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行》 序章 太元古朝,丹生十七年,春。 元城城外,一行路人牵着一匹瘦马走在崎岖的官道上,瘦马驼着两个不小的行囊,棉布材质,密布花纹,但以被路途上的风沙染成灰黄,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来行路人已经走了许久。 现在本应是元城最美的时节,但此时却是一片萧条的样子:道路两旁花树凄凄然的低着脑袋,至于花瓣、树叶也是一片焦黄干枯的样子,昔日元城春日的繁杂花树,踏青行人,奢侈马车都已不再,使得本就颓败的元城之景越发伤人身魂。 行路人望了一下遥远的地平线,元城的城墙仍尚未看到,只看到了枯黄的狗尾草与那因天气炎热而显得扭曲的空气,顿感一阵口干,连忙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同样破旧的水袋,行路人拔开瓶塞,小小的嘬了一口,又看了身旁的瘦马一眼,摇了摇头,一边掴起左掌往其内倒了一掌水,一边道:“辛苦你了,老伙计,这些天来若不是你陪在我身边,恐怕我会疯掉的啊!” 其实一开始,行路人身旁还是有人的,不仅不少,还显得很多,林林总总数十人:其中既有他的家眷亲人,更有挂靠在他门下的门客家将和贴身仆役。只是行路漫漫,再加之逃难路途中不可避免的遇上了暴民,山贼等往日不可见之事,他身边便只剩下了这匹曾膘肥体壮,能日行千里的瘦马。 瘦马很快便****完了那一掌水,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之时,还用浑浊的眼睛看了行路人一眼,行路人塞紧了瓶塞,一边空出一只手拍了拍瘦马的头,一边将水袋塞了回去:“快没有了,得省着点。” 瘦马眨了眨眼,不再去看他。 一人一马继续沿着官道向前走去,身后是同样荒凉的平原及漫漫的来路、扬尘。 这是在丹生十七年的春天,大雨将至。 第一章 贫贱夫妻何事哀? “话说,那‘奚’还未创建我****之时,曾是诸国乱战之世,民不聊生、路有饿死骨,途有冻死人。 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便让‘奚’于一个如昼之夜,偶遇俩仙人,俩仙人见‘奚’长得聪慧非常,且天生贤君之相,身怀帝王骨血,但迫于家境所桎梏,一直不得贵人青睐,心中便有生出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中的念想。 其中一人便出言‘指点’了‘奚’,说是那九州大地的中央有一龙脉聚集之所,是能兴起一朝气象的宝地,如果有人能将自身十八代的生辰八字,用精血写于金丝楠木制作的牌匾埋入此地,便可以获得九州龙脉地气加身,成为一代明君,成就万世伟业……” 说书人站在三尺见方的说书台上,手中折扇微微一摇,一晃之下,敲在了空出的手上,折扇就此收拢,轻轻将折扇放下,端起一个大搪瓷杯,长长的喝了一口,这是他表示需要休息一阵的动作。 放下杯子,说书人见台下人头攒动,心中大为欢喜。今日他讲的是太元古朝创建者‘奚’的话本。虽然在这太平之年,说这些事没有什么用,但好歹也能让那些生活困顿的人生出几丝对明君的希望。 这是在元城最不起眼的牌坊内最不起眼的街道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开的一家小小的茶肆,不能买好酒,只能私下酿些度数不高的浊酒小批量的供应给那些没钱的穷人、浪人、即将出人头地的秀才或是受人排挤的七品芝麻官,借酒浇愁。 在这个最繁华城市最偏僻的犄角旮旯里,人的生与死都不能在这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一道波澜都溅不起来,而在今天,在说书人放下杯子的一刹那,一条生命哭哭啼啼的来到了这个犄角旮旯。 话本里编撰的七彩祥云,龙凤呈祥,地龙翻身甚至连祖坟冒青烟都没有,只有说书人家里的公鸡在下午打了一个长鸣。 说实在,大部分的人诞生于哭泣与痛苦中,又在哭泣与痛苦之中逝去;而另一小部分的人自诞生之初便受尽困苦,直至死去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前者是痛苦的,而后者却是幸福的。 说书人拿起杯子之时,他并不知道自家的娘子又给他添了一个小子,而当他放下杯子的那一刻,一个嘴角生着几点痦子的少年,急匆匆的从茶肆前门冲了进来,一脸迷茫的环顾周遭的环境,很快便看到了正在高台之上捏着胡须对着众人微笑的说书人,连忙在人群之中扒开一道小口子,缩头缩脑的朝说书人钻了过去。 “白先生!白先生……”人群深处隐约传来呼喊声,但因为人声鼎沸,让人听不分明,说书人朝着那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只道是自己的听众等的有些心焦,催促自己快点说下面的内容。 “白先生!白先生!”就在说书人正准备拿起惊堂木那么一拍之时,一个嘴角生着大黑痣的少年来到了他的台下,并且一边大声叫喊着,这才引起了说书人的注意。 “王家小子,你喊老夫作甚?”说书人扒着台子边,探头望向台下的少年。 说书人姓白,年龄还未及四十岁,如此显老只不过是在这皇城底下求口饭吃甚是不易,生活所迫罢了。说书人也因为容貌过早的衰老,也被街坊邻居们戏称为‘白先生’,起初说书人还会极力辩争几句,但喊的人多了,久而久之,说书人也就习惯了,并将自称改成了老夫。 “白先生,你家娘子给你添了一个带把的!现在你家老娘要你回家呢!”王姓少年道。 “什么!贱内又给我添了男丁?”白先生一听王姓少年口中所言,大为惊骇,差点从说书台子上跌了下来。 “是啊是啊!快去吧!”王姓少年催促道。 白先生气息紊乱,仰头将搪瓷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干,随意放好,草草的冲台下众人一拱手,便急急忙忙的领着王姓少年奔后门去了。 好在茶肆离他家并不远,不过三四条巷子这么远,有加之白先生脚程还不赖,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白先生来到家门口,努力平复下心中想要骂人的冲动,推开门走了进去。 如果不包括今天新生的孩子,白先生已经有四个孩子了,三男一女,皆处在急需营养的时候,可家中父母健在,结发妻子虽能干却又是个好嘴的,全部都依靠白先生每日微薄的收入在这****都要三文钱的元城讨得一碗半碗的稀粥填肚子,如今又多了一个男孩,这可叫白先生如何负担的起啊! 白先生叹了一口气,与人和租的小院子中早已鸡飞狗跳。 望着眼前的景象,白先生心中无奈之时,又不免生出无力之感。 “白先生,你家娘子又给你们添了一个弟弟,恭喜恭喜!”与王姓少年面目相仿,但年纪却又小上几分的王家小鬼,学人拱手称贺,却没有看到自己哥哥一脸‘快点闭嘴’的表情。 摸了摸王家小鬼的脑袋,白先生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向公用水井旁走去,那里官府派来的接生婆正拿着一条布帕子擦手,看来刚刚将一切事宜都做好了。 “白先生,又是弄璋之喜,恭喜恭喜啊!”接生婆子是街坊邻居,自然认得白先生,也自然知道白先生家境如何,而出此言,并不是说些话笑他,而是出言宽慰他。 “同喜同喜,”白先生有气无力的应和几声,同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束口布袋,不舍的摸了摸,“敢问花费是多少?” 接生婆子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如果你早知今日出钱心痛,昔日快活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准备,今日心疼怕是晚了! “你多次照顾老身的手艺,这次就算六十铜毫吧!”接生婆子道,一边用着闪闪发亮的眼睛撇着白先生的钱袋子。 白先生扯开袋子,将钱袋之中的散碎悉数倒出,伸着指头撩拨点数了一下,最终排出六枚大铜毫。 太元古朝的钱币分为三种,分别为:金铢、银铢、铜毫。三者之间,官家制定进率都为一比一百,即一枚金铢可换的一百枚银铢,但这也只是一个基准线,进率是会不断的浮动,有时一枚金铢可换得一百一十,而有时则只能换得九十。 作为最基本的钱币单位的铜毫,则有三种面值:制式铜毫、印花铜毫以及爵制铜毫。制式铜毫面值最小,仅为一;而印花铜毫面值则为十,即可换得制式铜毫十枚,也就是市井之人空中常言的“大铜毫”;至于爵制铜毫则说不准,因为这是皇帝特赐给心腹之人的权利,准许他们铸造自己的铜毫样式,并予以流通,但介入钱币流通的进率得由皇帝下设的特殊机构来制定,越是的宠,铸造的铜毫样式也就越值钱,所以就有了欲投入某位门下当门客的有识之士评定跟着该位做事值不值当的一个硬性标准,也就有了“观币来食”的说法。 白先生排出的六枚大铜毫,正是印花铜毫,无论何时都可抵得十枚制式铜毫,接生婆子也不怕收的工钱会贬值。 接生婆子收了工钱,说了几句假意恭贺的话,便笑眯眯的走了。 望着接生婆子自门转角消失的身影,白先生既心痛这半月钱财的同时,又有些担心产房中的妻子,遂转身朝着产房走去。 说是产房,实则是一个不到俩张双人床面积的房间,一张远离窗口紧贴墙壁的旧雕花床、一张紧贴窗口仅能放俩本话本的条板木桌与一条断了椅背的凳子便成这间屋子的所有陈设。 白家娘子躺在床上,一床薄薄的被子盖在其上,同时也盖住了躺在一旁睡觉的婴孩。 “你来了啊,夫君都怪我没用,又替你生了个赔钱货。”白家娘子想要挣扎着起床,但是被白先生阻止了。 白先生从木桌旁拾掇来凳子,坐在床沿,劝慰道:“生一个赔钱的算什么,我白先生还养得起!”说着,伸着指头点了点熟睡中的婴孩,一脸疼爱。 “可……”白家娘子欲言又止,而白先生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 收回手,他将白家娘子的手握在手里,轻轻的捏了捏,最后起身端起一旁的木盆走了出去。 白家娘子望着身旁的孩子,最终也只能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脸蛋,叹了一口气,将其抱在怀里后,只能沉沉的睡了过去。 “爹!弟弟长得好看吗?”最小的女儿仰着脑袋问道,她是不能进去看的,因为大人们怕女孩子看了产妇生产之后,会对生孩子产生畏惧,所以院子里的大人们好心的替白先生拦住了他的小女儿。 “你的哥哥呢?又去玩了?”白先生问道,一边将沾着血的毛巾子洗净,一边接了一盆干净的热水。 “不是的,李二哥带他们去城外捡桑椹,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去西市上面去卖了吧。”小女儿跟在白先生身后,“爹,小弟弟好看么?” “好看,长得跟我们的白芙一样好看!”白先生道,一边走进了产房,而小女儿也跟在其的身后进了屋子。 刚一进屋,小女儿便捂住了鼻子,大声的说道:“好臭啊!这是什么味道,真是太臭了!”但她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她要去看她的弟弟长得是不是和他的姐姐一样的好看。 白家娘子被吵醒,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进来了,刚要开口赶她出去,被白先生阻止:“让孩子看看吧!” 小女儿冲自己的母亲做了一个鬼脸,来到窗前,刚要推开窗,却被白先生阻止:“弟弟刚出生,受不得风寒,不要把窗子打开了。” “欧,我知道了。”小女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吐着舌头自床边坐了下来。 轻轻拉开了被子,婴孩的脸自然而然的露了出来,小女儿凑了上去,仔细的看了看,发觉自家小弟长得很丑,连被子都不掖好,一边叫着“小弟太丑了,才不像芙儿一般好看!”,一边跑了出去。 屋内的白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越觉着自家小子长得丑,下意识的也跟着说了一句“是啊,真丑呢。”话语很轻,轻到紧挨着他的白家娘子也没有听到。 第二章 富贵总在贫时来 白先生推开门走了出去,手中端着盛着脏水的木盆子,而小女儿也在待了一会儿后,觉着无趣早早地出去玩了,据王家小子说,自家的小女儿是去找他哥哥去了。 白先生放心之余,又接了一盆温水,洗净了手巾,再次进屋。 屋内,白家娘子睡的很沉,这次连白先生差点摔倒而弄出来的大动静,也未能将其吵醒。 白先生拾掇条椅子放在床沿,将手中撒了小半的温水放在条板书桌上,轻轻的将过了水的手巾擦拭着白家娘子满是汗水的额头。 自家娘子的眉头紧紧皱着,看得出她很痛苦,连带着脸上的皱纹也沾染着些许疼痛的意味,白先生也自然知道这些,但又不能亲身分担这些苦痛,就只好将自家娘子的身子好好调养些日子了。 也算是对妻子的一种补偿吧。白先生一边宽慰自己一边拧干手巾,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躺在一旁蛤蟆一样张开手脚的白家小子。 “你也是命苦,为何要身在我们白家?”白先生停下手中的动作,伸着手指头,拨了拨自家小子的小指头。 白家小子在熟睡中,自然不喜别人逗弄,撇撇嘴刚想哭闹,但又很快吮着嘴唇,淤积在喉咙处的呼噜声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白先生苦恼的收回指头,在自己紧紧皱着的眉头上揉了揉,长长的叹了口气。 既然养不起,又不能亏待了前面的孩子,那就只好早早溺死或是将他托付给他人做儿子吧!白先生心中苦恼不已,他自然不想溺死自己的儿子,那就只好将他托付给那些家里还剩出几口余粮但又生不出儿女的人家了。 白先生心念至此,也算是有了打算,再次逗弄了吮吸嘴唇的小子,吻了吻他娇嫩的肌肤,端其盆子走了出去,他也是心中有愧啊。既然心中做下打算,那就应该把孩子选一个好人家,也算是对孩子的一种补偿,所以白先生也没将自己的念头跟自家家人说道,只是私下多多打听留意一二。 想要在元城找到一处合适的人家并不容易,有几口余粮有愿意收养他人孩子的人家虽然多,但白先生私下也是听说了大部分的人家只是借着收养别家小孩的名头,做些买卖人口的无本人牙子生意,而那些剩下的那些家风大多不好,不是小偷窝子,就是流氓行当。 自认为读过几本书的白先生,心中却也是有着谜一样坚持,自然也不愿意自家孩儿,平白落入贼人的手中,日后成为诸如“飞天神猫”,“千面淫贼”之类的大盗。 也就这样白先生在各处打听了好久,最终也没有问出个什么名堂来。 春去秋来,年岁如白驹过隙,夏至未至,匆匆如江河流逝。丹生十七便就这样过去了,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也可以在床上爬出几步远了,白先生见此情景,心中将孩子送给他人抚养的念头也似乎就一点点,一层层的熄了去。 春末夏初之时,元城各处挖出的小小池塘经过一季的滋润倒是积攒了不少雨水,昔日的盛况倒也渐渐的显现出了一星半点,元城上下,大大小小的清流官员,才子佳人也在猫了一季的春之后,提笔在各处酒肆,勾栏的墙壁上,支柱上写下许多知名或是不知名的诗词歌赋。 勾栏酒肆中的清倌妓子这几日倒是不缺词曲,自然也不缺恩客,日日夜夜的纵情歌唱,做文雅游戏。捎带着白先生所在的茶坊也文雅了几分。 往日来这吃酒吹牛的帝都农汉今时倒是少了许多,多得是一些囊中羞涩,自认清高的不得志之人。 这日还未待白先生开口,说书台子下的一人突然叫到:“掌柜的,这几日本才子来你这下里巴人的地方品茶饮酒,这位说书的说的套路也摸了个一星半点,不过就是些传奇志怪的话本,今时今日,就不能换些阳春白雪的话本么?” 茶坊掌柜姓刘,白先生等伙计私下都称其为刘老板。刘老板此时从钱银柜台后跑了出来,一头的大汗。 刘老板见开口之人是个身着青色衣衫,扎着白色头巾子的年轻后生,一边在心中暗骂这些吃饱饭没事干的书生,一边赔着笑脸问道:“那客官想听些什么?” “那个说书的会讲些什么?会讲符合我们才子书生身份的话本么?”白头巾傲慢的扬起了头,他是存着刁难的心来这间茶坊喝茶的,所以就算是白先生会讲符合书生身份的话本,他也会找事出言刁难,这并不能怪罪谁,只能怪他在今日受了先生的委屈后看到了这家茶坊。 刘老板也知道了这大头巾子是来找麻烦的,但畏惧这大头巾子身份是书生,牵牵连连的,身后总有些硬脚,也不敢叫自家伙计将他赶出去,只好听其下文。 白先生也是一个机灵人,连忙赔笑的将自家看过的话本如数家珍的说个分明。 白头巾脸上的不屑之色越发浓郁起来,也不打断白先生,只是翘着二郎腿,用着粗瓷茶碗嘬着茶水。 “就只有这些了么?”白头巾将茶水一饮而尽,淡淡的道,脸上不屑溢于言表。 “只有这些了。”白先生合着手,点头哈腰。 “白先生可是我们说书界数一数二的大拿啊,他说的书可是……”刘老板出言帮腔,但很快便被白头巾打断。 “我们才子书生出钱来你这下里巴人的地方品茗饮酒,为的就是图一个开心高兴,而今你这店连一个符合我们身份的话本都听不到,是怕我们没钱付吗?”白头巾将手中的粗瓷茶杯掷在地上,站起身来,指着刘老板的鼻子骂道。 刘老板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今日被人欺负上门了,也自然管不了那么多,刚想挽起袖子教这白头巾什么叫马王爷有三只眼,却被白先生伸手拦下: “老板莫要动手,这大头巾怕是有些武功。”白先生是个眼尖的人,自然看得到大头巾袖子口绣的青叶图纹。 得到白先生的指点,刘老板也是看到了白头巾袖口的青叶图纹。 “他是青叶书屋的人?”刘老板身上的怒气全都做冷汗出了,自家虽有后台,但对比这白头巾青叶书屋的身份,怕是显得有些杂鱼了,若是当时动了手,自家无论打不打得过白头巾,恐怕日后别想快活的开店了。 白头巾自然听到了刘老板口中所言,心中暗道没意思,不禁撇了撇嘴:“罢了,今日看在本才子心情不错的份上,就拿个百八十两银子算作赔偿。” 这白头巾子心中本意是激起茶坊老板动手后,再拿这茶坊老板出气,现在老板看出了自家青叶书屋的身份,那就只好诈他百八十两银子来花花了。 “这……小店恐怕……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要不……十两?”刘老板无言以对,就算拿自家小店买了也值不了百八十两银子,这青叶书屋的书生莫不是强人所难? “十两银子?你莫不是认为本才子十两都没有?亦或者是打发叫花子么?”白头巾道。 “可……”刘老板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这青叶书屋的书生未免看不出这只是供那些农汉吃酒解渴,吹牛打屁的小地方,又不是元辰春那等贵人游乐之所,怎地拿得出百八十两来? “哼!我可不管……”白头巾有意出气,自然不会顾及他人,没好气的打断刘老板的话语,厉声厉气的道。 “我道是谁这么有雅兴,放着自己好好的书生不做,非要来这小茶坊来刁难平头百姓,原来是我们的庞源大才子啊!”一人开口道,惹得众位在座人等,纷纷扭头去看。 一个同样身着青衫的书生摇着一把折扇从正门走进。 “陆默,你莫要自找不自在!”白头巾庞源扭头道。 众人此时都看得出这两个书生的不对头,也不出言打断,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庞源,我今日来不是要与你比斗,而是吴大人找这位说书先生有点事,还望你买吴大人个脸面,放这位说书先生一马。”白头巾陆默拱拱手,一脸笑意。 “陆默,你……王八蛋!”庞源涨红了脸,拂袖而去,他知道陆默口中所说的吴大人是谁,也自然不可能应下陆默的话。 应了,陆默可以说自己只是买吴大人一个脸面,并不是瞧得上吴大人;若是不应,陆默这厮则可以说自己连吴大人都看不上,所以无论如何自己开口都会得罪吴大人。 “好了,多事的人离开了,白先生,你我可以寻个僻静之地好好地谈一谈了。”陆默也不去看庞源,冲白先生一拱手,接着伸手指向屋外笑着说道。 白先生疑惑间,也只好同那陆默一同出去了。 屋外街上停有一乘一匹马拉的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个灰衣小厮,见其手中持着马鞭,显然这便是一位马夫。 见陆默两人从茶坊出来,灰衣车夫向前,微微欠身拱手施礼:“陆先生,马车已为你备好,请上车。”说着,走到马车旁,伸手撩起了垂在车门前的竹布帘子。 白先生有些局促,又吃不准这陆默一方是什么意思,也不好上车,只是站在一旁搓着手讪讪的笑。 陆默以为这说书先生是拿俏,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白先生,事发突然,我家主人来不及准备,只得托在下备了这乘马车,所以略显寒酸,还望白先生原谅则个。” 白先生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好拱手道:“阁下备下马车接送俺,本就让俺慌恐不已,哪里敢嫌弃?只是不知阁下有何贵干,要用马车接送?” “先生不必惶恐,上车后在下自然会与你辩说清楚,只是当下不是说话的好去处,还请先生上车后在一倾疑虑。” 白先生无奈之下,只得上了车子。 随着车外一声鞭响,马车微微摇晃之下,便是发动了。 “先生莫要担心,此次在下前来至此,并非是要加害先生,而是有一套大富贵要托付给先生,”陆默见马车行驶,立马便打开了话匣子,“此套富贵先生先前也是寻找了许久,所以不用担心是什么犯法的买卖。” 白先生心里只打嘀咕,但当下不是表露之时,只好听听对方口中所说的大富贵究竟为何物,毕竟自己身无长物,也不怕对方加害于他,况且对于钱财之物,白先生近来可是苛求的紧。 “此套大富贵不在在下这儿,而是在先生那儿,”陆默慢条斯理的说道,见白先生面上流露出迫切之色,这才将话尾吐出,“此套大富贵便是令郎!” 第三章 “我儿子?不可能吧?我家素来穷困,你口中所说的大富贵怎么可能会在我家?陆老弟莫不是在骗我?”白先生哑然,他自己家的情况,难道他还不清楚么?除去还只一岁的老幺,其他几个又不怎么成气候……” 对方口中吴大人的名号连贵为书生的庞源都得避让三分,自己这么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的背景想来也在其前来之前摸得个透彻,那么自己装傻充愣自开话题也自然是毫无意义,于此白先生倒是没有抵触,便应合似的将自己背景和盘托出了。 大人物若是连一个小百姓的背景都调查不清的话,又怎么能称之为大人物呢? 陆默微微笑道:“先生的大富贵还就真的应在了你家老幺身上,言及至此,而这套大富贵便是我家大人希望能将你家老幺‘过继’为义子。” “义子?这元城这么大每日生产的婴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是你家大人为什么只选中了我家老幺?”白先生道,对方既然将话头挑明,那么自己也只好清清楚楚的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呵呵,白先生倒也不必担心,我家大人选令郎作为义子,不外乎是想为自家公子选一个玩伴,这个‘义子’不过只是一个名称罢了。”陆默解释道。 “那不就是当做一个书童存在?只是……”白先生了然,但仍有些疑问,毕竟这是在为自家孩儿找出路啊。 “在下知道先生想问什么,我家大人是书香门第出生,十分在意家风,若是令郎来我家大人府上,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若是只谈填饱肚子,修身学习倒是简单得很。”陆默是个机灵之人,也可以体会一些为人父母的担心。 “哦!那对于我家老幺也算是一种福缘了,但你口中所说的‘吴大人’是?”白先生心中略微放下心来,但白先生心中仍然有些疑惑,那便是这陆默所乘之车不过独马拉车,是太元古朝任意一位平民都能添置的,就算是仓促,这吴大人至少也要派一乘三马拉车来啊, “呵呵,在下只是一个不入流门客,偶得大人信赖,领此命令。至于先生想要知道我家大人的名号,这就不是在下能做主说出的了,但稍微透露一点,”陆默言及至此,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气氛也渐渐严肃起来,“我家大人家中三马拉车不计其数。” 白先生面色一滞,三马拉车不计其数?他想他知道吴大人是谁了。 “说了许久的话儿,算算时间也该到了。”陆默看着白先生,突然说了一句有些离题的话,而随着其话音刚落,摇晃的马车骤然停止,门帘也旋即撩起,露出外面的世界。 “到家了,白先生!”陆默道,只到这时白先生才反应过来,匆忙撩起车窗帘子来看,这才发现马车已到了自家居住的坊市门口。 “在下自知先生听了在下的话,心中此刻仍然有些犹豫,但我家大人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自然也不会逼迫先生做出任何决定,所以在下可以等先生三天,”就在白先生懵懵懂懂的下了车之时,陆默撩起一边的车窗帘子,笑着对白先生说道,“若是同意了,还劳请白先生能携令郎一同去往先生就职的茶肆后堂细谈,到时候我家大人自然会为白先生准备一些钱粮。” 说完,帘子放下,马车再次行进,渐渐的消失在了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之中。 白先生的脸色在街边屋子内燃起的灯火映衬下,显得阴晴不定。 半晌,白先生扭转头去,迈开步子,随着摇曳的灯火沉浮着,带着一身疲倦同最后一丝阳光隐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 三天后,茶肆后门旁。 一辆三马拉车缓缓停下,坐在车夫旁的两个灰衣小厮旋即跳下,自车厢后方搬来一座台阶,置于车门前,拉开了车门,迎下俩人。 其中一人正是陆默,他今日穿着青色锦袍,踏着一双麂皮靴子,摇着折扇恭恭敬敬的站在另一人身后,而那另一人虽然穿着简单,但周身隐隐有贵气缭绕,至于陆默及那灰衣小厮三人立在其身后,主仆地位之分自然而然显露的分明。 “陆默,可是这里?”那人望着半掩着的木门,问道。 “回大人的话,正是此处。若是那白朗风是真心诚意的愿意将他家小儿交付与我们,按照预定,便是这里了。”陆默道。 “只能看他同不同意了,若是他不肯,那你就只好再去找找了。”那人背负着双手,半猜测半命令道。 “属下心中有些疑虑,”陆默顿顿,在得到那人首肯后,这才继续说道,“那白先生不过撮尔小民,想要他个小孩,对于大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何要这么耗费机心,去引他入彀?” “这个自然是担心我的那些‘好朋友’会知道,不然我吴皋又怎会如此?”很显然,这人便是陆默口中所说的吴大人,当今刑律司清吏部代印郎吴皋是也。 “我的这些好朋友啊,总有一日,我会好好的……招待你们的!”吴皋的语气蓦地变得异常冰冷起来,他的语句似乎是从喉咙深处,用着极强的怨气逐字逐句的撑开嘴唇而发出的。 陆默不再说话,而那两个灰衣小厮也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拱卫着吴皋进了院子。 来到两人三日前约定好的地方,陆默未作过多犹豫,便推门而入。 屋内,白先生坐在一张木桌后,他的怀中抱着他刚出生不到两岁的儿子。室内很暗,只燃着一盏油灯,油灯灯芯被人剪得极短,因此灯光也显得很暗,几乎在陆默推开门的一霎那,那一点火苗就快要熄灭了。 陆默不去看白先生,也不同白先生打招呼,从一旁的神龛上拔下一支燃尽的香头,将灯芯重新拨起,使室内充满光明之后,这才迎着吴皋进屋。 进了屋,那两个灰衣小厮侍立在吴皋左右,同吴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在这距离内,扮作为灰衣小厮的两大高手有信心将屋内一切攻击阻挡下来,这可是作为军械司煮江营评定的从五品高手的骄傲。 太元古朝的富贵人家都有蓄养门客家将的习惯,尤其以士大夫,王公贵族间表现得愈加浓烈,这种习惯或许是这块大陆上的古人们自动乱、兵变之中养成的,绵延至今。 从先时的能人义士,再到现在的武林高手,转变的不仅仅是人们在挑选门客的方向,还有那些人们对于门客的态度:****、兵变之中涌现出了大批忠心耿耿的义士,门客们的形象从先前的粗鄙贪心、畏畏缩缩逐渐变成大义凛然、忠心护主,即便是再冷血无情的人在对待门客家将上也是优待有加,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家的家将门客在自己没落之时,因为自己于平时带他们刻薄而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出于对自己治下子民的“体贴”,朝廷不知在何时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关于评定江湖中人功力的制度,制度等级自从六品开始,越往上取得等级的江湖中人的实力也就越强悍,而到了一品,更是能以一敌千,可于万军之中来去自如。 这两名小厮打扮的门客皆获得了从五品的资格,那么武功显然在一水的不入品武者之中也是中等偏上层次,所以保护吴皋与一个普通说书匠见面,想来也应是轻而易举的事。 忙完一切,陆默这才得空去看白先生,这一看便惊了:“白先生,这才不过三天,你就如此模样,这怎么了得?”这并不是戏言,而是由衷的感慨,若不是陆默将灯光调亮,白先生的面孔众人恐怕都还看不真切,而待陆默将这灯光调亮之后,白先生的模样这才在灯光底下显露而出。 白先生的双眼深深凹陷,眼珠如同两颗将熄的火苗一般缀在眼窝之中;其面庞干枯焦黄,一如枯叶;一头乌发也好像经历了一甲子的沧桑般,灰白异常,形容枯槁,犹如将死之人。 若不是前三日提前接触过白先生,陆默是着实不能将眼前的人与资料上面所说的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联系起来。 “呵呵……暂且不说小民,小民今日来着实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小民能看见官衔及至代印郎的大官呢,吴大人,小民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白先生站起身来,于原地拱手作揖。 吴皋的官职不过是三品代印郎,然而在某些方面来说,这吴皋手中掌握的权利是可以让同品甚至是某些非实权三品以上官员感到畏惧,这不为别的,仅仅只是吴皋这位代印郎身后那个杀人如麻,可止小儿夜啼的巨大检查机构的赫赫凶名:清吏部。 清吏部历史悠久,与太元古朝一同诞生,原本只是刑律司的一个普通的下属检查机构,负责监督在任官员的风纪。可朝中官员大多都为官宦子弟,后台雄厚,动不动就牵一而发动全身,等闲官员根本无法有效的展开工作,所以年复一年在清吏部就任的官吏林林总总不过二十来人,可就在众人都以为清吏部会像许多部门一样渐渐被人遗忘,直至皇帝某日突发奇想要消除冗官而将其取缔之时。 皇帝接受了心腹之臣的进谏,推翻了实施了千百年的察举制,建立了一整套选拔底层人才的科举制,这才让清吏部隐隐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是天公作美,就在那些盘踞于朝堂上的各大派系,忙着勾心斗角,往怀中死命捞钱时,一位猛人从半路杀出,出任代印郎,准备大力彻查了朝堂各大派系背后的龌龊勾当,这一查,便使得大半个朝堂变得干干净净,至此如若不是皇帝看到官吏人数不足以支撑整个朝廷的运作,而新任官吏暂时不能担当大任时,下令清吏部停止行动,恐怕太元古朝便要因此而崩溃。 “白老弟客气了,吴某不过是个吃皇粮的小官,用不得白老弟以大官二字来称呼啊!”吴皋平静的道,并没有向其回礼。 二人也不过多在礼节上做纠缠,在看过了白家老幺的模样后,便很快落座,开始了关于收养白先生的儿子诸多事宜的谈判。 “白老弟,本官这次前来的目的,想来你也在陆默那儿了解了不少,所以本官就开门见山的谈谈关于对令郎收养的事吧,”吴皋伸着指头,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如同能直接敲击到白先生心灵深处一般,“还请白老弟能给本官一个准确的答复。” “小民今日前来,便是同意了陆默先生的条件,只是我还有一件事相求。”白先生突然离座,跪倒在地上。 第四章 “噢?不知是何事?”吴皋身子略微向前倾,倚靠在桌子边缘,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着实不知道面前这位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要向他提出要求;至于白先生跪不跪下,他实在没有兴趣去管,也没有要将其扶起的意思。 “这件事对于大人来说可能会有些过分,但即便是如此,小民还是斗胆向大人提出,所以还望大人能够首肯。”白先生将头低下,沉着声音道。 “白老弟不妨说说看,兴许本官同意了呢。”吴皋末了将身子向后靠去,停下手中敲击桌面的动作,抬手伸到自己眼前,细细的看着自己的指纹,似乎他能在指纹之中看出点什么一般。 “大人如此说了,那小民也就斗胆说出来,”白先生猛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吴皋,并是那种带着杀意的眼神,而是一种因为紧张但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强撑着的眼神。 吴皋也不说话,坐在原地,等待下文。 “小民不过是想让我家老幺能带着白姓入大人家门……”白先生缓缓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但并未完全说出,只是在说到一半之时,觉着后颈发凉,气氛不对,匆匆地用细不可闻的喃喃之声扼断在了喉咙之中,而后低着脑袋,心中像是揣着着一块石头,忐忑不已。 “此事并不算什么大事,让你家老幺带着你亲自取的名字入我家家门便是,但是在本官家中,他只能被人认为是吴家人!”吴皋慢条斯理的说完,他本以为这白先生会不看眼色用自家老幺来要挟自己,从而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但就在他准备看看这白先生究竟会用怎样贪婪的面孔来提要求之时,白先生却提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要求,这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之上的空空落落之感。 “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白先生心中一喜,口头大声喊着,说到最后声音却越压越低,直至变成了呜咽之声。 “本官答应了你的请求,那么也请你答应本官一个请求。” “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小民办得到的一定尽全力。” “今日本官便要将你家小儿接到本官府上,为了不影响这个孩子的以后的路,还劳烦你搬离元城,这是本官于城外为你们一家置办的一套产业,虽然并不大,但也足够你一家人自给自足的过日子了。” “那么你家儿子叫什么?” “就叫他……白羽吧。” 二人说完,都不由得齐齐沉吟了一会儿。 “吴三,老夫正好口有些渴了,你去将车上那一副茶具及茶叶拿来吧。”吴皋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起来,“白先生,本官近来得了一罐上好的茶叶,此时还未拆开,今时今日有此幸事,将那罐茶叶拆来,你我二人一同品评一二,倒也有几番雅趣。” 吩咐完,吴皋身后二人见情形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危险,再加之吴皋也是习练过武艺,自保不成问题,也就有些懈怠下来,交代好让留下来那人注意安全后,一人走出了屋子。 白先生再次落座,只是神情略有些拘谨,手也不知该往哪放,刚才之所以他能鼓起勇气来提出要求,全靠自己心中希望自家老幺能在日后长大成人之时能以姓名找到自己原本的根,而现在吴皋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么他也似乎没有继续留下来与面前这位凶名赫赫的大人一同喝茶的理由了。 “白先生不必拘礼,我既然收了你家小儿做了义子,那么你与本官二人也因此事算是有了情义,所以先生不必拘谨。”吴皋道,作为游走于各位城府深沉的官员的阴谋诡计之中而毫发未损的清吏部头脑,吴皋自信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会连一个小小说书匠的心理都猜测不出。 “大人,既然小民以将小儿托付与大人,那我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那么小民也就先行一步,而小民家的老幺自今日也就是大人家的人了,小民一家从今天起也不会去大人家来叨扰。”白先生站起身来,略一拱手,也不去看熟睡中的老幺,于桌上放下一块红绳子系着的黑色小木牌子后,便千恩万谢的离开了屋子,而在此时那个吴三也将茶具等物带了进来。 “呵呵,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骗过他们。”吴皋等着白先生离开了足足半晌之久,同陆默喝过了几盏茶后,突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大人,这白家老幺已经到手,我们即日便将小少爷护送出城外吧,毕竟大人朝堂上的那几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向小少爷动手了。”陆默坐在吴皋的身侧,面色有些凝重。 “也好,今日便将关儿送去城外的藏身处吧,以免夜场梦多,生出许多事端来。”吴皋抬首饮尽最后一口茶水,待侍从二人收拾好茶具等物,站起身来,抱着孩子便领着陆默向着屋外走去。 四人悄无声息的来了,同样也并没有太多人知晓他们的离去。 …… 晌午已过,一辆轻便的小型马车便从吴府后门出发,直奔着元城城内一家说书人的屋子而去,在接出说书人一家六口后,便往城外一处小农庄去了,那些藏于暗处的探子们自然而然的看到了这一幕,不多时,一众官员的案首上便都多出了一份密报。 “这吴皋想搞什么?” “这白姓说书匠虽说曾是童生,也算是一个拜过圣人像的读书人,论其背景与实力倒也不像是能与吴皋勾搭上的情景,于此便可肯定是这吴皋先去接触他们的,那么这吴皋在这个关头究竟想干什么?” “这吴皋行迹历来神秘,其机心也是深不可测,要不然也不可能担任清吏部代印郎,他今日行此之举,着实令人想不通,但还是先委派人手去彻查这白姓说书人究竟是何来历。” 诸位官员虽然有些莫名,但还谨慎的委派了人手去调查了这白姓说书匠。 吴府,书房。 吴皋坐在案几后,正持着一支尖毫狼毛笔书写着什么,吴皋作为通过科举考试而踏上官宦之路的士子,自然而然的写的一手好飞白,只是与其他士子不同的是,吴皋不喜欢使用那些羊毫等制式毛笔,却颇为喜爱使用新手才用的狼毫,并且他爱用的狼毫还是尖毫的那种,这或许是他自成为代印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用尖狼毫写出的字笔锋犀利,犹如宝剑剑锋,很是契合他杀人无数的代印郎身份。 现在他用的是写小楷的尖狼毫,笔走龙蛇间,一个一个的小字自纸面浮现,笔锋凌厉,让观者产生有如刀剑临身的刺痛感。 陆默没在书房内,作为吴皋的一个普通门客的他是没有资格踏入吴皋的书房,至于那两个扮作小厮打扮的武者自然也没有什么资格了。 此刻侍立在一旁的是一位捉着墨锭磨缓缓墨的青衣妇人,面容清秀姣好,看面貌似乎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而这是吴皋的二房太太叶墨梅。 二人并不说话,都盯着那张白纸,但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看似两人之间并不契合,但细细去感受却能感受到有种心意相通的味道萦绕于书房周边。 “墨梅,关儿昨日已平安送出城外,此后便吩咐下人们称那白家小子为小少爷吧。” “夫君,可这白家小子的身份可是有这么多仆从清楚,咱家就算是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也不可能保证对方不会从那些下人们口中知道。” “这你大可放心,咱家府中的人手全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是不可能走露了风声的。”吴皋没有停下手中的书写,他自打担任了代印郎来,对自己以及家人的安全可是时时刻刻的放在心上,家中的门客家将甚至是仆从伙夫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虽说不上能干,但胜在对自己忠心耿耿。 为官持事上认真,又对自家任何一件小事都如此上心,使得吴皋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要苍老许多。 “可……罢了,还是请夫君多多操心此事吧。”叶墨梅对自家孩儿的安危可是记挂得紧,虽然她也不想将自己的孩儿送出去,可为了不让孩子受到夫君政敌的伤害,她还是忍耐了下来。 “放心,我会多多加派人手保护好关儿的,至于那些人,此事过后,我一定要一一讨回来!”吴皋将手中的笔猛然掷出,体内内力鼓荡间,使得饱蘸墨水的狼毫笔锋变得如同利矢箭头一样锐利,内力压得急速的风压鼓荡出一声蜂鸣,又听见夺得一声轻响,那毛笔便深深的没入在了吴皋对面的书架上。 “夫君,这朝堂之上的事我也不多问,只是夫君的作风还是应该改一改了,锋芒毕露只会使那些人对夫君你再添仇恨,所以还请夫君稍稍忍让一二吧。”叶墨梅见自家夫君反应如此之凶狠,不禁生出叫自家夫君注意一二的念头。 “我吴皋自幼熟读圣贤之典籍,虽不敢自称将圣贤的道理全部领会贯通,但至少体贴民众之心我还是拥有的,可这些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一心只想着往口袋之中捞钱,全然不顾底下民众会不会因为自己碗中最后一粒米被抢走而造反!他们难道不知道官逼民反这个说法吗?到时候我看他们是打算用什么赎自己的项上人头!”吴皋深知民心的重要性,所以为官还算是清廉,“我有意点醒他们,可他们呢?王八蛋!竟然想抢我的关儿!这仇我吴皋若是不报,实在是难解心头恨!” “可……”叶墨梅刚想出言点醒陷入魔怔之中的夫君,却被一脸狰狞的吴皋一言打断。 “墨梅,劝我的话你就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任何事都不可以阻挠。”吴皋走到书架前,捉着笔杆往外一拔,将毛笔拔出后,转身向原位走去,“此事一过,我一定要给他们备上一份大礼!” 回到原位,捉着笔刚想去砚池之中蘸墨水,却发现笔头已秃,已经无法蘸上一点墨水了,不由得暗恼的将毛笔放下,取了另一只继续书写。 第五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叶墨梅见一时间也难以劝服吴皋,暂时就熄了这个念头。 看来自己得另外想个法子,好好劝劝夫君了。叶墨梅如是想道,便将手中的墨锭放下后,找了个理由离开了书房。 领着四个侍立在书房前庭的贴身丫鬟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越过横在小池塘上的石桥,叶墨梅最后在一间别致的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关儿的居所,只是如今,关儿被送出了城,现在里面睡着的却是别人家的小孩,这令叶墨梅平白无故的生出一丝恼怒,吩咐好贴身丫鬟在楼下静静等候,自己便慢慢的上了楼。 关儿的房间在二楼,至于楼下则是特意为其日后读书出仕做打算而建造的书房,屋内有四根需一人合抱粗细的松木柱子支撑着朱漆屋梁,倒是让人不必担心这屋子会突然的倒塌。 起到隔断目的的墙壁上满是请元城最精通雕工的木匠师傅一刀一刀的铭刻出来的吉祥花样,至于墙板之间的些微缝隙,在建造之初便用了上好的糯米混着淡雅的香料打成的米浆涂盖的严严实实。 叶墨梅在整理一下衣服,用手摸了一下鬓角之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白家小子正躺在为关儿造的摇篮之中,睡得颇为心安。而一旁则陪着两个青衣小仆,一人为其打扇,一人为其摇晃着摇篮。 叶墨梅心中有些不快,一想到自家孩儿被送去乡下地方去受苦,这别人家的小子却能享受二仆伺候的待遇,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那两个陪侍在一旁的仆役,见自家女主人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 “我家关儿可还听话吧?”叶墨梅也不去看那两个仆从,自己找了条圆凳坐下,伸着手压住了正在摇晃的摇篮。 这摇篮可真晃得让人心烦。 两个仆从自然是知道这摇篮中婴儿不是自家小少爷,支支吾吾了一阵子后,终于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回夫人的话,小少爷吃了蛋羹后便睡着了,一直睡到了现在,不知道是否要将少爷喊醒?” “不用了,小少爷年龄还小,身体也不像大人那样强壮,你们就好好的照看着他吧。”叶墨梅道,站起身来便要打算往外面走,但走到门口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回身来,使劲的在白家小子的脸上捏了一把,看到白家小子虎着脸打算大声哭泣,这才笑眯眯的出了屋子。 两个仆从无语的对望了一眼,继续哄“小少爷”睡觉。 …… 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也来到了丹生十八年,而白先生也照其所说的一样,没有来找过吴皋,基于此吴皋吴大人也是心中愉悦得很,在卸下了对手要拿自家宝贝儿子开刀的担子之后,吴皋很快便将一切心思花费到怎么报复那些威胁到自家家人安全的同僚身上。 朝堂之上虽未因为吴皋的动作而兴起什么大波澜,但在众位品级不高,报复起来相对不棘手的官员之中却早已危机四伏:前日站在右边的好友不见了踪影,昨日立于身后的同窗莫名其妙的死了,今日却是身前的大员告了老。 就在一众官员心惊胆战的等待着明日又是谁失踪或是辞官之时,朝堂之上的大员们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保持了沉默,不管自己手下的一众人手如何哀求自己出面解决危机,或是自己旗下的人手纷纷同自己断了来往,无论如何,那些一人之下的大员们都诡异的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朝堂之上,人数也少了许多,空出来的站位像是小孩子正在换牙时期的牙床一样,参差不齐,难看极了。 即便是如此,耳聪目明的皇帝都似乎并未查觉到这一切一般,继续有序的上朝议事骂人,退朝留宿后宫。 众官直到这时,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什么,像是雷雨天时,蜷缩在笼子里的鹌鹑一样,睁大着眼睛,缩着脖子看着自己熟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大家都保持着沉默,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世界来一场暴雨。 沉默间,时间也似乎不满这朝堂的死寂与沉默,在一年后的一个暴雨将至的夜,骤然拉开了合在大家沉默言语之前的巨幅帷幕。 帝丹驾崩于宝仪宫,时间是在那个被史料称之为“红丸之祸”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次日清晨,帝丹与熹妃所生的亲王元武,率中煌卫甲子营一众三千人,在众人熟睡或是装睡的时候,于太子东宫大破太子亲卫,阵斩太子杰。 元武去“元”姓,在拜祭祖庙后,守孝三日,帝武登基,改年号为武庆,自此,丹生十九年结束,武庆元年开始。 同时间,率先感觉到一切的众位大员们于此兵变之中,也因为各种理由原因而死去了不少,朝堂之上,为之一空。 就在大家都以为诸事将休,又可以恢复到以前之景之时,帝武走上了每任皇帝都再登基之初必然要走的清洗之路。 自每司各部代印郎开始,帝武清除了一切掌握实权的旧时官吏,无论在位的是否曾经帮助过他,还是一心扶持其上位的,一律清扫的干干净净。 若仅是如此,吴皋似乎还能尴尬的走完仕途,但不巧的是,吴皋正好是代印郎中的一员。 若仅是如此,那么吴皋的处境顶多是个告老还乡,回家种田的结果,但在帝丹时期就职于清吏部的吴皋似乎得罪的人……太多了,多到留下来的大半官吏都是跟吴皋有仇有怨的。 清除的官员再多也不过朝堂之中六成以下,所以留下来的官即便再小,对付一个昔日高高在上的落魄官员,显然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的。 于是在一个晚上,吴皋以外出出差为借口,拖带着自家夫人以及几个心腹家将,乘着轻便马车连夜逃出了元城。 在吴皋坐在轻便的一马拉车之中,淌着豆大一粒的汗珠,心怀侥幸的透过纱窗望着那座渐渐隐于黑暗之中的城池,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当他还是手握大权的代印郎之时,哪怕是朝中所有人一起攻讦他,他依然不惧丝毫,只是当下,新皇削除了他代印郎的职务,这让他不得不畏惧这朝中之人的报复。 毕竟在之前的行动之中,他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些隐藏于和善仁厚外表下的官吏在对待政敌仇家之时手段是怎样的凶狠酷烈。 若是当时不那么张扬就好了。吴皋心中暗恼,他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的局面,只是当下再如何恼怒都无法挽回局面,现在还是关心一下怎么能逃得更远才符合实际。 吴皋伸着手,自面前的简易木桌上取来一杯浓茶,屏着呼吸刚想把这杯廉价浓茶喝干时,车厢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之声,惊得吴皋手一抖,手中的杯子也被抖落出去。 吴皋心知不妙,但自持也有五品高手的实力,再加之手中还有杀器未曾动用,胆子也不免大了几分,于是侧身聊起了车帘,探身开口喝道:“吴三!车外情况如何?”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吴三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这让他的心头不由得一颤,连忙喊其他家将的名字:“其他人听到就赶快回答我,外面究竟如何,快点回答!”吴皋不怕惨烈的修罗场,也不怕与数人为敌,但却怕这车厢之外没有一人能够回应他的询问。 心脏骤然攥紧,像是被人用手死死的捏住了一般,让吴皋冷汗瞬时沁湿了衣袍。 对方是谁派来的?来了多少人?每个实力有多强?我的家将能扛得下吗?这些问题迷雾一样的萦绕在吴皋的心间,最终都化为一个问题:我吴家今日究竟能逃出生天吗? 就在吴皋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应敌之时,一声熟悉的叫喊从黑暗之中传来:“主公……快……逃!” 吴皋也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稍稍安慰了一下妻儿,便推开了车门,踹开脖子上插着飞刀的车夫,夺过缰绳便用略微生疏的御术驾起马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吴皋的眼角瞟到了那黑夜战场的一角: 一人持一剑? 就是这个角色,让自己的数位家将陷入苦战而无法回复自己?吴皋心中生出一丝荒谬之感,但还是强压下心中想要窥视战局的好奇之心,开始专注的驾起车来。 那陷在数位家将联手牵制的陌生人见吴皋大有逃脱之势,心里略做打算之下,横起长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吴三持着短枪逼上前来,忽然见到来人摆开如此架势,心中莫名一慌之下,一扫周遭便有了计较,于是大声吆喝道:“弟兄们,来人有几分古怪,并肩子上!” 话音刚落,那剩下的尚有一战之力的家将们便一同发起了攻势。 吴三鼓荡起内力,短枪便借着“势”的展开,于破风声中,来到了剑客的身前,而剑客周遭亦有武器击来,就在众家将以为这剑客必然难逃一死之时,剑客的剑于吴三的短枪即将刺到其眉心猛然一闪。 一道剑光自虚空间划过,轨迹却并不圆润,甚至有几分生硬和别扭,就像是蒙学孩童第一次划下的一横,弯折犹如长蛇滑过,但就是这一剑却斩下了五六条臂膀。 断口的血花飞溅尤未落地之时,剑客的剑再次斩出了第二剑,这一剑却是快速至极,似乎连月光也要被割开,空间也要被撕裂。 只听见“嘶!”的一声,众家将脸上的惊愕还未褪去,便在一阵天旋地转之际,陷入了黑暗之中。 “呛!”长剑入鞘声响起。 吴三捂着脖子,死死的望着剑客。 “你们的‘势’太慢了!” 剑客望了一眼刚离开不远,还尚在视野之中的马车,内力鼓荡之间,便轻飘飘的追了上去。 第六章 吴皋通红着双眼,攥紧手中的缰绳,死命的催动着马匹,只求着快点逃离。如此的不惜马力,那匹骏马自然而然的爆发出了飞一般的速度。 风声从耳边掠过,带起猎猎的呼啸声,在一点点的带去吴皋身上的体温的同时,也带去了吴皋想要回头拼一拼的勇气。 在浑身冰冷的同时,吴皋的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撇向马车之后。 但后面的景象却让他亡魂大冒:吴三和那些家将就这么倒在原地,难道他们死了?这不可能!作为从五品的高手竟然连拖延出一点时间也做不到?这来人究竟是什么品阶!? 心中生出荒谬之感的同时,还产生了浓浓的恐惧之感:这次难道真的逃不出去了? 野兽在受到强烈的死亡威胁之时,便会不顾一切的向着那个被它认为是活路的方向冲击,即便在那个方向上站着的是往日的天敌,它们也会努力的龇起牙齿去尝试着撕裂对方。 而吴皋不是软弱的野兽,他曾经可还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代印郎,是可以抬手间击散一个家族,覆手间可覆灭官宦联盟的高官。长此以往吴皋的心中便产生出了只有别人来畏惧我,没有我畏惧别人的错误感觉。 死亡的恐惧一点一点的扩大,像是藏在黑暗之中的猛兽蚕食着吴皋残存的理智,这让他竟生出了一种想要拼上一拼或许还活下来的错觉。 死亡的恐惧,理智的丧失,错误的感觉,这一切交错着,似乎都成了吴皋要回头与对方一战的理由。 就在吴皋回头拼杀一下来搏一搏生机之时,坐在车厢中的二夫人叶墨梅突然大喊一声,顿时便叫醒了正在魔怔之中的吴皋。 猛然醒悟间,吴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还有他的妻儿老小,心中的狂躁便慢慢的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后怕:万一自己被追杀之人杀死或者是重伤,那么自己的妻儿该怎么活下去?那追杀之人必然不会放过她们的。 自己可以死,但自己的妻儿一定要活下去。吴皋坚定下来,决定不再去动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手中的马鞭再次重重的挥起,落下。 他一定要在被杀掉之前赶到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藏身之所,他要借住那里遗留下来的家将反杀那追杀之人,他自信哪怕对方是四品高手也要在自己的布置下脱层皮! 心中打定主意后,吴皋不再去想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问题,专心致志的去看前路。 突然他心头一惊:那追杀之人去哪了?他惊愕之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再回头之时,并没有看到那个只身前来的追杀者。 背后猛然一紧间,多年来刻苦修炼的感知,在吴皋还未想清楚之际便促使着身子做出了反应,一道银芒紧紧地贴着吴皋紧收的小腹掠过,即便吴皋立马做出了反应,那穿在身上的儒生青衫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小腹处破开一道大口子。 见自己的攻击落在了空处,剑客不由得轻咦了一声,但只是略表惊讶之后,手中挥出的剑便在极强的腕力带动下,从半空之中扫落而来。 吴皋躲过一剑,心中暗道庆幸之时,已然做好了准备,体内内力鼓荡之间,身形便如同灵猿攀树一般抓着车顶边缘揉身而起,翻到了车厢顶上,在躲过接下来一剑的同时暗运内力于一掌之间,狠狠地拍了出去。 剑客只道面前劲风扑来,略一侧身之际,便舍了手中斩在车架上的长剑,顺手一摸腰间,手中便多出了一把锋利短刀。 心中暗道不妙之际,那剑客持刀的手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自吴皋拍出的手臂之间划出了数刀。 血花飞溅而起,拍出的手却是软软的被收了回来,吴皋的手筋却是被割断了。 “这短刀竟可以破开我的护体罡气?”吴皋心中一沉,自己接过缰绳之时,便未带上趁手武器,不然也不会托大用肉身去硬接对方的攻击,如今手筋被切断虽然有办法医治,但终究不能应付眼前的危机了。 吴皋咬了咬牙,手中突然多出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探手之间,木匣子便递到了剑客的面前,剑客瞳孔微缩,双脚刚刚踏上车辙,准备借力逃离之时,吴皋手中的黑匣子却是在一瞬间喷出了黑色的烟雾。 那黑烟并非是某种气体,而是装载在这黑匣子之中的牛毛细针在机括的推动下形成的特殊残影。这小木匣之中装填有数百枚牛毛粗细的小针,一旦激发机括,这些细针便会在一霎那从喷射孔中喷射而出,自碰撞到对方的体表后便会炸裂成无数的褐色粉末来遮掩对方的视线,虽然细针无法就此破开别人的护体罡气,但造成一点微末影响还是可能的。 吴皋舍掉手中的空匣子,左手一翻之下,便抓住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块,内力灌注其中之后,那小木块的顶端猛然弹出一根一尺来长的尖刺。 脸上露出狰狞神色的吴皋,伸手便要将这尖刺捅入那被褐色浓雾掩去视线的剑客体内。 “你难道真的以为,这种程度的机括会对我吗?”剑客一蹬车厢,飞身而起,闪过吴皋的攻击的同时,手中还抓住了插在一旁的长剑。 剑客心中也是大为光火,他本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落魄官员才放心接下的任务,可是竟没有料想到对方不仅有武技傍身,还身怀着机括暗器,但幸好这小木匣子只是被制成了“鬼雾针”的式样,其威能并不能突破自己的护体罡气,再加之自己目力惊人,可以隐隐看到面前景象,要不然自己今天恐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吴皋一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折身反手向着身后刺去,自己武功显然不及此人,那么便只好寄希望于自己这些奇门暗器身上了。 剑客此时刚好落下,手中长剑一抖间,剑光肆意自空中溅散开,虚虚实实的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将吴皋上半身径直包裹了进去。 虽说吴皋浑身早已被护体罡气团团护住,但即便是这样,周身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这剑客施展而出的剑技切割出无数的创口,创口虽说不深,但胜在数量极多,即便仅仅只是泌出血丝,却依然叫吴皋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眼花。 见周身的护体罡气竟在这剑客一招之下便破损的七七八八,顾不得将内力再次转换为护体罡气,吴皋只得吃痛继续向剑客刺去。 自己手中的尖刺,看似普通,但却是由可以破开罡气的宝材制成,只要捅上一下,剑客的护体罡气便也会如自己一般被破开。 而在那时,自己怀中的大杀器便可动用。吴皋心念至此,也自持稳操胜券,但心中兴奋的同时,也还是有些后悔的,暗恨自己当初为何因为担心受累而放弃修炼武技,不然今天何至于要靠种种布局来救自己一命。 剑客微微眯了眯眼睛,于剑招将收之际,手腕一翻之时,便再度施展开了新的剑招。 琰光。剑客心中默念出剑招的名字。 长剑剑锋微微偏转,剑尖之上没来由的燃起了一豆碧绿色的火苗,火苗自剑脊上延伸出一条碧玉一般细线,自剑尖开始,自剑镡处终止。 浓厚的墨绿色自这细线所过之地荡漾开来,如同湖面破碎的粼粼波光,越是靠近剑身两侧,墨绿之色便越是浅淡,直至剑锋之时,便完全成了玉色。 而长剑便成了如美玉雕刻而成的宝器一般的存在。 琰光,美玉折射出的光芒。 吴皋的视线内只看到了一道自剑客手中长剑划出的绿色剑痕,而回过神再去看时,那长剑的位置便从剑客胸前位置来到了他的左上方。 他是什么时候斩出的那一剑?这一剑为何这么美?吴皋重重低下了脑袋,看着胸前那一道横跨他半个身子的碧色创口中缓缓跳动的心脏,思维也自此陷入了黑暗之中。 剑客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连续几次施展剑招,即便是他也略微觉着有些吃不消,微微平复了一下血气之后,剑客看了一眼缩在车厢之中不敢动弹的女人之后,叹了口气,捡起掉在木板上的缰绳,勒住了马。 “和田,你在后面也跟了许久,想来也乏了,我这还剩下几个活口,你自己杀着玩吧?”剑客在好好搜了吴皋的身后,便将人头割了,用一张包袱皮好好包了起来,提在手中。 “青玉,你杀着种小角色,还用得着这么久?功力该不会许久未精进了吧?”马车左侧的黑暗之中,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阵扭曲,一个人形也自此漫漫的浮现而出。 来人穿着黑色夜行衣,腰间配着腰刀,额上绑着灰色抹额,虽然面上挂着一丝邪邪的笑意,但那副普通人样貌的面孔,却是怎么也看不出邪恶的样子。 “我只不过是担心这人身上的机括武器被我一剑斩开,不然在第二剑之时,他便已经身首异处。”被称作青玉的剑客道,他也是没有料想到这官员身上竟然会有机括武器存在。 机括武器在市面上可是很贵的,自己出了几十次任务都难得看见一次,这一次竟然还捞到这样一笔外快,连带着任务的酬金,这次任务实在是颇有赚头。 剑客手中摆弄着那个可以破开罡气的尖刺,心中大为欢喜,这破罡材料可是颇为难得,如今自己手中正好缺一件护身武器,便拿它替代了吧。 “你手中的那个尖刺貌似很不错的样子,不如我出三十银铢拿了可好?” “滚开,这破罡材料的武器,你只想出三十银铢?这也太便宜你了吧?”青玉道,他知道这和田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捡捡漏,只要自己开了口,他会很快的熄了这个念头。 “切,不就是一件破罡武器吗?有必要这么看重么?开个玩笑而已,就你当真了。”和田自然不会撕破脸皮,和青玉去争这破罡武器,而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想捡漏才说出的罢了。 “虽然这狗官脑袋值钱,但这狗官妻儿的人头也与之不低,你拿了去,倒可以换些许积分花花。”青玉看了看那正欲逃走的吴家老小,不由得出言提醒和田,莫要漏了边角料。 “也是话,书院也是出了积分悬赏的,只是这积分吗,不知是有多少?几点或者几十点?”和田自然不会漏了边角料,转身一脚便踏在了叶墨梅的身上,“倒是你这妇人好生愚蠢,你莫不成真的以为我们真的不会注意到你吗?” “快些杀了,不要废话。”青玉看了看西下的圆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侠饶命啊,妾身不过是一介女流,放过则个,也算是行行好吧!”叶墨梅颤着身子看到那黑衣人抽出了腰刀,心中也自然是不想死。 “我倒是想要放过你们,只是可惜啊,行行好能值多少积分或者银铢?”和田看着手中的腰刀,很是开心的看着跪倒在地的叶墨梅。 “妾身可以服侍大侠,只求大侠能饶了妾身。” “……” 和田看着叶墨梅,心中没有半点波动,手中刀光一闪,两颗人头便从侍女们的脖颈处高高飞起,在血液如同泉涌之时,滚落到了叶墨梅身前。 望着面前两颗满是鲜血的人头,叶墨梅胯下立刻湿了一大片,手上也是一抖,抱在怀中的孩童也就势倒在了地上。 “娘亲,我怕……”孩童的脸上也是惨白一片,毫无半分血色可言。 “大侠,我这个孩子也能换上你口中所说的积分?可以你便拿他的性命去换吧!不要杀我。” “这是……”和田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展开,本以为这妇人会放弃自己的生路来换取孩子的生机,如今的情形这是什么情况? 青玉也同样是没有看懂,提着吴皋的人头,怔怔的站在原地。 两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我实在没想到啊,本以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便已是人间惨剧,今日见到母亲竟然为了活命,竟然连孩子的命都可以抛之脑后,实在是……”和田的眉头跳动不止。 “真是一个令人厌烦的蠢妇!”和田厌恶的挥出了手中的刀。 叶墨梅惨叫一声,脖颈之间,一道血线慢慢浮现,在场之人只听见类似双唇被含住之后猛然吐气的轻声,那颈间的血线骤然扩大,一道三指来宽的伤口,便在喉管发出的嘶嘶声中,往外喷出了血液来。 那锦衣华服的孩童哪里见过如此场景,猝不及防之下,被那暗色血液兜头盖脸的淋了一身。 鼻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那孩童再也忍不住,来到喉间的哭泣声便生生的噎成了一声闷响,双眼一翻间,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七章 不知过了多久,孩童这才悠悠醒转,脑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最后定格在了叶墨梅的脖颈往外喷溅出血液的那一霎,心中恐慌的刚想要大声叫出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屋内,并且还躺在一张看上去有些古旧的朱漆木床之上。 孩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墙壁。过了一会而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连忙粗略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见到只是略微蹭破点皮,有些些淤青而并无大碍之后,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四周来: 四壁皆是用笔直的青竹,再加之只有基本的家具,并没有什么用于装饰的陈设,所以两进的屋子便显得非常简陋,而自己身下的木床也可以看到有修补过后的痕迹。即便是如此孩童也不觉着这里有什么值得让人厌恶的地方,反而生出几分安全之感。 孩童这时也大概知道了自己被人救下了,只是不知此人是谁。 心中对周围倍感好奇之余,孩童也不敢轻易的下床去外面看看,他并不是下意识的去做这些事情,只是心中隐隐觉着自己还是待在原地比较好。 听从潜意识的建议,孩童又躺了下去。 抬着手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淤青与擦伤,孩童的眼睛莫名的一热,豆大一粒的泪珠便沿着脸庞子滑落下去。 爹娘就这么死了,他们还说要带我去元城外面的世界看看的,如今……孩童伸着手擦去脸庞上的泪珠,但这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好像是剪短了串线的珠串一般源源不断的往外面流。 孩童虽然只有三岁,但出生在富贵之家,对诸多事项虽然看得并不如大人一般清楚,但总算是有些了解,所以孩童知道自己的爹娘恐怕是死了。 他并不完全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爹娘再也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带自己去看花会,逛庙会了。虽然娘亲似乎对他不怎么好,但终归是自己的母亲,总会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保护自己,让自己好歹也有个依靠。 孩童似乎选择性的忽略了,自家娘亲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她一条生路的事情,只是不停地回想着旧时的场景。 眼泪也似乎是越来越多了,枕头也有些湿湿的,鼻子也开始发起酸来,最后孩童感到呼吸困难,张开了嘴巴,大声的哭泣起来。 他很害怕,他害怕自己以后会成为娘亲口中所说的叫花子破落户,虽然娘亲一直这么叫他。 他害怕是因为他怕没有一个人能陪他,他害怕自己会死掉。 他害怕很多,更多的是对前路的未知感到恐慌。 他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这是他在家里日来已久而养成的习惯,每当自己被那些穿着灰衣服的大哥哥大姐姐欺负时,他都会跑到自己的房里,蜷缩在被窝之中。 这样很安全,非常的安全,虽然在夏天有点热,但他却能感受到这里面的温馨与安全感,好像是被人紧紧的抱在怀中一般,别样安全。 “叽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 一只木盆率先出现在了坐起身来的孩童的眼前,一个三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端着木盆走了进来,他的手臂上还挂着一个两层的食盒。 看样子,他似乎没有恶意哎。 孩童心中这般想着,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便想要下床。 “你介个瓜娃儿一家到底是造了嘛子孽咯?”中年男子见孩童要下床也不拦他,只是将手中的东西依次放下,抽了一条长凳,坐了下来。 孩童有些懵和尴尬,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元城人表示实在是没有听过这种口音,自然也不知道这中年男人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如此,他还是能隐约的感觉到这男人身上并无恶意。 趿拉着鞋子,孩童回想着记忆之中的场景,朝着中年男子抱拳使了个礼。 “多谢叔叔的救命之恩……小……生这厢有礼了。”孩童低头却是把眼偷偷看向这面前的中年男子。 “瓜娃儿,这是做啥子咯,学那儿大头巾子做啥,老子平生最恨那大头巾子饶舌,绕得老子脑壳晕。”中年男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孩童听不懂他口中所说,只是对孩童这么讲礼数有些恼火。 孩童还是有些晕,呆呆的看着中年男子,最后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更本不知道对方在讲些什么啊! “小……生……实在听不懂叔叔在说些什么,能否用京城话再说一遍。”孩童懵懵的抬起了头,伸出一只手指笔画了一下道。 “……”中年男子显然是听懂了,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用京城话继续道:“你既然听不懂,那为什么不早说?真是浪费我叶悔的时间!棒槌!” 孩童这时也管不了那些生死之事,觉着也是委屈,嘟着嘴在心中暗暗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京城话啊?我还以为你一开始便是这种口音的呢!既然你会为什么不用官话问我,为什么要用方言说呢? 腹诽着,但孩童还是知道面前这人应该好好尊敬的,面上虽然委屈,但口中却还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你心中难过,所以这才用这些话来撩拨你。”叶悔觉着孩童嘟起嘴还挺可爱的,不由得伸出手捏住孩童的脸庞往两边扯了起来,见孩童的脸被扯成包子状,这才啪的一下松开了手,看着孩童捂着自己的腮帮子险些哭出来,这才不厚道的笑了。 这也算安慰?孩童捂着自己红起来的腮帮子,恶狠狠地瞪了叶悔一眼,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那么疏远起来。 “你这小家伙还挺可爱,不过男子汉可不能轻易哭出来的哦!”叶悔伸出手去想要去捏孩童的脸,却被孩童一把扒开,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还有,我可没救你啊,我只是一个好心的过客,无意之中看见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孩子,见没人这才将他带到了这里休息。”叶悔笑着说道,“谁知那个小子偏生还不知道感恩,捏几下脸都不准,真是小气鬼。” 这孩童时期的人是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是小气鬼,这个孩童同样也是如此,便大声叫着“我才不是小气鬼,你来捏啊!大坏蛋!”之类的话,又让叶悔狠狠地捏了脸。 孩童被捏的痛了,眉毛皱了皱,嘴巴一瘪,双眼一闭,便大声哭了起来,直震的那房梁上灰尘跌落,四壁颤抖。 叶悔又笑了,拍了拍孩童的脑袋,指着木桌上的东西道:“快去把脸洗了,洗完吃了午饭我们便来谈谈你们一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童纵然天真无邪,也知道事情的轻重,又狠狠的瞪了叶悔一眼,还是乖乖地按照他所说的话去做了。 吃过午饭,叶悔老神在在的指挥着孩童将残羹剩饭收拾干净了。 “你还记得那晚的事吗?”叶悔翘着二郎腿,用手撑着脑袋,并伸着手指头敲击着自己的脑袋。 “我不记得大清楚了,但是我还记得我爹娘是怎么死的。那些家伙,我长大后一定要杀了他们。”孩童捏着小拳头,语气很是坚定。 “你杀得了他们?”叶悔笑道,“杀你全家的人可是高手,你一个小屁孩,手无寸铁,又没有缚鸡之力,你拿什么杀他们?靠嘴么?” “我不管,我反正一定要去杀了他们。”孩童道,他在昏迷之时脑中总是浮现出爹娘被那个不知名的剑客杀死的一霎。 “看来你的想法也是有几分坚定,但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杀不死他们。”叶悔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脸色也有些严肃起来。 一个小孩子要这么大的杀气做什么?这不好,一点也不天真。叶悔听着孩童迫切想要报仇的话语,觉着这孩子开始有点走极端了。 叶悔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看着一个孩子就这么走向偏颇的道路,也终究是于心不忍。沉吟了片刻,叶悔这才开口继续道:“你小子要杀了他们,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才这么小,便杀心这么重,学了武日后也怕会走火入魔。” 叶悔很清楚,对于杀人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若是从小养成了这么重的杀心,就算日后真的报了仇,心中也不会因此而得到解脱,反而会在杀人的漩涡之中越陷越深,直至一天自己被其他豪侠截杀围攻,叶悔又怎么忍心看着这倒霉的一家子最后的血脉就这么走上一条不归路。 更何况这小子根骨还不错,还挺适合修炼自己的刀道。 叶悔心中略一计较,也算是有了个大概的打算。 “你很想报仇?虽然我可以教你小子武技让你报仇,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只是不知道你小子是否答应?”叶悔道,他是有心要教这小子武功,至于杀心太重,三观不正之类的,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日后总有时间纠正三观的不是吗。 孩童原本想要很生气的说“我遁入魔道,也要杀了他们!”之时,忽然听到叶悔要教他武技,当下也不表决心了,心中的兴奋溢于言表。 “真的?”孩童很开心。 “真的。” “我同意。” “你不问问是什么条件吗?” “不要问啊,反正你也不会害我是吗?” “你说的好像还挺对的。” “好吧撇开条件不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叶悔道,他认为这孩童是不能继续使用原来的名字了,而是要另外取个名字掩人耳目,避免对方通过名字来搜索他。 “我叫吴关,叔叔你想要做什么?”孩童脸上的兴奋还未散去,通红一片,脑袋之上也是冒出了白色的热气。 叶悔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专心的想着这个吴关到底要改个什么名字才好。 虽然只是一个假名,也是要好好取一个较好。 孩童觉着有些热,便很自然的扯了扯前襟,好让自己凉快一点,而胸前的木牌也在那一霎露了出来。 “这是……”叶悔伸手抓过木牌,凑到面前一看发现上面有两个凸出的字体。 “哦,你说这个啊……这好像是我爹为我去寺庙求得护身符呢……” 叶悔神色复杂的望了孩童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好好的将其塞到了孩童的怀中,道:“你日后千万不要在那些穿着很好看花纹的人面前露出这块牌子,听见吗?” 孩童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至于你就叫……白羽吧!” “哦……好吧……那我以后就叫白羽了。” 第八章 宛州,我来啦 白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也顾不得很热,自己将衣襟掩好了。 “还有日后,如果有人问你你家住哪,你一定要说自己不是元城人,知道吗?”叶悔神色有些凝重,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之中救下的小孩竟然会跟那件事有关。 白羽再次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等会为你好好瞧瞧,若是你身体并无大碍,我们明日便动身离开这里。”叶悔拍了拍白羽的脑袋,拿过食盒并木盆便推门出去了。 白羽很是疑惑,但还是听从了叶悔的话,安静的呆在了房间内。 少年心性本就好动,再加之白羽渐渐的也熟悉了这房间内的种种布置,坐得久了便也感到有些乏味了: 白羽侧着脑袋的摆弄着桌上的杯子,不断的将其杯口朝下的盖在桌面上,又不断的将其摆正,往返许久,眼睛看的也觉着乏了,上下眼皮也直打架。 打了一个哈欠,白羽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勉勉强强的咽了下去,苦的小脸拧成核桃一般,倒是也托了这杯苦茶的福,浓浓的睡意也去了些许。 白羽再次打了一个哈欠,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四处走动着,摸摸这边,看看那里。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不成语句的字词,看上去十分无聊的样子。 将这屋子里的陈设布置、墙角旮旯,桌子边角、甚至是满是灰尘的床下都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之后,白羽心中总算是生出了一丝无聊。 但迫于这叶悔不准其出这间屋子的话语,白羽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屋子内,即便如此,白羽的心情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越来越糟了。 感觉是过了一甲子之久,白羽见房门还没有一丝动静,双眉紧蹙间,蹬蹬的跑到了房门前,叽嘎的一声拉开了房门。 屋外,已是傍晚。 叶悔持着一件缠着白布条的器械,像是扎根在庭中的翠竹一般静立于此。 他背对着房门,面朝着远山,看的出神。 一轮绯红的夕阳缓缓落下,夕阳边围拢的一圈云朵也在其的照耀之下变得绯红。云朵越是靠近夕阳落下的地方越是绯红,而到了离夕阳最远的地方,那里则是一片暗紫之色。 暗紫色的云朵与地上的绵绵山岭相接,使得那轮夕阳成了紫翡翠上的一块绯色瑕疵。 随着夕阳逐渐沉落,天色也渐渐的变得昏暗,直至那最后一圈绯色的云霞也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光芒。天边,地上和那夕阳沉没的远山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在这时,叶悔的身影确实动了,在那最后一点阳光散去之际。 一道白色的残影自其腰间掠出,像是傍晚离去的鸟儿一般,在嗡嗡的蜂鸣声中隐入黑暗,但这并不是结束的征兆,而是开始的象征。 白色残影带着叶悔和粘在叶悔身上的白羽目光,一同没入了黑暗之中。 白羽怔怔的站在那里,虽然看不见叶悔的动作以及那布包器械在黑暗之中所划出的痕迹,但那器械破开山风的声音却是一点不落的被白羽听到。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啊! 白羽之前虽没有走出过吴府,也没有看到过除吴府花园的景色,却是听闻下人侍从口中说过那暴风拔起千年古树,海啸卷起百里舰船的事情。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些宏大而又动人心魂的景象,但他却无时不刻的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幻想过那在天地之间呼啸驰骋的力量所发出来的声音。 他想,那应该是世间最宏大而又磅礴的声音吧。 而在今日,白羽认为他听到了每日每夜最想听到的声音。 器械破开风的声音并不算大,甚至还比不上吴府的舞娘脚上缚着的黄铜铃铛所发出的声音,但却是这种轻微的声音,让白羽的眼前浮现了风暴呼啸天地,浪涛拍碎礁石,海啸吞没舰船的场景。 白羽幼小的身体颤抖起来,浑身上下的热血似乎都朝着脑袋往上冲,脑袋觉着置身火炉,身子好像如坠冰窟,这种感觉很是难受,但白羽却管不了那么多了,神智不清的他莫名只想凑近一点点去看那器械划破空气与山风的样子。 于是他朝着台阶迈出了脚。 但声音却在那一瞬间停了下来,就好像是琴师的指掌按在了古琴琴弦之上阻止其继续发声一般强行终止。 呼啸的声音停止了,白羽怔了一下,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你这小子,早便同你说了不要出门,现在可好?偷看了我练刀,平白无故被摄了神魂,若不是我刚刚注意到了你,你岂不是要挨我几刀?”叶悔从黑暗之中走出,手中的布包器械被其反手抓着,紧紧的贴在身后。 “我在屋里也呆的乏味,自然要出来看看啦。”白羽神智清明,也自知自己做得不对,立马出言为自己解释道。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你下次要看的话,你得站得远点。”叶悔道,他将手中的器械放入旁边一个打开来的长匣子里,和好之后便顺手将木匣子放在了一旁。 “为什么要站的远远的?”白羽有些好奇。 “这个吗……等你长大了可以学我这刀道了再说也不迟。”叶悔笑着摸了摸白羽的脑袋,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坐在台阶上,大口痛饮起来。 “这里面是什么,感觉好香啊。”白羽凑了过去,他久居吴府深处,对外面的诸事感到好奇也是很自然的,很快的他的心思便从叶悔练的刀法上转移到了叶悔这手中的葫芦上。 “这可是酒,小孩子可不能喝。”叶悔见白羽隐隐吞了吞口水,心中大感不妙,连连将手中的软木塞子塞住了壶口。 “胡说!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这酒我可是在吴府见过的,酒怎么可能有果子的香味?”白羽见叶悔要将葫芦收起自然是不干,伸着手便要去抢。 “这东西真的是酒!”叶悔心疼自己的珍藏,怎么会拿给这个小屁孩喝。 “我要喝喝看。”白羽很强硬,对于一个孩童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好吃的东西,就算是很新奇好玩的物件也比不上能吃到嘴中的食物。 叶悔心中哀叹一声,最后还是架不住白羽的软磨硬泡,只得将手中的葫芦给了他喝。 “只准喝一口啊,千万别喝多了,这猴儿酒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叶悔拿着葫芦,将葫芦口凑到了白羽的嘴边。 闻见香气的白羽怎么可能放过着品尝美食的机会,立马抱着葫芦猛灌了一口。 “我擦!小子你这是要浪费我的心血啊!”叶悔看着捏着脖子跪在地上使劲往外呕的白羽,在摇了摇手中葫芦后,心疼的说道。 “你个坏人……这个是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坏人!额……大骗子!额……”白羽终究还是没能将下了肚的酒浆给吐出来,不多时便醉了过去。 “你小子,早就跟你说了这是酒,叫你不要喝,可你偏不听,现在醉了就来怪我咯?”叶悔既是心疼自己的珍藏被人白白浪费,又是暗骂这白羽不识好人心。 见白羽沉沉的睡了过去,叶悔无奈的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将其抱进了屋,自己坐在屋外独自一人就着月光喝着闷酒来。 这小子可真是好吃啊,但好在这猴儿酒虽说醉人,非但不会给身子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对这还要从伤心之中回复过来的小子有几分好处的。 叶悔看着葫芦里仅剩的几口酒,但不免还是有些欲哭无泪。 …… 次日清晨,白羽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下了床伸了个懒腰之后,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屋外的台阶上,叶悔抱着空空的酒壶倚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白羽打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揉了揉眼睛,见到是白羽后,放在木匣子上的手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昨晚睡得好……啊啾,啊啾。”叶悔话音未落便结结实实的打了几个喷嚏。 “你昨晚便睡在这里?”白羽问道,看样子叶悔是受了风寒。 “这算不得什么……啊啾……啊啾……啊啾……”叶悔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用着浓浓的鼻音道。 “真没事?” “我一个练武之人,这点病算不得什么……你快点去烧点水,昨日见你身体并无大碍,那么早点洗漱后便动身去往宛州吧。” “哦!” …… 宛州,位于中煌州的东南方,同时也与雷、景东卫比邻;环绕中煌的广济河自中煌与其相接的地方流入,绵延全境;宛州东部少山岭,且全境多为丘陵地带,故来自“墟渊”的丰富水汽可以畅通无阻的自雷州北上而来,又加之广济河于此处也是多有分支水脉,所以宛州不似其他州一般缺水,反而水源丰富。 宛州也因为多水,古时便是漕运兴盛之地,这里的州民也因此大多从商,沟通几州之商路,使得宛州愈发繁荣,故曾有人说“少不入宛州,免去其凌云之壮志。”由此而言,宛州之兴盛可见一斑。 宛州不仅商业繁荣,并且还是农业兴盛之所。每当春秋之季,产出的稻米大多可占太元古朝税收三至四成左右,故此宛州之民尤为喜好米制食物,且精于制作以稻米为原料的糕点,并以贡品“琉璃明月糕”闻名九州之地,其他糕点亦有其所长。 ……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啊?”白羽站在叶悔身旁,拍击着叶悔的后背,双眼望着涛涛的河水,有些失神地问道。 “不是……呕……告诉你去……呕……宛州吗?” “哦……去宛州啊……去宛州啊……”白羽喃喃道。 这些日子,叶悔倒是在空闲时教会了白羽一些常识,也告诉了他一些九州各州的风物名俗,白羽也算是增加了不少见识。 只是让白羽略感遗憾的是,师傅这些天来似乎精神不怎么好……每天的授课时间也因为像现在一样而缩短了许多。 “师傅,你怎么老是吐啊,这里空气好,也没有闻见什么臭味啊?” “你懂个篮子……呕……为师……为师这是……呕……为排出体内的邪祟之气……呕……而修炼的……呕……的秘法。”叶悔青着脸皮,呕的喉咙发酸。 叶悔心中暗暗后悔,为什么自己要选择坐船,虽然这样做可以很快到达宛州;那乘马虽说慢了点,但至少自己不会晕船啊。心中后悔之时,叶悔心中也在暗暗发誓:他娘的!老子要是在坐船,便去跳河。 就在叶悔专心致志的朝外面呕着青水之时,白羽突然指着河面大声叫道:“师傅你快看,那里有人在打架!” 第九章 人啊,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 “哪儿?”叶悔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抬头却发现是相隔不远的商船上有着数人战在了一处。 “这是什么情况?对面怎么打起来了?” “不知道啊,这对面的旗子好像打的是宛州王家的团云旗啊!” “是啊是啊,这些盗匪真是猖狂,竟公然在广济河上抢劫?” “好在我们没有要坐上那艘船啊,不然今天不知要怎般收场了。” 叶悔的脸色本就不太好看,看到对面船上的侍卫同盗匪战在一块,又看到自己身边这一群穿锦着缎,满身珠宝的富户们,心头感到不妙之际,脸色也是渐渐的黑了下去。 他感到不妙,是因为这些盗匪连宛州王家这种擎天大拿的商船都敢抢,那么自己这船上的一众富户又怎么可能放过? 即便是自己船上真的同自己料想的一样有潜伏的盗匪,以叶悔的武技倒是不用怕这些盗匪,只是现在情况大有不同,自己身边跟着一个毫无战力的三岁小孩,真当是战了起来,自己又有能力保护这小子么? 在吃不准对方有多少人的情况下,叶悔也不敢强行揪出那些藏在人群之中的盗匪,只是暗暗的侧身将白羽护了起来。 客船之上的各人听闻有船遭了盗匪,大多都从船舱之中跑了出来,纷纷赶到甲板之上,争抢着最有利的观看位置,似乎都忍不得半点落后于他人。 在众人都齐齐争抢着围观他人灾祸的发生而推挤别人之时,一些最先来到甲板之上的人们都被后到的人们挤了出去,他们被挤出来后,着急的朝外面望了望,最终见自己挤不进去了,这才放弃了围观,转而站在甲板之上站成一个圈,将那些团团挤在一起的人们隐隐的包裹在内,静静地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叶悔早早的看见情况不妙,等到人群逐渐密集起来之时便将白羽抱在了怀中朝着船舱走去,而等到人群几乎都来到这里之时,叶悔也已经来到了人群外。 叶悔低着脑袋,见那些伪装成客人的盗匪围成了一个圈,当下心中冷笑了一声,抱着白羽朝着自己的船舱走去。 才来到那些盗匪面前,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便伸出了手拦住了叶悔:“这位朋友,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敢问你能否告知在下一二?” “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挤出来了,真是的,这些富户怎么这么喜欢看热闹啊?”叶悔装作被人挤出来而倍感生气的样子。 “哎,也是的,这些大户人家就是颇为喜欢看到他人家遭灾,听闻还有大户人家聚众办起什么角斗大会,用来观看我们这些苦哈哈为了一个馍馍跟狮子老虎这些猛兽干架呢。”站在一旁的行脚夫一般打扮的汉子凑了上前来。 叶悔的眼睛眯了眯,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见叶悔并没有要回头围观的意思,脸上微笑着心中却是计较开来:这人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吧?不过就凭他这种身形,就算是看出了什么也不会给老大的计划带来什么变故,此刻倒不如放他去船舱,反正待会兄弟们还要去各个房间细细探查一番。 有了计较,年轻人也不过多纠缠,点了点头朝叶悔笑了笑之后,便放叶悔离开了甲板。 叶悔离开了甲板,回到了自己的船舱之中,努力地平复下心中的翻腾之意,将那放在木匣子之中的布包着的器械拿了出来,放在盘起来的膝上,闭目养起了神。 之前倒不能怪叶悔没有出言提醒一下众人,只是当时情况对叶悔颇为不利,因为手上没了刀的他说不准还真的不一定可以干得过那些明显身上带着家伙什的盗匪。 现在只好在房间里等待他们的到来了。叶悔也不去想着跳河逃生,只是迫于自己连同白羽都水性不佳在加之对方肯定在行动之初便已经想到了这点上多有布置。 所以思前想后,叶悔还是放弃了跳河逃命的念头。 没过多久,身在下方船舱的叶悔白羽俩人明显的听到了一声惨叫,而在惨叫声响起的那一霎,四处也传来了繁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叶悔的房门便猛然一震,门轴断裂之间,那厚实的铁质门板便朝着里面砸了进来。 叶悔的眼也在那一瞬,蓦然睁开,左手一抹之下,那件布包着的器械便被他持在了手中。 “小子看好喽,这是为师的第一刀!” 话音未落,那布包着的器械斜斜撩击在了门板之上,只听见“呲!”的一声响,那块门板便轻易地被那器械切成两半,从叶悔身侧两边滑了过去。 那开门之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叶悔的身形便如雾气一般横飘而来,手中的布包也因为刚才的斩击而破碎,显露出里面包着的一把三尺长刀来。 擎着长刀,叶悔撩击而出的长刀尚未收回,悬停在半空之中,随着叶悔手腕的一舞而落,借着刀身急急的坠落之势斩在了那人的肩上。 见此情景,白羽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因为早在之前叶悔便告诉了白羽在他杀人之时,看完了他出刀之后一定要闭上自己的眼睛,虽然白羽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但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证明叶悔的话是对的,所以白羽还是无条件的听进了心间。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声音却不会消失,反而随着白羽双眼的紧闭变得非常清晰。 黑暗之中,白羽听到了利器没入了肉体之中的沉闷声响、带着汁液的粘稠物体掉落到地上的啪叽之声以及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白羽听到了那声惨叫的响起,心中暗暗的倒数起来:三,二,一。一字的念头刚刚落下,白羽的眼睛便很自然的睁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笔直的甬道,以及干净的地板。 “不要回头,望着前面。”叶悔放下白羽,轻声叮嘱道。 他的面前站着五六人,因为迫于甬道的狭小那些持刀的盗匪只能勉强的两人站成一排。 叶悔手中的刀缓缓收回,做了一个收刀入鞘的动作,那些盗匪见此情景不由得大笑道: “哥还以为这人什么来路,当面一刀便斩了侯三那小子,本以为是个硬茬子扎手,结果看到哥几个立刻便将刀收了起来。” “队长,这侯三死的也太冤枉了,若是当时机灵一点或许我们还可以救他一救……” 盗匪们提着刀子,丝毫没有把叶悔放在眼中。 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一刀斩一人的男子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碰到了一个死老鼠的瞎猫而已,至于这男子为什么要把刀插入并没有刀鞘存在的腰间,只不过是代表着他想要投降认输罢了。 于战时收刀入鞘,在九州的豪侠之中只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轻蔑的表示对手不配让自己出刀;而另一个则是自己不管怎样都仍是一输。 盗匪们仗着自己人多,很自然便认为叶悔收刀入鞘是畏惧自己的实力想要认输来换回自己一命的表示。 “你们看,他都拧转身子打算逃跑了,果然还真是个废物啊。” “喂,小子你拧身作甚,就算你逃得再快,只要还是在这艘船内,我们便会找到你,谁叫你杀了我们这边的一人呢?” 叶悔的身子正如盗匪所言,缓缓拧转向后,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 但他的身子虽然朝向后方,双脚却并没有因此而转向,而是朝向盗匪们。 “白羽小子,看好了,这一招叫……”叶悔沉声道,双臂之上的肌肉贲起,腰间的肌肉也在下一霎剧烈的收紧,“拔刀侧身闪!” 话音刚落,叶悔的身形已然消失在了原地,而空气之中紧接着也“蓬!”的一声炸出一圈巨大的白色雾环。 雾环显现的那一瞬间,狭长的甬道也向着两侧崩裂开来,那厚实的甬道地板也莫名的多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甬道之中的景象便如同被一条无形的巨蟒生生的犁爆了一般。 盗匪们的表情自那一瞬凝固,他们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都被一道斜跨上半身的创口割裂开来,而透过他们的身上的创口,白羽却是看到了站着后面正在擦拭刀间鲜血的叶悔。 那创口虽然斜跨盗匪们的上半身,但那创口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内脏还是血肉,甚至是骨骼都消失不见,似乎全都蒸发殆尽一般。 即便是如此,但甬道内的空气之中还是没有半点血腥味流露,只有像是血肉烧焦之后的焦灼臭味弥漫。 一刀之威,竟恐怖如斯。 叶悔擦干净了手中的刀,一脚踹倒了站在原地的尸首,看着尸首顺着自己一刀破开的口子跌落到了黑暗之中,这才小心翼翼的贴着墙壁沿着那些尚能落脚的断裂木板挪了过来。 “怎么样,这一刀厉害吧?我告诉你我这还是一成功力连带着自己还晕船所造成的效果哦。”叶悔提着刀子,伸出手想要去摸着白羽的却被其一把抓住。 直到看到叶悔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很干净整洁的样子,白羽这才松开了手。 “厉害是厉害,可是我们待会怎么过去呢?”白羽指着那逐渐崩塌的甬道,一脸无语的看了叶悔一眼。 “额……这个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没有路可以走,我们打开这天花板一样可以出去吗!人哪,不要这些小细节。”叶悔再次摸摸鼻子,尴尬的笑了。 第十章 大师,请收我为徒吧 最终两人还是找到了去往上层的路。 好在期间并没有遇上其他盗匪,一路倒也算是走的通畅无阻,至于其他房间内是不是还有客人待着,那便不是叶悔所能顾及到的了。 叶悔两人所搭乘的这座客船属于专门用于沟通州际之间来往的船只,所以排水量也自然比不过那些行驶在海面上的客船,即便是船只很小,但在甲板之上仍建造出了三层的“上等舱”,再加上客船内部的三层普通船舱,这艘客船便搭载了起先两倍的客人。 而现在叶悔两人身在这客船的甲板之下的第二层内。 两人一路向上,来到了甲板下的第一层之中,叶悔本以为在这第一层之中肯定会受到盗匪们的攻击,做好准备后持着刀走出了楼道,结果却发现这第一层之内没有什么盗匪,甚至是连第二层墙上随处可见的血迹也是少的可怜。 就在叶悔疑惑之时,头顶之上却传来了兴奋的呼喊之声。 “什么声音?”白羽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儿。 “好像是船上的人被那先前商船上的人解救了。” “是那王家的商船么?”叶悔也凑了上前去听了一会,发现还正如白羽口中所说一般,这艘船上潜伏着的盗匪已经悉数被王家的侍卫捉拿住了。 “师傅那现在该怎么办?”白羽看着自家师傅,有些手足无措。 “这有什么,不就是拿了点金珠宝贝吗,这艘船上的人这么有钱,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么少的银子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赶快找个地方将东西藏起来,这宛州物价可是贵得紧啊,此刻不趁着盗匪捞上一笔,岂不是要叫那些英雄好汉们耻笑了吗!” “这是你要我拿的啊,待会被人捉到了可别怪我啊。”白羽喃喃的拿了一大包值钱的物件,蹬蹬的跑下了楼。 他准备将这些东西放到房间里去。 叶悔看着白羽离去的身影,心中大为欢喜,抓了抓头发,自己一个人便上了甲板。 甲板上,五六个穿着红白相间的衣袍的青年男子站成一个圈,将那蹲在地上的盗匪们包围在内,而在那包围圈外,还有三四个着浅黄色交襟短衣的中年大汉簇拥着一个二三十来岁的红衣少女,与那船长交谈这什么。 看这些人衣服左胸处绣着的白色团云标记,看来都是王家商船上的人。至于那些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则被船上的水手们同那王家之人阻隔开来。 叶悔扒开人群,来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借着扑面而来的河风,他听清了那红衣少女同那船长之间的对话。 “船长,我王家之人动手帮你们这一船人解围也是有条件的,而你若是不给出让我王家满意的答复,这艘船便就这样沉了吧!” “可是小的这里不过是小本经营,王家家大业大,提出的条件,恐怕……恐怕我们承受不起啊。” “王家钱财万贯,条件也自然不可能是金银珠宝这类俗物,上船来的目的,无非只是想要你们帮我在船上寻一个人。” “寻人……只是寻人这事倒是好办,李猴儿去把那客人的名单拿过来……” “名单倒是不用看了,你们差几个人搜搜便好了。”红衣少女态度很强硬,并不相信这船长的名单上会有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 这该死的混蛋,以前说好的生死与共,海枯石烂,竟然一到了要娶我的关键时候却是跑了!若是等我找到你一定要让你尝尝我被人耻笑的痛苦。 忆起往事,红衣少女的美眸之中不由得隐隐泛起泪光。 船长略做犹豫之下,咬了咬牙,开口打算让自己手下的人去搜寻一二。 “不用找了,我在这儿呢!”一声呼喊从围观人群之后传来,众人下意识的朝后望去,便看着一个青色书生衣衫,脸上带着桀骜之色的年轻男子双手提着一人一个布包朝少女走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的“欧!”了一声,让出一条通道来,好让那年轻男子尽快通过人群。 叶悔却是在看到那年轻男子左手手中提着之人的面目之时,双眼却是微微的眯了起来,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是略微紧了紧。 这男子手中提着的人何尝不是白羽那小子? 白羽被那男子提在手中,一脸惊慌的看着两侧的人,手脚乱动之中便想要挣脱开来,而那男子似乎也是有武技傍身,白羽的挣扎并不能对他产生半点影响。 “王璐,我来了。”男子拎着人和布包,大大咧咧的来到了红衣少女身前,丝毫没有看到环绕在四周的王家之人向他投射而来的杀人目光。 “你果然还是像之前那样呢。一点也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我找了你这么久,你难道连一句好久不见也不说一声么?”红衣少女美眸含泪,一字一顿的将心中编排了许久的话从喉间挤了出来。 “我花某人做事还用不着顾及他人的感受。我高兴了,别人自然也会跟着高兴。所以管其他人做什么?”年轻人仰着脑袋,一脸的桀骜不驯,似乎一点也不再意面前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 “你这混小子,俺老早就看你不爽了,来来来,把脖子伸过来,接你王家爷爷一刀。”站在王璐身边的一个大白胡子,表情凶悍的运起内力,浑身鼓胀成一个身长一丈有余的大汉,便挥刀向着年轻人砍了过去。 “王叔,若不是敬你年纪老,早在前些日子你便要被我打趴下了。”自称“花某人”的年轻人微微向后退出一步,丝毫没有在意那带起哗哗风声威势十足的一刀只差半寸便要割开自己喉咙。 “蓬!”大白胡子一刀斩入甲板三尺有余,门板一样的刀身上携着的巨力竟然连船身都是微微一震,众人见这一刀威势十足,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惊呼出来。 大白胡子也不管站在旁边一脸震惊且又心疼不已的船长,双手一叫力,那没入甲板的巨刀便被其拔了出来,那寻常人腰身般粗细的手臂像是捻着一株枯草一般将巨刀一架,斜斜的撩了上去。 “我早说了,你打不过我!”年轻人也不再退后,双脚一错间,便来到了大白胡子身前,抬脚轻飘飘的点在了大白胡子腰间,便借力蹂身到了半空之中。 而那大白胡子则是两眼鼓胀之间,喉头一抖之下喷出一口鲜血来,同时身子急速缩小间,又是蹬蹬的暴退出几步,踏的船身又是一阵晃动。 在一旁的船长见自己的船只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疼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宛州王家的威风,开口叫到:“各位大侠,还请快些停手,我这船可是经不起你们几下折腾的啊!” 大白胡子半跪在地上,低头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血,此刻的他身形已不如之前挥刀那般庞大,身材大小也与之常人无异,反观那年轻人,即便是拎着一人一物的同时击倒了这大汉,也没有什么力竭的征兆。 其他跟随在王璐身边的几个大汉见自己同伴被人轻易的击倒,面色不好看间,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兵器,便要合力拿下这小子。 王璐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吐血的大白胡子,神色凄绝的望了花姓男子一眼,美眸之中的泪花最终还是化作两颗泪珠,沿着消瘦的脸庞滑下,自下巴处汇成一滴,最后跌碎在了甲板之上。 “别哭啊,我这还是收了手的呢,要不只刚才那一下,王叔的命是否还有还是两说……”花心男子见王璐哭了出来,心中有愧之下,连连慌忙的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还为自己辩解!王叔素日待我同亲生女儿一般,你今日打伤了他,昔日的恩情也不要再提了!”花姓男子的辩解声应声而止。 王璐搀扶起大白胡子,制止了身边之人,不再去看那花姓男子一眼,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期间花姓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王璐,没有辩解,也没有挽留,更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一艘船扯起风帆,借着顺风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为何,花姓男子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半点的悔意,但这一点点的悔意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花姓男子的脸上又浮现出那股桀骜不驯。 “好了各位也算是看够了吧,今天小爷我心情不好,趁着这时诸位仍尚在此,小爷便长话短说吧,”花姓男子手一松,那抓在手中的人物,便掉在了地上。 “这便是小爷上来之时抓到的遗留盗匪!” 众人望着甲板上散落的金银珠宝和那个正在揉屁股的小男孩,议论声在一瞬间响了起来。 而叶悔身上的杀气也应声滚滚而出! 那花姓年轻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叶悔而来的杀意,仍然大大咧咧的继续接过自己的话头,往下说: “自小爷上来之前,一路上便遇到了几个不开眼的盗匪,稍稍费力解决了他们,便也起了找人练练手的心,所以我便自最底层的船舱开始一路往上,寻找那潜藏的盗匪,结果在那第二层我看到了这个小子,鬼鬼祟祟的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于是我便将其与贼赃一并拿了上来,而上来之后,你们便都看到了。” “没错,这是我箱子里的小玉佛!” “细细一看,这不是我的匣子里的凤钗子吗?” “你还别说,我似乎看到了我的和田玉佩!” “这个小贼!” “没想到这小子长得清清秀秀,颇为俊俏的,没想到家教竟是如此之坏!” “这肯定是盗匪窝子里的野人!” 众人自一地散落的金银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物件,一时间惊叫起来,旁观之人听见了这些失主的呼喊之声,也随大流的惊叫了起来。 “所以我说了,这是个……小贼吧!”花姓男子抱着双肩,脸上带着不厚道的笑。 而下一刻,一把刀便架在了花姓男子的脖颈之间。 “你很想死是么?”叶悔反手持着刀,一脸狠辣之意。 “呵呵,你终于肯出来了么……”花姓男子脸上丝毫没有一点被人威胁而产生的不快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狂热。 就在叶悔心中暗自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布置杀招等着自己出现,而准备将刀一拉干掉他时,那花姓小子却是“扑通!”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大师!请务必收我为徒!教我刀法!” 第十一章 花间客 “师父,那个姓花的大哥哥还在跟着我们呢!”白羽望了一眼身后,抬头看着身边的叶悔道。 “不要去管他!我们走我们的。”叶悔一脸黑线,他心中也是大为光火,不知从何发泄,只得拿出葫芦长长的喝了一口。 叶悔心中生气的同时,也有点暗暗后悔,他着实没有想到这小子对于武技追求竟然到达了连命也不要的地步,不然说什么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 早在下船之时,有一大帮子同船客人叫来的人手,打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教训一下叶悔这个贼偷一顿,而这侥幸从叶悔刀下逃得一命的花姓小子也自然在其中。 在到岸之前,叶悔也是早早的料到了自己下船会有人来找自己麻烦,所以自己便领着一群穿着利于打架的短打扮壮汉来到了一条死胡同,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一刀劈碎一堵墙的用刀技巧之后,这才看着被自己一刀之威吓到的壮汉们屁滚尿流的夺路而逃,满意的笑了。 之后,现场便只剩下了叶悔、白羽以及这一脸狂热的花姓小子,而在之后的事情,便如白羽口中所说一般了。 叶悔二人走了一路,那花家小子也是跟了一路,誓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势头。 其实叶悔也不是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只是看在这小子心意颇为诚恳,且不含恶意的情况下,这才放弃了这个一劳永逸的念头。 “师父!师父!这个哥哥不累吗?跟了一路了,我的脚都走得麻了,他好像是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白羽坐在叶悔对面的长凳上,捧着一碗面条哧溜哧溜的吃着,但双眼还是不由的望向坐在邻桌装作喝茶样子的花姓男子。 “闭嘴,低头吃你的面!”叶悔狠狠的瞪了白羽一眼,见白羽老老实实的吃自己的面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花姓男子。 花姓男子见叶悔望向自己这边,连忙低头喝茶,错开自己同自己未来师傅的视线。 哎!叶悔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背起自己的刀匣,走到了花姓男子的面前。 “算我怕了你,行不?一起过来拼张桌子吧!” “您是在指小生我么?”花姓男子一脸幸福来得太突然的表情,指着自己连忙问道。 “你不过来算了。”叶悔掉头就走。 “大师别呀!我就来!我就来!”花姓男子缩头弯背弓腰一套动作做得异常熟练,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叶悔桌前,制止了叶悔要一屁股做下去,掂起衣袖拂去了那长凳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后,这才请叶悔落座。 看着花姓男子一整套动作,叶悔脸上的黑线又是多了三道,只好颇为无语的道:“你说你放着一个好好的从二品高手不当,为什么要来缠着我这个不入品的普通人?” “大师休要提这品阶的事,这品阶的事可不靠谱,况且小生看大师也不是普通人的样子。” “可我连真气都没有,这难道还不是普通人么?” “大师!您真的是大师!随手一刀就能劈碎一堵墙,您简直是……小生的……小生的偶像啊!” “……咱们先不说这个,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还怎么好意思杀你是吧。” “小生姓花,名间客,号……” “等等,我不是要收你为徒,不要说得这么详细!”叶悔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钢牙。 他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这是小生的名刺,籍贯,住处还请大师过目!”花间客丝毫没有在意叶悔说要杀了他。 白羽看着自家师傅的腮帮子急剧的收缩了几下,连忙低下脑袋吃起了自己的面条,尽管碗里的面条一根也不剩了。 “我说了不会收你为徒,就一定不会收你为徒,你就算是将这天说出窟窿,将这地说得塌陷,我……也不会收你的!”叶悔尽量将口气放得委婉了许多。 “这位是小师弟吧,幸会幸会。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小生我花间客的名号,便不会有人敢动你了……” “师父!别拔刀啊,这里是茶馆,杀人是要被官差拿去坐牢的!”白羽一把抱住了叶悔的腰,不让叶悔出手。 “小师弟,你不要拦着师父,师父还是爱我的,他不会动手的!” 见到花间客一脸从容就义的表情,白羽不知怎的莫名就想放手了,但想到自家师父可能会被官差拿去,便还是熄了这个念头。 “我说了我不会收你的……” “那我们结拜成兄弟好不好?” “……” “那做朋友怎样?”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我叶某人,不义之人可入不了我的眼,不知你花间客是否是这不义之人啊?”叶悔大有深意的看了花间客一眼。 “这你大可放心,我花间客可是对朋友是两肋插刀,可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人都称我为‘及时雨’呢。”花间客大言不惭的拍着自己的胸脯道。 “别吹了,小心风大闪着舌头。”叶悔倒是没有在怀疑其他。 “是是,大哥说的对,大哥说的对。”花间客点头哈腰。 …… 等到叶悔一行人吃了东西,填饱了肚子之后,已是傍晚时分,三人趁着腹中饱胀异常也便在投了客站之后,来到了广济河畔溜腿消食。 说是广济河畔,实则只是广济河自宛州境内一条不起眼的分支罢了,而叶悔一行人所暂处的小镇也只不过是依傍这条分支而建成的偏僻地方。 尽管小镇颇为狭小,不过几街之地的样子,但仍然被小镇居民冠以“广达镇”的名字,而蜿蜒着将小镇分开的那条不起眼的分支也就很自然的被人们称之为“广达河”了。小镇地处宛州与中煌州的交界,离着帝都元城不算太远,但却没有表现出了与中煌相同的风俗习惯,倒像是宛州风物的一个小小缩影。 广达河静静地流淌着,流淌过这渐渐的归于宁静的大地,淅淅沥沥的水声不大不小,杂着些许同样是出来遛食的居民切切的低语,倒是显现出了一派和谐的景况。 “这才距元城不过百里,难道就没有宵禁之类的约束么?”叶悔倒是第一次来宛州,对这里的情况倒是不大了解。 “宛州可不同于元城啊,这里没有皇帝过多的约束,商业又是如此繁华,百姓们不管这宵禁实施倒是在正常不过的,”花间客如是道,“这里还不在宛州最繁华的圈子内,不然晚上还有‘鬼市’呢。” “鬼市是什么啊?”白羽听着叶悔与花间客两人谈话,也是知道了不少的九州风物。 这九州并非常人所言的九块大陆,而是一整块大陆的共称。九州共分为中煌、宛州、东卫州、瀚州、雷州、炙炎州、景州、沧州、凉州九个区域,每个区域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物民俗,所以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情况在九州大陆之上比比皆是。 “鬼市么,便是说那自傍晚一直开到次日凌晨的集市啊,宛州这个地方啊,可是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看见,所以这白天的集市往往都不能将这里的东西全都展示出来呢,人们就只好在晚上继续开继续做买卖咯。” 白羽顺着花间客的思路往下想了想,心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些只在画中出现过的场景。 “真的什么都有吗?又没有吃的和好玩的?”白羽迫切的想证实自己脑中所想并非只是臆想。 “好吃的?好玩的?你看见过一大海碗只要三铜毫的麻辣花生米?看过一整只的五香烧鸡?看到过肥嫩可口的肚肺汤?看到过加了各式果干的奶酪?看到过……”花间客越说越激动,直到叶悔打住了他想要继续往下描述下去的话头。 叶悔看了一眼一脸满是渴望之色,又使劲在吞口水的白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下一站就去那里……” 白羽一脸喜不自禁的看着那黑暗之中的远方,那里是花间客口中所说的宛州最为繁荣的地方,尽管那里如今被远山所阻,看似相见之时遥遥无期的样子,但白羽仍然很开心,莫名的开心。 …… “醒醒!醒醒!”叶悔的拍了拍白羽疲惫的小脸,颇为关切的道。 花间客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坐在车夫座上,懒洋洋的赶着马,一边望着车前的曲折山路,一边时不时的望向车内。 三人已经赶了几天的路了,即便是身为武者的叶悔与花间客两人也觉着一路上十分无聊,更别提尚且年幼的白羽了。 一路上倒也没有遇上什么话本之中常说的山贼之类不开眼的家伙,除却几个见白羽长得清秀而动了拐卖年头的人牙子,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故。 叶悔一路上倒也没有按照之前所说的那样在路上教白羽武技,一方面是对这花间客还是有点心存顾忌,一方面是想抚平白羽心中因父母惨死而残存的心理创伤,而另一方面则是白羽身子骨还尚未达到习练叶悔武技的最佳年龄。 在常人眼中,习练武技自然是越早越好;而在一般的高手之间的认识,则是要看自己的武技功法一类适合在什么时候习练才是最好的。 常人的误解是因为某些特定的童子功需要越年少的孩童习练而造成的,然而事实却是大部分的武技却是需要习练者的根骨稳定,气血平静才能修炼的。 这便是叶悔迟迟不肯教白羽武技的重要原因。 第十二章 这片天不是我们的天 花间客再看了车厢内一眼,见叶悔仍然不停地拍击着白羽的脸,试图让其从半梦半醒之中清醒过来,不由得道:“你别拍了,小孩子吗,睡睡觉很正常的。” “怎么可以这样,即便他是小孩子,现在已经快正午了,也该清醒了,不是吗?”叶悔没有去看花间客,自顾自的拍着白羽的脸。 拍虽归拍,但也好在叶悔并没有用多大的力,不然这白羽的脸怕是早就要被扇肿扇碎了。 “是是是,要不是你把那些人牙子杀了,捅了篓子,我们有何至于此?” “这不同,我若是不杀了那些人牙子,我这徒弟的委屈该往何处撒?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折在这些奴隶人的手中?”叶悔很是生气,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些人牙子如此大胆,看着白羽身边还有两个大人陪同,竟然还敢动这些歪脑筋。 “可一路上,你也没见到了哪座城,便将所有买卖幼童人牙子都一锅端了啊。” “这……我若是每到一个城镇,便端了这些人牙子的老巢,岂不是会给我们的行路带来许多麻烦么?” 知道此刻,花间客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白羽在这叶悔心里占有不小的位置,不然也不会对那广达镇的人牙子动如此大的肝火,再加之先前在船上之时,自己将白羽摔在地上,这叶悔也是真的动了杀机。 所以如果自己想要学这叶悔的武技,那么只有从这白羽身上寻找突破口了。 念及至此,花间客心中也自是有了打算,暗暗一笑之后,便不再去找那叶悔谈话了。 至于叶悔怎么可能知道花间客的鬼心思,只是一个劲的呼唤着昏昏欲睡的白羽,好叫他打起精神来。 最终,白羽还是醒了,只是脸上多出了两个红肿的指掌印子。 “师父,为什么我的脸疼的厉害?”白羽揉着自己明显大了一圈的腮帮子,一脸疑惑的侧着脑袋望着叶悔道。 “呵呵,这个吗……呵呵,肯定是你今天上了火!牙龈肿起老高才会这样子的,别担心,这很快就会好的。待会儿到了下一个城镇,师父给你买糖炒栗子吃啊。”叶悔望左右而言他。 听到有糖炒栗子吃,白羽红肿的脸上还是绽出了笑意,但怎奈脸庞子肿起老高,挤得双眼紧紧眯在一起,像是一只腮帮子里塞满松子的松鼠勉强龇起牙齿一般,看上去颇为好笑。 “可是糖炒栗子不是让人上火之物么?”花间客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你懂个篮子啊!这叫以毒攻毒!这可是黄岐之术的最高奥秘!” 你就吹吧,反正牛皮在你看来不要钱,吹破了也不打紧。 花间客在心中权衡了自己与叶悔之间的差距,发现自己怎样都打叶悔不赢,只好默默的忍了下来。 叶悔见花间客不再说话,当下也就开心的摸了摸白羽的头。 一路无话。 连绵于山腰处的官道像是一条蟒蛇一般盘绕在众山之间,那一辆辆相距很远且又并不起眼的轻车就是这条巨蟒身上一枚枚无意翻起曲翘的鳞片,折射着来自太阳照射下来的炽热阳光。 行路人的心似乎也随着这强烈的太阳光的照射而愈发焦躁起来,为的不是别的,只是担心逾期而导致自己的货物压在手中卖不出应有的价格。 就这样那条巨蟒一般的官道,又像是一条纽带一般沟通着宛州的各处贸易来往,鲸吞自各州慕名而来的商贾们的雄心壮志,也吐出那些商贾们血本无归的残存肉体。 商场,亦是战场。这与之江湖之中的爱恨情仇来说也是一般无二的,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若仅是商战如此,那倒还没有什么打紧之处,只是这长路漫漫,官道四周又是四面环山,难免会有无数剪径的强人要来同这些商队来谈谈这无本的买卖。 “话说你说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就这几个歪瓜裂枣之辈有必要说这么长台词么?”叶悔舔舔嘴唇,颇有些无语。 “大哥,这可是山贼耶,小生活了无数年,在这官道之上也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今日小生总算是看到了活的山贼了!”花间客脸上通红一片,甚是激动。 此刻他们面前正伫立着十多名穿着粗制藤甲的彪形大汉,看他们发色怪异,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模样,这不是山贼又是什么? 山贼们堵着官道,挨个的找那通过的行人收取着过路费,并没有像是话本戏曲之中描述的那般,剪径之时还要说一套约定俗成的贯口。 而那些个行路人也是十分配合,被拦下了车之后便站在一旁,等待着山贼之中识货的,检查过货物之后,而在那检查过货物的山贼给出一个具体数目的过路费,行路人交付了钱款便又上了车,扬起马鞭赶着马慢慢悠悠的继续向前。 那些个站在一旁充当背景的山贼还会好心的顺手将过路商队马车上被风吹起的帆布扯平扶正,好一派商匪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 花间客与叶悔二人见此情景,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你们……宛州的民风……还真的很……淳朴啊。”叶悔过了半响,才幽幽的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呵呵,是啊。”花间客尴尬的笑了。 被拦截下来的车队一路走走停停,而等到叶悔一行人接受山贼们检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过后了。 叶悔两人下了车,学着那之前通过之人的样子呆呆愣愣的站在一旁。堵着官道的山贼过来一人,走到马车前,将车帘子撩起一角,看到了里面吃饱喝足后陷入熟睡的白羽后,略微一震,怀疑的看了叶悔连带花间客一眼: “这个小孩子是你们的什么人啊?不会是拐来的吧?” 叶悔见山贼开口,本以为他打算提出什么对白羽不利的条件,打算正面跟他们杠,结果山贼却是认为自己连带花间客两人是人贩子。 “我是他师父,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叫醒他让你问问。”叶悔也没见过这么认真负责的山贼,也不知道这个山贼的套路,只好按照实情来说。 “不用了,这孩子睡得正香呢,吵醒他,你们等下在路上还怕他闹腾。”山贼轻轻的放下车帘子,一副生怕自己吵到车厢之中的小孩子一般。 “……”叶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面前这一脸慈爱光芒的山贼,只好沉默了。 “对了,这小孩子这般年纪应该贪嘴的很,这里有一些剩下的烤鸭,你们便拿去吧。过路费是……四十,看在小孩子的面上,算你们……二十个铜毫吧。”山贼从怀中掏出一个黄油纸包,递到了叶悔手中,“这可是在淮水城路婆婆家买的,可贵了呢!好了也不跟你们多说了,后面还有人要过路呢。” “……谢谢啊。” 就这样叶悔一行人便无惊无险的过了关。 直到淮水城,一路上都没有遇到过山贼,似乎之前的过路费便已经将去路全部打通了。 “这跟我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啊!之前我在东卫州行走之时,那里的山贼可是连军队都敢抢,这宛州的山贼怎么这不一样啊?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一群和蔼可亲的人么?” “对对,还是你大头巾子有文化,我们这些个粗人也就只能拔刀砍人了。” “得了吧,在这个不知道是怎么样情况的宛州,有一把能信得过的刀便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别提那劳什子的上天恩赐了!这东西就是个屁,大狗屁。”叶悔不知怎的对这“这上天恩赐”的说法很是愤怒,言语之间都透着一股子怨恨及杀意,似乎之前便受过什么刺激一般。 花间客身体之上莫名一沉,心头也是巨震,即便作为从二品高手的他也觉着与之前叶悔散发出的杀意相比,这次叶悔身上的杀气简直犹如他施展出的刀法一般,几欲斩碎这片苍穹,让他也是感到一阵莫大的恐惧。 但好在叶悔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杀意逸散之间,一切都似乎恢复了正常。而承受了大部分杀意的花间客却是觉着浑身一轻,浑身骨骼碰撞,发出了一声近似于背负的重物卸去之时炒豆般的声响。 等到花间客想要说些什么之时,叶悔抬起了手,示意他不要再问,只是静静看着坐在一旁的白羽,心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反观白羽,即便他也承受了来自叶悔的滔天杀意,似乎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仍然在吃着那山贼所赠的烤鸭。 花间客瞳孔一缩,大感惊奇,这自武者身上散发出的杀意虽说对普通人造成的影响虽不如直接对武者造成的影响大,但终究还是会有些许的影响,不置人于死地却还是会令常人在一瞬间失神或是晕厥,这白羽不像是比这叶悔武技更加高深的样子,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受到影响的征兆? 这不由的让花间客多看了这白羽几眼,心中也是残留下了不少的疑问。 表面上默不作声,花间客无视了叶悔警告的眼神,伸出手摸了摸白羽的脑袋:“小白羽呀,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今年四岁了,那大哥哥你呢?” “大哥哥呀,比你大了五个小白羽今年的年纪。” “比小白羽大了五个小白羽今年的年纪,那是多大啊?”说着白羽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一个小白羽是四岁,那么两个小白羽是八岁,三个小白羽是……是两岁……那么五个小白羽是零岁,大哥哥你是不是四岁啊!” 花间客不做声,只是再次摸了摸白羽的脑袋。 “小白羽,哥哥可不只是四岁哦,你在算算大哥哥有几岁,哥哥找你家师傅出去聊聊好吗?” “哦,那大哥哥去吧,小白羽一定会乖乖地等你们回来的。” 叶悔深深的看了花间客一眼,最终还是下了车。 两人走到一个既不会被小白羽听见他们说话,又可以看到马车的位置停了下来。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叶悔摸着身后的刀匣子,耸拉着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与你们同行了这么久了,心中始终不怀着窥觊之心,只是想单纯的想同你们交个朋友罢了,”花间客如是道。 “我怀着结交之心而来,却不曾想到你们待我如这外人一般,处处提防着我,所以我今日便特地找个时间来问问,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把你当外人,这也是自然,你我素未谋面,只是在客船之上有那一眼之交,应该还谈不上是亲近之人吧?而你说的结交之心,我想你莫不是图谋我这套刀法找出来的借口?” “……”花间客默不作声。 “你既然不做声,那我也就说些实在的话了,我是真的不想同你有太多接触,你身为一个从二品高手,也跟了我这般时日,不会不知道我这套刀法的名字吧?” “你果真是他!”花间客心中的怀疑自叶悔的问题之中得到了解答,只是他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传闻之中所说的罪大恶极之人竟然活生生的站在他自己的面前。 “你竟然敢用自己的真名?你不怕煮江营的那群杀才来追杀你么?” “弑魂刀叶悔会怕那几只土鸡瓦狗?他们若是来了,一刀斩了便是。”叶悔说话语气很是轻蔑,但他的表情不似作伪,看得出他是真的对这花间客口中所说的“煮江营”不屑异常。 “果真是你,但是那又如何?我花间客虽然是真的贪图你的这套刀法,但我可曾使用过那卑劣的手段?”花间客昂胸抬头,回复到了之前客船之上的那般桀骜不驯模样。 “这也是我没有就这么快杀了你的理由,不然,早在你自茶馆之时,我便会真的杀了你!” “看来,我还是错估了你的实力,罢了罢了,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刀到底有多快吧!”花间客不在做隐瞒,身上内力鼓荡间,一团犹如火焰一般的物质便出现在了他的指掌之中。 天罡伏魔掌! 花间客的手猛然探出,那极致的掌风压的那团火焰紧紧的贴在了他的指掌中,那被风压撕碎的火星也是四散开来,没有消失在半空之中,而是环绕在其的手臂周围,组成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玄奥符印。 掌力未至,但那呼啸的掌风却是先一步而来,压得叶悔的衣袍死死的贴在了其的身躯之上,束扎起来的满头青丝也是瞬时散漫开来。 “这个时候,我便说一句场面话吧……你的势还不够快啊!”叶悔抓起肩上的带子,带起那个沉重无比的刀匣,狠狠的砸在了虚空之中的一点上。 蓬!蓬蓬! 一连串的空气爆裂之声响起,像是平地燃起了一串鞭炮一般。 在这爆裂之声之中,花间客却是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在叶悔淡然的目光之中,在难以置信的念头之中倒飞了出去,而那声势浩大的掌势却是也在霎时烟消云散,不留分毫。 “我这还是留了手的,所以年轻人,多努力吧!最后奉劝你一句,这天不是我们的天!” 第十三章 胖掌柜 叶悔将刀匣斜斜的背在了背上,看了陷入昏迷之中的花间客,转身向着马车走去,但细细的想了想,还是调转身来,将花间客抱起,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才满意的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上了马车。 “师父,花哥哥呢?”白羽见自家师傅后面没有跟着花间客,从车厢之中探出脑袋,颇有些疑惑的问道。 “哦,花间客啊,他说他有点事便同我们分开了。”叶悔手中捉着缰绳,挥动着马鞭驱赶着挽马上前。 听到叶悔如是说,白羽也没有多想,便将头收了回去,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叶悔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车帘,苦笑了一下,手中长鞭一抖之下,绽出一声爆响,那匹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的挽马在躯体一震之后,速度也是稍稍快了一点。 出了山,沿着官道继续向前,一路上不复之前那般山势连绵,而是山脉在这大地上过渡而产生的丘陵,不高不低,非常好走。来时连接着山谷的官道沿着小山丘一同起伏着,马车走在上面不由得起起伏伏,坐在车上的两人也随之起起落落,就像是驾着一艘小船随着波涛摇摆着,让人觉着非常自在。 再远的地方就是山贼所说的淮水城了,淮水城的轮廓显现在丘陵之中,但却因山雾看得并不分明,只是看到了那面因距离所以显得又细又长的城墙。 看来得快些了。叶悔看着那条隐于山雾之中而显得带上了些许黛青色的细长城墙,心中如是想到。 虽然出来之时尚是午饭时分,但怎奈距离这淮水城仍是很远,叶悔驾着马车也是等到了月亮高高升起之时,这才来到了淮水城的城门底下。 但在这时城门已经关上,看着那扇嵌着铜钉的朱漆大门。叶悔舔了舔嘴唇,找了个远离城墙的地方,早早的歇下了。 作为闯荡江湖十余年的老油条,叶悔还是知道在合上城门之后城墙底下不准歇息的条例,即便是他能凭着武技只身硬闯过去,但觉着没有这个必要,也就找了个远离城门的僻静地方睡下了。 次日凌晨。 陷入熟睡之中的白羽突然被喧嚣声惊醒,撩起车帘子环顾四周之后,这才发觉马车已经来到了城内,可供四辆马车并排通过的街道两旁,每隔几丈远便植有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树木,那些隐于层层树叶之下的花朵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树木掩映着紧紧贴在一起的各式店铺。 各式各样带着诸如美玉轩,食为仙之类的好听名字的招牌悬挂在店铺门口,两只已经熄灭的大红灯笼正在被店小二用长叉子从钩子上摘下来。人们结伴穿行于这些店铺之间,用着宛州方言交谈着,虽然白羽听不懂他们之间交谈的是什么,但是那种听上去懒洋洋的语音语调却是让白羽异常喜欢。 店铺门前还有着一些由木板搭成的小摊子,其中既有用于售卖一些类似于女孩子用的装饰之类,也有卖淮水特色小吃的,更是有提供让行人歇脚解渴的小茶摊,白羽望着一边正在卖糖炒栗子的小吃摊子,口水都快要流了出来,正准备央师父买一袋来吃之时。 叶悔停下马车,探头对着街边的小吃摊子叫道:“老丈,帮我装一大袋子糖炒栗子。” 叶悔说的是流通官话,好在这淮水城中百姓也流行使用官话交谈,这卖糖炒栗子的老人家倒是也听得懂叶悔口中所说,用不合乎他年纪的麻利的手法,快速的将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盛了一袋送了过来。 付了钱之后,叶悔拿了几颗栗子,剥开有些滚烫的外壳尝了尝,觉着满口都是糖炒栗子的甜香,便顺手将袋子递进了车厢之中。 白羽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剥了一颗吃了起来。 见白羽吃的开心,叶悔的嘴角也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一甩马鞭,马车便继续慢慢悠悠向前走了起来。 没过多久,马车再次听了下来,叶悔放下手中的马鞭以及缰绳,敲了敲车厢壁,便下了车。 白羽听见叶悔的敲击声,也知道要下车了,背起行囊撩起了车帘子,便跟在叶悔身后下了车。 “我们今天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吃了饭食之后便在这淮水城四处转转,看能不能购置一套小院子当做栖身之所。”叶悔说出自己的打算,他看这里物产也算是颇为丰富,便准备在这里居住下来。 “我们日后便住在这里了?”白羽满心欢喜的问道。 “恩!”叶悔不做过多解释,接过白羽身上的行囊,连带着刀匣一同背在了身后。 白羽空着手,看了一眼这家名叫有间客栈的客栈里面颇为嘈杂拥挤的环境后,觉着陌生,有些不敢进去,但看见了叶悔面不改色的走进去,最终还是想了想伸出手揪住了叶悔的衣角,跟了进去。 叶悔要了一间屋子,将手中的东西放好,便领着白羽出了门,打算在这淮水城内四处看看。两人出了客栈门,叶悔很自然的牵过白羽的手,一步三晃的来到了街上。 街上,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之景,人们肩并着肩,脚踝摩擦着脚踝的挤了在本来显得很是宽阔的街道间,直到这时街上的一切便显得异常拥挤起来,大人们挤做一处,个子不高的小孩子也挤作一团,在大人们来回碰撞的身子留出来的空隙之间穿行打闹着,场面既显得凌乱有有几分市井生活趣味,这让本就警觉异常的叶悔不禁绷紧了思绪,手上也是不由得用力握紧了白羽的手。 “白羽!跟紧我!别丢了啊!”叶悔道,他此刻的神情很是紧张,他也吃不准周围是否有乘乱抱走小孩子的人贩,所以紧张白羽的安全也是在所难免。 “知道了师父,我会小心的。”白羽仰起脑袋,却看不到叶悔的面孔。 两人一点点被人流带着向前走,渐渐远离了他们暂住的客栈,而在人流行进间,连通大街的诸条小巷上也是逐渐有新的人加入漫漫人流之中。 此刻正好是早饭过后,吃过早饭的淮水居民们也是习惯性的出门上街在散步的同时,也顺手采买一点果蔬肉食,为下面的中午午饭置办好食材;而那些居住在淮水城周边小村镇的村民们也是早早的挑着自家种的新鲜果蔬赶到这淮水城中来,趁这清晨的早市售卖已贴家用;至于那些大户人家采办的仆妇早已在这人流还未形成之时便已经将所需货品置办齐全了,凭依着她们的身份,可不愿意闻到这些苦哈哈们身上的汗臭。 一来二去之下,来赶这早市的居民也是越来越多。 期间好在白羽机警的跟紧了叶悔,这才没有被这人群强行分开,而叶悔也是来到了转售房屋的人牙子处。 站在院墙底下思索良久,叶悔还是推开裸露着木质纹路的院门,来到了一处四围的院子之中。 院内,正有几个护院打扮的青年男子坐在一旁喝酒,窥见他们体表隐隐却也是有护体罡气独有的光泽,想来也是这位人牙子防止竞争对手找碴子而雇的高手。 正在喝茶的护院见有人推开了门,自知有客人来了也不起身,只是淡淡的瞥了叶悔两人,抿了一口酒,满意的砸吧砸吧了嘴,又从桌子上拿了一只酱猪蹄啃了一下,这才伸出油腻腻的手拉了一下桌面上的留出来的一根绳子。 正对着大门的里屋内隐隐传来一声脆响,没过多久,一个跌跌撞撞的掌柜打扮的胖子便撩起了蚊帐,急匆匆的赶到了叶悔面前。 “我倒是说这屋后的喜鹊为何叫个不停,还正纳闷呢,便见贵客自远到而来,真是让老夫我喜得直拍掌。”掌柜还来不及擦去额上的汗珠,连忙说了一套贯口一般的欢迎词。 “好了好了,掌柜的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俺这次来你这宝地,只是为了寻一套便宜的小宅子住了,所以还劳烦掌柜的为俺们二人介绍推荐推荐。”这掌柜的所用语言乃是九州流行的官话,所以这叶悔,白羽二人倒还是听得懂。 “这个好说好说,我备上了香茶糕点还请贵客进去稍等片刻。”掌柜的松了口气,这才掏出手巾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只是身躯还是过于庞大,汗水无论是怎样擦都擦不干。 叶悔二人便在一众护院奇怪的神色间,跟着老板进了里屋。 撩起蚊帐,掌柜的便领着两人于厅堂之中坐下,也不见掌柜呼唤下人端茶送水,只是歉意的一笑之后,便拐进了屋内,再出来时手中便已经多出一个托盘。 将两杯茶水放在了叶悔两人身侧的小桌子上,掌柜的将怀中的托盘顺手放在了身旁的小桌子上,也来到了上座坐了下来。 叶悔见这掌柜的似乎有些话要说,也不打断他,只是端起茶碗,籍由喝茶好好打量了四周: 这四合院的厅堂倒是显得很宽阔的样子,只是这屋内的摆设并不华丽,甚至还有几分简陋,几只大粗瓷瓶子立在屋子首座两旁,两行斑驳的褐色扶手靠背凳分列屋子两旁,除此之外便再无它物可言,所以这宽阔的厅堂却是显得简陋不堪起来。 叶悔双眼微微眯了眯,心中对这正在思索组织语言的胖掌柜有了些许猜测。 喝了口茶水,叶悔被这浓茶还是苦的皱了皱眉,心里对这胖掌柜的猜测也是清晰了几分。 “掌柜的为何还不为俺们介绍推荐啊?莫不成是看不起咱爷俩出不起这金铢?” 叶悔说着便将两枚金铢拿在了手上,炫富一般的在指间转了转。 胖掌柜眼见着两枚金铢的出现,鼻尖猛然喷出两股白色的气柱,而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忐忑的开了口: “小老儿岂敢看不起贵客,只是这便宜又好住的屋子早早的被人占了去了啊!” 第十四章 叶悔的话 “哦?既然房子被人占去了,那你为什还要让俺们进来?这不是瞎搞,浪费老子的时间吗?”叶悔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大手往小桌上一拍,体内的煞气也是朝着胖掌柜那边散发了几分,震得桌上的茶碗一颤,也是吓得白羽与那胖掌柜一抖。 白羽看了自家师父一眼,看到师父一脸做作的凶恶表情,也知道自家师父是做做样子,也就不再担心,只是从口袋之中掏弄出几颗栗子,拨开壳美美的吃着。 胖掌柜被这叶悔带着煞气这般一吓,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虽然侥幸没有在人前失了面子,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叶悔的煞气环绕之下筛糠般的抖了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老儿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这里有一张交子,还请大侠饶过则个!” 这九州之上流通的货币,统共有四种,三种金属质地的货币以及那太元古朝供给商贾进行大宗交易而发行的交子。 太元古朝的交子面值自一百银铢也就是一金铢开始,发行了数十种面额,而其中这最大面额便是一千金铢面值,自此太元古朝的人们为了避免这肩负大量金属货币行走而为自己带来麻烦,大多都为携带较为轻便的交子了,所以这叶悔抬手便是两枚实体金铢,让这胖掌柜认为面前叶悔是人傻钱多烧得慌,所以便起了利用叶悔的小心思。 “你认为俺们真的是一个大老粗么?俺们从东卫州来,见过的,经历的,岂是你这种小小的人牙子可以随便算计的?再者俺们随身带着金铢,显然在这财货方面明显不缺,你竟妄图用着小小一张交子来请求俺们的饶恕?”叶悔说谎话显然是面不改色,这两枚金铢还是自那小镇的人牙子那里“取来”的,除此之外叶悔身上的钱财便只剩下寥寥几十银铢了。 在这明显物价极高的宛州内生活,还要购买供给白羽打熬身体的药材,显然这么一点钱是活不下去的。至于叶悔为什么不找偏远,物价略低的地方定居,一来是因为城内物资丰富,省去不少收集药材的麻烦;二来则是因为这城内消息来源比小镇子要广,自己被煮江营的那些杀才们追杀之时,也好歹有些许准备时间。 于是,基于这种种考虑,叶悔还是选择在这淮水城中定居下来,今日的目的也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一套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小院子当做容身之所,而这日后的经济来源,叶悔也是早有计划,只是看到了这位胖掌柜眼前的窘迫之后,便打算将计划提前实施: 自己武技虽不敢在这江湖之中称雄,但在这小小淮水城之中叶悔自认第二,还没有人能称第一;至于这与他人来往的活计,叶悔不善与人交流,而这胖掌柜看上去也不显愚钝和机灵,捏拿起来也稍显顺手,叶悔也就因此有了同这胖掌柜“结交”一二的心思。 说是结交,倒不如说是要在这淮水城寻一个代言人。 “不敢不敢,大人我怎么敢如此想,只是……只是……”胖掌柜支支吾吾,有些词穷。 “只是什么?难道这么大的淮水城城内连一间小院子的找不到么?”叶悔将眼睛瞪得溜圆,视线直直的望着胖掌柜。 “小老儿实在是找不出了,这淮水城内所有的产业几乎都是小老儿经手,而这些人的房契可是都在我这里,您就算是想要找其他人牙子买房子,那也不成啊。”胖掌柜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既然房契都在你手上,那么为何会被人平白无故的占去?莫不成是你拖欠了屋主的钱财?”叶悔较有兴致的道,对于这胖掌柜的事,自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这……哎,这都怪我太过于贪心无限的扩张自己旗下的产业导致的……”胖掌柜露出一副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模样,发出了一句异常懊恼的叹息之后,缓缓将自己现在窘迫局面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至此,叶悔才大概的了解了关于这胖掌柜如此落魄的原因: 这胖掌柜本来是景州人士,在当地因为实在是过活不下,这才倾尽家财央人趁着“星之汐”爆发带他来到这宛州讨生活,但怎奈这宛州虽然是个遍地黄金之地,但也是一个销金如土的地方,这胖掌柜又散尽家财,即便是每日辛苦的做些体力活,到了最后还是不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而像所有大商贾的发家经历一般,胖掌柜也是遇到了一个既有闲钱又有善心的贵人,贵人见这胖掌柜有几分机灵劲,且又善于同陌生人交际,便有心扶持他,与他些本钱让他做点小买卖,而这胖掌柜倒也争气,借着贵人的扶持,在这淮水城内也是打出了些许名声。 取得了些许成就之后的胖掌柜,也是穷怕了,开始疯狂的扩张起自己的产业来,一时间倒也算是风光无几。 只是这风光久了,周围的人难免生出了不少龌龊的心思,于是,便出现了一个有靠山的小混混,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巧取豪夺了胖掌柜不少的产业,而这胖掌柜是外地人,于这淮水城内又没有帮得上忙的朋友,就只好看着自己的辛苦汗水化作别人手里的甘甜果实。 于此,这胖掌柜的产业便一天一天的流入了别人的腰包袋子里,而最后胖掌柜所有的产业除了这介绍房屋买卖的活计之外,便悉数鲸吞殆尽。最后若不是这房契对方实在是搞不到手,这胖掌柜的最后一点产业怕是也会被别人生生的抢走,即便是如此,这房子还是被那些人强行占去了,而自己手上的房契看上去也是失了作用。 言及至此,胖掌柜也是心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叶悔见状,心头只是冷冷一笑:古人都说贪多嚼不烂,果然是诚不欺我,这胖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可能不会知道做事要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如今的局面可不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而这胖子说到这,这帮助他的贵客却是出现过一次之后,便是再也没了下文,想来也是被他利用干净后丢掉了,由此看来这胖子倒是一个见利忘义之人。 他此番话却也是不忘借着自己悲惨的经历,来想着利用叶悔的财力来达到他自己重获财富的心思。 叶悔眉尖一挑,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望着胖掌柜,手中捏着小木桌子一角,轻轻一捏,咔擦一声轻易地便掰了一块木料下来。 胖掌柜被叶悔的目光盯得有些出汗,在看到叶悔露了一手,心头大震之时,那些小心思却也是散了几分。 连连擦了汗,迫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便对方身怀绝技,但是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总之要把自己的要求提些出来才是正理。 “我若是有点资金,可以打通些许关节,或许,或许……”胖掌柜眯着眼睛,不复刚刚那般落魄,倒是显现出一丝商人的精明来。 图穷匕现了?叶悔心中冷冷一笑,将手中捏着的木块顺手丢在了地上,端起茶碗喝了两口: “这资金难道还要俺们出么?你那摊子事还要俺们为你擦屁股?” “不是不是,贵人误会了,我只是说说,但若是贵人能够借些钱财与我……”胖掌柜小心翼翼的掀起自己的底牌,“我便免费送贵人一套宅子可好?” “你倒是好算计!这强占了你屋子的人既然能够无视你的势力和这房契的约束,那么在这淮水城中,势力想来也不会比你差吧? 而你要打通关节,来让我出钱解你之危。你虽然失了一套宅子,但你却是将俺们捆在了你的船上,而这时对方要是敢动你,势必也会对俺出手,而俺要在这淮水城立足的办法也就只有同你对抗这人了吧?”叶悔冷冷笑道。 叶悔每说一句,这胖掌柜的脸就白上几分,直到叶悔最后说完,这胖掌柜的脸也是惨白一片。 这叶悔口中所说倒是胖掌柜心中所想,虽然这其中的关节胖掌柜还从没又想过这叶悔最后不会恍然大悟的想明白,但这么快就想清楚,对方显然是早就看了出来,只是为了看看自己小丑一般的表演,这才耐心的等着自己说了这么久。 这人城府颇深啊!胖掌柜心中如是想,面上的血色却是恢复如初,似乎叶悔的话并没造成一点半点的影响一般。 “老夫我虽然信奉来者是客,但若是贵客你要凭着你的胡乱猜测来质疑我的品性的话,那么还请贵客早早离去。”胖掌柜思绪一动间,一套说辞便从口中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掌柜的,俺们的猜测可不是凭空而来,若是没有九成九的把握,这口,俺们还不好意思开! 只是你这人太过奸滑,眼见我戳穿了你心中所想,竟然还想用这污人清白的招数逼迫俺们就范么?”叶悔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俺们行的正、坐的直,倒也不怕你这鬼蜮伎俩。” “呵呵呵!” 见又被叶悔拆穿,胖掌柜还是有些尴尬的,但到底是在这淮水城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贼,这胖掌柜只是呵呵一笑之后,便打算就此揭过此事。 “掌柜的,莫要继续傻笑了,这俺们之后所说的话,可能需要你好好考虑考虑了!”叶悔毫不留情面,在戳穿胖掌柜的面目的同时,也翻起了自己的底牌。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机的来让俺们入套,俺们本来就不是专门找房子的,只是想要在这淮水城中你寻个话事人,为俺们捞些钱财,看到你这里不错,所以便兴起了这个扶持你的念头。” “哦,那么两位贵人是打算借小老儿些资金喽?”胖掌柜欣喜若狂,只要这面前这位能勾勾指头透些钱财过来,凭着他的人脉,想要东山再起倒也并不是难事。 “这钱倒是可以给你,但不是借,而是作为俺们入你生意六成的股金!”叶悔再次喝了口浓茶,浑然不在意掌柜愈发难看的脸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恐怕不太好吧?”胖掌柜面色铁青,若不是这屋外的护院早已不听他言,当叶悔说出“是作为股金”之时,便早已要将他打出去了。 “掌柜说笑了,这很好,对你我二人也是十分的公平合理。” “你借我打通关节的钱,我却要给你我日后生意的六成利润?贵客你莫不是在戏耍老夫?” “四成还少?那就三成!” “你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的产业就算悉数收回,也不可能给你七成或是六成的分润!” “我可不是说掌柜之前的产业,而是你日后的产业!你难道不想将这淮水城的所有生意囊括于怀中么?” 叶悔如是说道,满脸的笑意。 第十五章 计划 “囊括淮水城所有的生意?你难不成是个疯子么?” 胖掌柜面上和善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出离愤怒,他最讨厌和这种不懂半点生意只会空谈的人谈论生意了,即便是那人很可能可以救他于水火之间。 “没错,就是所有的生意,只不过俺也不是个疯子,而是真的有自信助你一臂之力!”叶悔并不介意胖掌柜说他是个疯子,而是带着一脸让胖掌柜着急上火的淡然之色,说出自己的自信。 “你既然有把握吞下淮水城所有的生意,那么你为何还要来找我?”胖掌柜一脸不信。 “找你,不过是想要选一个代言人。至于为什么找你,那是因为你捏拿起来较之他人顺手。”叶悔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是临时起意,而是用拿捏的很准的语气来说着挫败胖掌柜内心的话。 白羽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兜里面的栗子也是吃完了,之后搭着听了一下子,便觉无聊之后,趴在小桌子上玩起了茶碗盖。 “老夫捏拿的顺手?客人你难不成不知我路九郎的威名?”胖掌柜一脸的凶恶,他只道是叶悔从远方而来,不知他路九郎的名声,特意来消遣他。 “路九郎?很厉害么?”叶悔略微抬了抬眉眼,伸手朝着胖掌柜一指,一股滔天的杀意透散而出,使这厅堂内的温度也似乎下降了不少,胖掌柜浑身一抖,冷汗嗖嗖的飚了出来,身上的织锦衣衫也因此浸湿。 就在胖掌柜误以为自己要被面前这人抬手杀死之时,那充盈于这厅堂之间的杀意突地倒卷回到了叶悔体内。 叶悔收了杀意,朝着那胖掌柜微微一笑:“掌柜的,看我这身武艺,能不能够轻易捏拿你啊?” “能!能!能!”胖掌柜一连说了三个能字,借着这个功夫,紧张到颤抖的全身这才略有些放松起来。 “既然能,那么我便用我的法子帮你一把吧!”叶悔侧着脑袋,又是一笑,却是惹得胖掌柜路九郎浑身又是一震。 “告辞!”叶悔站起身来,将两枚金铢连带着十几枚银铢放在了桌上,朝着胖掌柜拱了拱手,牵着白羽便很自在的出了门。 没过多久,胖掌柜这才回过神来,见到那桌上尚有金铢的光泽在闪动,连忙将其好好收起,这才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这人太可怕了,不过他口中说的能帮我统合所有淮水城商业的话不知是真是假?”胖掌柜身体冰冷的同时,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在诸位吃酒的护院异样的眼光之中出了门,叶悔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他娘的,总算是将日后的花销给找到了,我****仙人,这路胖子倒是有几分能耐啊!老子威逼利诱了这么久这才将他暂时的收纳了下来。” 白羽的肚子却是在这个时候响了一下,带着长长的尾音,引得白羽害羞的摸了摸头。 “走吃饭去吧!奶奶的,好在整完了。”叶悔舔了舔嘴唇,梭巡了四周,便在街头找了一家小吃摊子寻了些东西吃了。 “师父,你刚才好吓人啊,那个胖乎乎的伯伯为什么这么怕你?”白羽捂着自己终于鼓涨起来的小肚子。 “白羽啊,你一定要记住要学会保护自己,就算不算计别人,也不要被别人算计,要好好保护自己,这样才能在这个天不是天的九州之中活下来。”叶悔捏着牙签剔着牙,模样好笑,但却用一种很严肃的表情说道。 看见自家师父好不容易正经一回,白羽也打起了精神细细听着自家师父说话,只是他不明白师父口中说的天不是天是什么意思。 “你日后便会知道的,好了现在已经吃过晚饭了,待会买点栗子作为没给你吃午饭的补偿。对了,待会师父要外出办些事,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知道了吗?”叶悔见白羽不懂,便摸了摸白羽的头,在路上买了一大袋栗子给了白羽之后,便领着白羽回到了客栈。 “师傅刚刚在路上,我看到了当初追我们的那帮人!”白羽抬起头看着自家师父道。 “白羽小子,我也看到了,放心吧,再过几天这伙人铁定会消失的”叶悔带着白羽来到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师傅!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啊!”叶悔点了点头,背起自己的刀匣子,转身出了门。 次日。 就在路九郎正在熟睡之时,突然卧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门板子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直惊的路九郎从床上腾的弹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蜷在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老妻茫然的问道。 “不知道王捕头有何贵干?能否告诉则个一二?”路九郎顾不得回答老妻的问题,只是连忙从床上下来,陪着笑缩头弯腰的请来人坐了下来。 “你当真不知昨晚的事?”王捕头怀疑的盯着路九郎的脸看,似乎是想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很遗憾,除了一脸茫然之外,路九郎的面上没有他想要看到的神色。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见王捕头露出这般表情,路九郎心中没来由的一突,但面皮上却是丝毫没有表露,只是继续迷迷瞪瞪的问道。 “昨晚,叶家的大少爷被人杀了,在你的房子内。”王捕头眯缝着眼睛,继续把些言语提点路九郎。 “在我房子内?在哪间房内?”路九郎心中又是一阵急突,眼珠子四处乱转,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一副慌乱不知所措的模样。 见这路九郎表情也不似作伪,王捕头对路九郎的怀疑也就减了几分,“在城东那处宅院里,就是叶少借你的那套。” “呼……等等,不对,那王捕头你为什么来找我?该不会是怀疑我是杀人凶手?”路九郎故作吃惊,一脸惊愕的望着王捕头,“王捕头,你可别冤枉小民我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头子,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凶手肯定是另有其人!” “这倒也是……你不是杀人凶手,但是你却是有雇凶杀人的嫌疑,所以还请你跟我去衙里过过堂吧。”王捕头将腰间的铁链一抖,把路九郎一栓之后,便在路九郎老妻的尖叫声中,匆匆而去。 说是过过堂,却实在是严刑拷打,这王捕头既是拿了叶家的银钱,有怀着想要巴结这在淮水城内家大业大的叶家,于是直接将路九郎带到了刑讯堂门口。 “进去吧,录个口供,就会放你离去的。”王捕头推开门,将路九郎往门内一推,在把门一关,便扬长而去。 路九郎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了刑讯堂稍显坚硬的地上,他摔的疼了,抬起头刚想要破口大骂,却是被一声状若猿啼一般的惨叫硬生生的按了回去。再定睛一看,却是那十字刑架上正绑着一个被鞭打的血肉模糊的人形发出的。 一个****着上身的男子,持着一条带着倒刺的皮鞭子,站在刑架一边,见又有人进来了,展颜露出八颗白森森的牙齿森然一笑之后,便朝着路九郎这边而来。 路九郎看着狭小刑讯堂中四处摆满的各式刑具,以及那浑身冒着热气的精壮汉子,喉间却是咯隆咯隆几声,双眼一翻之后,便活生生的吓晕了过去。 …… 叶悔这边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这客栈却是被这淮水城中的官差来来回回的搜了好几遍,让人心生烦闷之感。 昨晚的事还真如路九郎心中猜测的那般,还正是叶悔一人所为,他昨晚使了点钱打听到这有关于这路九郎的事后,便一人仗着一刀,从这被叶家大少爷霸占的宅子之中杀进杀出,将这叶家大少连带着几个不知道什么品阶的家将和男仆杀了个干干净净,并在伪造了现场之后,这才悄咪咪的回到了客栈之中。 按理说这路九郎是不会被捉到衙门里去“过过堂”,只是这叶家老爷他报仇心切将所有与这大少爷有仇有怨有关系的人悉数使钱将人抓了进去,而这路九郎也是因为这叶大少霸占他屋子的事连带着进了刑讯堂。 叶悔这边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苦了路九郎白白受了委屈。 路九郎虽然为人奸滑,但是猜到了叶悔是杀人凶手,却并没有告诉他人,在硬生生的吃了几棍子之后,便被放还回家。 回到家里,也就是昨日接见叶悔两人的院子,无视了护院们怜悯一般的眼神,推开里屋门,便看见了叶悔老神在在的坐在上手,喝着茶水悠闲的等待着路九郎回来。 路九郎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偷听,连忙将屋门掩上,快步走到了叶悔面前,压低了声音却仍就不难听出他心中的怒火:“是你干的?!” 叶悔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水,道:“怎样,办的还不错吧?” “不错?你若是想要害死你我,那么这事办的还真不错!”路九郎道,“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点就被你害死了,被小腿粗细的水火棍打了整整七下!哎呦,我的老腰连带我这老命,差点就折在那了!” “你怎么受刑的,我可不管,我只关心我的下一步计划马上就要实施了,还烦请你这几天不要出门,免得再惹祸上身。”叶悔再次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 “那还打算杀人?你帮我,就是用这种手段来么?” “这事你放心,这次会有别人来背锅的,只是你这次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千万不要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么?” “你既然没有马上告发我,说明你先前便没有这个打算,虽然我猜不到你完整的想法,但是我猜到些许还是能做到的。”叶悔顿了顿,脸上带着笑意继续道,“一是因为你知道这事是因你而起,告发我,你也逃不了干系;二来就是你也希望我能帮助你从这窘境之中崛起。” “你倒是猜得不差分毫,商人本性,若是没有一百分以上的利润怎么可能驱使我们不要命呢,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统合这淮水城所有的买卖!” “那你为什么就这么相信我了呢?” “没办法,落水之后哪怕是一根稻草,我这个倒霉的落水者也要试着抓抓看啊。”路九郎冷冷道,“那么今天,你便快些离去吧,走后面的小道!” 第十六章 行动 一日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像是兑了水的薄酒,食之无味却又弃之可惜。薄酒食之无味,就自然有人佐之以下酒菜,来调剂一下,而叶悔正在做的事便是为这房梁底下几个吃酒的伙计,调剂一下胃口: 叶悔穿着一身贴身的衣服,好在他的衣服大多都为黑色,不需要再去弄一身夜行衣,也能轻易地融入了黑暗之中,这倒是方便了叶悔的诸多行动。 扒在房梁上,鼻息声被他放得很轻,捎带着心跳声也是略微减弱,这么小心只是为了能够不引起房梁下四位四品高手的注意,这倒不是叶悔怕了他们,只是在自己行动之前,尚不需要被人发现。 “这寻了一天了,倒也没有看见与我们接头之人,该不会是那小子骗了我们吧?” “不可能,上头可是委派好了人的,应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那可不一定,上头听说有人几刀砍死了驻守的银牌打手,心头有点怵,担心我们害的线人也被人几刀砍死,损失惨重呗。” “老李说得对,这上头的人啊,还就真他妈靠不住,他奶奶的,前几次说是一起踩踩盘子,结果,让老子一帮子人去踩叶家的盘子,说这样有赚头,我一听当然不干了,可那些小子却是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屁大点的事都干不成。” “你说这不是胡搞吗?上头的人可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东西,反正他们后台硬,进了里面,没过多久就出来罗。” “这明明是瞎搞,在淮水城中这叶家的人也是随便动得了的?” …… 叶悔扒在房梁上听得想笑,这几个四品的武师还真是没有一点头脑,他们本来只就不是一个主事,干嘛要想些不切合实际的事,这上头之人既然起了心思,那么便是有了应对叶家的手段,可是这四个无脑的汉子反倒是认为上头是有意坑害他们。 不过这样倒是挺好,反而省去不少叶悔的心思。叶悔悄然一笑,手一摸腰间,望着手上的四枚石头,心中暗道:“叶家老爷这可不能怪我咯。” 抛接了两下后,叶悔握住四枚石头,带着些许气力一挥之下,那四枚石子便是脱手而出,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那房梁下四人的脑袋而去。 那石子看似来势汹汹的样子,然而速度确实极慢。带起的风声只是刚一响起,那围在一张方桌子吃酒吹牛的四个武师确实立马便反应过来,等到他们挣开身边一切之后,那颗石子这才轻飘飘的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武师们只是伸手一接,便将石子捏在了手里。 “是谁?”其中一人勃然大怒,只是手中略一用力,那枚石子却是化成了粉尘,从其指缝之间纷纷而落。 余下三人也是一脸阴沉,纷纷望向房间各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房间已经呆了这么久了,即便是凭着自己四品的功力,也是直到对方动手之时,才发觉对方的存在。 这人的隐蔽功夫也是可怕!四人这般想着,却是发现这屋梁上突然落下一人,都来不及细想,四人便是大喝一声,齐齐朝着那空中的身影扑击而去。 叶悔松开手,任凭身子骤然落下,在快要落地之时,突然一翻身,抬脚一记窝心脚便蹬在了一人胸口,将那人蹬得口鼻溢血的倒飞出去几丈远,同时借着反冲的力道揉身而起,在空中如陀螺一般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之后,又是探出一拳锤在了另一人面门之上。 咔擦!只听见一声鼻骨错位的脆响,那刚刚还是一脸凶蛮的扑向叶悔的武师,便是在往前扑击的同时不受控制的将头一仰,自鼻间涌出两道鲜红的血线之后,轰然倒地。 见一下干挺了两人,叶悔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暗道:这四品武师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脆弱了,自己尚未使出半分力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躺下了两个,但好在自己也是收了手的,这两位躺下的武师回缓一阵便能继续同他一起,完成他的计划。 那余下的两位武师见自己的兄弟就这般躺下两人,心中又惊又怒,身形略微一滞,双掌微微合拢,横于胸前,几乎是在瞬间,两人的双掌之间却是绽出一团深蓝色的电光来,这电光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这武师的武技所造成的。 那两团电光浮在两人胸前,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在武师一推之下,急剧地摩擦着空气,灼烧出一道自武师胸前产生的褐色粗线后,在室内三人的注视下,一前一后的带着声势浩大的无数爆鸣声撞在了叶悔的身上。 无数道蛇形的蜿蜒电光自碰撞发生的一瞬,便在半空之中炸裂而出,并迅速的吞没了叶悔的身体,穿在叶悔身上的黑色衣袍也于电光吞没叶悔的一霎炸裂成无数碎片。 纷纷扬扬的衣料碎片自半空之中袅袅而落,那团电光之中,叶悔的身形却是并没有任何阻碍的穿梭而出,即便如此,身上衣物悉数被毁的叶悔也还是在脱离出电光浮动的范围之后,身形略滞之间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叶悔一折身子,绵软无力的虚晃了几招,惊退了两个武师之后,便几个纵跃之间,从窗口处逃了出去。 “他受伤了!快!老刘同我一起追击那贼子!”那人见叶悔喷出一口鲜血,大有逃走之意,连忙出口大喊道。 “也好,你我二人联手,擒住这贼人应是手到擒来!”那人也是几个提跃之间,翻身出了窗。 两个武师翻身出窗,借着窗内照射来的些许灯光,只一眼便看见了一行扭曲的血迹从窗前一路延伸入了夜色之中,再一看,便看到了那夜幕之中步履蹒跚的身影,两人对视一眼,略一点头之下,便继续追了上去。 两个武师虽然面相上看起来粗鲁愚笨,但在这江湖之中厮混得久了,怎么还会像那些初入江湖的小子那般不知穷寇莫追这些道理。 两人看起来没有做过多思考,便如此追击上去,其一小部分是因为自家兄弟被那贼子放倒了两个,因此存了报复之心;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想抓住叶悔,看能不能从叶悔口中问出些许关于为何要偷袭他们的事情。 于是乎,两名武师便带着顾虑之心追了上去。 叶悔见身后有破风声响起,蹒跚的身形速度却还是加快了些许,但怎奈这两武师的合力一击着实厉害,速度虽然加快了些许,但很快便慢了下去,甚至比之先前还要慢上些许。 追击而来的两名武师,透过浓浓的夜色见道叶悔的身影慢了下来,当下便产生了无穷的力道,只是几个提纵之间,便将距离缩回到了两臂之距。 瞅着几乎一个抬手就能攻击到的叶悔,两个武师在奔走之中,还不忘腾出时间,抽空补上一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家的拳脚之力,竟然再也没有一下能够落在贼子身上,好像是那贼子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在自己拳脚将落之际,一个趔趄,或者是一个变向,就险之又险的躲避开来,于此,两名武师渐渐也觉着不妙,心中也起了疑虑。 “贼子!站住!伤了吾家兄弟,还想往哪处逃?”一名武师蓦然开口,神色狰狞的咆哮出口。 “二哥,我看这贼人受了你我二人的合力一击,想来不可能活过今晚,不然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另一名武师也随之开口,似乎是有些动摇与顾忌,“大哥同三哥还在屋子里躺着,要是能够尽快抽身回去,或许还能救他们一救。” 叶悔奔行虽然处在逆风之下,但却依稀能够听到身后最后一名武师的言语,思绪一闪之间,便猛然做出选择。 在逼出了一口鲜血之后,叶悔的身形却是在一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惊人的速度,两名武师只是略一眨眼,便发觉叶悔的身影已经到了二十丈之外。 两人在疾行之中,看到了同伴眼间的释然之色,并没有因为叶悔突然施展出如此诡异的速度而放弃继续追击,反而是于几声轻笑之间,也尽全力运转出了他们的身法。 只听到两人脚下传出激烈气爆之声,两人的速度也在声音响起的一霎那,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周围的屋舍、树木花草都在一瞬间拉成了一条细线,带着转瞬即逝的呼呼风声,便被三人急速遁走的身形抛之于脑后。 至于一路上经过的亮着灯火的屋子,都在屋内之人听到了两名武师施展身法之后产生的轰鸣之声后,很快的便将屋内的灯火吹灭,于此,三人奔行过后的街道,都陷入了死寂与昏暗之中。 武师两人心中的丁点顾虑也在看到了叶悔施展出诡异速度之时,悉数打消。 他们本意就是想要通过那最后的退缩之言来试探叶悔究竟是真的身负重伤,所以才表现的这般虚弱;亦或者伤势都是伪装出来,想要将他们引诱入某个必死的圈套之中。 如果叶悔在闻言的那一霎,速度有那么一丝减缓,看起来自己二人的攻击不会再落入空处,那么两人便会毫不怀疑叶悔之前的伤势,都是为了在引他们入那前方未知的圈套之中,而那时他们不会有任何念想继续追击下去,便会转身就跑。 但要是叶悔在闻言之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为了逃命从而施展了某种秘法,加快了他自身的逃跑速度,那么他们便也会尽全力地施展自己的身法,去追击叶悔,因为只有这时,他们才敢相信叶悔在即将要去到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两名武师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这贼子的伤势并非像是自家心中所想那般是伪装而来,而是真的受到了重创。不然要是正如自己所想的是伪装而出,那么即便是自己二人联手,想要逃跑,恐怕也是不能完好无损的回去了。 两人已经确定叶悔以是在逃命,全力施展了身法,拉近了距离之后,便等待着叶悔施展出的秘法效果渐渐消失。 叶悔眯了眯眼。 果然,就算是这种程度的算计,我也不能做到让人完全信服,但好在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侥幸选对了,这才没有被这两个小武师给诈出来心中所想,不然老子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好让他们继续追击而慢下速度。 激荡的心境也是逐渐的平复下来,叶悔逐渐减下自己奔行的速度,好使得追击而来的二人再次因为自己速度下降的太快而产生疑心,而又不会让两个小武师产生追击无望的心情。 即便如此,叶悔还是抽出些许的空闲时间,来好好打量周遭的环境,看自己预定好的地方究竟到了没。 而随着速度逐渐减缓,那两个武师也是浑身一震,全神贯注的展开了自己全部的速度追击而来,而就在两人来到叶悔身后即将展开自己的武技,毕其功于一役之时,叶悔也看到了那标志性的鸟翼形状的翠色飞檐。 第十七章 尴尬的武师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悔的速度较之先前似乎要慢上了许多,而那两个武师见此情景只道是叶悔即将脱力,心头大振之下,再次施展身法提速追赶。 叶悔听见身后破风声大作,嘴角轻轻勾起,身形在绕过一处拐角后,便朝着一堵两丈来高的白墙冲了过去。 等到临近墙前,叶悔借冲势一跃而起,于半空之中,身子坠落之势方显之时,又是伸脚略微朝着笔直墙面一踏,叶悔的身子便是像乘着长风的鸟儿一般扶摇而起,再是一翻之后轻易地翻过了高墙。 那两个武师紧随其后,高高跳起,沿着墙面如履平地一般踏了几下后,便翻身来到了一处花园之中。 这处花园不大,却四处都散发着诗书礼乐之家的华贵暗蕴之感:几角悬在树枝之上的长明灯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来,花园内的花草苗木也借着长明灯散发出的昏暗灯光,于地上投射出交错纵横的影子,而随着晚风吹拂而过,花木摇曳,连带着地上影子的色泽也发生了些许的重叠,就连花木之中潜藏着的不知名的小虫也不由得停止了鸣叫之声。 一股人生寂寥之感自心间油然而生。 两个武师素日舞刀弄剑,性格粗鲁随性惯了,当下见到如此场景只是觉着心间不爽利后,暗道了一声“这贼子倒是会藏,竟藏在这般的富贵之家!”。 伸手轻轻撩开了几株半人来高的“蛇身剑兰”,两武师看准脚下没有什么绊线后,两个武师这才小心翼翼的从墙角处来到了花园中的卵石小径上。 这倒不是武师自持修为惊人,自信可以在这贼子老窝来个几进几出,而是两人实在不想沿着这不知设置了多少机关的暗处、墙根追踪贼人。 环顾四周,两武师心中虽已经起了退走之意,但想到自己一行人追了许久的贼人就这么白白的放他离去,心有不甘之下,还是打算先捉住贼人,来一解自己这四兄弟被偷袭受伤的恨意。 至于会不会被人发现,两武师自信凭着自己的隐匿身法若不表现得太过嚣张的话,是万万不会被人发现的。 出于对自己修为的自信,两武师还是沿着小路,穿过了月洞门,进了院子。 两武师在翻墙入院之时,可是看到了贼人的身影穿过了月洞门进了院子之中。 两武师催动真气,暗暗压下了自己的脉搏,呼吸以及心跳发出的动静,像是两道幽魂一般紧紧贴合着灯光照射的盲点,缓缓前行着。 一路上,两人遭遇了几轮巡夜的仆役,好在仆役之中并没有武功高深之人,凭借着两人的隐匿手段,还是很顺利的瞒了过去。 虽说一路上颇为顺利,但两人最终还是遇到了大问题:这偷袭两人的贼人究竟是往那边跑了? 这宅子刚摸进来时,两人还觉着比不上自家头头宅院一般大,而越是走到深处,两人心中却是越发忐忑起来:这该死的地方怎就如此之大? 两人虽说放轻了脚步,速度也稍稍的慢上些许,但较之普通人来说还是很快了,而且,两人还是尽量采用横穿翻墙节省时间的方式,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没有看到一星半点的边界迹象。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快的速度,竟然连横穿都做不到。两人细想到这里,心中猛然一紧,对视了一眼之后,看到了来自自己身旁兄弟眼中的惊惧之色: 这般大的宅院,在这淮水城中,除了叶府外还有谁? 在回想起自己追踪贼人的路线,两名武师的头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痛了起来,几欲破口大骂。 无他,这贼子居然是直接将他们引导到了叶府的某处偏门位置,翻墙进了叶府。 念及至此,两人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退缩之意,不在放轻脚步,而是连忙转过身子,迈开了步子,朝着来路而去。 好在两人来时在沿途都留下了记号,如今回头只需要稍稍留心一下沿途的标记,便可以找到来路。 两个武师不再保留自己的速度,路程虽远,期间虽有侍从游荡,但两个武师最后还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小花园之中。 小花园中,一切照旧,并没有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即便这处园子如此安静,一如之前,但两个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的武师还是将谨慎的身子隐入黑暗之中,细细打量四周之后,这才从黑暗之中悄然而出。 两个武师拨开“蛇身剑兰”那修长挺拔的剑形叶片,来到了高墙之下,虽说两人只要翻过高墙,便可安全逃离,但是两个武师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快: 这前来偷袭之人倒也是拼命,竟然豁着受伤而死的危险,来布下如此的圈套,但好在自己二人也算是早早的看穿了那偷袭者的伎俩,没有蒙头蒙脑的就落入偷袭者的算计之中。 即便是如此,两人也是颇为不爽,自己二人几乎可以确定这偷袭之人的武功修为皆要弱于自己,如今在受了自己二人联手一击之后,修为武力皆是受损的情况下,自己一方竟然还是没有抓到,还差点被人给坑害掉了,此事简直是有辱自己二人四品武师的名头。 站在墙角的黑暗之中,目光闪烁了一阵,最终还是打定主意:尽早的离开这淮水城,以求自保。 这叶家实力虽然恐怖,但两人自信帮派之中自己四人的资历以及实力还算是尚可,就算今日得罪了叶家,来日帮主也会出面为自己四人轻轻揭过。 倒是那个偷袭自己的人,可是千万不要被我们给抓住罗! 两人心中思绪万千,几个纵跃之间,便已然翻身越墙而出。 就在两人马上要展开身法,速速离去之时。 突然便听见身右传来一声暴喝: “师兄!我替你取来了这叶家小少爷!” 武师懵懂之间,忽见一道黑影扛着重物从身右的黑暗之中窜出,就待二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便见那黑影将肩上的重物一把甩向二人,重物带起来的猎猎风声,使得武师二人下意识伸手接了下来。 还未待细看手中这重物究竟为何物,那黑影早已施施然的跑过了两人: 身着黑衣,胸前背后两道脸盆大小的破洞露出里面灼烧的伤痕,这熟悉的伤口位置,这他娘不是偷袭自己二人的小子吗! 两人心中怒火几乎就要澎涌而出,就在老二伸手便要截下偷袭之人之时,十余道从各处而来银白色的剑气便已然扑向了两人,随之响起的还有那偷袭之人的声音: “师兄!快跑!” 剑气森森,几欲刺破人肤,两名武师在剑气来临之时已经来不及伸手去阻拦叶悔,只好朝剑气的方向扔出手中的重物,来阻挡剑气的攻击。 剑气来势汹汹,见那重物来袭,慌忙之中已经在半空之中做不出任何避让的动作。 只听见刺啦一声响,无数碎布块自半空之中洒落而至,连带的还有无数带着腥臭味而又滚烫的液滴溅射而出。 两名武师兜头盖脸的淋了个通透,伸出舌头一舔之下,怎么还反应不过来这是人血? 这东西是人?! 两人思念如电,脑中浮现出叶悔之前的话,怎么还想不到自己刚刚扔出去的是什么。 “我****先人板板!” “你这狗娘养的!” 两人面色一狞,也不管面前继续来临的剑气,转身便朝着叶悔追击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息之间,现场诸人都还没有预料到下一步的发生之时,这叶府的小少爷便被叶家追击而来的门客一剑斩了。 叶家门客足有十余人,眼见自己一方把自家小少爷给斩了,当下心中一悚,想到自家老爷暴怒的样子,只得寄希望于将那前面三个贼人抓住之后,能够减轻点责罚。 十余人一齐发出怒吼,身上真气急剧鼓荡之间,身法便尽全力施展开来。 两个武师本就落在叶悔身后,距离叶家门客本就很近,如今在十余人拼命施展身法连带着剑气的增幅之下,只是逃出几步便被阻拦下来。 叶家门客实力虽然不及两个武师,但胜在人数众多,几番拼杀之下便将两人彻底制服,至于叶悔,他本就是佯装的受的伤,而那些连武师都要靠人数去堆赢的门客又怎么能轻易追上? 于是被特意分出去追击叶悔的门客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悔如同游鱼一般在这幢幢楼屋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幕低垂,捎带着嵌在黑色夜幕之中的漫天银星也低低的压了下来,沉入漫天的乌云之中,不见了任何踪影;云气缭绕之际,似乎月亮也是沾染上了一层红芒;巡夜的打更人持着竹篾灯笼连同更鼓,行走在大街之上,无意的抬头一望,看见了天上的月亮,却是轻声地说了一句:“明日看来有雨啊!” 更鼓三响,步履囊囊。 打更人悠悠地念了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在摇曳着的灯火之中,消失在了街角之处。 叶悔站在屋檐上,小心的推开了窗子,翻身入屋,看着白羽尚在安睡的样子,不由得放下心来,换下了半身破旧的夜行衣,来到了窗前,赤着身子就这样倚着墙壁缓缓的坐了下去。 闭上了双眼,叶悔意识微转之间,悬在丹田之中的二十余道灰色气丝微微一动之下,分出了数道气丝缓缓透过了丹田,随着周身各处的筋脉游走,治疗起叶悔的内伤。 一夜无话。 第十八章 丧子之痛 对于淮水城中的寥寥百姓来说昨日夜晚不过是个非常普通的夜晚,鸡不鸣狗不叫的,没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正好是个安静得非常适眠的初夏之夜。而对于窝在衙门门房中值夜班的一众捕快来说,昨夜却是个不眠之夜。 叶府又出事了。 短短的六个字,几乎是在瞬间便为眯缝着眼睛打瞌睡的捕快们醒了醒神。 就在叶府派来的仆役引领下,一众捕快连哈欠都不敢打一声,圆睁着还有点惺忪的双眼,提着水火棍,枷锁等器械匆匆赶向叶府。一路上,众人心中都在暗暗腹诽这叶府不知是倒了什么霉,一连两天便出了两条人命。 一队五六个捕快赶到了叶府正门前,正欲踏上台阶入了叶府的门,那领路仆役转身面无表情的停在门口,拦住了众人:“诸位官爷,我家少爷在偏门出了事,我们还是先去案发现场吧,至于待会就劳烦各位从后门进了!” 众捕头心中也有些憋闷,心中暗道:怎地?听闻你家叶府出事,咱家瞌睡都还没有打够,便带着东西匆匆赶来帮忙查案,如今连你家正门都进不去了? “你这下等人!咱家哥几个可是你家老爷请来帮忙的!按你的说法,主子请来的客人倒是连正门都不能进了?”一个捕快可不能忍了,当下便从队伍之中冲出,一把揪住仆役的衣领,大声训斥道。 “我家老爷可不是请诸位来破案子的,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你们来只需要确定一下现场就可以了!” 仆役都被人提着衣领却也不见有半分怯场,只是那眼中的轻蔑之意却是越发浓郁起来。 笑话,我大叶府的正门可是你们这一群随随便便的下三滥人可以走的?在者,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咱家来通知,你们恐怕还在门房里打瞌睡吧? 领头的捕快是一个精壮的汉子,既然是领头的,那么也自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到此情景,也心中猜到了一点什么。 当下笑眯眯的走上前去,轻轻的在抓人衣领的捕快手上一捏,那捕快只觉着手一麻,气劲一松之下,那仆役便被放下了,捕快头子笑着在仆役肩上拂了拂看不见的灰尘,将捕快推到了身后,这才开口: “这位小兄弟,我家弟兄有那么点点鲁莽,刚才的事还望原谅则个!” 说完,侧着身子从那捕快身上摸出几块散碎银两,不动声色地放在了仆役的袖管之中。 仆役见袖管一沉,微微一抄手,那散碎银子便落在手心之中,略微掂量掂量,估摸着也有三四两的样子,暗道欢喜之余,紧绷的面皮上也自然有几分舒缓下来。 捕快头子面皮上的笑意也没有一点减退,连忙问道:“小兄弟,不知那后门在哪?能否带我这些弟兄们去看看呢?” “这是自然,我这次来便是领你们去现场勘测一二。” 仆役捏着银子,把眼瞅了一下坐在门房之中的守门人,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也猜到了对方没有看到自己收银子的场景,心中松了一口气,便领着一众捕快去往偏门了。 众人来到了偏门的位置,此刻那里围着一圈好事的民众,众捕快懒得多说,便硬生生的从人群之中挤出一条道来,来到了真正的案发地点。 数十个精壮打扮,手中捏着一根小孩胳臂来粗的枣木棍子的如同铁塔般家丁围成了一圈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棚子下面,挡住了那些想看得更加清楚而靠上前来的民众。 正待捕快们想要伸手推开家丁走进去勘探之时,那仆役领着众人来到一个领头的家丁面前,细声细气的对着那人说了几句,那家丁头子闻言看了一群捕快,挥挥手便让众捕快进去了。 叶家反应倒是快,还未待那些民众前来破坏,便已经将现场保护起来,倒也减轻了捕快们的负担,于是捕快们便开始了对现场的勘测。 至于尸体,叶府为了避嫌早早的便将其移入园中偏厅去了。 现场勘测完,捕快们又在仆役的引领下从偏门入了院子。 捕快头子摸了摸鼻子,从队伍中段走到了最前面,与那仆役肩并着肩向前走:“这位小兄弟,不知昨夜你家是不是有游侠跑进来了?” 仆役望望四周,也同时是看在怀里几两银子的面子,点了点头,接过话茬道:“据说是有武师进入,但却不是游侠。” “哦?”捕快验证了自己心中所想,知道这仆役是万万不会透露更深的东西,也就不在过多的细问下去,只是有拿出几两碎银放进了仆役有意无意的朝他露出的袖管之中。 一众人来到了偏厅面前,沿途一路上满是来不及挂上去的白布灯笼等丧葬装饰,看来叶府本来是要大肆操办自家大公子的丧事,结果还没过一天自家小公子便也命归黄泉,这下愁得家主连为家中装饰一番的心也是没有了。 叶家家主今年已及花甲之年,早年间因为起家之时的诸多事端,匆匆忙忙的也只为家族之中添了两个传承香火的男丁,所以叶家自然也就将这两个男丁看成了掌中宝。 叶家家主本意认为自家家大业大,在这淮水城中连其周边也算得上是一方巨擘,无人可以伤及自家儿女,也就放任自家两个少爷在此胡作非为,可是谁曾想到自家两根苗苗却就是因为自家的疏忽而纷纷魂归天际。 若是家主还年轻,倒是可以再生上几个男丁;只是这叶家家主年及花甲,身子早已不如当年,只怕是生下来后没过几年自己便要撒手人寰了。 这种种事端,让本就苍老的叶家家主面色越发难看起来,坐在偏厅的首座之上,怔怔的望着来往的家丁仆役等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偏厅虽偏但是也有普通大户家中正厅一般大小,所以暂时存放两具棺木倒是不显得十分拥挤。 穿过打开的六扇门,捕快头子带着两个亲信来到了大厅之中,一抬眼,便可以清楚地看到棺木之前有三个跪在地上且面朝门外,头上还蒙着黑布袋子的人,而厅上两张楠木交椅上则坐着叶家家主同他的正妻,至于四处存在的蜡烛,雷鹏则选择了忽视。 “拜见叶家大老爷,在下是城内守夜捕快雷鹏。”捕快头子没有去管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而是连忙弯腰拱手施礼道。 “来了啊!坐吧!”叶家家主心力交瘁之下,也懒得起身回礼,略一摆手便让雷鹏坐了下来。 见叶家家主这般模样,雷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略微尴尬的找了张座椅坐了,至于心腹则站在了他的身后两侧。 见外人来了,叶家家主作为一家之首,自然不可能表现得过多悲伤,当下强振精神坐直了身子,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水润了润喉: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偏厅打开的厅门被人关上,几扇布帘子从窗户,门上跌落而下,隔去了从外界照射进来的阳光,屋内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雷鹏眼神一凝,不知道这老来丧子的老倌子要做些什么丧病之事,手搭在了放在一旁小桌之上的佩刀刀柄上;而那两个心腹更是把腰上佩刀抽出了大半截,一脸的戒备。 噗呲一声轻响,一根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应声亮起,但这只是开始,随后立马便有无数根相同粗细的蜡烛于四周各处点燃起来,甚至是棺木,凳下都有几支蜡烛,一时间,偏厅之中的一切便都悉数照亮,四周之内再无半点阴影。 “这是何意?”雷鹏按在刀柄之上的手并没有随着光的重现而放开。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请雷大人来见证一下!”叶家家主在满屋蜡烛的照耀下,脸上竟有一种病态的兴奋光芒在闪烁。 “见证什么?”雷鹏一脸疑惑的一扫四周,发觉这整个大厅之中竟然没有一处阴影。 他面色一凝,觉着这里好想与自己脑中某处产生了重叠,连忙大声开口道:“家主万万不可!这常人随意动用私刑,可是触及我太元律法之事!”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只是有三两个腰配长剑的绿衣男子面色不善的围上前来,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圈子将雷鹏三人包围在内,但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太元古朝诸地风俗虽不一,却大多在鬼神之说之上出奇的保持着一致,诸地人民皆都认为常人死后便会有灵魂从肉身之中脱出,这些灵魂可以在原地存活七日,七日一过,那些死前心中没有怨念的灵魂便会落入轮回之中投胎转世;至于那些死前有怨恨的则会留存于世间成为不可被消灭的恶鬼。 但是灵魂在死后七天之中,若是被光芒照射便有可能消失,不能进入轮回之中,所以在太元古朝但凡是遇到了丧葬之事,人们都不会在死者最后呆的地方点灯或者是照射阳光,为的就是不让死者难入轮回。 但常常因为刑讯而弄死人的官府刑讯堂则不会如此,相反,他们还会在堂中布置的灯火通明,甚至是凳子底下都不会有阴影存在,就是为了籍由民间传说的根据消灭那些死前心中或有怨念的灵魂,不让他们附上他人身子来作恶,从而安抚那些行刑时弄死人的官差。 这叶府布置成这般模样,自然不是要害的自家少爷难入轮回,而是要让今日在此死去的人……魂飞魄散! 雷鹏望了一眼那两个跪倒在棺木前的人,心中了然一切。 今日要死的……便是昨夜害死了叶府小少爷的两个武师! “家主三思!这私开刑堂可是重罪!”雷鹏站起身来,手中捏着佩刀,面色凝重道。 那围成一圈的绿衣门客手中的剑已然出鞘,作为叶府的门客,他们会不顾一切的执行命令,哪怕对方是……官府! “不用着急!此事我叶府自有打算,还请雷捕头速速落座!” 一声令下,绿衣门客们的剑缓缓举起,一股如同海浪般雄浑的“势”从包围的几人身上投射而出。 若仅仅是其中一人的势,雷鹏倒是有把握凭着自己从三品武师的修为轻松化解,但这绿衣门客的功法显然是师从一脉,投射而来的“势”竟然可以连接成一片,形成一股就算是雷鹏也要有所忌惮的“大势”。 雷鹏吃不准自己动手会不会引来绿衣门客的联合武技的打击,就凭着对这联合于一起的“大势”的感觉,雷鹏也不敢妄图出刀,用自己的生命来试一试这几位修为不到四品的门客共同施展“合击技”的威力面色铁青之下,只好无奈地落座。 太元古朝江湖之中,千种功法,万般武技,都有其各自独有的“势”:修习剑技者,体内便会产生“剑势”;习练刀法者,体内便会产生“刀势”,这些应运功法、武技而产生的“势”不仅仅只是用于炫耀武者自己的武力,更重要的便是它可以对武者产生不同的增幅效果。 朝廷之中专门监督江湖之中各式豪侠好汉的煮江营,在成立之初就有过对“势”相关的研究,虽然研究了这么多年,诸多学者们都不能窥破这“势”究竟是从何而来,但还是对于“势”有了不少较为深入的了解: 其一,便是这“势”越强,武者将要施展的武技便越强,而武者的修为也就越高; 其二,师承一脉的功法可以产生联合于一起的“大势”,并且能帮助其中链接于一起的武者施展大威力的“合击技”; 其三,“势”作用的目标也是不一样的:例如,因剑技而生成的“剑势”便不能作用于刀法上;刀法生成的“刀势”同样也不能作用于剑技之上。 其四,便是“势”不会因为武者的经脉被器械锁死而无法继续投射出来,相反,“势”的强度还会变的愈发强烈。 雷鹏面色凝重,但他没有继续出言阻止叶家家主的做法,而是静静地看着那三个身上散发出强烈“势”,让人一看便知道是武者的蒙头人,被人连头套带头发的像死狗一般的揪到了叶家家主之前。 “雷鹏!老夫知道你现在非常不愉,但是这下面三人害得老夫叶友文绝了后!叶家断了香火!此仇此恨若是不用这三人的狗头祭奠我儿在天之灵,又怎可让老夫心中难以下咽这一口失子之气!” 叶家家主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双手握着交椅两侧的扶手,身子向前倾出,用一种疯狂的姿态宣泄着他的丧子之痛。 雷鹏没有答话,他知道叶友文此刻已然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自己胡乱搭话,反倒可能会引火上身。 “将这三个下贱人砍了!”坐在一旁的叶家正妻倒还算是克制,只是一撇侍立在左右的几个门客,下令道。 门客解下套在三人头上的布袋子,露出三张惊恐得煞白的脸庞,正待要将手中佩剑举起落下之时,其中一人猛然瞅见坐在一旁捕快打扮的雷鹏: “这位官老爷!我是排帮的铁桨舵……” 话音未落,门客的剑,还未待脸色突变的雷鹏出言阻止,便已然落下…… 三枚大好的头颅高高飞起,带起三蓬喷射而出的血花,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之上,在咕噜咕噜的滚了几圈之后,来到了叶友文的脚下。 第十九章 无题 雷鹏面色阴沉,看着那三具跪伏于地上,脖颈之间的创口不断涌出鲜血的无头尸体,接着又抬头望了叶友文一眼,便不在说话。 当着官差的面,私设刑堂、处死三人,这种胆子与底气不可谓不大,若说叶友文没有足以让县衙甚至是州府,排帮忌惮的底牌,雷鹏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叶友文站起身来,一脚踹开脚边尚在淌血的人头,面无表情的来到了棺木前,接过一旁仆人递过来的盛满人颈血的木碗与毛巾子,便使着毛巾子粘着鲜血涂抹在两具棺木之上。 衅棺,在雷州乃是蚩苗族逝者亲人为安抚亡者的特殊仪式,即用牲畜的脖颈处伤口流出的鲜血涂抹棺木、棺椁的油漆之间缝隙,蚩苗人认为这样能够让地府之中逝者免遭亡魂侵袭,可以安然轮回。 而这叶友文之举,却是用人血直接涂抹棺木,非但不能让人感受到叶友文对缅怀逝者之意,而是让人恐惧和害怕。 雷鹏在揣测叶友文的实力,叶友文未尝不是在用这种血淋淋的举动来威慑雷鹏身后的势力。 你若是敢再来犯,就休怪我用你们的鲜血来衅棺! 雷鹏看着叶友文用手中毛巾子沾血涂抹棺木,心中有些发寒。 叶友文也不去望雷鹏,只是静静的将手中木碗内的鲜血涂抹殆尽,随手将木碗连同已经被血液浸染的黏做一团的毛巾扔给一旁面色铁青的男仆,也不去擦手上的血迹,便坐回首位之上。 “雷捕头,这样处理可好?” “……雷某……已在之前……提醒了叶老爷,所以我无话……可说!”雷鹏皱着眉头,不在去看叶友文。 现在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稍有不慎便可能有刀斧加身,故此雷鹏才会敢怒不敢言。 叶友文微微颔首,端起一旁的大茶碗,一饮而尽。 接着屋内所有牛油蜡烛忽然一灭,那合拢的六扇门便被屋外的仆人打开来,只不过一瞬间,早早暗运真气至双耳的雷鹏便听见了四处穿出来数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长剑归鞘之音。 一身汗瞬间便打湿透了里衣。 至于那两个跟着雷鹏进入偏厢的捕快,由于武功低微,自然无法察觉到这些细微之音,也因此没有感知到这偏厢其中暗藏的杀机。 端茶送客。雷鹏自然知晓,于是也不在也不敢多做停留,立马起身拱手走人。 同院子外的捕快会合在一处,众人便心事重重的随着表情阴郁的雷鹏沿着来时的路,从偏门出了叶府。 来时尚有人迎接,去时却不再有人相送。叶府这种态度,让一众捕快甚是不满,认为虽然叶府钱多势大,但在这淮水城之内又岂能与官府相比,怎么可以不给哥几个地头蛇面子? 雷鹏听见身后一行人的抱怨,不再说什么,也不看路,只顾着低头往前走。 一众捕快见自家头头面色阴郁,也以为捕头在为叶家的态度而生气,却也不想在捕头心情不好时,在他身后嚼舌头惹得头头厌恶,于是当下只在捕头分心之下要走错路之时,稍稍提点一二。 一行人走走停停,周围的路人皆是避之不及的样子,即便是在人潮攒动的集市,捕快们一行人面前都是一条通途。 这捕快官职虽小,但是对于那些财薄势弱的市井小民来说,还是颇有威慑力,为此百姓们即便不会特意去讨好他们,但也不会轻易地去触其霉头。 一众捕快起初心中还有些不快,但见到这淮水城的百姓对自己如此畏惧,当下还是调整了心态,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傲慢模样。 毕竟,谁让那叶家之人势大,自己一群人吃他不住? 分开的人群之中,叶悔肩扛着白羽,身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灰布袋子,淡淡的看着一众捕快耀武扬威的穿过人群分开来的通道。 “白羽。” “干嘛,师父?” “你觉不觉得这些穿青衣的捕快很厉害啊?” “不觉得,还是师父更厉害一些!” “……那是自然,你家师父可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者!” 叶悔言及至此,面上却是丝毫没有一点因为说大话的羞愧之色。 捕快们行走的速度不快也不慢,也就十几个呼吸之间,便被跟在其后合拢的人潮遮去了身影。 叶悔拍了拍白羽垂下来的双腿,也不再去看那些捕快,抬脚便向着路九郎的店铺兼住房地方向走去。 尚未来到小院子的门前,便可以听到一阵吵闹之声,见门口堵满了人,素来喜静的叶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取捷径大步走向前去,一手护住白羽,不让其从自己肩上滑落下来;一手推搡开堵在自己面前之人。几个踏步之间,叶悔便来到了房门之前。 门前几个短打扮的精壮汉子背对着人群拢成一圈,叶悔望着他们有几分面熟,且手里大都提着朴刀、短矛等趁手兵器,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这几人便是曾为路九郎在看门、镇场子,现已被路九郎辞退的护院。至于他们此次前来无非就是看到了路九郎的生意稍有起色,想来借着人多来讹上一笔、打打秋风罢了。 坐在叶悔肩上的白羽视线开阔,一眼便看到了被护院们包围在内的路九郎,当下便喊了一句“路叔!” 被围在人群正中,喧嚣的人声以及几乎贴着路九郎鼻子的护院,使得路九郎的身上那身被温度烘干的麻布衫子再一次被汗水浸湿,一张胖脸上也是红通通一片。 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同这些明显就是要来巧取豪夺的人撕破脸皮,倒不是路九郎真的怕了这些护院,而是这些护院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他心中有些烦闷。 猛然听闻白羽的一句叫喊,路九郎寻声望去,便自然而然的便透过护院交织的手臂缝隙之间,看到了高过众人一头的白羽以及肩上扛着白羽的叶悔。 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路九郎飞快扒开围在身边的护院,跑到了叶悔面前。 众护院眼见着路九郎扒开他们,来到了一个肩上扛着孩童的青年面前,还一脸讨好、殷勤之色,这种场景,护院们即便是在路九郎落寞之时也是从未见过的,当下有些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一窝蜂围了过去。 “小子!你是谁?”一人狐疑的打量着叶悔,出言问道。 “这人到是有些面熟,我好像曾在院子里见过他。” “管他是谁!只要我们拿到钱就够了!” 众护院逼视着中间的叶悔三人,气势汹汹。 “怎么了?”叶悔压低着声音,询问道。 “不就是觉着我像块肥肉?每个人都想来咬一口。”路九郎面无表情,语气中却是带着几分不屑一顾之意。对于他来说,这面前这些人,无非就是些上不得大场面的乌合之众罢了,即便他们身怀武艺。 “像块肥肉倒是真的!”坐在叶悔肩上的白羽也在听,当下立即插了一句嘴。 路九郎撇撇嘴,只当白羽是童言无忌,也不在理会,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叶悔。 “别看我!像这种小事,你若是解决不了,那么于我而言,你便是失去了任何的意义。”说着,叶悔也不再理会任何人,扒开了身边的人,径直朝着院子内走去。 路九郎看着叶悔扒开的大口子再次合拢,面色阴沉,环顾了一下四周,眼见着那些护院又要再次开口,两道八字眉毛却是微微一竖,双目之中已是有寒光四溢而出,但话语之中却是带着萧索凄凉: “路某原以为诸位皆是这淮水城中一顶一的好汉,虽然诸位落魄,但还是怀着结交之心来邀请诸位来护我这薄产周全,本道待路某再度发家之时,定当尽全力报答诸位,可是今日诸位的所作所为……路某着实是寒了心。” 诸护院都是自这淮水城中摸爬滚打过的人,对这路九郎诸多事情也自然是颇有耳闻,现在路九郎口口声声说着情真意切的话,如果不是早早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并且自己一群人的脸皮也算是粗厚,诸护院恐怕会被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话弄得无地自容。 “少废话!老子的钱!你是给还是不给?” 护院们纵然是脸皮再厚,在众目睽睽之下,残留的羞耻心还是使他们迫切的希望早早拿钱离去。 路九郎不再应声,故作悲伤的将衣袖之中早早准备好的小钱袋子拿了出来,一个护院见已经拿钱出来了,也不想在这儿继续待下去,探手一把夺了过去,领着余下之人,仗着身强体壮,且有几分武艺傍身,低着脑袋便从围观群众之中挤出一条道路,在飞快地拐过街角之时便已然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外。 见护院们已经走了,路九郎脸上的悲伤之色立刻消失不见,挺了挺刚弯下的腰子,用力的一摆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散了!散了!” 待到周边人群悉数散尽,路九郎很快的望了一眼四周,飞速的来到了院子之中,将贴着财神的院门细心掩好后,一脸忧虑的来到了大厅之中。 厅内,叶悔站在首座边,抬头望着首座之上的一块木匾,至于白羽则翘着两条小腿坐在高高的首座之上,看起来很是无聊。 刚刚迈过厅门门槛,便听见叶悔的一句:“我来的时候,外面刚过去一队捕快,瞧样子,倒是我昨夜的一通动作带来的后续影响。” “你昨夜又杀……惹出了什么麻烦?”路九郎瞅见一旁的白羽,连连换了一个说法。 “我昨夜收了一下关于叶家的尾,此刻这淮水城中应是风起云涌之时。” “那叶家岂不是……”路九郎怔了怔,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抬眼望着叶悔,“绝了香火?” “差不多,如果那个老倌子没有打算开花结果的话。”叶悔如是道,不去理会路九郎,转头看着坐在一旁正在剥栗子的白羽,见其面前聚着一堆栗子肉,觉着有趣,心头也是升起一丝作弄之意,探手往栗子肉堆上一抓,便可以看到少了一大半。 白羽一脸呆滞地看着叶悔的手往嘴边一抹,两道薄唇轻轻一碰,颈间喉结上下一动,自己好不容易剥了半天的栗子肉便有一般不见了。 叶悔勉为其难的咽下那一把栗子肉,觉着喉咙实在有些干,连连喝了口水,趁着白羽似哭非哭的时候,赶忙将其抱起了起来,放在自己肩上,也不再去管路九郎,几个大踏步之间,那个背着孩童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第二十章 变数 叶悔拍拍脑袋两旁伸出来的豆芽菜一般的小腿,心中却是想着怎么将这淮水城叶家的实力削减到可以足够可以给路九郎拿下。 其实当初他也并不想将目光投注于这叶家身上,因为这叶家在这方水土经营多年,实力不可谓不雄厚,地位不可谓不牢固,在自己一方如此弱小的情况下,便悍然出手,显然是极其不理智的。 但为何叶悔最终还是冲着叶家下手了,而且还不顾忌叶家雄厚的实力以及隐藏在其身后的人,叶悔还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其一便是这淮水城中大大小小的势力,隐隐以这叶家为首,利益交错纵横成一团乱麻,叶悔若是操纵着路九郎对这淮水城中的势力进行吞并吸纳,起先或许大家只是以为这是正常的商贾之间的倾轧,尚且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但随着路九郎一方逐渐做大,行事肯定也不会如现在自由,到时候再想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来图谋这淮水城肯定不会容易,所以叶悔选择对着淮水城最大的叶家动手,与此看来,倒也是无可厚非。 再者叶悔是一个及其讨厌麻烦的人,如若一步一步徐徐图之,反而可能耽误了教授白羽武技的最佳时间。 都说是穷文富武,要不是需要为白羽日后修炼奠下基础,购买那些天价的锻体宝材灵药,叶悔却是懒得动半点脑子劲。 都是为了你呀!小子!你如果不争点气,可就白费了师父我的一片苦心啊!奶奶的!老子小时候打熬筋骨可没你这等条件。 叶悔再次拍了拍白羽的两条小短腿,心中却是有些暗淡。 …… 路九郎眯着眼睛,看着来人,心中沉沉浮浮,面色上却是没有一点流露的迹象。 叶悔此时已经走了半个时辰,来人倒是没有见到叶悔。 “路大掌柜,不知你意下如何?”来人将身子倚在扶手上,一脸热切。 “这……老夫尚且记得……淮水商盟早就将我路九郎从名单上剔除了吧?”路九郎向前倾着身子,双眼紧紧地盯着来人。 “此事着实是商盟的失误,但是,这一切不是都过去了么?”来人面上的热切不改丝毫,似乎并没有听出路九郎语气之中的埋怨,“再者事后商盟也是略感遗憾,若不是遇上些事,这封邀请函怕是早就有我送过来了。” 来人手边的小案几上搁着一封红色的函书,正中间的小方框之中,几个鎏金大字,在这敞亮的厅堂之中,折射出一丝富贵的意思。 路九郎心中觉着苦涩,这封函书确实是一套富贵,搁在之前,他定然会巴巴的攀上去,只是经历过淮水商盟对待自己的种种,路九郎也知道还抱着希望去投这商盟,恐怕自己也会笑自己天真。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但吃不准这淮水商盟突然“想起”自己这个落魄的商贾究竟是何打算,路九郎也是不敢就这么直截了当,硬邦邦的拒绝,毕竟自己还是要发展的时间。 “路大掌柜,你意下如何?”来人见路九郎露出几分沉吟之色,以为他还在犹豫,连忙出言催促,希望能尽快得到答案。 来人倒也不是真的觉着路九郎得一定拿下,若不是看在这路九郎还算有几分家底,否则他是见都不想见这破落户一眼,在他眼中,路九郎还在犹豫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对于像路九郎这样曾经辉煌,而今落魄的商贾,在这时候能够得到商盟的邀请函,那简直是天大的造化,根本无需任何的思考和顾忌,立即答应才是正理。 “老夫……还是要想想才好……只是这封函书可否留下?”路九郎谨慎的斟酌用词,但无奈还是只好祭出了“拖延大法”,略作应付一段时日,这种事还是要找时间与叶悔那个大官人商量一二才好,毕竟人家可是资助自己度过困难,握着自己能否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到了这个时候,路九郎这才发觉自己连叶悔于淮水城居所都不知道在哪,更别谈任何有关于他的身份信息。 路九郎给出的答复,确实震惊到了来人,在他眼中,这路九郎资财已是接近商贾圈中赤贫水准,能够得到一丝可以翻盘的机会,路九郎肯定会巴巴儿的争取,而不是像这样说出这种优柔寡断的话来,但眼下,来人也知道路九郎不愿在此事多谈,也只好流露出一丝半点的遗憾以及惋惜之色: “也好,就容你路大掌柜好好思索几天,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名额可是来之不易啊!”来人见路九郎端起了茶碗却是不喝,当下也是知道了路九郎行为中的送客之意,暗自腹诽这破落户还瞎讲究摆谱。 来人已无谈下去的兴致,路九郎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两人各怀心思、装模作样的几番推脱,路九郎终于将来人送到了门口。 目送着来人走远,路九郎手中捏着那封函书。 略微抬起手,再次看着那三个鎏金隶书大字,路九郎的目光闪烁了一阵,退入了屋子内,轻轻地将门合了上去。 …… 叶悔背着长布袋子,肩头上坐着白羽,虽然这样带着孩童闲逛的人并不少,但因为叶悔的长布袋子甚是显眼,倒也是惹得一些人对其侧目而视,无他,仅仅是因为长布袋子在过身的时候撩得痛了。 而白羽此刻没有在吃糖炒栗子,手中却是拿着一只五彩的小糖人,伸出舌头略微一舔,感受舌尖上传来甜丝丝的感觉,白羽一脸幸福的眯上了眼睛,至于糖人融化留下来的糖液,白羽没管,叶悔也自然不会知道,糖液流到了他的头发之上。 就在白羽专心致志的吃着糖人的时候,叶悔可没有闲着,每每经过一家药局之时,哪怕是周遭再挤,他也是要挤出人群去看看的,但遗憾的是,叶悔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这几天,叶悔每天白天可不是闲着的,他还忙着为白羽寻找锻体的药材,如今,虽不敢说是将药材集齐了七七八八,但也好歹凑出了个大概,而现在他此刻在找的并非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一种异化的普通草药,这种异化草药的外形与一般的田七无二,无非就是在其的叶脉左右有一圈极淡极淡的墨绿色痕迹。 因为与田七的生活环境、外形极其相似,一般的药农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就连经手过无数药材的药师也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出任何不同之处,于此,叶悔寻思着或许会可以再这淮水城的药局里买到这味药物,但很显然他并没有如愿地找到。 叶悔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自己刚才就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头顶,入手之处却是黏黏糊糊,伸到眼前一看,却发现是糖汁: “白羽!!!!!” …… 花间客微微的邹着眉头,手中端着一盏浓茶,做出一副茶水不甚下肚的模样,双眼却没有在一旁的茶摊老板身上,却是牢牢的固定在叶悔的身上,作为拥有从二品实力的高手,想要在对方本就没有警觉的情况下进行跟踪监视,于他而言,着实易如反掌,但是花间客也不能保证叶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在跟着他,故作一副没有发现的样子,所以,花间客只是远远地吊在叶悔的身后,而不敢靠得太近。 回想起,叶悔那一式惊天动地一般的刀法,花间客倍觉嘴间苦涩非凡,也不知是不是这大叶子茶太苦。 “哒!”随手排出几枚铜毫,也不管店家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花间客便追着快要见不到身影的叶悔去了。 店家笑眯眯地将这几枚铜毫轻轻地捏起,塞入自己腰袋之中,顺手将还剩下大半碗的茶水倒在地上,端着空茶碗转身又向着自己的吃饭行头走去。 花间客探手拨开挡在面前的行人,探头认准了方向,便从缝隙之中挤了过去,为了防止跟丢,凭着内力雄厚,花间客倒也不惜耗费内力化为罡气护体,将从各处而来的推力轻松卸于一旁,使他在这漫漫的人潮之中行进犹如游鱼入海一般轻松,而反观叶悔虽然于武技之上要强过花间客,但在这人群之间行走却是如同深陷泥沼之中一般艰难,蓦然见此情景,花间客却是自心中升起几分异样之感,在其印象之中,武技过人者定然身怀不俗内力,但凡是修炼出内力者就算是行走无边人潮之中也不会如这叶悔般吃力,可这叶悔分明武技高强,行走怎会如此困难? 花间客着实难以理解,就算是叶悔是为了避免内力产生大量消耗,以防内力不继而生出不测,加以限制内力护体,但这肌体面对外力侵袭,还是会不自觉地卸去绝大部分的力道,使叶悔的行动变得轻松,但是这叶悔一举一动却是无一不透着艰难的迹象,就如这人群之中的凡夫俗子一般行动不便,如若不是“见识”过叶悔的实力,花间客是怎么也不会将叶悔同朝廷煮江营评定威胁值最大之一的大魔头联系起来。 正在仔细寻找那味药材的叶悔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在花间客眼中却是无比荒诞的,凭着叶悔的性子,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打算。 至于被叶悔吃掉辛苦攒下的板栗,又被其丢掉吃了大半的糖葫芦的白羽更是没有自己被跟踪的自觉,只是一脸不开心的坐在叶悔的肩头,发着小孩子脾气,只是这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当这小人儿闻到了不知哪传来的饭菜香味,一摸小肚子,继而又拍了拍叶悔被糖汁浸得黏糊糊的头顶,细声细气的道:“师父!我饿了!我要吃饭了!” 叶悔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发觉已经是晌午了,自己也觉着有几分饿了,也就暂时熄了在今日找全药材的念头,可当他一拍内衬之中的钱袋之时,却是发现自己的钱袋不知何时被人划开了一道缝,连带着盖在上面的外衣也是一般如此,至于袋子里面的钱自然也是不见了:“……白羽……看来……咱师徒两今天是吃不成饭了!” 花间客低低地垂着着眉毛,左手抓着一只伸向自己钱袋的手,面上却是不知该哭还是笑,这金手指竟然把人称魔头的叶悔给偷了? 第二十一章 告密者 沿着这只手往来处望去,却是看到了一张混杂着狰狞、惊恐、不安的脸,花间客细细端详着这张不过是十五六岁的脸,思索了一番,却是低声说了一句: “你犯了事,我本应该将你送去官府,但看你年少,之前定是有些曲折的事儿,所以你将刚刚你自那肩上骑着一个孩童的青年收获还出去,这件事便算了!”花间客声音很轻柔,“至于你送还后,那青年倒不会轻易在那孩童因为你偷他银钱而动手。” 那少年听了花间客的一番话,一来本就是受制于人;而来又是听着白衣青年言中似乎很是了解失主性格,面色于是也渐渐的变得缓和起来,最后,少年很快的转了几下眼珠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花间客也如约地松开了手。 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挤入了攒动的人群之中,花间客心头却一抖,他已然迷茫万分,若是之前叶悔的行进艰难可以用节省内力来解释,那么被一个普通的小偷轻易的近了身又是作何解释? 花间客面色阴沉,事到如今,自己强迫自己相信叶悔是个修炼许久年岁而返老还童的武者念头,已然属于自欺欺人,望了那高过市集之上众人的背影,花间客觉着还是寻个机会找叶悔好好谈谈,为什么,或者可称作凭什么他一个凡人可以拥有足以令朝廷以及江湖诸君敬畏的……“怪力”! 至于叶悔,此刻他着实有几分沮丧,他本就是一个浪荡的性子,为图行走轻便,不暴露行踪,身家也就些易于流通的散碎银钱,至于那些值钱的大物件,他就算是见到了也只是当负累,而今却不同于自己以前一个人行走的浪荡不羁,肩上却是多了二十几斤的重担,以及这重担日后前程,可容不得他浪费半点钱财,况且这袋子里的钱……便已经是他最后的钱财了。 白羽可没管叶悔,他只是一个两三岁的童子,可不会去管大人的困窘,况且自己的栗子是师父抢的,糖葫芦也是师父丢的,自己肚子饿了自然只能怪师傅了。 听见自己今天要饿肚子,自然是不依,当下便是不管不顾的抱着叶悔的脑袋嚎哭起来,当然也只是光打雷不下雨的嚎叫,因为就算是年纪这般小的白羽也知道哭鼻子可不像男子汉,再者哭鼻子若是用力可是很累的。 叶悔心里烦啊,却又没去处去说,只好憋在心间,暗暗道:这下可怎么哄住这小子? 一身钱财被盗光,叶悔砸吧着嘴,一边心中暗自打算今晚去哪位大户家中“借”点银钱,一边转身向着借宿的客栈走去,却是不想,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等到叶悔回过神来之时,自己的腰间却是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在抬头向那人去的方向看去时,只看到了一片攒动的人头。 “噫?这可就神了!出去的钱又自己长腿回来了?”叶悔奇道,他心中自然是知道这很有可能是那窃他财物的盗贼将入手钱财又送回来了。 叶悔自知自己身上可没什么王霸之气,这盗贼偷了钱又转身送将回来,定然是背后有人指使,但究竟是何人,叶悔却还是一头雾水,他对自己的行踪遮掩得很好,这也就是他行走在江湖上多年也没被煮江营早早捉拿的缘故。 至于这差使盗贼前来还钱的人,叶悔还是察觉到了来人的善意,但就是这点却是让叶悔更加疑惑,毕竟早先时候行走江湖年轻气盛,不懂事结下许多仇家,可以说突然来个人向自己表达善意,叶悔实在是有些无法想通的。 就在叶悔有一点想不通究竟是谁向自己表示善意之时,在其身后的花间客却也是陷入了疑惑之中,叶悔的种种举动无疑不符合一个身怀绝技的武者,细细去看反倒有点像,不!就是一个身无长物的百姓。 花间客面色铁青,双掌紧紧地捏着,十指关节在涌现的巨力之下,已是隐隐发白,为什么叶悔没有内力却可以拥有足以碾压自己的力量?那自己多年苦修得来的功力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着实不能接受叶悔身无半点内力的真相,但事实却是如此残酷,叶悔全身竟是真的没有半点内力的存在! 花间客忽然觉着脑袋有些晕晕沉沉:没有半点内力居然还拥有被评定为“定点打击”的强大力量,这叶悔到底是掌握了什么力量?或者说是叶悔究竟是什么东西? 心中的不敢相信、以及那想要求得真相的迫切,驱动着花间客迈开步子,推搡开一路上的行人,坚定的向着叶悔走去,而他也不再去管叶悔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诸多验证而暴起杀人,在花间客心里,验证叶悔凭什么掌握这等足以颠覆整个江湖认知的力量已经足以让其忽视自己的安危。 在武者们的心中,一个强大到足以让所有人仰望的武者临世,必然离不开一部强大的心法、并与之成套的绝强武技、以及那一身依照心法苦修多年而成的内力,虽然也不排除依据内力不算雄厚,却因为机巧蛊毒之术强大的武者,但这终究只是个例,不能代表江湖之中的全部武者,所以这几点虽然没有被人提到明面之上,但于武者们自心中早已认为这便是天则,就像是太阳每天一定会从东边升起;高处流水永远都往低洼的地方流去一般几成定理。 但如今却出现了叶悔这等不符合这条天则的怪物,花间客心中的绝望、无法理解、甚至是对这种未知的惊恐,自然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花间客行动迅速,面前阻挡的人群皆都被花间客身上的护体罡气推挤开来,以至于叶悔察觉而转身回头来看之时,花间客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忽视掉白羽因为惊喜而发出的尖叫声,花间客便已径直开口:“叶悔!我有两事相问!还望你不要藏私,不肯作答!” 叶悔先是一怔,几乎是在瞬间便反应过来,花间客所说的是什么东西,微微抿了抿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自知此处不是谈这些事的地方,横穿街道,于人群之中生生挤了出来,找了一间不大不小,又没什么人的茶馆坐了下来。 寻了个僻静的座儿,花间客叫来三五样下酒菜并几坛好酒,连带着白羽面前也多了一袋差店小二买来的糖炒栗子。 叶悔解下背上的长条匣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捧过一坛酒,一把拍开那酒坛子上红布包着的泥封,斟了一海碗酒,慢慢的喝了一口,抬头望向花间客:“说吧,虽然我知道你那两个非常想问的问题,但这种事还是自己开口询问,我这个魔头才好意思开口,与你细说这事。” “那我也就不客套了,”花间客也是斟满了酒,却不是叶悔那般慢条斯理的样子,而是端起酒碗,猛地一仰头,喉结上下一动,那放下的酒碗已是空了,“第一,那天你说的‘这天不是我们的天’是何意?” “字面意思。”叶悔伸着筷子,准备去夹面前小碟子之中的花生米,却被花间客重重的一把按住了筷子。 叶悔也不恼火,他知道花间客如此心急也是正常的,当下也是松开了筷子,像是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一般,招了招手,示意花间客附耳来听,“那好,我便细细的说给你听!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 花间客前倾着身子,侧耳正想细听,却不曾想到叶悔猛然间在其耳边,攒足了力气,大声的叫了一声“啊!”花间客即便是做好层层准备,却也难以预料到叶悔会来这么一手,当下一怔,立马便回过神来含愤一掌击出。 灌足十成十内力的一掌,却只是被叶悔略微抬起的长条匣子自侧面一拨,那带起呼呼风声、还擦出无数电光的一掌,却是如同遇着骄阳的雪狮子,呼啦啦的卸去了八九成的内力,软绵绵的拍在了桌面之上。 啪!只听见一声巨响,那油腻腻的桌面便被这一掌砸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大洞,而白羽猛然一惊,连忙扶住了那碗靠近洞口边缘而要摇摇欲坠的花生米。 店小二闻声而来,见到这张明显是用不了的桌子,强撑着胆气要开口说出的索赔话语,却是被花间客丢出来的一枚银光闪闪的银铢压入肚内。 看到店小二乐颠颠的走了,花间客的脸色阴沉的不成样子:“叶老魔,我花间客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若要杀我,拔刀要杀便是,何必要使这些无趣的手段来羞辱我?” “这不是戏弄你,我只是在告诫你,你的实力最多也就只能知道这么多了。”叶悔端起撒了大半的酒碗,一口喝尽,以一种及其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瞧不起我?我花间客虽不才,但可是有从二品排名的高手,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休问!”叶悔自然是不说,花间客也不好逼问,毕竟实力在那里摆着,想要强行逼出答案自然是行不通的。 花间客深深的望了叶悔一眼,心中却是感到有几分不安,连叶悔这等江湖之上顶尖的人物都不敢坦言的东西,在这背后有多少纠葛与密辛,想来也不是自己这种尚距叶悔不知多少层次的武者可以随意知晓的,念及至此,花间客心中还是有几分谢意的。 但是,这份谢意可不会让花间客就此止言,反而让其将精力集中在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上: “你体内明明没有一星半点的内力,却为什么能够入那‘定点打击’的名单?” 第二十二章 那只猴子的故事 叶悔抬起头,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面无表情的望着花间客略有些紧张的面目: “哦?你已注意到了?” 花间客贴身的小衣已然湿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叶悔目中根本就没有半点杀意,但花间客还是觉得周身缠绕着一种难言的威压,而只到此时花间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着叶悔竟是源自心中的畏惧,这种畏惧难以准确的形容,若是硬要花间客用言语来形容的话……现在的叶悔便是那吞天的凶兽! 坐在一旁的白羽剥着栗子壳,却是看到了花间客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一脸茫然的望向自家师父,看到师父冲他笑了一下,又没有感到气氛有半点不对劲,便低下头去继续吃板栗。 叶悔冲着白羽一笑,花间客顿觉那股难言的威压却是一松,体内被这难言的威压压抑到寸步难行的内力也是在同一时间奔腾呼啸起来,而这内力的解禁,也使得花间客周身猛然荡起一圈无形的波纹。 “这个倒是可以与你说上一说,不像上一个那般触及太多你不可听闻的密辛。”叶悔又是筛上满满一碗酒,也不用筷子,伸出三指,捏起几颗花生米,放到了口中,粗粗咀嚼了几下,便就着酒浆喝了下去。 “你也知道,武者修炼的是内力,内力可是作为我们释放武技的根基,若是没有充沛的内力支持,那就算是拥有再强大的武技,也是无力施为的。 可见没有内力,也就没有江湖上那些花样众多的武技招式供给你们施展了。 但你知不知道,在上古时期,我们……这些武者,施展远超今世的武技是不需要内力,而是另外一种类内力的‘力量根源’?” 花间客悚然一惊,原本止住颤抖的双手瞬间捏紧。 施展武技不需要内力?如果不是叶悔之前在集市上的诸多迹象皆体现他是一个半点内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花间客早就将自己面前的这碗残酒倒在了叶悔面上。 但叶悔身上却是实实在在没有任何内力反应,那他释放强大武技的“力量根源”,或者说类内力是何种存在?那么现今这些需要内力施展的武技是怎么‘替代’的那些不需要内力的强大古武技?这个‘替代’的起因以及经过是什么? 花间客不敢再往下想,在各种来路不明的江湖野史之中,却都不约而同地描写了上古武者纵剑横刀于天地之间的豪迈情景,曾经,花间客以为那些场景只不过文人是臆想而出,现在看来,那些野史竟是如实的将上古种种盛况传承下来了。 “这种力量,你拥有是不是?那它叫什么?”花间客‘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子前倾,一脸激动。 “我的确是有,这唯一一股自上古遗留下来的力量……叫‘元力’。”叶悔如是说道,但目光之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哀伤。 这一丝半点的哀伤却并没有被在座的两位看到,而叶悔也只在瞬间便将其埋藏起来,目光之中再次浮现出平日常有的淡然之芒。 花间客呼吸急促了起来,一连喝了几碗酒,撩起袖子重重的往脸上一抹,再去看时,却已是通红一片,也不知是酒气上脑,还是被这麻布质地长袖摩擦而出的。 “这‘元力’可藉由何种心法修成?”花间客得了叶悔回答,眼巴巴的望着对面的叶悔,心中一片火热,他特地来找叶悔当然不只为了来问叶悔两个问题,更重要的是还是希望叶悔可以告知怎样获得这股强大力量。 叶悔望了其一眼,双眼之中却是含着一股莫名的讥讽之色。花间客是个机灵人,自是看到了其眼中的讥讽,心中有些不满,但叶悔的实力摆在那儿,花间客只好暂时将这不满压在了心头,等待叶悔的回答。 “你若是这般想知道,却也不打紧,只是就算我告知于你这门心法,你也无力去修行这门心法了。”叶悔看着花间客一脸迫切,迫切的想要立刻得到全部心法,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辈武者本就是寻大道而生,就算你不愿将这古武心法传之于我,岂可轻易嘲笑他人向道之心?”花间客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是被叶悔挥手打断,因为叶悔要来复述这套心法。 “小子,你今天倒是有福了,应你这位花叔叔的要求,师父便将你师父修习的心法说给你听了……”叶悔捏着花生米,刚要将自己修炼的心法说出口来,却是被一脸紧张之色的花间客打断: “不可,此处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人不小心偷师学了这套功法,在下虽然放荡,但在礼数方面不可落了昔日武者的脸面,所以还请叶师移步静室再说为好。” 叶悔看了周遭安静无人的环境,也不由得乜了花间客一眼,心中却是暗暗笑这花间客倒是一个妙人,明明口中还说着天下武者都应该向道而生的场面话,心中却是在动着不愿让这套心法被外人偷学去的腌臜念头。 当下叶悔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牵起白羽因为吃了烧鸡而有些油腻的小手,顺手将那拿在手上的布包一甩,便已然将布包背负在了背上。 白羽望着桌上剩下的半只烧鸡,与那大半袋栗子,有些不舍,但师傅却是急着办事,也就只好熄了央师父带走栗子与那半只烧鸡的念头,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师父走了。 花间客的心间带着几分欣喜,杂着几丝不安,甚至是几缕恐惧,表情崩坏的将叶悔师徒带到城外一处不大不小的乡间小院。 乡间小院在距城外几里的乡村内,周围景致倒也算是可人,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背着斗笠的农夫坐在齐脚踝深的水稻田垄上,吃着自家小儿送来的午饭。 至于这些农家小子为了等着将饭碗送回去,只好坐在一起,拿着枯草杆戳着田垄边上的已经没有泥鳅的小洞,等到这些小子不甘心的要田垄挖开来看到底还有没有泥鳅时,却是被自家长辈拿着筷子重重的敲了一下脑袋。 白羽被师父带出了城,望着这些年纪相仿的童子,一时间也是全然忘了那桌子上的半袋栗子,摇着自家师父的手吵着要跟那些童子一同玩耍。 叶悔对那些端着粗瓷饭碗的农家大叔歉然一笑,连连扯了扯白羽的手,拉着白羽便跟着花间客来到了乡间小院的齐腰院门前,整座小院被半弯竹林掩映着,隔开竹林与小院子的是一道环绕整座院子,由竹篾条交错编织而成的细格篱笆。 推开门,花间客有些拘束的咬了咬食指,有些不安的问道:“寒舍有些清冷破旧,还望叶师能原谅则个。” 叶悔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耸了耸肩,便开口直奔主题:“不要叫我叶师,授你此法,不过是提早教授白羽时顺手罢了,而你听不听得懂,我有丑话说在前面,只教一次。” 白羽点了点头,他老早就希望师父可以教授他武艺,只是,叶悔每每在他央求之时,或拿着板栗岔开话题,或是故作装睡的样子,要不就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时机未到,而现在得到了师父的首肯,他心中很是高兴。 幻想起自己身着白衣,手持长剑行侠仗义的场景,小脸之上折射出兴奋的光芒。 至于花间客则是一脸尴尬,讪讪一笑,面对叶悔的抢白,他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言语反驳,毕竟如今可是自己求他,当然是要受他些窝心气,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进屋沏了一壶热茶。 叶悔望着面色有异的两人,当下没有再多言,寻了一张石凳便坐了下来,见自家师父找了座位坐下,白羽也是蹬蹬地跑到了一张石凳前,抬脚便要坐上去,却是被叶悔伸出两个指头,弹了个响亮的脑袋崩。 白羽捂着小脑袋,正要哭,却是看到自家师父一脸庄严肃穆,正襟危坐的样子,或许是第一次见叶悔如此正经,白羽一时间忘了大哭,捂着小脑袋怔怔的看着叶悔。 花间客看到一脸好像有圣光闪耀的叶悔,脸上尴尬之色也是随着他的弯腰跪拜,变成了端庄之色:“小徒花间客,拜见师傅!” 叶悔瞥了花间客一眼,也不去阻止他,只是一手揽过正在发呆的白羽,将他按跪在了地上。 白羽被自家师父按在地上,猛然一惊,眼角余光看到了花间客的姿势,这才反应过来,俯身双掌连带脑袋贴在了地面上,咚咚咚地扣了三个响头后,用他幼稚的声音大声喊道: “师傅大人在上,小徒于此地立誓,此生定当勤学武艺,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做一个人人称赞大侠!” 叶悔一怔,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羽的这些话逐字逐字单独念出来,叶悔尚是可以理解,但像这般连在一起念出来的话,叶悔却是一点都听不懂了。 但是叶悔在此刻也是不好开口打断白羽,只得苦笑着听了白羽说完,心中暗暗打算自己日后还是少跟这傻徒弟将这话本上虚构出来的剑侠刀客故事。 花间客心中也是哑然一笑,只道白羽是童言无忌,不知行走江湖的处处辛酸,种种无奈。 至于白羽则是一脸庄重的念完自己的拜师誓词,浑然没有看到自家师父面上的苦笑。 白羽一边瞥着身边花间客的动作,一边照葫芦画瓢的行拜师礼。 等到一套繁琐的礼节施行下来,白羽已经是晕头晕脑,迷迷瞪瞪的接过花间客递过来的茶水,怔怔的递了出去。 叶悔没有去接花间客双手奉上的清茶,而是愉快的接过白羽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满意的将白羽搀扶了起来,这笨小子腿已经跪麻了。 花间客低着脑袋,双手之上的清茶已经冷了,腿上也是麻麻的,等了半天也是不见叶悔伸手来扶,只好自己讪讪的站了起来。站起身来,花间客也是尴尬的在心中骂自己多此一举,自讨苦吃。 不露痕迹的伸了伸腿,花间客顺手将冷了的茶水搁在了石桌上,见天色不早,便挽起袖子去了厨房,打算炒几个菜。 花间客心中可不相信叶悔所说的话,他已经认定叶悔传授给他的定然是修改或者错误的心法。 窥视叶悔的动作,见其举手投足之间,莫不是充盈着对白羽的疼爱,自己想要得到正确的心法,看来从叶悔身上动手是不可能的了,倒不如曲线救国跟那白羽打好关系,套出正确的心法。 打定主意,花间客麻利地收拾出了几道农家菜,招呼着白羽坐下来吃饭。 白羽当下饿的不行,也不管自家师父,站在竹凳上,捉着筷子便去夹菜。看了一眼自家徒弟,叶悔摇了摇头,从竹屋里走出来,贴着白羽坐了下来,捉着筷子去抢白羽夹的菜。 见两人吃得高兴,花间客自觉成功了一半,也坐了下来,开始吃起了饭。 三人吃了半响,叶悔忽然筷子架在了饭碗上,探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本有些发黄的册子,放在了桌上:“这便是心法,你拿去吧。” 花间客已经打算从白羽口中套出心法,浑不在意这本册子是不是真的,很干脆便接了过去,揣到了自己怀中。 叶悔有些惊讶的望了花间客一眼,他没有想到花间客如此干脆的便将心法收了起来,他原先还以为这花间客会确定一下心法的真假。 至于白羽的修行,叶悔并没有打算偷懒将其交给花间客教导,而是打算自己教导。 三人都是大肚汉,寥寥几道小炒,却是怎么也吃不了几个时辰,不多时,三人便抱着半饱的肚子坐在屋外的长凳上,抬着眼望着天上诸多星辰,有些出神。 “师父师父!我要听故事!”白羽吃饱喝足,自然要寻些事来做。 叶悔捏了一把白羽的脸蛋,无奈的一笑,也没有马上说故事,只是将话头引向敞着胸襟,恶形恶状的花间客:“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不回淮水城了,权且在你这住下,也算是对你这一手好酒菜的回报了。” 花间客一怔,却是立马回过神来,连连点头答应,刚想要开口,叶悔便把话头引回到白羽身上:“那师父我便讲一个故事吧,你且听好,这个故事听完了,可就要睡觉咯!” 白羽小脸之上满是不愿,但看到师父脸上有几分怒气,当下只好点头应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你师父的师父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在这墟渊的极东岛上曾经有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可不得了啊!据说是上古大神补天时遗留下来的一块灵石……” 故事就这样说着,叶悔作为一个使刀弄棒的武夫,说起故事来自然达不到让人沉醉其中的境界,但是也是有几分动听的,至少在白羽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花间客有些不屑,叶悔所说的不过是《西行记》那只猴子的出生,作为一个有见识的才子,花间客自然对这叶悔的故事不屑一顾。 但看到白羽听得认真,花间客自然不可能这么干脆的抽身就坐,而是百般聊赖的听着叶悔讲着那漏洞百出的故事。 “……那只猴子拜入了一个老神仙门下,但那只猴子学习法术的天赋却是实打实的高,没几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毕竟它可是大神补天留下一块灵石,也由于那只猴子从小没爹娘管教束缚,就是一个顽劣性子,拜入这老神仙门下,也是一刻不得清闲,整日欺负那些老实学习的弟子。 终于有一天那老神仙也不能容忍,自己那些弟子成天说那只猴子的不是,老神仙便打定主意去见见那只猴子有多顽劣,结果,老神仙看到了那只猴子施展着自己交给它的法术,四处欺负人,当下便施展大法力,将那只猴子压在了一座大山之下。” 花间客闻言,这叶悔怎么可以乱改话本之中的故事,那只猴子应该是被老神仙用戒尺敲了三下脑袋,在半夜之时去那老神仙的禅房,习得了大神通啊!花间客立马开口道:“叶师你讲得不对,这只猴子被压在山下,可是……” “我师父讲故事呢!花叔叔你不要吵!”白羽有些不耐烦的打断花间客。 叶悔撇了花间客一眼,眼神之中满是不屑,大致意思无非就是说花间客那点墨水不要拿出来卖弄。 花间客可是不服,自己武功的确是比不上叶悔,但在这学问一道上,花间客自认为这院内三人之中,他称第一,可是绝对没有人可以挣得过他的。 又要开口,叶悔只是将手指一伸,指着远处:“爱听就听,不听滚蛋!老子教徒弟,可轮不着别人来管!” 花间客浑身一寒,驳斥的话被生生扼在喉间,不敢声言。 “……那只猴子被那座山镇压了五百年,后来被一个路过的大光头救了出来,那大光头见那只猴子有些可怜,便带着它往西边去了,一路上遇到了凶恶的猪妖、面赤蛇发的水怪以及一条法力滔天的白龙。 但这三个强大的妖物却还是没有那只习得仙术的猴子厉害,最终被镇杀掉了……” 花间客越听越不对味,那三只妖物不是被那光头道士度化,决心修道了吗?怎么可能会是这叶悔嘴中所说的结局?这叶悔简直就是一个大魔头,一个一心向道,最终得到造化的故事硬是被其扭曲成这般模样。 至于白羽则是一脸投入的望着自家师父,听得入神,大有沉醉其中的势头。 叶悔似是词穷,不知这明显跑偏了的故事该如何叙说下去,忽然闭上嘴巴,抬眼看了许久的天空,缓缓站了起来:“好了,这天色也不早了,这个故事就暂且说到这里吧,小子,你家师父的可是完成了承诺了,现在老老实实去睡觉吧!” 故事曳然而止,似乎是被人深深的掐断,白羽登时便耍起了小孩子性子,但换回了叶悔一个大大的脑蹦子之后,还是不情愿的噘着嘴,被一脸‘你就继续编’神色的花间客牵去睡了。 等到花间客笨手笨脚的将白羽哄得睡着之后,花间客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将竹门掩好后,向着院内走去。 月色下,簇拥着小院子的竹林深处已然没了一点光芒,那层层堆叠的竹叶,如同盖子一般遮挡了天边银月洒下的大部分月光,竹林之中的小院子尚且燃着几盏气死风灯,幽幽的灯火被不知哪来的山风吹得跳动个不停。 在这光线忽明忽暗的院子内,花间客还是能一眼看到坐在石桌旁喝茶的叶悔。这朦朦胧胧的灯光照射下,花间客却是觉着这坐在石桌旁的青年有些落寞,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当是高手寂寞,伤感天下人再无敌手的做派,走到跟前便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自己喝了起来。 “你家徒弟还是蛮精神的,这么晚了还是伙伴乱跳的,这若我不是修炼了许久,还真是奈他不何啊。”几杯冷茶下肚,花间客又有了些精神。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徒弟。”叶悔一开口,身上的落寞之感,花间客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了,默默地喝了口水。 “那只猴子是你吧?”花间客没由来的冒出这样一句话。 “啊?”叶悔一愣,转而笑道,“你……看出什么了?” “呵呵……刚开始是没有,只觉得你是净扯淡,但哄你那徒弟的时候,我细细想了想,觉得你所说的似乎暗有所指,刚开始还只是猜测……” “哦?那么我显然是被你诈出来了罗?”叶悔笑道,“也罢,你早晚都会知道的,那就提早同你说说吧。” 叶悔顿了顿,脸上突然浮现出令花间客感到莫名恐慌的古怪笑容来:“那只猴子不单单只是我,而是行走在这漫漫江湖之中的诸位……豪侠们呐!” 第二十三章 豪侠 也不知是被叶悔脸上突然出现的古怪笑意吓的,亦或者是没有听懂叶悔口中所说指代的是什么,花间客的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懵懂之色。 见花间客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叶悔却是没有深入去说猴子是谁:“刚刚我在说西行记的时候,你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想来也是看过话本演绎之类的东西,而我所说的也怕是与你先前所看见的、所听闻的、所接触到的有所不同?” 花间客早就想明白叶悔说的故事为何与自己听说的不一样了,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他询问这则故事暗指的东西,但是叶悔突然错开了自己的问题,继而重新提起他所说的故事与现今流传故事之间的差别。 “不只是有所不同,而是大大的不同,原本那只猴子所经历的,不是人物对不上,就是故事情节相差的太多。”花间客如此说道。 叶悔喝了一口冷茶,一股凉意沿着肚腹蔓延到了周身四处。虽是夏夜,竹林深处泛起的凉意,却是在院内带起一阵不与当下时节相符的寒风,吹得人皮肤竟是有些彻骨的刺痛。 “你这院子却是有些冷清了。”叶悔像是抱怨一般的嘟囔了一句,“相差太多自是正常,毕竟是我杜撰的,当不得真,你且当做一个不得志的浪人胡乱骗小孩的故事听了便好。” “你可敢说你所说的故事没有藏着深意?”花间客自是不信叶悔的话,他总觉着叶悔讲给白羽听的故事大有所指,而不是像叶悔自己口中是个“胡乱编撰的故事”。 换句话来说,花间客就是觉得叶悔的故事肯定是想告诉自己一些事情。 叶悔哑然失笑,拿手指了指天,笑道:“还记得我在淮水城前打晕你过去时说的话么?这天不是我们的?” 花间客不知怎地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叶悔一边说着这句话藏着的密辛,心中却是在想着问题:其实早在叶悔打晕花间客之前,叶悔便已然打算将自己所知道的告知于花间客,而打晕花间客只是为了后来让花间客对自己所学的心法起念头做的铺垫。叶悔自信花间客这种被排在煮江营榜单不上不下的从二品武痴,定然会对自己这一身“定点打击”的功力产生浓浓的兴趣。 既然对自己这一身功力有兴趣,那么自己“被迫”要告诉他这套心法之后承载的诸多密辛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那个故事也同样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才说的。 花间客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叶悔所思量的东西,就算是知道了,也无心再去细想叶悔所谓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此刻叶悔口中所说的一切若是真的,那么花间客之前所听过的、见过的诸事万物皆都是别人一手捏造的虚幻罗网。 作为一个寄希望于可以用修为换得一生自由自在的武者,花间客曾以孩童的身躯在雨雪之中跪求他人给予一本基础心法;也曾费尽心机,倾尽城府的在他人手中谋取半式残招;更曾拼着身死道消去争抢一枚可能提升十年修为的丹药,花间客的诸多努力皆都是为了能够不受他人摆布,随心所欲的生活。 可如今这自己拼尽全力才得到的一切却有可能尽付诸于流水,这怎能让花间客可以平心静气的猜测这其中叶悔为何要同他说这些密辛的动机? “你口中所说是真是假?”花间客面色铁青一片,愤怒填满了胸襟,内息也自然开始紊乱起来,花间客倒是宁愿相信叶悔是在欺骗他,同他说笑话。 放下手中的杯子,叶悔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虽然放荡了些,但这种事有谁会同你开玩笑?” “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真是假随你猜测!” “那我……这世间的诸位岂不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玩物?” “这我可没说!” 花间客愤怒过后,一身热汗却是在这徘徊在庭院之内的寒风的吹拂下,通透的变成了冷汗。 叶悔见他嘴唇都有些乌青,开口道:“有些难受吧?很正常,当初我……哎,算了,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去悟透为好。”说着,又倒了一杯茶,裹紧了身上的衣袍,往竹屋去了。 花间客望着庭中挂在竹竿上的气死风灯,一连喝了好几盏冷茶,方才逐渐冷静下来。 …… 次日。 当白羽醒来之时已临近中午时分,揉着惺忪的睡眼,晃晃悠悠的往门外走去,刚觉着这周遭的环境有些陌生,又突然想起自己被自家师父带到花间客叔叔家里,这才照着昨天的记忆走了出去。 屋外,阳光明媚,翠竹葱郁,微风拂过,那沙沙的竹叶摇曳声中幽幽半掩那几声清脆的啼鸣。叶悔坐在凉亭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盏,眯着眼缝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这才在面皮上流露出一丝舒坦的神色。 至于花间客却是盘坐在庭院内,双眼紧闭,吐息平稳,平放在双膝之上的双手合捏出一个奇怪的手印。 看样子,他似乎是在修炼着某种精妙的心法。 白羽也知道不能去打搅花间客的修行,蹑手蹑脚的来到了自家师父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师父早。” 叶悔不用睁开眯着的眼,只是点头:“厨房里尚且热着买来的早点,你且去吃了吧!” 而等到白羽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碟馒头从厨房出来时,花间客已然落座,喝着温热的茶水,一脸疑惑的朝自家师父询问着什么。 坐在一旁吃着馒头,白羽歪着脑袋听着花间客与自家师父之间的对话: “叶师,你这心法可是确定没错?” “自然是对的,传授白羽的也是这套心法。” “那为何我感受了这般久却还是没有半点你所说的‘气感’?” “你且再试试?” “……那好吧。” 说着,花间客又出了亭子,盘坐在先前他坐过的地方,继续修炼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就在白羽已经将馒头吃完,开始无聊的玩起了放在桌上的碟子时,花间客却又站了起来,一脸郁闷的望着叶悔正要开口,却被叶悔打断: “你的心乱了,且喝杯清茶,平复一下心境再去寻那‘气感’吧。” “可是……” “昨夜所言一切皆是真的,即便形式已如危巢将倾,凭你从二品的修为,再搭上你这一条性命也是没有用的,而你若是因此误了修炼,且不说会不会走火入魔,就算是误了时间,到时你连拼一把的机会都没有了。” “叶师,不是我太心急,而是……哎” 花间客已然有些沮丧,此刻他的思绪乱得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叶悔昨晚所说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即便花间客花了一整晚的时间,也仍然不能平复心境。 江湖中人于天下行走,穷尽寿元终究不过百十余年,故此恣意潇洒,随心所欲,纵刀剑矗立于世,或凭豪气放纵洒脱,或枉顾律法冲突官府,皆是凭一颗本心行事。他们之中或许有游戏红尘之豪侠,或许也有喜怒无常的魔头,但他们穷尽一生都只是为了能够突破外物施加的种种束缚,可以自在的在这俗世红尘之中生活。 然而身怀诸多武艺的诸位豪侠从某种意义来说,却是这世界之上活的最不快乐的一群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规则,豪侠们希望自在,却被先人在江湖之中行走时制定的诸多规定所束缚,无人能得以真正地自由。 花间客自以为自己不加入任何门派,不涉及太多江湖诸事,做一个透明人,便不会受到束缚,结果却何曾想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樊笼里跳到了另一个举世的罗网之中。 求一个一生自由就这般艰难吗? 何其悲哀! 白羽虽然听不懂师父与花叔叔之间的谈话,但也被两人语气之中含着的悲哀感染到了。 叶悔放下手中的茶盏,去上了趟茅房,而花间客总算是平复了些许,再次坐回原地,迎着逐渐炙热的阳光,再次开始感受‘气感’。 “白羽,你想不想习武?” “好啊好啊!师父你就教我呗!” “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很快嘛?” “你现在三岁了对不对?那等到今年冬天吧!” “为什么要今年冬天?可我现在就想学欸!”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知道不?” …… 就在叶悔还在糊弄白羽的时候,淮水城内最大酒家:淑华酒楼,那专门被淮水商盟用来议事的三楼,却是嘈杂的不行。 叶友文端坐在上手,在他左右,各位淮水商界大佬们按照着资金财力的多寡依次坐好。 叶友文扶着黑藤手杖,合着双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下面一群人则是侧着身子,面露焦急之色的谈论着,似乎是有什么燃眉的急事。 “那拐子帮素来与我们淮水商会井水不犯河水,怎地今日却出言要挟你我?”有人面色铁青道。 这人口中所说的拐子帮,便是特指那些拐卖孩童的贩子组建的类似于行会的组织,由于这种买卖牵连众多,其中关系又错综复杂,以至于涉及这门行当的或多或少都会有实力雄厚的后台。 而这人贩子的行当绵延了千朝万代,乃至现在的太元古朝也是难以禁绝,便与那同样也是难以禁止的乞丐、***杀手并称“四大行当”。 “谁知道呢?”一人却是撇了一眼上首端坐着的叶家大老爷,神色隐隐有些不快。 “那拐子帮派来的人还就在楼下候着,据说若我们给不出一个说法,便要来指派好手绑架在座诸位的亲属。” “他们敢!我们商会可是宛州商盟分布之一,他们那些污烂人的手要是敢动大家的亲属,我们就是一人拿一枚金铢也要砸死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秋税之日快要临近,大家要呈上的税收恐怕不少吧?还一人拿一枚金铢!老徐,你怕是昏了头!” “现在几号?什么就五月廿一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又出了这档子破事?”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 诸位淮水城商界大佬争执不休,吵嚷声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 咚! 一声轻响从上首传来,明面上众人虽然争执不休,但在叶家大老爷轻扣拐杖的那一刹那,皆都闭上了嘴,一时间吵闹不休的厅堂内安静了下来。 “此事是我叶家惹下的,自然是我叶友文一人承担。故今日召集大家来,只谈那秋税之日该如何度过。”叶友文也不睁开眼睛,淡淡的开口。 “叶老怎可这样说?商会本是一家人,岂可能因为一人有难而舍掉他?”一人赶忙应口。 “那是自然!叶老的事便是商会的事!”一时间,众人都开口主张要将拐子帮的事提到明面上来。 叶友文心里却是暗自冷笑:你们若真这样想的,倒也罢了,只是你们这些人却是口不应心,说出些场面话胡充气派! “好了!此事先撇下,先将那七月一十的秋税之日先谈妥了!诸位,可有高见呐?”叶友文抿了抿嘴,看了一眼左右各异的神色,双眼再次将闭未闭的眯了起来。 “这……” 众人陷入了“沉吟”,他们从商多年,自然已经历过许多次夏、秋二税之日,对于叶友文这番话早已是两耳生茧,知道叶友文只是走过场一般的说一说,并不是真的打算让在座人等提出其他的意见。 在众人心中,这个关乎到商会存亡的秋税话题,甚至还比不上拐子帮的一句威胁。 “既然如此,那一切便照旧例来吧!”叶友文没有等太久,也懒得等太久,立即订下了日后章程。 众人强打精神的应了一声,皆都正襟危坐的等待叶家老爷谈谈拐子帮的事情。 “诸位也知道,犬子皆是性情温良之人,平日来难免会给诸位添些小麻烦,但究其本性而言还是不坏的,所以老夫也让犬子去磨砺自身,但不知大儿与那拐子帮产生了什么矛盾,竟让那他们给杀了,实在是天见可怜,本以为此事对方会就此揭过,可何曾想,对方竟是要断了我叶家的传承,将小儿也给……” 叶友文说着,但那两行浊泪却是不由自主的滑落。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怎是一言两语可以轻易概括?唯独回想起时,老人只得垂下浊泪已表丧子之痛罢了。 众位商贾面皮上也很应景的做出一副悲恸之色,但心中却是在思索叶友文的一番话来:这老倌对于拐子帮这件事究竟是做何种打算? 就在众人对叶友文的心思揣测个不停之时,叶友文却是坚定的开口:“这帮贼子害得我叶家断了香火,此仇我定然不会就此作罢的!我本意打算秋税之日过后在解决拐子帮,却是在没想到,他们竟然差了人要我给他们一个解释?来人!去将那污烂人给本会长……打出淮水城!” 众人大惊,这老倌这番话摆明是要同那拐子帮撕破脸皮! 虽然众人可以理解叶友文的丧子之痛,但是那终究只是叶家的私事,跟商会是全无关系的,就算是叶家就此衰落,对商会的影响也不大,而如今将那差人打出城去,便是要同那拐子帮和拐子帮身后那不明底细的后台撕破脸皮! 这老倌竟然是想要将商会绑上他的战车! 好贼子!好算计! 众人虽然平时巴结讨好叶家,平日的诸事也是随得叶家胡来,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又怎敢用自家身家性命去迎合已然疯癫的叶友文?于是诸位赶忙拦下了正要出门撵人的商会差役,站起身连忙劝阻起叶友文来。 “叶老不可!” “叶老此事还得三思啊!” “拐子帮实力不可小觑,叶老你可不能这样做!” “叶友文!大家举荐你做商会会长,可不是要你带着我们去送死!” “老夫原以为你们还会傻傻愣愣的继续等下去呢!”叶友文坐在上首,面上的冷笑却是怎地也憋不住了。 “叶老之前商会的事,你老专断,我们大家伙无所谓;但是这次你的念头提议,我们实在是不敢随意遵从啊!还望叶老三思。”一人站起身来,连忙打着哈哈道。 “叶老三思!” 众人一同附和道,虽然平日里他们对于叶家的私下里小动作都持无所谓的态度,但是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身家莫名其妙要被别人拿去做一场豪赌。 况且这场豪赌的结果无论输赢,他们这些人都得不到一份好处,那么他们自然是不会帮叶家的这个忙。 叶友文冷冷的一扫众人的脸色,被这如刀一般犀利眼神所扫过的地方,无论是身家丰厚的豪商,还是不惧权威的小贩,皆都是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 叶友文心中对这帮子鹌鹑一般的小人实在是鄙夷至极,但现在与那拐子帮的冲突已近如箭在弦,如果自己不能将这淮水商界打造成一个铁桶般的局势,到时候,对峙落了下风,且不说叶家会不会因此而没落,这淮水商会尚能存在都还是两说。 念及至此,叶友文实在是恨不得一棍子打死这群看不清局势的混账:拐子帮分明是已与叶家的矛盾为借口想来淮水城图谋淮水商会。 叶友文原本打算借着此次秋税之日的由头,来同商会诸位商讨一下怎么应付拐子帮对淮水城的垂涎,怎地却见到他们竟然看不清一星半点的局势。 上首叶友文已是心焦气燥,下首众人却是不紧不慢。 对于他们而言,这叶家生死又不会影响他们做生意,他们管它作甚? 至于拐子帮想要谋夺淮水城的心思,他们这群人精怎会看不透彻? 若是可以,他们甚至还想拒绝拐子帮私下里给出的丰厚条件,直接介入这两家的争端,等到叶家与拐子帮拼的两败俱伤之时,搞垮了骑在他们头上许久的叶家,甚至是可以接手拐子帮那一本万利的奴隶买卖。 要知道,他们早就觉得这淮水城实在是太小了。 淮水城诸位大佬心思各异,貌似都在好言劝着叶友文熄了与拐子帮决一死战的念头,暗地里却是在打着怎样让叶家接受拐子帮想要慢慢掺和的主意。 叶友文自然是不知道两旁所谋所想,只是单纯的认为众人只是不肯冒险。 “诸君!这拐子帮的心思,你们难道还看不透彻吗?”一位依附在叶家手下的人,看到了叶友文的眼色,立马站起身来,“这拐子帮都是些心黑贪婪之徒,若是他们将叶家整垮,你我仰仗的商会恐怕也是难逃毒手!” 第二十四章 突起变故之局 “危言耸听!我淮水商会在这宛州地界虽然算不得大,但好歹也是行商联盟的下设机构,那拐子帮就算在这淮水城内外有翻天的实力,要拿商会下手,也要考虑考虑他们的牙硬不硬得过这块招子!”一位锦服老者低眉望着手上的两颗铁球,淡淡的说道。 本来被先前那人所描述结果所吓到的众人,听闻那锦服老者的一番话语,心中一想,还真是如那锦服老者所言无二。他们着实是忘了自己身后还有这么硬的后台,现在被锦服老者所提起,这么一大群商贾们若是说不开心自然是假的。 有了这块招子,商贾们对于那些埋藏在心中的那些念头就像是未除根的野草一般野蛮的生长了起来: 拐子帮畏惧行商联盟不敢对商会动手,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对拐子帮……下手了呢? “商会会不会难逃毒手,我们不知道,但是拐子帮来向叶老讨说法,与我们商会这些人看来,就是在拂叶老和商会的面子!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帮助叶老度过难关!”一个穿着棉麻质地衣袍的中年男子开口道,他的地位在这淮水商会与那锦服老者都仅次于会长叶友文,资财丰厚并且地位牢固的他所说之言是没人敢不当回事的。 众人有些没有想明白,这数得上号的麻衣男子不是应该借此将自己从此事摘出去吗?怎么到了这般关头,却是要伸手去拉叶友文一把? 那锦衣老者转了转手上的两颗铁球,闭目思索了一番,抬眼望了那麻衣男子一眼,枯瘦的面庞上却是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来,接着锦服老者便又埋下头去,同时又说出一番话来: “此事……稂某同意王老板的说法。” 麻衣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仰起身子靠在搁着棉垫子的靠背上,望着天花板,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再也没有答话。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当下只得细声议论着内情,而那叶友文的脸色却是慢慢的变得铁青…… …… 叶悔背上照常背着那个长布袋子,只是肩上却是没有坐着白羽。 花间客走在叶悔的身左,两人中间夹着正在拿着一个糖人吃着的白羽。 “哎,我说叶师,你家白羽虽说年纪不过三四岁,还要长身子,但……也不是个这样的喂法吧?” “你不随我?我叶悔带徒弟可不像街上那些卖艺开武馆的五流把式乱来,我这可是有依据的!” 花间客不说话了,他自知自己扯歪理还是说不过叶悔,只是顺手买了几串搁了厚厚一层辣椒的羊肉换掉了白羽手中的糖人:“你个小破孩!少吃点糖,吃这个,包你长得高高的,还不长虫牙!” 白羽见换掉了糖人,也无所谓,拿起羊肉串便吃了起来。 “羊肉性燥,毛都没长成还是少吃,还是师傅待会买点板栗给你吃吧!”叶悔探手拿过白羽手上未吃残的肉串,不顾花间客鄙视的眼神,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 三人在城门将闭的时候进了城,虽然路上尚有行人,但那两堵一尺来厚的黑漆门板在城内戍卒推动下,于震耳的“咔咔”声中合拢。 “看来今天得要在城内借宿了。”花间客望着仍然热闹起来的街道,有些出神的道,“不过这宛州绝大部分城池,晚上都不闭城门的吗?” “不闭城门?那么看来是出了事呢。” 点灯人拿着长叉一盏一盏地将沿街灯笼插下,添油点燃之后又将灯笼挂了上去,依那夜色繁星,倒像是仙人排列好的星点,漫漫繁杂。 而那店铺的揽客灯也是让小二引燃,混着那街灯,昏昏黄黄,明灭不定;在这眼角余光一片橙黄的光线下,两旁趁鬼市开张的小贩也是早早地将货物码好,等待那行人挑选。 “白羽,你花叔叔跟你说,早先见过的鬼市可曾还记得?较之这淮水鬼市,是不是大有不同?”因为街上行人渐渐变多,花间客便将白羽扛在肩头,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叶悔走。 “花叔叔,你是说会有很多好好吃的东西吗?” “额……恩!” “那太好了!花叔叔待会儿买点东西给我吃好不好?” “叶师!你家徒弟要买东西吃诶!” “你先买着吧,待会儿到地方我给你钱。” “……” 叶悔心中有些念头,此刻他自然是要找路九郎问一问,这淮水城为什么会突然合上城门。 三人七拐八拐,拐到了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路九郎的店面,叶悔敲响了院门。 路九郎一边应着声,一边从里屋急急蹬蹬的跑了出来,他心中自然知道门外是谁。淮水商会惹了一大滩的麻烦,他自然不会相信叶悔不可能不知晓,只是现在才来,路九郎还是有些困惑的。 打开门,叶悔施施然的倚在门框上,身侧站着一个不知名的年轻男子。 “这位是……” “先进去再说。” 一进门,路九郎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道:“贵客可曾知晓这淮水城将逢变故?” “这个我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这其中细节,路老板可曾知晓?”叶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上首。 “贵客,昨日你走后,那淮水商会便派了人到了店内,倒不是那叶友文知晓贵客所做之事,而是来邀请小老儿重新进入淮水商会。”路九郎坐在下首,扭头望着叶悔,大概的讲了一下昨日的事情。 “小老儿落魄至此,便是因为被革去名额,引得那商会之人窥探,本来以为此生是不可能再进商会,怎却知晓又可以入会了;小老儿实在是怕了,但又不知道贵客的布置,只好以考虑为借口,捱些时间。” “哦?这早就剔除你名额的人又来拉你入组织?这倒是有趣!”叶悔有些兴致起来了。 花间客听得有些糊涂,他只顾着追踪叶悔,并没有留意这淮水城的事情,想要开口问,却又担心扰了叶悔思绪。 “贵客放心,我有了您的帮助,肯定不需要商会的帮助便能复出……”路九郎以为叶悔有些不喜自己心念别处,连连为自己开脱道。 “我自然知道你的忠心,所以不要急着摘清自己。”叶悔摸了摸鼻子,“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商会可以发挥什么作用?” “这个我知道,这淮水商会其实是官设机构行商联盟的分部,主要是替宛州州府管辖地区的商业活动,说白了,就是一个交了保护费可以随意在外面搞事情的机构罢了。”花间客赶在路九郎开口之前插了一句嘴。 “哦,是这样啊!”叶悔心中有了些想法。 “这位贵客说的没错,加入这商会,那么便可防止那些地区之中资财丰厚的豪商对我们这些小商贩进行恶意侵吞。”路九郎颇有些意外,花间客的一番话,倒是引起了路九郎的注意。 “这位是?” “在下叫花间客,与上边那个人是同行。”花间客朝着路九郎抱了抱拳,笑着说道。 “对了,你我认识也有这般久了,我倒是打听到了你叫路九郎,而忘了告知我的名字。”叶悔喝了口茶,“我叫叶悔,门口那个小子是我徒弟白羽。” 白羽此时正在厅外逗弄着一只小奶狗,听见叶悔突然叫他,便施施然地拖着小狗,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你先一边玩吧,回去的时候买东西给你吃啊!”叶悔招呼完白羽后,再次开口,“我们师徒二人皆是中煌州人,至于那边那个姓花的……” “在下是宛州人。” 花间客对于叶悔就这么轻易见自己本名报出的举动倒是颇为惊讶,叶悔就这么相信这路九郎不会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向煮江营告密? 到时候,叶悔这一身武艺可架得住那些杀才的熬打? 心想到昔日见过的煮江营拿人场景,花间客却是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叶悔疑惑的看了花间客一眼,也没有去问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转头继续跟路九郎谈起了这日后怎样行事。 “听你之言,综合我这一路上所见所闻,我倒是觉得,这商会的邀请你应暂且应下,因为这淮水城近期恐怕是要出些事情了。”叶悔端起茶杯看了一下上面曲错繁杂但又不失美感的青花纹路,终于慢慢悠悠的道。 “叶先生说的,小老儿定然会办好的。”路九郎心中也是这个打算,但他又猜不准这叶悔是何喜好厌恶,只好先用借口拖着,等叶悔做好决定在行事。 “其实,这种事情你也可以自己解决,对于这些商贾的事情,我也只能依据环境来推测,还是没有路老板那么敏锐的嗅觉。”叶悔自然知道路九郎心中的担心,也不说穿,只是隐约的‘交代’了路九郎可以便宜行事。 见路九郎了然,也会只是微微一笑,便朝花间客伸出了手:“小花,你且借百八十金铢用用!” “……” 花间客有些无语,“我可没有带那么多金铢在身上,暂时也就这些了。” 说着便解下了腰间的钱袋,丢给了叶悔。 “就这么点?”叶悔看到了钱袋之中寥寥十来个银铢和两个金铢,脸上自然有些嫌弃。 “……” “路老板,这些钱便当做我入股的份子钱,你且收下吧!”叶悔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口嫌体正的将钱袋丢给了路九郎。 路九郎有些歉意的向着花间客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略有一怔,还是将那钱袋妥善的收好了。 三人又乱七八糟的谈了些民俗风物、异事见闻,再见到白羽揉着上下打架的大眼睛,踉踉跄跄的走进来了后,叶悔这才起身告辞。 三人就此别过路九郎,刚要往城外走去,却发觉自来时城门早已闭上,两个大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是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皆都是大声的笑了起来。 既然今日是出不了城,那倒不如借此机会在这城里转转,看一看这淮水风物人情。 淮水城依着淮水河畔而建,从淮水牵过来的一条不知年岁的水渠贯通了整个淮水城,将整座城池分成不等的两半,一座泛着青色苔痕的宽阔石桥沟通了水渠两边的东西城区,那石桥两头则是连着淮水城内最为繁华又最为宽阔的两条街道。 两条街道并未被人命名,而是以类似于绰号的‘东街’与‘西街’称呼,那宛州特有的‘鬼市子’便是在这东西二街上开设的,自那两条街道延伸出的、分裂而又紧密连接在一起的无数小巷连同着这两条街道,共同组成淮水城的交通网络。 茶馆、酒肆、风月场所、市集这类供人消遣娱乐的地方,甚至是道观、学宫这样场地,都星罗棋布的分布坐落在城内各处。 其中这淮水城最为繁华的地方便是那东城区,而这东城区最为热闹,最为繁华的地方便是紧紧挨着东街的‘白云角’,虽名曰‘角’,实则是一条宽度仅次于两条主街的街道,城中最高档的淑华酒楼便坐落于此。 走了许久,叶悔终于在白云角旮沓里的一家小药号中买到了帮助白羽炼体所需的那味药材,而等到叶悔三人来到了淑华酒楼门前时,那淮水商会诸位大佬们也才堪堪散会。 那十几丈来高朱漆碧瓦牌楼下已经有人家的车马静候于此,淮水商界的大佬们和和气气的相互谦让了一番,片刻后这才乘上自家的马车回府而去。 “叶师,你看到没?那个拄杖的老者便是这淮水商会的会长叶友文,他还是叶家的家主,也就是你要击败的人。”花间客轻声道,他跟着自家那位女大人出席过行商联盟的宴会,自然是认得作为行商联盟任命的淮水会长叶友文。 “哦?这老爷子年岁怕是有七八十岁了吧?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能耐”叶悔怀中抱着白羽,将头侧向叶友文离去的方向,他自然是看到了叶友文的样貌。 对于这位年岁颇大的对手,他倒是怀着些钦佩,面对自己仅存的两位子嗣被杀,还可以如此镇定,这般忍耐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听叶师的话,倒是对这叶老爷子怀着些许钦佩的意味啊?小二再上一壶酒!”花间客无心地接口问道。 望着前来送酒的小二走远,叶悔接过花间客递来已经满上的酒杯,喝了一口:“我可是差不多断了他家的香火呢,他现在还能隐忍来到这大酒楼赴宴,这心性不得不让我有些敬意啊。” “叶师,你这就不懂了,像这种豪商巨贾怎么可能只有明面上的几个子嗣?”花间客有些不屑,“像这种身居上位的人不管是行事还是日常生活,总是喜欢留下一条退路,连赴宴都要带上自家府上的餐具,像这种香火继承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不会留后手?” “这种谨慎,还不单单只是商贾们才有,甚至是朝堂之上的清流大员们,都会将最重要的子嗣换个身份,藏于民间寄予人家抚养。” “哦?这些上官为何这般谨慎?可是有什么隐情?”叶悔虽于江湖行走多年,但终究只是于暗中行走,并没有与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这些可有可无的密辛不知道也是极为自然的。 “对此,我也不甚了解。”花间客摇了摇头,他跟着自家那位在上流圈子的时间也并不长,知道的事情也仅限于此。 “哦。”叶悔望了一眼怀中的白羽。 又让小二上了几坛酒,两人一边天南地北的聊着,一边就着桌上的下酒菜慢慢的喝了起来,而等到桌上下酒小菜也吃完了的时候,两人的酒也喝完了。 洒下仅剩的两三枚银铢,两人带着几分醉意出了酒肆,到了行人逐渐变少的街道上了。 “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去找点乐子?” “找个屁的乐子!白羽还在这里,待会儿他醒了怎么办?” “小事而已,那把他寄放到路老板哪里啊!” “寄你个屁!我可要陪我徒弟……他可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啊。” “切……” 两人都是身怀武功之人,几坛子酒带来的酒意,也不过运转内功几个周天的事情,此时的微微醉意,倒不如说是男人之间展现相互信任的一种体现罢了。 而白羽被叶悔单手抱在胸前,无意识的伸着双手环着叶悔的脖子,侧着小脑袋搁在叶悔的肩头,嘴角慢慢的面流出了口水,浸湿了叶悔的肩头。 但叶悔似乎毫无知觉,抱着孩子毫不在意路上行人的鄙视目光,跟着花间客勾肩搭背,一边笑着,一边往西区走去,而路九郎的小院子便是在那。 在路九郎那里草草的休息了片刻,天色也是渐渐明亮了起来。院墙、屋檐、树梢在那旭日的照耀下,折射出并不刺眼的五彩光带。几只小鸟隐于树枝之间,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声,虽不悦耳但胜在充满活力。 对于淮水城来说,这似乎又是一个平静的早晨,但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席卷般的在城内要道上响起时,淮水城便如同一自睡梦中被人一巴掌狠狠扇醒的童子一般,惊恐而又慌张的睁开了眼。 正在树下练刀的叶悔忽然停止了动作,双耳微微一动,面色有些低沉。 “叶师!你可听见了马蹄声?”花间客耳力自是惊人,连忙捏着半根油条从屋内冲出。 “我自然是听见了,只是不知是谁有这般大的手笔,可以请来一队这样的骑士?” 马蹄声虽然轻微,但若运起耳力,还是可以分辨的清。 若是普通的商贾组建骑兵,若是不加以收束,疾行时发出的马蹄声便是混杂而又沉闷的,而现在所听见的蹄声却是清脆而又有着节奏,如此纪律,这支队伍显然不是临时组建的骑兵队伍,而恐怕只有训练精良,又有着军阵经验的骑兵才能拥有。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武装,但对于差不多了解局势走向的叶悔无疑不是一个好消息。 到底是哪位权势滔天王族介入了淮水城的争端?叶悔双眼微微眯起来,一如一头隐于林中的饿虎。 这淮水城的争端倒是有些意思起来了啊?叶悔如是想着,一边将刀归入鞘中。 第二十五章 无题 长街之上,一小队顶盔贯甲,曳长刀而行的骑手呈箭矢状从堪堪打开的城门而入,冲天的杀伐气息自行进的踢踏声中四散而出,惊得那开门的兵卒皆是目瞪口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队骑兵从自己面前急速掠过,手中的兵器也不由得跌落到地上。 兵卒们哑然立于原地半晌,等到面前的入城之人窃窃私语之时,这才恍然醒悟,刚想说些什么,却是被自家率队将官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下来。 看到手下兵卒开始查看入城之人的行囊,进入了工作状态之后,将官这才将目光从城门口移到了长街的尽头,尽管已经看不到那一队气势汹汹的身影,将官的眼前还是浮现出了那队骑兵急掠的身姿。 狮头枣红马,恶狼吞刃斩马刀,百锻火燎云纹甲,这套制式装备,可不正是那圣上赐予淮水候的亲卫才有的吗? 也不知道是哪家如此倒霉,竟惹得淮水候差这等兵将前来? 将官自知身份不够,尚触不到那个层面的事情,便也草草将细想分辨的念头抛诸脑后,不再去想。 事外人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当事人置身于这场形势不明的纷争之中,却已是焦头烂额。 而叶府门外,十几个持着枣木棍的青衣家丁肩并着肩的护在府门前,长棍棍尖斜指着街道上那曳刀肃立的三骑。 “诸位军爷,我叶家可是个良善人家,而军爷今日这般阵仗,可是捉拿哪路逃犯?” 听闻此言,三人既不应声,也不低头,只是拿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瞅着马前的十几个持棍家丁。 马上三人自然是那将官所想淮水候之亲卫,他们此次前来也正是接了淮水候的意思来的。 见到此情此景,那十几个家丁也知道这些骑马而来的杀才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当下也不再同骑手们多言,只是捏着棍子的手上已然绽起了许多青筋。 气氛本就有些沉闷压抑,现在却是变得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马上骑士不说话,捏着缰绳的手不停地左右拉扯,使得座下的战马带着重重的喘息,红着眼眶焦躁的在原地踱步,而不至于因为突发情况而蓦然冲刺出去。 双方都在等待着时机:家丁们寄希望面前的杀才们可以压抑不住战意,率先动手,使得日后打官司挣得上风,赢得道理;而三位淮水候的亲卫也同样是怀着这样念头,只不过他们心中却并没有家丁心中所想的战意,因为他们对面前的这样一队市井商贾的护院还提不起半点进攻欲望。 双方就这么沉默着,气氛却是已近凝固,那焦躁不安的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如同一根无形的鼓槌,带着失控的节奏,敲击着护在门前的家丁心头。 不远处,叶悔和花间客站在楼阁的阴影之中,如果不是留心去看,很有可能会忽略掉这两人,而隔岸观火的两人也因此毫无顾忌低声地交谈着: “叶师,你说说哪边会先动手啊?” “你有没有眼睛?不知道自己看吗?肯定是叶家的家丁啊!虽然他们面前只有三个花架子骑兵,但人家骑兵好歹见过血,这种场面都沉不住气的话,还可以活到现在?。” “花架子?这么说来,叶师并不认为骑兵一方占优势咯?” “我可没这么说。差这几个骑手而来的指使,可不是叫他们来踏破叶家大门的,只是人家想要逼着叶家率先动手,在藉此缘由,冲叶家这块肥肉狠狠的咬上一口,所以要派豪勇之士前来有什么用?” “叶师,你为什么看上了这叶家?我看你也是素怀凶名,武艺高强的人,要弄些小小资财,不是一晚两晚的事情吗?” “我是武艺高强,弄些快钱自然来得容易,可是你也知道我叶悔可是煮江营明令追缉之人,若是随意动手,免不了走漏了风声,惹得那一帮苍蝇样的人像是见到血食般朝我动手?”叶悔眼睛望着叶府门前的一众俗人,“我倒是没什么,他们来多少便杀多少,可是到时候谁来保护我家白羽?你么?” 嘴上这般说着,但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不上了一句:我要是学那空空儿的手段弄钱,要是白羽有一日突然问询我是怎样赚钱的,我该怎么说?我这个师父还怎么在徒弟心中立下我挺立高洁的身影? 这些话叶悔自然是不会告知与花间客,就算是已经认可了花间客,他也不会说的。 花间客只是点头,心中暗说:你也知道害怕啊?想当初你这位爷可是以煮江营探子的骨头,铺就成名之路的。 就在花间客腹诽之时,护住叶府门前的家丁们也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没由来的焦躁之意:便见一位着青衣戴灰帽的家丁大吼一声,举棒便朝着那三骑之中的一人打了下去。 “好胆!”那人猛然大吼一声,好似那平地炸起了惊雷,只见他腰间湛出一道亮堂堂的刀光,还未待那家丁长棍来到身旁半尺之距,那家丁手中的长棍便已然断做两节,还带起一蓬血花和一只齐腕而断的手臂。 两拨人马已然见血,当下也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躁和嗜血之意,举棒挥刀,战做一处。 叶悔皱着眉头看了片刻,觉着自己应该是时候做些什么了:“小花,你去扮作那叶府家丁,杀了那几骑的座下骏马吧!若是觉着顺手,你还可以打伤一个的!” “谁是小花?我可不叫这号名!” 花间客表示抗议,但还是乖乖的照着叶悔所说的去做了。 兔起鹘落间,花间客便在几个提纵后,消失在了楼阁之间,转眼后,那叶府门前陷入家丁们围攻的三骑突然一矮,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紧接着那人群之中又是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声。 叶悔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片刻后,花间客便依着去时的路回到了阴影之中。 “我们走吧!”叶悔也不问结果,依着来时架在角落里的一把梯子爬了下去。 “……”花间客见此情景仍然觉着很荒唐,但又因为打不过叶悔只好,学着叶悔的样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踩着梯子下去了。 他是真的不喜欢踩梯子下去,像他这样的从二品高手,虽说太高的地方还是会摔伤的,但是像这样两三层楼高的地方,若是不借着轻功飞身而下,尽显大侠高来高去的英姿,而是像这样尴尬的踏着楼梯下去,这样的高手那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差别? 两人下了楼梯,并将其小心翼翼的归置于原位后,这才昂首阔步,施施然的走了。 至于叶府门前所发生的事以及后面由此事延展出的事情,谁还有兴趣管它呢?还不如回家教白羽练功学习,来的干脆。 叶悔二人来到路九郎的小院子,当下与路九郎商议了一会儿,草草的修改了之前的计划,便带着白羽返回到了那座竹林间的院落之中。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叶悔开始教授白羽怎样修炼他的独门内功之时,刚好是叶悔先前同白羽约定好的这年冬季,期间,叶悔还将白羽送到了竹林外的小镇私塾内,花了些钱买了点时蔬果子之类,还请了先生去淮水城吃了一顿作为拜师束脩,上了五六个月的识字课。 叶悔在等,在等那些骑手的主人向着叶家以及整个淮水商会动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过去了一个季节,这位显然身居显位,又明显不惧清流言官在朝堂上弹劾的大人物竟然还没有动手。 但好在白羽于修炼一途还只是刚刚起步没多久,所需要的炼体灵材,也要不了多少银铢,靠着花间客身上还剩的三四枚金铢,以及路九郎生意的‘分红’,倒也是可以糊弄着的过日子。 “竹院也该好好修葺一下了。”叶悔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热茶,对着庭内顶着一头热气踏着满院子卧雪明面上打拳活络筋骨,暗地里运行功法的花间客叫道。 “叶师,这些天的花销有些大了,我身上带着的钱不知还够不够度过这个冬天。”花间客自然知道叶悔是为还没有武艺傍身,修炼到不惧寒凉境界的白羽着想。 “这个么……是钱不够用了么?那过几天我就去山上看看,有没有大虫,花豹子之类猛兽出窝找食吃。”叶悔倒是知道这种动物皮毛之类的东西是很值钱的,听说家里没钱了,便将念头放到了这山间的猛兽身上。 “至于白羽吗……你且帮我照看几天吧……” “也好,到时候我会护你徒弟全身全影的等你回来的。”花间客头也不抬,又趁着血气自然鼓荡的功夫打了一趟拳,这叶悔的内功,可是要求身上血气如潮似海。 修炼着这么久,花间客隐隐觉得体内的内力似乎发生着什么改变。这种改变,很奇怪,但总体来说,还是朝着对花间客有利的一面进展着的。 等到叶悔上山打猎,自己得好好问问白羽修炼内功的细节,当然这件事是不可以让叶悔知道的。 日上三竿,从那竹林深处延伸而来的小径尽头,一蹦一跳的跑出一个面目清秀,唇红齿白的男童来。 那男童自然是白羽,经过叶悔亲手为他炼制的药汁打熬过筋骨,他的身量也足足拔高了半尺之高,此刻的他虽然还是三四岁孩童般模样,但身量却像是那五六岁男童般高了。 白羽推开院门,见到自家师父和花叔叔裹着单衣,倚在躺椅上喝茶,连忙向两人问好:“师父好,花叔叔好!” 叶悔点了点头,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身旁的小木椅子,示意白羽坐下。 白羽顺从地坐了下来,解下背后的小书箱,递出一本被翻得有些破旧的线装连史纸书,待叶悔接过后,便自顾自的摇头晃脑背诵起书上的内容来。 叶悔半敛眼皮,低着脑袋看着手上的书,侧耳聆听着白羽所背诵的内容,等到白羽背完了之后,这才拿着手上的书轻轻的敲了一下白羽的小脑袋:“今天背的有些吞吐,内容也和书上不大相同,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师傅没有。” “那就是又和其他孩子打架了咯?” “怎么会呢?师父,那些小屁孩早就认我做老大了,他们不敢同我打架的……哎呦!”白羽有些骄傲,但很快他便捂着自己的小脑袋来。 叶悔慢慢的把手缩了回来,他刚才给了这坏小子一个暴栗,这个坏小子自从学了自己教给他的几式粗浅功夫,便在外面抖起威风起来。 “你这个混小子!为师教你武功可是叫你在私塾做老大的?”叶悔心中觉着好笑,但面皮上却是没有流露出任何宽容的意味。 白羽瘪着嘴巴,大眼睛里噙着泪珠:“我也不想啊,他们老是趁先生打瞌睡的时候,抢我的纸笔,还说我是野孩子,我说我有师父,他们还笑,我气不过就只好动手了!” “哦?那你打赢了吗?”叶悔阴沉着脸,紧接着问道。 “我现在是他们的老大,师父你说我打赢了没?师父就是一个笨蛋。” “好小子!竟敢骂为师我是笨蛋!”叶悔放下手中的书卷,揪住白羽的后衣领,扒开他的裤子,就着白羽的哭嚎声中,扬起手啪啪几下便将白羽的小屁股打得通红。 教训完了白羽,叶悔左手抓着书箱,右手提溜着白羽的衣领便进了屋子内。 屋子内叶悔早就燃起了一弯炉火,此时只需要揭下炉底通风的圆盖,那火炉里的煤块表面上迅速探起了青蓝色火舌,一时间,原本就温暖的室内,顿时像是揣了一颗太阳一般,暖洋洋的很。 一把将白羽按在炉火旁的矮桌前,那炭火炉边上接着一根向上延伸出去的铁皮竹管,用来导出烟气,所以叶悔倒不担心,白羽在这室内做功课会突然晕倒。 “快点做完功课,待会儿拿板栗给你吃!”叶悔将笔墨纸砚等物拿出来,按照着顺序摆好才道。 一边说着,叶悔盘腿坐在一旁,望着那炉炭火发起了呆来。 “嘶!”随着‘吱呀’的一声轻响,花间客拖着两条躺椅,龇牙咧嘴的走了进来。 白羽好奇地望了他一眼,却是被叶悔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得埋下了小脑袋,有些不甘不愿的写起了今日先生布置好的大字。 随便将躺椅放好,花间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铜制的手炉,将手炉中的还有些许余温的碳块倒进了火炉之中,除了激起几粒稍纵即逝的火星外,就只剩下那火炉之中收到热力而碎裂的炭块声音。 “屋外很冷,我就算是揣着刚添了炭火的手炉还是有些受不住,下一次我就不陪你等了。”花间客揉了揉略显通红的鼻子,又往怀中手炉内添了几块炭块,抱怨道。 “等谁啊?师父?有客人要来吗?” “你做作业!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白羽委屈的瘪着嘴,又在砚池蘸满了墨汁,一笔一划的写起今日先生所教授的几个大字来。 明明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我去了私塾之后,师父就这么喜欢骂我了,是不是先生又像师父告了状?白羽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把眼偷偷望向叶悔,却见自家师父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登时就吓得埋下了头,眼泪却是莫名的滚落下来。 第二十六章 暂离和埋伏 待检查号白羽写的功课后,叶悔放下手中的大字簿,转而一脸严肃的望向白羽。 白羽心头却是咯噔一声响,心中暗道:糟糕。 可是我今日功课做得不好?还是我昨天抢了沈大仁的板栗被先生告诉了师父?难不成是我往林晓阳的桌膛里丢了一只癞蛤蟆被这臭小子告了一状? 叶悔见白羽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心中有些好笑,他虽然从未过问过白羽在私塾的种种表现,但他还是对白羽的功课颇为关心的,不然也不会陪着他做完功课了。现在看这小子面色有些古怪,肯定是有些事情瞒着自己,他现在是自然是不会说的,等到他捕猎回来之后,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他这个顽劣的性子。 “白羽,你可知错?”叶悔突然很大声的问道。 白羽被惊得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了小脑袋,生怕自家师父气不过又请他‘吃’几个暴栗。 “师父,你就饶了白羽这一次吗?白羽以后再也不敢了,所以师父你不要请我吃暴栗了?好不好?”白羽用手臂遮着脸庞,两只黑色的大眼珠子,从两臂交织的缝隙之中露了出来。 “哼!下次!你说过几个下次了?”叶悔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顽劣?我记得我也没少管教你,怎么挨了一顿打之后,却是半点记性都没有?” 白羽不说话了,缩头缩脑的,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鹌鹑,不敢声言一句。 “哼!这次就暂且饶过你,如果还有下次,我就要行我这师父的权利了!”叶悔作势要打,但是等到落到白羽的脑袋上时,却力度轻的如同抚摸一般。 白羽也知道自家师父应该是消了气了,心中暗道:看来我还是得老实一阵了。 “白羽,为师呢,过些时日要出去办点事情,你且跟你家花叔叔住些许时日,等到为师将事情办妥之后,就带你吃淮水城康婆婆家的盐水鸡去。” “师父你是不要我了么?白羽以后一定会很听话的,再也不会让先生来告状,你不要丢下我好么?”白羽闻言却是有些不管不顾,刚才浮现在心间的主意也是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害怕。 “放心,师父只是去山上帮你捉只小黄狗来,很快就会回来的。”叶悔婉言劝道。 一旁的花间客见此情景,却是有些尴尬,他是心思活络的性子,什么事都容易产生很多遐想,比如此刻,他就认为叶悔是不好意思开口让他去弄钱,只好借着这个白羽不要他走的由头,让他去弄点钱来。 “要不,叶师还是我去吧!白羽他跟了你这么久了,也是小孩子性子,自然是不会让自己最亲的人离开的。” “你闭嘴,学我这门功法,日后是一定要成大事的!若是连这点分别带来的苦楚都经受不住的话,那还怎么是我叶悔教的弟子?”叶悔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对于白羽日后前景还是抱着很大希望,他不希望白羽就这么折损在他手里。 任由白羽万般不甘,叶悔还是要走,就算是白羽伸手想要去抱住自己的脚,他也是很快的闪开,推开遮掩的竹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 又过了些许时日,太阳还是照样升起落下,气温也依旧是那样寒冷,一般人若是不裹着厚厚的棉服,恐怕是刚出门就要被推开门的一霎,被寒风给吹得嘴唇乌青,就连一贯抠门节省著称的私塾先生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屋子内燃起了一汪炉火。 虽然烧的是最便宜的薪炭,但教书的屋子里终究还是有些温度。 白羽就这样坐在靠近木格子窗的矮桌后,此刻已经是午饭时间,身旁的小伙伴已经吃完借着炉火煨熟了的烧饼,烤红薯之类的果腹之物,而白羽面前的一个纸包包好的白面馍馍却是早就已经冷了。 叶悔自从那天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白羽有些害怕,在他的记忆当中依稀还记得有一个长得很瘦的中年男子将他卖给了另一个有些富态中年人,他很担心自家师父会不会也打算就这样将他卖给花叔叔,虽然花叔叔对他很好,会经常带自己去集市上买糖葫芦吃,但白羽还是更加喜欢自家师父。 但自家师父已经没看见了,他就要好好的学习,等到有一天师父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好用功课和武技告诉他,自己即便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至少是一个肯用工的男孩。 一方面,白羽还希望自家师父不仅不会撇下他一个人,还真的如他走的时候所说从山上捉一只小黄狗回来,他喜欢路伯伯家养的小黄狗已经很久了,几乎想要的紧。 铛铛铛! 屋外桦树上悬着的半块铁块被先生敲响了,白羽一摸小肚子,也觉着有些饿,连忙三两下的将桌上的馍馍给吃完了。 很久没有在冬天见过下雪的小伙伴,听见钟声响起,连忙将手中的雪球一股脑的丢了出去,也不管砸没砸到人,便吵吵闹闹的跑进屋子之内。 裹着厚厚棉服的先生一边点头应着经过身旁学生的“先生好。”,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一边施施然的揣着双手,一步三摇的走进了学堂之中。 将放在案前的书拿在手中,先生用手指沾了些吐沫,翻到上午讲到的那一节,但并不去看,只是将书抵在泛着油光的胸前,仰起脑袋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 “……先圣曰:若士子日读一篇,恒之,百日后,虽见生涩之章,亦可通读文中关节;若日读一卷,持之,千日后,即不能作文,然可知晓天下文章之变化……” 今天讲的是先圣的《言》第三十二篇,劝学。 白羽这几天已经很认真的复习过了;又加之《言》一书本就是为蒙学而编著,简单易懂,所以白羽对于今日先生所要教授的这篇劝学,倒也是大致的知道了这篇劝学大概意思,听了半天便已经完全懂了。 先生讲了半天,随意提了几个问题,借着座下学生冥思苦想的机会,走回自己的案前坐下,端起了置于一旁的搪瓷茶杯喝了一口。 解了口干,又估摸着时间尚且有余,先生也就乐得空闲,锤了锤挺得有些酸痛的腰肢,双眼很自然的开始留意其座下学生的一举一动起来。 前排的沈大仁看起来正在发呆,好小子!待会第一个就点你!那第二个就点……王利桑吧?下一个点谁,这白羽好像从来没有叫过,不如这次就叫他吧? 心中暗自敲定好待会儿要提出问题的名单,先生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再次拿起了书,藏了一根戒尺,便慢慢悠悠的走到沈大仁桌旁:“沈大仁,为师见你沉思已久,想来胸中已有腹稿,不如你起来说一说你的理解,让你的同窗们好好评鉴评鉴?” 沈大仁犹犹豫豫的站了起来,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先生似笑非笑的望了叶大仁一眼,拿出了戒尺,狠狠的在沈大仁的手上来了几下,直到沈大仁的双掌肿的老高,像一对摸了马蜂窝的熊掌一般厚,这才心满意足的来到了王利桑面前。 结果自然是一样的说不出来,学堂里面的学生大多养成了个贪玩的性子,自然不会提什么预习之类事,刚刚又打了雪仗,心头久久不能平静,先生所讲的课和所提出的问题也是不会听的。 戒尺再一次打在肉掌上,看得满屋子的学生们都是心头一颤,连忙将书翻到先生所讲的那一面,费力的看了起来,还将头压得低低的,恨不得将脑袋一把扎穿书案,最好还是可以埋到地里去。 先生转了几个圈,最终来到了白羽身边,一时间屋子内似乎传来一阵松了气的声音,因为在座的众位都知道先生每授一次课,都只会提出三个问题,无论三个问题是否有人答得出,先生都不会继续点人回答。 想到这里,学堂内气氛竟然又充满了些徐活泼的意味,只是这活泼之中还是不可不免的带着些许针对白羽的幸灾乐祸和同情。 白羽慢慢的迎着这些人的目光站了起来,就在大家都以为白羽这小子也要像之前那两人一样挨戒尺时,白羽却是很快的回答了出来。 先生起初有些惊讶,他着实有些惊讶白羽竟然能够回答出来,虽然只是针对蒙学的《言》所提出来的简单问题,但若不是事先预习过,又怎么回答的上呢? 这小子倒是在家预习了。 先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惩罚了两个不专心读书的学生之后的满意,而是一种终于找到一个读书苗子的心满意足。 好好表扬了白羽,紧接着先生便回到了自己的案前:“今天为师很是生气,我才刚教授的劝学一文,并由此提出的问题,除了白羽之外,竟然整个学堂都没有一人可以回答得上,昨日布置的预习温书功课你们可是做了?” 见低下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先生本就带着些薄怒的脸庞上的两条短粗眉毛竟然是竖了起来,坐下的学生都是第一次看到先生这般生气,只得缩头缩脑的迎接着先生的斥责,心里却是对这白羽竟是生出些许怨恨来。 一众学生低头迎着先生的斥责,与悔恨之中接受了先生惩罚性质的抄书任务,当然回答上问题的白羽自然是不要抄的,这也使得这一众有牵连或者无牵连的学生都是对着这白羽生出几分嫉妒的厌恶。 几个坐在学堂最后面的十来岁少年学生都是有些生气,他们本就是来混日子的,对这老先生所布置的功课是从来也不去做的,而这次先生真的生了气,自己若是补不上惩罚,恐怕待到自家爹娘偶然问起时,若是不因为先生告状而挨一顿竹笋炒肉怕是逃不掉的了。 当下决定联合几个玩的好的伙伴,便要在散学之后堵住这个从来不同他们玩过的的白羽臭小子,好好地揍上一顿,方才解气。 而等到这几个年纪颇大的学生,在下课时到外面去邀请自己的小伙伴时,很多个同样早就看不惯白羽,或者说不想让白羽当他们老大的年纪较轻的学生也是要求这一起去‘堵’白羽。 这些白羽自然是不知道的,依旧是听课做笔记,再次挨了先生的表扬之后,时间也已经到了快散学的时候了。 将书籍,笔墨纸砚等物归置到竹编书箱之中,白羽背上尚显沉重的书箱,便出了私塾,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未过鞋底的薄雪,往家里去了。 已有计划的十来个学生互相望了一眼,贴着林子,小心翼翼的绕近道,往前面堵白羽去了。 第二十七章 后续 对于身后的诸位意图不轨的同窗伙伴,白羽自然是不知道的,只顾着埋着脑袋往竹院走去。等到他迎面撞到了抱肩而立的小伙伴之时,已经无意中被众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白羽抬起头看了一下贴脸而站的两个高个少年,有些不明所以:“你们……站在这做什么?” 那两高个少年对视一眼,尚显稚气的小脸蛋上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看上去非但没有半点凶残之意,反而有点画虎类猫的喜感。 “你这小子!倒是厉害得很啊!”站在白羽左手边的少年伸出手,猛然推了白羽一个趔趄,“害的我们都要抄课文,你说我们要做什么呢?” 白羽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虽然他跟着自家师父学了几手粗浅把式,但终究是一个不过四岁的孩童,体力方面是无法与大他五六岁的少年抗衡的。 “那是你们自己没有回答出带来的后果,又怎么能怪我呢?”白羽爬起身来,拍去屁股上的残雪,一脸的不理解。 “这……也是怪你,谁叫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一定是看我们有人一起玩,嫉妒!”另一个少年也是有着些许羞愧之心,自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边占不到一点道理,憋了老久才通红这脸道。 “刘大哥,不要和他多说,让我们打了他,先出了我们这一口恶气!” “对啊,安二,我们得快点揍了他回去写功课,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待会爹娘催得紧了,指不定会提着藤条在家等我们呢!” 围拢成一个圆圈的众位少年都恨不得马上就揍了白羽,回家写功课,明天还要早早起床上学呢。 白羽一看阵势不妙,便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他着实无法理解,明明是这些小伙伴没回答上问题而被先生惩罚,为什么到最后却是归罪与他,他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关联,这些人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不要抄课文,所以要来打自己的吗?白羽年纪还是太小,不知道也无法理解大人所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只是单纯认为自己展现自己所学没有半点错误。 大家无法获知白羽此刻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他们要揍白羽的行动有半点影响,人群围出来的大圈子缓缓缩小,大家一同高高的扬起了拳头,而后重重落下,就像是倾盆而至的暴雨,劈头盖脸的将白羽湮没在其中。 即便是有几手粗浅武功的白羽也是难以同时应付这么多的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只得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小脑袋,蜷缩起了身子,竭力使自己软肋,脑袋受到的攻击是最少的。 师父曾经教过白羽,如果遇到打不赢的人,便不要爱面子的死撑,相反还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若是逃不开,也不能放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肚腹,脑袋,脖子这类重要地方。 参加围殴白羽的人也并没有打多久,一来是白羽没有反抗,使得他们没有一种施虐的快感;二来则是天色也着实不早了,担心爹娘会因为自己的晚归而责罚。 都觉着没有意思,两个高个少年便打算抬脚走人,但才刚走两步,其中一人又不由的转过身来,一把捉起白羽的衣领子,有些费力的将白羽提了起来:“小子,这次只是一个教训!但是你若向先生或者是你家里人告状了,那么可是会有下次的哦!” 说完了这席话,高个少年这才放心的将白羽‘放’到了地上,看着白羽像是一只被踩断了脚的小猫一般缩瑟在满地泥泞里,心中有些不屑,又是朝着白羽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学着村头那些花胳膊和混子打完胜架后放狠话的模样骂了一声:“,原来是个没卵蛋的货色。” 众人觉着这个动作有趣极了,也效仿那个高个少年朝着白羽吐了口吐沫,将白羽的书箱高高地挂在路旁的枯树上,便呼朋引伴的走了。 过了好久,等到弱弱的夕阳已经完全的沉入了远山,山下人家屋顶烟囱也不再冒起青烟,远山不断的传来连绵不绝的莫名啸声,天色也真的完全暗了下去。 而白羽也是慢慢的爬了起来,他身上穿着的棉服也被路上的雪水给完全浸透,他直到现在也还是没办法理解那些殴打他的孩童心理,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半点错误,却莫名的要挨一顿打。 白羽心里对于那些孩子倒是没有十足十的恨意,只是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竟然可以恶劣至此,以前看到那河上渔翁将鱼鹰口腹之中的鱼从其腹中捏出之时,还觉得渔翁为什么要抢鱼鹰的食物,此刻看来,人与人之间相处都能突然致以恶意,那渔翁对待鱼鹰的举动之中竟然还含着些许温情。 白羽脑中胡乱的想着,脸上已是眼泪滂沱,混着那些被踩成一片泥泞的雪水,很狼狈,也很让人心疼。 白羽没有去管那被挂在枯树上的书箱,他也知道自己这般身高还是没有办法直接拿下来的,再加之现在天色已黑,若是没在第一时间拿下书箱,在这无人之地逗留太久,怕是会生出变故和事端。 心中打定主意赶快回家,白羽便没有半点停留之意的依着小路朝着居住的竹院小跑而去。 花间客此时在家里等的也有些心焦,他可是答应了叶悔要保护白羽直到他回来之时都得全须全影,可是现在这般晚了,白羽却仍然没有回家,这怎么不让他心焦。 他倒是想要去外面找,但是万一在他外出去找之时,白羽却回来了,他又怎能知晓呢?到不如现在家里等一会儿,等到情况真的不对劲之时,他在外出去找也不迟。 就在花间客不顾消耗,开着护体罡气来抵御寒凉之气时,那白羽却趔趔趄趄的在浓浓的夜色之中,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花间客因为担心而剧烈跳动的心这才慢慢的平静起来,他连忙迎了过去: “小祖宗哎!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花叔叔我都快担心死你了,你师傅可是要我把你全须全影的照顾着,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怎么向你家师傅交代啊!” 白羽则是绵软无力的点了点脑袋,看到花叔叔的身影,终于是撑不住了,朝着前方一扑,又是一头栽倒在了竹门前,晕倒前的最后意识,只听到了花间客略显慌张的惊叫声。 …… 等到白羽微微醒转之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睡的床上,木床近畔燃着几只火炉,被火焰燃得噼里啪啦作响的松木块,贡献出使竹屋温暖如春的温度时,还让满屋子的空气之中带上了些许松树独有的清香味,这种自鼻间和目光之中的感觉使得白羽觉得很是舒服。 白羽将目光往四周望去,却是觉着小脑袋却是晕晕乎乎的,周遭的景象似乎环绕着自己的床旋转着,不由得使白羽口腹之中一阵翻腾,作势欲呕,却发现自己的肚子内空空一片,也呕不出些什么东西来。 心头也是一阵恶心,白羽难受的动都不想动,只得软绵绵的趴在床沿,晕晕乎乎的看着近旁的炉子。 就在白羽望着炉中跳动的火苗,更加恶心的时候,白羽的房门却是被花间客‘吱呀’一声推了开来。 “你醒了啊,幸亏你回来的早,不然你花叔叔就算是跑到皇宫请那劳什子御医怕也是救你不活。” 花间客笑眯眯的看着白羽乌溜溜的大眼睛,手里头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这么早醒来也好,倒也省的我一番功夫去擦拭溢出来的药汁,你且自己喝吧。” 花间客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公子哥儿,这一点从他对晕迷中的白羽喂药喂得到处都是便可以看出来,此刻白羽醒了,他自然也乐得清闲,将白羽扶起来后,便将药碗端到了白羽的面前。 相处了这么久,白羽也知道自家花叔叔的性子很懒,懒得就像是他在记忆中那处府邸的养母一般,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伺候侍奉她一般,不过想要全天下的人侍奉,恐怕也就只有当今圣上才能做到吧?那个坏妈妈怕是当不上皇帝。 心头胡乱想着,自己也不由得被自己的念头给逗笑了,拿起了搁在碗沿的陶制勺子,搅了几下后,便浅浅的舀了一勺喂到嘴里,苦的白羽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花间客知道这是才意识到自己没在药里搁糖,连忙一拍脑袋,便要出去拿糖,却被白羽一把阻止:“花叔叔不要去拿糖了,我不怕的!”说着又舀了大大的一勺喂到了嘴里。 “你啊,也好,你花叔叔也不喜欢在药里加糖,味道怪怪的,还不如一口气喝下去,来的痛快。” “花叔叔,你说那些故事画本里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白羽从善如流,一口便将这碗药汤给喝了个干净,好在这药汤已经没那么烫了,不然这一口下去,怕是又得燎出一嘴的泡来。 “江湖吗?朝堂是江湖,庙堂之远也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花间客沉思了一阵,给出了一个在白羽听起来还是有些不能理解的回答。 “虽然没听懂,但感觉这江湖还是蛮大的哎!那花叔叔跟白羽说一说这江湖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好吗?”白羽拥着一床被子,在这燃着几只火炉的屋子里,倒是也不觉得冷。 “江湖之中……好玩的多得是了,可以去探险,可以去挖宝藏,还可以……还可以……好像没有了哎。”花间客又想了想,觉得这江湖之中似乎还真的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 “那有没有行侠仗义的大侠呢?可以一剑斩杀千里之外的魔头的那种?”白羽的话似乎触及到了花间客的某处痛脚,使得花间客脸色不由得也是一暗。 “没……没……没有吧,怎么可能一剑斩杀千里之外的坏人,又不是神……”花间客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直到几不可闻,而白羽到最后却也只听到了一个‘神’字。 “那花叔叔这江湖之中有那种特别特别坏的……就像是把别人书箱挂在树梢上那样坏的人吗?”白羽找不到用来形容那种‘特别特别坏’的词,只好根据那个高个子的作为来形容。 “当然……没有,对了白羽,你的书箱怎么会挂在路边的枯树上?还有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一身的伤?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你跟你花叔叔说,花叔叔带你去杀……教训教训他们。”花间客有些关心的问道。 “没事就是在被草丛中突然窜出来的猫头鹰给吓到了,滚到了路旁的一个小坑里。”白羽犹犹豫豫的说出了这个胡乱编造的借口。 他之所以没有告状,并不是畏惧那高个子临走时的威胁之言,只是不想在同那些人有上一星半点的关系,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了,对于那些欺负了他的人,他虽然有些恨,但是若是请动花叔叔出手,恐怕那些人不死也会得很重的伤。 他可不想花叔叔因为自己被人打了一顿而被官差捕头给拿去坐牢。 花间客将信将疑的望了白羽一眼,但还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对于他来说,这白羽只要平平安安的能撑到叶悔回来就好了,其中若是可以获得叶悔教授给白羽的真正秘法就更加完美了。 于是,花间客又安慰性质的讲了几个故事,便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房间内又只剩下了白羽一人望着那周遭的火炉发呆。 第二十八章 白羽其实是想问花间客这江湖生活是不是非常险恶的,然而话到了喉间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他有些担心花间客会在听完他的询问后会看出点什么。 拍了拍床沿,白羽没由来的伸出手想要去摸那炉中的火苗,即便他知道自己摸不到,摸到了也会被火苗燎伤手,他还是固执的朝那火苗伸出了手,因为他感觉那炉中的火苗跳跃的很是好看,如同这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集合体,充满生机和热度。 伸了手老半天,却是怎么也拿不到,白羽躺在床上感到有些麻木的身子苏醒了几分感觉:伸出手去牵扯到肩上的伤,给痛的龇牙咧嘴。 就在白羽闲得有些无聊的时候,花间客却在次推门而进,一身素白的袍服上隆起了一大片,手中没端着药碗,却是提着一个满是积雪的方形之物。 “这是你的书箱吧?怎么会挂在路旁的枯树上呢?你不会又要告诉我说是猫头鹰把你的书箱当耗子给拿了吧?”花间客笑道。 “不是的……是……是……”白羽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最后细如蚊喃,几不可闻。 “你是不是被别人欺负了?”花间客突然问道。 “没有只是被人揍了一顿……”白羽见实在是躲不过去,只好如实回答了。 “是谁?”花间客面无表情,但声音之中却是充满着冷酷的意味,他也是着实不敢想象,若是这些人下手在重一点,怕是在叶悔回来之时这伤势也是不会好转的。 到时候还谈个屁的传授武功?就算叶悔不在意,他花间客的脸又往哪里放呢? 白羽却是不肯说,他隐隐感到自己若是真的说了,受麻烦的怕不仅仅只是花间客一人,外出的师父恐怕也会受到牵连,于此,白羽是任凭花间客百般询问,万般请求,他也是牢牢的闭上了嘴巴,不肯多言一句。 花间客终究还是走了,他知道白羽是在担心什么,他不再多问,也是因为白羽的一颗玲珑心肠,心中有些怜悯罢了。 书箱被挂在床边的帘钩上,白羽只需伸手便可将其拿下,打开书箱,拿出其中的被雪水浸透,而后又冻得硬邦邦的课本儿,白羽却是拿着它捂在脸上哭了。 他也想叫自家师父和花叔叔去教训那些人,一解心中的委屈;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儿,害的师父和花叔叔被官差拿去坐牢。 他不想跟自己熟识的人再次离他远去,就像在还没有师父之前,那个身材胖胖的要他称为“爹”大叔和对他非常坏还要他喊“娘”的女人也是一样的。 翻开了字迹已经被浸得有些模糊的蒙学书,白羽借着火光,有些吃力的辨识着书上的字迹。 师父曾经说过,一个武者若是连初始的蒙学书都没有看过,那么就算是身怀绝技,也不过是这江湖之中的一颗较大的石子,终究还是会被他人遗忘,不似那些即便是身死百年的大侠一样流芳满世。 白羽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武艺高强但却未曾让人记住的人。 …… 花间客坐在厅堂之中,手中拿着一根竹棒撩拨着炉火中的灰烬,好让火焰不会因为灰烬的掩盖而熄灭。 寸许来长的火苗舔舐着竹棒,使之沁出滴滴的水珠般的液体,那些灰烬粘附在竹棒之上,反过来使得那根竹棒不至于被火焰烧的焦黑弯曲。 灰烬之中埋着三只裹着厚厚黄泥的肥鸡,这是专门为白羽补身子特意从市集上买来得,可惜花间客即便是问清楚煲汤的步骤,也仍然不会煲汤,只好在付出一只肥鸡作为报酬,从路旁的酒店学会了这式“叫花鸡”给学到了手。 花间客倾着身子,脑袋搁在依着膝盖的左手上,右手持着竹棒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灰烬,通过竹棒敲击在灰烬之中泥壳的触感,花间客便知道这“叫花鸡”怕是还没熟。 这人一旦闲得有些无聊,便会忽视眼前的事物或者工作,从天南想到海北,从五湖想到四海,任何风马牛不及的事物在此刻都能联系在一起,天马行空得紧,因为看起来呆呆的,像一只呆头鹅一般,又被人称之为“发呆”,而花间客此刻便望着炉火在发呆: 也不知道沭都下雪了没?要是真的下雪了,我在沭都的那处小院子那婆娘应该会派人去扫雪吧?说起那婆娘,也不知道离了我过后生活会不会过得好?她身旁恐怕少了我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艺俊俏的人相伴,怕是又会围绕上了一群想着她钱财的龟儿子吧? 就在花间客还在天南地北的想着,面前的炉火却是“啪!”的一声炸起一片火星,唬得花间客连忙将身子向后倾去,这一倾不要紧,那张被花间客斜着凳脚坐着的凳子却是吃不住了,即便是花间客身手过人,也是难以平衡的连凳带人的翻倒在地上。 花间客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将起来,颇有些狼狈的将凳子扶将起来,再次坐了上去,只是这次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歪着凳脚的坐着了。 刚刚坐定,花间客的脸上却是没由来的浮现出一丝笑意: 刚刚我这样子若是被那婆娘看到了,恐怕她会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吧? 想到这里,花间客又想到了记忆中那个婆娘的样子,心中却是一暖,而手中的竹棒却是出来坚实的触感。 哦!这“叫花鸡”熟了,得给白羽那小子端去了。 手中竹棒斜斜的插进灰烬中,再是微微一撩,便见那灰烬之中突然高高的飞出三只黑乎乎的泥球,还未待泥球落下,右手一把探出,抓起放在一旁的小木桶,沿着一道曲折的轨迹,从火炉上空一掠而过,那三只泥球便被落到了小桶之中。 运起内力护在双掌之上,花间客很轻松的抓起了一只泥球,只是略一用力,那只泥球便碎成许多瓣,露出里面带着些许酱色的肉质来。 粗粗的闻了一下,便觉鼻间暗香萦绕;再细细一闻时,口舌生津。 “我这手艺……怕是那婆娘的厨子见了都要称一声俊俏,要是给那婆娘吃了,舌头都得给她吞下去。”花间客犹豫了一下,抱着为白羽试下味儿的念头,还是撕下了半边鸡细细的吃了起来,才一动口,肚子中的馋虫却是驱使着花间客继续将满是油渍的手伸向了另外半只肥鸡…… …… 白羽的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花间客端着一个放着泥球的大盘子走了进来。 “白羽,还在看书啊?起来吃饭吧?”花间客有些懒懒的端着泥球来到了床前。 “这……可以吃吗?”白羽疑惑的看了一眼凑到面前的大泥球。 “就知道你师父没有带你吃过,来尝尝你花叔叔俊俏的手艺!”花间客吃了两个,味道好的使他感觉自己的手艺简直无人能敌,献宝一般的亲手捏开了包裹在鸡肉外面的泥团。 才刚露出里面微泛酱色的鸡肉,白羽便立马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肉香,饶是白羽受了风寒,嘴巴里面吃什么都没有味道,闻到这浓郁的香味儿时也是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吃吧……这是叫花鸡!”花间客虽然已经吃了两只鸡,但闻到这个香味时还是有着想再吃一只的欲望。 “谢谢花叔叔!”白羽也不客气,放下手中的书卷,便在肥鸡上撕下了一只鸡腿,毫不在意会弄脏床单的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花间客的手艺着实不错,原本不想吃饭的白羽才吃了一口便已然停不下来,一只斤把来重的整鸡,也不过让白羽吃了半柱香的时间。 花间客很满意,这是他自己第一次动手做菜,没想到味道还是真的不错,竟比之那早几日从酒家那买来的也是不遑多让,甚至还有几分远超的意味。 吃过午饭,白羽肚子里面有东西垫着,也自然是觉着不饿了,再次拿起放在一旁的《言》看了起来,至于花间客,则在收拾好残骸之后,觉着坐在外面很是无聊,便也在外面搬了条竹凳进来坐了。 又看了一会儿,白羽也觉着有些乏了,便求那花间客讲点东西说了: 我们脚下所踩着的这片辽阔的大陆名叫九州,太元古朝根据河流,山脉和风土习俗,详细的将九州大陆分为:中煌、东卫、炙炎、宛、景、沧、瀚、凉、雷这九个大州,而帝都所在,也是这片大陆上最为繁华的地方:元城便是坐落于中煌州,至于其他州,则是各有各的风貌景致,而在九州大陆的南边还有着一大片或大或小的岛屿,虽然并没有被完全探明,但根据已知的资料而言,那些小岛上还是有着许多不开化的野人蛮子。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繁荣程度仅次于中煌元城的宛州地界。 因为宛州多河,漕运便利,使之商业来往都是非常方便的,所以宛州人大多从事行商一业,几乎每一座大城池都有身家逾亿的大贾豪商,而那些身家千万的更是不知凡几,更别提所谓的百万富翁了。 同样是因为河流多,水系发达,利于种植像是水稻之类成长需要大量水分的作物,而这也养成宛州人喜食米饭以及以糯米所制糕点的习惯。 讲到这里,白羽对这宛州风物有了大致的了解。 第二十九章 药液锻体 刚刚说完这些,花间客便摸了摸白羽的小脑袋,觉着还有些烫手,自觉现在说这些非但不能让白羽康复的更快,反而会让他更加头疼,所以也不再往下说了,只是将白羽按倒在了床榻之上,帮他掖好被子,就不再多言。 白羽听了花间客讲了这么多,也觉着自己的脑袋有些疼了,便不再央他继续讲,闭上了眼睛,安心歇息起来。 花间客在送郎中出去的时候,顺便替白羽向先生请好了病假,当下便同白羽说了,所以白羽倒也不用担心自己因为旷了先生的课,而遭至责罚。 屋子内也就少了白羽的说话声,而花间客又不是个疯子,自然不会自说自话,当下屋子之中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炉中的木柴被火焰舔舐的劈啪作响。 …… 白羽的身子经过叶悔这几个月来不惜血本的调理,虽然还达不到像是十来岁少年的身体素质,但是较之同龄人,还是要强上不少,所以白羽只在家里休息了几日,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于一天上午回到了私塾,向几日不见便已经差不多将自己忘了的先生告知了自己回来的消息之后,便迎着无数道带着满是探询的目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对于这些目光,白羽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拿出蒙学书开始小声的诵读起来。 而白羽的一举一动,落在那些参加过围殴白羽的孩童眼里,却是变得极为不正常,令那些孩童担心待会上课时先生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嫉妒之心而责罚他们。 就在这些孩童们惴惴不安,想要向白羽询问他到底有没有告状之时,那屋外的课铃却是被先生给敲响了。 然而出乎这些孩童意料的是,先生像往常一样上起了课,若硬是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也不过是先生今天在授课之前,简单的欢迎了白羽的回归。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没有不同。 莫非,这白羽还真的怕了那刘兴的威胁而没有向先生告状?就在孩童们悬到喉咙口的心慢慢的落进肚子中时,脑海之中却是闪出这个念头。 但他们并没有因为白羽的‘软弱’而对白羽再次兴起想要欺负他的心理,反而是觉着白羽无能又无趣,于是孩童们便在一阵阵窃窃私语之中,决定下了日后不要再跟白羽有任何来往的主意。 于是从这天开始,白羽便被孩童们孤立在外,再也没有任何人来借着种种理由来欺负他,更别提会有一个人来邀请白羽一同玩耍了。对于这些,白羽自然是看在眼里,对于他来说,这样也正好,他们不来撩拨他,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表示一丝半点的亲近之意,两方就这么隐隐对立着,你不招惹我,我也不招惹你,而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一上午的课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就刚好让先生讲完《言》中的接在劝学一文之后数篇的忠义一文,这一篇白羽倒是没有在家里预习过,于是在先生教授的时候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不知所以,而等到午休之后,这忠义一篇却是再也没有办法看得懂了。 时间就这样缓慢而又坚定的流逝着,卷带着一群想长大的少年,浮浮沉沉的度过了武庆纪年的第二个新年,来到了武庆二年的春天。 叶悔自然是回来了,带着一身已经愈合的伤疤、一叠厚厚的二十金铢面值的宝钞和一条青灰毛色的小狗回来了。 白羽见到自家师父回来了,自然是满心欢喜,抱过师父带回来的小狗,一脸喜气洋洋的跟在自家师父后面,说什么都不肯让自家师父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只是一个眨眼之间。 至于花间客只是略一点头,表示欢迎叶悔回来。他见白羽没有提起伤风害病的事,他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的提起,而这件事自然是被白羽和花间客两人给按在了腹中,怕是叶悔这一阵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在路九郎那里过了一个虽短却又异常快乐的新年,之后便再回到了那个小竹院内。而在过了新年之后,叶悔也开始传授白羽武艺。 而花间客有些顾忌,他担心白羽学了叶悔的武艺之后,因为孩童心性卖弄武艺,害得三人遭至被煮江营发现的危险,所以向叶悔提议白羽不要再去私塾学习,叶悔见白羽已经将蒙学书看了个七七八八,又对此事毫无异议后,叶悔便在过完了新年之后带着白羽去了私塾。 同先生讲明白羽不会再读下去之时,白羽却是从先生脸上看不到一丝挽留之意,这不禁让白羽为自己曾经还寄希望向先生告状来解气的想法感到好笑。 取过先生为白羽开好的书单,叶悔千恩万谢的牵着白羽走了,而换回这张书单的代价不过是价值数十银铢的一坛子好酒。 “白羽你真的不想读了么?”叶悔虽然知道这样做对白羽和自己都很好,但还是有些担心白羽舍不得他的那些玩伴。 “是真的,我跟着师父学武便好了。而且花叔叔不是说好了会在我学武累了的时候还教我念书吗?”白羽望着前面蜿蜒曲折的小路,一蹦一跳的牵着叶悔的手向着竹院走去。 “可那样你不会觉着累吗?” “没事!白羽可以吃苦的!” 叶悔不再言语了,即便白羽才四岁,他还是认为白羽应该要想像那些门派世家的同龄孩童般学会独立自主的生活,毕竟自己终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白羽,而白羽也是要自己生活的。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句话终究是要白羽自己去体会理解。想到这里,叶悔紧了紧牵着白羽的手,心念通达的跟着他沿着这条细长的林间小道走着。 …… 或许那些靠北的州界会流传这样一句民谚:春脖子短,这句话或许在东卫,沧,涵三州居民的耳里是正确的,然而在宛州地界却是截然相反:春脖子长。 才刚刚过完帝武登基之后的第二个新年,这笼盖在宛州大地上的厚重大雪,便是在某一天夜里,化作了雪水,自高至低,最后落入田坎下的渠道,灌入了稻田之中。 农人们端着粗瓷海碗,就着几块去年的腐乳,扒拉着碗里的热粥,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大声的呵斥自家那些因为不能打雪仗而一脸沮丧的小子,然而眼神之中却是没有一星半点责备之意,反而是有些开怀。 瑞雪兆丰年。这样一句绵延了不知多少年的农谚,使得那些在水稻田里刨食的农人们对于这积雪初融后的第一次耕种满怀着信心。 一年之计在于春,是非常不错的,农人们在为新年的第一次播种做好准备之时,叶悔也真正的兑现了要教白羽武艺的承诺,开始一边用药浴替白羽增强体质,一边教授白羽各种关于刀法的基础。 之前在冬天教授白羽的几式武功,不过是些粗浅的庄稼把式,虽有些固元培本、精炼气血的作用,但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 一套重量不一,长短不一,种类不一的开锋刀刃,从今以后便是白羽的贴身玩具,而获得这套刀刃的代价,便是一天必须使用最少两种刀刃劈斩一千次。 起初,白羽还觉着有些好玩,等到他劈出了三百来刀之时,被缠在刀柄上的麻布摩擦得痛痒的双手,最后握不住那柄短刀,使其脱手而出,咄的一声钉在了离白羽数尺之远的地面上。 这一式‘脱手刀’并没有换回任何来自叶悔的安慰,反而是遭至一记竹棒的敲打。 动手的是花间客,叶悔则是在一旁的小亭子里观看。 在叶悔的注视下,花间客并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向,反而是在白羽的痛哭之时,又挥出了手中的竹棒,打在了白羽的背上,他并没有运用半点内力,而是以一种刚好能让白羽感到剧烈痛苦,而又不至于打伤他的力道挥出了竹棒。 就这样这第一天的训练,一直持续到了叶悔换了五十柱时香的时候,白羽才疲累的劈完了最后一刀。 看着白羽瘫软倒地,叶悔在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残茶,才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提溜着有些迷迷糊糊的白羽,扒去了他全身的衣物,就……一把将他丢到了浴桶之中。 浴桶之中,盛满了半桶的褐色药液,药液已经煮了一天,即便是冷了一小会儿,此刻那浴桶的上方还是飘浮起了厚重的蒸汽,而迷迷糊糊的白羽才刚刚进入桶内,便被桶内炙热的药液给烫的跳了起来。 才刚一跳起,叶悔便是一手将其按回到了浴桶之中。 白羽被叶悔压在桶内,动弹不得,刚进去那药液时,实在是灼热不已,但若是在药液内呆的久了,便会感觉到那药液之中竟有清凉的气息透入体内,中和掉了刚入药液时的灼热之感,使得白羽情不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白羽感觉到了舒服,便也不再挣扎,慵懒的依靠在了桶壁上,刚刚被药液烫的通红的皮肤上渗出了些许灰色污垢,而随着这些藏在白羽体内的污垢杂质被这药力逼迫而出之后,便可以清晰地看出白羽的眉眼隐隐与之前更为顺眼了。 看着白羽的变化,叶悔心中有些满意,这一桶药液的药效温和,药力绵长,在不损伤白羽的身体的同时还可以逼出白羽体内的杂质,同时还会改善白羽的根骨;当然,这一桶药液不可能立马奏效,只有长年累月的浸泡下去,这一桶花费了叶悔不少精力的药液给白羽带来的效果才会逐渐体现出来。 药液散发出来的药力透体而入,整桶药液的颜色也因为药力被白羽吸收而慢慢变的透明。 等了半晌,叶悔见整桶褐色药液已然变得透明,就将陷入熟睡的白羽抱了起来,拿着毛巾擦掉了白羽身上粘附着的灰色污垢,便将他塞到了早早铺好的被窝内。 倒掉了液面上还漂浮着污垢的一桶残液,叶悔吹熄了白羽房间里的燃着的蜡烛,合上了木门,走了。 第三十章 别过来 白羽高高举过那柄大横刀,大横刀开刃的刀锋折射起那轮白羽背后的阳光,闪起令人心寒的冷光来,这使得身长不过四尺长短,一脸稚气的白羽双手握持着长刀在手中,也是隐隐散发出一股子凶残的意味。 大横刀那狭长的刀身并不比白羽矮上多少,才被白羽举过头顶,那锐利的刀尖便已然触到了地面。 然而白羽却似乎没有感觉到这一点,随着他慢慢吸气,那把大横刀便开始移动,随着一声略显生涩的低喝声,那柄大横刀已然带着暴风席卷大地般的气势自白羽头上劈斩而下。 自小腿发力,带动腰间肌肉紧绷,在倾尽全身力道于一线劈斩而出,大横刀狭长的刀身破开了白羽面前的空气,这一刀的流畅使得白羽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即便是眼界高如叶悔,也是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白羽练刀的第三十日了,积日以来的挥斩练习和那每天一桶的锻体药液,使得白羽纤细的臂膀上也是显现出极淡的肌肉线条来。 至于白羽连日来的挥斩次数也是被叶悔缩减到了一百下,但叶悔的要求也是随之提高了不少:必须按照叶悔规定的动作姿势发力斩击。 虽然减少了挥斩的次数,然而订下动作的斩击方式,却仍然使得白羽极为不适应:若说在这之前,挥斩出去的刀如同是刀切黄油般顺畅;那么等到了规定了发力姿势后的挥斩,却是如同斩切在质密的木桩上一般生涩。 而在花间客日益纯熟的敲打技巧和每日的接连挥击的打磨下,白羽终于在第三十日的傍晚,用这柄三尺左右的大横刀,真正的劈斩出了令叶悔有些满意的一刀。 随手将大横刀插在身边的土地上,白羽一边掂起袖子擦了擦额上密密的汗珠,一边慢慢的走到了叶悔坐着的亭下。 亭子中的桌上放着一碗搁凉了的药茶,白羽端起茶碗一口喝完,感受着体内翻腾的气血慢慢的平静下去,充满稚气的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舒服的神色。 “喝完了便拿陌刀继续劈斩,趁着自己还记得劈斩时的发力技巧。”叶悔缓缓道,即便是对白羽的这一刀感到满意,他还是不愿意在明面上对白羽表示赞许。 “知道了,师父。” 白羽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伸手从靠在一旁横栏上提起了一柄连柄带刃足足有七尺长短的陌刀来,饶是白羽经过多日劈斩锻炼出的臂力,提起这把比他自己还高的陌刀之时,还是流露出了吃力的神色。白羽单手倒提着刀,刀刃指向着地面:四尺长的刀柄使得白羽无论抓得多低,那同样不短的刀身始终触到了地面;随着白羽的行进,那锐利无匹的刀尖在地面上拖曳出一条纤长的刀痕。 抵着刀柄的左肩猛地一抖,那指着右侧地面的刀身却是在地上划出一条倾斜向上的轨迹,带着低沉的呼啸声,横扫而出! 啪! 依着白羽腰间画出了一个半圆的陌刀,猛地被白羽握住了刀柄,紧接着那陌刀所带着的绝强力道,便裹挟着白羽旋风一般的斩到了一旁的合抱粗细的木桩上;陌刀的刀刃切入木桩直达半寸,而被力道裹挟着的白羽也是从旋转之中停止下来。 扶着横在自己腰间的刀柄,白羽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他还是有点不适应这陌刀横扫带起来的力道,但这较之于之前抡动时根本无法停下来的窘态,至少这次白羽还是稳稳的站在地面上。 即便是这样,叶悔还是有些不满意:“这陌刀最多不过十五斤,以你的臂力体格,就算是在重上二十五斤,在这之前你也是可以挥动的,怎么到了现在,却是连一次都会动不来了?” 叶悔自然是看出了,白羽对这陌刀操纵还是极为生涩迟钝的。 “陌刀乃豪士战兵,一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可挫重骑为齑粉;若是得千位陌刀力士,虽万骑突袭,亦可挡者皆糜。”这是古书《刀剑六典》上对陌刀的描写,虽然在‘万骑突袭前亦可挡者皆糜’这段有些夸大的成分,但若是一持陌刀力士和一骑对阵,还是可以做到一刀斩杀的效果。 叶悔对于这种造价昂贵的重兵器是极为推崇,甚至到了认为一个刀客若是连陌刀都没有使过,便不能称之为刀客的地步。 于此,白羽只好听从叶悔的要求,拔下了斩在木桩上的陌刀,继续练习着陌刀。 就在叶悔在一旁出言指导白羽的发力技巧之时,一早便下山去的花间客带着一脸的急切之色,仗着轻功了得便踏着屋外翠竹的枝梢,急匆匆回到了院内: “叶师!大事不妙!淮水候携带着五十余骑和百十来位甲士直奔淮水商会而去!路九郎的店铺也遭到了攻击!” 叶悔的手却是在瞬间,猛然一抖! …… 三人携着自己的趁手兵器,直奔淮水城而去。 一路上,只见那淮水城方向不断有神色惶恐的民众朝着叶悔三人来时的方向而去。 “这淮水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动手,却是要在今日动手?”叶悔百思不得其解,他着实想不到淮水候此时动手的目的。 若是在这之前,叶悔或许还可以说淮水候是为了淮水商会可以带来的商机和利益而动手,从而对自己的计划进行变更;那么到了现在,叶悔对于这淮水候的目的可谓是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实行计划了。 携着这样的疑问,叶悔三人很快的便来到了淮水城外。 此刻淮水城西门入口,已经没了兵卒守卫镇守,但也没有因为无人看守而闭上城门,反而是大大敞开着,露出里面空阔的西街、西街上断裂的木质摊架以及一地的菜叶残骸。 穿过满是烂菜叶的街道,望了一眼一幅发了兵灾模样的淮水城,叶悔阴沉着脸,解开了背在背上的布包,从其中提出一柄通体乌黑,只有刀刃处才泛起一丝寒芒的大横刀,夹着白羽的身子,穿行在小巷之中。 一路上,那些从紧紧掩上的大门门缝中投射出的目光,带着探询,审视,惊恐甚至是哀求的神情,望着叶悔三人从其面前穿梭而过,迎着这种目光走过,白羽觉得心中没由来的很难受。 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难受,只是单纯的觉着这些瑟缩在薄薄门板保护之中的人像极了遇着猫的老鼠。 整整一城池的人为什么要惧怕那个没名堂的五十余骑? 白羽十分的不理解,但却没有多问,跟了叶悔生活了这么久,自然也是知道些叶悔的脾性,侧着脑袋望了一眼叶悔那黑的不成样子的脸,白羽知道自家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可白羽知道了也并不能代表其他人也知道,于是就在穿过一条小街的时候,叶悔的身子没由来的向着左边猛然扑出,与一个翻滚之间,携着还有迷糊的白羽躲到了一根支撑用的梁柱后面。 而在刚刚叶悔所站立的地方,赫然插着两支犹自摇晃的羽箭。 “叶师!右上,两个,三百步!”花间客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蜷身躲到了叶悔对面酒楼的拐角后。 “你且在这里躲着,若是要看我杀人,也要寻一处结实的地方好好躲着看!”叶悔转头望着已经被他放下来的白羽,嘱咐道。 见白羽顺从的点了点头,叶悔微笑着摸了摸白羽的小脑袋,于急速的喘息之中,飞快的平复好了翻腾的气血,接着,花间客与叶悔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在点头的一刹那,从拐角和梁柱后飞身而出。 那两个身着鱼鳞甲,背上背负着满满一壶羽箭的甲士,在叶悔两人冲出之时便将搭上羽箭的长弓拉成满月,只听见‘嘣’的一声脆响,花间客已然在羽箭及身之前,猛地一踏身右的矮墙,飞身而起,直扑不过十余步远的甲士。 而叶悔更是干脆,手中长刀略微一荡,那因极速而看不见的羽箭竟是在半空中被叶悔一下打飞,钉在了叶悔身左的墙面上,而还未待那甲士弃掉手中弓箭,拔出腰间短剑要和叶悔一战之时,叶悔却是猛然一冲,提在手中的刀,却是在甲士松开弓箭的一刹那,如一道自地面激射出来的冥雷一般悍然撩出! 在场之人都没有听见利器入体之声,只看见两人身影一错,那落在叶悔身后的持弓甲士的人头便被脖腔之中喷溅而出的鲜血冲的高高飞起。 “扑通”一声响,人头,残尸以及那掉落的弓箭跌落于地,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就在那仅存甲士尚在惊异之际,那飞身而来的花间客已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甲士将腰间的短剑才拉出不过半寸,便被花间客抬起一脚踏回了剑鞘,那甲士也知道自己若是再去想着拔剑,怕是会死得更快,干脆不去管那柄短剑,带着铁甲手套的左手捏起一个中指指节凸起的拳头,带着压抑的风声朝着花间客的脑袋砸去。 花间客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只是一侧头,便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侧身朝着那甲士怀中一撞,将那来不及收拳的甲士撞了一个趔趄之后,右腿往那甲士下盘一拨,顿时那甲士立马便站不住脚了,仰面向后倒去。 那甲士慌张的想要探手去捉住花间客的衣袖,却是被花间客运起内力的一掌按在了左胸之上。 咔! 被一掌震断束甲线的鳞甲甲叶如同绽开的花朵一般四散而去,在这铁甲之花绽开的‘花蕊’中心却是被花间客一掌按得凹陷下去,从这铁甲裂纹之中渗出来的猩红血珠,几乎抽离了甲士的所有力气。 随着倒地甲士的几次挣扎后,那一双满是杀意和战意的眼睛,也是渐渐的蒙上了一层灰色。 花间客拍了拍手,对于自己的这一掌很是满意,看来修炼了叶悔的心法之后,连带着他自己之前的内力也是变得极为精纯起来,若是在之前,自己这一掌也不过是隔着铠甲将那甲士震得吐血,又何来如此轻松? “你还是有些慢了!”叶悔对此,依旧那次打晕花间客时的评价,“而且,你还有些‘贪玩’了!” 叶悔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自然知道花间客完全有着可以一击将那甲士毙命的能力,但花间客却没有这么做,这只能说花间客有些‘贪玩’了。 花间客耸耸肩,同叶悔一起转过身去,却是看见那白羽被人拿着短剑架在脖子上: “你……你……你们……别过来!” 第三十一章 余波(上) 被短剑架住脖子的白羽自然是被人挟持住了,而挟持着白羽的那人,却是身着一套与先前那两个甲士一般无二的鳞甲,很显然,这人也是那淮水候带过来的甲士。 叶悔皱紧了眉头,他动手之前只注意到了前面的甲士,却是没有留意自己的后面却是还藏着一个。 “这倒是匡了瓢了。”花间客有些无奈的笑了。 就算是这名甲士挟持了白羽,形式看似不妙,对于他们二人的身手来说,也不过是稍稍动些脑筋费些事罢了。 见两人听到自己的威胁之言,似乎投鼠忌器,甲士暗自庆幸自己的急智救了自己一命,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请两位还放心,我不会伤害令公子一根毫毛,至于之前死去的那两名甲士,只能怪他们咎由自取,招惹了两位。” 甲士见识到了叶悔二人利落的身手,自然知道自己同他们之间这不过两百来步的距离和面对面没什么两样,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同这两人对话真正的依仗,并不是现在自己手中的小子,而是这两人懒得动脑筋来杀自己罢了。 而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甲士很明智的忽视掉了叶悔和花间客身后那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果然在甲士开了口后,叶悔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他也是在没有想到这甲士倒是有几分意思,挟持住了白羽竟然只想要求自己放他一马。 这也是个妙人。 确定好对面甲士不会伤害白羽,而叶悔也是微微一笑,事情至此,他倒是有些放心了,只要这甲士识相,放他一马也是未尝不可。 甲士被叶悔投来的目光注视着,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但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出一丝半点怯意,他也是知道,自己若是没有挟持着手中这小子,恐怕这两位武艺高强的神秘人也不会耐着性子让自己活蹦乱跳的站这么久。 见叶悔不开口,甲士以为叶悔担心自己会向着侯爷告密,连忙开口道:“还请两位放心,我王莽今日是什么都没有见到,听到过的!还请两位可以高抬贵手!” 即便是心中如何控制面上的表情,甲士的额上渗出的黄豆大小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此刻心中的紧张;叶悔看了远处的甲士一眼,凭着他的目力,自然是看到了那甲士额头之上的汗珠,也自然知道这甲士心中还是有几分畏惧。 心中暗道这人不仅有些意思,还是一个极有胆色的人,或许饶他一命,还可以帮助自己从内部瓦解掉淮水候的势力? 叶悔也只是想想,他也知道即便是放了甲士,对方也不会感恩戴德,毕竟自己能收服路九郎和身边这位,已经是极大的运气了。 点了点头,叶悔站在原地,面色古怪的看着那自称是王莽的甲士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飞速的将白羽脖子上的短剑归入鞘中,细细的捋平了白羽衣服上的皱褶,这才如释重负的大步的逃跑了。 叶悔走上前去,温言安慰了一下有些魂不守舍的白羽,再次伸出手去牵过白羽有些汗湿的小手,沿着小街向前走去,前面,就是路九郎的小院子了。 …… 那甲士有些慌不择路的绕了几个大弯,直到确定了身后是真的没有人追来后,这才喘着粗气倚着青砖墙,跌坐在了地上。 摘下了蒙住大半边脸的面甲,露出被面甲闷有些通红的半张脸,那自称“王莽”的甲士,看这相貌竟然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王莽”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的半张面甲,狠狠的将其丢在了地上:就是这玩意,害的他跑路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喘上给噎死。 “乃乃个熊,要不是小爷我急中生智,今日那两个杀人魔,差点就要弄死我了。”少年郎喘匀了气,揉了揉扎成一团的头发,最后还是爬过去将那地上的面甲拿了回来。 王莽不过是少年郎脑子里面灵光一闪,信口胡诌出来的名字,而他真实的名字其实叫做王孟霖,是淮水候手下一个子承父业的新兵蛋子。 这是王孟霖第一次跟着自家父亲的老上司出来见识世面,本来他以为自己只要在这淮水城的大街小巷中,拎着兵器随便转转就好了,最多也不过与其他人合作一处后,在他们抢东西的时候摇旗呐威罢了;谁曾想到自己这次竟然碰到了两个高来高去,武艺无匹的大魔头。 心里想到这里,王孟霖再一次为自己的机智的应对感到庆幸。 “乃乃的!下次老油子要是还要小爷我代他的班,打死我也不肯来了!”王孟霖一边骂骂咧咧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肚子依然抖得不成样子。 用力的跺了跺脚,感受到自己的双腿终于来了些力气,王孟霖这才一步三拐的扶着墙壁,心头构思着待会回去后以什么样的借口来摘清自己。 一边想着,王孟霖心中也是有些发苦,虽然知道这件事无论自己怎么躲,最终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但他依然觉着自己不说对于自己才是最好的。打定主意后,少年心有戚戚的望了一眼出事的那个方向,打了个寒颤,扶着墙壁头也不回的朝着预定地点走了。 对于那两位被杀的甲士,王孟霖心中没有半点想要为他们报仇的意思:因为对于这些脑子里面只知道为淮水候尽忠,还差点连累自己的榆木脑袋,王孟霖从来只有一个看法:那就是死了一了百了。 …… 叶悔三人来到了路九郎的院子,发现路九郎唯一受损的不过是一条木门后,也是放下心来。带着只是受到了些许惊吓的路九郎进了屋子,叶悔亲手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给路九郎。 白羽一脸呆呆的看着路九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刚沏的茶,懵懵懂懂间便将其一口喝干了,再被烫的一口喷将出来;一时间,还显得有些木讷的脸上,顿时洋溢起了开心的笑容。 而路九郎也是被这热茶烫得回过了神,通红着胖脸,极速的吞了几口气后,才有气无力的朝着叶悔拱了拱手:“多谢了,叶公子。” “无妨,只是我来的晚了,还请叶老板见谅!” 叶悔对路九郎着实是有些歉意:他作为路九郎身后的力量,除却投入的资金和决定大致方向外,对于路九郎的帮助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而今天路九郎受到了威胁,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赶过来,这不得不说是叶悔计划上的过错。 于此,路九郎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知道事发突然,叶悔终究不可能事事都猜的先机。 “路老板,不知这淮水候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如此明火执仗的冲击府城,他身后可是有所依仗的对吗?”花间客同叶悔对视一眼,不禁开口问道。 即便是在宛州上流圈子见多了权势滔天之人的作为,花间客还是不可以理解这淮水候凭什么可以公然对抗这先皇定下来的法则。 这问题同样是叶悔想要问的,他虽然对这太元古朝的律法不甚了解,但还是知道贵族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不允许差使私军亲卫伤害封地周边百姓这条法则的。 而这淮水候以一种极其蛮横的姿态,公然率领亲卫冲击州府,使得淮水城的运作几如瘫痪,若是说淮水候没有什么依仗,叶悔和花间客自然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路九郎脸上的表情也是很苦涩,他组织好了语言:“你们可曾知道中煌发生了巨变么?” 见叶悔和花间客还是一脸茫然,路九郎慢慢的开口道: “现在是武庆二年,我们那位仰仗着‘红丸之祸’而荣登大典的新皇帝终于动手了啊。” 仅此一言,叶悔和花间客的脸色却是都变了。 他们都知道去年春天发生的事情,本以为此事过了一年后带来的诸多影响便会消弭殆尽,怎么能想到这位刚刚继任不过一年的新皇竟然还是这么不讲究。 丹生十九年,帝丹死于红丸之祸,公子武于内廷弑兄太子杰,并焚帝丹遗诏,自立为摄政王,代早朝,封百官,广纳九州美女为后宫;并与次年春祭祖登基,定年号武庆,并以太子余孽为由先后诛‘太子余党’九族共计两万余人。 这便是经历过红丸之祸幸存下来的史官们冒死记录下来的东西。 而叶悔于武庆元年曾去过中煌州,但并没有进入元城,即便如此,他还是听闻帝武以太子余孽为名先后诛杀昔日阻拦其登基的百官一事,当时认为这件事已然是结尾荡起余响,便浑不在意,现在看来,这帝武只是杀人杀得有些累了,歇息了一阵。 “那淮水候身后可是哪一党派?”花间客连连催促,他知道若是这淮水候背后背景太过恐怖,强如叶悔也是不得不收手,终止他图谋淮水商会的计划。 “目前不知道,只知道淮水候身后有甲子营的影子。” 听到这里,花间客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 这天下九州每一州都是有着自己镇守军队,这些镇守军队往往被太元古朝三司之中的军械司横刀卫所统帅,统帅各个镇守军队的将军校尉等人皆是由皇帝亲自任免,各州守军独立镇守一州,没有皇帝手谕是不得进入元城的,而这九支守军之中还是有着一只特异于其他八支守军的军队存在,那便是戍卫中煌帝都元城的中煌卫十营。 这十营之中皆是从九洲洲卫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兵卒,以天干地支次序为名,而这十营之中最为优秀的一营便是平日负责镇守皇城的甲子营。 他人可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是行走在江湖之中的花间客却是很清楚的明白,这甲子营便是这九州大陆上最强大,最犀利的一支军队,曾有百十来位一品到从二品不等的江湖侠士,冒死潜入皇城刺杀皇帝,结果才刚动手,便在数十息之内悉数被甲子营的兵卒斩杀,而这些位于大陆顶端的侠士们却是连皇帝的身影都没看到! 听闻淮水候身后竟然有这等凶物,花间客怎么能不害怕? 第三十二章 余波(下) 叶悔望了花间客一眼,眉头却是不由得皱了起来,他着实是没想到花间客的胆色竟还不如一个小掌柜。 甲子营的凶名,他倒是在江湖之中行走时听说过,虽说江湖之上对于甲子营的强大是七分忌惮、三分痛恨,但那甲子营终究只是一支戍守皇城的军队,对于江湖之中的事这些杀才们即便是有心也无力来管,反而是那同属军械司的煮江营对于叶悔和花间客这类江湖侠士的行事影响大一些。 甲子营远在中煌,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领,到了这宛州地界,经过各种法令和官员的阻挠,等到真正落到了淮水城的头上,恐怕影响力较之淮水城一帮子街痞地霸还不如。 好在花间客的脸色很快便恢复如初,他当然知道甲子营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但眉间却是积郁着一份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愁色。 “路老板,那淮水候身后虽站着甲子营,但那甲子营终究不过是皇城戍卒,影响力再大,到了淮水城也得弱上几分。”叶悔好言相劝道, 叶悔也担心这路九郎听闻淮水候的身后是甲子营后,会因此放弃蚕食淮水商会的计划。 “叶先生,小老儿自然是不会畏惧的,只是我们这些小民怎么同那些官老爷斗啊?” 路九郎虽然有几分害怕,但那也只是出于市井小民对官面的畏惧,而不是对甲子营武力产生的恐惧,在他的心里,甲子营的那一帮凶名赫赫的兵士和淮水城城门底下那一群贪墨懒散的大头兵没什么两样。 而叶悔自然不会同路九郎细说这甲子营的恐怖,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白羽坐在厅堂的门槛上,那路九郎倒是给白羽添了一张椅子,可白羽是小孩子性子,怎么可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听大人们讲些他听不懂的话。 所以他便无聊的坐在门槛上,同那在追自己尾巴玩的小黄狗,玩的开心。 自己家的小狗没被师父从家里带出来,不然我才不会和这只身上有腥味的小狗玩呢!白羽有些嫌弃的皱了皱鼻子,思绪飘飘摇摇的回到了自己被劫持的那一刻。 短剑的冰冷锋刃紧紧的抵在自己颈子上,即便即便知道自家师父不会让自己受伤,但白羽在那一刻还是有些害怕。自己的性命只需别人的手带着剑柄轻轻一划就烟消云散了,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让白羽觉着很不舒服,似乎让着那脖子上还是有几分冰冷杀意渗透到肌理之中。 轻轻的挠了挠脖子,仍然觉着脖颈之间萦绕着寒意,白羽有些懊恼的搓了搓那被剑刃抵住过的地方,直到将皮肤搓的通红,脖颈之间传来疼痛之感,白羽才抿着嘴唇放下了手。 而那只小黄狗也没有继续追逐着自己的尾巴,却是伸着舌头,讨好的趴在白羽的腿上,借着力气直起了身子,不知道为什么白羽突然觉着这只小黄狗有些可爱起来,不由得伸出指头挠挠小黄狗抬起的下巴。 小黄狗舒服的眯起眼睛,喉咙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 王孟霖迈着软软的步子,来到了预定地点,那里正站着四五个披挂整齐,持刀负弓的甲士。 “王家小子,这第一趟收获可丰?”一位背着空了的箭壶,拿着钝了刀剑的甲士,大声笑着道。 “别说了,他娘的这淮水城里太穷了!同我们庄子根本没有一比!” 王孟霖闻言鼻子都差点气歪了,金珠宝贝什么都没拿到,还差点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这个时候还来当面问他收获如何这不是当众打脸么? 王孟霖的话自然是随了这一众兵油子的心意,于是这一众兵油子当场哈哈大笑起来。先前他们还担心这王家小子劫掠的东西会比自己得来的东西要多,落了自己这一众老兵的面子,而等到这王家小子空着双手,迈着软着的双腿从街角处拐出时,他们才放下心来,开心的嘲笑这个新兵蛋子。 他们这次劫掠收获颇丰,当下嘲笑王孟霖并不单单只是欺他无用,还有着对这一次收获丰富的高兴。至于侯爷先前敕令不允许自己一众持凶劫掠的命令,这些老兵油子自然是忘得个干干净净。 老兵们笑了王孟霖一会,觉着也有些疲累了,自然也不笑了,拉开背着的束口布袋,再次点数了自己私下劫掠而来的收获,那被半边面甲遮住的嘴巴,却是又扬起了笑意。 一众甲士站的有些累了,便坐在街肩上,三两成群的,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而王孟霖没有同这一帮子老兵坐在一起,自己寻了一处看得到预定地点的僻静地方呆呆地站着。 王孟霖并不是没有生起念头去劫掠百姓,而是打心眼里对这种拿刀直接抢的劫掠方式有些反感,虽然都是搜刮,王孟霖却是喜欢县衙里主簿暗地敲打弄钱财的手段。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即便是休息也要将装着劫掠所得的束口布袋死死的护在怀中的“同袍们”,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 叶悔安慰完路九郎,又见路九郎这里也不过被那群甲士劫掠十来枚银铢,而自己提供给路九郎生意运转的本金没有什么损耗之外,便放下心来,提刀带着花间客同白羽匆匆奔东城区而去。 三人飞速的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背上背着白羽的花间客却是怎么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开口道: “叶师!这淮水候虽然仰仗甲子营那一帮子,但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做事的,而现在做出冲击州府之事,难不成他身后还有比甲子营来历更为恐怖的人存在?” “据我推断,这位侯爷身后应该不会在有他人存在,毕竟在元城这种鬼地方,若是想要兼顾多方势力,怕是早就被众人给弄死了。”叶悔在飞奔之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至于他手底下那群杀才劫掠的事,我从此看,倒是觉着这位淮水候和那甲士也是一个机警聪慧的人……” “师父可不可以不要说那拿剑吓我的人了?”这时被花间客背在背上的白羽自然是知道自家师父说的是哪个人,当下便开口抗议道。 被白羽打断话茬,花间客也不好继续追问,他虽然跟着那位婆娘游走于商贾圈子,徘徊于高官群体,但对于这种跟江湖情仇无关,只关乎铜臭之物的勾心斗角却是只有一星半点见识。 倒底是‘老前辈’,见识就是比我们这些后辈多。花间客一边在心中暗自调笑,一边跟着不管自己花多大力气追赶,却永远在自己身前的叶悔奔着东城区而去。 没多久,三人便沿着沟通东西两城区的街道,来到了叶府所在的那条可供两驾马车并进的大道。 才刚刚来到街口,遥遥便可听见叶府方向传来的刀剑相交,人喊马嘶之声,叶悔眼底露出一丝果真如此的意味,当下隐去气息便沿着院墙,小心翼翼的往叶府正门靠了过去。 花间客砸吧砸吧嘴,觉着就这么放下白羽或者就这么跟着叶悔,着实有些不妥,悄然施展提纵功夫,在罩衣衣摆带起的猎猎风声中,便站在了搁着院墙不远的阁楼楼顶上。 而被花间客背在背上的白羽只是觉着眼前一花,自己便从地上来到了距地两三丈高的楼屋之上,虽然无数次都站到过这么高的地方,但是凭借着轻功就这么轻飘飘的来到这么高的地方,白羽这还是第一次。 有些兴奋的要花间客放下他,踩着生着几株翠绿瓦松的瓦片,白羽带着几分登高的恐惧和兴奋,探出脑袋向着楼下望去:却是见到自家师父贴着院墙,到了一处门板被人用链子锤砸开的大门前。 “师……”白羽兴奋的想要告诉自己被花叔叔用轻功带上了楼顶,话音未落却是被身后的花间客一把捂住了嘴。 “你家师父要杀人,你且看着,莫要害的你家师父暴露了行踪!”花间客低声道。 楼下此时已是喊杀声大震,叶家暗地里培养的武艺好手同淮水候带来的甲士战作一团,每一次拼尽全力的刀剑挥舞之下,总能从或着铁甲,或着布衣的鲜活人体上带起一蓬血花。 叶家好手即便出手狠辣,但终究不是个个都能穿透甲士身上铁甲,一般的人即便是挥出附着稀薄内力的刀剑和肉掌,带起各种骇人的呼啸风声,也只能打得对手略微退后几步。 反观那淮水候的甲士,虽然只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胜在自己这一身铁甲打得结实,那叶家人从各种刁钻角度袭来的攻击无论如何都不能给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 俩拨人马就这么战作一团,看上去场面骇人,实则并没有几个是真的受到了重伤。 叶悔立身于隐蔽的地方,时不时出刀袭杀掉无意之中靠近的甲士和叶家好手,即便是甲士的铁甲牢固,好手的身法飘忽,在叶悔的长刀之下,也只能饮恨当场。 叶悔知道这淮水候即便是在叶家手上折了几骑,也是不敢真正的和叶家刀剑相向,这次冲击淮水城,未必不是抱着向叶友文施加重压和交给新上位的皇帝杀戮的由头这两个想法。 向叶友文施压倒是没什么,令叶悔感到这淮水候有趣却是这第二个念头。 第三十三章 秋风拂绿树 一个孩童自蒙学初始,私塾之中的先生夫子便用戒尺打手板子的方法,让孩子们在懵懵懂懂之间,接受了蒙学书上所传授的君君臣臣、主辱臣死的说法。 这一切却并没有在孩童们在蒙学之后结束,反而是在孩童们成长过程之中,潜移默化的让他们感受到位于人上的愉悦,使得他们出于私心会下意识的、竭尽全力的维护自己这一层面的利益,而这也意味着坐在元城龙椅上那位贵客的江山天下不会被他人所掠夺。 这种刚柔并济的方法,确实在某些方面避免了这些受到过蒙学教育的孩童,在成人后的某一个时间点突发奇想要举旗造反,而这也使得太元古朝这个庞然大物可以从上古传承至今。 然而这些通过科举,或者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官位,终究不过是坐龙椅的那位贵客用来笼络人心,维持统治的手段罢了,虽然众人心里都清楚,但还是出于各种原因的去讨好巴结上官求得一个晋升的机会,远如沧、凉二州这种偏僻苍凉的边州官员也未尝没有怀着直达天听的念头。 就算贵如天子近臣或是王子皇孙也皆要使出诸多手段,让那位龙椅客会放心的将权力分与自己半点。种种手段,诸多计策,对于自己的权利看得不比其他人轻的龙椅客再感动,也始终不会真正的信任一个人。 而叶悔觉着这淮水候妙极的,便是淮水候带着亲卫冲击州府的动作。 背后靠着甲子营,这意味着淮水候已经被现在的那位龙椅客看在了眼里,若是直到这个时候,淮水候都不知道攒足了劲头往上爬,那他这个侯爷怕也是当着没有半点意思了。 带领亲兵冲击州府,这种罪名即便是对于太元古朝法律没有半点了解,也是知道这足以灭九族了;但凡事都有变通,昔日十恶不赦的罪人或许有一天也可以成为品德高尚的人,那么杀头夷九族的罪同理也是可以变成机遇。 淮水候正是想着这点,他知道掌握天下权势的那位,自然是不会被自己利诱或者是表忠心可以轻易打动的,而这又是那位继任才堪堪过去一年,那位在各州之间定然还未培植号心腹眼线,而自己虽然是先皇时期封分而下的侯爵,但那元城发生的事自己却是没有投身于太子一方,因此那位必定不会将自己当做太子一方之人,而自己在这个时候授予那位一个这么大的把柄,那位或许可以对自己放心了吧。 得了帝王信任,且先不说自己的晋升,就是这冲击州府的重罪,那位应该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遮上盖子。 淮水候这一计,可谓是兵走偏锋,若是有一步行差池错,便是一个爵位被夺,家破人亡的下场,而这也正是叶悔觉得这位从未谋面的淮水候最妙的一处地方。 心中猜测到了淮水候的谋划,也知道了这淮水候冲击州府并不完全是为了淮水商会的产业,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的叶悔自然也乐得给这位为了晋升而勇于冒险的侯爷添些乱子。 叶悔出刀很隐蔽,几乎没有一个靠近他的人可以活着发出声音,而他在杀了人之后,也不会让尸首就这么堆在他的藏身处,而是小心翼翼的将面前的尸首给分散布置到各个位置,使藏身处前面永远也不会有太多的尸首聚集在一处,暴露自己的行藏。 白羽站在高楼之上,看着自家师父拔刀杀人,就像是看一场动人心神的天魔之舞,至于叶悔缩在阴影之中从高处看上去有些猥琐,白羽是很自然的忽视掉了。 即便是刚刚学刀不过数月之余,即便是年岁尚小,白羽还是从叶悔挥刀而出的轨迹之中看出一丝玄之又玄的意味来,仅凭着白羽数月蒙学的来的词汇,尚不能将眼前所见的感受经由三言两语之中表叙出来。 “师父的刀……真美啊!”白羽有些痴迷的望着楼下。 花间客闻言看了一眼楼下叶悔略显猥琐的身影,当下只是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真他么猥琐。 就在楼上的两人看得入神的时候,叶悔却是转身向着高墙和楼屋之间更深处的阴影走去,再去找时,叶悔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远离大门这块纷争地的地方。 花间客有些奇怪,当看到了叶悔刚刚所躲藏的地方却是围拢了四五个身着青色劲装,手持利刃的叶家之人,心中了然之后,转身抄起了已经看不到自家师父的白羽,几个纵跃之间,便消失在了叶家勾心斗角交错的楼屋飞檐之中。 而在叶府外院的正厅内,两个气度不凡的人面对面隔着很远的坐着,而他们的身后则是站着各自的门客心腹,气氛凛然的对立着,看上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气势。 这种气氛看似吓人,实则不过是两方特意营造出来,迫使对面让步的一种手段罢了。 “叶老先生,你觉得此事如何?” 坐在左手边的一位中年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没去看对面叶友文那铁青的脸色,反而是捏着青瓷碗盖上的球形突起,拿着茶碗盖子划了划浮在茶水面上的茶沫子,透过那碗青山淡水看到了沉在其中的青鲤。 心中暗道这茶碗做工倒是有些妙处。那中年男子这才慢慢悠悠的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叶老爷子。 “你!”叶友文阴沉着脸,堆积在胸口的愤怒撑开素日耷拉着的眼皮,露出一双冒出凶光的眼瞳来。 平常人被这一双眼瞳瞄上一眼,即便不会肝胆俱裂,也要发憷好上一阵,可今天,坐在叶友文对面的人却是在这坐掌淮水商会大权的大佬投射过来的威压没有半点畏惧之感。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叶友文投诸而来的威压轻易被化解。对于这位食邑超过八百余户的侯爷,这小小商贾头子投诸而来的压力着实不值得一哂。 “叶老爷子,咱们都是精怪一般的人也就不要打什么马虎眼了,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背后站着的可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亲卫甲子营!而你不过是一隅俗人,怎可以与这大势相抗衡?” 中年男子自然便是淮水候,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方正的脸上却是充溢着一股难言的兴奋感,再说到皇帝两个字的一霎那,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向着自己伸出了手的、高坐在朝堂上首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想着自己日后的飞黄腾达,淮水候的身躯便已然颤抖起来: 他不想蜷缩在八百余户的封地内驾着千金宝马慢慢的跺着步子;不要每次当朝廷派下御史大夫来视察九州官风之时做一条亲别人臭鞋的狗;不想在这淮水,甚至是这宛州消磨掉短暂的一生。 为此,他不惜赌上全部的身家,在甲子营求了一个虚职校尉,以求能得一个入天听的机会,这个行走在刀锋之上的行动就像是在自家私设的赌坊里输红了眼的赌徒般掷出全家最后一枚铜毫,虽然两者身份犹如云泥之别,但若是输了,却都是……万劫不复! 而这些,区区一个叶友文怎么可以体会到呢? 淮水候冷冷的看了叶友文一眼,他去年之所以没有在叶家人伤了他的骑士后立马动手,就是在这期间都倾尽全力用来打通甲子营的关节,而腾不出手来收拾这淮水商会罢了。 现在他得到了甲子营的支持,来到了这淮水叶家,便是要在来日崛起时借这叶家的家产来为自己铺下一桩立身的基石。 对于这些,叶友文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对方来势汹汹,不怀好意,自己一定得掐断对方对叶家的一切念想。 正厅的大门并没合上,初春上午并不和煦的阳光斜斜的门口照射进来,那倾斜的光柱之中,像是光点一般的纤尘沉浮于光芒之中,这种情景却是使这略显沉闷的厅堂内变得更加压抑起来,而厅外的喊杀声却开始慢慢的变得弱小,直到几乎不可听闻,看来,前院的争斗也停止了。 但这种寂静,却好像是即将要被捶响的大鼓、由鼓手去除杂音时而按住的鼓面,带来的不是平静而是利剑悬起在头颅之上欲落未落的压抑之感。 诸位守护在自家主人后的门客族人,也是敏锐的嗅到空气中那一抹即将喷涌而出的肃杀气息,垂在身旁的双手或是捏成拳头,或是探手入怀,或是虚扶上了挂于左侧的刀剑握柄之上。 淮水候淡淡的瞧了一下身前身后的屋梁阴影处,嘴角带笑,伸手指了指门外庭内和房梁之上道:“莫不成叶老爷子还想借着这些和那些人手留下我?” 叶友文也不应他的话头,只是紧紧握着靠背椅扶手的枯瘦双手猛然一松,眼神也是霎那之间变得锐利起来,之前在淮水候咄咄之势面前颓唐的样子也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元曾芳!现在你这一帮人马可全都落在我家老爷手上,你认为你的语气不会有些过了吗?”站在叶友文身后扶刀而立的劲装男子呵斥道,在他看来,这淮水候一帮子人马已经是自家案板上的鱼肉。 元曾芳便是淮水候的姓名,他原本姓曾,后来有功而被封为淮水候,并由先帝在位时期的负责官吏升迁的清吏部赐姓为“元”,‘光荣’地成为了太元古朝皇族的又一条分支。 虽说,淮水候已是皇族一员,但对于那些身居元城、同天子共分天下权柄的官员大吏来说,淮水候一个仅次于国公爵位的赐姓侯爷,怕是比元城的护城河里的一只鳖犊子还不如:要他生,便叫他像秋日结果的果树一样尽享富贵;要他死,便教他如被秋风拂过的绿树一般家破人亡。 第三十四章 野火兀自燃 枯瘦的双掌,来来回回的握了几握,叶友文的表情却是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双目之中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的意味。 淮水候饶有兴致的望了坐在对面的叶友文一眼,嘴角之上却是微微带起一丝冷酷的意味:“哦?是吗?”对于他来说,叶友文此刻的表情很有趣:纵然心里对自己的言辞生气,表面却是做得密不透风;这不就是自己在面对御史大夫时的表现吗? 看着叶友文面无表情的脸,淮水候心里觉着有些痛快:难怪在视察民风之时,御史大夫总是喜欢端着架子,以一种看蝼蚁一般眼神看着自己。原来,以势压人却是如此令人愉快啊! 叶友文心中着实有些怒火,但却不像淮水心中假想出来的那般,他冷眼看着淮水候在自己面前猴子一般的表演,对于他来说,淮水候区区一个赐姓侯爵还尚不足以让他畏惧,就算淮水候已经获得元城甲子营的官身一样。 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道理叶友文还是懂的。 而在座两人之间的斗争,远不止院外的手下真刀真枪的打斗和明面上的各种诛心之言;甚至面皮上不自觉流露而出的诸多表情也都成了两人揣测对方心理的口子。 为此两人都不敢在言语举止,甚至是表情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异样来,以恐被对方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心中的焦躁和畏惧之意,而握住了自己的痛脚。 双方戒备着,警惕着,也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杀意,等待着对方在这一场无言的角斗之中,败下阵来,但他们却是没有想到,在这不大的厅堂之中,除了他们这摆在明面上的两方之外,竟还存在着一方: 叶悔蹲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细的红色梁柱之上,他的身旁的梁柱上则趴着五六个穿着贴身黑衣的男子,看来这就是被叶悔放倒的叶家好手。 叶悔为了不惊动脚下两人,竭尽全力才将叶家布设在梁上的好手给打晕,而这样也使得叶悔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到如院外那般不被人发现。虽然自己的行踪被那淮水候察觉到了,但是好在双方都误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蹩脚的潜行者,倒是并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存在。 叶悔虽然听得仔细,但是在梁柱上面却是无法看到脚下双方的面色,揣测两人的心境自然也难以办到了。 又听了一阵,叶悔着实觉着两人遮遮掩掩的言语既无聊有没有透露一星半点实质性的信息,便眯着眼睛靠在梁上休息了一阵,再次敛好气息,像是刚才摸了进来一般溜了出去。 至于那些叶家好手,自己只是打晕了他们,昏睡中的他们又不能收敛气息,在这几位杂乱的气息中,自己悄悄摸摸的刘走,却也不会被脚下那几位修为颇为强横的武者察觉到。 …… 叶悔溜进来时便注意到了藏在阴影之中的白羽两人,如今从厅堂内溜出来,自然施展全力借着遮掩向着白羽当时所站的楼阁去了。 果然如叶悔记忆之中的那般,白羽和花间客二人还在那里,几个腾跃之间,叶悔便轻盈的落到了瓦片上。 “叶师,里面情况如何?”花间客盘坐在阴影之中,也不抬头随口便问道。 “有些麻烦!那两个人精似乎有所察觉,都不敢第一个撕破脸皮。”叶悔揉了揉白羽被高处寒风吹得有些通红的耳朵。 “他们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 “那倒没有,他们只是怀疑有第三方存在,所以显得十分克制。” “那倒也是,昔时他们不过是小人物,就算是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对于上面都是没太大影响的;只是现在新皇继承大统,诸事变故,就算甲子营代表着新皇的意志,而这富可敌国的行商联盟实力却也是不赖,这两方本就势同水火,若是因为淮水城这点小打小闹而斗争起来……” “怕是……会有些恐怖啊!”叶悔自然知道后果是什么,就算是胆大如他,心中假想出这般念头来,也是不由得面色凝重。 白羽不知道自家师父同花叔叔话里所说的意思,只得呆呆的仰着脑袋望着自家师父,似乎是想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叶悔拍了拍白羽的脑袋,话头却是对着花间客:“此处不便,我们还是先回路九郎那里再谈吧!” 花间客应了一声,也不用问,很自然的一把抱起白羽,略微后退,借了助跑的距离,几步之间,便已然腾身而起,衣袂飘飘的落到叶府隔壁的一处僻静院子内。 至于叶悔则显得尴尬许多:脱离了危险环境之后,叶悔似乎连动用体内力量的兴致都没有了,仗着自己体魄强横径直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了下去,一落地,叶悔的身子蜷曲如球,只在地上一滚,便卸去了落地产生的力道。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叶悔顶着一头夹杂着草叶子的乱糟糟头发,恍不在意花间客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牵起一脸‘师父好厉害’神情的白羽往路九郎的小院子去了。 三人来到路九郎的院子,同路九郎细细的讲述了在叶府的所见所闻和自己一方的揣测。 直到听见了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再到远到几不可闻;叶悔看了看天色,觉着时间尚早,便同路九郎告别,向着城外的居所而去。 路上。 叶悔一路上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花间客一时间也不好出言询问为何叶悔刚才下楼不使用轻功,只好望着面前虚空的一点,不作声色。 良久,背着长刀的白羽觉着自己的肩头被系带勒得有些疼了,解下了长刀,抱在了怀中:“师父师父!今日徒儿的警觉性是不是……有些差了?” 叶悔偏头看了白羽一眼,点了点头,他对于自家徒弟今日的表现确实是有些不大满意:先姑且不说白羽武艺如何,就单论警觉,白羽今日的表现就很令自己失望,这挟持白羽之人的武艺粗浅得很,只要白羽还存在一点半点的警觉,就不会被这样轻松的挟持住,但白羽今天的表现还是有些出彩之处,例如,看到自己杀了人,却还可以保持镇定。 可……这毕竟是自家徒弟第一次跟着自己出来杀人,功过相抵,瑕不掩瑜,而叶悔心里有意安慰白羽,当下也不过多的责备,只是又探手摸了摸白羽汗津津的小脑袋——白羽跟着他们走了也有十多里路程了。 “表现是有些差了,但不打紧,白羽你还是第一次和为师出来办事情,不能顾及方方面面也是自然之事,下次注意便好。”叶悔安慰道,“不过为师对你今天的表现,还是有满意之处,譬如你见为师杀人时,为何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为什么要害怕?是因为看见别人流了血吗?”白羽觉得师父的问题有些奇怪。 “额……这个吗……为师只是看你今日被吓到了,特地找些话头缓解一下你的压力。”叶悔被问得有些尴尬,对于白羽看见杀人,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这种有些不正常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更别提什么在此时说出个理所当然的话了。 “其实师父……今天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别人被杀了……”白羽低着脑袋,回想起那个刀光如月的晚上,却是摸了摸抱在怀里的长刀刀柄,又看了看自家师父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花叔叔,觉着心中有些没由来的心安。 白羽的声音很轻,以至于耳力再好的叶悔也是没听清,却又不好再问,只是安慰般的伸手摸了摸白羽的脑袋。 走在叶悔师徒二人身后的花间客头一次没有去听前面二人的话,只是呆呆的伸出双手到自己面前,看了又看。 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这才修习这叶悔传授而来的功法不过寥寥数月,竟是使得自己变化如此之大: 朝着空中虚拍了几掌,虽未为打出昔日的风声,但充盈在指掌之间的莫名力量,使得花间客毫不怀疑自己这一掌若是使出全力,就算是一个穿着精炼重甲的甲士也要难逃甲碎身死、摧筋断骨的结局。 或许自己有能力去做那件事了?花间客如此想道,但回想起自己最后要杀那位身旁护卫着的几位高手,略有些飘飘然的心又再一次沉到了谷底。 我还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 花间客目光闪烁的望了一眼前面的叶悔,心中对叶悔传授给白羽的功法越发的垂涎起来:连传授给自己的“错误”心法都尚且有此等功效,那么掌握在白羽手中的真正心法定然可以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花间客的心思自然叶悔不会知道,即便叶悔知道了,也只会很无辜的说一句“乱弹琴!”,要知道叶悔传授给花间客的心法同白羽的心法是一模一样的,若是硬要说不同,那便是花间客的心法是一次完整的传授,而白羽的则是一段一段的教授。 叶悔的做法,花间客自然不知道:自从叶悔开始传授白羽心法之初,花间客就开始以种种理由、种种借口甚至是种种吃食来获得白羽手中的心法,由此同自己获得心法印证,看自己的心法有没有错误,虽然到目前心法都没有什么两样,但花间客却是认为叶悔定然是在心法的后半篇做了手脚,如果其中没有被叶悔动手脚,像是可以使人获得极为强横力量的珍稀心法,又怎么可能会被叶悔轻易地传与他人? 等到三人回到小院子里时,浑圆如镜的明月已经从西面移动到了三人脑袋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一天的奔走和惊吓,使得白羽倍感疲惫,便也懒得打火点灯,将自己怀中的横刀轻轻的倚靠在木桌上,有些疲累的坐在长凳上,双臂交叠放在桌上,额头搭在双臂之上,不多时,白羽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了。 而待到叶悔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进了屋子,见到屋内漆黑一片,无奈的点燃了油灯,见小家伙已经伏在桌前睡着了,苦笑之间的蹲下身子,探手抓起白羽的一对小脚丫,脱去鞋袜,就这么借着热水替他洗起脚来。 半晌。 叶悔给白羽换上了干净清爽的棉布睡衣,抱着他来到了床上,细心地掖好了被子,吹熄了灯,叶悔便端起冷了的热水出去了…… 第三十五章 突破 白羽站在院内的木桩前,双手握持着横刀,练习着挥刀,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袴(同“裤”音)褶,纵然如此,小脑袋上还是蒸腾起了半尺来高的热气。 此时距上次挟持之事已逾两月之久,而淮水城周遭的一切仍然像是初春时节那般寒冷,一些靠近深山的村子甚至还笼在一片白茫茫的积雪之中,就算是离淮水最近的庄子此刻也是没有一点开春的迹象。 登上小山山顶,朝着四周看去,便可以发现周边的稻田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要播种的迹象:稻田里的水浆仍然冰凉刺骨,即便是老农们可以冒着大病一场去插秧,但这催发出的禾秧刚一插下,立马便给冻死。 这种景况的出现,起初还没有几人重视,等到时间一来到了四月,已经过了春种时节,淮水城中的大人物们也不又得开始担忧起今年春天的税收来。 大人物们担心今年要缴的税收,市井小民却是担心自己的吃食:城中粮食米面的价格不知不觉间上涨了不少,哪怕是往日一枚铜毫可以买得三四斤,还没人吃的粟子此刻也被炒到了一斤五枚铜毫的地步,更别提吃得最多还不便宜的稻米了。 这种疑似饥荒前奏的景况,并不是在宛州淮水一处发生,而是整个九州都是这般景况,一时间,人心惶惶,各地也开始传起了类似“昏君无道,天怨人怒”的传闻。 白羽挥出最后一刀,有些吃力的倒抓了刀,拄着横刀吐出了积郁在胸口间的一口浊气,望向了自家师父。 叶悔依旧坐在凉亭之中,桌上也照旧放着一壶早已煮好了、却已经凉了的茶。 叶悔点了点头,白羽如蒙大赦一般的松开了刀柄,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子,白羽也知道剧烈活动之后不可以立马休息的道理。 慢慢走到凉亭里面,接过师父递过来的茶盏,扇动小鼻子,闻了闻浮在茶水上面隐隐的药香,白羽的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陶醉之色,一仰首,一大碗茶水便下了肚。 “白小子,算算时日,今日你差不多也该正式突破了吧?” “对的,师父,今天花叔叔出门时就提醒我了。现在练了一会儿刀,我感觉师父口中所说的那股力量隐隐有凝集的征兆。” 说着便将茶杯搁回了桌上,白羽毫不在意冰冷的地面,面朝着自家师父盘腿坐了下来,至于突破之中会不会产生变故,白羽是不用担心的,这不还有自家师父在这吗? “你小子就知道猴急!待会要突破的时候可别心急,不然没有成功师父可是会打人的啊!”口中说着责备的话语,但眼神之中却是包含着鼓励之意。 白羽闻言只是吐了吐舌头,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师父的脾性。 经过几个月来的锻炼和苦修,白羽体内的周天运转不再像是往日那般生涩,虽达不到师父口中说的如臂指般灵动,但至少保证流畅的周天运转。 而依照师父所说,今日白羽便可以在体内凝练出一道真正的“力”,这也象征着白羽于此道上已初窥门径,正式踏上了修炼的道路。 几个月以来的苦功终于得到了回报,白羽心中若是不开心自然是不正常的,但此刻是修炼行功期间,于心境上是不允许产生波动的,白羽默默念了几句有静心作用的口诀,平复好了心境,开始了突破起来: 合上双眼,在黑暗内心境凝实,于平静中思绪微沉,周天运转之间,一种玄之又玄意味从白羽的身上流露而出;而随着白羽极富节奏的一呼一吸,坐在一旁的叶悔也是感觉到了白羽体内传来的,那一丝逐渐变强的熟悉力量。 “小子,你终于踏上这条道路,为师的前路……看来不会寂寞了。”叶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掂起茶盘之中另一只茶盏,斟了一碗茶水,颇为爽利的一口喝干了。 叶悔在外面所说的话,正在忙于突破而封闭五识的白羽自然是听不见的。 话音刚落,那股为叶悔所熟悉的力量在白羽的体内慢慢的凝实起来:在白羽的体内,那些往日白羽打坐熬炼出来的神秘力量此刻纷纷自四肢百骸之中浮现而出,于周天运转间,最后在丹田处凝实作了一股极为强横的沛然之力。 这股极为强横的力量刚一出现,便在白羽的丹田处爆发出了一阵阵可怖的波动。 波动弥漫开去,无形的力道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环绕在小院周遭的翠竹于这一霎,向着后方倾倒而去,那沾在竹叶之上的寒露被挥撒而出,在小院周遭形成一圈水汽组成的雾环。 叶悔望了一眼这种令人震撼的场景,不由得轻笑一声:“声势倒是挺浩大。” 轻笑间,那股潜藏在白羽体内的沛然之力经此一遭,却是盛极转衰,变得微弱起来,虽然这股力量正在逐渐变弱,但是这股沛然之力却是在衰弱之中流露出了一股极端暴戾气息来。 狂躁、毁灭、桀骜、寂灭这些负面的气息如同溃堤的洪水一般从白羽体内席卷而出,然而这种气息并不是昙花一现,却是随着那沛然之力的衰弱而在不断地增强。 即便是对这般情景已有预料的叶悔,在面对从白羽身上流露而出的这骨子犹如自魔胎产生般的气息之时,也是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而在白羽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几乎达到了最高处之时,从白羽练刀开始便一直端坐在亭内石凳上的叶悔终于在这一刻站起,探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左手。 叶悔探出去的手,轻飘飘的搭在了白羽的肩头,就像是一片因春寒料峭而掉落的枯叶般覆在了白羽的肩头,然而即便是这样轻柔的动作落在白羽的身上却是让他不由得一震: “啪。” 一声轻响自白羽体内传出,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白羽体内破裂开来,而白羽的脸上也是在瞬时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叶悔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已是早有准备,搭在白羽肩头的左手含而未露的神秘力量于这一刻悉数灌注到了白羽的体内,也正是这自叶悔传来的神秘力量注入白羽体内之时,那股不断衰弱的沛然之力也是在力量入体停止了减少,反而是以一种相对稳定平衡的趋势同化掉了来自叶悔的力量。 随着沛然之力的增多,那股魔性气息似乎也被这沛然给压制了下来,一切不好的苗头似乎都被叶悔给遏制,而白羽的突破也似乎因此而结束掉了: 一脸的痛苦慢慢的平复下来,随之而来,白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轻松之意。 而叶悔早已收回了手,重新坐了回去。 那股令叶悔倍感熟悉的沛然之力正在叶悔的感知之中逐渐增强和凝实,看来,白羽的突破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一切似乎都按照着叶悔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然而就在在场两人都以为这次突破是十拿九稳之时,异变却在这一刻暴起。 那股被沛然之力完全压制住的魔性气息,在白羽的呼吸开始调节节奏之时,就在叶悔一脸的猝不及防之中,突破了沛然之力的镇压。 一时间,那股原已稳固下来的沛然之力,被这魔性气息猛然一激之下,就如同那海浪之中的小舟般动摇起来,这般变故自然是出乎叶悔意料的:一向一脸淡然、临危不惧的脸上也是在这变故突起一霎,露出了一丝杂着愤怒与惊惧的神色。 对于此,叶悔已然束手无策:这魔性气息刚显之时,他尚可蛮力为白羽镇压,但现在这突破镇压后的魔性气息大有滔天之势,若是叶悔再次出手镇压,到时候这魔性气息若再次突破叶悔的镇压,这白羽怕是真的救不回来了,所以,叶悔不敢拿白羽的性命去赌这已然渺茫的突破机会。 既然这魔性气息可以吸收功力来增强,而自己又无法助白羽突破,却也可以在魔性气息完全失控之前,出手打散白羽的根基,从而来保住白羽的性命。 只是到时候被自己打散修习根基,白羽还可不可以再次踏上修炼一途就成了两说之事。 叶悔有些发愁的望着满头大汗的白羽,心中思绪万千:作为师父,自然是不会断去白羽的根基;而作为亲人,也是不希望白羽可以全须全影的活着。 就在叶悔细细思量之际,白羽身上的魔性气息终于压倒了叶悔的重重镇压,狷狂而又邪恶的从白羽身上投射而出。 白羽,最终还是顶不住了! 叶悔脑中的思绪也在这一刻不在错杂,右手遵照着本能拍在了白羽满是汗水的小脑袋上。 啪! 白羽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一口乌黑的血箭也是在叶悔出手打散根基的一霎,从白羽嘴中喷出。 啪嗒! 叶悔收回手,眼中有些说不出的神情流露,在叶悔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声中,仿佛被抽走了一身气力的白羽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而在根基被打散的那一霎,白羽也是从入定之中清醒过来:侧躺在地上的身子没有动静,应脱力而显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在白羽那一双怔怔的、毫无神采的大眼睛里,水汽缭绕间,双眼之中的泪滴凝做一股,跌落在了地上。 叶悔手足无措的站着,他捏着一手心的汗,就像是捏着一对被折断的翅膀,不知道此时该不该上去安慰一下自家徒儿。 “其实,根基被打散也没什么打紧的……还是……可以踏上修习其他功法的……”叶悔有些费力的组织词句,试图让此刻的白羽可以振作起来。 但白羽知道,这些话不过是自家师父宽他的心所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他虽然还小,但还是知道这根基破碎象征着自己日后怕是难以踏上这修炼一途了。 叶悔望着倒在地上的白羽,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声,将白羽抱将其来。 大不了,自己就舍了计划,给他谋一套立身的富贵,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小城里的富家翁。 第三十六章 我想养只猴子陪我看夕阳 叶悔将白羽小心的放在了床上,他对于安慰人这项技艺并不像他的杀人技巧那般纯熟,所以叶悔只能让白羽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调整好。 叶悔有些笨拙的伸手拍了拍白羽的肩头,怔怔的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白羽侧身躺在床榻上,面朝着墙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因为哭泣变得有些生涩浮肿起来,而眼泪却是怎么也流不出来了。 此刻突破失败带来的脱力感侵扰着白羽的精神,这种空虚之感使得白羽感到自己周遭的事物仿佛都离自己远去了一般,就连身下床榻传来的坚实之感也仿佛被抽离出去。 翻身躺下,视线透过纵横交错的床顶横梁,看到了上面竹篾铺设而成天花板,脱力带来的眩晕感使得白羽看那昔日竹篾上细密的黄斑也是模糊成了一圈,隐隐约约之中,白羽却是看到了那竹篾上的黄圈似乎发出了微微的褐色光芒来。 思绪刚刚生出一点波澜,那该死的晕眩感却是一阵一阵侵袭了上来,瞬时,一切的意识都产生了模糊,周遭事物都拉长成了或浓或浅的诡异色团。 色团旋转扭曲着,宛若没有定型的妖魔般拢做圆圈,无声的向着圆圈之中的白羽喧嚣着。 白羽虚弱的蜷起了身子,小脑袋也深埋在了两只胳膊的包围之中,那额上皮肤和胳膊接触的地方传来些许令人心安的触感,使得白羽在这光怪陆离之中得到了一丝安全感。 然而,这一丝心安也很快被一阵阵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强烈恶心感悉数掩盖,在最后一丝清醒被眩晕感搅碎之际: 我要死了么? 这个念头方一出现,白羽眼前所见一切便在几次短暂的闪烁之中陷入了黑暗之中…… 叶悔出了白羽的屋子,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屋外厅堂的桌前拾了条长凳在面朝白羽房门的方向坐了下来。 对于自家徒儿今后无法修炼这件事,叶悔心中可谓是心痛至极,再加之白羽的根基是被他亲手毁去,虽然这是为了救下白羽而不得不做的,但叶悔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责怪自己的念头;心痛和自责混合在一起,使得叶悔根本就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去劝慰白羽。 心中种种思绪化为了烦闷,叶悔斟了杯茶,端着茶盏刚刚放到嘴边,便又重新将其搁在了桌上。 事情发生后,叶悔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传授白羽的这套心法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自己得到的这套心法谈不上完整,但结合自己的体会校正以及花间客的修行现状,叶悔只能推断或许白羽的体质同自己和花间客有不同。 但这种不同究竟体现在哪里,叶悔却还是无从得知。 只是苦了白羽。 叶悔望着白羽的房门,觉得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或者说是补偿点什么才好。 心里打定了主意,叶悔却是有些犹豫,几次站起和坐下;他还是有些自责,即便是已经打算给予补偿,但这种异样的情感就像是医者亲手将濒死者的生命终结一般,有种背叛信任的罪恶感。 叶悔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但力度不轻不重,发出来的声响也很轻:他不想打扰到自家徒儿的休息,更不想让他看到平时处之泰然的师父也有懦弱的一面。 就像是世间所有父亲般,哪怕是在泥泞中乞食的乞丐,也会在回容身处之前,将自己的伤疤和卑微用破旧的布片掩藏。 似是决断了什么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就像是饮下一杯壮胆烈酒,叶悔站了起来,来到了白羽的房门,探手便要去敲门,却在指节触到门板上的那一霎,叶悔还是犹豫了。 除了武艺,自己似乎并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给予白羽了,那么自己又谈何补偿?难道用那些荣华富贵?或者是位极人臣?又或者是远扬之名? 这些白羽会喜欢吗? 他不知道,但他清楚若是自己用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来赎罪的话,就算白羽喜欢,那这份师徒情谊怕是会保不住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徒弟被这些世俗之人挤破头也要攉在手中的垃圾玷污掉。 但,他能给白羽什么呢? 叶悔沮丧的放下了手,倚着门框跌落在了地上,此刻,叶悔并不是江湖之中令人敬畏的大能,也不是官府名单上的穷凶极恶之徒,倒像是一个耽误了自家孩子前途的自责父亲般。 就在叶悔自责之时,白羽昏睡之际,谁也没有料想到那股已经散去的魔性气息竟再次从白羽的四肢百骸之中逸散而出,只是这次门外陷入自责的叶悔也没有察觉到。 滚滚魔性气息在白羽的上空聚集成团,似乎在发生着不知名的变化:大量的魔性气息使得白羽上空的空气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而随着这魔性气息团缩小,那虚空之中的扭曲之处,一股突兀狰狞的滔天气机流露而出,彷如绝世宝刀的出鞘,虽未接触,但仍有摄人余威涌现。 魔性气息尖锐而突兀,即便如此气机却始终没有向四周逸散而去,而是悬浮在虚空之中,发生着变化。 不多时,那股滔天气机达到了顶峰,而那悉数逸散而出的魔性气息也停止了变化:一把拇指长短、一指粗细、云雾般模糊的小刀自虚空之中浮现而出。 直至这时,那股滔天的魔性气息却是在这一刻变得中正平和,像是将煞气腾腾的宝刀归入了鞘中隐去了所有锋芒,但这一切的平静并不代表着这股慑人的锋芒消失,反而像是刀法之中的拔刀斩般将杀机隐于平和之中。 小刀轻轻一颤,像是在回应着某种来自虚空之中的声音般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啸叫,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化作了数道无形气息自七窍处融入到了下方白羽的身体中。 白羽缓缓睁开了眼,眼中的朦胧之色在听到了那声门开的“吱呀!”声中瞬时变得清醒,侧头一看,原来是神色难言的叶悔来到了屋中。 “师父!是白羽没用,是白羽愧对了师父的教诲。” 白羽两眼中又是充盈起了水雾,大有两行清泪汩汩而出之势。 见自家徒儿这般凄惨的模样,叶悔就算再难过,也是不敢再他面前流露出一丝心痛的样子,即便如此,叶悔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 只是搬了条凳子坐到了白羽的床边,紧紧的握住了白羽的手。 白羽见自家师父不说话的样子,以为师父是生气了,连忙央求道: “师父,师父!白羽知错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好吗?” “师父没有生气,只是……师父想问你,你想要可以买好多东西吃的小钱钱吗?” 叶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开口问道。 “白羽为什么要喜欢小钱钱?难道师父是因为白羽吃得太多要走了吗?白羽不要师父走!”白羽定定的看着师父,生怕自家师父会舍他而去。 “那你想要骑大马当大官吗?” “白羽才不喜欢骑大马呢!” 白羽睁大了眼睛,眼睛之中的水雾氤氲中折射出疑惑不解的光来,他的小脑袋尚无法理解师父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但看这情形,似乎自己的回答对师父相当重要。 “那你想要什么呢?” 叶悔听到白羽的答案,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想要师父故事中的那只猴子!” “那只被镇压的猴子?” “对!” “你不觉得……那只猴子很凶吗?他打杀了很多人的!” “白羽不觉得啊,猴子虽然打杀了很多人,但白羽知道猴子不是个坏人,而且他跟白羽和师父都是很孤独的。” 叶悔一怔,他着实没有想到白羽竟会喜欢那只古怪桀骜的毛猴子。那时他说的那个故事可不单单只是用来单单只用来哄哄白羽的,更多的还是想用这个荒诞而又黑暗的故事隐射那些不为人知的密辛。 显然,那只故事中的猴子便是叶悔的化身,这只猴子的故事也就是叶悔的经历,至于那故事之中的其他事物,自然也隐喻叶悔经历之中那些不可言说的事物。 叶悔自弱冠之年便历经过世间冷暖,见证过楼起楼塌,自认为是不会对世上的任何一件事物产生一丝情感上的波动,哪怕是家族兴盛倾塌、哪怕是世人妻离子散,这些都不会使得叶悔再产生一丝触动。 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的过完这一生,结果,自从那一夜或是出于热血,或是别有他意的在杀手手上救下了白羽后,自己好像又重新拾起那些原本被他舍弃掉了的情感,也因此越来越像是一个存在于这天地间的常人了。 叶悔也说不出这种改变对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但如今的自己确实是要比昔日的自己要过得快乐开心。 就在当下,叶悔也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被诸多旧事锻打得钢铁般坚硬的心间也变得有些柔软起来。 “那你养了……那只猴子出现在你面前了,你想做些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去做些什么?难道简简单单的活着,看看夕阳不好吗?”白羽躺在床上望着自家师父,大眼睛之中盛满了疑惑。 “可你……不是想要当行侠仗义的侠客吗?”叶悔有些迟疑的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合乎时宜,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白羽闻言,小脸上还是难以避免的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但很快这一点失望也很快消失,被一脸的憧憬替代。 “我原本是想要当侠客,可是我已经做不成了,与其去当一个没用的侠客,还不如就这样同师父和花叔叔在这淮水城待下去。” “对不起,白小子!” “没事的,我早就不想每天五更天爬起来练刀了。” 听到白羽体贴的话,叶悔感动的同时却是感到了一阵心疼;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他温柔的伸出手摸了摸徒儿的小脑袋,打算用自己体内的沛然之力来好好调理一下白羽的身子: “白小子,就算你在喜欢吃,师父也就一定不会……卧槽!” 饶是,稳重如叶悔也是不由得爆出了一句粗口,因为他竟然在白羽身上感受到了那股不可能出现的熟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