就往回跑,八卦兮兮地凑上去。 “玉珠姐,找我小叔呀?” “嗯,他在家吗?” “在在在!”他在前面引路,眼睛滴溜溜转了个圈,挠挠头有些不解地回头,“玉珠姐,我小叔去你家吃顿饭的功夫,怎么一身血回来了?” 还以为打架去了,看他脸上身上又没伤口,没搞懂。 林玉珠抿抿嘴,清咳一声,“天气热,上火流鼻血。” “好端端怎么会上火呢?”宋二斗抠抠脸,“你家做什么硬菜吃得我小叔流鼻血啦?” “我家能有什么硬菜,不就那几样。” 林玉珠镇定自若回话,心说那个让宋钢铁流鼻血的硬菜大概就是她了… 宋二斗领着林玉珠在杂物间门口停了下来,探进半个身子笑嘻嘻地说:“小叔,玉珠姐找你,我上工去了啊。” “知道了。” 林玉珠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一眼,他家的杂物间很大,里面杂七杂八堆着各种劳动工具和竹木材料。 宋毅只穿了一件汗衫背心,坐在矮凳上正拿着老虎钳给一把新的竹耙子拧铁丝固定竹片。 “怎么了?”他踩着竹耙子,停了手里的活回过头望向林玉珠。 林玉珠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往这边探头探脑的宋三嫂。 走进去小声地说:“我家蒸包子来不及了,过一个小时你去我家帮我蒸了好不好?大火上汽后转中火蒸二十分钟就行。” “好,你帮我把房间里的闹钟拿过来,我盯着时间。”他干脆地应了,继续手里的活。 林玉珠搜了一下记忆,往西北角那边走。 路过宋三嫂房门口,一股刺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卫生条件太差了。 婴儿本身就屎尿多,那些尿戒子和衣物堆在盆里没有及时清洗,从门口路过都觉得味道上头。 “玉珠妹子来啦,进屋来坐坐?” “不了,我找队长说点事马上要去上工。” “那没事,你上工晚点怕什么,又没人敢说你什么,还不是我们家老六一句话的事喽~” 林玉珠顿住脚步,迎着她刻意扬起的笑脸,扯了个微笑,“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想像某些没良心的人一样给他添乱拖后腿让他心烦。” 指桑骂槐谁不会? 她都听宋二嫂吐槽过了,这妯娌眼皮子浅,典型的升米恩斗米仇。 人家宋钢铁是她小叔子,又不是她男人,谁规定他必须把自己的东西全数拿去养侄子侄女了? 人家自愿也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一个做嫂子的有什么资格给他甩脸子? 宋毅坐在那干活把那边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翘起嘴角。 这女人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她怼三嫂的口气特别像二嫂维护二哥那样。 她的男人只能她欺负,别人说一句都不行。 第61章 撩红他的耳朵 林玉珠没那么多闲工夫跟宋三嫂浪费时间耍嘴皮子,怼完就走。 留下宋三嫂站在门口气得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玉珠腰杆挺直的背影,要不是怀里的孩子刚睡着,她非得追上去论个一二三四。 以前也没见这丫头多硬骨头,现在小叔子处处惯着,倒是惯出脾气来了? 还没进门就这么厉害,进了门不得上房掀瓦? 林玉珠自然没空管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循着记忆推开宋毅的房间,本以为会乱成猪窝,没想到还挺整洁干净。 原主没进过这个房间,印象里他是和宋一斗住一间的。 后来家里添了人口,在西北角又加盖了几间房,现在这间旧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住。 宋毅房里的家具和她房间同款,都出自宋大哥这个木匠之手。 桌上摆了热水瓶和搪瓷缸子,一截竹筒做的笔筒,讲义夹摊开放在桌上,上面的内容正是她的整改冷水田图示。 旁边摆着一个沪产双钻牌圆形双铃小闹钟,巴掌大,顶上有个提环。 定时间、调整时间快慢需要在闹钟背后拧发条,底下支撑闹钟的两只脚坏了一只。 是宋二斗小时候顽皮给掰断的。 钟表在这个穷山区乃至全省都是稀罕物件,没有自己的工厂,省内市场钟表主要由省外调进或从国外进口。 手表属于紧俏物资,供销社连看都看不到。 这一年,一块摆在城里百货商店的进口英格纳17钻全钢手表,260元,并且需要相应的手表券。 沪产17钻全钢手表,110元,凭券购买。 三转一响里的手表,体积不大,但它却是实实在在的大件。 这个小闹钟是宋毅上初中的时候,宋大哥带着宋毅去县城百货商店买的。 作为兄弟几个唯一有机会上初中的人,家里都很重视。 宋二嫂回娘家磨来一张钟表券,兄弟几个凑了钱和票,做新衣服买了新文具和书包。 一个闹钟就花了十五块九毛五。 只是后来家里越来越困难,宋毅实在没好意思再让家里供他读书,自己辍学回家干活挣工分挣口粮。 为此,宋母拿鞋底子狠狠揍了他一顿,哭得很伤心。 林玉珠从记忆里回过神来,拎起擦得铮亮的小闹钟往外走,心疼地捏捏那个用木棍做的闹钟脚。 宋钢铁还真是从小倔到大,又过分懂事。 他从不和嫂子们计较,念的是和哥哥们的手足情。 从不跟人诉苦,什么困难和委屈都默默扛着。 她回到杂物间,反扣了一个箩筐,把小闹钟放上面,笑眯眯地说:“我去上工啦,再过四十分钟,你就去帮我把包子和馒头蒸了,想吃什么包子自己拿。” “知道了,你赶紧去,不然别的社员要有意见。”宋毅没抬头,手脚麻利地拧铁丝。 林玉珠挑挑眉,忽然想起宋三嫂阴阳怪气的话,弯腰凑在他耳边甜甜地说:“有你在,他们才不敢对我有意见呢~” 亲昵的语气暧昧极了,温软的唇和他的耳垂若即若离,让略显闷热的杂物间温度陡然攀升。 宋毅深吸一口气,握老虎钳的手指骤然用力,“林玉珠!” 林玉珠眉眼弯弯,不怕死地蜻蜓点水碰了一下他的耳垂,“我走啦~”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宋毅这才抬手揉揉发烫的耳朵,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微微翘起嘴角。 下午的劳动量不大,高粱地就那么些,半个下午就能做完。 宋毅本来可以给社员增加其他劳动任务,但是鉴于最近一直忙得不停,索性正大光明给社员放水。 大伙也不傻,日复一日的劳动,来去都是那些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田地里呈现出一片很有默契的集体磨洋工现象。 具体体现为:没活干了,社员们挽着一个畚箕,手拿镰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悠闲地聊天割草。 修田坎割草皮是劳动必选项,那些杂草割下来丢进牛棚里给牛做脚垫。 一段时日,植物和粪便被踩得混合发酵发黑发臭,清理出来就是上好的农家肥。 没有机械的山沟沟,牛是干重活的小能手。 养牛是个精细活,生产队的牛没有集中在一起养,一个饲养员照顾不过来。 生产队把牛分到社员家饲养,两三户合养一头,算五个工分。 都是一些挣不了工分的小孩负责放牛。 生产队很缺肥料,清理出来的牛栏粪可以换工分,到了年底,养在社员家的牛要牵出来评等级。 养瘦了,没精神,没有工分补贴。 养得皮毛水滑油亮,精神头好,健壮结实的,除了规定的工分,还能奖励五十斤谷子。 平时也可以牵牛去自家自留地里干活。 不是每家人都有资格养牛的。 比如林家就没资格。 宋华英家领到一头小牛犊子,那是宋毅做生产队长做的第一件为亲属谋福利的举动。 按他的脾性,不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的事。 奈何小运生天生就和他亲近,抱着他的腿哭天抹泪哀求了一晚上,无果。 最后是宋母抱着小外孙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养一头小牛可是要喂好料的,要粪没多少粪,也不能干活,让我乖外孙养一头能怎样! 小运生从黑着脸的宋毅手里接过牛绳的时候抱着他的腿欢喜得嗷嗷叫。 每天早上和傍晚都要牵去找嫩草,初春下雨的时候怕牛冻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人儿穿上蓑衣背上和他差不多高的竹篓子出去割了草回来喂牛。 林家母女仨和宋华英经常分在相近的劳动地点,这是宋毅故意安排的。 宋华英当过妇女主任,在村里有些威望,性格又泼辣。分得近一些,防止刘工分恶意挑刺为难林家母女。 林玉珠拎着半畚箕草,蹲在宋华英旁边小声说:“华英姐,晚上别做饭,来我家吃。” “啊?这”宋华英惊讶地停了镰刀,转头望着冲她笑嘻嘻的林玉珠。 谁家都不富裕,村里一般没什么大事不会请人吃饭。 “家里是有什么好事?”她犹豫地问。 林玉珠掩着嘴凑近了小声地说:“有,好事。宋二嫂娘家亲戚在收草帽辫,比大队价钱好。这里说话不方便,下了工你带运生来我家,我跟你们仔细说说这事。” 宋华英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拉她一块挣钱。 她瞟了左右一眼,有些犹豫地说:“我弟的脾气他知道了要发火的” “没事,他知道的。”林玉珠抿嘴笑笑。 她和宋二嫂干投机倒把的事捂得严实,刘家大声议论她们三天两头请假,宋二嫂叉着腰挨个怼回去。 作为公社兽医站站长的闺女,腰板还是很硬的。 经常从娘家拿东西回来,大伙只有羡慕的份。 她说娘家那边有事请她,正正当当请半天假扣工分,除了刘家的女人,其他人还真不敢挑衅。 “玉珠妹子,难为你们有好事还想着我…”宋华英笑着撞了一下林玉珠的肩膀,眉眼带着揶揄。 “你看我弟那么疼你,你也心疼心疼他嘛,你要是不做我弟妹我都替他喊冤了啊…” 林玉珠对宋毅各种使坏都是私下里的,被人明晃晃地拿来打趣,再厚的脸皮也遭不住。 “不是说吃饭的事么,怎么又提他” “玉珠妹子你放心,他要是欺负你,我肯定打得他嗷嗷叫!不过嘛,要是在房里欺负,那我就没办法帮你了呀~” “华英姐,你好歹也是当过干部的,请端正你的思想” 林玉珠脸热得不行,羞恼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拎起畚箕起身就走。 好不容易宋二嫂不说荤话了,又来一个 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真心荤不过这些已婚已育妇女啊 第62章 真的不怕注孤生么 割草皮不用上交,各自挑回家里沤肥,社员们在地头和家里两点一线来回。 磨洋工归磨洋工,毕竟也算给家里干活,来来往往的也挺热闹。 林玉珠挑着一担草往家走,她家没有牛,但是养了猪。 割回来的草皮铺在晒坝晒干了才能拿去猪舍,等沤得差不多了清理出来堆在猪舍后面的坑里继续沤肥。 她瞧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后面竖在灶间房顶的烟囱没有烟飘出来,念着自己在这里的第一笼包子,开了锁进去。 蒸包子不会像卤肉一样从屋里香到屋外,只要不嚷嚷,谁也不知道她家做了包子。 进了后院,林玉珠看见搬了矮桌和矮凳坐在穿堂门外低头写东西的宋毅,鬼使神差地想起宋华英那句宋毅在房里欺负她。 她看了一眼他板正宽阔的后背,鬼使神差地想:他欺负她的时候,上面要是留下抓痕该是什么样的 我看你就是馋他身子。 林玉兰吐槽的话回荡在脑海里,林玉珠的脸噌的一下就热起来了。 天晴无风,院子外面树上的知了叫得真是让人热上加热。 “回来了?包子已经蒸好了。”宋毅笔尖不停,随口打了一声招呼,自然得好像这是在他家一样。 林玉珠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走进后院从灶间打了一盆凉水出来洗脸。 “你怎么还在这?” “家里吵,正好要写任务安排,蒸完包子懒得去办公室,你这里清静。” 宋毅捏着蘸水钢笔伸到墨水瓶里,抬头看了一眼林玉珠,“你是跑着回来的?” 戴了草帽,能挡太阳,不至于连耳朵都晒红,除非是一路跑回来。 他就没想过林玉珠这种胆大包天的还有羞红脸的可能性。 “没有啊,走着回来的。”沁凉的水洗了手脸脖子,带走了这样那样的热,林玉珠的心绪平稳了下来。 宋毅偏头打量她,湿漉漉的额发散在额头上,脸蛋红扑扑的,眼眸水润潋滟,耳朵红红的,连脖子都透着艳粉色。 这样的她,生机勃勃又媚色撩人。 “那你脸和脖子怎么那么红,跟喝醉酒一样。” “还不是”林玉珠暗暗咬了一下舌尖,晾好毛巾哗啦一声把水泼进沟里。 还不是他姐和她妹两个口无遮拦的人把她往沟里带的! 宋毅望着她脚步急促往灶间直冲的背影,心说难道他问错了什么? 等回过神来发现墨水蘸多了,纸上滴了一团墨汁,正张牙舞爪晕开。 “啧”他拧起眉头,看着被墨汁染花的林玉珠三个字,另起一行又写了一遍她的名字。 林玉珠一进灶间,所有心思立刻被灶上的蒸笼占据得毫无余地。 掀开蒸笼盖子,一股带着热气的淡淡甜酒香扑鼻而来,白胖暄软的包子和馒头立刻治愈了她的懊恼。 她愣了一下,走的时候摆什么样,现在还是摆什么样,一个空位都没有。 伸手拿了一个包得丑丑的韭菜鸡蛋馅包子,又拿了一个芹菜猪肉馅的走出灶间。 “你怎么没尝一个呀,给,肉包。” “你不在,谁好意思吃。现在手脏,没空,等一下再说。”宋毅头也不抬地回她。 林玉珠伸脚勾了一张矮凳子过来坐在他旁边,啃了一口明显是某傻缺的杰作,皱了皱眉头,褶子部分捏得太实,多少影响口感。 捏着自己包的肉包递到他嘴边,“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没了,饿了?张嘴,我喂你。” 宋毅笔尖顿了一下,垂眸看着眼前白白胖胖的包子,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我又不是小孩喂什么喂。” “快点嘛,我干了一下午的活,这样举着手好酸的~” 那只包子在他嘴唇上蹭来蹭去,一如她今天中午亲他耳垂时的嘴唇一样柔润温软。 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像拉丝的糖似的,黏得他心尖发麻,让他不得不张嘴啃了一口。 皮薄馅大的肉包一下就俘虏了他的味蕾,加了香料的肉馅鲜香扑鼻,半肥半瘦,油嫩松泛。 比他在镇上上初中时,杨美霞塞给他的包子还要香还要暄软。 一口下去,油润鲜香的肉汁淌过唇齿间,那是他们这些难得吃一次肉的人向往的肥油滋味。 切碎的芹菜中和了肥肉的腻,又衬托了瘦肉的鲜甜。 “比国营饭店的好吃?” “嗯,好吃。我上学的时候吃过几次,杨美霞给我的。” 林玉珠瞪大眼,有些哭笑不得。 宋钢铁不愧是钢铁直男,居然在认真评价她做的美味包子的时候,很认真地提起了另一个女人。 真的不怕注孤生么 她果断收回手,扬扬下巴,“那你说说,杨美霞为什么要给你包子吃。” 宋毅咽下嘴里的东西,放下钢笔。 “有一次从家里带菜回学校,路上丢了粮票。没粮票不能换饭票,同寝室的同学把他们打的饭匀给我,吃了几天,大家都吃不饱。” “所以,你这蛮牛就不蹭他们的饭了?”林玉珠有些心疼,又把包子喂到他嘴里。 那是一个月的粮票,家里用粮食去大队打证明换的。 按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跟家里再要一份口粮。 “同学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口粮,都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一个人吃不饱就算了,不好连累同学。”宋毅啃了一口包子,眉目舒展。 住在镇上的同学都是走读生,只有像他这样要走几里或者十几里山路的才住校。 坐在教室里上课还能熬一熬,但是这样的机会不算很多,他们还有大量劳动。 学校自己养猪种菜,还要沤肥,基本有大半的上课时间都在各种劳动。 都是些半大小子,干半天活下来,个个饿得冒冷汗。 他哪好意思再从他们的饭盒里分饭。 在学校菜地劳动的时候扒两个红薯或者别的能生吃的菜回来,中午就在教室里就着家里的咸菜酸菜对付。 “有一次杨美霞因为出黑板报没回家,看到我在教室里吃凉薯配酸菜。等我洗了饭盆回来发现桌洞里多了一叠粮票,问她就说不知道。” “我知道是她给的,她又不承认。她那种在蜜罐里养大的人干不了什么活,我就在劳动的时候把她的劳动任务一起做了。她有时候踩着点来上学,匆匆忙忙吃早饭,吃不完的包子就塞给我。” 林玉珠舔着下唇意味深长地笑了,怪不得杨美霞死心塌地喜欢他那么多年呢。 无形中撩人可不就是最致命的么。 “多好的妹子啊~带包子给你吃呢~” 宋毅摇摇头,握着她的手腕把包子送到嘴边啃了一口。 “我不喜欢那种娇生惯养的人,我跟大哥说了这事,他拿钱找人买了粮票让我还给她。国营饭店买来的包子也没你做的好吃,我喜欢吃你做的。” “好,难得从你嘴里听见一句夸人的软话,下回给你做没吃过的灌汤包!” 第63章 怎么不关我事了? 都是饭量大的劳力,一个包子根本没有扫平饥饿的能力。 林玉珠拿小笸箩拣了馒头和各种馅的包子出来,坐在宋毅旁边看他写劳动安排,一边聊冷水田挖沟事宜,一边喂他。 宋毅一心三用,无论什么递到他嘴边都照单全收。 林玉珠发现他虽然不挑食,但是对带肉馅的包子尤其喜欢。 那种满足的神情让她的成就感嗖嗖嗖往上窜。 等把全生产队的劳动力安排完,宋毅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她豪横的喂饱了。 小笸箩见了底,只剩几个孤零零的胖馒头。 “你刚才是不是一直给我吃肉包?我一下没注意,你也是个没成算的,哪能让我一个人吃那么多!” 他又自责又懊恼。 面粉和肉都是金贵的东西,就算吃包子也只是打打牙祭,哪有敞开了吃的! 林玉珠才不怕挨骂,笑眯眯地晃晃手里的馒头,“反正是你买来的肉,你喜欢吃,我喜欢喂你,这不挺好的吗?馒头吃吗,再吃一点?” 宋毅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实在舍不得继续骂她,低头小声咕哝:“还吃?我都快吃撑了…” “我去~噫…我要是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来一道雷也行…而不是饿得连滚带爬的回来还要被屠狗…娘~他们好过分了啊…” 林玉兰生无可恋地踱到两人旁边,恶狠狠地抓了两个馒头,蹲在桌子旁边苦大仇深地咬了一口。 落在后面的方淑慧走得慢,等她放好农具进后院的时候,林玉兰已经满血复活,兴高采烈抱着小笸箩直奔灶间。 宋毅听不懂什么是屠狗,不过他肯定林玉兰是在打趣他们两人背着人在这行为不端作风不正。 “我先回去了。”他窘迫地收拾了东西起身同方淑慧点头打招呼要走。 林玉珠眉梢高挑,懒懒地伸手揪他的衣角,“吃饱了就想走?想得美~” 他清咳一声,瞟了一眼笑容温煦示意他再坐一会的方淑慧,顿时尴尬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皱起眉头不轻不重拍了她的手,“不要拉拉扯扯,注意影响!” 林玉兰抱着小笸箩倚在灶间门口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拉拉扯扯算什么,我姐没生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林玉兰。”林玉珠回头给了她一个笑不露齿的温婉微笑,“你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了吗?” 被赠予死亡微笑的林玉兰立马认怂,回她一个还粘着韭菜叶的标准八颗牙微笑。 “不是的,亲~作为你的最强僚机,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呢~” 她笑脸一收,冲到方淑慧面前,揽住她的肩膀,“娘,走走走,我带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亲亲热热把人挟持着往灶间走。 宋毅没走成,被分派了剐黄鳝和剪田螺任务。 林玉珠找了个藤条小篮子,垫上干净的棉纱布,往里拣了八个包子四个馒头,拿布盖严实之后递给方淑慧。 “娘,你再给上面盖点轻的东西,送去红妹婶家,不收就不走。” 得了人家打架打来的一条子肉,还有鸡蛋,当时不好还回去下人家脸面,做了面食送去可以算作人情往来。 方淑慧笑着点点头,挽上篮子慢慢往外走。 林玉珠心疼地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削瘦背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亏空的底子补起来。 弄不来小猪崽,但是去圩上买几只小鸡崽和小鸭崽放空间里让塔塔养着还是可以的。 方淑慧是个性格绵软没什么脾气的老实人,走在路上见着熟识的人都会抿嘴笑笑点头打招呼。 “淑慧嫂子这是要去哪呀?” 大伙打招呼无外乎那几句,她从别人的口型就能读出来意思。 她温和笑笑,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指指赵红妹家的方向。 问话的人见是一些笋干和根须带着泥巴的藠头,也就没有多问。 都是一些平常东西,加上不会手语,笑笑就算寒暄完毕。 越靠近赵红妹家,方淑慧和打招呼的人指的方位就有了准确位置。 “哎哟,啧啧~我可听说了,赵红妹头发都被扯掉好几撮,弄回来一块肉,巴巴地送去林家。这跛子倒好,就给人回那些,呸!” 刘小红的二嫂最喜欢窜门子聊闲天,怪声怪气挽着一个装了针线活的小篮子一扭一扭往红花婶家门口晒坝上凑。 红花婶是个热心肠老好人,轻易不会得罪人,纳的鞋垫花样好看,在村里人缘很好。 一到下工时间,周围有闲空的媳妇子最喜欢聚在她家门口一起做针线活,顺便聊聊家长里短。 “哟~你大方,那也没见你给别人回人情的时候扛一头猪去啊~” 宋氏一族向来跟刘家不对付,怼她的正是宋家明的娘。 因为家里男丁多,自己又生了三个儿子,加上家里小姑子和姑爷都是在县城吃商品粮的,村里人有时候需要在百货商店才能买的东西,会托她小姑子帮忙带回来。 大伙都卖她家几分面子,作为家里生儿子最多的,腰杆子倍儿硬。 谁敢惹她,她就敢跟人对撕。 村里人送外号吴辣椒。 “我说那个跛子关你屁事?”刘二嫂也不惯她,张嘴就怼。 吴辣椒不仅性格辣,身材也火辣,年轻时候也算十里八乡有名的辣妹子。 她捏着针在头皮上刮了几下,嗤笑一声,“人家淑慧嫂子很快就是我本家的丈母娘了,怎么不关我事了?” 她忽然响亮地啧了一声,“倒是你,家里出了个有本事扒人衣服的侄女呢~以你这种死皮赖脸的性格,这回你可得抱着人家大腿跟着回城里享福嗷~” 吴辣椒嘲讽人向来都是当着人面,那是半点台阶都不给下。 旁边一起做针线的不敢得罪刘家,笑几声还是敢的。 村里传遍了刘小英和周知青的事,越传越狠,传到后面就变成了刘小英强行扒了周知青,连隔得远的第一第二生产队的都知道了。 这么劲爆的消息,必须成为各家饭桌上的下饭笑料。 刘二嫂奸馋懒滑,爱占便宜不爱吃亏,扭着肥腰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鞋垫一下一下拍着篮子。 “我侄女当然有本事了,毕竟那周知青可是大城市来的呢~哪像你本家,净捡些写酸情书人家还不要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得意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一股劲风从后面刮来。 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她就被人一巴掌扇了个趔趄。 “我叫你嘴臭喷粪!” “好,打得好!红妹,扇死她!” “你他娘不下蛋的死寡妇敢打我!你是舒服日子过够了吗!” “来啊!不要说屁话,来跟我论手上功夫的!今天我要是打输了,我就吃了家门口的光荣家属牌子!” 第64章 她就是我亲娘! 刘二嫂哪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手里的篮子一甩,嚎叫着扑上去想扯赵红妹的头发。 赵红妹在前夫家里练出来一身打架本事。 一脚踹开装满草的畚箕,抬腿又是一脚踹上刘二嫂的肚子,快狠准扬手薅着她的头发扯回来撂倒在地骑肚子扇耳光。 刘二嫂被扇得眼冒金星,依然不忘伸手往死里抓赵红妹的脸和脖子,嘴里叫骂个不停。 在屋里给大伙拿豆角南瓜干的红花婶听见外面吵得厉害,赶紧跑出去拉架。 “辣椒,你还在那拱什么火,赶紧过来拉开啊!” 红花婶气急败坏地冲她使了个眼色,眼风往刘家方向扫。 女人打打架没什么大事,但是赵红妹是个认死理的,打架肯定要见血。 要是把人打进大队医疗站,那就不占理了。 刘二嫂被打,大伙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围观,看打得差不多了,这才一窝蜂上去拉架。 “别拉我!我今天不撕了这不会下蛋的寡妇我就跟她姓!” “你上回被林家姐妹打的时候也说了这话,也没见你改姓,嘁~” “关你屁事!” 刘二嫂一头乱发散了一脸,脸高高肿起,瞪人的时候眼里跟淬了毒似的。 吴辣椒也是妇女里面的打架好手,压根不怕她,狠狠地把她往前一推。 “去,去打!我们要是不拉你,你现在已经鼻血喷一地了!有种再打一场给我看看!” 刘二嫂被人拉着的时候还叫嚣着要撕碎赵红妹,这会子大家都松了手,又被推到挣扎着像要吃人的赵红妹面前。 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马上瞪大眼睛提起一口气狠狠吐在赵红妹身上,“你好日子到头了,等着瞧!” 赵红妹被人拉着手臂,嘴上也没闲着,一口唾沫吐到刘二嫂脸上,“我还怕你?有种摘了我家门口的牌子!” 赵红妹在第三生产队里不爱跟人打交道,也不爱惹事。 杨婆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她每天家里地里忙得脚不沾地,村里人也敬她一个半路进家的媳妇把婆婆伺候得干净妥帖。 冬天吃过午饭的时候还把老人背到外面来晒太阳,趁着天暖,给洗头梳头。 “那是你家吗,你可真有脸!酒没摆证没领,你算个屁的杨家婆娘!自己生不出孩子,巴着别人的闺女想养大了给你挣彩礼好养老是!” 关于自己的身份问题,赵红妹再硬的腰杆被人提起这事也拿不出话来怼回去。 气得眼睛都红了,拼命忍着眼泪不让掉出来。 “算啊,怎么不算!我们都认她!” 吴辣椒一声吆喝,周围的人立刻附和。 “当然算,大队都承认的,你说不算就不算?” “赵红妹可是按正经媳妇规矩给杨婆奶奶送终的,对小兰也没得说,别人家闺女有的她都有,你说这话丧良心!” 一个瘦瘦的身影朝这边奔来,张开手臂挡在衣服被扯烂的赵红妹面前,滚滚落下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她鼓起勇气冲刘二嫂大声说:“她是我娘,她是我亲娘!她养我小,我养她老,等我长大了,我给我娘养老送终!” “好孩子,你娘没白疼你。”红花婶吸吸鼻子,张开粗糙的手掌帮她抹去脸上的泪。 赵红妹仰头使劲眨去眼里的泪花,冲小兰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谁、谁是你娘!生字写完了吗你,来这凑什么热闹!” 刘二嫂怪笑一声,“笑死,还养老送终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不成你还带着赵红妹一起嫁人?嘴巴说得好听!你那几个姑姑什么样你不知道?” 赵红妹甩开拉她的人,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撸起袖子,“马桂芳,你是不是还想找打!” 小兰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回头冲刘二嫂笑得很灿烂,“那我以后不嫁人,我跟我娘两个人过,这样就可以了!” 小兰一直喊赵红妹婶子,这会子一口一个我娘说得顺口极了。 赵红妹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梗着,鼻子直发酸,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小兰的手臂,“说的什么鬼话,谁要跟你两个人过,烦都烦死了!” 小兰腼腆地笑笑,拉着她的手臂往旁边走,“娘,家里来客人了,咱们回家。” 赵红妹飞快抹了一下眼睛,甩开她的手蹲在地上收拾被她踢翻的畚箕,“说了我不是你娘!” 话说得恶声恶气,僵硬的嘴角却微微扯了扯。 死丫头也不知道谁教的,现在胆子大得很,都敢跟刘工分家的嚷嚷了。 这才像她赵红妹养出来的闺女嘛! 母女俩收拾好了割回来的草皮,小兰紧紧攥着赵红妹的手指在前面领路。 “打了人就想走,没门!” 刘二嫂嚷嚷着要追,吴辣椒一把薅住她的领子。 “怎么,你还想把事情闹大?赵红妹可是大队承认的光荣家属,就你刚才那番话,我叫队长汇报给大队,你猜你要不要做检讨!” “嗨呀,马桂芳,你还是回家去。她们说你刚才骂林玉珠了是,那可是个仁义的好闺女。如果让你把圩上排队买来的熟肉拿出来给我吃,你愿意吗?” “你做什么梦呢,我凭什么要给你吃!” “杨婆奶奶走的时候不肯咽气,想要一碗国营饭店的肉汤面。我既拿不出面也拿不出肉,是队长和林玉珠凑出来的一大钵面全了杨婆奶奶的念想,让老人走得安心。两个年轻人都是好人,你不能在背后抹黑他们呐…” 红花婶不仅是跟刘二嫂说,她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事告诉在场所有人。 本来这事队长不让说,赵红妹找上了她,问那面是怎么来的。 现在又出了赵红妹打架要肉的事,一块肉可是大伙都关注的东西,自然有人传出来是送去林家了。 她觉得这事已经传开了,索性说出来让大伙心里有个公道,不要老揪着什么情书的事。 吴辣椒厌恶地瞥了一眼刘二嫂,撇撇嘴,“哼,像她那样的懂个屁的仁义。想从她嘴里抠出肉来?那才是真的做梦~” 她讨厌马桂芳这种又蠢又横的人。 玉珠妹子现在是什么地位,别人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 队长那种轻易不求人的为了一张肉票求上门来,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 结果儿子回来一说。 好家伙,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个理由给玉珠妹子打打牙祭。 要不说队长他们家男人都是疼媳妇的种呢,那可真是祖传的情种,哪个不羡慕他们家的媳妇? 这边晒坝因为打了一场架,大伙也没聚在一起聊天的心思了,散了各自回家。 小兰牵着赵红妹的手往家里走,刚才鼓起的勇气都耗光了,这会子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也不知道方婶子写在纸上教她的法子管不管用。 她说:不是亲生的不要紧,你得叫娘,叫着叫着就叫亲了。 第65章 花生 赵红妹打了一场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破旧的衣服被扯破了好几个口子,手上脖子上脸上都被抓破了皮,一道一道的,看起来略显狼狈。 伤口疼得火辣辣的,心里却觉得畅快。 比起前夫那个生产队,这里的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真有事了,他们却会自动上来帮忙。 她本来还担心自己人缘不好,一个人办不好婆婆的后事。 结果红花婶和队长帮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上好木料的寿棺,各家又凑来了菜和米摆丧宴用。 来帮忙干活的嫂子婶子们干活那叫一个麻利,该怎么安排都熟练得很,根本不用她操心。 抬棺送葬的都是生产队的壮实汉子,生产队的老汉们带了唢呐小镲小鼓围坐一桌吹吹打打。 就算没有亲儿子在场,生产队照样帮她把丧事办得挑不出错来。 之前她去别村前夫家打架要肉,那么多人看热闹,没有一个敢上前拉架。 最后还是一个回娘家的本生产队大妹子冲上来要帮她,她甚至不能准确叫出人家的名字,只知道是谁家的媳妇。 今天她被刘工分家的拿话扎她,那些平时没怎么来往的媳妇子,个个都出声帮她说话。 这些人真是 让人心暖鼻酸得很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指,那个小小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一层汗。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忍不住悄悄扬起嘴角。 没男人就没男人,这里好人多,有个闺女作伴也挺好的。 她走到门口,拢好乱糟糟的头发,心疼地扯平身上衣服,拍干净灰,望着端坐在凳子上的方淑慧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家嫂子来了啊,刚才在外头耽搁了一会。” 她努力打着手势,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 方淑慧起身笑着点点头,把桌上的篮子掀开布,往她那边推了推。 赵红妹一看是笋干和藠头,松了一口气,浑不在意地笑着摆摆手,“嗐~你来就来,带东西做什么。” 都是一些在地里收拾的东西,不算贵重,收着也没什么。 方淑慧看她神情也猜到了大概意思,摸摸小兰的脑袋,冲赵红妹笑笑。 指指自己,指指门外,意思是要回去了。 “哎,等等,你别忙走!小兰去拿个空篮子把东西空出来。” 她才刚回来,哪有让客人直接走的道理,拉住方淑慧手臂硬是不让走。 虽然没办法聊天,陪着坐一会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方淑慧不是喜欢跟人拉扯的性子,从善如流又坐回长凳上。 慢慢把最上面的一层藠头捧到桌上,又捡开铺在中间的那层笋干。 赵红妹这才看见这篮子底下有乾坤。 盖了一块棉布,随着方淑慧一掀开,她立刻瞪大了眼。 方淑慧把篮子推到她面前。 “不不不,不敢不敢。”赵红妹正了脸色,使劲推着篮子,“这大包子是在国营饭店买的,这么多,不敢不敢。” 方淑慧力气没她大,推不过,也听不见她说话。 正巧小兰拎着空篮子回来,她冲小兰招招手,做了一个写字的手势。 小兰立刻会意,跑到里间拿了本子和铅笔出来。 “自己家里做的,用了你家送来的肉。拿几个过来给你们尝尝,第一次做,不太会。别什么娘,这两个字我不认识。” 小兰手指点着上面的字,很认真地念着,念到最后两个字实在不认识,苦恼得很。 “别嫌弃!”赵红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这种客套话都是顺嘴说出来的。 “你给她写,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不敢收。笋干和藠头留下就行,包子馒头拿回去。” “啊?这” 小兰苦恼地咬着铅笔头想了一会,试着慢慢默写。 拧着小眉头,写错了擦掉重新写,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认真又纠结的小模样看得方淑慧抿嘴直笑。 她洗了手回来,捏了一个猪肉竹笋包,递到小兰嘴边。 那边赵红妹惊得伸手去拦,却被她抬手挡了。 方淑慧摆摆手,笑着示意赵红妹看小兰认真写字的样子,连别人喂她吃东西都没注意,张嘴就咬,可爱得很。 “唔!是包子!”小兰瞪大眼惊慌失措,下意识看赵红妹脸色,“我没拿!” 方淑慧搂过她的肩膀,抢了她手里的铅笔放在桌上,笑眯眯地又把包子喂到她嘴边。 小兰舔了舔嘴上带着微辣的肉汁,鼻尖全是肉包的香味,想张嘴又不敢,怯怯地望着脸色不太好看的赵红妹。 赵红妹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吃都吃了,我还能让你吐出来不成?自己拿,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喂?” 小兰期待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高兴地接过包子,冲方淑慧弯眉笑眼地说了谢谢,跳下凳子把包子送到赵红妹嘴边。 “娘,你吃,很好吃的!” “走开走开,我不吃!” 方淑慧笑着又拿了一个黑木耳猪肉馅的递给赵红妹,做了一个吃的手势。 赵红妹不想接,但是她发现方淑慧这人特别有耐心,脸上挂着笑,手臂就这么伸着。 实在拗不过,只好接了过来,在她笑吟吟的期待目光下,张嘴咬了一口。 包子凉了,但还是暄软的,黑木耳的爽脆和鲜辣的肉味好吃得让她竖起大拇指,“这手艺都能去国营饭店上班了!” 方淑慧听不到,却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高度赞扬。 闺女的手艺被夸赞,身为母亲甚感与有荣焉。 她拿笔写了两句话放在小兰面前。 “孩子喜欢吃,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家里还有活,我得回去了。” 赵红妹看着小兰吃了好一会才啃了一个角,舍不得吃。 那种心酸直冲鼻尖。 她把手里的包子塞进嘴里,抢过方淑慧的篮子跑到里间装了满满一篮子花生出来。 “家里只有这些,你拿回去吃。” 沉甸甸的篮子让方淑慧有些犹豫,每家每户的自留地就那么点大,这一篮子的花生想来也是她疼闺女种了做零嘴的。 不可能多种。 这大概是去年花生的一半收成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赵红妹看她想推辞,一把挽着她的手臂往外走。 方淑慧想着这一来一往,以后也是要走起来的关系,大女儿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下回肯定还有东西要送来。 总之谁也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性子。 她想想就释然了,拍拍赵红妹的手臂,示意不用送了。 赵红妹望着那个一高一低走路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抿嘴微微笑了一下。 林家嫂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连包子馒头都舍得往外送,这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苦了。 玉珠妹子要是嫁给队长,两家又住得近,说不准还真能让闺女女婿养老送终呢。 真是想想都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