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 第一章 宫苑深深深几许 冬至日,大雪满京师。 钦天监的三重密室内,素纱帷幕中央设着一张朱漆条案,上头安放着一排白玉律管。 时近正午,刻着冬至字样的律管中飞出一缕葭灰,预示着冬至交节,阳气初生。 都说冬至是大吉日。 此时禁宫中按例正在举行大宴,尽管废太子谋逆案也才过去两个月光景。 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废太子和废后仰药死,废太子妃自缢。 一批朝臣被株连,又一批新贵登台。 铜虎山的残血犹在,而东宫阶前的红梅已育出了点点花苞。 这世间最尊崇最威严的地方,亦是最残忍最黑暗的所在。 禁宫西北的夹道上,一大一小两个太监正带着一队新入宫的使女由北往南走。 零琼碎玉中,迎面走过来一位年长的宫女。 她身后跟着个撑伞的青衣小宫女。 大小太监见了她,连忙站住脚,堆起笑来问好。 “凝翠姑姑,这么冷的天儿,您怎么过这里来了?” “这些都是刚入宫的?”凝翠姑姑漫了一眼那些宫女,她的嗓音带着寒风吹不散的沉稳淡然,“你们要把她们带去哪里?” “回姑姑的话,这五十人都是罪臣之女,因宫里人手实在不够,方才开恩,从流放的罪臣家眷里选出这么些人来。”大太监说,“她们是没资格去十二监听差的,只能在四司八局做事。先领过去训话,而后要学规矩,再分派到各处去。” “我们宫里上个月放出去两个人还没补缺,年下又要跪经抄经,须得补两个会写字的来。 我这会儿还有旁的事,你告诉钱三春,让他替我留下两个好的。” “姑姑放心,小的们一定把话传到。”大小太监忙说。 “那就有劳了。”凝翠说完让开了路,这队人继续向前走去。 “真是可怜,”撑伞的小宫女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叹道,“这些人原本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如今俱作了下等宫婢。 这宫里是何等的难熬,真不知她们能不能受得住。 尤其是西边倒数第二个,瞧她那荏弱的身子,怕是风再大些就要被吹走了。不知是谁家的?看着好面生。” 这些人之前大多都是能随着家中长辈进宫请安的,多多少少都见过。 但是那一位,小宫女却从未打过照面。 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这些女子身上只穿着粗布薄棉衣,压根儿搪不住风雪。 手脸冻得僵红,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可是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依旧沉肩挺背,尽量不显瑟缩之态。 凝翠姑姑也早留意到小宫女说的那人。 她的确有些弱不胜衣,但掩盖不掉出众的美貌和高贵的气度,一望即知是几代书香累世富贵堆出来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人儿,须得养在绮罗深闺,捧在手心里加倍呵护。 便是出嫁,也须得十里红妆,配金龟婿。 可惜,如今却沦落成深宫中的一叶漂萍。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里水更深的了,且冰冷刺骨,处处有漩涡,不知何时就把这朵小小浮萍给吞没了。 薛姮照的双脚早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可还是挺直了脊背,每一步都走得端庄。 她的祖父薛昶官至中书令,谥号文忠。 父亲薛应臣任国子监祭酒,因上书言废太子案,被责越职言事,触怒龙颜。 接下来便被革职抄家,阖家流放到岭南瘴疠之地。 薛姮照因为自幼体弱,所以常年陪着祖母在东都老宅生活,只偶尔回京城小住。 即便入京,也是深居简出,鲜与人往来。 因此如今一起入宫的这些人,哪一个和她都不熟悉。 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两面暗红色的宫墙夹着一条雪路,狭窄凄冷,一如她们这些人将要经受的命运。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雪似乎小了些,太阳隔着铅云隐隐透出一抹红来。 夹道东边的侧门转出两个太监,抬着一具尸首,正好和这队人碰了个对面。 巷子里裹风,一阵朔风把盖在尸首上的白布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凝固了的惊恐的脸。 圆睁的双眼和青紫色的面庞令人汗毛倒竖,原本整齐的队伍顿时乱了。 薛姮照旁边的林扶菲最是胆小,偏那尸体又离她最近。 她吓得跌坐在地上,险些把薛姮照也带倒。 抬着尸首的两个太监没说话,只是伸手把白布盖好了,继续往北走去。 他们的脸好似甬路上的砖石,又冷又硬,毫无表情。 林扶菲是林家唯一的女儿,她上头有八个哥哥,每一个都对她疼爱有加。 平日里她见到一只毛虫都会吓得变颜变色,要被母亲搂进怀里安抚个半日方才能好。 如今看见了狰狞的死人脸,立刻吓得哭了起来。 领队的大太监走过来喝道:“哭什么?!还不快站好了,真是不懂规矩!去晚了,皮不揭了你们的! 他越是斥责,林扶菲哭得越凶。 那哭声里满是害怕和委屈。 渐渐的,周围人也开始不满起来,她这个样子,可能会连累到大家。 大太监上前欲踢她,这时薛姮照对林扶菲伸出了手。 她的手腕雪白纤细,让林扶菲不太敢紧握。 “再不起来就要挨打了。”薛姮照的声音虽低,却是那般清澈。 好似锦瑟的羽音,清徊婉转,动人心弦。 但她的目光却很镇定也很冷,仿佛在告诫林扶菲不可任性。 林扶菲鬼使神差地不再哭了。 “真是太倒霉了,”她起身后小声埋怨,腿依旧发软,抑制不住地打颤,但还是没忘向薛姮照道谢,“多谢你。” 薛姮照没说话,只是在林扶菲站稳之后利落地把手收了回去。 和她之前伸手出去一样利落。 队伍又慢慢走起来,那小太监搓着手说道:“早起就听说蘼芜院又死了人,这是第三个了吧? 都说那院子自从刘贵人死了之后就闹鬼,可也真够邪性的。” “你敢是冻昏头了?!”大太监听了这话顿时板起脸来,斥责道,“圣上最厌恶这等胡言乱语,你可要当心!” 小太监悚然,忙挤出一个笑来,像极了裂开的冻柿子,连声赔不是道:“师父说得是,我真是昏了头胡说。有真龙天子镇着,哪会有什么邪祟。” 圣上如今春秋高,很是厌恶不吉之语。 曾有个御前太监讲天气的时候无意中说了句“老健春寒秋后热”,便被处以杖毙之刑。 所以,无论是前朝的大臣,还是后宫的人,都知道绝不可犯忌。 第二章 翠鸟入笼如剪羽 转向西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四司管事的院子里。 小太监命这些人站好,大太监则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出来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大圈椅放在廊下。 随后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太监,穿着灰鼠皮袍,捧着手炉。 这人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瞪着两只黑豆眼看着阶下站着的众人。 先前那个大太监忙从怀里掏出名册,双手捧着递到那人跟前说道:“钱总领,这五十人小的已在北门点过两遍了。” 四司的总领太监叫钱三春,因为他圆肩驼背,偏偏又生了两条细腿,所以人们背地里总叫他钱鹌鹑。 钱三春叫着他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说:“春明,你一个个地点她们的名字,点到谁谁就到前头来。” 他把这些人一一过目,每一个看得都很仔细。 他有一样过人的本事,只要这个人他见过,便是再隔十几二十年,他依然能认得出,并且能够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 到薛姮照的时候,钱三春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明显更长一些。 薛姮照美得别致纤巧,犹如绢纱宫灯上细描的仕女图。 但同她端庄的仪态和淡然的神情相比,长相反倒不是最要紧的了。 等众人都站回原位,钱三春方才开始训话:“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绮罗丛锦绣堆里头长大的。 可终究是此一时彼一时,到了这里,就要安守本分。 手脚要勤快,少说多做。 最要紧的是心要安分,千万别生出非分之想来! 你们进宫当差,这是圣上和贵妃娘娘开恩,你们自当始终念着主子的好儿。 否则的话,随着家人流放到天南海北,或是被卖到教坊乐司这样的地方去。 那是个什么滋味,想来不用我说你们也是知道的。说到底,你们也算是有造化了。 罢了,先到下房去安置吧,到时候会有人教你们规矩。 年前这两个月正是忙的时候,你们切不可躲懒。否则叫我知道,是绝不依的。” 薛姮照等人的住处是一溜低矮的厢房,每间屋子里南北各设两条木板搭成的大通铺,每一面可以睡二十个人。 五十个人住在一起自然有些挤,但也只得将就。 屋子又暗又冷,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只在屋地中央放着一只灰多碳少的火盆,是唯一有热乎气的地方。 “我的天!这可怎么住啊!比圈禁的地方还不如。好歹还是宫里!”身边没了看守的人,立刻有人抱怨起来。 薛姮照早在宫外点名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些人,出声抱怨的这个叫曲玲珑,大概她原本就是张扬跋扈的性子。 就算现在身份一落千丈,可秉性这个东西却是最难改的。 也有几个人跟着她一起小声抱怨,不过更多的人都选择沉默。 明知道改变不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何况到了这里,就得学会忍气吞声。 她们在风雪里冻了半日,虽然这屋子不暖和,可是比外头已经强多了。 众人都坐下来,搓手的搓手,捶腿的捶腿。 林扶菲有意向薛姮照示好:“薛大姑娘,咱们两个挨着吧!也能相互照应些。” “随你。”薛姮照正色说道,“但你最好别指望我能照应你什么。” 到了这个地方,想要活下去就得尽快适应。 她不想让林扶菲对自己产生依赖,那样其实对谁都没好处。 这时一个叫金玉娥的女子走过来,她笑着向薛姮照说:“薛大姑娘,我早就听说过你,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如今咱们同是沦落人了,在这里彼此间照应些,日子才得好过一点。” 薛姮照也只是对她笑了笑,没说话。 类似的话,金玉娥几乎对每个人都讲过。 不过和林扶菲说的照应大有不同,她这不过是八面玲珑的场面话。 这时有两个小太监进来,一人提了一只木桶。 一只桶里装的是糙米饭,另一只装的是没油水的熬菜梗。 “赶快吃了,一炷香后我们回来取桶。” 所谓饥不择食,对这些人而言,此时有一口热饭热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吃完了饭去领铺盖,有人早就熬不住,把铺盖放好赶紧爬上去躺下。 “也不知我爹娘他们如今怎样了,”林扶菲忽然就伏在床沿上哭了起来,“我好歹还有饭吃有被盖,他们……” 她父亲是吏部员外郎,全家被发落去了漠北戍边,其苦可知。 “有什么好哭的!”曲玲珑冷哼道,“吵得人睡不着!真看不上你这怂包样子!” “我自哭我的,关你什么事?难道你没哭过?”林扶菲颤着声回了一句。 有人劝道:“都这时候了,就不要再起纷争了。大家已经够可怜,何必再相互为难?” 曲玲珑从来都是个不饶人的,何况她原本和林扶菲就不睦,继续抗声道:“我自然没哭过,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哭来着!” 林扶菲被她怼得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旁边的薛姮照忽然笑了一下,曲玲珑便冲着她去了,厉声问道:“你笑什么?!” 她看着薛姮照,有些嫉妒她的美貌,又轻视她弱不禁风。 “没笑什么。”薛姮照说着转过身去。 曲玲珑却不依不饶:“姓薛的,你给我说清楚!我眼里可不揉沙子!” “你真没哭过?”薛姮照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并未敛去,像三月的桃花风拂过一泓春水。 “我曲玲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哭过一声!”曲玲珑瞪圆了眼睛说,“我们曲家便是五岁幼儿也有三分钢骨。” “你吹牛。”薛恒照神情淡淡的,语气凉凉的。 “早听说薛家的姑娘是个病鬼,如今一看还真是的。你这般货色自然是每日里泪不干的吧!小心别哭死了!”曲玲珑恶狠狠地说,“还说我吹牛!” “曲姑娘,我是好心劝你话不要说得太满。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般好赖不知?”薛姮照收起了笑,但也并不显得愠怒,“告诉你,这话以后可别说了,当心要了你的命。” “呵!”曲玲珑冷笑,“你拿这话吓唬谁呢?!你倒是说说,这话怎么就要了我的命了?” 第三章 巧言四两拨千斤 其实不光曲玲珑不信,其他人也不信。 总觉得薛姮照在故弄玄虚。 “我虽然常年不在京中,但是也略微知道一些事情。”薛姮照轻移莲步,说不出的风流端妍,“若是没记错的话,大约五年前,贵府太夫人过世……” “闭嘴!你提我祖母干什么?!”曲玲珑厉声打断薛姮照的话并质问道。 薛姮照看都不看她,仿佛刚刚只是被狗叫打断了话,继续说道,“还有将近三年前太后驾崩,这都确有其事吧?” “我能证明,”林扶菲忙说,“确有其事。” “那就是了,”薛姮照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曲玲珑面前,“不知在当时,你可哭了没有?” “我……”曲玲珑一时语塞。 “你出生时若不哭,产婆会把你当死胎扔掉。国丧不哭不忠,家孝不哭不孝。”薛姮照笑靥如花,“可不能随便吹牛,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她说话的时候弱柳般的身子微微前倾,说完还促狭地朝曲玲珑的脖颈上吹了口冷气。 曲玲珑猛地缩起脖子,向后退了两步,像见鬼一样看着她。 她本来就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如果有人在这上面添油加醋,她还真有可能没了命。 废太子案中那些受牵连的,有许多都是被冠以莫须有之罪,牵强附会,颠倒黑白而成的。 她纵使任性,也知道畏惧。 于是再没了争吵,屋子里变得异常安静。 薛姮照回到自己的地方睡下。 “多谢你!”林扶菲在她旁边轻声说。 薛姮照合着眼睛没说话,她并非有意要替林扶菲出头,只是不惯着任何人罢了。 天色渐暗,有人还在睡着,但有人已经醒了。 其中金玉娥的和秦美君两个人自**好,之前两个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会儿悄悄下了床,携着手出去了。 她们前脚出去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人也出去了。 “她们一定是去给钱总领送礼去了,之前那个姑姑说跟钱总领要两个人去抄经,那可是容太妃的桐安宫,自然有人削尖了脑袋要去的,”林扶菲幽幽地说,“那金玉娥是皇商出身,精明着呢。” 不论那个姑姑是哪个宫里的,对她们这些人来说,能去到那边,总比在四司八局好过不少。 世人都知道,在宫里四司八局是最辛苦,也最难出头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之前出去的人陆续都回来了。 别人脸上都有些惭惭的,唯独金玉娥谈笑自若。 冬半季宫里历来都是过午不食的,所以她们今天只吃那一顿饭。 天刚擦黑就有传话的宫女过来说:“郭嬷嬷说了,今日你们早些睡,明日四更天就要学规矩,五更天就要去做活儿了。” 众人只得睡下。 可屋子里实在太冷,睡到半夜都被冻醒了,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因为废太子谋反被株连,各家获罪之后都被圈禁起来。 这一两个月过的都是饥寒相挟的日子,有的早就受不住病了。 正朦胧间,两个年长宫女从外头进来,每人手里拿着一把三尺长的戒尺。 噼噼啪啪的一通乱拍,嘴里叫道:“快些起来,到外头站规矩去!” 众人只得起身,有几个稍微慢些的便挨了打。 凌晨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众人冻得上下牙磕在一起哒哒作响。 郭嬷嬷是宫中老妪,青丝熬到白发,宫里的总管都换了好几个,她的位子依旧不变。 教习宫女是她最拿手的,四更天起身也是她定的规矩。 以前都是早饭前一个时辰,或午饭后一个时辰。 郭嬷嬷规矩严责罚重,稍有做错便要挨打,绝大多数人都挨过打。 其中只有薛姮照、金玉娥和池素三人学得最好,一直没挨过打。 这天快散的时候,郭嬷嬷叫着她们三个的名字道:“上前来。” 三人便走到郭嬷嬷跟前,垂手侍立。 郭嬷嬷是个极其严厉的人,众人从第一次和她见面起,就没人见她笑过。 林扶菲等人挨打得多了,做噩梦梦见的全是她。 每每吓醒,浑身的冷汗。 “你们三个一直都没挨过打,是吧?”郭嬷嬷的嗓音生铁一样刮过众人的耳朵。 “是。”三人答道。 “把手伸出来,每人赏三戒尺。”郭嬷嬷发话道。 “为……”池素想问为什么,却在对上郭嬷嬷的眼睛后把话咽了回去。 金玉娥则本能地把手背到了身后,但随后又放下了。 郭嬷嬷说要打,躲是躲不过去的。 唯有薛姮照自始至终淡然处之。 郭嬷嬷旁边的宫女走过来,打了每人三下。 “知道为什么打你们吗?”郭嬷嬷冷哼一声,不等她们回答,继续往下说道:“是要杀杀你们的傲气,别以为自己聪明就高人一等。 在这宫里当差第一要紧的是忠心守本分,一个下等宫女,原本就用不着多聪明。” 三个人挨了打,还要向郭嬷嬷道谢。 随后郭嬷嬷便叫众人散了。 众人走了出去,郭嬷嬷身边的宫女追出来,说:“刚刚挨打的三个人站住。” 薛姮照、金玉娥和池素三人便只得站住。 “嬷嬷有话要问你们,一个一个地进去。”宫女说。 郭嬷嬷还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碗,却并没有喝。 只是轻轻嗅着淡淡的茶香,氤氲的茶烟让她的脸有些模糊,原本犀利的目光也似乎柔和了几分。 最先进来的是池素,她身材高挑,细眉细眼,虽然只是中上姿色,却自有一段舒朗气度。 她是将门出身,自带英气。 “我今日打了你,你可怪我吗?”郭嬷嬷问。 “不怪。”池素说。 “是不怪,还是不敢怪呢?”郭嬷嬷看着她说,“在我面前可不要说假话。” “不敢怪。”池素答道,“赏罚之权皆在嬷嬷手中,我该认命才是。” 听她说完,郭嬷嬷不做一语,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第二个进来的是金玉娥。 郭嬷嬷问她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我今日打了你,你可怪我吗?” “不怪。”金玉娥脆生生地答道。 “是不敢怪吗?我要你如实回答。” “是真的不怪,”金玉娥这人即便不笑脸上也带着三分笑意,“我确实也该打,打过了更能长记性。” 第四章 饥不择食难自禁 薛姮照最后一个进来,郭嬷嬷还是一样的问题。 薛姮照答道:“嬷嬷赏戒尺,大有深意。姮照不但不怪,还要多谢您。” “你要谢我,这又是为什么?”郭嬷嬷的身体往后靠了靠,显然是要好好听听薛姮照的解释。 “就像嬷嬷说的,入宫为婢,最要紧的是守本分。 一起学规矩的这些人都挨过打,只有我们三个没挨打,必然会让有些人心生不满。 俗话说得好,弄巧不如守拙。落魄之时,更要学会晦迹栖身,方可保长久。” “我在这宫里四十多年,从我手下出去的人成千上万。”郭嬷嬷把茶碗放下,碗里的茶已经凉了,老眼盯着薛姮照,一眨不眨,“我见过太多聪明人,她们有的爬得很高,有的死得很惨。 我看得出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更要紧的是你身上有抽不掉的硬骨头。 我可告诉你,这宫里不比别处,能在这地方活下去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你可要小心,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这个地方,你又是这个身份,是容不得你拔尖儿的。 我要劝你一句,到任何时候,千万不要卖弄你的聪明。” “多谢嬷嬷叮嘱,姮照受教了。”薛姮照屈身行了一礼,方才慢慢退了出去。 众人每天学完规矩后,就要去干活儿。 早饭要等到上头都吃完了,才轮得到她们。 每天都是稀饭,至多每人再分两块点心。 那点心都是撤下来的供果,已经供了许久,变得又干又硬,且落满了香灰。 第二顿饭稍好一些,却也不过是糙米饭加清水煮菜。 她们每日里早起晚睡,虽然还没有正式分派,可每天做的活儿也不少,而且都是杂役,又琐碎又累。 如此过了七天,这天该吃第二顿饭的时候,郭嬷嬷跟前的宫女过来说:“都随我到东边去,今日你们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众人听了都很意外,金玉娥小声许愿道:“但愿能换到暖和些的地方,我的手脚都生冻疮了。”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剩下的则觉得这是奢望,根本不敢想。 等众人来到新的住处,才发现这边的屋子不但宽敞,而且暖和。 床上铺着现成的被褥,屋子里虽没有碳盆,却烧的是地火龙。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林扶菲高兴极了,拉着薛姮照的手说,“薛姐姐,咱们俩还是挨着吧!” 薛姮照淡淡地抽回了手,她天生不喜欢和人过于亲密。 林扶菲也不在意,她认定薛姮照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母亲告诉过她,这样的人其实最值得交心。 这一波惊喜还没过去,紧接着又有几个放饭的小太监送了红烧肉和新蒸的白面馒头过来。 “今日的肉管够,尽管敞开了吃。不过也只这么一顿,吃不完的也不许藏起来,否则等着去冰上跪着吧!”领头太监说完这话就走了。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可是上头哪位贵人开恩么?”金玉娥一边说一边冲上去抢肉。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大家都奔着吃的去了。 这些人自幼娇生惯养,最近两三个月却受尽了苦楚。 平时吃的清汤寡水,一点荤腥都没有。 如今见了红烧肉,哪有不上前的? 何况方才的太监已经说了只有这一顿。 她们虽然曾经是千金小姐,可那毕竟已经是过往了。 以后的日子只能以低等宫女的身份活下去,除非有天降鸿恩,给他们的家族平反。 可这样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她们更有可能老死在宫中。 “薛姐姐,我也给你盛了一碗,快吃吧!”林扶菲把一碗红烧肉递给薛姮照,“闻着就好香。” “你千万别吃太多。”薛姮照看着碗中浓油赤酱的红烧肉,不禁出言提醒林扶菲,“这些日子吃的过于清淡,肠胃经不住太多油腻。” 可林扶菲实在是太饿太馋了,她一边胡乱地点着头,一边把红烧肉往嘴里送。 再不吃就没有了,吃完这一顿可就没有下一顿了。 这些日子她们每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做梦都想吃一顿饱饭。 别说薛姮照只是劝她少吃,就是有人拿戒尺在后头打她,她也得把这碗肉吃完。 和林扶菲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一时间屋子里只听见咀嚼和吞咽之声。 众人埋头大吃,根本顾不得说话。 薛姮照当然也是饿的,何况这红烧肉做得极好,香嫩入味,肥而不腻。 可她依然控制着自己,只吃了半个馒头,两块肉。 此外秦美君因为自幼厌恶肉食,所以只吃馒头。 还有池素,她这两天病着,也吃不下去。 “薛大姑娘,你怎么不吃了?”金玉娥眼尖看到薛姮照还剩了那么多肉,立刻开口询问。 “我吃饱了。”薛姮照说。 “你不吃了就给我们分了吧,剩着怪可惜的。”金玉娥话一出,立刻有好几个人响应,很快,薛姮照碗里剩下的肉也被众人瓜分了。 林扶菲替薛姮照惋惜,对金玉娥等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个金玉娥是个笑面虎,很能抓尖要强,有好处,必定跑在最前头,一点亏也不肯吃。 “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这些人和商人家的女儿真是差着一张脸皮,”林扶菲小声跟薛姮照嘀咕道,“这金玉娥的脸皮就是比旁人厚。”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时候太看重脸面了,也不一定就好。”薛姮照对金玉娥没太多不满,“况且人性本私。” 清贵门第出身的人,因为在意面子,放不下身段,到了穷困境地,多半要吃亏。 “哎呀,今天真是饱到了喉咙口。”金玉娥说着还打了个饱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了口,嘻嘻笑了两声。 众人因为吃得太急太猛,等到意识到已经饱了的时候,其实已经吃撑了。 不过还是很心满意足,毕竟这样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得了。 吃饱之后就开始犯困,一个个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前仰后合。 “郭嬷嬷说了,今天给你们放半日假,不用去做活了。”传话的宫女过来说。 第五章 誓要留得青山在 “天呐,今天不会是郭嬷嬷的生辰吧?怎么这么大方?”那宫女走后,众人兴奋得叽叽喳喳。 “累死累活这么多天,能吃上饱饭还有肉,又有半日的假,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林扶菲说着还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 薛姮照却在心里直摇头。 众人不敢浪费这宝贵的时间,自然准备大睡特睡。 可是因为吃的太饱了,躺下去难受,而且那肉做的比较咸,屋子里又热,这会儿众人都口渴起来。 屋里没有碳盆,没有水壶,是烧不了热水的。 伙房那边虽然有热水,可她们哪里配使呢? 幸而外间有两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 众人便都一窝蜂地去喝冷水。 “吃了这么油腻的东西,又喝冷水,肠胃哪里经受得住?”薛姮照叫住了也要去喝冷水的林扶菲。 她之前为自己抢了一碗肉,薛姮照不喜欢欠别人的。 “我也知道,可是在太渴了。”林扶菲苦着脸说,“嗓子都要冒烟了。” 她们都不是小孩子,哪里会不知道油腻的东西不能一次吃太多,喝冷水更是禁忌。 可她们太饿了,太渴了,所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到了这个时候,真是顾不得许多。 薛姮照也有些口渴,但她不敢喝冷水,把一口水在嘴里含的温了,才慢慢咽下去。 且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也就不再喝了。 冬日的天短,午时过去没多久,天色便昏暗了。 众人吃饱喝足,这才消停下来,上床休息。 薛姮照是被热醒的,她把被子撤下去一些。 旁边的林扶菲也热得受不了,把被子都蹬到脚下去了。 黑暗中薛姮照听到有人在难受地呻吟,不出她所料,众人都积食了。 天还没亮,就有人开始上吐下泻。 折腾到天亮,一个个神色萎靡,痛苦不堪。 “都别装死了,郭嬷嬷叫你们即刻过去呢!” 众人此时极不舒服,可是并不敢拖延。 到了那里规规矩矩地站着,只是郭嬷嬷今天迟迟不到,足足占了一个多时辰,她才姗姗而来。 郭嬷嬷冷眼将众人都打量了一遍后方才开口:“你们昨日吃得饱,睡得暖,今日便要加倍受罪。 早就告诫过你们,在宫里当差从来只能吃七分饱。你们不知节制,以致酿成今日这般苦楚。 实在是你们自作自受!” 上吐下泻最是折腾人,这些人此刻不但精疲力尽,听了郭嬷嬷的话,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气苦。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们是戴罪之身,到哪里都要受挫磨。 郭嬷嬷又说:“我知道你们必然有人在心里怪我,恨我,可是我要告诉你们,将来你们须得承我的情。 你们这些人是吃不得苦的,可是做下人一不可懒,二不可馋。 经了这件事后,你们便不会再想吃肉了,也免去以后偷嘴吃,惹出祸来,受罚受打。” 这些人早就被折腾的没了力气,可是今天的规矩格外严。 有几个受不了的,直接昏倒了。 郭嬷嬷道:“扎人中!让她们快些醒过来!发昏当不了死,既入了宫,便是规矩大过天!” 好容易学完了规矩,还要去干活。 夜里又下了雪,她们都被分派去扫雪。 监工的太监不知从哪里受了气,便把她们这些人当成了出气筒。 稍有做得慢的,便要被打被骂。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这天夜里,她们当中一个叫张明珠的姑娘寻了短见。 她把自己吊死在茅房旁边的树杈上,被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她在学规矩的时候就昏了两回,又被监工的抽了好几下,”林扶菲抹着眼泪说,“这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死了未尝不是解脱!”池素轻叹一声,“咱们过的尚且不如牛马,不死便要挨着。” 薛姮照没说话,她望着张明珠的尸体,暗暗咬紧了牙关。 想着自家被抄的时候,母亲也曾劝她自尽。 自然是为着她好,怕她受到玷辱和折磨。 可薛姮照却说什么也不肯死,她要活着。也劝母亲不要寻短见。 只有活着才能洗清冤枉,才能翻身,才能东山再起。 众人都很低落,学规矩的时候,虽不敢明着反抗,却也带出几分不满来。 郭嬷嬷见了,冷笑道:“怎么?死了人就了不起了? 告诉你们,在这宫中,下人的命就如蝼蚁一般。 要怪就怪自己的命吧! 进了宫就要认命! 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从今日起,你们便要被分派到各处去,且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 郭嬷嬷说完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便带着自己的随身宫女出去了。 随后有太监进来,把她们领到第一天进宫时钱三春的院子里。 依旧是那个识字的春明小太监,拿着名册一个个念,把这五十人分派到四司八局的各处去。 林扶菲被分到了惜薪司,和她同去的有十个人。 林扶菲噙着一泡眼泪,看着薛姮照小声说:“薛姐姐,这回咱们两个不得在一处了。你有空儿的时候好歹来看一看我。” 惜薪司是她们最不想去的地方,每日里劈柴送柴,装炭送炭,又脏又累。 林扶菲生得单弱,到那里必然不能好过。 薛姮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这些人便被领往惜薪司去了。 剩下的多被分到针工局,酒醋面局和内织染局去了。 点一批人的名字带走一批,最后只剩下了金玉娥、秦美君、池素和薛恒照四个人。 “你们两个,”钱三春指着金玉娥和秦美君说,“容太妃那边要两个抄经的,你们过去桐安宫吧!” 金玉娥和秦美君连声道谢,然后喜孜孜地去了。 只剩下了池素和薛姮照。 “薛姮照,你且随我进来。”钱三春说着先进去了。 薛姮照走进那屋子,这是她第一次进来。 里头的陈设并不出奇,都是用旧了的家具。 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桌上那只青瓷斗笠盖碗,虽然颜色素淡,样子简朴,却是前朝官窑的上品。 里头泡的茶,也是石峰出产的西湖龙井,这东西宫里品级不够的妃子都喝不上。 第六章 威逼利诱丑嘴脸 钱三春坐下,一改之前在众人面前的严肃,面带笑意地看着薛姮照说:“薛姑娘,这一个月在宫里,吃了不少苦吧?” “多谢钱总领动问,”薛姮照低眉答道,“罪人之女不敢有丝毫怨怼,能入宫赎罪,已是万幸。” “你能这么想当然是好的,这说明你是个识时务的。”钱三春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也知道,在这宫里,若是没人照应,活得尚且不如猫儿狗儿。” 薛姮照的心咯噔一声,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说:“多谢总领的提点,奴婢以后必当小心在意,对谁都尊敬有加。” 钱三春啧了一声说:“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明白告诉你吧!进宫的这些人里,你也是个出众的。 本公公有意要提携你,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 钱三春喝了一口茶,微微抿嘴笑着,看着薛姮照,等她表态。 “奴婢蠢笨,不知总领说的提携到底指的是什么?”薛姮照稍稍抬起眼来,目光和钱三春触了一下,然后又缓缓落下去。 她语气沉着,态度冷静,让钱三春的轻慢之心不禁去了几分。 “告诉你也无妨,荣华宫的梁景梁公公,不知你可见过?”钱三春在说到梁景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有藏不住的仰慕。 最受宠的姚贵妃如今住在荣华宫,那里原本是正宫娘娘才能住的寝宫。 不过,众人都知道,待到明年二月就要举行封后大典。 届时姚贵妃便会母仪天下,而她的儿子九皇子也将被册立为太子。 所以她提前几个月住到荣华宫去,也不算违制。 而梁景则是贵妃娘娘最得力的心腹,也是如今荣华宫的总管太监。 “梁公公可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你要是能得他的照拂,在这宫里就只等着享福吧!”钱三春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诱哄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呀!” “我也知道你个年轻姑娘家难为情,可说到底,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得想法儿活下去吗? 你原本是金尊玉贵的小姐,难道就甘心在这地方吃苦受罪? 梁公公年轻又有本事,多少人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他还知道疼人,你做他的人,这丝毫不丢脸。 再者说了,这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你们这些人如今的身份尚且不如平民入宫的。 人生苦短啊!好过一时是一时吧!”钱三春一力鼓吹,好似恨不得自己变身成宫女和梁景对食。 等他说完了,薛姮照问他:“不知这是梁公公的意思还是郭总管您的意思?” “这是本总管要提携你,”钱三春仰着脸道,“梁公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到这边来呢!不过么,我倒是知道你必然能让他满意就是了。” 显然,钱三春是要拿薛姮照做人情,笼络梁景。 “薛大姑娘,你倒是言语一声儿呀,到底愿不愿意?”钱三春笑着催促道。 薛姮照正色答道:“奴婢知道钱公公是好意,只是人各有志,庶难从命,还望公公海涵。” “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我可告诉你,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钱三春不甘心,“再者说了,梁公公他又会把你怎么样呢?不过是想找个知疼知热的人罢了。” “这的确是福分,只是奴婢命小福薄,消受不了这等恩惠。”薛姮照态度坚决,“若无别的事,奴婢先退下了。” 薛姮照走出门去,恰好看见池素也从旁边的屋子走出来,她正病着,走路都有些打晃。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你们两个从今日起便到蘼芜院去值宿吧!”副总领邓宝紧跟在池素身后出来,向她们两个发话,“小心灯烛,不可躲懒。” 二人领了差事,去蘼芜院那边做交接。 “钱鹌鹑跟你说了什么?”前后都没有人,池素直接开口询问薛姮照。 “他问我愿不愿和某位公公对食。”薛姮照知道池素必然也和自己的遭遇差不多,但她并没有说出梁景的名字。 逢人只说三分话,何况她和池素本来就不太熟。 “呵,这真是没的叫人恶心。”池素的语气里满是嫌恶,咳嗽了两声说,“咱们这些人入了宫,在他们眼里都成了煮熟的肥鸭子了。 那些狗太监根苗断了心不死,竟然还想在宫里讨老婆。 那邓宝劝我跟钱鹌鹑对食,说的天花乱坠。 可就算是我们被抄了家夺了爵,也没有把廉耻一块儿抄了去。” 池素是将门之女,虽然长相温柔,性子却很烈。 太监和宫女对食自古就有,按理说应是双方你情我愿,苦命人对苦命人,搭个伴互相取暖,这也不算伤天害理。 但也不乏以威势压人的,更有的太监断了尘根却断不了尘心。 且残暴乖僻,把人往死里头糟践。 “他们今日特意把咱们两个留下,诱之以利,大约原本以为吃了这一个多月的苦,咱们多半会屈服。”薛姮照说,“见你我都不答应,便把咱们赶到闹鬼的蘼芜院去。 这是在向咱们施威,若是咱们扛不住,自然就回去求他们了。” “冬至那日蘼芜院死了个宫女,咱们都看见了,前些日子听说又有一个疯了的。”池素忍不住叹了口气,“听说那院子里白天都没人敢去。” “是啊,其实那边早都没必要让人守着了。”薛姮照说,“不过是管事的看谁不顺眼便把谁弄过去,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 就算说出去,他们自然也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说得对,贵妃素来不喜刘贵人,否则她也不会自尽。”池素说,她们这些人于宫中之事还是颇知晓一些的,“哪里还有人会祭奠她?毕竟她下葬的时候,是庶民的身份。” 皇上虽然没有下旨明令撤刘贵人的封号,可是下葬时的规制却是庶民规格。 都说在这后宫之中,皇上最大,皇后次之,余下的还有各宫嫔妃。 可对于宫女们来说,管事的太监,掌事的嬷嬷、宫女,才是最能难为她们的人。 尤其是她们这些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 “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逆来顺受,”池素望着宫墙外的苍苍天穹,哀然长叹,“若真是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之……” “切莫做此短见,”薛姮照截住她的话,“但有一线生机,总要活下去。若不撑到最后,又怎知不会柳暗花明呢?” 第七章 蘼芜曾是王孙草 许是时令相关,自打入宫起,就没见着几个晴天。 日头隔着一层灰云,把薛姮照池素二人的影子淡淡地映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像是淡墨皴染出的美人图。 “薛大姑娘,你可怕么?”池素出声询问。 前头就是蘼芜院了,正门扃锁森严,只有西边的角门半开着。 门前一个人也无,比如今的天气还要冷清。 “怕什么?”薛姮照稍稍偏了偏头。 “人都怕黑,怕鬼,怕死人。”池素说,“你也是么?” 薛姮照摇摇头说:“我自然有怕的东西,但不是这些。” “这些你都不怕,那你怕什么?”池素总觉得薛姮照与众不同,很想知道这不同究竟是什么。 “我怕力有未逮,智有不及,”薛姮照并不回避,“还怕造化千般,天意弄人。” “这……”池素为之语塞,“这好像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怕也怕不来啊!” 薛姮照不做解释,只是说:“咱们进去吧!后头有人盯着呢。” 池素有些悚然地回过头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个青衣小太监鬼影子似的跟着她们。 池素想问薛姮照怎么知道的,可是对方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 蘼芜院里如今虽然无人居住,院子里却还算干净。 可见每天都是有人打扫的。 “谁叫你们来这里的?”这时从耳房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太监,他一边打量着一边走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是钱总管打发我们来上夜的,”池素说,“你是白天在这里当值的公公吧?” 这个太监听说她们两个是钱三春叫来的,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颇为复杂。 欲言又止道:“这天还没黑呢,要不你们想想法子回去吧!” “多谢公公好心,不知该怎么称呼?”薛姮照明白他的欲言又止,相信此话一出他也能明白自己万不得已。 果然那太监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说道:“我叫石点金,你们叫我石公公就好。” 正说着从耳房里又走出一位年纪大的太监,看样子有五十岁上下。 生着一张既圆润又平板的脸孔,但双目却十分有神。 石点金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师父,原在钟鼓司任佥书……” 他话还没说完,就让那老太监给打断了。 “小金子,你怎么又啰嗦上了?”老太监语气里很有几分告诫的意味,“早说了,我只是个打杂的老太监。你们叫我佘公公就是。” 最后一句话是对薛池二人说的。 “佘公公、石公公,我们是来交班的,”池素说,“劳烦告诉我们在这里都需要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可做的,不过是掌灯之前把整个院子都瞧一遍,门都关好了。”石点金说,“除了你们住的这耳房里点灯用碳火之外,别处一概不许有火。” “这院子里除了你们二位,还有别的人在吗?”池素又问。 “不是还有你们二位吗?”石点金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那你们走后,就只剩我们两个了?”池素有些无奈地眨了眨眼。 “是啊,剩下就是在外头巡夜的人了,一般是不进这院子的。”石点金说,“不过你们两个在一起也算是有伴儿了,有的时候他们只派一个人过来上夜。” 这时佘公公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薛恒照明白,之前那几个疯了的,死了的,必然都是一个人在上夜。 看来钱三春对她们还算网开一面,当然不是出于怜悯,而是给她们一条能回头的路。 这时已经过午,石点金师徒俩收拾了随身的东西便离开了。 池素各处看了看,说:“来这里洒扫的人也偷奸取巧,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却不收拾,瞧那旁边的几个屋子里,灰都落满了。” 薛姮照正把炭盆里的灰烬往外倒,池素抢过去说:“你这么西施似的,还是给我吧!” “你也病着呢!”薛姮照说,“我不喜欢被人照顾。”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和谁走得太近,这是为什么?”池素问,“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你是想说我这人格外冷情吧?”薛姮照把灰倒掉,又重新加了碳进去。 碳火一开始微微弱弱,薛姮照拿了旁边的蒲扇轻轻扇着,那猩红的暗火便渐渐蔓延开了。 “冷自然是有些冷,”池素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过人却不坏。” 薛姮照只是轻笑了一下,没有再接她的话。 实则她自己看人是不以好坏来区分的,并且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 等到碳火更旺一些,薛姮照把水壶灌满了水,放到火上去。 池素有些撑不住,到床上躺着去了。 “我记得小时候每年都会随着家中的姑姑姐姐们上山去采蘼芜的叶子,晒干了,装在荷包里,有一股清香。”池素喃喃道,“都说蘼芜可使妇人多子,可是这蘼芜院却是宫中最冷落的地方。 多少年了,住在这儿的嫔妃竟没有一个受宠的,最多生育一两位公主,皇子一个也没有。” 他自顾自说着薛姮照一直没有再搭话,她也就朦胧睡去了。 薛姮照看了看天色,走到外面去把各处都瞧了瞧。 前头的角门没关,上夜的人会有顿饭在天黑后送来,需得送饭的人走后再关门。 等池素再睁开眼,天已经黑透了。 “我睡得太沉了,竟已经这时候了。”她一边说一边坐起身,“我这就到外边去瞧瞧。” “不必了,我去过了。”薛姮照给了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那明日我来做,你歇着。”池素接过水来说,“怎么送饭的还没来吗?” 她的肚子已经很饿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轻轻敲门。 薛姮照走过去把门打开,来的竟是石点金:“你们还没吃饭吧?这一盒子点心给你们。” “石公公,怎么是你给我们送饭?”池素有些意外。 “这是我师父叫我给你们送来的,千万别声张。”石点金忙说,“天黑以后没有人敢来这儿,又或许根本就没给你们安排送饭的人。 总之你们夜里把门关好,蒙头就睡。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也只当听不见就得了。” 石点金说完这些留下点心,匆匆离开了。 第八章 夜半心惊鬼叫门 耳房虽有碳火,可依旧是冷。 池素还病着,不时咳嗽几声。 “我吵得你睡不着吧?”灯已然熄了,池素在黑暗里问,“我这病也是的,白天不咳,偏偏晚上咳。” “你的咳嗽声还没有外头的风声大。”薛姮照说,“何况我这人睡觉不怕吵的。” 的确,寒风吹过琉璃檐,发出尖利冷峭的声音,似长啸又似怪叫。 “都说日落北风起,这宫里的风似乎比别处的更大更多。”池素说着打起了哈欠,“到这里守夜也没什么不好,比在别处倒清闲不少,能睡整晚的觉。” 薛姮照没再搭话,只是拥紧了被子,朦胧睡去。 “砰!” “砰砰!” “砰砰砰!” 不知是谁在一下又一下敲门。 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谁?”池素朝外头喊了一句。 没有应答,只是敲门声变得更大更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来敲门?”池素不悦地披了衣服起身,她刚睡着。 “是谁这么促狭?”池素恨恨,“该不会是钱鹌鹑派了人吓唬咱们吧?” “不必理会。”薛姮照语气平静地说,“若真的是有人找咱们自然会出声,如此这般大可不必理会。” “你这话说的有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池素翻了个身,打算不再去理会那响动,继续睡。 可敲门声此起彼伏,仿佛敲门的那个人不知疲倦一般。 池素终究忍耐不住,点起了灯,说:“我去看看。” “别了,还是我去。”薛姮照拦住她,一边起身说道。 “还是我去,”池素低声说,“我拔下门栓来,给他一下子!你生得孱弱,力气不够。” 薛姮照叮嘱她把衣服穿严了再出去,自己也坐了起来。 耳房只有一重门,池素将门打开一线,外头黑洞洞的,不见半个人影。 敲门声自然也没了。 “方才谁在外头敲门?”池素说着又把门开大了些。 没有应答,也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呢?难道是咱们听错了?”池素喃喃地关上了门,把门栓又别了回去。 薛姮照给她倒了杯温水,说:“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 池素喝了水又回到床上,薛姮照吹熄了灯。 谁想没一会儿,居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依旧不知疲倦,一声紧似一声。 池素气得拿了门栓到外头转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薛姮照见劝不住她,只好自己蒙了头继续睡。 与其对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捕风捉影,还不如安心睡觉养精蓄锐。 “真是邪了门了!”池素一边呵着冷气一边关门,“连个鬼影子也不见!” 薛姮照一觉睡到天亮,外头的敲门声不知何时停了。 池素睡得不好,咳嗽着下了床,说道:“后半夜应是落了雪,我倒要看看,那敲门的脚印走到哪里去了。 叫他装神弄鬼,我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池素气呼呼地去开门,门开了却愣住了,地上只有一层薄毯厚的新雪,可是半只脚印也无。 “真是见鬼了!”池素纵然胆子大,也不由得心惊,“这……我明明记得半夜落雪之后还敲了好一阵子门呢!” 薛姮照走过来看了看,地上一片银白,的确没有任何足迹。 屋檐上也落满了雪,上头同样没有任何痕迹。 “这么厚的雪,留下的痕迹最是清晰。若是雪大,还有可能把之前的印迹盖住,但多少也能看出端倪。 我往年到山上打猎,雪地寻踪是懂的,这是断断不可能的啊!除非……” 池素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格外圆,看向薛姮照说:“除非敲门的那个人没有脚……” 她只说到这里,但意思已然很明白----鬼是没有脚的。 薛姮照看她一眼没说话,神情还和往常一样疏淡。 稍后有人过来送饭,是钱三春跟前的小太监顺子,丢下一句:“钱总管说了,你们就在这儿吧!不必再交班了。 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回一声。” 顺子特意看了看池素憔悴的面庞,冷笑道:“昨夜怕是睡得不大安稳吧?谁叫你们不识时务!” 太阳升起来后,来了一行人打扫院子。 池素和薛姮照吃完了饭,无事可做,干脆躺回床上去。 “薛大姑娘,你说不会真的是鬼叫门吧?”池素问。 “你怕么?”薛姮照在枕上阖目问道。 “倒也不算怕,”池素说,“我又没做亏心事,不过大半夜的敲门却不见人还真是有些瘆人。 难怪之前那些人吓死的吓死,吓疯的吓疯。 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正午时再说,”薛姮照口齿缠绵,“再睡一觉。” “正午……”池素眨了眨眼睛,了然道,“正午阳气最盛,这个时候抓鬼最合适。” 三九天的正午只有那么一丝暖意,坐北朝南的房子光照最好,耳房比正房错后一些,采光自然不及。 不过终究比别的时候要暖和。 薛姮照悠悠醒来,见池素已然穿戴整齐坐在床沿眼巴巴等着。 见她睁眼,忙前倾了身子问道:“到正午了,咱们抓鬼吧!” 薛姮照不紧不慢地起身,喝了半盏温水,又理了理鬓发,方才披上外衣走出门。 她似乎漫不经心,随意地走走看看,不像是要捉鬼,倒像是在散心。 池素跟着她茫然四顾,问道:“你可瞧出什么来没有?” “别急,昨日来到这里天色就晚了,没能各处仔细瞧瞧。”薛姮照说,“趁着这会儿暖和,姑且把这院子转上一转。” 池素欲言又止,薛姮照总给人一种清冷疏离之感,不像一般女子。 薛姮照走走停停,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耳房门前。 这时日头稍稍偏西了一些,正照在耳房的门上。 虽然是耳房,门窗也都是红色,宫里最多的便是红色。 薛姮照静静地看着那扇门,仿佛出了神。 “你盯着这门做什么?”池素不解,她也看了,就是一扇寻常的门而已。 “别说话,进屋去。”薛姮照小声说着,率先走了进去。 池素紧跟着她走了进去,薛姮照拿出一块手帕来沾湿了握在手里,然后走出去,背对着门扇站在台阶上,把手帕藏在背后,轻轻擦拭门板。 等她再次走进屋里,顺手掩上了房门。 手帕摊开,白绢上浸染了暗红的血迹。 第九章 慧眼识破第一关 池素盯着薛姮照手上的帕子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门板上如何会有血污?” “这是黄鳝血,”薛姮照把帕子丢掉,一边洗手一边说,“门本来就是红色的,这东西涂上去毫不显眼,一般都不会有人留意到。 就是这东西引来的敲门声,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去把门擦干净,今晚必然不会再像昨晚那样了。” “你越说我越迷糊了,为什么门上涂了黄鳝血就会有敲门声呢?”池素皱紧眉头问,“难不成这上头施了什么法术?” “是也不是。”薛姮照净毕手,用干净的帕子慢慢擦拭,她的手纤细柔弱,真如两朵素兰花一般,娟好动人。 “黄鳝血的气味会吸引蝙蝠,把它涂在门上,就会引得蝙蝠来撞门。 蝙蝠昼伏夜出,因此白天什么事也没有,到了夜里就会不断响起敲门声。 而一旦有人开门,蝙蝠便会即刻悄无声息飞走。 这东西飞来飞去,地上自然也不会留下丝毫印迹。”薛姮照解释道,“不明所以的人就会疑心是鬼怪在敲门,难免害怕。” “不对啊,”池素听完她的话,想了想,摇头道,“若是别的时候还罢了,这可是三九天气,蝙蝠是会冬眠的。”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薛姮照拿起火箸,一下一下拨弄着火盆里的碳灰,“蝙蝠这东西虽说也冬眠,可却不像其他鸟兽。它们属于浅眠,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如果有人饲养,在食料里加些东西,就能保证它们不冬眠了。” 其实薛姮照不但知道这些,她还知道不让蝙蝠冬眠的药怎么配。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以前的确听我祖父说过。”池素急忙道,“他们有一年进到深山里的一个山洞,那时天气也极冷。谁想刚点起火把后,山洞上头那些蝙蝠便都活动起来了。” “蝙蝠本就和蛇蛙一类的不同,它的血本就是温的,”薛姮照说,“如果喂食一些能够热血的药物,它们就不会冬眠了。 而且刚才我在外头看到了几粒夜明砂,是新鲜的,这更说明院子里有蝙蝠。” 夜明砂就是蝙蝠粪,这东西可入药,治眼疾。 “你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我长这么大小,头一回知道还有这些古怪事情。”池素盯着薛姮照,觉得她深不可测。 薛姮照轻笑一声,说:“这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我平日里喜欢旁学杂收罢了。” “难怪你昨天晚上浑不在意呢。”池素说着便拿了水盆和布巾,“我这就去把门板擦干净。” “不必着急,等天黑以后再做。”薛姮照止道,“本来就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以后咱们做什么事都尽量避开他们的眼目。” “那我先去多打点水放在屋子里,等天黑了用热水去擦,否则必然冻住了。” 池素看着瘦,其实力气蛮大。 脾气也豪爽,力气活从不让薛姮照做。 池素去外头打了水进来,手冻得通红,一边向火上烤着一边说:“你说之前的那几个宫女也是被这东西给吓的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薛姮照坐在靠窗的日影里,侧脸镀上一层浅金,光晕明灭,于柔弱中透出几许神秘庄严,“但我觉着他们应该不止这一招。” “不管了,既然知道是装神弄鬼,那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池素咬牙,“别叫我逮着,否则给他一顿好的!” 发完了狠,又不禁颓然,丧气道:“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他们那边人多势众不说,还管着咱们。 钱鹌鹑那个老狗,不达目的怎么可能收手? 咱们的挣扎,也不过是争得眼前一时一刻的安宁罢了。终究还是有数不清的折磨,怕是最终还是要走那条路。 咱们如今的身份再低微不过,好似虫蚁般被钱鹌鹑捏在手上,哪有人会为咱们主张? “既然无人主张,那便要尽力自救。”薛姮照说,“虫蚁又怎样?只要不肯任人宰割,也没那么容易叫他们得逞。” 池素固然是个有骨气的,但心思太单纯。 她单想着自己和钱三春等人比起来太过渺小,却忘记虫子虽小,咬一口也能要人命。 只要这虫子够毒。 “发愁是顶没用的事,”薛姮照说,“起码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果如薛姮照所言,这天晚上再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动静,她们两个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池素神采奕奕,十分高兴地对薛姮照说:“薛大姑娘,真是多亏了你。我现在觉得身上轻快多了,病也差不多好了。” 薛姮照却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说道:“我昨日劝你不必那么沮丧,今日劝你也别太过高兴。那些人既然要逼着咱们就范,绝不可能就此罢手。” “那……那他们还会怎么办?”池素不由得紧张。 “我现在也不清楚。”薛姮照轻轻摇头,“只能走着看了。” 早饭是石点金给她们送来的。 “那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知道钱总管不待见你们,便连饭都不给你们送了。”石点金把饭放下说道,“你们……都还好吧?” “昨夜挺安静的。”池素说,“多谢你了,石公公。” “那就好,那就好。好在你们两个在这儿还有个伴儿呢。”石点金笑着说,“我得走了,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他走了之后时池素不住叹息道:“我算看出来了,在这宫里好人都过不好。倒是那些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徒,活得风生水起。” 薛姮照没有说话,对于这些她心中没有什么不平。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小人得志的多,因为他们更善于揣测迎合人心。 薛姮照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怪胎,因为在她心中,对正人君子并不顶礼膜拜,对奸邪小人也不深恶痛绝。 这种想法她对谁都没说过,因为一旦说出来,必然要被视作异端。 当然了,她也并不钦佩小人厌恶君子。 她只是对这一切都冷眼旁观。 换句话说,她更喜欢做个局外人。 可惜造化弄人,她想要独善其身而不能,那就只能下得场来,搅动风云了。 第十章 变本加厉现鬼影 又是不出薛姮照所料。 安静了两天之后,蘼芜院又不太平起来。 当然,还是在夜里闹。 这天擦黑,刚刚点起灯烛。 薛姮照无事便睡,无论白天黑夜。 池素一边洗帕子一边笑着说:“以前竟没发觉你这么能睡,亏你躺得住。 我若也这么着,只怕不但睡不着,还要被枕头硌得头疼。” 薛姮照不理她,只管睡自己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们对彼此的性情也算了解一些。 池素知道薛姮照生来就是个冷淡的,不是刻意对谁,对所有人都这样。 薛姮照也知道池素心直口快,她说随她说去,不必理会。 “你们聪明人大约都很有些怪癖,”池素又开始叠衣裳,“我有个远房亲戚,人都说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下棋从未输过,读书也是过目不忘。 可偏偏喜欢住在树上,搭了个大巢,还不许别人上去。” 池素还要往下说,呼的一声蜡烛灭了。 因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屋里的蜡烛一灭,外头倒比里头还亮一些。 “好端端的,蜡烛怎么会灭呢?”池素说着就要摸索过去,再把蜡烛点燃。 这时窗外忽然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谁?!”池素喝问。 自然无人应答。 而薛姮照此时睁开了眼,单手支颐,静静望向窗外。 池素也已经摸到了火折子,准备把蜡烛点燃。 可是刚点燃没一会儿,蜡烛又灭了。 而外头又是一道黑影飘过。 这一次看清了,那人的身形纤瘦,披散着头发,脖子上似乎还吊着绳索。 这情形不由得让人想起几个月前在这里自缢的刘贵人。 池素受到惊吓,往后一退,踏在铜盆上,哐当一声。 这情形,别说鬼不鬼的,任谁猛然见了也要吓一跳。 偏偏薛姮照伸手在池素的腰上拧了一把,疼得她叫了一声。 “你……”池素转过身来就要问薛姮照为什么掐自己。 薛姮照却先一步捂住她的嘴说:“假装你被吓坏了,快!” 池素便尖叫起来,嘴里乱喊着“有鬼”,“救命”。 还不忘偷空儿小声问薛姮照:“你怎么不叫唤?” “我已经吓晕了。”薛姮照回道。 池素于是大喊:“薛大姑娘!薛大姑娘,你醒醒呀!你可别吓我呀!” 外头的鬼影子听到里头的动静,又在窗前晃了两次。 甚至还发出低低的饮泣声。 如此闹腾了好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池素的嗓子已经哑了,而薛姮照又睡了一觉。 “那些人还真是贼心不死,更变本加厉了。”池素道。 “那是自然,”薛姮照打了个小哈欠说,“他们怕是还不知道咱们已经发现了门板上的秘密,只当咱们不怕那个呢。” “这蜡烛也是,怎么这么应景儿呢!”这时池素已经又把蜡烛点燃了,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想要蜡烛燃着燃着就灭掉法子有很多。只要在灯芯上或是蜡油上做些手脚就行了。”薛姮照说,“或是让灯芯断开一小段,或是往里头注水。或是别的什么法子,总之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这屋子里也没有风,怎么蜡烛就灭了呢?”池素说,“那接下来怎么办呢?每天都假装被吓坏吗?” “接下来我们要捉鬼了。”薛姮照说,“我笃定他明天晚上还会来,咱们要尽快设下陷阱。” 池素一听说她要设陷阱捉鬼,立刻就来了精神,问道:“你快告诉我要怎么弄?” “你说你喜欢打猎,捕兽的陷阱总做过吧?我们就做个简易的。”薛姮照说。 “材料呢?”池素问,“这屋里可没有中用的东西。” “你去找林扶菲,她在惜薪司,每年冬至的时候宫里都会撤下一批旧筷子。”薛姮照说,“这些筷子最后都送去了惜薪司当柴烧掉。 你跟她要几十只竹筷过来,这东西没人在意的,不会惹出麻烦。” 池素已经隐约猜到薛姮照的用意,于是答应道:“好说,我明日便去找她。” 第二天,池素刚出去没多久,金玉娥竟施施然走来了。 笑着向薛姮照说道:“这才几日没见,薛大姑娘怎么好像又清减了? 自从咱们分开后,我心里一直惦着你,今天好容易有个空儿过来瞧瞧。池姑娘不在吗?” 金玉娥虽然也是宫女身份,但穿着的要比薛姮照她们体面许多,脸上的气色也很好。 之前手上的冻疮还在,但是已经在愈合了。 “薛大姑娘,就凭你这样的人才,做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受苦呢? 都到这个境地了,就不必在意那些虚名了。实实在在的享受几天好日子不好么? 说句心里话,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跟你换一换,只可惜我们没有那个福分。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便从心里头爱慕。 真想和你做一对知心的姐妹,福祸与共。” 金玉娥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自然极了,没有丝毫的难为情。 “既然这样的话,今晚你就留在这儿吧。”薛姮照忽然就笑了,她的笑容极美,如同冰封的山中绽开的雪莲。 蘼芜院闹鬼人尽皆知,金玉娥如此八面玲珑之人,哪里会不晓得? 她稍微变了一下脸色,便立即调整过来,笑着说:“能得你相邀,这自然是我的荣幸。只可惜咱们都身不由己,今日那边儿该轮着我上夜。 咱们人微言轻的,上头怎么安排便怎么行事,哪里敢自作主张呢?我想你必然是能谅解的。” “你还是回桐安宫好好当差吧。”薛姮照垂着眼皮,好似在驱赶一只苍蝇,“我知道你想做人情,你来也来了,说也说了,钱总管那边也能交代得过去了。 至于说要和我做知心姐妹的话,往后也不必说了。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是傻子。 与其说出来惹彼此暗笑,倒不如不说。” 金玉娥见薛姮照态度冷然,自然是不肯答应。 再加上她后头那番话,显然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但她依旧不恼,笑盈盈地说道:“薛大姑娘,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我,我其实说的是真心话。 所谓山水不相逢,人有终会时。咱们日后见面的日子且有呢! 若你有一天想要让我帮忙,不妨开口。” 第十一章 旁敲侧击细打听 金玉娥走后,石点金来送饭。 “薛姑娘,这饭菜还不错,今日是十公主的生辰,颖妃娘娘特意赏给下边的人每人一只红鸡蛋一小碗羊肉汤面。 你们的这份我给要过来了,不然那起没脸的必要多吃多占了去。” 石点金圆圆的脸满是真诚,他说完这些,又宽慰薛姮照:“薛姑娘,你必不会久居人下。况且你家不过是被牵连,多咱圣上消了气,必会回想起来。 赦免令尊的罪,也不过就是一道圣旨的事。到那时,你依旧还是高门贵女。 只是奈烦些眼下就好,千万保重身体。” “多谢,”薛姮照浅浅一笑,请他坐下,“多谢石公公照拂,且请坐下喝杯茶吧!” 石点金忙摇手:“还是算了,姑娘你先吃面吧!” 池素随后回来,笑着向石点金说道:“石公公来啦!快坐一会儿,今日的饭怎么这样好?敢是又沾了谁的光?” 石点金说:“今日是十公主的生辰,颖妃娘娘赏的。” 颖妃姓马,在这宫里,姚贵妃称第一,她就能称第二。 她们两个原本就是表姐妹,姚紫云的生母便是马家女儿。 这个十公主如今也有十一二岁了,只比姚贵妃所生的九皇子稍微小一点。 颖妃虽然颇受宠,可却很有些不如意处。 她前几年生过一个儿子,却不幸早夭了。 仅剩的十公主却又得病变成了哑巴。 或许因为这样,颖妃对于十公主格外疼爱。 每年她的生日,都要自己出钱命僧道念经,给穷苦人舍钱。 以及给宫里下人的寿面喜蛋,也都是她用自己的钱在开销。 因此,颖妃虽然也称得上跋扈,宫里下人却有不少都念她的好。 “我说怎么刚才在外头的时候有只喜鹊一直对着我叫呢!果然有好事,”池素笑眯眯地把自己那碗面拿起来,把里头的羊肉一大半都拣到薛姮照碗里,“你多吃些,三九天的羊肉补着呢!” 薛姮照没跟她道谢,转过脸跟石点金说:“石公公,你在这宫里的日子长。我想问问你,这蘼芜院是什么时候起变得不干净的?有哪些地方不宜靠近?” 石点金听了她的话有些为难,说道:“薛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现在这儿住着,不知道反倒好些,知道得太细了,只会更害怕。” “我们不怕,你只管说就是。”池素忙说。 石点金看了看她们两个,的确没从二人脸上看到畏惧的神色,于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儿说起来就有些话长了。 这院子里有几处地方算得上是大凶,人轻易不敢靠近。 头一个自然是蘼芜院的正殿,你们也知道刘贵人是在那儿自尽的。 有人说曾见过那里有鬼影出没,还有哭泣声。 好在正殿现在锁着,也不必进去打扫或上香。 不过除了那里,还有个地方不大吉利,就是院子西北角的那眼枯井。 说起来也怪,那井原本是有水的,不知道怎么从去年夏天忽然就干了。 刘贵人知道了,也不敢声张。” 石点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尽管知道这院子里没有旁人,可还是忍不住往门外张望了几眼,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想必二位也知道,陛下最厌恶不吉之事。 所以刘贵人便叫众人都不许往外说,怕惹得陛下不悦。 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你想啊,这事怎么可能全然瞒过众人的眼去。 只是不对上头说就是了。” 刘贵人本来就不得宠,又跟姚贵妃等人不睦,怕有人在这上头做文章,秘而不宣也在情理之中。 石点金继续说道:“刚入秋的时候,蘼芜院的一个小宫女犯了错,受了这里总管太监的责罚。 谁知那小宫女气性竟那么大,投了枯井死了。 也有人说她本是不想死的,只是坐在井沿上哭,不知怎么迷糊了就掉了进去。 不管怎么说,这小宫女是死在井里头了。 虽然没了水,可那井很深。 后来被弄出来,拖出宫去埋了。 因为这件事,刘贵人还挨了申饬。” “所以那口枯井就被石板盖起来了吧。”池素说。 她和薛姮照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的时候,的确在西北角看见一眼枯井,但上面已经盖上了厚厚的石板。 “那石板是在刘贵人自尽之后盖上的。”石点金说,“封井不是小事,尤其在宫里头。” 他这话可不是胡说,宫里头的井都是有讲究的。 与皇运气脉相关,轻易动不得。 “刘贵人自尽之后,这院子里的总管太监也投那眼井死了。”石点金说,“有人说是那小宫女向他索命,其实我倒觉得什么索命不索命的,刘贵人去了,他在这宫里也难以安身。 况且当时乱得很,宫里有财物失窃,蘼芜院也丢了好多东西。 他自然脱不开干系,与其受审熬刑,倒不如早死了干净。” “什么人这么胆大,敢偷宫里的东西?”池素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谁知道呢?”石点金摇头,“这宫里头的下人好几万,备不住有披着贼皮的。 后来听说在宫外寻回几件,但更多的怕是早都转手出去了。 当时宫里那么乱,等想起来整顿追查的时候,早都晚了。 因为这井里死了两个人,被认为是大凶之地,也不知是谁请示的,总之在你们进宫之前,这井就被盖上了。 至于往后再怎么办,就得等天暖了再说了。” 石点金说完这些又有些后悔,宽慰薛池二人说道:“都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你们二位在这儿这么多天都没什么事儿,可见都是有福之人,鬼怪也不敢招惹。 快去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有差事没办呢。” 石点金走了之后,薛姮照方才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捡回给池素两块,说道:“快吃吧!” 她自己却只吃了半碗,羊肉更是只吃了两三块。 “这面的味道不错,你怎么不吃了?况且咱们一天就这么一顿饭。”池素见她不吃也停了筷子。 “我是想着林扶菲在那边必定挨欺负,怕是吃不上这面,”薛姮照说,“咱们跟她要了筷子,也算是搭了她人情。” 池素进院的时候,听见屋里头有人便不动声色地把那些筷子给藏起来了。 但薛姮照眼尖,早看到了她的举动。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我这就给她送过去。”池素说着把自己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面和薛姮照剩下的放在一起,合起来满满一碗。 “我这就给她送过去。” 第十二章 投桃报李妙法传 池素说着就要去给林扶菲送饭,薛姮照拦住她说:“你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我去吧,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池素说:“外头很有些冷,你把我的夹袄也穿上。” 薛姮照穿戴好了,提着食盒去见林扶菲。 惜薪司的活儿是出了名的又脏又累,林扶菲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满是碳迹污渍。 比当初在一起时更瘦了。 见了薛姮照很高兴又有些难为情。 “薛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刚才问池三姑娘你近来怎么样。 她说你一切都好,这我就放心了。这里冷得很,你快回去吧!” “今日颖妃娘娘赏的寿面,你可吃了?”薛姮照问她。 “我……我吃过了,吃了满满一大碗呢!现在还饱着呢!”林扶菲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她看到薛姮照提的食盒了,但也知道她们这些人能落着一口吃的就不错了,绝不会有多余的。 “御膳坊的牛肉汤面做的真是好。”薛姮照说,“牛肉放得也多。” “是啊,我都吃撑了。”林扶菲忙跟着说。 薛姮照慢慢走到一个避风的墙角处,蹲下身来,打开食盒的盖子说:“娘娘赏的汤面是羊肉的,你连这都不知,还敢说吃过了。” 林扶菲一下红了脸,嗫嚅道:“薛姐姐,你太聪明了,我什么都瞒不过你。” “快过来,趁热吃了。”薛姮照抬手唤她。 “不,我不吃,你也就这一碗。”林扶菲咬住嘴唇使劲摇头。 “我真的已经吃过了,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屑当烂好人。你若是真不肯吃,我便立刻就走。”薛姮照说着就站起身来。 “薛姐姐,别,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林扶菲说着走过去,捧起面碗来大口大口吃着,眼泪却滴落进碗里。 她每天不但要辛苦做活,还要挨打受骂。 因为她年纪小,性子懦弱,不少人都把她当成出气筒。 以往吃饭都是最后才能轮到她,今天这寿面压根儿就没她的份。 吃完了面,林扶菲擦了擦眼泪,放下了碗。 皴红的脸上又挤出一抹笑来对薛姮照说:“谢谢你薛姐姐,这面真好吃。” “这面是我和池素吃剩下的,你不嫌弃就好。”薛姮照说,“多谢你帮我们的忙。” “唉,不过是些没有用的筷子罢了,有什么可谢的!”林扶菲不好意思的说,“不值什么的。 倒是你们如今住在蘼芜院,可千万要小心,都说那地方不干净。 这个符是我刚才偷偷从一个空屋子里撕下来的。不管是什么,总是能避一避邪祟的吧。” “我们用不上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原样贴好吧,免得挨训。”薛姮照说,“你现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她一问,林扶菲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好了,你把眼泪擦一擦,别哭了,我不是来看你哭的。”薛姮照递给她一只干净帕子,“你先告诉我,谁平日里管着你们,掌印太监不算,监工也不算。” “那就是我们上头的庄姑姑了,”林扶菲说,“她在掌印太监之下,监工之上。” “就是她了。”薛姮照说,“过来,我告诉你个法子,可让你以后少挨欺负,日子过得顺遂些。” 林扶菲连忙把耳朵凑过去。 薛姮照说:“惜薪司和御膳房的关系极近,御膳房每年腊月里都要用灵柏熏猪作为贡品,这个你多少知道些吧?” 林扶菲听了忙点头,说:“知道,知道,前些天我还听他们议论这事。 陛下如今崇奉道教,供奉三清是要用到灵柏熏猪的。” “熏猪用的灵柏都是由你们惜薪司精挑细选了送过去的,”薛姮照说,“但灵柏熏猪却并不好做,往年十头里出一头能上供桌的就不错了。今年雪多,怕是更难。” “薛姐姐,你连这个都知道。”林扶菲满眼的钦佩,“上头那些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是都已经费了好几十头猪了,都没能做出好的来。 若是三日后还做不成,就要受责罚了。” “这事若是不成,御膳房的人当然首当其冲,可他们也会找借口托词,惜薪司只怕也要受连累。”薛姮照说,“你去找到方才你所说的那个庄姑姑,告诉她说你有个秘法,保证能做出一等一的熏猪来。” “真的有这法子吗?”林扶菲忙问。 “自然有,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告诉你,到时候只用灵柏木的树枝,枝干不要超过你的手臂粗细,先烘个七成干。 熏猪的时候里头再加上闽南的火燔荔枝壳和云梦的青竹片,三成火七成烟,熏个一天一夜,期间把猪多转动几次,保证受热均匀,如此决无差错。” 薛姮照把详细的法子告诉给了林扶菲,又叮嘱她:“这件事你只对庄姑姑一个人说,告诉她这份功劳你让给她,她自然会问你为什么。 你就说为了换得她的庇佑,你别无他求,只想吃饱饭,少受欺负。 这是件大功劳,她一定会答应。 如果你直接告诉给了掌印太监,他自然也会记你一功。 但也不过是赏赐你一些东西,或者是稍微提拔一下你。你依旧不能够常同他接近,终是难以借力。 且下头管着你的人,必然会心生嫉妒,又或者认为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将来难免想方设法打压你。你斗不过那些人的。 监工虽然直接管着你,但权力有限,护你不了多少。 并且怕你争功,还有可能先把你害了。 还是庄姑姑这样的人,可上可下。有她护着你,你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薛姐姐,这样大的功劳,你原本可以自己去得好处的,可是却给了我。”林扶菲哽咽着握紧了薛姮照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最有善心的人。” “我这么做是因为以后还会用到你。”薛姮照收回了手,“以后你在庄姑姑跟前,多陪着小心。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早都变得孤僻乖张,不近人情。 其实最愿意使唤的,并不是聪明机灵的,而是你这样笨笨的。 你维护好了她,她不会让你吃亏的。” 薛姮照说完不再留恋,转身离开了。 林扶菲呆呆站在原地,甚至忘了送一送她。 只看着她青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翻飞,整个人飘飘摇摇,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第十三章 一计不成又一计 薛姮照还没回到蘼芜院,池素已经在半路上等她了。 接过食盒说:“这天真是的,又阴上来了,眼看着就要下雪。” 薛姮照也抬头看了看铅云密布的天,唇角微翘:“那可真是天助你我了。” 池素随即了然:“下雪天,还真是打猎的好日子。” 她们回去后将从林扶菲那里弄来的筷子一只只削尖,等到掌灯的时候都弄完了。 池素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说:“好了,这些应该够用了。” “外头的雪下了有一阵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停。”薛姮照看了看窗外说。 “你说他们今晚还会来吗?”池素有些疑虑,“毕竟下了雪,如果他们怕留下痕迹,今晚应该不会来吧。” “他们一定会趁热打铁,昨晚听到咱们吓坏了,今天绝不会轻易放过。”薛姮照说,“如果今晚不来也没什么,天亮之前我们把陷阱收起来就是了。 另外他们想遮掩痕迹也简单得很,只需派几个人来,到这院子里随便走动走动,就能把之前的痕迹遮掩掉了。” “做陷阱这事儿我在行,你不必出去了,外头太冷了。”池素说,“放心吧!” 等池素从外头忙完了回来,她们也就吹熄了灯歇下了。 到了半夜,果然又响起了哭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但始终飘飘乎乎的。 池素记得薛姮照的叮嘱,装作惊惧的样子喊道:“那东西又来了!” 薛姮照也说:“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们害的你,你不要总来惊扰我们!” 外头的人听见她们如此,自然得意起来,越发装得像了。 不但哭泣着,还呜呜咽咽地说道:“我好冤呐!我死的好冤呐!我不甘心啊!” 随即便闷哼一声,显然是不防备,踩到了削尖的竹筷上。 池素捂着嘴笑了一声,暗骂道:“活该!” 外头那人应该是痛得厉害,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自然也没法再学鬼叫了。 “先别急着出去,”薛姮照拉住意图出去查看的池素说,“眼下还不能撕破脸,当心狗急跳墙。” 池素很听她的,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方才点起灯。 披了衣服推开门,只见窗下的白雪上淋淋漓漓一路的血迹,一直拖到门外去了。 “真是报应不爽!”池素把外头的东西都收进来,解气地说道。 “这么一来,他必然知道咱们是吓唬不住的了。”薛姮照侧躺在床上,头发解散了,青缎一般铺陈在枕席上,越发衬得一张脸小巧精致。 池素看着她不由得想起以前家里曾经有一只精巧的白玉碗,细腻温润,又薄如宣纸,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 “依着你说,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池素歪着头问,“这些筷子还留着吗?” “都烧掉吧!也算是添一把柴,今夜实在冷得很。”薛姮照把被子掖了掖,“好生睡吧,明日多半会有事。” 池素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虽然没有薛姮照足智多谋,可早就打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主意。 人就是这样,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第二天一早外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是已经把之前的血迹给掩盖住了。 有人早早过来打扫院子,从她们到这儿起,都是那几个人一直在这里打扫,他们什么话也不说,表情木然,好像是木偶一样。 等到打扫院子的人走了,钱三春跟前的小太监百顺走了来,板着脸向她们两个说道:“钱总管叫你们过去呢!麻利些,别拖拉。” 池素看了薛姮照一眼,那意思是说“还真让你料对了”。 说是钱三春找她们,却是邓宝出面。 只是这一次邓宝对她们却没有以前客气了。 “钱总管有事儿忙着,这话就由我来跟你们说吧。”邓宝坐在那里,手里托着一碗茶,“听说你们两个去了蘼芜院之后很是不安分,怎么?是打量着我们不能把你们怎么着吗?! 我再劝你们一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钱总管我们是出于怜香惜玉,没对你们动真格的,你们千万别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 别的不说,蘼芜院近来丢了几样东西,你们一直在那儿值守,这可就是你们的责任! 如果交代不出来,便把你们送到慎刑司去。那个地方,别说是你们,就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也得哭爹喊娘。” “怎么你的意思是要屈打成招吗?”池素反问,“别说蘼芜院没丢东西,便是丢东西了,也不只是我们两个的事。” “你少跟我争辩,有本事到慎行司说去!”邓宝不耐烦地一挥手,手里的茶泼出来一些,“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两个人,把她们带到慎刑司去!让她们长长见识!” 原来钱三春等人见她们迟迟不肯就范,于是便想出了这一招。 慎刑司是宫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进去的人几乎没有囫囵出来的,甚至有好些熬不过直接死在了里头。 便是侥幸逃出命来,也多是残的残,疯的疯。 薛池二人被押着去了慎刑司,里头恰好有几个宫女太监在里头受刑。 阴暗的监房里弥漫着血腥气和焦糊气,还有难以言明的混杂的恶臭。 “对太监用刑,你们不必看了,只看宫女的吧!”邓宝在身后冷冷地说。 那个宫女也不过二十岁上下,被绑在木架上,行刑的太监用一根大木棒反复击打她的小腹。 那宫女一声声惨叫着。 行刑的太监却坏笑道:“这个刑名唤作秃葫芦,是要把女人的子宫打得垂下来,堵住了孔道,好似挂了个葫芦。 受了这个刑的人,这辈子就残废了。永远也直不起腰来,走路的时候还会磨破出血。 肚子里好似揣了一块千年寒冰,尤其是阴天下雨,那滋味……真叫个生不如死! 我们对付宫女,最喜欢用这招!” 池素气得双目圆睁,薛姮照冷着脸,眸子里蓄满了寒意。 “你们两个也看见了。”邓宝阴恻恻低声道,“还是不肯答应么?” 池素还要说什么,被薛姮照拦住了:“副总管,容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可好?” 第十四章 虚与委蛇缓一步 邓宝见薛姮照的态度有所缓和,便也不再步步紧逼。 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我就知道你们都不是笨人,何况钱总管的本意也是要提携二位的。” 从慎刑司出来,邓宝又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去给两位姑娘准备些像样的早饭,一大早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吧?” “副总管费心了。”薛姮照一改往日的疏远冷淡,朝邓宝微微点了点头。 远远的,钱三春带着几个人走过来,他驼背缩颈,两条细腿捣啊捣的,真的很像鹌鹑。 不过他应该是在忙什么事情,并没有走近。 池素便拉起薛姮照快步走了。 回到蘼芜院,早饭已经摆在了桌子上,粟米红枣粥,水磨桂花糕,配着四碟精致小菜。 是她们入宫以来最好的一顿早饭。 池素还憋着一股气,闷声不吭的坐在床边。 薛姮照却叫她过去吃饭:“生气可不顶饿,快过来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你倒说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池素问她。 “你的打算是什么?”薛姮照捏起一块洁白软糯的桂花糕问。 “我?”池素鼻子里冷哼一声说,“我绝不如他们的意就是了!大不了一死!” “是啊,大不了一死。”薛姮照咬了一口糕,微微眯了眯眼睛,“但绝不是我们死。” “你觉得我们还能翻过身来?”池素忙凑过去问。 “你也看出来了,钱三春他们至今还是留了一线,不和咱们撕破脸的。”薛姮照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后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可那有什么用啊?如果咱们不肯就范,他们迟早会撕破脸的。”池素的眼神又变得晦暗。 “你真是性子太急了些,要知道这世间事很多时候都是缓一缓就出了变数。”薛姮照用羹匙点着她笑言道,“在没撕破脸之前,你我大有可为。” 池素还想问到底怎么办,薛姮照却催促她赶紧把早饭吃了。 这边邓宝正在钱三春面前回话。 邓宝说:“依着我看那两个丫头应该是撑不住了,想来也是,就凭她们两个怎么和咱们相抗衡? 最一开始拗一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出身高,心气儿高。 所谓不见棺材不落泪,如今叫她们到慎刑司看过了,也该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那个薛姮照,很有几分头脑。”钱三春手里握着两颗铁核桃,轻轻敲着桌面说,“她真的肯答应?” “就算她聪明,能识破闹鬼是人装的,”邓宝嘿嘿一笑,“可终究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儿去,随便安个罪名,就能毁了她。 就像总管说的,她不是没脑子的人,当时态度就明显松动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最好不过了。实则应承了咱们,她们也有好日子过,实在没什么好扭捏的。 当然了,还是要矜持一下的,女人么,还不都是那个样子。 那就给她们个台阶下吧,让她们再考虑两天。” “总管说的是,我想着这几天给她们些甜头儿。”邓宝又往前凑近了些说,“这不也算是给了她们台阶儿吗?” “你说的有理,她们呐以往都受宠惯了。如今一下子落在泥里,难免心里不痛快。 给她们些好处,好教她们知道在这宫里有人疼的滋味儿。”钱三春捻动着手里的铁核桃,把头向后仰起,靠在椅背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悠闲神态。 “既然这样,那手下就去安排。”邓宝应声道,“提前给总管道喜了。” “你小子,我何喜之有啊?”钱三春原本在那里闭目养神,听见邓宝的话把眼睛睁开了。 邓宝笑了两声,说:“那两个姑娘愿意得您的提携,总管身边也有了知疼知热的人,此为一喜。 梁总管那头儿也乐意帮衬,您的职位不日便要升了。这是第二喜。” 钱三春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去讨好梁景,必然是对方也能给他好处。 邓宝在这里头,深知其中的门道。 钱三春听他说了出来,倒也没否认。 只是笑着说:“你未免有些太滑头了,告诉你吧,我若是升了,这个位置也轮不到别人,只能是你的。” “多谢总管,总管对我如同父母,邓宝我永生永世没齿不忘。”邓宝说着就跪了下去。 “快起来吧!”钱三春说,“我这人从来是这样,自己吃肉好歹也能让身边的人喝上汤。 你是个机灵的,年纪又轻,将来是有前途的。 等到我老了那天,求到你门前。你若记得今日的情分,那便是最好了。” “总管说的哪里话,但有用到我邓宝的地方,万死不辞!” 邓宝出去之后,春明从里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钱三春看他一眼说:“你的脚伤还没好,在里头养着吧!” 春明陪着笑说:“师父放心,我这脚没什么事儿。 您不在这屋里的时候,八局那边过来人说,他们总管再有半个月就能回京了。” 八局总管太监周泓去江南办差去了,来回要两个多月,原定得就是年底回京。 “我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钱三春说,“周总管年纪大了,忙完这个差事也该退了。 等他回来,咱们要给他接风洗尘。你把这件事儿记住,提早准备着。” “师父放心,徒弟记着呢。”春明笑眯眯地答应了。 钱三春不再理他,因为他心里想着更要紧的事。 等到周泓回来,那件事可该办了。 太阳升得高了,薛姮照和池素并头坐在窗下,看那盆水仙新长出的花苞。 “这花原本都要死了,咱们来的这几天,你把它照顾得好,眼看着都能要开花儿了。”池素看着那一点点大的花苞说。 “外头谁来了?”薛姮照听到有脚步声。 池素推开门一看,是两个小太监,每人提着两个食盒,满面堆笑地问好,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是点心又是水果,还有一罐好茶叶。 “二位姑娘,这都是郭总管叫我们送过来的,请慢用。”说完小太监退了出去。 池素道:“这是什么?打完巴掌后的甜枣儿吗?还是引雀儿入笼的香饵哦?” “既然送来了,只管享用就是。”薛姮照来者不拒,“不用担心还不上人情。” 第十五章 人命系于孔明灯 蘼芜院很大,大部分屋子都上了锁。 只有那么一两间原来做库房的屋子,因为里头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并且锁头也坏了,所以只是虚挂在上面。 吃过饭后,薛姮照便和池素到那里去,寻了些竹篾纸张。 还有旧年堆放在那里的风筝,风筝骨都变形了,外头糊的纸也烂了,只把线轴拿了下来。 “你没事弄这些劳什骨子做什么?”池素一边忍住呛人的尘烟一边问,“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我想做灯笼,”薛姮照用手帕捂住口鼻说,“不然夜里头进出不方便。” 又一眼看见那边的竹根雕的笔筒里插着几只笔,就拿了过来说:“反正总是闲着没事,写写字,作作画也是好的。” 池素从来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在行,不过想着既然薛姮照喜欢,就由她去吧。 薛姮照又在附近翻出几样颜料,这些东西在不通文墨的人眼里真是不值一文。 所以便是想从这里顺点儿东西的人也瞧不上。 回到耳房,池素去烧水,薛姮照就在那里裁纸。 午后钱三春又打发人来,给她们一人送了件新棉衣。 薛恒照大大方方坐在那里写字,对送来的东西照收不误。 又说:“能不能跟上头说一说,给我们个小砂锅?有时候想要热一热粥和干粮,夜里常饿醒。” 送东西的小太监连忙说:“这个容易不用跟上头说,我回头就给你们找来。 如今夜太长,的确容易半夜饿醒。” 其实钱三春也并没有完全对她们放松戒心,叮嘱来送东西的小太监,留心看一看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小太监回去禀告了,说薛姮照在写字,池素在喝茶。 “薛姑娘还取了竹篾说要自己做个灯笼,这不妨事吧?” “有闲情逸致舞文弄墨了,”钱三春停下手里转着的铁核桃,哼的笑了一声,“那就说明她心里不闹别扭了,不过嘛,为了以防万一,夜里还是要有人守在蘼芜院的门外,防止她们跑出去。” 白天值守的人多,她们根本出不了四司八局。 要防就得防晚上。 何况不光是这个时候,就是以前,蘼芜院的外头也终夜有人守着。 这座看似寥落冷清的宫殿,实则备受瞩目。 天黑以后,薛姮照坐在火盆边烤竹篾。 “你还真是要做灯笼啊。”池素见她已经扎出了灯笼的骨架,“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翻身的法子?这灯笼除了大一点儿,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薛姮照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低低道:“悄声,这东西可要紧,多少条人命系在上头呢。” “就这么个灯笼,能有多厉害?”池素知道薛姮照聪明,可让她相信一只灯笼就能要了谁的命,或是救了谁的命,她还真是没法儿信。 这一晚薛姮照将灯笼的骨架扎完,就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白天,她几乎都在睡觉,什么也没做。 池素想着她大约是昨晚扎灯笼累着了,招呼她把饭吃了再睡。 等到天又黑了,薛姮照方才起身。 “白天睡足了,晚上可怎么办?”池素笑着打趣她,“我还等着你的灯笼救命呢!” “你用砂锅把中午剩的糯米饭熬一熬,我要用那做浆糊。”薛姮照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池素这人有一样好,她若是信了谁,哪怕不明白对方要她做什么,也照做不误。 当即就把砂锅坐在火上,糯米饭里加了水,慢慢地熬。 薛姮照又把扎好灯笼架子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放在一旁。 到桌边研磨好颜料,然后铺开纸,在上头写写画画。 池素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她究竟写了些什么画了些什么。 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熬米糊,手里拿一只竹筷,不厌其烦地在锅里一圈又一圈搅动着。 直到薛好照叫她:“你过来帮我一把。” 薛姮照已经画好了一幅画,池素认得上头画的是道德天尊。 刚画好的画不容易干,何况天气冷。薛姮照为了让画快些干,便和池素每人提着画的两角,放在火盆上烤。 “你这画儿画的可真传神。”池素就算不懂画,也觉得薛姮照画得好。 她祖母的书房里常年供着三清画像,也是出自名家手笔。 薛姮照的画让她觉得法相庄严,敬意油然而生。 烤干了这一张,薛姮照随后又画了原始天尊和灵宝天尊的画像。 然后又将这些画裱糊在灯笼上。 还剩一面空白,薛姮照提笔在上头写下三位的尊号。 灯笼做完,夜就已经很深了。 池素捶了捶酸麻的肩膀,问薛姮照:“做完了,接下来呢?”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薛姮照问她。 “知道啊,今天是腊月十六。”池素说。 “我先把话提前透给你,”薛姮照展颜一笑,向她勾手道,“且附耳过来。” 夜深得不见一丝星光,薛姮照和池素来到蘼芜院的东北角这个位置很隐蔽,能最大限度挡住监视的目光。 “这东西真能成吗?”池素冻得直发颤,声音也抖抖的。 “总是差不多,”薛姮照说,”今夜没有风,不用担心灯笼被刮跑。” 她俯下身,点燃灯笼里的蜡烛。 她做的灯笼大,里头足足放了三根蜡烛。 随着蜡烛燃烧,灯笼慢慢离地,轻飘飘地向上飞起。 原来她做的是一盏孔明灯。 三清画像被蜡烛照着,分外显眼。 薛姮照让池素握住线轴,一般的孔明灯是没有线的,可是她们的却有。 这自然是为了能把灯收回来。 巡夜的御林军刚刚过去不多久,等再转回来起码要四分之一个时辰以后。 这时间,足够孔明灯飞到她想要的高度了。 蘼芜院外,负责监视这里的人不敢懈怠的关注着门口的动静。 他们过度关注有没有人出入,完全忽略了半天空。 何况薛姮照她们所在的地方,本就是他们很难留意的方向。 孔明灯越飞越高,池素手里的线轴终于放尽了。 薛姮照仰头看着漆黑夜里唯一的光亮,默数着时间。 一刻钟后,远处响起来脚步声。 第十六章 深夜作法调兵将 随着脚步声渐近,薛姮照从池素手里接过线轴。 从容缓慢地往前院走去。 “咱们两个不会被抓去砍头吧?”池素问,说完还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你怕吗?要不你先躲到一边去。”薛姮照的眸子在微光的映照下光华熠熠,如佛前的琉璃灯盏。 池素把脸往旁边撇了一下说:“怕不怕有什么相干,我才不会一个人躲了。” 比起死,她更畏惧不讲道义的苟活。 “你觉得在这个地方,钱三春这起人像什么?”薛姮照仰着头,看孔明灯漂浮在空中。 她的脖颈修长优美,好似柔弱的花梗。 “像什么?”池素也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说,“像是一大块黑云,把咱们头上的天都遮住了,还压得低,让人喘不过气来。” 薛姮照笑道:“你这比方确实恰当。那你可想过要驱散这片黑云,得用什么法子么?” “用什么法子?”池素被难住了,想了想说,“能有什么法子呢?要么太阳出来把它晒没了,要么大风刮起,把它吹散了。总之都不是你我能办到的。 你之前跟我说,放了这灯就有人来救咱们,可是真的?” “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薛姮照把手里的线轴稍微收了收,“虽然只有太阳和大风能对付得了乌云,难道咱们就不能作法呼风唤日?救咱们这不就来了么?” “你是说……”池素指了指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这些人……” 来的不止一拨人,最先进门的是巡夜的御林军,有十几个人。 他们进门的时候,薛姮照和池素也已经来到了正院。 “放肆!谁准你们在禁宫私自放灯?!不要命了么?!”御林军中有人断喝。 薛姮照看了一眼就知道说话的人不是这些人的头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才是。 于是她对着那人说:“大人,我夤夜放灯的确不合宫规,却是别有隐情……” 她话还未说完,之前那人又喝道:“既然知道不合规矩,那就是明知故犯!该捆了送去慎刑司!” “谁敢上前?”薛姮照指着头顶的孔明灯,“三清圣相在此,若有半点毁坏,便是大不敬罪! 我受福德正神托梦,要传话给陛下。谁敢阻拦,不怕重罚么?” “你还敢口出妄言!”那人说着便从队伍中走出,“明明是你玷辱神仙!” 皇帝如今信奉道教,迷恋长生,这事众人皆知。 敢有毁谤道教、不敬三清的,轻则受笞,重则免官,甚至杀头。 他们远远看见这灯,也不敢射落,畏惧的就是这个。 这时四司值夜的几个人也赶到了,气喘嘘嘘朝薛池二人说道:“要死了!还不快把灯放下!” 薛姮照看不都看他们,只说:“方才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耽误了大事,谁承受得起?” “你分明是胡说八道!敢假借神仙愚弄众人,回头叫你知道厉害!”御林军那个人脾气暴躁,因薛姮照不受他的告诫,此时鼻子都要气歪了。 薛姮照慢慢收紧线,把孔明灯收回来提在手上,冷笑道:“分明是你不敬神仙,我都已经说了是福德正神托梦给我,你但凡虔诚,也该问问神仙告诉了我什么? 等我说完了,你们再去验证。 如果是我说了假话,很容易就被拆穿,惩治我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你如今横栏竖挡不要我说出来,甚至口口声声要责罚我、杀了我。 分明是想截断神仙旨意,害陛下损功德!你是何居心?!” 那人果然被唬住了。 随后又来了两拨人,一拨是邓宝带着几个随从,另一拨是阳泽宫的三位太监。 阳泽宫是皇帝寝宫,这几个太监在那里供职,就算职位不高,也不是这宫里一般下人能比的。 所谓宰相门房三品官,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三个太监进来,先朝御林军为首的那个年轻人问了安。 之后打头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朝薛姮照和邓宝等四司的人叫嚷道:“大晚上的,这是闹什么呢?!惊了圣驾你们都得掉脑袋!不知死的东西!” 皇帝守庚申,随从太监常常终夜不睡。 有太监夜里到屋外去,恰好看见西北半天上悬着个灯笼,连忙告诉了管事的,因此这几个人就来了。 邓宝连忙赔罪说:“张公公,真是对不起,我们一时失察。这两个宫女胡闹,回头我们一定严加责罚。” “张公公,您是陛下宫里的人?”薛姮照问。 “住口!”邓宝抢先喝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本来是没有我说话的分,但我说的却是福德正神托梦要我说的。”薛姮照丝毫不退避,“如今陛下宫中来了人,我再不说更待何时?” “你这小丫头好大口气,告诉你,撒谎可没有好果子吃。”张公公眯起眼睛看着薛姮照说,“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是查出你撒谎可不好收场了。” “张公公放心,奴婢绝无虚言。”薛姮照指天发誓,“若我所说不实,叫三清永弃,人神厌之!” “世子爷,您看……”张公公自己不表态,反倒问那年轻人。 “叫她说。”年轻人仿佛憋了很久,这三个字说得又快又重,像扔石头一样。 他生着一张极俊俏的面庞,偏偏又是极冷的性子。 眼含三春水,眉结九秋霜。 泠泠然似月中玉树,飘逸逸如古涧芝兰。 “那你就说说吧!”张公公把双手交叠在身前,看着薛姮照说,“我们且听听。” “我昨夜在这院中上夜,做了一梦。梦里来了一位长着白胡子老神仙,他对我说,陛下福德深厚,又虔诚礼神。 因此神仙将降福泽于陛下,托我转置。” “这话便有些不通了,”张公公听了摇头,“既然如此,那神仙为何不直接去陛下梦里?非要托给你这不起眼的小宫女转告。” “我当时也由此疑问,遂在梦中问了出来。”薛姮照从容应对,“老神仙说,因陛下尘缘未尽,圣任未完,暂且不宜相见。 选中我,是因为我在这里值宿,且善绘三清画像。” “唔……这么一说,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张公公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别有洞天在井中 “老神仙说,这个月的十八日有月食,请陛下务必于密室内静卧三个时辰,酉时起,至子时止。” 薛姮照说完这些话,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要知道天象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弄明白的,胆敢预言月食,万一错了,便是妖言惑众。 “来我梦中的这位老神仙自称是福德正神,他说这宫里有奸邪小人,背主丧德。 他作为一方土地,多年来得陛下礼祭,绝不能让这等败类逍遥猖狂,侵损陛下的圣德。” 众人都知道福德正神就是土地公,薛姮照说的话虽然有些玄,可在情理上也颇说得通。 “那神仙可告诉你小人是谁了吗?”张公公问。 “自然说了,”薛姮照点头,“他说只说出几个主犯来就够了,一来追查的时候自然可以顺藤摸瓜,二来也怕都说出来我记不住。” “哦,那都有谁?”张公公明显对这个更感兴趣。 “钱三春、邓宝还有宋春明。”薛姮照说出三个人来。 邓宝就在跟前,听薛姮照说到自己,立刻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胡说八道!含血喷人!大伙儿都不要听她的,她分明是对我们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薛姮照看着邓宝忽然就笑了:“副总管,这是神仙告诉我的,又不是我捏造的。” “放屁!你说神仙告诉你的,就真的是神仙告诉你的吗?! 你说你梦见了土地公,我还说我梦见了玉皇大帝呢!”邓宝眼里射出凶光,他早就觉得薛姮照这女人不是个好摆弄的。 “副总管你别急呀,听我把话说完。”相比于邓宝的气急败坏,薛姮照却是一派云淡风轻,“老神仙还告诉我说,这院子西北角的那口井里有证据。” 她一说出那口井来,邓宝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脉门。 看得出他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却还是忍不住慌乱。 “胡说,那口井里能有什么?顶多是死过两个人罢了! 况且那里如今已经被封起来了,轻易动不得的。 万一放了什么邪祟出来,谁担待得起?!” “我原本也是不敢信的,要知道我一个卑微的小宫女,怎敢去招惹你们这些管事大太监?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在梦里,老神仙一再叮嘱我,要我这么做。 我想着今天既然是福德正神的寿诞,他又托梦给我,我总不能疏忽怠慢了。”薛姮照说,“如果那井里没有证据,就算是我胡说,尽管治我的罪好了。” 薛姮照大大方方把自己摆到了赌桌上。 民间俗语云,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薛姮照如今是一介小小宫女不假,可只要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也能让钱三春等人脑袋搬家。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何况本就是三九节气。 而邓宝的额头上却涌出了粒粒汗珠。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见他如此,便知道薛姮照的话不是虚言。 “搜!”年轻头领挥了一下佩剑,随行的侍卫立刻朝院子的西北角奔去。 “且慢!且慢!那口井真的动不得呀!”邓宝着急忙慌地试图去阻拦,“就算是要动,也得请法师念了经才能动得,否则非同小可呀!” 之前那个一直朝薛姮照呼喝的侍卫一脚把邓宝踹倒在地,骂道:“少拿我们当猴耍!一块石板罢了,有什么动不得的!” 那个年轻头领则深深地看了薛姮照一眼,方才转身走开。 井口的石板很厚很重,足有五六百斤。 但御林军人多力大,很快就把石板移开了。 井口黑漆漆的,像一只盲眼。 有人丢了只火把下去,好一会儿才听见火把落地的声音。 “井底有好几口箱子!”扒在井口的御林军喊道,“火把没熄,人能下去。” 接下来便是乱着找绳索、缒了人下井。 池素忍不住好奇,也跟过去瞧热闹。 薛姮照紧了紧披风,有些无奈地跟过去。 邓宝站在一边,咬紧了牙,半边脸都扭曲了。 他看着薛姮照,像毒蛇看着紫鹞,眼里尽是不甘、恐惧和恨意。 薛姮照冷冷回视,除了不屑还是不屑。 她从未将邓宝这些人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 邓宝的瞳孔忽地缩紧,几乎与此同时,薛姮照喊了一声:“不好!邓宝要自尽!” 果然邓宝猛地冲向旁边的石阶,显然是要把头撞上去。 御林军的年轻头领应变神速,一把扯住了邓宝,将他朝空地上摔了出去! “捆起来!”他还是言简意赅,不肯多说一句话。 邓宝被摔得险些断气,在地上缩成一团,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随即邓宝和他带来的人都被捆了起来。 再之后便是井底的箱子被一只一只拉了上来,一共有四只。 都锁的严实,可还是被砸开了。 几十只灯笼照着,箱子盖打开,里头满满的金银珠玉,还有古玩首饰。 这些都是宫里珍品,件件价值不菲。 “这不是之前失窃那批东西吗?有蘼芜院的,还有东宫……” 因废太子案,宫中的确有一段日子混乱不堪。 那时丢失了不少东西,但一来互相推诿,二来关键之人死的死疯的疯,无从对证。 众人都以为这些东西早已流到宫外去了,却不料还在宫里。 藏东西的人也正是钻了这些空子。 “如此,我的事算是完了吧!”薛姮照轻轻一句话,将众人从震惊中拉回来,“可能回去了么?” 没人回应她,薛姮照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张公公随后追上来,笑眯眯地看着薛姮照问:“小姑娘,你是新入宫的?” “回张公公的话,奴婢是罪臣之女,冬至那日入宫的。”薛姮照毫不避讳。 “原来是这样,”张公公打了个哈哈,“既然这井里真的有东西,那么你之前说的月食的事想来也不是虚言了。” “这是梦里神仙告诉我的,我说了出来就算完事了。”薛姮照说。 “如果是真的,那你可就立了功啊。”张公公看着薛姮照的眼睛,脸上的笑意还在,眼里却满是猜测打量。 “张公公,不如这个功劳给你吧!神仙还说了,我受难未满,须安守本分,一步登天的事切不可做,否则必有灾殃。”薛姮照浅笑着说,“可使得吗?” 第十八章 心较比干多一窍 “这……怕是不大好吧。”张公公有些迟疑,“那些人都听见了,是神仙托梦给你的。” “神仙在梦里也说了这功劳不能归我,就当公公您帮我个忙吧! 便是有人说什么,也有我作证,不会让公公为难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把这样大的功劳给了我,我一定会记你人情的。”张公公把这件事在心里过了几个过,觉得可以应下来。 “公公您是个有慈悲心的,既然如此,我倒想跟您讨个人情,”薛姮照说。 “你说。”张公公应道。 “这里有个叫石点金的公公,还有他师父佘公公。若是可以,还请公公提携提携他们二位。姮照在这里多谢您了。”薛姮照说完敛衽施礼。 “好说,好说,”张公公点头微笑,“我这人向来是懂得投桃报李的。” 薛姮照自己不要好处,却念着石点金师徒俩对她们的照顾。 院子里还要乱一阵子,薛姮照已然没有心思管了。 她现在困倦得很,只想好好睡一觉。 回到屋子里,池素扯住薛姮照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那口井里有东西?” “你先别问我这些,让我睡一觉吧!”薛姮照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 等她再睁开眼睛是被太阳晃醒的。 池素蹲在床边,脸正对着她,贴得很近。 “你做什么?”薛姮照皱眉,“怪吓人的。” “你也会害怕么?”池素惊奇道,“这真是新鲜奇闻。” 薛姮照不理会她的调侃,慢慢起身。 “大小姐,饭已经备好了,快请用膳吧!”池素笑嘻嘻地把她拉到桌子旁,“我叫他们晚些送来的,知道你必要晚起。” “都快到正午了,”薛姮照往外头看了看说,“我的确是睡了很久。” “告诉你吧!钱三春投井死了。”尽管池素已经把声音压低了,可还是压不住语气中的激动。 “投井?没人看着他吗?”薛姮照平静无波,既不惊奇也不懊恼。 “不是蘼芜院的这口井,”池素说,“是他自己院子后头的那口井,平日里他专用那口井里的水泡茶。” 原来蘼芜院的事败露之后,钱三春得了信,知道自己好不了。 他清楚,如果自己受审的话,绝对会生不如死。 何况这里头牵扯的人太多,他招也不是,不招也不是。 于是干脆寻了自尽。 自古以来,跳河的人能救得起,跳井的人多半不得活。 因为井口狭窄,人无法下去施救,只能往下丢绳子或吊桶, 如果落井的人死意已决,不肯自救,那是必死无疑的。 “他这一死,倒是便宜了某些人。”薛姮照冷笑,“那些人尽可以把责任都往他身上推了。” “那就是他们狗咬狗的事了,”池素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对于我而言这就够了,钱鹌鹑死了,邓宝他们被押了起来,再没有人为难我了。” 然后她郑重看着薛姮照说:“姮照,这件事是你救了我。对我而言是莫大的恩情,从今而后,只要我活一天,便永远记得。 以后但有用到我的地方,只要你开口,刀山火海我也去。” “何必如此,我也是为了自救。”薛姮照说,“你不必对我多么感激,如果只是你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我是不会伸手的。” “你这人,好像是对人好犯罪似的,”池素不管她,“就算如你所说,你终究还是救了我。 在我这里你就是恩人,其他的我才不管!” “那就随便你吧!”薛姮照不在说话,细嚼慢咽地吃起饭来。 等她吃完了,池素给她倒了杯漱口的水,笑嘻嘻道:“现在你睡也睡足了,吃也吃饱了。可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你想知道什么?”薛姮照用手帕轻轻拭了拭唇角问。 “别的我都能猜出个大概,唯独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井里有东西的?昨晚我一夜没睡,光想这个了。”池素凑近了,晃着她的胳膊问。 “其实我早对这里起了疑心,因为我根本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凶宅。 哪一座寝宫不死人?比刘贵人冤枉、比刘贵人刚烈而横死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不见别的寝宫闹鬼? 等我们到这里来之后,我的疑心越发重了。 这里打扫得格外勤快,这当然是反常的。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更不会有什么人来,每日里悉心打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遮掩某些痕迹。 这个地方紧邻着四司八局,刘贵人没了之后,这里就彻底交由他们管了。 而把这里弄成凶宅,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吓唬人那么简单。 要知道他们整人的法子多了去了,犯不上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我就想着他们把这个地方变得人人不敢靠近,必然另有目的。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驱赶谁,而是为了隐瞒某些事情或者某些东西。 前些日子我跟石公公说话的时候,得知宫里头曾经丢了东西。 我于是就想着这地方其实是个绝佳的藏匿地,既在他们的管辖中,闲杂人又轻易不会到这里来。 石公公也说这院子里最凶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正殿,一个就是那口井了。 而正殿多半不是他们藏东西的地方,因为太引人注目,也容易留下痕迹。 还是那口井更合适,因为它本身的位置就很隐蔽。而且因为接连死过两个人,一般人都不敢靠近。 把东西藏在里头,上面再拿石板压上,可以说要多严密有多严密。 还能避免个别人偷拿,因为那块石板人少了根本挪不动。 等到有合适的机会,他们几个人再合伙挪开石板,或是就地分赃,或是带出宫去再分。” “原来是这样,你心思太细了,可是我想着他们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带出宫去呢?”池素又问。 “可能是为了避风头,也可能是因为灯下黑,甚至是因为当时来不及分赃,只好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薛姮照说,“如果是最后一个的话,钱三春必定还有别的同党,而那个同党此时不在宫中。” 第十九章 百年难遇痴情种 听薛姮照说完了这些,池素不禁长叹道:“这可真是人心叵测,鬼蜮万端。 难怪早就听说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似我这般蠢笨的,什么时候被人算计死了,尚且还在梦中。” 如果这里头的事薛姮照不跟她细说,她是打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的。 等知道了真相,又觉得遍体生寒。 炭盆上的水开了,薛姮照提起水壶,给自己沏了一碗茶。 茶烟袅袅,把薛姮照精巧的面容也氤氲得朦胧缥缈。 给她们的没有好茶叶,都是些陈年的茶沫。一冲水漂得满碗,要用盖子撇好一会儿才能喝。 池素又说:“昨儿夜里那个侍卫头领,你可认得他吗?” 薛姮照摇头:“我常年不在京中,便是各家的小姐太太尚且不识,又何况男子?” “我倒是认得,他叫玉孤明,是定国公和广陵公主的独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外甥。 之前金玉娥她们百般谋求去了的桐安宫,那里的容太妃便是他的亲外祖母了。” 池素说着忽然又笑了:“你算是和他打过照面了,我且问你,你可瞧出他身上有什么毛病了没有?” “除了说话冲一点外,倒也没看出什么明显的毛病,除非他有隐疾。”薛姮照说。 “哈哈,就说你冰雪聪明,还真让你看出来了。”池素笑着拍了一下手,“他的确自幼就有口吃的毛病,只是不严重。 他也养成了习惯,凡是要说出口的话,必定在心里掂量几个来回,而且力求字句简短。 因此不知道的人也看不出他口吃,只是以为他说话就是那个样子。” “这倒也是个法子。”薛姮照莞尔一笑,“男人话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他倒是不惹人厌。” “我家中的几位兄长和他多少有些往来,我之前曾经远远见过他一两回。 大夏国想要嫁给他的女子数都数不过来,之前我的一个表姐就对他芳心暗许,可终究只是一场落花心事罢了。 如今我们各家都被罢官夺爵,更是云泥之别,想也不敢想了。”池素说完神情黯然。 她伤感的不是表姐与玉孤明从此无缘,因为二人本来也不大可能有结果。 而是叹惋家族落寞,命运多舛。 想她表姐,若是没有这场劫难,就算是不能嫁给心上人玉孤明,也能厮配高门子弟,衣食无忧过一生。 而如今却是流放沙门,非诏不得回京。 就怕他们现在都还没有走到流放的地方,路上风雪无情,不知要经受多少磋磨。 薛姮照知道她在为何叹息,也不点破,只说:“也不必太过沮丧了,世事如棋,往往输赢难料。何况人生苦短,要学会苦中作乐才是。” “说的是,我便是愁得满头白发,终究无益。 还不如放开怀抱,能乐一时是一时。”池素释然一笑,薛姮照虽然性子冷淡,却是个达观的,“再跟你说件那位世子爷的趣事。按理说他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可偏偏有些痴病。 什么都要用旧了的,跟着的人便是打小儿跟在身边的,不许换掉。 使用的东西也是,小时候玩儿过的玩意儿,就算破的不成样子了,也必须留着。 最好笑的是,他五岁时的冬至宴上,陛下赏给他一颗淮南进贡的金桔。 他就拿在手上把玩,一直不肯吃,更不肯扔。直到那果子风干了,他还是不肯丢弃。 足的用个小木匣装起来,还要隔些日子拿出来瞧瞧。 我家三哥就曾经看过,回来跟我们说,那东西已经干缩得不成样子了,世子爷竟还拿当宝贝。 人都说他必然是个长情的人,若是他看中了谁家的姑娘,那必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薛姮照听了却忍不住恶寒,说道:“万一人家不喜欢他,他难道还要强娶人家不成?” 她自认为天生薄情寡义,最怕这样痴心死性到一塌糊涂的人。 池素正要往下说,只听外头有声音不高不低地问道:“薛姐姐,池姐姐,你们都在吗?” 来的人是林扶菲。 她今日格外高兴,从入宫以来还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一进门就把一大堆东西放在了桌上,有吃的,还有用的。 “你这是发达了?”池素打开食盒,里头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芋头蒸肉。 “这都是托薛姐姐的福。”林扶菲的脸因激动和快走变得红彤彤的,“她交给我那法子真的管用,御膳房烧出了顶好的熏猪,而且一下子三头。 圣上龙颜大悦,把下头的人都赏了。因那日正是福德正神的寿诞,众人便说是神仙降福,方能如此。” “那你都得了什么赏赐?”池素问她。 “我得了两串钱,还有一身新衣裳。最要紧的是庄姑姑把我的差事调动了,一概杂活儿累活儿都不用我干,专管着每日里往册子上计数。” “这个差事确实好,领的钱还多。”池素也很替她高兴。 “这多亏了薛姐姐,要是没有她我还是那个小催巴呢。”林扶菲缩了缩脖子笑嘻嘻说。 然后又说:“钱总管竟然死了,真是吓死人。我恍惚听说从这院子里起出赃物来了,你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我们睡得死,不知道究竟怎么了。”薛姮照轻描淡写道,“再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大概也住不长了。” 林扶菲没有再多问,她更多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 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林扶菲起身告辞:“我得走了,那边还有事呢。别让人家以为我得意忘形。” “快去吧,什么时候有空了咱们再聚就是。”池素说,“不必急在这一时。” 她走后没多久,便有人过来告诉薛姮照和池素从这里搬出去。 两人收拾好了东西,从住了好些天的耳房走出来。 此时天空湛碧,没一丝云彩。 池素忽然就笑了,叫着薛姮照的名字说:“这天也知道应景,从咱们入宫起便是阴天多晴天少,如今咱们头顶上的乌云没了,天也晴了。” 第二十章 喜事相连多酬谢 腊月十八,果然月食。 二十二日,天气晴好,屋脊上的雪都晒化了,顺着檐头滴落下来,院子里到处都是湿的。 薛姮照和池素如今不在蘼芜院住了,但因为四司这边乱着,也没人给她们派活计。 此时二人正在一个小院子里看着雀儿喝地上融化的雪水,尾翎子一翘一翘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并不聒噪,反倒给这院子添了几分热闹。 薛姮照一边把早上剩的半块干粮掰碎了喂那几只雀儿,一边懒懒地晒着太阳。 她这几日稍微有些伤风,好在并不严重。 张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进门的时候,池素先看见了,忙站起身,又把薛姮照也拉了起来。 张公公笑眯眯地说:“二位今日好闲情啊!我来四司传旨,顺便过来看看二位。” “多谢张公公惦记,劳动您亲自来,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薛姮照微笑着行礼,池素也连声道辛苦。 “把东西放下你们到外头去等吧!”张公公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太监。 然后又笑着对薛池二人说:“这是些吃的用的,是我送给你们的。” “张公公,叫您破费了。”池素说。 张公公把头摇了一摇,说:“你们二位不用跟我客气,这是我该谢你们的。 因为月食的事,圣上赏赐了我,实则我给你们的这些礼物多少有些简薄了。 你们不知道,近来圣心顺遂,龙颜大悦,所以我们这些跟前的人都得了赏赐。 祭祀用的灵柏熏猪比以往任何一年的都好,又避过了月食,这都是圣上虔心奉道所得的吉兆。 因此我便顺带着向商总管提了佘公公和他徒弟的事,今日过来就是传旨提拔他们的。” 薛姮照一听便知道了,张公公也并没有独揽这份功劳,他也没有越过自己的上级去。 商启言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没人敢跟他玩花活儿。 “虽然没能给他们师徒太大的官职,不过总是比以前强了不少,有他们照应着你们二位,日子总是会好过些。 以后若是遇见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跟我说。我若是能解决,必然不会推辞。” 张公公这人能在御前伺候,就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做事说话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薛姮照把功劳给了他,他回过头来报答,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送走张公公后,没过多久,石点金就笑眯眯地跑来了。 池素不等他张口就逗他:“恭喜石公公,贺喜石公公。” 石点金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池姑娘别打趣我,我是来道谢的。” 然后郑重地朝薛姮照施了一礼,说:“薛姑娘,池姑娘,张公公都跟我们说了。如今我们师徒俩能挣出些头脸来,都是姑娘在张公公面前说了话。 我师父本要亲自来的,却被一众道喜的人给截住了脱不开身。 又想着张公公叮嘱了这事儿不能外传,所以就打发我先来了。” “石公公不必多礼,我们当初受人欺辱的时候,也多得你们的照拂。”薛姮照回应道,“但不知你们都得了什么官职?” “我师父被任命去宝鈔司做佥书,我做那里的管事。”石点金说,“同以前相比,实在强了不是一半点,这都是托二位姑娘的福。” 宝钞司是四司之一,专管制作粗细草纸的。 “你们师徒二人都是勤谨能干又与人为善的,如今这差事也不过是个进身之阶,相信要不了多久还能再往上升一升。”薛姮照说,“快回去吧!你师父那头必然还有很多事要应酬,你在身边也能帮一帮他。” 石点金听了就说:“姑娘说的是,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好好谢您。” 石点金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机灵的。 钱三春多年以来在四司只手遮天,多少人想要扳他都没扳倒,谁又能相信,他竟然栽在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 如果薛姮照在这里没起多大作用,那么张公公绝对不会对他们说那样的话。 原来他们但是觉得薛姮照与众不同,如今看来城府手段的确非常人可比。 等到石点金回去,贺喜的人还没散。 见了他也向他道喜,石点金满脸堆笑着回应,给众人倒茶。 好容易人散了,师徒二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你去那边道过谢了?”佘公公问。 石点金一边往漱盂里倒残茶,一边向他师父说道:“去过了,薛姑娘问咱们都升了什么职,还向咱们道喜呢!” “说起来惭愧,并没有帮过人家多少,人家回的这份人情可实在太重了。”佘公公说。 “我也是这么说呢,薛姑娘还是往常那样,只说这是咱们应得的。”石点金说,“我是想着还是师父您老人家教训得是,您常跟我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薛姑娘这里可真是无心插柳的事,只是看着她们两个怪可怜,给人家送了几顿饭,提醒了几句而已。” “看看这时候也该预备饭了,你到伙房去,咱们自己出钱,叮嘱灶上做几样精致的饭菜送过去。”佘公公嘱咐道。 “那好,我这就过去,这些茶碗您别动,等我回来再洗。”石点金说着忙忙擦干净手走了出去。 在这宫里,御膳房是管皇上和妃嫔们饮馔的地方, 至于宫女和太监们吃饭,都归当差地方的伙房管。 四司原本有四个伙房,每司一个。 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多了个小厨房。 是专给总管太监做饭的。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池素笑着对薛姮照说:“怪不得人家都说兔子随着月亮走----沾好人的光,我如今跟着你隔三差五就能吃香喝辣。” “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薛姮照说。 池素听了又是笑又是摇头,说道:“罢!罢!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知道的。 我顶多不过是个打下手的,得多大的脸才往自己身上贴金?” 又过了两日,石点金跑了过来,说:“我师父在宝鈔司给二位安排了差事,因为手头的权利有限,眼下只给二位安排了分细纸的活儿。 我师父说了,让二位耐烦些,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谋更好的。” 第二十一章 穿针引线绣荷包 薛姮照和池素于是去了宝钞司做分纸宫女。 这活计除了琐碎些,别的都还好。 宫里的草纸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专供皇上皇后还有容太妃用。 容太妃是皇上的亲姨母,待遇自然不是一般太妃能比的。 况且太后没了,皇上便把她视作母亲。 她们每日里将这些细纸挑选好,再由送纸太监送往各宫中,交给管净近侍。 池素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向薛恒照说道:“低了这半日的头,你脖子不酸吗?” “是你赶得太急了,”薛恒照慢条斯理地翻着纸说,“时间久了何止脖子酸,还会头晕呢。” “难怪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池素自嘲地一笑说,“我这急性子做什么都慢不下来。” 薛姮照朝她挑了挑眉,又轻轻摇了摇头说:“别的还罢了,嘴别太急。” 池素闻言,立刻捂住嘴,朝四周看了看,虽然有几个太监,幸而离得都比较远,应该也没听见。 方才她说了一句“江山易改”,这句话在宫里可是犯忌讳的。 “我真是昏了头了,”池素懊恼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再不长记性迟早要惹祸。” 薛姮照一笑没再说话,池素虽然不精明,可是能知错就改,这也算难得。 池素又说:“我早起忘了跟你说,夜里头做了个梦。梦见我在摘花,好大一座花园子……” 正说着,石点金乐呵呵地跑了过来,这些日子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来到二人跟前说道:“刚才上头来人说,因临近年关,针工局那边缺人手,总管们便商议着把各处的宫女调一些过去。 说了是借用,忙完年前年后还是发还原处。 特意点了你们一起进宫的这些人,除了去桐安宫那两位和惜薪司管事的那位,其余人都要过去。” “是要我们过去做针线?”池素问。 “自然是的,你们这些人出身高,针线活想必都差不了。”石点金说,“虽说有些累,但工钱赏钱也多,其实不吃亏。” 大夏风俗从来如此,便是门第再高,女眷们也要常习女红,就好比男子都以习武读书为正务。 相亲的时候都要看针线,这规矩从没变过。 若是哪家小姐针线粗陋,是要被人耻笑的。 因此就连池素这样的性子,在家里一个月也得有二十天在做针线。 她母亲还要隔几日就查她的绣活儿。 针工局隶属八局,她们一起进宫这五十人,有几个一开始就被分派到了这里,比如曲玲珑。 薛姮照等人到了这里,顶头管着她们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宫女,人称麻姑姑,平日里负责监工。 她们这屋子单管着绣荷包,这是为了从初一到十五帝后嫔妃们赏人用的。 这半个月有好几场宫宴,凡是品级和爵位够的臣子和家眷都要入宫赴宴。 宫里的主子们会给这些人赐荷包,身边服侍的人也会得。 因此这些荷包也称赐福荷包,配着银作局年底赶制的各色花样的小金银锞子,每个里头最多装四个。 荷包不大,金银锞子都是一二两重,只是图个彩头。 麻姑姑再往上就是胡嬷嬷,她原是宫里的绣娘,年纪大了眼睛发花,针线是拿不得了,所幸前头那几十年路铺得还成,就做了这里的管事嬷嬷。 麻姑姑认她做了干娘,这在宫里也是司空见惯了的。 “别当这东西只是玩物就不上心,告诉你们,凡是进上的东西,哪怕再细小,也容不得半丝马虎。”胡嬷嬷眼神不济,总是眯缝着眼,“也别觉着你不是这儿的人,心里头就觉得稀松平常。便是在我手底下做一天,就得由我管。 这差事做好了有赏,若是出了差错,仔细数数你们身上有几层皮够揭!” 胡嬷嬷训完了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麻姑姑连忙把旁边的水罐子递给她。 胡嬷嬷经常口干,因此总是随身带着水罐,茶碗是不够用的。 胡嬷嬷喝了两口水,朝麻姑姑一抬下巴。 麻姑姑会意,向众人说:“从现在起,每人每天至少做六个荷包,多做有赏,做不够或是做坏了的不许吃饭,还要描赔。 荷包的样子,你们每个人面前都有打样,至于上头绣的花样,倒没有规定的样式。 不过都得是吉祥寓意的,什么和合如意、平安富贵、万字福寿都可,样式越多越好。” 每个荷包虽然也不不过手掌大小,可又要绣花,又要缝制,其实颇费功夫。 以前她们在家里做针线,这么一个荷包一般要三天左右才能做完。 如今一天就要做完六个,那可真是别想有一会儿闲着。 “先别急着动手做,都用热水把手烫了,用香荳面儿好好洗洗,再拿抹上手脂。”麻姑姑见有人伸手忙喝止,“你们的手做了几个月的粗活儿,手皮糙得很,刮坏了绸子可就糟了。” 众人听了又忙去洗手。 麻姑姑又伏低了身子向胡嬷嬷说道:“您先回去歇着吧!这些毛丫头有我看着就成,您老歇够了再过来瞧也是一样的。” 胡嬷嬷听说喉咙里的痰响了两声,扶着旁边的小宫女站起身来说道:“我也该回去吃药了,这些人刚来,生马驹子似的,你可得把她们看好了。 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若是敢有咬群的,须得好好惩治惩治。” “您说得是,我记住了。”麻姑姑对着胡嬷嬷满脸是笑,转过来向着众人,那脸就像是三九天屋檐下倒挂的冰溜子似的,又长又冷。 “少在我面前弄奸耍滑,这活计能好好的完事了,皆大欢喜。若是不能,管教你们的贱骨头再轻二斤!” 胡嬷嬷回到房中,刚要吃药,便有人在门外叫道:“胡嬷嬷可在吗?周总管请你过去有话说。” 胡嬷嬷听了,连药也顾不得吃,连忙应道:“好说好说,这就过去。” 周总管就是八局的总管太监周泓,他前两个月出宫办事去了,这才刚回宫。 胡嬷嬷也只管着针功局的一个坊,周泓对她而言可算的上是一尊大佛。 偏偏周泓的绰号就是笑面佛。 第二十二章 新仇旧恨两相交 胡嬷嬷来到周泓这里,进了门正要问安,就被拦住了:“胡大姐,你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咱们相识了几十年,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都是老天拔地的人了,什么礼数尽可免了吧!快坐下。” 周泓生着一张大圆脸,慈眉象眼淡眉毛,对谁都和蔼可亲。 在他手底下当差的人,多少年没见他发怒过。 “要不是手头的事实在太忙,早该过来给周总管您请安的。”胡嬷嬷没有就坐,笑着说,“您这几个月可够辛苦的,这个年纪还当年轻人使唤呐!” “为圣上办差是咱们的福分,只要是能办得动,哪管什么辛苦不辛苦。”周泓又一次请胡嬷嬷坐下,“快坐下吧,老姐姐。我从南边儿回来,带了点儿那边的土产,一会儿叫小幺儿给你送过去。 我记得你是吴江人,特意路过的时候买了些米酒和熏豆茶。 咱们呐都是没根儿的人,虽说已经回不去了,可心里呀总是有那么点儿斩不断的念想。” “周总管,您可真是个有心的人。”胡嬷嬷一边用手绢子擦着眼泪一边唏嘘道,“我十四岁入宫,到如今整整四十年啦。 我打小儿没了爹娘,哥哥嫂子狠心,把我送到这儿来,为的是我进了宫,哥哥就不必再服徭役了。 我到这时候还常常梦见在湖里菜菱角莼菜呢!唉!回不去喽!” 按理说一般的宫女在二十五岁以后会被放出宫去,可以回老家,也可以自己找地方安身。 但像胡嬷嬷这样在宫里熬到五六十岁的也有不少。 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再回老家去了,因为家里的亲人早已凋零失散,就算还有子侄辈,往往指望不上。 若是有钱傍身还好过一些,买处宅子,再弄上几个下人,日子颇能过得去。 要是没钱,就只能发到浣衣局去。 浣衣局虽然也属八局,但并不在皇城内。 而是单辟了地界儿,盖了房舍,专用来安置年老及罢废的宫人。 落到这里的人,活得尚且不如猪狗。 “可不是嘛,想起来都是伤心事。”周泓也陪着她叹息,“我原本的出身虽然比你好些,可遭遇也比你惨。 当初我家里的父兄被斩首,我因为年幼免去一死,净身入宫做了太监。 现在一想,真像一场梦一样。” 胡嬷嬷当然知道,周家当年是卷进了科场舞弊案,这可是震惊大夏朝野的案子。 是要写在史书里,成百上千年后还要被人反复提起。 胡嬷嬷陪着他落了几滴泪,说:“这都是造化弄人,天作人受。” 这时从外头进来一个太监,向周泓说道:“总管,荣华宫梁总管要见您,说是要商量明年正月贵妃册封的事。” 周泓听了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还不忘向胡嬷嬷说道:“胡大姐,失陪了。” 胡嬷嬷赶紧站起身来说:“总管您快忙着去!我这也回去了。” 周泓把身边的一个太监留下来,吩咐他:“你好生把胡嬷嬷送回去,东西别忘了带着。” 那个太监生得瘦小伶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实则他已经年近四十,只是长得少相。 他是周泓的心腹,是周泓一手调教和提拔起来的,名叫刘权。 胡嬷嬷陪笑道:“刘公公,真是生受你了。” 刘权这人眼里有活儿,嘴里有话,笑着说:“瞧您说的,我们都是你们手底下长起来的毛猴子,孝敬您老不是应该应分的嘛!” 说着提了东西,陪着胡嬷嬷慢慢往回走。 “线儿,你前头走着给嬷嬷沏碗热茶去,天儿冷呢,灌一肚子冷风。”刘权对郭嬷嬷跟前的小宫女说。 “去吧!看看炭盆里的碳烧得差不多了再添上些。”胡嬷嬷喘息着说。 她有咳喘病,天冷的时候总犯病。 “嬷嬷,这几个月我随师父办事也不在宫里,回来听说有一批被革职流放大臣的家眷进宫当差来了?” “是有这么档子,现在那帮人不是都来针工局做活了么。”胡嬷嬷点头。 “里头好像是有薛家的姑娘吧?想当初他祖父薛昶任大理寺卿时正是判的我师父家的案子。”刘权说,“若不是他自以为秉公执法,我师父家也不至于那么惨。” “是啊,那薛家曾经威风过一阵子。”胡嬷嬷人老成精,不用刘权把话说得太明白,“薛家的姑娘,我刚刚也见过了。美人灯儿似的,风吹吹就能坏掉。” “那就有劳嬷嬷了。”刘权作了一揖说。 等胡嬷嬷回去药已经凉了,又让服侍她的小宫女拿去热了,端给自己喝。 刘权把东西放下也就告辞了。 钱三春的事,主审的人也疑心过八局参与其中。 周泓不在宫里,便把副总管吕双喜叫过去审。 吕双喜咬死不知情,虽然受了刑也不改口。 况且四司的人也没招供说这事八局也曾参与其中,且蘼芜院一直是四司的人在看守洒扫。 还有一层,八局总管周泓资历更深,人缘极佳,他又快退了,人们便都想着他犯不上铤而走险,所以也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了。 实则偷藏财宝的事还是周泓起的头儿,只是他自己手不沾腥,全交给钱三春去做。 他躲在后头出谋划策,同时也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他这人心思缜密,常想万一,从不敢有半分侥幸。 所以早就做了退步抽身的打算,这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却不曾沾染到他。 然而就算是全身而退,他还是受了损失。 那三箱珠宝里有一箱是他的,那可都是宫里的宝贝。 他早就在江南给自己置办好了宅子,密室里金丝楠的博古架上都已经给这些宝贝留好了位置。 可回宫来却发现这些东西都被查了出来,他怎肯甘心? 虽然别人不太知道薛姮照在这里头都做了些什么,可周泓却一清二楚。 他本就视薛家如雠仇,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就绝不能放薛姮照好过。 笑面佛只是表面,如果他真是这样,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佛爷面孔罗刹手段,这才是真正的周泓。 第二十三章 小人戚戚弄口舌 薛姮照在这些人中做针线活儿算是慢的。 她常年在祖母身边,老太太溺爱,未免把她养得娇惰了些。 因为要赶工,掌灯时会让她们吃一顿饭,然后接着做活,直到二更天以后才准睡觉。 “周总管说了,这年节下的,谁都不易,叫伙房给你们做些扛饿的饭食,”胡嬷嬷缺了两颗牙,说话有些跑风,不过她说话慢,倒也不失沉稳,“不过也别吃得太饱,当心瞌睡上来做坏了活计。” 宫人平日里都是不许吃饱的,哪怕活计再累,也只能吃八分饱。 如果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就更是严苛,只能吃七分饱。 为了防止吃得太饱打瞌睡或是出虚恭,也不能吃有味道的东西,什么鱼肉、韭菜、大蒜,这些统统不能入口。 胡嬷嬷说完,底下一片赞扬之声。 都说周总管果然菩萨心肠。 周泓对下头的人的确不错,比钱三春等人仁慈不少。 晚饭有豆腐烩面筋和鲜肉包子,配的粉汤。 热腾腾地吃完,众人都擦了嘴洗净了手,又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做活儿了。 曲玲珑自恃资格老,又因胡嬷嬷和麻姑姑不在,便冷嘲道:“做得这样慢,怕不是要讨打。”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说的就是薛姮照。 薛姮照早就知道她会忍不住,也不理她,兀自绣着手里的花。 曲玲珑见她如此,只当她怯了。 更尖酸地说道:“有人平日里不是牙尖嘴利的么?怎么如今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池素在旁边听不下去,回嘴道:“你管别人慢不慢做什么?把自己的活儿做好就是了,管谁的肝疼!” 又小声对薛姮照说:“别怕,我再做得快些,把你的补上就是了。” “池老三,哪儿都显得你!”曲玲珑白了池素一眼道,“当心棒打出头鸟!” “我乐意!”池素回头瞪着她。 “别再争执了,大家都怪不易的。”说话的是和她们一起入宫的柳香环,她一向劝和不劝斗。 麻姑姑跟前的宫女串珠儿在这里监工,见闹得不像了,便骂道:“真是吃饱了撑的!谁再跟咬群骡子似的就滚出去!” 她们两个方才不言语了。 不过曲玲珑可没把这事放下,她早就看薛姮照不顺眼,又在她那里吃过亏,就总想找补回来。 第二天,该吃午饭了。 众人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吃饭,唯有薛姮照还坐在那里。 池素催她:“先吃饭去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薛姮照却说:“你先去吧,我把这两个花瓣绣完。” 池素催不动她只好自己先去了,还说:“那我把你的饭留出来,记得快些过来吃。” 她们中午的时候能歇上半个时辰,不少人都回去躺一会儿,睡上一觉或是伸伸腰。 老那么坐着,实在挺累人的。 曲玲珑留了个心眼儿,她慢吞吞地出了门,等人都走净了,她却又折返回来。 蹑手蹑脚地往里头窥探,别说,还真叫她看见了。 薛姮照侧身坐在那里,一手拿着荷包料子,一手拿着剪刀,在上头剪了一下又一下。 曲玲珑仔细看着,她剪得毫无章法,分明就是在那里乱剪一气。 “这妮子说是要把活儿做完,原来是在这里泄私愤,”曲玲珑思忖道,“这事儿要是让管事的知道,不打下她的下截儿来!” 她们做荷包的绸缎料子都极其讲究,做活时不小心刮了丝都要挨一戒尺,何况她这样乱剪。 曲玲珑按下心中狂喜,看着薛姮照把那块料子用别的东西盖在底下,然后站起了身。 她怕被瞧见,连忙躲了。 薛姮照出了门去吃饭,曲玲珑不放心,又走进来,翻出那块料子细瞧。 那是一块十样锦的缎子,被剪出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窟窿。 “薛姮照这可是你自找的!”曲玲珑看着那缎子咬牙切齿地笑,“看不抽了你的筋!” 到了午后,众人又都来绣坊做活。 曲玲珑巴望着,想等胡嬷嬷麻姑姑来的时候告薛姮照的状。 果然麻姑姑先过来了,看了看各人手里的活儿,又催促着再麻利些。 随后胡嬷嬷也扶着小宫女线儿过来了。 曲玲珑瞧着时机可以了,便说要出个恭去。 她站起身故意从薛姮照旁边绕过去,身子一歪,把薛姮照撞了一下。 “你做什么?!”池素腾地站了起来,一边扶住薛姮照一边对着曲玲珑怒目而视,“找茬儿是不是?” “哎呦,真过意不去,这里太窄了。”曲玲珑假意陪笑,“薛大姑娘,对不住了。” 薛姮照手里正做着的荷包掉在地上,曲玲珑连忙蹲下身捡起来。 顺势把她面前堆着的东西一推,然后大惊失色道:“薛姮照,你疯了不成?!敢这么糟蹋东西!” 说着把那块布拎起来给众人看:“这可不是我瞎说,大伙儿都瞧瞧!” 众人一看那块布都有些变颜变色,暗道薛姮照这下可完了。 这时麻姑姑也走了过来,曲玲珑连忙献宝似地把那块布递了上去:“姑姑您瞧!她这是没安好心。” 麻姑姑质问薛姮照:“这是你剪的?皮子紧了是不是?!” “姑姑先别生气,我不是糟蹋东西。”薛姮照一丝不乱,“实则是想出了个新花样,还没来得及做完。” “笑话!都剪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是新花样。你当我是傻子吗?”麻姑姑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常在她手底下的人都知道,她越生气声音就会越往低了压。 “你们众人别看热闹,赶快干活儿!”胡嬷嬷发话了,“你且到我跟前来!” 后一句是对薛姮照讲的。 曲玲珑咬着嘴唇暗笑,觉得自己实在机灵得很。 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了。 “你不是要出恭吗?怎么不去了?”池素盯着她问。 “我又不想去了,”曲玲珑说,“你管我!” 池素气得磨牙,知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更担心薛姮照怎么过这关。 “你说这是你想的新花样?”胡嬷嬷把那块布在手里反复摆弄了几下,她坐在那里,佝偻着身子挑着眼看薛姮照。 “是,”薛姮照神色自若,“之前姑姑也说了,只要喜庆的花样就好,并不拘固定的样式。” 第二十四章 锦心绣口巧手段 “我是说过这话不假,”麻姑姑接过话头来,“可你别忘了,我也说过,要是做坏了活计是要挨罚的。 况且你这个样子,分明是有意为之,那就比不小心做坏了更可恶!” “是啊,如果你是蓄意损毁,那今日说什么也饶不得你。”胡嬷嬷把话放下,“你最好能做出好的来!” 于是接下来,麻姑姑就盯着薛姮照做,只要她做坏了,即刻惩处。 薛姮照旁若无人地穿针引线,在这块满是破洞的缎子上绣起了花。 一瓣、两瓣……五瓣凑成一朵红梅,花心恰好就是剪出的破洞,破洞有大有小,花朵也随之大小不一。 十二朵红梅绣完,又在上头绣了一对喜鹊,也是活灵活现的。 薛姮照针线算不得一流,但她深谙画功,这二者本就有相似处,更何况她本就是个聪明透顶的人。 之后薛姮照又把它和内衬缝了起来,一个荷包大体就成型了。 因为花心的部分是镂空的,而内衬又是明丽的娇黄色,如此一来正好补了花心的颜色。 而且相比于绣上去的,这样更显得灵动。 薛姮照解释道:“世人都知喜鹊和梅花寓意喜上眉梢,我绣了两只喜鹊。这十二朵花恰合一年十二个月,再细看这些花和枝条又是如意纹的形状,花心镂空寓意通畅。 这上头的花样,正好可以凑成一副对子----喜上眉梢成双至,终岁如意事事通。” 其实屋里的众人都在关注这事,见她如此一说都觉得这荷包别出心裁,又好看又吉祥。 “其实这也不过是取巧,没什么了不起,”薛姮照语气谦恭,“不知嬷嬷和姑姑意下如何?可还过得去吗?” 宫里的人须得有三样看家本事:避祸、翻脸和邀功。 深宫中处处暗藏杀机,一步路走错,一句话说错,都有可能去见阎王。 所以想要活命就要深谙避祸之道。 此外还要能做到翻脸不认人,不管有多深的交情,对方只要倒了,必须上去踩两脚。 什么仁义道德,通通不可视如信条。 至于邀功,那可是往上爬的梯子。 只不过这里头讲究太多,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有的时候邀功不成反受黜落,还不如不邀。 但最稳妥的邀功便是锦上添花。 如今新后眼看上位,自要比往年翻出些新花样才成。 要讨新后的喜欢,就得表现出忠心和用心。 这荷包虽小,却是妥妥的锦上添花,尽可以拿去邀功。 因此胡嬷嬷和麻姑姑没在这件事上为难薛姮照,反倒夸奖了她:“确实有新意,想必上头看了也会喜欢。 等回头请示了总管,可照这个样子多做些。 总是那些个老花样,倒显得咱们躲懒不肯用心了。” “你这回可还告黑状吗?”池素笑着问曲玲珑,“偷鸡不成蚀把米!” 曲玲珑的肚皮都快要气破了,但又无话可说。 她现在疑心薛姮照当时是故意让自己看见的。 这个弱柳枝,实则坏得很。 “我劝你从今之后消停着吧。”池素又补了一句,“跟姮照斗,怕是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曲玲珑不知道薛姮照的道行,她可是见识过的。 她觉得最了不起的人,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池素总觉得这话来形容薛姮照很恰当。 这天晚上曲玲珑被麻姑姑叫到了胡嬷嬷房中,曲玲珑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会因为白天的事挨训斥。 “快进去吧!你只管在门口延挨什么?!”麻姑姑身边的小宫女串珠儿催促她,“外头都快冷死了。” 曲玲珑硬着头皮掀帘子走了进去,垂着头向胡嬷嬷和麻姑姑问好。 “你和薛姮照有过节?”麻姑姑劈面问她。 曲玲珑不得心里打了个突,心想还真是为这事儿。 于是嗫嚅道:“今天这事我也不是存心的,求嬷嬷和姑姑别怪罪,我以后再不敢了。” “瞧你,吓得跟避猫鼠似的,坐下吧!”麻姑姑忽然就笑了,七分得意于自己的权威,三分出自对曲玲珑的安慰。 曲玲珑哪里敢坐?只是把头稍微抬起来一些。 就看见屋里桌子上放着一碗白米饭,一盘冬菇烧肉,一盘梅菜火腿。 她方才太紧张了,连饭菜的香气都没闻见。 此时鼻子才像是醒过来一样,嗅到了让她直咽口水的味道。 “你晚饭还没吃吧?这是给你准备的。”麻姑姑说,“快吃了吧!吃完再跟你说话。” “这……”曲玲珑却更害怕了。 她看着美味的饭菜就像是看着断头饭一样,生怕吃完这顿自己就被拉出去打死。 “真是拿你没办法,”麻姑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告诉你吧!吃完这顿饭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不是你一个人看那姓薛的不顺眼,不过要收拾她,也总得找个能服众的由头。 你呢,好好替我们办事,嬷嬷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曲玲珑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怀疑:“原来嬷嬷和姑姑也讨厌她,你们也知道她是个祸害?” “这样吧明天你想办法把她做的针线活儿给弄坏,这样的话我们就有理由责罚她了。”麻姑姑说,“你愿意不愿意?敢不敢?” “我当然愿意!有什么不敢的!”麻姑的话正中曲玲珑下怀,如今有人给她撑腰,她自然有恃无恐。 “那就好,你把这些饭菜吃了吧。”麻姑姑说,“这白米饭金贵着呢。” 再从胡嬷嬷的屋子里出来,曲玲珑摸着胀鼓鼓的肚子,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儿。 虽然自始至终都是麻姑姑在和她说话,胡嬷嬷一句话也没说。 可是她坐在那里,就表示她同意。 白天的气闷一下子就消了,曲玲珑心中得意洋洋。 “薛姮照,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曲玲珑边走边想,“像你这样讨人厌的人,走到哪里都要挨收拾。” 昨天晚上她们做完了活儿离开,曲玲珑看着薛姮照把几件半成的荷包放好。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先跑到绣坊这边来,果然门上的锁是虚挂着的。 她推开门进去,直奔薛姮照做活的位子…… 第二十五章 欲加之罪自有辞 “怎么会……”池素看着薛姮照手里的荷包,惊得白了脸,“昨晚……” “昨晚还是好好的。”薛姮照看着布料上被烧出来的大小破洞说。 “这可怎么办?烧成这个样子,要怎么补啊!”池素急得要死,“是谁干的,还是曲玲珑吗? 可是昨晚咱们是眼看着锁了门才离开的,早上又是我们到了以后门才开的。她哪有时间做这个?” 薛姮照侧过头看了一眼曲玲珑,对方和她对视了一眼就掉转了头。 虽然只是短暂的对视,但薛姮照能确信就是她干的。 薛姮照没说话,心里却清楚,从表面上看曲玲珑没有做这件事的可能,那只能说明是有人和她串通好了。 而且那人手里必定有些权利,才能很好地帮曲玲珑打掩护。 这时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都叽叽喳喳的说着该怎么办。 麻姑姑进屋后就朝众人说道:“都聚堆儿做什么呢?!还不快散开做活儿!” 池素想要把薛姮照手里的东西藏起来,薛姮照却朝她摇了摇头。 麻姑姑走过来,一看到薛姮照手里被烧坏了的布料立刻发难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东西被烧成这样!是不是昨晚做活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可别再说这也是你要做的什么新花样了,这么糟践东西是要天打雷劈的!” “姑姑,不是的,昨晚上还好好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就……”池素连忙要替薛姮照辩解。 没想到麻姑姑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真是没规矩!” 然后又厉声质问薛姮照:“该你说话怎么不说?!难道是仗着自己昨天有些功劳便要拿乔吗?!” 这个纯粹是欲加之罪了。 薛姮照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但尚可挽回。” “尚可挽回?你以为你是女娲娘娘呢?想怎么补就能怎么补! 告诉你,就算是能补上又怎么样?难道不浪费功夫、不浪费丝线吗?真都像你这样,就别想着交差了。”麻姑姑不耐烦道。 “一大早的又在吵什么?”胡嬷嬷扶着线儿走了进来。 “嬷嬷您瞧,这成什么样子?!好好的东西给烧坏了,必定是昨天做活儿的时候走了神,灯花落下来烧的。”马姑姑从薛姮照手里把东西抢过去,拿给胡嬷嬷看,“这妮子也不说话,拉着脸倒像是谁欠她的。” “这实在是不像话!”胡嬷嬷咳嗽了两声说,“按理说这样糟践东西是要打一顿到外头跪着的,不过大年下的也犯不上弄得鬼哭狼嚎。” “那依着您说该怎么办呢?”麻姑姑问。 “给她关到北边的冷屋子里去,”胡嬷嬷道,“不许吃饭!关两天再放出来。” “我这就叫人把她带过去!”马姑姑说着朝门边的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把门从外头锁上,不准她出来!” “不成啊嬷嬷,现在这么冷的天气,姮照的身子又弱,把她关在那里不是要冻死吗?”池素顾不得许多,连忙阻拦。 “你倒是义气,”胡嬷嬷冷笑道,“既然这样,她做不了的活儿你都替她做完了吧。 若是敢拖欠一件儿,我就叫你到雪地里整晚跪着去!” 她们之前就打算好了,曲玲珑陷害薛姮照之后,她们绝不会给她申辩的机会。 表面上不能做得太绝,按规矩把薛姮照关到冷屋子里,这样的天气不给她碳盆,不给她被子。 薛姮照多半都会被冻死。 就算她命大冻不死,那也一定会生病。 到时候就说她得了肺痨,会传给别人,然后把她赶到浣衣局去,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磋磨她。 如此一来,她们也算是给周泓把事办好了。 一个小小宫女,哪有人会替她出头,更不可能深究。 就算有人心里觉得不公,那又能怎么样?在这宫里不公的事多了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池素心如乱麻,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救薛姮照。 饭也没好生吃,她跑去找石点金师徒想办法。 石点金也着了慌:“我师父不在宫里,出去办事去了。我和针工局那边一个小管事太监还算相熟,不知道去求他帮忙能不能管用。” 池素听了也顾不得多想,说:“那敢情好,劳烦你快去求求他吧!姮照实在禁不住。” 石点金也不敢耽误,忙把手头上的事情交代给别人,急匆匆往八局这边来。 池素因为还有活计要忙,不敢耽搁太久,现在薛姮照的活计也压在了她头上。 直到傍晚的时候,石点金找到她,苦着脸说:“我早上找那人的时候,他还满口答应着说帮忙想办法。 谁直到过午我都找不见他,刚才好容易碰见。他跟我说这事儿别管了,谁说都没有。” “那……那他是不是在要好处?”池素问。 “我也是这么想的,塞了钱给他,他却退了回来,还劝我别趟这浑水。”石点金无奈道,“依我看,马姑姑和胡嬷嬷她们背后必然有别人在使坏,否则不至于如此。”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初来乍到,不可能就得罪了她们两个。为什么就针对着我们不放呢?”池素说,“可是背后的人是谁?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宫里的水深不可测,我现在也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石点金苦恼地皱眉,“我们还是分头再去想想办法吧!不管怎么说也得尽力不是?” “咱们能不能去见见阳泽宫的张公公?”池素说,“咱们认识的人里顶数他算个人物了。” “阳泽宫那边正斋戒祭星呢,任何人都不得进去,现在谁去都是个死!”石点金说,“你以为我没想到去找张公公吗?” 池素听她这么说,彻底傻眼了:“那怎么办?就让姮照在那冷屋子里待着吗?她会被冻死的!” “现在只能请老天保佑了,薛姑娘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石点金双手合十。 “你去看看你师父回来了没有?他到底比咱们年长,说不定会想到办法。”池素不愿这么干等着,“我去关她的地方看看,应该没有人守着,那地方那么冷,谁会在那儿呢。” 第二十六章 执白落子入棋局 天已然黑了下来,各处都掌起了灯。 池素跑到了关押薛姮照的地方,嘴里喊着薛姮照的名字,一边挨个儿拍门。 可始终没有听见应答。 池素越发慌张,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头。 她只好戳破窗纸往里头看,终于在靠西的第七间屋子里看到了薛姮照。 她蜷缩在一个角落,衣服遮住了脸,一动不动。 “姮照!姮照!是我呀!”池素用力拍打着窗户,“你是睡着了吗?快醒醒!” 然而无论她怎么大声喊叫,怎么用力拍打,薛姮照都是一动不动。 池素急得满脸是泪,这里因为是库房的缘故,门窗上都钉着铁条。 池素手无寸铁,如何能打得开? “这些人真是太狠心了!她是这么荏弱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了?”池素又恨又痛,“我还得再去想办法,不能就这样把你丢在这儿。” 池素转身离开,沿着西宫的甬道疾步前行,穿堂风直往嘴里灌。 她喉咙堵着,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冰冷冷的,寒意直透到骨子里去。 “老天爷,求你保佑姮照!”她如今也忍不住像石点金一样在心里乞求上苍。 她几乎是漫无目的地乱跑,期间又碰见了石点金,两个人虽然一刻也没停脚,可谁也没有找到可帮忙的人。 看着天越来越黑,池素的心就越往下沉。 可她依旧不甘心,又和石点金分头再去想办法。 眼看着已经到了酉时,池素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她一跤跌坐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 这时对面拐角处转出个人来,池素眼神好,虽是隔着老远天又暗,还是认出了那人。 她先是一顿,随即踉跄着爬起身,快步奔将过去。 玉孤明见有人朝自己跑来,便也立住了脚。 “世子爷……”池素气喘着跪在地上说,“奴婢求您救人!就是之前在蘼芜院同我一处的薛姮照。 她被人陷害,关进了冷屋子。胡嬷嬷说要关两天,她肯定会被冻死的! 我刚才去看她,她在屋里头一动不动,多半是昏过去了。” “起来。”玉孤明往后退了半步。 池素摇头,哀恳道:“世子爷,我求求您了,这宫里没人能救我们了。您就行行好……” “我去救,”玉孤明话语简短,“在哪里?” 他应得如此痛快,以至于池素都懵住了。 她仰头看着玉孤明,晦暝暮色中,玉孤明漆黑的鬓发已经融进了夜色里,那张犹如冠玉的面庞反而显得更加俊朗出尘。 “哦……就在那边,绸缎库院子里西边第七间屋子,”池素醒过腔来,连忙指给他,“她已经被关了一个白天了。” 玉孤明听完转身就走了过去,池素连忙爬起来也想跟过去。 谁想这时麻姑姑打发人来找她,是曲玲珑和柳香环。 “还瞎折腾什么?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知死的!再不回去,把你也关进去!这可是麻姑姑的话。”曲玲珑看着池素,三分揶揄七分恫吓。 “你少跟我耍威风,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捣的鬼!”池素见了曲玲珑不由得气满胸膛,“人做天看,小心报应!” “我看你是被疯狗咬了!”曲玲珑反唇就骂,“要不是看你针线活儿做得快,留着你还有用,早一并收拾了!” 她现在有恃无恐,她可不怕池素报复,还要让众人知道她有麻姑姑和胡嬷嬷撑腰,看以后谁还敢跟她过不去! “池三姑娘,还是跟我们回去吧!”柳香环拉住池素的手说,“你这样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池素想着反正玉孤明已经答应救薛姮照了,自己如果还跟曲玲珑这小人争吵,反倒不好,于是闭了嘴跟她们回去了。 薛姮照早起就被关了进来,白天还好,虽然冷却也有限,毕竟有太阳照着,而且今日的天气十分晴朗。 但到了下半天,寒意明显重了起来。 这屋子里四壁空空,连张木板都没有,更别提被褥和碳火了。 说实话,这是薛姮照有史以来见过最空的屋子,想要找根草棍都难。 这里名是库房,实际上已经是针工局的私牢了。 因为门窗严实,屋子里又无物可用,所以压根儿没有人看守。 薛姮照知道,胡嬷嬷她们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她也不希冀有人会来救自己。 就算知道池素会极力奔走,但更清楚希望了了。 她已经大致猜出是谁在对自己下黑手,这也刚好印证了她之前的推测。 薛姮照并不感到绝望,因为她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反倒起了兴致,像是善手谈的人遇见了有几分意味的棋局,又像是赌徒听到了宝盅里清脆的骰子声响。 所以她的唇边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用脚在地上写了一遍《子虚赋》,然后站在那里欣赏了好久。 天色渐渐晦暗,薛姮照搓了搓手,她自幼体寒,手脚总是凉的。 慢慢摸索着内衫的领口,从里面取出一粒小小的丹丸。 只有半粒绿豆大小,光洁如玉,那是外头裹着一层蜂蜡。 这东西是她那位深不可测的师父给她的,有个名儿,叫做龟息丸。 这东西服下去后可以让人心跳变得缓慢,呼吸亦会变得微弱。 人就如同进入了冬眠,达到经卷上所书的龟息之境。 这丸药可做假死计,也可以在濒死之时保存体力,不管怎样都能让人躲过一劫。 一丸可沉睡,两丸可假死,用量是不能错的。 薛姮照想起师父把这东西交给她时说过的话:“你心思诡谲,亦正亦邪,若是天下承平,你自可深居简出,平淡此生。 若世事纷乱,难以规避,那也是天意要你有所为。” 薛姮照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在这冷屋子里待上两天两夜,很难不被冻死。 服用龟息丸,可以让她血流减缓,在沉睡中挺过去。 一粒丹药可让人沉睡十二个时辰,薛姮照先吃下去一颗。 然后她蜷缩在角落,把双脚蜷起来,双手交互夹在腋下,耳朵也小心盖好,这样可以防止冻伤。 然后她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 数到一百的时候头脑就开始模糊,神思越来越恍惚,像被一大团又湿又暖的棉花包裹着沉入水底。 她沉睡后半个时辰,玉孤明用随身佩戴的龙泉宝剑劈开了门锁。 第二十七章 色相迷人睡菩萨 玉孤明手里提着一盏明角灯笼,上头写着羽林卫的字样。 一进门就看到了墙角蜷缩着的人。 他大步走上前,叫了声姑娘。 薛姮照一动不动。 玉孤明蹲下身,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揭开薛姮照头上蒙着的衣裳。 明角灯映着薛姮照精巧如画的容颜,双眸紧闭,樱唇无声。 那一瞬,玉孤明心中一片恍惚。 好多年前,那时他也不过十一二岁,曾在沙洲一处古寺借住。 寺里的僧人带他到后山的石窟瞻仰千年前雕刻的佛像,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夜。 火把映着几十丈高的洞窟,石壁上刻着大大小小上千尊佛像。 只有其中一个离地不远的佛龛用黄色帐幔遮住了。 玉孤明的随从问僧人:“这尊佛像为何遮住?” 僧人笑着说:“这尊佛像谁也说不出它究竟是哪位菩萨,又因其太过妩媚曼妙,怕来人生出妄想,故而遮了起来。” 玉孤明也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总之他抬手揭开了帐幔。 那是一尊睡菩萨,斜卧在那里,睡态嫣然。 诚如僧人所言,这雕像的确美极了,动人心魄,引人痴迷。 玉孤明在那里发了许久的痴,回去后还病了一场。 而此刻的薛姮照又让他仿佛看到了那尊沉睡的菩萨,既不容亵渎,又移不开眼睛。 等他稍稍回过神,心中满是自责。 看薛姮照的样子不像是睡着,应该是已经昏迷了。 玉孤明轻轻将她托起,心中不禁讶异。 他竟不知一个人可以轻到这种地步,仿佛托着一片云在手上。 玉孤明直接抱着薛姮照去了太医院,那里的太医都认识他。 他常在宫里行着走,身份又尊贵。 太后只生育了皇帝,而容太妃又是太后的亲妹妹,因而玉孤明的母亲广陵公主算是与皇上血脉最亲的手足了。 这么多年,皇上对他们一家的宠爱,人尽皆知。 如今他抱着个宫女来治病,虽然不合规矩,可是一来救人要紧,二来他们也不敢得罪玉孤明,索性只尽医者的本分就是。 “这姑娘脉搏细弱,昏睡不醒,应该是被冻得太久了。”张太医给薛姮照号了脉,又在她鼻端试了试呼吸说。 “救醒她。”玉孤明说。 “世子放心,只需一副汤药配着针灸即可。”张太医对此十分有把握。 想他身为太医院的院判,最基本的急救法还不是信手拈来。 薛姮照没想到自己会在太医院醒来,她一睁眼就看见了旁边的玉孤明。 张太医的急救法果然管用,因为针灸和药力催动,薛姮照之前服下的龟息丸便失了效。 “你怎样?”玉孤明问她。 “多谢世子爷。”薛姮照知道是玉孤明把自己带过来的,“我还好。” 她慢慢起身,看天色约摸已经过了三更了。 这时玉孤明打发去的小太监提着一只食盒过来,里头是一碗白粥,配着两碟小菜。 “吃饭。”玉孤明站起身,走到了屏风外。 薛姮照慢慢把粥吃了,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 等到小太监把碗碟收拾下去,玉孤明才又走进来。 “你……想去哪里?”玉孤明问薛姮照。 “奴婢还是回针工局去。”薛姮照说。 “我可以帮你。”玉孤明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 薛姮照懂他的意思,他可以帮自己离开针工局,去到更安稳的地方。 “多谢,”薛姮照抿嘴一笑,“但我就是想回那里。” 玉孤明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里去,他看着薛姮照一言不发。 薛姮照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二人对视许久。 “天亮了……我送你。”玉孤明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薛姮照留意到他只要说超过三个字的话,往往就要顿一顿。 这让他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接下来薛姮照蒙头大睡,直到天亮。 绣坊里的人已经开始忙了,薛姮照的位子空着,胡嬷嬷等人还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 当薛姮照站在绣坊的门口,众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怎么出来了?!”第一个醒过腔来的是曲玲珑,她指着薛姮照像见鬼一样质问道。 此刻胡嬷嬷不在绣坊,麻姑姑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走上前,刚要质问薛姮照,就看见了从她身后走上前的玉孤明。 绣坊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当真是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玉孤明缓缓将屋子里的众人都扫视了一遍,然后对麻姑姑郑重其事地交代道:“谁也不准为难她。” 因为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说得又慢,丝毫听不出他有口吃的毛病。 “世子爷您言重了,我们不是刻意刁难谁,实在是规矩在那儿摆着。”麻姑姑脸上堆起好几层笑,躬着身解释道,“她弄坏了东西,耽误了工期。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并不敢动私刑。” “姑姑,那些料子不是我毁坏的。真要细究起来,有人恐怕难脱干系。”这时薛姮照开口了,“何况如今有世子爷替我求情,你不需再多说什么,我以后也自当谨慎一些。” 麻姑姑就算心有不甘,可她打死也不敢招惹玉孤明。 只好说道:“既然世子发话了,奴婢自当遵从。” 玉孤明听她如此说,方才离开。 薛姮照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自己位子上,池素凑过来说:“你没事吧?世子爷可真仗义。” 曲玲珑则又怒又酸,在心里大骂薛姮照是狐狸精。 玉孤明是何等的尊贵! 薛姮照如今不过是个婢子,竟然勾搭上了他?! 待到不甘和恼怒稍稍减缓,她又忍不住怕起来。 万一薛姮照要报复自己,不,不是万一,是一定会报复自己。 曲玲珑认定薛姮照不是省油的灯,自己之前那样对她,她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想到这一层,她不禁心乱如麻,接连绣错了好几针。 还把自己的手指刺破了,疼得她哎呦一声。 池素忍不住偷笑,小声骂了一句“活该”。 而薛姮照还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地安静做活儿。 她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罢手。 第二十八章 毒酒木精转心壶 孤灯如豆,照着三张人脸。 曲玲珑又一遍诉苦:“胡嬷嬷,麻姑姑,您二位可说说我该怎么办啊? 那薛姮照必然恨透了我,您二位还有个躲闪,我怕是迟早要被她报复。” “怎么?你怕了?”胡嬷嬷的老眼似乎比桌上的灯还亮些。 “瞧您说的,要是她薛姮照自己,我当然犯不上怕。可现在有人给她撑腰了。”曲玲珑说,“我可不是怕嘛。” “干娘,我白日就跟你说过了,是世子爷把她送回来的。 我回头叫人去看了,那冷屋子里的锁被人砍断了,想来也是世子爷所为。”麻姑姑说,“如今看来的确有些棘手了。” “说的也是。”胡嬷嬷点了点头,“按理说应该好好折磨她一阵子才是。可是她本来就是借到咱们这儿的,如今又有人给她做主,咱们倒不好明着来了。” 曲玲珑听胡嬷嬷话里有话,连忙上赶着说:“嬷嬷您说不好明着来,那该怎么样把她暗算了呀?” “你还没蠢到家。”胡嬷嬷笑了,“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去办,办妥了自有好处给你。” 曲玲珑一听却迟疑起来,说道:“能替嬷嬷和姑姑办事,那自然是我的福气。可是我们两个已然撕破脸了,如今她处处都提防着我。 怕是我稍有行动,她就警觉起来。不大好办啊!” 除了这个原因,曲玲珑也害怕玉孤明会找她算账。 到时候胡嬷嬷和麻姑姑必然会把自己推出去,绝不可能再维护她了。 “你都能想到,难道嬷嬷想不到吗?”麻姑姑有几分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别以为你现在收手就能落个干净。” 她这么一说,曲玲珑立刻吓得不敢说话了。 胡嬷嬷开口道:“放心,计策我早已经想出来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曲玲珑连忙往前凑了凑。 胡嬷嬷低声说道:“你回去之后,要做出后悔害怕的样子,向那姓薛的陪些小意儿,让众人都以为你有意要弥合二人的关系。 之后我会尽快给薛姮照和池素两个人单独安排住处,表面上是给她们优待,实则一来放松她们的戒心,二来也是给你安排机会。” 说着又从桌子下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来,用红布包了木塞塞着瓶口。 “这个瓷瓶里装的东西叫做木精,闻上去和烈酒差不多,味道也相似。可只要喝下小小一杯,便会彻底醉死,神仙也救不得。 这有一把转心壶,你在一半里头装上酒,另一半里把这木精放进去,再掺上些水。 等到除夕那日,晚上不必赶工。你便带了酒菜去她们那边,说是赔罪也好,说是守岁也好,哄着她们把这东西喝下去。” 因为玉孤明的出现,胡嬷嬷等人意识到要尽快解决掉薛姮照,同时也不能让池素留活口。 “那……那她们两个到时醉死了,自然知道是我让她们喝的酒啊。”曲玲珑迟疑道,“世子必然要疑心我的。” “你听我说完,到那天我安排你去守库。众人都知道你去守库房,哪里还会疑心你呢! 我再把她们两个的住处安排得偏僻些,不会有人发现的。”胡嬷嬷说。 “你放心,玉世子除夕到初三都不在宫中当值,她们两个死了,破席子一卷拖出去,谁还会追究呢?”麻姑姑也给她吃定心丸,“扔到外头荒地里,早被狗啃了,能认出谁是谁?” “你现在就是想退步抽身也晚了,”胡嬷嬷冷笑,“要是真让那妮子傍上了世子爷,有你的苦头吃,不信你就瞧着吧!” “那既然这样的话,能不能安排我和柳香环一起守库房?”曲玲珑把事情在心里过了几个过,想出了为自己脱身的法子,“薛姮照和池素两个人平日里同她还算不错,要是我一个人去了,我怕她们根本不会让我进屋。” “你的意思是让柳香环做你的替死鬼?到时候她们三个人都醉死了,你把痕迹一抹……”麻姑姑会意。 曲玲珑脸红了一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胡嬷嬷和麻姑姑心里都清楚,这就意味着又要搭进一条无辜的人命。 可是她们既然要替周总管办事,多死一个宫女也无所谓了。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的话,就按你说的办吧!再给你拿一只酒壶,到时候别忘把这转心壶带走,不要留下痕迹。这瓶木精金贵着呢,千万要放好。胡嬷嬷抬了抬手,示意曲玲珑可以离开了。 麻姑姑找来一个包袱,让曲玲珑把转心壶包好。 那个装木精的瓷瓶怕磕碰,曲玲珑便贴身藏了。 薛姮照她们后来的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和她们刚入宫时差不多。 曲玲珑她们住的稍微好一些,四个人一小间,虽只是用薄板隔开,也好上许多。 曲玲珑平时必然不会到这里来,可今天却来了。 进了门就向众人陪笑,比往常不知道和善多少。 薛姮照坐在那里,眼皮都不撩一下。 曲玲珑和人搭讪着走过来,说:“薛大姑娘,我刚从伙房那边过来,新出锅的酥饼,我特意弄了几个来给你。” 说着把手帕包着的酥饼递过来。 却被池素一把给打掉了:“这东西拿远些,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毒?!” 曲玲珑却不恼,依旧赔着笑说:“瞧你说的,我哪有那胆子?再说了,哪有当众给人下毒的?” 众人见她这样也不奇怪,毕竟她们中有不少人也在刻意讨好薛姮照。 因为玉孤明的来头实在太大了,他若是真的喜欢上了薛姮照,说不定能让薛家重新回京呢! 就算这点是妄想,在宫里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如果曲玲珑还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你拿这饼给我,可是在跟我赔不是?”这时薛恒照看着她问。 “你说出来那可就太好了,以前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曲玲珑忙说,“往后我再不敢了。” “你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就是不知道你的心诚不诚?”薛姮照笑了。 “当然诚心了,我敢对天发誓。”曲玲珑正色说道。 “那你今晚就别走了,留下来照顾照顾我可好?”薛姮照说,“你也知道我昨日冻了一天,现在身上还有些不舒服。” 第二十九章 恶人自当恶折磨 众目睽睽之下,薛姮照笑微微地让曲玲珑伺候自己。 而曲玲珑也答应下来了。 薛姮照慢条斯理地吃着饼,又分给池素一个。 池素不吃,赌气说:“我恶心,不想吃!” 薛姮照也不相强,慢吞吞地把两个饼都吃了。 一边用曲玲珑的帕子擦着手一边说:“我总觉得从脚底下冒凉气,你去给我弄些泡脚水来我泡泡。” 曲玲珑连忙答应,说道:“我这就去。” 果然出去好半天,累得气喘吁吁的,提了大半桶水进来。 薛姮照又嫌水凉,曲玲珑只得又弄了一盆热水添进去。 薛姮照如愿泡起了脚,又说自己肩膀酸疼。 曲玲珑为了让她放下戒心,便殷勤地给她揉肩捶背。 薛姮照泡完了脚,把两只脚拿出来,就那么翘着。 曲玲珑还得蹲下身给她擦干。 有些人看不下去,觉得薛姮照实在有些小人得志了。 薛姮照却根本不在乎,还是不断指使着曲玲珑做这做那。 很快就该睡下了,薛姮照让曲玲珑挨着自己睡。 一会儿说自己腿疼,一会儿说自己腰疼,曲玲珑只好一遍一遍为她按揉。 好容易能歇一歇,刚要睡着,薛姮照又把她推醒了。 “我口渴,你去给我倒些温水来。” 曲玲珑咬着后槽牙在心里咒骂:“薛姮照,要不是看你死期不远,姑奶奶才不伺候呢!你甭美,到时候叫你那身轻贱骨头被野狗啃个稀烂!” 总之这一晚上薛姮照不停地折腾她,直到四更天才不作声。 曲玲珑实在太累了,睡得异常死。 薛姮照把手轻轻探进她的衣服里她都没有察觉。 穿好衣裳,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薛姮照来到外边。 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瓶塞打开,一股浓烈的气味涌了出来。 “果然是木精,”薛姮照自语,“要除掉我,竟费这么大的周章。” 之所以留下曲玲珑,是因为昨晚她在向自己靠近的时候,薛姮照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众人都未察觉,但薛姮照心细如发。 师父曾教她辨识各种毒物,薛姮照因此认得木精的气味。 这东西是从干馏木中取得,故名木精。 气味性质与酒十分相近,然有剧毒。 这东西寻常人是不可能有的,却忽然出现在曲玲珑的身上,薛姮照当然要警惕。 薛姮照快速做了应对,然后返回房中。 她把瓷瓶捂热了,又悄悄放回曲玲珑怀里,然后揭掉了她身上的被子。 曲玲珑睡得像死猪一样,一动也不动。 薛姮照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天还没亮,众人就都得起床了。 曲玲珑坐起身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这屋子还是冷。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那只瓷瓶还在,心便放下了。 早起吃过饭,刚到绣坊,麻姑姑就把薛姮照和池素叫了出去。 “你们还要在这边待上十多天,现在住的地方实在又冷又破。我和胡嬷嬷商量过了,给你们换个住处。”麻姑姑也是笑容满面,“裱糊干净的屋子,被褥都是新的,还有暖炉。刚好够住两个人,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搬过去?” “麻姑姑,你不必对我们这样好,一视同仁也就是了。”池素说。 “以前是我鲁莽了,现在上头催得急,我这心也焦躁,说了些不该说的,做了些不该做的,二位姑娘海量,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麻姑姑说,“这往后啊,咱们在这宫里还得相互照应着才是。” “既然这样,就多谢姑姑和胡嬷嬷了。”薛姮照欣然接受。 麻姑姑很高兴,说:“还是薛姑娘爽快!那你们今日就收拾收拾搬过去吧!我叫两个人帮忙。” 回头池素小声对薛姮照说:“这宫里的人真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看着有人为你出头,都巴结上来了。” 池素只以为众人真心是在讨好薛姮照,并没意识到这里头还有什么阴谋。 薛姮照笑而不语,只说:“今日都二十八了,后天晚上可以歇一歇了。” “是啊!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池素也不禁慨叹,“这一年真是太难了……” 到了除夕这一日,众人还是做了一天的活儿。 只是饭食比平时好些,晚上也可以歇着了。 薛姮照和池素已经搬到了新的住处,果然像麻姑姑所说的,这屋子很是不错。 裱糊得雪洞儿似的,还有好大一个碳炉子。 库房里,曲玲珑和柳香环被安排看守库房。 “香环妹妹,我想劳烦你一件事。”曲玲珑拉着柳香环的手柔声说道。 “玲珑姐姐,什么事你说吧。”柳香环回应道。 “这不是除夕了吗?我塞了些钱给伙房上灶的刘公公,让他给咱们弄四样菜,包两盘饺子。”曲玲珑赶着说,“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和薛池二人闹了个半红脸,虽然我也向她们赔礼道歉了,可终究还是有些疙瘩。 所以就想趁着今日过去请她们吃菜喝酒,把话说开了。好妹妹,你最是个招人疼的。你得陪着我去,不然她们说不定会把我赶出来呢!” 柳香环向来喜欢一团和气,听她如此说,有些犹豫道:“姐姐这话说得不错,我也愿意陪着你去。 可是咱们被安排看守库房,怎么能擅自离开呢?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是天大的责任。 就算是不出事,让人家知道了也不好啊。” “好妹子,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实话跟你说吧!这里头也是得了麻姑姑和胡嬷嬷的授意,我不单是为我自己,也是替她们二位办事。 她们总不好直接跟薛大姑娘赔不是,所以才今天特意安排了你我出来。所以今天这事儿是过了明路的,你全然不必担心。 这事情办好了,于你也有好处不是?不单是我和薛池二人念你的好儿,便是麻姑姑和胡嬷嬷也记你一功啊!” 曲玲珑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 柳香环知道她说的不假,曲玲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背着上头的人擅离职守。 何况她既开了口,自己若不去,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而她在曲玲珑眼里已经和个死人无异了,跟她说什么也不必担心走漏口风。 第三十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柳香环答应下来,曲玲珑很是高兴。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把食盒送了过来,是麻姑姑跟前的串珠儿。 曲玲珑笑眯眯地从春凳底下拿出一壶酒:“伙房不给咱们酒,这个是我提前就准备下的。” “这酒可不能多喝,万一误事可就糟了。”柳香环提醒道。 曲玲珑却不在意地说:“话虽然是这么说,可这酒却不能少。若是不借酒遮着脸儿,怎么把疙瘩解开呀?” 然后又说:“咱们屋里灯也不必吹,门也不必锁,让人从外头看着是屋里有人的样子,倘若吹熄了灯,锁了门,那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柳香环有些担心:“灯就这么着着,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曲玲珑笑,“一来有灯罩罩着,二来咱们把铜盆拿过来,把灯放进去,铜盆里再放上些水,不就万无一失了?” 做好这些,她们两个人带上门出来,直奔薛姮照和池素的住处。 敲了两下门,来开门的是池素,见到是她们两个,不禁愣了一下。 “池三姑娘,这大过年的,我们带了些酒菜过来,想和你们一起守岁。”曲玲珑堆起笑脸就挤进了门。 薛姮照在屋子里嗑瓜子儿,见她们来了挺高兴地招呼道:“还是曲姑娘想的周到,我正嫌瓜子寡淡呢!” “这就叫心有灵犀了!”曲玲珑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了,把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 池素脸上有些不高兴,她这人生性耿直,实在做不来心口不一的事。 薛姮照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说:“一会儿记得装醉。” 池素来不及多问什么,但她知道薛姮照说的话只管照做就是了。 四个人围坐在桌边,曲玲珑给每人杯里都倒了酒。 当然,她自己喝的是一样,另外三个人喝的是另一样。 她因为那日在徐姮照旁边睡,后半夜没盖被子,所以冻得伤了风。 这几天一直有些鼻塞。 不过她今天在放酒的时候也特意闻了闻那瓶木精,的确能闻得到酒的气味。 她按照胡嬷嬷说的,往里头掺了些水。 木精里不可掺过多的水,否则毒性就会减弱。 这些分给三个人,也就是每人两小杯。 曲玲珑打算先让她们三个人每人喝两杯木精水,剩下的就和她一样喝酒。 估计她们也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 便是谁觉得味道有差,编个理由也能搪塞过去。 喝了两杯酒,薛姮照说自己要出去小解,让池素先陪着那二人。 实则她出来之后就直奔曲玲珑守夜的库房去了。 门是虚掩着的,薛姮照走进去后,把桌子上的蜡烛换掉了。 然后又反身回来,继续吃吃喝喝。 柳香环的酒力很差,两杯下去就有些分不清南北。 但她想着受曲玲珑所托,怎样也得努力撑着。 薛姮照最先趴倒在了桌子上,推也推不动。 然后池素也醉得睁不开眼了。 柳香环见她们二人都趴下了,大着舌头对曲玲珑说:“曲……姐姐……,我也撑不住了……好歹也算……不辱……” 话还没说完也一歪身倒在了桌子上。 曲玲珑本来酒量还可以,再加上心里有事,喝酒的时候又有些偷奸取巧,到此时也只是半醉。 看着东倒西歪的三个人,曲玲珑笑靥如花。 “薛姮照,奈何桥就在前头,你别走得太急,等等她们两个,一处做个伴儿吧!” 随后她把自己的杯箸收了起来,换上另一只酒壶,把转心壶也带走了。 如此,不知情的人一看就是她们三个人在喝酒取乐,想不到还有第四个人。 这屋子里有碳盆,人们多半会以为她们是中了碳气而亡。 毕竟没几个人知道木精这东西。 曲玲珑回到库房,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下去一大截。 她没注意到这根蜡烛是被调换过的,把东西放好,她打了个喷嚏,鼻端仿佛飘过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 但她并未在意。 除夕夜宫里各处烧香,有香味一点也不奇怪。 她给自己沏了一碗茶,满心喜悦地憧憬着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但是没一会儿她就控制不住地打起哈欠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夜深了,她又喝了酒,瞌睡也正常。 她把两条春凳拼在一起,想了想还是让蜡烛燃着。 这屋里就她一个人,怪空的。 子时已过,守岁的人们再也熬不住,纷纷倒头睡去。 库房的门又被轻轻推开。 薛姮照走了进来,曲玲珑已然睡得很熟了。 薛姮照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打开之后,从里头拿出一根长长的做蜡烛芯的棉线来。 她把这根棉线的一端小心拴在蜡烛上,然后将棉线的另一端拖到一堆丝绵上。 这根棉线上浸满了木精,曲玲珑怀里的那瓶木精早就被她掉了包。 她知道针工局上夜的婆子们晚上都会偷偷喝酒,也知道她们会把剩下的酒藏在哪里。 因为不确定曲玲珑是否分辨得出酒和木精,所以她回去后撤了曲玲珑的被子,让她伤风鼻塞判断不准。 木精除了剧毒之外,还有一个特性就是沾火就着,片刻之后蜡烛向下燃烧,就会点燃这根棉线。 棉线引燃丝棉,丝棉旁边放的是布匹,还有绣线、竹绷等物,都是易燃的东西。 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这屋子就将变成一片火海。 薛姮照面色平静,举止从容,她的视线划过曲玲珑,并未做任何停留。 只是在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那根蜡烛。 这蜡烛里她掺了安息香,可以让人放松精神,安然入睡。 这香料是她跟太医院的人讨来的,说自己睡得极其不安稳,想要一点儿安眠。 因为玉孤明的缘故,太医院的人没有难为她,况且这东西又不是毒药。 等到火烧起来,届时蜡烛也会烧得一干二净,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薛姮照闪身出了门,这个库房朝北,而今夜的北风很大,火势一旦起了根本救不下来。 有人打算不声不响弄死自己,不回一份大礼怎么过得去? 门外的台阶下,柳香环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薛姮照嘴角噙笑,裹紧披风消失在深浓的夜色里。 第三十一章 杀人放火睡得香 柳香环被人扯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醒来睁眼就看见冲天一片红光。 热浪烤得人脸生疼,衣服也几乎要冒烟。 耳边除了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声外,还有人们往来奔走呼喝的救火声。 不少人从她身上跨过去,把水泼到燃烧的大火之上,却只是腾起一股白烟。 她的头很沉,像团乱麻搅在一起,又像有人拿了锤子在不停地敲。 一开始以为是梦,因为这火实在大得夸张。 沉淀了片刻以后才察觉到是真的,是她守夜的库房失了火! 柳香环眼前猛地一黑,险些晕过去。 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把嘴张到最大,还是喘不过气。 “救不下来了!风太大,火势太猛了!”一个太监提着空桶摇着头说。 “这一排房子都保不住了,好在里头的东西还搬出来不少。”另一个也累得气喘嘘嘘,一边后退一边说。 “听说已然都惊了圣驾,这回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喽!”一个杂役老太监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柳香环坐在那里怔怔地听着,心跳几乎都停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失火了呢? 她只记得自己和曲玲珑一起去找薛姮照池素喝酒,然后就醉了。 怎么会在这里呢?哦,是了,一定是曲玲珑把自己架回来的。 自己应该是被人从火场救出来的吧? 那曲玲珑呢?! 柳香环仓皇环顾四周,看见几个管事的太监和宫女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麻姑姑披头散发,满身满脸都是黑灰。 一眼看见柳香环,疯了一样,佝偻着身子冲过来。 她的嗓子沙哑如破锣,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哭喊弄的,两只手死死扳住柳香环的肩膀问她:“怎么就着了火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香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颤声问道:“曲玲珑呢?” 麻姑姑脸上不知道是哭是笑,神情难看无比:“烧死了!她烧死了!你活不成了!我也活不成了!” 前半夜人们都在守岁,到了后半夜睡得格外沉。 等察觉到走水的时候火势已然很大了。 众人一股脑冲过来救火,可哪里还救得下? 曲玲珑在里头大声嚎叫,可没人敢冲进去救她,她也没法冲出来。 此时早成了一堆焦炭。 胡嬷嬷也被吵醒了,知道是这边的库房失了火,一口气上不来,痰壅死了。 她本就上了年纪,守岁时又喝了酒吃了肉,大惊之下犯了这症候,好在落得个痛快。 麻姑姑自然也魂飞魄散,软着腿爬过来,一看这情势就知道完了。 这个地方归她们管,守夜的人是她安排的。 着了这么大的火,凡是负有管理之责的一个都别想跑。 众人都以为柳香环是屋子里着火之后跑出来的,见她倒在那里,以为是被烟给熏晕的。 此刻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到时只能说她和曲玲珑两个人说好了,她看上半夜,曲玲珑看下半夜。 下半夜她睡着后不知怎么屋里起了火,她爬出来呼救,结果出了门就晕倒了。 如此一来,她还能稍稍推卸一点责任。 至于她们两个去找薛姮照池素喝酒那是断断不能说的。 在库房守夜,自当好好守着,如何能擅离?且是出去吃酒。 不说还好,说了只会罪加一等。 麻姑姑也清楚这一点,何况如今根本顾不上薛姮照的死活。 因为她们自己已是泥人过江,自身难保了。 没有人想到这件事会和薛姮照有任何关系,柳香环没有,麻姑姑也没有。 她们都认为这是个意外,因为疏忽酿出的火灾。 火还在烧着,一排房子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被水浇灭的地方冒着灰白色的雾气,风里满是呛人的烟火味。 天就快要亮了,风也小多了。 “我说你还真能睡得着啊。”池素坐在窗前,扭过脸对徐姮照说。 夜里薛姮照让池素装醉,她自然听到了曲玲珑临走前的那番话。 尽管她早知道曲玲珑对二人怀有恶意,却不料竟然性狠到要取她们的性命。 甚至不惜拉上无辜的柳香环。 “我是从不奉行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薛姮照简短跟她说了曲玲珑的计谋后起身穿上了披风,“你若是怕造孽,尽可以留在这里不出去。” “你要去做什么?”池素问她。 “杀人,放火。”薛姮照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陪你!”池素没有丝毫犹豫。 薛姮照笑了一下,指着柳香环说:“你只要把她架过去放在台阶下就好,记得要脚朝里,面朝下。” 至于薛姮照进屋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池素并没有亲眼看见,都是后来薛姮照告诉她的。 “你不困吗?上半夜都没怎么睡。”薛姮照口齿缠绵,火着得最旺的时候,她睡得最香。 “这火实在太大了,叫人心惊。”池素说,“等天亮后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薛姮照没说话,只是又打了个哈欠。 杀人放火这种事她头一回干,却像家常便饭一样轻松随意。 池素又说:“可这也怪不得你,谁叫他们想要咱们的命呢! 多亏还有你在,如果只是我自己,怕是活不过除夕夜去了。” “你是受我的连累,”薛姮照说,“他们要针对的其实只是我而已。” “别这么说,这趟浑水只要被搅进来,谁都别想落个干净。”池素摇头,“比如柳香环,她一向谨慎和气,又何曾招谁惹谁?” “我们已经算是帮她了,”薛姮照说,“若是叫曲玲珑的计谋得逞,她连命都还没了呢!” 初一也要早起做工,薛姮照和池素去往针工局的路上,看到胡嬷嬷的尸首被抬了出去。 她死的时辰很不吉利,犯了忌讳。 且圣上本就因为针工局库房失火而雷霆震怒,所以胡嬷嬷虽死,也要被鞭尸三百,夷灭全族。 麻姑姑听说之后吓疯了,在押往慎行司的路上挣脱开押送她的太监,后又被抓回来,结结实实捆了,抬了过去。 绣坊里死一般安静,连咳嗽也不闻一声。 曲玲珑和柳香环的位子空着,两只未绣完的荷包放在那里,像是最平常的一天。 可谁都知道,这两只荷包不可能再被绣完了。 第三十二章 正为伊人空惆怅 除夕夜的那场火牵连甚广。 柳香环被杖责二十罚去守皇陵。 麻姑姑就算是疯了也被打得血肉模糊拖去了浣衣局。 没过半个月就死在了那里。 此外,一干巡更上夜的宫女太监都被株连,免职的免职,罚奉的罚奉。 其中八局副总管吕双喜被免职,成了宫里的低等杂役。 总管太监周泓,因他资历老,又有人维护,所以只是挨了顿申饬罚奉一年。 针工局这边大换血,监工和管事的都换了人。 但依旧有空缺,毕竟此时各处都忙乱不堪,一时难以把人配齐。 管绣坊的人暂时还没到,众人也不敢闲谈议论,只是安守本分,老老实实做自己手里的活。 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众人心中都不免一凛,因为那脚步格外匆忙急切。 往常在宫中各处行走,人人都要小步徐趋,不可急奔,不可左顾右盼,这是规矩。 除非有什么紧急事。 在如此风声鹤唳的时候,这脚步声来得如此惶急,不免让人心惊。 不少人朝门外望去,看见来的人是玉孤明后,忙都起身行礼。 玉孤明的目光焦灼急切,在人群中逡巡。 直到看见了最里侧的薛姮照。 薛姮照也已经站起了身,二人的目光甫一相遇,玉孤明便大踏步直奔而来。 他如此举动吓得一干人呆若木鸡,直到他拉住薛姮照的手,并将她带出门去,众人都还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薛姮照有些跟不上玉孤明,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世子自重。”薛姮照极力甩脱玉孤明的手,面色绯红。 玉孤明站住了脚,反过身来仔细地打量薛姮照。 这一次薛姮照没有和他对视,而是将脸轻轻撇向了一边。 “你……你还好?”玉孤明问,“没受伤?” 薛姮照立即会意,他必然是听说了针工局库房失火的事。 “多谢世子关心,我什么事也没有。”薛姮照说。 “真的?”玉孤明似乎还不放心。 他除了担心薛姮照受伤,还担心她被连累受责罚。 “比真金还真。”薛姮照说着笑了。 她看到玉孤明握紧的拳头,还有额角渗出的细汗,猜到他必然是在进宫赴宴时听说了昨夜失火的事。 等不及宴席结束就跑到这里来。 玉孤明早被她一笑迷了心,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芙蓉面,双颊也不由自主地涨红了。 “世子不该到这里来,”薛姮照抬脚就走,“奴婢回去赶工了。” 玉孤明心里发急嘴又笨,情急之下快步拦在薛姮照身前。 薛姮照煞不住脚,额头撞在他的胸口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玉孤明想去扶她,又觉得不妥,扎煞着两只手,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迭起来了。 薛姮照捂着额头仰脸看他,玉孤明的眼睛是她见过最美的一双,那里头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对不住。”玉孤明看到了薛姮照光洁粉白的额头一片红痕,知道撞狠了。 在他眼里,薛姮照是那般柔弱,总担心风大些都会把她吹走。 弱不禁风四个字全然是为她造出来的。 “世子若是还不叫奴婢回去,那我可就要受罚了。”薛姮照并不怪他,只是语气里有些许无奈。 玉孤明的薄唇抿了又抿,最后还是挪动双腿让开了。 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嘴笨,心里满是话要对她说,到了跟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才刚过午,薛姮照等人吃了饭进绣坊做活儿。 才坐下没一会儿,就过来了两个太监,其中一个姓东,原本在酒醋面局那边管事。 因这边人手不够,便把他调了过来。 这一半天都是他在这边照看。 另一个就是周泓的徒弟刘权。 东公公说道:“针工局的事现交给刘公公管,我不过是打个下手。 把手里的活儿先都停一停,听刘公公训话。” 众人便把手里的活儿都停下了。 刘权生了张娃娃脸,又像他师父一样,能笑的时候就绝不绷着脸,因此总是让人觉得他心慈面软好相与。 刘权忙说道:“现有东公公在这里,我可不敢训话。 不过眼下活计重催得急,因为有事情耽搁,本就有些不足了,因此就得劳烦各位,再辛苦辛苦,好歹把差事完结了。 如此一来,对咱们都好。我也知道各位辛苦,我这个人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为难谁。 所以在这里给各位行个礼,算我拜托众位了。” 说完还真是行了个礼。 众人忙都站起了身,不敢受他的礼。 到了午饭的时候,众人出去吃饭,见多了两道肉菜。 放饭的太监说道:“这是刘权刘公公用自己的钱贴给你们的,说你们都辛苦了。” “这刘公公还真是个心善的。” “可不么,周公公素来被称为笑面佛,刘公公是他徒弟,自然也差不多。” “言语上和蔼虽难得,也有做假的。可如今拿真金白银给咱们添菜,足见得刘公公是真慈善。” 众人七言八语,都在说刘权的好话。 薛姮照默默不语,一门心思吃饭。 池素悄声问她:“你也觉得这个刘权和别的管事不同么?” “你说呢?”薛姮照笑着反问。 “我哪能下定论?”池素翻了翻眼睛,“不过眼下瞧着到不像是歹毒的。” “那就看眼下吧!”薛姮照绝不多说。 “不明白你们这些聪明人,”池素三分自嘲七分玩笑地说,“话从不肯说透。” 薛姮照但笑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汤。 初二一早,刘权又过来。 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向他道谢。 刘权依旧脸上堆着笑,说道:“咱们都是一样的,我不过多管些事罢了,万不要如此客气。” 又说:“这边还得有人随时监工,别处来的人不够,再说一时也通不上手去。 因此我想着就从你们当中选出个人来做管事。” 他这句话在众人心中不免激起涟漪,但谁都没说话。 刘权笑眯眯走到薛姮照跟前说:“姮照,这件差事就交由你吧!你最是个聪明不过的,必然能料理得开。” 他称呼得如此亲切,让人不由得多想。 第三十三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这事也有些出乎薛姮照的意料,她起身道:“多谢刘公公看重,只是我本就是从四司临时借过来的,完了这边的工也就要回去,算不得八局这边的人。 再者,我自己也并不精通针线,且又没管过事,不能服众。 若是误了事,实在担当不起。还请您另派给别人吧!” 或许在别人那里能做个掌事宫女是天降之喜,可薛姮照对这却并不在意,甚至还想要推脱开。 谁想刘权听了反倒更加笃定,劝她道:“四司八局本来就不分家,这没什么可介意的。 再者我见你做的活计很好,更要紧的是心思精巧。聪明人做什么都快,哪怕之前并没做过,瞧着也能办个差不离。 我既选中了你,你便应下就是啦!现在各处都急得很,若是你也推脱,她也推脱,不是把我晾在这里了吗? 你不必担心误了事,我告诉你,便是有个一闪二错,也绝对怪不到你们头上,都是我一力承担就是了。” 刘权的娃娃脸上两眼弯弯,看上去人畜无害。 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无论和谁说话,都让人觉得特别舒服,好似自己十分受他的敬重。 和一般能说会道的人不同,他不是叫人觉得圆滑,反倒容易叫人信任。 薛姮照听他如此说,略微思忖了一下,应道:“既然公公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姮照若是再不答应,实在有些不识抬举了。 但我实在怕做不好,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提点。” “放心,放心。”刘权脸上的笑意更添了几分,连声说道,“咱们大伙儿彼此成全,好好地完了这差事,回头都有赏。” 又对众人说道:“各位都听着些,姮照年纪虽轻,可她如今既然做了管事的,你们就要都听她的。 倘若有人无辜寻事,我是不依的。” 薛姮照一跃而成了这里的管事宫女,众人表面上对她恭贺,实则不少人都心怀不满。 觉得她既没什么资历,针线也绝称不上最好,在一众绣娘中,勉强算个中等。 因此便有人觉得她没有真本事,不过是仗着小聪明,以及玉孤明的缘故,方才被提拔起来。 可想归想,她们终究是谁也不敢招惹薛姮照。 薛姮照哪里会不懂这些人的心思,只不过不屑去理会。 刘权走后,还有人半真半假地让薛姮照请客。 薛姮照也只是一笑置之。 晚上回去休息的时候,薛姮照和池素依旧回到麻姑姑给安排的住处去。 池素说:“刘权这人还真是个待人厚道的,按理说单拨给咱们住处是不大合规矩的,且又是之前管事的安排下的。 没想到他竟还叫咱们这么住着,你做了绣坊管事,倒还说得过去。 至于我么,属实是沾了你的光了。” 刘权在这宫中人缘好是有口皆碑的,上下人等都看好他,都猜着等到他师父周泓退下去之后,必然是他接班。 尤其是八局的这些人,都愿意是这样的结果。 倘若换做哪个刻薄的上去,他们这些做事的都要受勒掯。 “今天是你第几次跟我夸刘权了?”薛姮照笑问。 “怎么,你觉得他这人还不够好吗?”池素反问。 “你觉得好就是了,何必问我?”薛姮照到此时依旧不肯评价。 “你这人呐,心思真叫人猜不透,人家才刚刚提拔了你。”池素摇头。 然后又往前凑了些,小声问道:“早上的时候世子爷把你拉出去做什么?我现才容出空儿问你。” 之前就算是中午吃饭休息,她们身边也有别人,所以池素一直没问,其实她心里都要好奇死了。 “没什么,他只是问我有没有受伤受连累。”薛姮照坦然说道,“毕竟除夕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池素抿嘴笑着,把薛姮照看了又看,说:“你可要当心些。” “我当心什么?”薛姮照问。 “还记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位世子爷自幼就是有痴病的。你还说若是他看中了谁家姑娘,人家若不要他,怕是他还要强娶。 如今看来,那位爷八成是看上你了。不然怎会气喘吁吁跑来见你?众目睽睽之下拉你的手?他敢则不是疯了?”池素细长的眸子里闪着光,宛如两道清溪。 “他疯不疯的那是他自己的事,”薛姮照是何等聪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出玉孤明对自己有意,“在这世上,投生成女子本就已经先天输了三成,若是再守不住自己的心,那就更落入了泥淖,挣扎不起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池素一时解不过来。 “众生皆苦,一个人若想活得自在,要么蠢到无可救药,要么无情到底。 可惜的是我不够蠢,那便只能无情,如此才不至于活得痛苦。”薛姮照说着,推开门走进房间。 “你这是什么想头?”池素闻所未闻,大呼无理,“人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竟将这样的痴心人视如敝屣,该说你什么好?” “我这样的人在世人眼中是不折不扣的怪胎,”薛姮照淡淡地说道,“可世人在我眼中何尝不是苦虫。” 池素被她的话气笑了,点着薛姮照的鼻子说:“你这话可真是离经叛道,还好只是说给我听。” 薛姮照自己倒了茶喝,不再多说什么。 池素也倒了杯茶,捧着茶杯说:“别管什么怪胎不怪胎,你便觉着我是罗冲围,我也要跟你说几句金玉良言。” 见薛姮照不搭话,池素自顾自说下去:“你便是再无情,也要为自己着想。 咱们入了宫,就好比簪子落在了井里头。若是无人打捞,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世子爷的身份尊贵无比,且又不是那等浮浪之辈。 他看重你,怎么说也是福分。你又聪明,必然能借力。 早早离了这吃人的地方岂不是好? 或者更好些,连你家人也能得救。 我这是为你好,可别当耳旁风。” 池素唠唠叨叨说完这些,再一看薛姮照已经躺下睡着了。 池素无奈咬牙,随后又叹息道:“真是小姐不急丫鬟急,我这是何苦来哉!” 说着自己也收拾了睡下了。 第三十四章 灵心巧思善筹谋 接下来的几天,诸事太平。 转眼过了初五。 这天刘权把薛姮照单独叫了过去。 他如今来针工局这边管事,就近方便,吃住都在这里。 薛姮照见他这间屋子很是朴素,除了使用家具外,没有别的。 且用的东西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和钱三春邓宝等人大不相同。 “坐下说话。”刘权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对薛姮照说,“今日把你叫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薛姮照告了坐坐下,顺着他的话问道:“不知公公要和吩咐我什么事?” “还是吉祥荷包的事,”刘权用右手拇指按了按两眉中间,似乎很为这事发愁,“再有十天便是上元节了,最晚十四也得把荷包都送过去。 按照往年的数量估量了一下,合着往日能做出来的,尚有五百只荷包的口子堵不上。” 他说的这个数量和薛姮照自己估计的基本上一致。 往年之所以够,是因为人手足。 废太子案牵连太广,宫人为此减损近三成。 虽然也有像薛姮照她们这样罪臣家眷入宫为奴的,但数量实在太少。 按规矩要到每年春天才可以选秀女入宫,所以这几个月人手总是不足。 再加上中间出了事情,多少又耽搁了些。 “刘公公,人手不能再增加些了吗?”薛姮照问。 “若是能增加,我又何必如此犯难呢?”刘权这一次露出了苦笑,“别的地方自有比咱们忙,比咱们要紧的。 你也知道,过些日子就是册封大典,凤衣凤冠那边从年前就在熬通宵了。 昨儿我还师父还说,实在不行还要从你们那里再调几个人过去呢!” “既然人手不能再增加还有可能减少,那么就只能从做法上想对策了。”薛姮照想事情的时候眼帘微微低垂,待想清楚了就会抬起眼睛,光华流转,摄人心魂,“我暂时想到两个,但不一定能行得通。” 刘权听她如此说,眉头顿时舒展了不少,催促道:“你尽管说就是,看看是什么好法子。” 薛姮照于是说道:“我是想着总共设计几个花样,固定的人绣固定的花样。 比如说福寿双全,上头是蝙蝠和寿桃。 那么就有几个人只绣蝙蝠,另外的几人则只绣寿桃。 这样一来,免得把线换来换去。二来熟能生巧,时间久了自会越绣越快。 且能交叉得开,彼此不耽搁。” 刘权想了想,点头道:“这的确是个法子,想来每天能多绣几十只。” “另外一个省事的法子便是贴布绣,我看咱们绣坊有许多零碎边角,都是上好的料子,云锦、蜀锦、杭绸、湖缎都有。 拿来做贴布绣,只需剪出形状,沿着边绣上一圈,省时省力也算别致。”薛姮照并不擅长绣工,但是心思灵巧,能够从日常所见所闻寻出办法来。 这贴布绣她曾经见过,想着此时拿来用会比较省力。 刘权听她说完高兴得直拍桌子,说道歉:“我选你果然没错!你真真是个女诸葛啊!” “公公过奖了,但是我想这贴布绣的法子毕竟是取巧,一共做那么两百个也就够了,多了怕是不好。”薛姮照补充道。 “对对对,你想得十分周到,这二百个分散到各处去,每处也就那么五个八个。”刘权喜得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搓着手说,“有这两样就不必担心了,这功劳是你的,我绝不强占。 到时一定跟总管好好说一说,好处少不了你的。” 薛姮照不免谦逊了两句。 刘权说:“如此你就回去着手去做这两件事,看看成不成。 若是中间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对我说,尽快想办法给你们解决。” 薛姮照回到绣坊,找来几个绣工最好的,跟她们商量这事。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最终定下来六个花样,外加四样贴布绣的样式。 然后便是画样子,这些花样放在纸上反复敲定妥了,再描到布料上。 如此就可照着画好的样子逐一绣去,各管一套,一丝不乱。 贴布绣分出人去裁剪,每个人也只绣一个花样,熟能生巧,果真是越来越快。 下半天刘权过这边来,薛姮照便让池素拿着新绣出来的荷包给他过目。 刘权把两样荷包拿在手里反复看了,赞赏道:“果真不错!就照这个样子来吧。” 又当众夸奖薛姮照说:“姮照你有这般才情,自当挥洒出来。 这次若是有赏,你是第一功臣。” 薛姮照却说:“我不过是空有想法,真正做出来的人功劳最大。 花样是这几位想出来的,裁剪又归那几位,最后绣得了是大伙儿齐心协力,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众人听薛恒照这么说,心里不免好受了许多。 刘权也只是笑笑说道:“不错不错,你们都有功劳。” 每顿饭刘权依旧拿出自己的钱来给众人添菜,又派人单独给薛姮照和池素房里送饭。 因此众人每天干劲儿都还算足,再加上薛姮照想的办法,也确实有用。 所以别的地方都熬通宵的时候,她们还像平常一样,只做到二更天就回去睡了。 如此一来,先前对薛姮照颇有成见的人,对她的态度也都稍有转变。 然而薛姮照是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她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到了十四这日的中午,已经将所有荷包都做完了。 刘权带着几个太监过来点数,一一分派到各处去。 众人见完了差事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接下来还有别处的活儿匀过来,但总算把顶头的差事交代完了。 吃过午饭,因为天气实在好,池素便拉着薛姮照到一棵柳树底下晒太阳。 风已经软了,柳枝也隐隐泛出了青色。 几个太监拉着板车走过去,车上拉着土块断木,那是失火库房剩下来,要拉出去扔掉。 等开春了,还要在原来的地方重新盖房子。 池素的眼睛望着那些人,直到看不见了,方才悠悠说道:“想一想这也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就像是隔了一世那么久。 曲玲珑若不是生了害人之心,此刻也可以坐在这里晒晒太阳的。” 薛姮照没说话,或许在池素看来,那件事情早已随着曲玲珑等人死去彻底了结。 她却清楚,那不过是个开始。 剩下的,正在路上。 第三十五章 一路捧杀为除根 上元节一过,绣坊众人都得了赏赐。 因二月初一是封后大典,现下众人都忙着系流苏、剪绒花。 这些虽只用来装饰宫灯和仪仗却依旧容不得丝毫马虎。 针工局就算平时也是宫里最忙的地方,许多绣娘不到三十岁就花了眼,肩膀脖颈都落下病根。 所以这个地方对宫女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若是能熬成管事的姑姑、嬷嬷,还真称得上不错的出路。 毕竟这地方易邀功,油水也多。 日上三竿,刘权身后跟着个小太监,站在绣坊门口笑眯眯地点着手儿叫薛姮照出去。 薛姮照走出来向他问安,刘权说道:“我从总管那边过来,他说有好几位娘娘都夸赞今年绣坊进上去的荷包格外新巧别致。 我说这都是你的功劳,总管就说想要见见你,我这就领你过去吧。” 薛姮照于是跟着刘权来到周泓这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泓。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鹤发童颜,满面慈善。 周泓屋子里的陈设甚为简朴,家具什物都是用旧了的。 就连周泓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没有一点奢华气。 薛姮照款款行礼,周泓抬手道:“薛大姑娘免礼吧!常听人说起你,如今一见果然不错。” “总管谬赞了,姮照今日能见到您,实属意外之喜。”薛姮照说道,“早该来拜见您的,只是总管忙的都是要事,我不敢擅自搅扰。” “好好好,果然是大家出身,说话行事就是不同凡响。”周泓笑呵呵说道,“刘全都跟我说了,你十分的聪慧且能干,很是给我们长脸。 我这人从来赏罚分明,对于有功之人,向来不吝惜犒赏,来人----” 随着他的话音,里间门帘一挑出来一个黑脸小太监,手里捧着一只荷包。 只是普通的花布荷包,里头鼓鼓的,应该是装了东西。 “没多的赏你,这荷包算是个彩头吧。”周泓笑微微地看着薛姮照,“别嫌弃少。” “多谢公公赏赐,但姮照实在有些受之有愧。 您说的功劳,并非我立下的,上有刘公公指点,下有众绣娘用心,我不过是沾了大伙儿的光。”薛姮照丝毫没有受宠若惊。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不用跟我客气。”周泓说。 薛姮照于是再次道谢,接过了荷包。 荷包里头应该是放了两个小小的元宝,依据轻重判断,应该是两个小银锞子。 “今日叫你来还有件要紧事,绣坊如今做的都是零活儿,且顶着日子必能做完的。 上元节前献上去的荷包,十分讨上头的喜欢。 有好几位娘娘都说要身边的宫女跟着学习学习,将来随时可做来使用。 于是就吩咐我派个绣坊的人过去,我想着你最合适。 这两天你也不必去绣坊,暂时叫别人盯着些。 你且去应承娘娘们好了,这差事非同一般,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多说了。” 到此时,周泓才说出叫薛姮照过来的真正目的。 宫里的下人没有不愿意亲近主子的,遇见这样的机会恨不得削尖了脑袋。 像他们这些人,无论到哪个主子跟前,多半都是要得赏赐的。 更有甚者,如果被看中了,只需打一声招呼就可以调到主子跟前伺候。 到时候不带月银长了,地位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在别人看来,薛姮照实在是太过于走运了,明明是罪臣之女进宫做了最低等的婢女。 可是才短短的几个月,不但成了管事宫女,还有可能得到宫里娘娘们的赏识。 还没等薛姮照说什么,刘全立刻在旁边接过话来说道:“薛大姑娘,你可真是走运,我带你过去吧!” 薛姮照于是向周泓道了谢,然后跟着刘权走了出来。 从八局出来一直往西走,经过蘼芜院和采薇阁来到了青荇坊。 进门前刘权站住了脚,回身叮嘱薛姮照:“这里住的是何贵人,她入宫也不过三年,却颇为得宠。 她身边一个三等宫女,去年春天时得病死了,分派了几个去都不如娘娘的意,所以如今还空着。 你多用些心思,若是真能讨得贵人娘娘的欢心,不比你在针工局要好得多吗? 这是我个人的私心,想要你有个更好的出路。” “多谢刘公公替姮照着想谋出路。”薛姮照看着刘权的娃娃脸,知道那是一张精心伪装过的人皮面具。 “说的是哪里话?以后你高升了,别忘提携提携我。”刘权像这宫里的所有太监一样,总是向前微微弓着身子。 再配上他脸上的表情,总好像在竭力讨好着对面的人。 他在宫里有着极好的人缘,有一大半功劳得益于他的这副姿态。 薛姮照他们来到这里,当然是不能直接见到何贵人的,刘权把她交到了一个叫绿枣的宫女手上。 绿枣把薛姮照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薛姮照随着绿枣往里走,刘权站在她身后眯起眼睛看着,神色莫辨。 周泓的屋子里,刻着兰花的紫砂壶装着刚泡好的茶。 刘权堆着笑走进来,驾轻就熟地给他师父斟满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上去。 “把人送过去了?”周泓把茶杯端起来,但并不急着喝,而是看着茶汤里氤氲的雾气问。 “有绿枣帮忙,师父放心吧。”刘权说,“这一回她绝不可能还像上次那么走运了。” “这丫头是个祸害,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她。何况如今又有安国公府的世子给她撑腰,如果我们不能及早铲除她,将来她必要疑心到我们身上。”周泓温言浅笑,说的却是杀人害命的勾当。 刘权得了他的真传,也笑眯眯地说:“世子爷管得着咱们,可奈何不得娘娘们。 师父这捧杀的招数真是高明,任谁看咱们都是在提拔她。 到时候她出了事可怪不得咱们,是她自己不走运触了霉头。” “这还得多亏你小子,不枉我把你当亲儿子疼。”周泓抬手拍了拍刘权的肩,“若不是你告诉我那件事,咱们也想不出这个好计策。” 第三十六章 青荇坊中何贵人 何贵人入宫也不过三年有余,她出身不算高,其父不过是个五品官,且她至今并未生育。 如此还能被封为贵人,可见颇为受宠。 薛姮照跟在那个叫青枣的宫女身后,低头敛眉,不回顾不斜视,一派规规矩矩。 偏殿廊下站着两个宫女,一瘦一胖,跐着脚儿看两个小太监在那里修剪花木。 青枣便把薛姮照领到那边去,说:“这里不比后头,走路说话都要放轻。更不可四处走动,冲撞了贵人可是大罪。” 又指着那瘦宫女说:“这是秋梨。” 指着那胖宫女说:“这是香橼。” 薛姮照向二人见礼,看她们的服色便知道一个是二等宫女,一个是三等宫女。 这二人一边打量着薛姮照,一边笑着向青枣说:“姐姐,你这是从哪儿领来个病西施?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针工局那边的,咱们主子不是说上元节的荷包好吗?叫咱们都学着些。那边便派了她来,才刚刘权送过来的。”青枣儿说到刘权不免笑嘻嘻的,足见二人关系匪浅。 “如此说竟要叫她在这头住下了?”香橼问,“可安置到哪个屋子里呢?” “暂且和你们两个挤一处吧!左右她也住不上几天。”青枣说,“也犯不上为她再单开个屋子。” “说的也是,挤一挤也就住下了。”那个叫秋梨的宫女看上去性情颇随和,“我们两个都瘦,一张床就住得下了。” “荔枝和春桃两位姐姐在里头伺候着呢,娘娘抄经不喜欢身边人多,咱们先别进去了。”青枣又说,“别看着今天太阳好,檐下的风还是冷的,不可久站。” 于是几个人便走到一间屋里去,就拿起针线来,叫薛姮照教她们做荷包。 青枣说:“你再做两个新花样吧!之前那些大致看着也就差不多了。” “劳烦姐姐明示一二,”薛姮照问道,“这荷包是送人还是自戴?可要应什么景儿或是配什么衣裳,我也好有个依据。” “自然是娘娘自己带着,也不为特意应什么景儿。可是你得千万用心,不然大费周章的把你叫来做什么呢?”青枣说。 薛姮照于是在现有的料子和彩线里选了选,最后用堆纱的手法做了个折枝杏花的荷包。 因为几乎不用刺绣,所以不过半个多时辰就做好了。 “这堆纱的法子从来都是用来做宫花的,谁想到还能用在荷包上。”秋梨拿着薛姮照做的荷包满眼惊喜,“真是新巧。” “这荷包看上去还真是不错,且杏花的寓意也好。”香橼就着秋梨的手看了又看。 “若说这手法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咱们也能做得来。关键是这份心思,不是谁都能想得到。”去而复返的青枣也忍不住夸赞,“看来刘权把你荐过来还真是上了心的。” 眼看着就快到正午了,这几个人都忙到跟前去伺候着何贵人用午膳。 薛姮照留在屋子里,等前头都完了事,秋梨给她短了饭菜过来,笑着说:“饿了吧!快把饭吃了。” 薛姮照向她道谢,又不紧不慢地和她唠了几句家常。 知道她是随州人,进宫已经有五年了。 还知道何贵人跟前服侍的人,荔枝和春桃是从外头带进来的。 她们也最得力,别人都要靠后些。 除了这两个,青枣因为能干要强,也算受赏识。 “青枣和刘权是老乡,拜了干姐弟的,”秋梨笑着说,“我看你人聪明手又巧,很得刘公公的赏识,将来不愁有好日子过。” “我在这宫里不过是想求个平安罢了,”薛姮照语气略带伤感,“姐姐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出身,哪可能真的熬出头来呢!” “你也别说这丧气话,”秋梨安慰她说,“咱们年纪都还轻,心里总要有些巴望,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呀!” 又催着薛姮照说:“你快先把饭吃了,不然可就凉透了。 青枣已然把你做的荷包呈上去了,贵人很是喜欢。 说不得午睡醒来还要见你呢,你也提前收拾收拾,别临阵弄得手忙脚乱。” 何贵人年纪轻,自然在衣服首饰上格外用心。 薛姮照在心里算着,再过几日太后驾崩就满三年了。 这三年宫里的嫔妃都穿素淡的衣裳,不做过多装饰。 如今丧期满了,少不得都要打扮起来。 “多谢姐姐提醒,姐姐可真是个热心人。”薛姮照朝秋梨道谢。 秋梨摇着头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要谢也该谢青枣。 要不是她在贵人跟前说,今年的荷包别出心裁,该多做一些留着平常用。 贵人也不会想到这个,更不会把你叫了来。” 薛姮照听她说的,面上毫不在意,只是心里的猜想又重了一分。 果然,等到午后,香橼便过来叫薛姮照去见何贵人。 “贵人说你荷包做的不错,有几件颇喜欢的衣裳,想要你依据那些再做几个荷包出来。”香橼肌肤丰润,一张樱桃口红艳艳的。 薛姮照答应着站起身,香橼的眼睛不由自主盯着她细软的腰身瞧。 薛姮照的水蛇腰风流袅娜,香橼心里不禁冒出一股酸水来。 想着青枣跟她说的话,心里变得更不痛快了。 何贵人午睡方醒,绾了个慵妆髻,倚在软榻上。 青枣跪在脚踏上给她揉手,何贵人给太后抄经书抄得手疼,尤其在睡醒后。 薛姮照依礼跪拜,也并不敢到近前去。 何贵人看她一眼说:“你做的荷包我看了,很是不错。 到跟前来跪着,躲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 薛姮照依言又膝行了几步。 “抬起头来我瞧瞧。”何贵人看不清薛姮照的脸,却从她体态上察觉到了与众不同。 薛姮照把头半抬起,依旧不正视何贵人。 这是规矩。 “你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何贵人见到她的相貌,就忍不住问她来历,“我瞧着你和一般的宫女很不一样。” “奴婢薛姮照,去年冬至日入的宫,是罪奴。”薛姮照如实禀告。 “怪道呢!”何贵人听了恍然,“是前顺宁侯薛家吗?” “是。”薛姮照低垂着眼,敏锐地察觉到又一出戏缓缓拉开了帷幕。 第三十七章 草蛇灰线隐隐然 何贵人的声音很甜美,轻柔犹如桃花风。 据说她唱吴歌堪比江南采莲女,又善作广袖折腰舞。 陛下一见倾心,赐才人之位,后又晋升贵人。 薛姮照因半垂着眼睛,看不见何贵人的面容,却能看到她一双玉手,纤秾合度,腕上戴着玉镯、错金镯子,还有红线穿了珊瑚珠子的手串。 “薛家这一辈只有你一个女儿吧?”何贵人似乎对薛姮照颇好奇,“我也没比你大多少,你似乎不常在京中?” “娘娘记心好,的确是这样的。”薛姮照恭顺答道,“我自幼体弱,常年跟随祖母住在东都祖宅。” “你做的荷包我很喜欢,那堆纱杏花做得活灵活现,真是个冰绡轻叠,胭脂匀注。”何贵人单手托起那只荷包,放在手中端详道,“春天里戴着正当时。” “娘娘谬赞,实则是因娘娘玉骨冰肌,贵气天成,故而穿什么戴什么都美。”薛姮照奉承话张口就来,又不落俗套。 何贵人听了,果然高兴,掩口笑道:“你连我的样子都没看清呢,怎知我美不美? 也罢,就算是奉承话也叫我听得舒心。 我这儿有几件新衣,回头叫她们带你过去瞧瞧。给我做出几个荷包来,和这些衣裳配着。” “是。”薛姮照低头应下,“奴婢自当竭力。” 最后那个叫荔枝的宫女带着薛姮照到旁边的侧室去,开了柜子给她看何贵人的那几件新衣。 薛姮照一一细看了记在心里,对于荷包的样式颜色也大致有了盘算。 荔枝告诉她说:“你只管做去,缺什么少什么就张口,只要不违制,咱们这儿都有。” 然后带她出来,向香橼等人说道:“她来这儿是专门做荷包的,你们若是有空儿就跟她学着些。 千万不可再派她别的活计,误了娘娘的事,大家都没脸。” 香橼等人连忙答应知道了,随后又把薛姮照带回了之前的屋子。 再过几天就是太后三周年祭日,宫里的嫔妃们都在抄经。 抄经之前要焚香沐浴,然后着素服于静室内礼拜后虔心抄诵。 如此就不能有太多人在跟前打扰,因此香橼等人也有空闲看着薛姮照做活儿。 一时秋梨去膳房要银耳汤,预备着何贵人一会儿抄完经要喝。 青枣去往别的宫里送东西,只剩下香橼一个在薛姮照跟前。 “我瞧你这针线也不是多高明,不过善于偷奸取巧罢了。”香橼撇了撇嘴说,她的语气尖酸刻薄。 薛姮照知道她必然是心里对自己不满,故而在这里横挑鼻子竖挑眼。 不但不去弥合,反倒拿话来刺香橼:“取巧还有个巧字,姐姐常年在贵人身边伺候,怎么就不学着会取巧些? 如此一来,也轮不到我上前,姐姐也更得赏识不是吗?” 香橼听了果然恼怒,冷笑道:“哪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哈巴狗上门槛,真以为自己身份高了?! 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还妄想攀高枝!就你那三两贱骨头,当得起什么福分? 劝你趁早歇了心吧,别攀不上高枝,掉下来摔死!” “姐姐真会说笑,我到这儿来不过是临时应承,完了手里的活儿还要回到八局去。我能攀什么高枝呢?”薛姮照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香橼笑了。 香橼把脸一别,冷哼道:“你当然不屑巴结我们贵人了,别说是这里,就是到贵妃娘娘跟前儿伺候不也还是个下人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想离了这里,真是想瞎了心!” 薛姮照见套出她的话来就不再做声了,而香橼还以为自己说中了薛姮照的心事,不由得暗暗得意。 随后秋梨等人回来了,香橼便问青枣:“春桃姐姐再有半个月该过生日了,你说我送她些什么好?” “往年不过是送一样自己的针线,你若是懒得做,去小厨房给她要上两道菜也使得。” “我倒不是懒得动手,只是想着年年都送针线,没什么新意。”香橼说,“你也知道上些日子我欠她个人情。” “这也没什么难办的,你托个能出宫的小太监,去那个叫觅芳踪的胭脂铺子,给她买上一盒香浸胭脂膏子,不比什么都强?”青枣一边抻着自己的衣襟一边说。 “对呀!这东西又小巧又拿得出手。”香橼听了高兴得直拍手,“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果然什么事儿都得问过你。” 薛姮照瞧着香橼自己是个没主意的,总喜欢跟着青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随后秋梨也插进话去,几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 薛姮照安安静静地上好了花绷,用枣心笔(古代铅笔)在花绷上一笔一笔描出绣花的轮廓。 那笔的颜色极浅,隔远了是看不见的。 就像有些事,轮廓已然有了,只是有的人能看清,而有的人看不见。 到了下半天,薛姮照抬起酸软的颈子,放下针线,尽力舒展了一下胳膊和腰身。 此时屋子里只有她自己,她寻出一块纸头来,快速在上头写了几个字。 然后把纸头搓紧,变成一根小小的纸棍,藏进了衣缝里。 等过了一会儿,秋梨从外头进来。 薛恒 姮照笑着跟她商量:“秋梨姐姐,我能不能回去拿两件换洗的衣裳?今日出来的匆忙,不知还要在这儿待几天。” “你去吧,从后门走。”秋梨说,“别太晚回来就成。” “多谢姐姐体谅,我去去就回。”薛姮照向她道谢。 “那么客气做什么?”秋梨笑了,“香橼的脾气有些硬,有时说话不防头,你别放在心上。” “香橼姐姐心直口快,这样的性子是好的。多谢姐姐宽慰,我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的。”薛姮照说完就出来了,回到针工局去找池素。 “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问了刘公公才知道。”池素拉着薛姮照的袖子说,“听说你这几日都要在那边,你是回来拿衣裳的吧?” “你现在也能料事如神了。”薛姮照打趣她,“走吧,帮我回去收拾收拾。” 第三十八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 她们走出来正碰见刘权。 笑着向薛姮照说道:“你这是回来拿东西?可见过贵人了?” “是,都是公公提点。”薛姮照柔柔地一笑。 刘权听了摆手道:“我也不过是略微使使劲儿,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能成。 你是个聪明又细心的,不需要我多叮嘱。回头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记得到我那儿去一趟,我有东西托你捎给绿枣姐姐。” 等刘权走远了,池素有些纳罕地问道:“怎么他要管绿枣叫姐姐呢?明明是他更大呀。” “那就不得而知了。”薛姮照不在意地说道,“要不下回你问问刘公公?” “我闲的问人家这个,”池素把头一摇说,“我算看出来了,在这宫里头还真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如此可谓明哲保身矣。”薛姮照又一笑。 “你才去半天就见到何贵人了,”池素说,“我以前进宫请安的时候倒也见过她两回,若不是她稍稍有些鹰钩鼻子,也算上一个十足的美人儿。” “刚才还说少一句不如多一句,这会儿就背地里议论上主子了。你敢不是要讨打?”薛姮照伸手点了点池素的鼻尖儿说。 池素轻轻将她的手指拍开,说:“你又不是别人,在你面前我玩儿什么心眼啊?” 回到住处,薛姮照并不急着收拾东西。 而是从衣缝里取出那根纸棍,交给池素说:“这是个要紧东西,你千万放好。” 池素不明所以,举着那根纸棍说:“这是什么?这是又怎么了?” “我去到青荇坊察觉到了一些反常,”薛姮照对池素并不隐瞒,“以防万一,必须要有相应的对策。” “那边能有什么反常的?你和何贵人有仇吗?”池素忙问。 “我猜是有人要借刀杀人。”薛姮照说,“现在事态还未明朗,我也不能跟你说太多。 你只要记住,如果超过两天没有见到我。你就把这个想办法交给阳泽宫的张公公。” “为什么要交给他?如果他问起我来,我该怎么说?”池素一头雾水,“要是他不肯帮忙呢?” “你只说给他送功劳来了,张公公不会拒绝的。”薛姮照说,“这些日子要忙着太后的祭日,还要忙着封后大典,宫人们来往穿梭,你便是去了也不会惹人怀疑。” “那如果一时找不见张公公,找刘公公或是周公公可以吗?”池素又问,“毕竟他们主管着咱们,人也都不错。” 薛姮照看着她笑了,问她:“如果我在青荇坊出了事,引荐我去的人还可信吗?” 池素闻言大惊,说道:“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们……” “现在说这些还尚早,如果我平安无事的回来,就不会再有后面的话了。”薛姮照拍了拍池素的后背,示意她不要太紧张,“但愿是我多想了。”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池素却忍不住心慌,“我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想不通就暂且不要想,记住我告诉你的话,把这个东西放好了。”薛姮照捏了捏她的手。 然后转过身开始收拾东西。 回到青荇坊那边做了会儿活儿,又吃了晚饭。 掌灯以后,薛姮照又在灯下坐了个把时辰,做好了一个镶珍珠的双鱼比目荷包。 然后才随着秋梨洗漱了,上床睡下。 此时何贵人却还没有睡。 银烛高照,轻纱睡袍如水般披在身上。 铜镜笼着一层黄晕,像薄云遮住的月亮。 “主子,夜深了。奴婢扶您上床休息。”荔枝在她身后柔声说道。 何贵人轻轻叹了口气,却并不动身,只是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雪白的肌肤,花朵般的容貌,眼中却装着不可言说的落寞。 像一枝被折下来放入金瓶却只能孤芳自赏的花。 荔枝于是更伏低了身子,解劝道:“娘娘近来的气色越发好看了,圣上这些日子忙于国事,再加上又快到了太后的祭日。 再过几天必然会到咱们这边来的,娘娘可要千万保重。若是萦损了柔肠,憔悴了花颜,圣上看了一定会心疼的。” 皇上有个把月没来青荇坊了,荔枝猜着,贵人应该是因为这个而黯然神伤。 “荔枝,你跟了我有多少年了?”何贵人突然问她。 “回主子的话,奴婢从十二岁起就跟着您,如今已经十年了。”荔枝忙答道。 “是啊!你在我身边待的最久,难道连我的心思也不知吗?”何贵人从镜子里看着荔枝的脸,“我在这宫里何尝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荔枝听了她的话,连忙跪在地下,颤着声哀求道:“主子,这话千万不能叫人听去。 您现在是贵人,皇上又对您恩宠有加,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深夜安静如斯,隐隐一队脚步声走过去。 那是宫中巡逻的侍卫们从外头经过。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何贵人慢声念着这几句诗,缓缓站起身来。 有些事情太过隐秘,只能压在心底。 可越是压着就越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把它翻出来。 落花心事,流水春梦。 说不得也!说不得也! 荔枝的脸色越发惨白,她猛然发现,近两年来,自家主子都是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肯歇息。 值宿房内,玉孤明把佩剑摘下来,立刻有人接过去挂在墙上。 那人返回身凑近了玉孤明,一脸谄媚地笑着说:“世子爷,我妹子就想远远看你一眼,明日出了宫,你好歹随我从门前绕一圈可好?” 玉孤明冷眼一瞥,并不言语。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甘心地怂恿道:“要不你就看一眼我妹子的画像,我带着呢,好歹就看一眼成不成?” 这人复姓第五,名苞,也是京城里的贵公子,同在宫里做侍卫。 他妹妹第五美迷恋玉孤明,整日缠着他帮忙。 玉孤明就像没听到一样,站起身出去了。 第五苞唉声叹气,嘀咕道:“世子爷真是不近人情,看一眼能怎么样啊? 我妹子也知道自己嫁不进安国公府去,不过是聊以安慰罢了。 要命的是我好处都收了,事情若是不成,那丫头肯定让爹娘给我小鞋穿。 实在不行,就冒充世子爷的笔迹写首诗好了,就说是他的亲笔。 嗯,就写那首他最喜欢的邶风.柏舟好了。” 第三十九章 煽风点火借快刀 “主子手酸了?”绿枣捧起何贵人的手,小心地揉捏着。 “早起就抄了十张,可累死我了。”何贵人说着打了个喷嚏,不高兴地说,“是谁把水仙花放在屋里的?明知道我闻不得。” “回主子的话,这两盆水仙是贵妃娘娘着人送来的,您还没过目,奴婢们不敢放到他处。”荔枝连忙上前解释。 “罢了,那就放到外间去。”何贵人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无奈,贵妃娘娘过些日子就是皇后了,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哪里惹得起。 “贵人,今日天气不错。奴婢伺候您装扮停当了,到贵妃那边去谢恩。”荔枝又说。 何贵人想了想说:“我昨日才去过的,今日就不必去了。 你和春桃两个把昨日做的那两个荷包拿着,给贵妃娘娘送去。就说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何贵人的身份和贵妃差得太远,况且出身又平常,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可是贵妃娘娘既然赏赐了花给她,不回礼是说不过去的,想来想去只能用些巧心思了。 荔枝和春桃两个连忙答应着去了,屋里只剩下绿枣和香橼。 绿枣一边给何贵人按摩着手臂,一边不经意似地提起:“针工局来的薛姮照手的确巧,早起我见她在那里做个影纱荷包,虽然还没做成,却也十分的好看。” “她到底是出身不一般,以往说起薛家,我们踮起脚还够不着呢。”何贵人微微合着双目,语气里的自得就像初春的草芽儿,不自觉冒出头来。 “所以说,真是世事难料。她出身再高贵又能怎么样?八字里的富贵不到头,还不是个奴才命。”绿枣笑吟吟地说。 “我瞧着她那样子就不是老实人,既入了宫为奴也该老实些,做什么还天天想着吃天鹅肉。”一旁的香橼不悦地开了口。 “她毕竟和咱们不一样,咱们自幼就低贱惯了,从不敢生出什么妄想。 她是经历过富贵的,如何肯轻易死心呢?”绿枣又把话接了过去。 “你们两个说的是什么?我瞧着那薛姮照还不错。”何贵人把眼睛睁开笑了,无论什么身份的女人总是忍不住嚼一嚼别人的舌头。 “叫主子见笑了。”绿枣忙说,“这个薛姮照么聪明劲儿是有的,只可惜心不安分。 我听针工局那边的人说,这个薛姮照不知怎么入了安国公世子爷的眼,那边的人都不敢招惹她呢!” 何贵人一听,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尽力语气平静的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别是乱传的。” “可不是乱传的,”香橼立刻接过了话,“绣坊的人都知道,还是在年前的时候,世子爷就当众说谁也不许为难她。 除夕夜针工局库房走水,初一世子爷在前头来不及赴宴,就奔到后头去找她了。 据说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的手就走出去了,老天爷,她就让男人家这么牵着手,真不害臊!” 香橼说的话恰好能对上景儿,何贵人清楚记得初一宫宴,玉孤明的确在开席之后许久才现身,之前不知道去了哪里。 绿枣留意到何贵人此时已经在拼命压着怒气,只是没有发作。 她便装作看不出来,继续笑着说:“这算什么,早前她因弄坏了东西被关起来受罚。世子可是亲自提了剑去,劈开了门把她抱走的。 这事儿不但针工局的人知道,太医院的人也清楚着呢! 因玉世子毫不避嫌地将她抱到太医院去诊治,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这么说就难怪了,我就说她的针线又不是一等一的。针工局好的绣娘多得是,怎么就显着她来?原来人家是有靠山呀!”香橼阴阳怪气地说,“还说出身高贵,不知用什么下作手段勾搭了世子爷呢!” 等到荔枝从贵妃那边回来,进了屋,笑着向何贵人说道:“春桃我们两个过去,因贵妃娘娘正在试吉服,所以在外头等了许久。 好容易进去回了话,贵妃娘娘看了那荷包很是满意,还说叫贵人费心了。” 何贵人坐在那里并不答言,荔枝瞧着她的神色和往常不大一样,连忙试探着问道:“主子敢是累着了?要不先躺一躺?” “那薛姮照的荷包做的怎么样了?”何贵人念着薛姮照的名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奴婢过去瞧瞧。”荔枝忙说。 “不必了,去把她叫来。”何贵人的脸上好似覆着一层薄冰。 荔枝不敢多问,她这位主子平时看上去还好,真要是动了气,可是有些不管不顾的。 也不知这薛姮照怎么惹了她,荔枝一时也摸不上头脑去。 薛姮照的荷包刚刚做完,就被叫了过来。 她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只听何贵人说道:“跪着到我跟前来。” 薛姮照明显察觉到她的声音里满含怒气,可对方是主自己是仆,不能不照做。 于是膝行到何贵人跟前,将荷包双手托着举过头顶。 何贵人神色骄矜地垂下眼,抬手捏住了薛姮照的下巴,然后用力抬起来。 她此生还未见过比薛姮照更加娇弱的女子,那一张小脸真的只有巴掌大,偏偏骨相饱满丰隆,五官精巧绝伦,不见丝毫贫贱相。 就算再违心,何贵人也不得不承认,薛姮照比自己美。 薛姮照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何贵人,眼神柔和,没有丝毫不敬。 但何贵人就是觉得刺眼又刺心。 她看了一眼薛姮照手里的荷包,质问道:“你用这轻薄的料子做荷包,是讥讽我当不起尊贵的东西么?” “不是,”薛姮照的下巴被捏着,说话难免有些费劲,“这是为了四五月里给贵人配衣裳用的,那时候穿的都是夹纱衣裳了。” “我最恶心这般牙尖嘴利的奴才!”何贵人怒不可遏,面容都有些扭曲。 她用力将薛姮照推倒,咒骂道:“敢跟我犟嘴!是谁给你的胆子?!” 旁边伺候的人也不禁屏声敛气。 “我知道你心里存的是什么妄想!一身狐媚气,必是要勾引皇上!来人!烧了烙铁来!把她的脸给我烙毁了!” 第四十章 暂得缓和祸未消 何贵人恚然大怒。 喝命人即刻烧了烙铁来,将薛姮照的容颜毁掉。 荔枝等人还想再劝,那边绿枣和香橼已然去搬炭盆拿烙铁了。 屋子里静可听落针,常在何贵人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她若是动了怒,可是不好开交的。 只是多数人都不知道贵人今天为什么如此大怒,这实在有些叫人意外。 但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薛姮照既不哭喊冤枉,也不哀恳求饶。 何贵人的手很重,薛姮照被推倒在地上,头上的发钗跌下来,乌云散乱, 薛姮照缓缓撑起身体,拾起发钗,从容地理好青丝,自始至终神情端凝。 重新跪好后,薛姮照态度恭顺地询问何贵人:“奴婢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宫人,根本没有资格见到圣上,又怎能行媚惑之事呢?” 何贵人冷笑:“还敢犟嘴?!似你这等不安分的货色,什么事做不出来?!” “奴婢知道,必然是有人在贵人跟前进谗言。”薛姮照看了一眼去而复返的绿枣,对方向她怒目而视,“奴婢便是力陈冤枉,贵人也未必肯信……” “你知道就好,”何贵人看着她,眼中出火,“是谁瞎了眼,让你这样的祸水进宫。若不早早除了,必有后患。” “贵人厌恶奴婢,自是奴婢的罪过。但有一言,还望贵人深思。”薛姮照从容沉静,哪怕炭盆已经摆在了面前。 “怎么,你要吓唬我吗?”何贵人稍微正了正身子,把胸脯挺得更高一些,“明白告诉你,你一个小小的宫婢,我打也打得,杀也杀得。” “我在贵人面前不过是一只小小蚂蚁,不敢妄想能逃过此劫。 只是自古有投鼠忌器一说,我怕的是贵人惩处了我之后,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 如此一来,虽非我愿,也是将贵人陷于不义。”薛姮照虽然跪着,却不显狼狈与卑微。 她如此气度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可何贵人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她。 听了她的话,呵呵笑了几声,讥讽道:“真是巨灵神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是说有人会替你出头吗?那我今天就惩治了你,看看谁来寻我的不是!” “后日便是太后的祭日,不出七天,便是新后的册封大典。 这两件不但是宫里的大事,也是天下的大事。 如今宫中人人念佛,处处祈福,尚恐不赡。 贵人私设刑堂,残害宫婢,知道的是奴婢可恶惹得您不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贵人您对太后或新后心怀怨怼,借此泄愤。 又或者别有用心之人,以此谣诼毁谤,必有落井下石者群起附和。 到那时,贵人可能够全身而退么? 贵人一向得陛下恩宠,怎会不招致嫉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窥探,多少只耳朵在偷听。 无事时也要寻出点儿事情来,又何况在这般节骨眼上。 一旦被人抓住错处,必要大作文章。 届时向您进谗言的人可敢挡在您面前,向所有人解释清楚么? 就算她们敢,别人不信,也是无用。” 薛姮照的话正打在何贵人的七寸上。 她的确恨薛姮照恨得牙痒痒,可是也不能不顾忌因之给自己招来的祸患。 并且薛姮照虽然是为自己开脱,可她说的话也确有道理,何贵人不能不考虑。 “贵人您瞧,我早就说了,这贱人能言善辩,心思诡谲。若非如此,哪就轻易能笼络到人心呢。”绿枣心里发急,连忙在何贵人耳边煽风点火。 “绿枣,你这是做什么?”荔枝很是不悦,“唯恐天下不乱吗?” “都闭嘴!”何贵人怒道,“一个两个的都没规矩!” 吓得荔枝和绿枣两个人连忙跪下,其余人也紧随着跪下了。 何贵人死死盯着薛姮照,好半天才开了口:“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啊!我谢谢你提醒。 不过,你也别得意,伸头缩头都得一刀。 来人啊,把给我她关起来,看牢了。若是跑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更不准透露出去,只说留她在我这里着做荷包呢! 等到新后大典完毕,我不但要烙毁你的脸,还要剁去你的十指,拔光你的牙。 到那时,看看谁还能奈何得了我?!” 薛姮照被带下去关了起来,众人都知道她虽然今天免遭毁容,可终究难逃此劫。 荔枝随后又半哄半吓地向众人说:“都把嘴闭紧了,谁也不许出去胡说。咱们主子若是得了不是,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众人都唯唯应声。 只有香橼背地里和绿枣嘀咕:“再过些天贵人的心冷下来,是不是就把她放了?咱们两个白当恶人了。” 绿枣冷哼一声说道:“放心,不会的。眼下的确时机不合适,贵人不能不提防。 再过些日子就不怕了,弄死了她,叫刘权那边来人,盖上白布抬出去,只说是生病死了。 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人追究。毕竟大典之后人困马乏,谁也顾不得。” 香橼一听,放下心来,说:“既然这样的话,也不怕等几天。” 日落时分,池素停下针,把穿好的垂珠理顺放进盒子里。 最后一个走出绣坊,站在台阶上,朝两边的甬道张望。 依旧没有薛姮照的影子,心中的慌急与暮色一同升上来,渐渐铺天盖地。 两天前薛姮照跟她说过,如果连着两天没有出现,那就代表自己在青荇坊那边出事了。 池素虽然不明白薛姮照为什么会出事,可是她笃信薛姮照的判断。 她决定再等一等,如果再过半个时辰,薛姮照依然没有来找自己的话,那她必须要去找张公公了。 她的右手轻轻捻住左边的衣袖,衣缝里藏着薛姮照给她的那根纸卷。 这东西薛姮照给她,她便收起来了,压根儿就没打开看过。 所以她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但同样笃定这东西能救薛姮照的命。 直到最后一抹晚霞消隐,孔雀紫的天幕上亮起了星星。 池素咬了咬下唇,攥紧了手走下台阶,闷着头一径往阳泽宫那边走去。 第四十一章 忘却疼痛惊坐起 池素在阳泽宫外头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到张公公。 她只好拉住一个小太监恳求道:“公公,劳烦你进去告诉张泽张公公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多谢,多谢!” 那小太监把池素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你是哪儿来的?张公公如今不在这里头。” 池素听了大惊,忙问:“张公公几时调走了?我怎么没听说?那他如今在哪里?” “张公公挨了责罚,如今在下庑房养伤呢。你若是还要找他的话,从前面那个侧门儿穿过去,一直往北走,走到头儿再往西拐。 见到一个福禄太湖石再往北拐,有个小过道子,你从那儿进去,打听着就能找到了。” 池素来不及问张公公因为什么受了责罚,只是连声向那小太监道了谢,急急地找了过去。 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下庑房,问了好几个人,好容易才问到了张公公住的地方。 张公公的确是挨了打,趴在炕上养伤。 见池素来了很是意外,脸上又有些挂不住。 池素来见他,本就是提了一盒子点心的,见他身边没人照顾,连口水也喝不上,于是又给他笼起茶炉子,烧开了水。 张公公问她:“池姑娘,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我本来是去阳泽宫找您的,听人说您如今在这儿,就找了来。”池素实话实说,“您可瞧过大夫了?不要紧的?” 张公公闻言苦笑,说:“挨打的不止我一个,我这还算是轻的呢。” 圣上大费周章,命人炼制长生丹,每年只能炼两回,分别从冬至日和夏至日起,七七四十九天开炉,炼了两次,丹药却总是不成。 圣上因此震怒,身边伺候的人无尤得咎,有好几个被打得动不得,还有被赶出去的。 皇上炼长生丹的事,池素也早有耳闻。 因为这个宫里有诸多忌讳,原因就是负责炼丹的道士说长生丹必须天地人三才等配。 若是有人触犯了禁忌,这丹药便不能成。 池素给张公公沏了茶放在旁边,张公公问她:“你来找我必是有什么事,虽然我现在这个样子,多半是帮不上忙。可你既然来了,就不妨跟我说说。” 其实池素心里早就已经凉了半截儿了。 她想着薛姮照必然也没有料到张公公会遭此无妄之灾。 可就算是这样,把事情跟他说了,说不定他也能帮着想想办法呢。 于是池素一边从袖子里取出那根纸卷,一边说道:“是这样的,张公公。 您也知道我们如今在绣坊做活儿,前些日子青荇坊的何贵人把姮照叫了去,让教她手底下的宫女做荷包。 前天姮照回来找我,告诉说若是两天见不到她,就立刻来找您,并把这个给您。” “她还说什么了?”张公公接过纸卷问。 “她说这是给您送功劳来了。”池素如实说,“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姮照说您看了就会明白。” 张公公听了也有些疑惑,在灯下将那纸卷慢慢捻开。 上面的字迹是薛姮照用早枣心笔写的,颜色很淡。 张公公觑着眼睛细瞧,先是一愣,随后忙将那纸条放在灯上烧了。 然后便撑着要下地,很是急迫。 池素扶住他说:“公公您慢点儿,这是怎么了?您身上有伤,行动千万要当心。” 张公公却等不得,说:“不妨事,瘸是瘸了点儿,也不是走不得。” 然后叫池素扶着他穿好外衣和鞋,就到外头来找他的徒弟。 “我有要紧事要跟皇上禀报,”张公公忍着疼对他徒弟说,“你快扶着我过去。” 他徒弟当然不放心,劝道:“师父,您刚挨了打,这会儿过去,万一圣上再不高兴可怎么办? 商总管这些天都连大气不敢喘,咱们更是得小心再小心。” “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我有把握,你快扶我过去。”张公公说。 回头又告诉池素:“池姑娘,你且回去,出来的时候太久也说不过去。 这事你也别对别人说,免得人多嘴杂,生出枝节来。” 池素点点头不敢多问,何况她心里也知道,等薛姮照回来之后,一定会把所有事情详细跟她说的。 于是池素便从这边直接回了针工局。 而张公公则由他的徒弟扶着,前往阳泽宫。 青荇坊的后院下房,薛姮照被关在一间小屋里。 桌上点了一盏破油灯,灯油不好,一边燃着一边冒黑烟,熏得人流泪咳嗽。 秋梨从外头进来,对看着薛姮照的两个小太监说:“你们到外头去透透气,这屋里怪闷的,何况她这么弱不禁风,哪就能跑出去了。” 秋梨是这里的三等宫女,小太监小宫女见了她自然敬重。 况且这两个小太监也确实想到外头去透透气,不过他们也不敢走远,就在房前来回溜达。 秋梨走到薛姮照跟前,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给她:“你今天还没吃饭?这是我偷偷拿给你的,快吃了。” “多谢姐姐。”薛姮照伸手把馒头接了过来。 秋梨看着她叹了口气说:“主子还没消气呢,我也不敢替你说话。 看看再过几天能不能好些,我也跟荔枝姐姐说了,她是个心善的,说不定能帮你求下情来。” “但愿,”薛姮照笑了一下,神色淡淡的,“我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秋梨知道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解得开的,她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对薛姮照说了。 外头脚步声响,门开了,进来的是绿枣和香橼。 秋梨见她二人来了,不禁有些慌张。 果然绿枣冷笑道:“秋梨,你跑到这儿来行善了?谁许你给他吃的?” “我看你是在这宫里待腻歪了,”香橼的语气也很不客气,“要是叫我们再看见一回,别怪不客气。” 秋梨不敢惹她们,站起身来出去了。 绿枣便双手抱肩,向薛姮照说:“亏你还能吃得下去呢,死到临头了。” “吃一口少一口,这也叫及时行乐嘛。”香橼和绿枣两个人一唱一和,拿薛姮照来取笑,“到时候毁了容,断了手,到了阎王爷那里还要下油锅呢!” 第四十二章 巫蛊祝由犯大忌 这两个人在薛姮照面前极力用尖酸刻薄的话语来嘲弄她。 薛姮照却不理她们,只是手里拿着个馒头慢悠悠地吃着。 香橼气不过,走上去一把将她正吃着的那个馒头打掉,骂道:“你这贱骨头!也不怕噎死!” 薛姮照依旧不恼,将那馒头捡起来,拍了拍土,递给香橼说:“姐姐不要吗?这么好的馒头,怕是以后吃不到了呢。” 又把另一个递给绿枣:“这个给你!” “她怕不是疯了?”绿枣皱着眉,看着薛姮照,“不知道在胡说些什么。” “我是为你们好。”薛姮照见她俩迟迟不接,又把馒头收了回来,“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执意要败坏我。 我以德抱怨,好言相劝,你们却不领情。啧啧啧,莫谓我言之不预。” “放屁!”香橼虽听不懂薛姮照在说什么,但觉得心烦,扬起手来就要去打她的脸。 薛姮照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无比,指着她说道:“你都死在眼前了,还乱逞能。告诉你,今日对我所做的种种,不日便要加倍还在你们身上。”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香橼看着她就恨得牙痒痒,“一个没有廉耻的小娼妇!你以为世子爷会给你撑腰报仇是吗? 告诉你,他再怎么样也奈何不了我们贵人!你别……” “嘘……”薛姮照忽然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地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绿枣和香橼两个人一开始以为薛姮照在故弄玄虚,但紧接着她们就听到前面确实有动静。 “别在这儿跟她耗着了,到前头去看看。”绿枣拽着香橼往外走。 听动静像是皇上来了,她们都得过去见驾,这可耽搁不得。 何贵人一开始也以为是圣驾来了,因为她看到的都是阳泽宫的太监。 她一边掠了掠鬓发,一边起身迎出来。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皇上,只有两个小太监扶着张泽。 “张公公……这是?”何贵人对阳泽宫的太监都很客气,尽管她觉得这些太监贸然进来有些不合规矩。 张公公笑眯眯地说道:“何贵人,真是多有打扰了。奴才侍奉皇上的旨意而来,到这边寻点儿东西。” 何贵人更加不解,问他:“圣上要什么东西?派个人来告诉一声,拿去就是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这东西怕是不太好拿,得我们自己找。”张公公说着一摆手,吩咐随行来的那些太监说,“都把眼睛放亮些,仔仔细细地找。” 何贵人皱起眉头问道:“张公公你是来搜我的不成?” “贵人别见怪,”张公公依旧笑模笑样的,“奴才是奉圣旨来的,您的人可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是抗旨了。” 他把圣旨两个字咬得极重,何贵人果然不敢再说什么。 香橼和绿枣二人悄悄对视,她们不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当然也想到了之前薛姮照说的话,但她们不信薛姮照真的能请来圣旨,更相信这是巧合。 张公公带来的这些太监走到何贵人的寝房里四处搜寻。 他们的动作很轻,所有东西查看完之后都会摆放回原处。 但他们查找得异常仔细,甚至连何贵人的床铺枕头都不放过。 张公公留心看着何贵人的神情,发觉她越发紧张起来,把一只帕子绞在手里,手指头被勒得发青发白。 她越是这样,张公公心里越是有底。 不时拿话敲打着搜查的太监们:“万不可遗漏了,什么缝隙、暗格,都要通通看过。” 眼看着两个太监将床上的被褥叠起,露出了床板,荔枝几乎要哭出来。 何贵人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床板被掀开,枕头对应的地方放着一只木匣子。 小太监将木匣拿起来,见盖子上雕刻着一对搂抱着的男女,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及打开,直接送到了张公公手上。 那匣子也只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大,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做的,但明显有些年头了。 “何贵人,这是做什么用的?”张公公也不急着打开,而是托着那匣子问何贵人。 何贵人却低垂了头,默默无言,不肯做答。 张公公笑了笑,不再问她,伸手将那匣子打开。 匣子里并排放着两只小木人,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用红线紧紧拴着,木人身上还写着生辰八字。 张公公拿眼一看就知道一个是何贵人的,另一个则是皇上。 把两个木人拿起来,下面是扭在一起的两股头发。 其中一股又黑又亮,另一股则已花白。 “何贵人,你好大胆子!竟敢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这是大忌!”张公公的神色和声音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何贵人应声委地,掩面痛哭起来。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何贵人下的这个叫同心蛊,自然是要皇上永久宠爱于她。 但巫蛊之术早就是宫中禁忌,又何况皇上如今一味求仙问道,祝求长生。 长生丹屡炼不成,无量道长说这是因为宫中有人犯了禁忌。 皇上一开始疑心是阳泽宫的人偷食荤腥所致,不少太监都受了申饬鞭打。 而如今从青荇坊搜出这东西来,可知犯了忌讳的是何贵人。 她用写着皇上生辰八字的木人和头发做蛊,侵扰圣上命格,实属大不敬。 “把青荇坊的宫人全部拘起来,看好何贵人,等候发落。”张公公吩咐完便带着木匣去向皇上交差了。 圣上果然龙颜大怒,将那木盒摔到地上,怒斥道:“贱人敢尔!于宫中行巫蛊之术,坏我长生大道! 来人啊,拿白绫去!把这贱人给我勒死!她跟前伺候的宫人一概勒死!不许留活口!” 无量道长上前求情,说皇上欲求长生,就要少杀戮,否则有损修行。 皇上只得按捺平复,半晌说道:“将何香蕊贬为宫婢,罚去辛者库净厕。终身不得调离,至死方可休! 且不可自裁,否则夷全族。 青荇坊宫人,知情者同罚,不知情者也不可再派重用。” 第四十三章 时人不识凌云木 还是青荇坊的那间小屋子。 桌上的破油灯换成了牛油明角灯,还摆着三菜一汤,配的精米饭。 另有一壶香茶,一只手炉。 床上的被褥也都更换过了,虽不是簇新的,也有九成新。 张公公笑着向薛姮照说:“薛大姑娘,你在这儿受委屈了。但因为今天已经晚了,不便再搬动,你姑且在这儿将就一晚上,等明儿天亮了再回去,可使得吗?” “张公公,您对我太客气了。如今这边查封,确实不该乱走动。”薛姮照说,“还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姮照真是过意不去。” “薛大姑娘,你才是太客气了。如果不是你让池姑娘给我送信,我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呢。”张公公忙说,“我这身板子要是再挨两顿打也该上西天了。” “公公说笑了,明明是您救了我。”薛姮照给张公公脸上贴金,“若不是您来的及时,倒霉的该是我。” “唉,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也算是两厢成全。只是我有件事想不通,还请姑娘明示。”张公公对薛姮照的态度很满意。 薛恒照是聪明人,张公公也是。 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话从来不必说得太透,彼此心知肚明。 “公公请问就是了,姮照知无不言。”薛姮照答应的很痛快。 这件事她和张公公是在互救,也是在自救。 皇上迁怒近侍太监,张公公等人无故受罚,每日里都活得战战兢兢。 最优解就是此时推出一个罪魁祸首来,皇上的怒气有了发泄之处,长生丹炼不成有了背锅的人。 如此一来,太监们就不必做替罪羊了。 且就算以后再出什么纰漏,皇上也会因为这件事减少对太监们的疑心。 而薛姮照被困在青荇坊,危在旦夕。 求情求饶都没有用,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何贵人笃定薛姮照这只猴子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那么薛姮照只能请出如来神掌将山劈开,自己才能脱身。 她之前无意中听说了阳泽宫那边的事,虽然不知道张公公也受了罚,但断定他一定也噤若寒蝉。 “你来这边的日子也不长,怎么就知道何贵人在行巫蛊之术呢?这等秘事,如果不是心腹,都绝无可能知晓啊。” 薛姮照给张公公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就是何贵人下蛊。 张公公当然知道这样的事犯了大忌,也立刻就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但前提是薛姮照说的属实。 如果这是真的,阳泽宫的人起码暂时免去了祸患,人人都会感激张公公。 皇上也会予以嘉奖,并且会更加倚重他。 但如果是假的,张公公不但得罪了何贵人,还会受到惩处。 轻则受训斥,重则被逐出阳泽宫。 但张公公在心里快速地掂量了,就算是假的,得罪了何贵人终究有限。 她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兄弟的才能也平常。 且皇上就算一时处罚了自己,回过头想起他毕竟是因为忠心办了错事,也不是不能原宥。 何况薛姮照这人非同一般,张公公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 想清楚这些张公公立刻进宫,向皇上禀报。 他说自己接到密报,青荇坊有人行巫蛊之事。 询问皇上是否派人前去搜查,因为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事对别人来说犯难,对皇上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何况宫中一向最忌巫蛊,宁可错怪,不可放过。 于是皇上就命张公公带了人前去搜查。 另外,这次的事和上一回还不大相同,一旦弄错还要受罚,所以张公公也就没把商启言拉进来。 “不怪公公觉得奇怪,其实说来事情也属巧合。”薛姮照缓缓解释道,“我第一次见何贵人,就留意到她手上戴的那串红色珊瑚珠。 那串珠子里有一颗比别的小些,颜色也更深一些。我因为离得近,看得出那颗其实并不是珊瑚珠。” “不是珊瑚珠是什么?”张公公问,“或者那手串曾经散过,凑不齐了,就拿了颗别的珠子顶替也是有的。” “我想一般人就算分辨得出那珠子不是珊瑚珠,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薛姮照说,“但我有幸曾经在别处看到过,那珠子其实是苗疆养蛊人从大蜈蚣腹内取出的赤丹。 专门用作下蛊,很是稀有难得。但不可单独使用,如同药引。她将这个戴在手上,必然还有别的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张公公连连点头,“多亏薛姑娘你见多识广,不然的话,只怕一直都要被她蒙在鼓里。 那何贵人为什么要难为你呢?我想你是不会刻意得罪她的。” “我只是隐约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薛姮照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能无。” “这话说的在理。”张公公很是赞许,“圣上如今把这边的事都交给我处理,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若是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张公公这一次当然要记薛姮照的人情,所以也不吝惜在这上头为她开方便之门。 薛姮照不禁一笑,这个张公公还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所以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我知道这事虽然交给公公来办,可公公也要参照宫规法令。 若是方便的话,这里有个叫秋梨的宫女,可对她宽容一二。 另外一个叫绿枣一个叫香橼的,她们是何氏的心腹,不可轻饶。” 张公公了然,说:“薛姑娘放心,这点子事我还是能办的。” 又说:“瞧我,跟你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你快些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我回头派两个丫头来跟你作伴,明早再把你送回去。” “多谢公公,实在太周到了。”薛姮照微笑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以后还请姑娘多提点我,在下感激不尽。姑娘有什么为难着窄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张公公现在对薛姮照礼遇有加。 “公公休如此说,姮照实在担不起。”薛姮照谦逊道。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张公公笑着念出这两句诗来,“薛姑娘,你必不会久居人下。若不趁现在,将来我想要巴结你,还巴结不上呢!” 他知道薛姮照绝非池中物,自己以后若想发达,必然还要借她的力。 第四十四章 前因后果细追究 第二天用过早饭,薛姮照才回到针工局。 这里的人都已经听说青荇坊出了事,有人还以为薛姮照在那边也回不来了。 及至看见了她,不由得神色各异。 池素却是打心里头高兴,只是碍于人多不好说什么,朝薛姮照嘻嘻一笑。 薛姮照也不说什么,神色如常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针线来开始做活儿。 不一会儿刘权过来了,看见薛姮照并不意外,还是像往常一样,语气温和神态安然地向她说道:“你既回来了,这边的事还是由你管着,我也轻省些。” 薛姮照便答应了个“是”。 到了午时下工,池素拉着薛姮照就往住处走。 薛姮照问她:“咱们不去吃饭吗?我可是都饿了。” 池素却说:“饭自然是要吃的,还得让你吃好的。” 薛姮照就笑:“怎么这是预备着给我接风呢?你哪儿来的银子钱?” “请你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我每个月的月银不算,这不是年前年后还得了些赏赐吗?” “你的钱都留着给你爹娘兄弟寄去,他们在那边更不容易。”薛姮照知道池家人多,池素在宫里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攒下些钱寄出去。 每次寄钱的时候还得受那些太监的勒掯,又要从里头拿出些钱给他们。 “你这人从什么时候也学着婆婆妈妈起来了?”池素轻轻在薛姮照的腰上拧了一下,“你只管吃你的,别说,这饭菜是我花钱买来的,便是我偷来的抢来的,你只管吃你的,挨打受罚,由我领去自是。” “这么说倒是我着了相了,”薛姮照一边护住自己的纤腰一边说,“那我就多谢池三姑娘了。” “这饭也不是白吃的,你得跟我说说这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池素这些天心里都痒痒的,可她自己想破了头,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此番薛姮照回来自然要为她解惑答疑了。 她们俩刚回到住处,就有个伙房的小太监提了食盒送来。 里头装着四菜一汤,油酥饼还有绣球馒头。 池素一边把饭菜从里头拿出来,一边对薛姮照说:“我请你吃饭,可不光是向你打听事情,要紧的还是给你压压惊。 说起来也够凶险的,我当时见你两天没来,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你怎么提前就能预料到那个何贵人要害你呢?” “是她那边的一个宫女,我到那里去后,她便对着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其中她有几句话引起了我的警觉,”薛姮照洗了手,拿起汤匙来,喝了一口汤,“她说我痴心妄想攀高枝,又说我不屑伺候宫里的娘娘们,而是一心想要出去做主子。” “她这话说的可就太过分了,她也不过是刚认识你。”池素听了,立刻为薛姮照抱不平。 “你说的是,所以我便知道必然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俨然是在影射我存心巴结安国公府世子。”薛姮照觉得那汤的味道实在不错,又喝了一口。 “可那也不过是下人间传耳过舌罢了。”池素并不觉得这里头暗藏什么杀机,“明白人听听也就算了。” “其实小人的伎俩也不过就那么两招,要么栽赃陷害,要么散布谣言。 这话既然从她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就等于那边所有人都知道了,或者说迟早都会知道。 刘权把我交给他的干姐姐,另一个宫女又对她唯令是听。 按理说多少也要给我留几分情面,她既然如此尖酸刻薄,显然刘权那位干姐姐对我也甚是不喜,而且这些话一定是她先说出去的。 那就不禁让人怀疑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在这儿丢人,打的可是她干弟弟的脸。” 薛姮照抽丝剥茧,详细地给池素分析。 “你还别说,这么一譬解果然是的。”池素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你怎么就认定何贵人一定会信她们的话,惩治你呢?” “按理说这种可能并不大,但她们既然把这话说出来,应该是认定何贵人对此也必然会十分介意。 而要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绯闻如此介意,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对那个男子本就有意。”薛姮照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池素听了,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说:“我的天!这……这怎么成?你是说……何贵人其实心仪世子?!” “那两个宫女常年在何贵人身边,这种事多少都是能寻出些影子的。”薛姮照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意外。 何贵人年纪轻轻,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六十几岁的皇上? 她在未入宫之前,必然也像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早就芳心暗许了。 “所以如果这两个宫女在何贵人面前说你与世子有染,何贵人必然会嫉妒心盛,残害于你?”池素光是一想就觉得后脊梁冒冷气。 如果是她,最多跟那宫女吵起来罢了,其余的根本想不到。 “就是这样的,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才回来跟你交代了之前的事。”薛姮照说,“我也只是推测有这种可能,并不十分认定。” “那你揭发何贵人下蛊,就不怕那蛊其实是下给世子的吗?”池素不免担心,“如果是那样的话,岂不是把他害了?” “我倒是断定,这蛊绝不是给世子下的。”薛姮照笑笑说,“何贵人和世子是绝不可能的,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又做什么大费周章去下蛊呢? 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更得圣宠,毕竟她已经入宫为妃,这事绝无退路了。 而且这蛊应该是她家人送进宫来的,目的也是想让她更加尊贵,娘家沾光罢了。” 池素听了,在那儿坐了半天,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长吁短叹。 薛姮照也不理她,自己吃饭吃菜,细品慢嚼,很有滋味。 忽然池素一拍桌子,瞪起细眼睛来盯着薛姮照问:“可是那两个宫女为什么要害你?你和她们有什么冤仇?” “是谁把我送到那边去的呢?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薛姮照明嘴笑着,“你现在也可以了,还知道顺藤摸瓜呢。” “你……你是说刘权?是他要害你?!”池素真的有些难以置信。 在她心里,刘权算是难得一见的好人了。 而且她也想不同刘权为什么要害薛姮照。 第四十五章 心知肚明伏爪牙 “说起来就要往前推了,”薛姮照慢吞吞咽下嘴里的饭,又喝了口汤才说,“你还记得钱三春的事?” “自然记得。”池素点头。 “我当时跟你细说的时候就曾经说过,那么大的事,怕是钱三春还有同党没被揪出来。”薛姮照点她。 “你是说刘权是钱三春的同党?!”池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当时不是也审八局的人了吗?” “当时周泓和刘权都不在宫里,审的是副总管吕双喜。”薛姮照说,“没审出来不代表他们不是,但也由此能看得出来,周泓的道行比钱三春深多了。” “我的天!这让人怎么猜去?!”池素使劲儿晃着脑袋,“我这样的人就是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我一直以为周泓真是个佛爷,刘权也是好人,何况他们待咱们一直都不差。” “就算他们藏得深,也不是真的无迹可寻。”薛姮照的头脑从来都像坚冰一样清醒,“比如胡嬷嬷她们为什么要一再置咱们于死地? 细说起来,咱们和她们也并无什么冤仇啊!” “我……我单以为是曲玲珑搬弄是非,挑三窝四弄出来的事。”池素汗颜,“我真是生了个猪脑子。” “你只要记住,一般而言,与你并无过节的人,却要频频对你下死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背后有人在指使。”薛姮照说,“他们不过是替人办事罢了。” “那……那接下来可怎么办?”池素忍不住把筷子放下,再也没心思吃饭了,“井里藏宝的事,如今也没法再追究他们了?” “你只管放心吃喝就是,”薛姮照笑,“操这些心干嘛?” “说的也是,有你在这儿呢,何尝用我操心?又何况就算是我那心操碎了,也想不出高明的对策来。”池素自嘲道,又问,“那你可知道这两个人接下来还要如何害你?” “我不知道。”薛姮照摇头,“周泓的城府很深,也许接下来我一直都猜不到他会怎么对付我。 经过这两次交手之后,想必他对我也有所了解,想出来的办法也必然比前两次更高明。” “你……你推测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呀?他身份比咱们高,人手比咱们多。”池素又急了起来,“你势单力孤的,偏偏我又帮不上忙。” “你怎么帮不上忙呢?这一桌子饭菜就是帮了我大忙啊。”薛姮照给她吃定心丸,“当你觉得深陷死局的时候就要跳出来,不要让别人做的局把自己给圈死。” 池素绝望地翻了翻眼睛说:“跳出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深坑里的蛤蟆了,跳起来最多一尺高,哪里跳得出去。” 薛姮照但笑不语,不再回答她的话了,而是专心吃饭。 吃完饭漱了口又上床去休息。 她自幼身子荏弱,时常肯病,吃的药足够装满几马车了。 所以她比一般人都更注重休息,只要有个空档就要睡,睡得足精神才好。 池素把碗盘放进食盒,回头看薛姮照已经睡熟了。 不禁羡慕又佩服道:“这人和人还真比不得,我若是在这种情形下必然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看人家吃得香,睡得着,难怪祖父曾说真正的帅才是从不知畏惧的。 姮照可惜只是个女子,若投生男子,必能开疆扩土,匡扶朝纲,做个名垂青史的大英雄。” 说完这些又摇摇头,失笑道:“亦或是大奸雄。” 小太监把桌上的盘碗拣净,躬身退了出去。 周泓一向吃得清淡,人都以为他生性尚俭。 实则他吃的虽素,却比荤菜还要讲究。 他常吃的菜主要是三菇六耳九笋,这些东西鲜美异常,又不腻人。 造价自是不菲,只是一般人不认得罢了。 趁着周泓用银钎剔牙的时候,刘权陪着笑问:“师父,何氏那边又成了废棋,依您的高见,咱们往后该怎么办呢?” 周泓舒了口气说:“是啊,何氏被罚去做净厕宫女,父兄皆被革职流放,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你那个干姐姐被打成了残废,她多半也活不长了。 这薛姮照的手段真是阴狠毒辣又干净利落,我还没遇到过几个比她手段高的呢!” “可是这样一来,她必然已经对咱们起了疑心,”刘权说,“就算咱们不动她,她也不会放过咱们?” “疑心?”周泓好似听到了一个顶顶好笑的笑话,甚至笑得停不下来,直到笑出了眼泪,笑得直咳嗽,方才停下又说,“她对咱们的疑心从来都有,这回应该已经认定了。 你我啊!都小瞧了这位薛大姑娘了。她可不是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儿,而是披着画皮的罗刹女。” “就算她是罗刹女,师父您也是降龙尊者,”刘权轻笑道,“说到底她还是嫩了些。” 这时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个琉璃缶进来,里头养着水草和十几条五彩的小鱼。 “周总管,这是梁总管叫小的们送来的。”两个小太监走了挺远的路,累得气喘吁吁。 “哎呦,这可是稀罕玩意儿,”刘权夸赞道,“梁总管送的东西总是别出心裁又叫人欢喜,我师父最喜欢观鱼的。” 周泓也向这两个小太监道谢,并且给了他们赏钱。 说:“你们二位回去带我向梁总管转达谢意,就说我改日亲自去道谢。” “周总管,您太客气了。我们总管说了,知道您忙,他也忙。不必拘泥于礼数,常来常往便是了。”小太监是得了吩咐的,笑着应承道。 周泓让刘权送送这两人,说:“你代我好生送出去。” 刘权把这两个人送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见周泓坐在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缶里的游鱼。 “师父,刚才叫他们打断了话,您还没说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对付那个姓薛的呢?”刘权觉得这事还是该早问清楚。 “你瞧这鱼儿,”周泓指着缶里的鱼说,“你觉着它们能搅起多大的风浪呢?” “这些鱼还没有泥鳅大,能兴起什么风浪啊?”刘权笑了。 “先不急。”周泓打了个哈欠,“她现在必定时时处处都提防着,想要下手不容易。 姑且再等等,别弄不好,倒叫她抓住了把柄。” 第四十六章 梧桐树子结千年 安国公府。 安国公玉寿暴跳如雷。 家里的小厮丫鬟都吓得躲到外头去,生怕被公爷的怒火烧到。 “这混账!一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饭也不吃!天都黑了,还不回来!等他回来看我打断他的腿!” 一旁的广陵公主却气定神闲,手里拿着西洋进贡的千里眼,透过它去看丈夫怒气冲冲的脸。 “哎,你的眼睛瞪起来像牛眼睛那么大!” “嚯,你的鼻孔像两个大山洞!” “呵呵,你牙上还沾着菜叶呢!” “公主……”安国公无奈又无助,“你就不能帮我管管那小畜生吗?” “管?”广陵公主放下千里眼,拔高了声音反问道,“怎么管?我早就知道他不过是借我肚子来到这世上罢了! 那么牛心左性,不像你也不像我。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谁跟头犟牛去较劲?” “可是咱们年过半百,只有这么一棵根苗,”安国公老泪纵横,“他真是不知爹娘的苦心啊……” 广陵公主伸手拉过他来,拍着背安抚道:“谁年轻的时候不淘气不任性?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等他回来你再说说他。” 玉寿使劲揩了一把眼泪说:“这小畜生,我无论如何也得教训教训他了。 别以为他翅膀硬了,就不服管教。我今日非让他领教领教为父的严厉!” 永宁侯府被查封已经好几个月了。 大门上御赐的匾额早就摘掉,长长的一道封条粘在门上。 院子里萧条衰败,抄家时的惨相经过雪打风吹,愈透出悲凉寥落。 玉孤明站在中庭,心头涌起莫可言状的伤感。 在他身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随从,高的极瘦,矮的极胖。 这俩人年纪都在四十往上,长相也都别出心裁。 瘦高的随从说:“世子,咱来这儿做什么?这里早已人去宅空,况且私入查封的宅子,是……犯法的。” “死长脸,主子做什么你我只管跟着。要是被发现了,你留下来顶缸就是!”矮胖随从翻着白眼说,“真是脸越长胆子越小!” 那个瘦高随从的确生了一张大长脸,而且上头满是麻坑。 他姓金,名长生,人都叫他金长脸。 “烂鱼头,你就知道朝我吐口水,世子年轻易冲动,你我该规劝着才是,你还煽风点火!惹出祸来,你我折进去算不得什么,世子的清誉却是万不容玷污的。” 矮胖随从姓鲁,名开山,外号“胖鱼头”,因鲁的上半部分是个鱼字。 他们两个从玉孤明会走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玉孤明也不肯换人。 以至于他跟前服侍的人,没一个是年轻的。 玉孤明回头看他们一眼,两个人立刻停止了争吵。 都知道世子爷不喜欢说话,但跟着他这么多年,早知道他每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玉孤明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可他又不说他在找什么。 身后跟着的这二位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互相使眼色。 最后还是金长生开了口:“世子爷,您来这儿是为了找什么呀?说出来我们好帮您一起找,岂不快一些?” “不知道。”玉孤明憋出三个字来,然后继续寻寻觅觅。 “我的小祖宗,夜都深了。”鲁开山也不由得起急,要知道世子爷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这么晚了不回家呢。 “要回去……你们回去。”玉孤明真是个十足的犟种,把手里的火把又换了一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长生陪着小心问:“您要找的是活物还是死物?” “不知道。”玉孤明还是这三个字。 “那您找到这东西是要做什么?”鲁开山又问。 “送人。”这一回玉孤明总算说出点儿有用的了。 “送给谁?”那俩人一起问。 “不……”玉孤明似乎很抗拒,“不告诉你们。” 鲁开山一眼瞥到世子爷的脸红了,恍然大悟道:“那一定是位姑娘了。” 玉孤明没有回答,只是脸更红了。 “是哪家的姑娘呢?世子要到这儿来找东西送给她。”金长生转了转眼睛,“不会是和薛家有关系?” 这里是薛家的宅院,玉孤明别的地方不去,却要到这里来,由不得人不多想。 “不许……说出去!”玉孤明情急,他可不想害了薛姮照。 “好,不说不说。”两个人连忙举手发誓,“打死也不说。” 玉孤明的脾气他们再清楚不过了,最恨不守诺言的人。 而且他们知道薛家只有一位姑娘,如今已经入宫为奴了。 多半是世子在宫中遇见了她,并且一见倾心。 鲁开山和金长生两个人平日里几乎不吵架不说话,可这两个人在一起共事也有二三十年了,比和各自的老婆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又清楚玉孤明的为人和心性,到这时彼此一对视,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金长生说:“薛家受了连累,真是可怜。那薛姑娘在宫里必然也是思家念亲的,可惜又见不到。 只是如今这里已经被抄得不剩什么,世子要拿进宫中去给她做念想也不好拿太大的东西。” 鲁开山接着说:“你放了一天的屁,到这时终于不放屁了。 依我看他们家庭院里栽着一棵上百年的梧桐树,倒不如从上面采些梧桐种子。 这东西轻便好拿,薛姑娘把它放进荷包里或是压在枕头下都使得。 更要紧的是这东西寓意好,既有种子便总有一日能生根发芽,也好叫她心里有个希望。 再者桐谐音同,古诗就有‘桐子结千年’之句,寓意永结同心。” 他说到这里,玉孤明简直心花怒放。 他一向不善言辞,满心都是对薛姮照的怜爱,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鲁开山能言善道,经他这么一解释,这梧桐子的确是上上之选。 想到这儿也顾不得别的,把火把交给金长生,自己就走到那树下,把衣襟掖在腰上开始爬树。 “你说后面那个永结同心做什么?”金长生小声埋怨鲁开山,“薛家姑娘在宫里做宫女,哪里还能嫁给世子?你让他心里空有念想,又不能成真,不是坑了他吗?” “世子何等痴心,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我说了这番话,他才对薛姑娘动了心。”鲁开山翻着他的死鱼眼说,“他对谁动了心,这辈子都不可能变了,反正也是无药可救,倒不如快活一时是一时。” 第四十七章 恰似姮娥怜双燕 玉孤明回到安国公府,上房的灯还亮着。 他是大家子弟,长辈们便是再疼爱,也自幼教他规矩。 晨昏定省,出必告,反必面。 于是玉孤明便来给父母问安。 安国公本来吹胡子瞪眼要打他一顿。 可等到见了儿子,却只字不提前头的事。 只说:“整天像野马一般,便是出去玩儿也要有时有晌,不知家里父母担心么?” 玉孤明便低了头。 他可从不知道自己不在家时,父亲是如何的雷霆火炮。 因为他每次在父亲面前父亲至多也就说那么两句,且从来都不急言厉色。 但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确有些过头了,从小到大,去外头玩儿还没这么晚回来过。 公主则拉过他的手说:“你在外头可吃了饭没有?没吃的话,叫徐妈伺候着你吃。” 又说:“皇上给你放了半个月的假,我瞧着你竟没情没绪的。平日里让你多结交些朋友,你又不肯。 一旦闲下来无事做,可不是没缭没乱的吗? 我明日进宫去向你外祖母问安,你可要跟我一同去?” 玉孤明听了,心里一喜,使劲儿点了点头。 皇上体恤他,从上元节到二月初让他待在家里陪着父母。 可他另有心心念念的人,一日不见尚且如隔三秋,何况多日不见,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煎熬。 如今听母亲说明天可以带他进宫,心里当然高兴。 “去!早些睡,明日也好早起。”广陵公主扬起脸,看着儿子,眼角晶莹,“以后切不可出去得太晚,虽然有长生和开山两个人跟着,可终究外头不比家里。 有些人吃醉了酒,横冲直撞。遇上了不长眼的,把你磕了碰了,你父亲和我该有多心疼。” 听母亲如此说,玉孤明心里更加愧疚,把头垂得更低了。 “好啦好啦。下次改了也就是了,快回去。”公主不忍心更多责怪他,知道他是个实心肠的孩子。 玉孤明走后,公主别说要歇着,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安国公似乎很疲累,捏着眉心叹气说:“这孩子心眼直,性子倔,不知是好是坏。 他不在跟前的时候,我恨的牙痒痒。等见了他,又只剩下了不忍心。” “还是信母妃的话!我的这些兄弟姊妹,现而今唯一得保全的只有咱们和茂陵公主两家。 圣上从来多疑,在他身边容得下笨人、直人。却容不下能人、聪明人。 这么多年母妃一心向佛,你我装疯卖傻,也不过是想求个善终罢了。 伴君如伴虎,哪怕这君王是至亲手足。” 广陵公主神情落寞,过往种种如同阴云,时时笼罩在头顶。 “平常人还可归隐山林,去做闲云野鹤烟波钓叟,”安国公怆然,“可我们却是避无可避啊!” “想起来也实在对不起明儿,”广陵公主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出生不满百日,三皇兄和四皇兄相继被抄家,秣陵姊姊也被赐死。 我抱着明儿进宫去见母妃,问她怎样才可保全。 母妃说,三分天定七分人为。人为里又最忌讳弄巧成拙,所以宁可守拙不可逞聪明。 又说往往祸从口出,若要明儿平安,须得叫他少说话,如此就可免去言多语失的祸患。 我回来与你商量过了,偷偷请了人给孩子扎了针。他……他从说话起……便结结巴巴……” “你这是为了他好,”安国公柔声安慰妻子,“决定是我下的,若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他。” 广陵公主缓缓摇头说:“我心里当然知道两害相遇取其轻的道理,只是每每看到他欲说还休,满面涨红的样子,还是心疼得不行。” “但愿我们家能始终远离是非,只是那个姚紫云不是个安分的。如今她就要坐上后位,拨乱天下,祸乱朝纲,怕是不可避免。 偏偏皇上亲她信她,不肯听一句忠言。”安国公无奈摇头,“当年处置两位皇兄之时,圣上便下令皇亲不可枉议朝政,这就等于把咱们的嘴都封上了。” 夜寂静。 寒星映月点点明。 玉孤明于灯下一粒粒数着梧桐子。 他的眼角眉梢,鼻梁唇瓣都透着十分的俊俏和些许稚气。 过了这个年他也不过才十九岁,就算性子沉稳,不苟言笑,终究也算不得个大人。 九十九粒梧桐树籽,他小心地装进徐妈给缝的布袋里。 没有用荷包,是怕弄成那个样子,薛姮照不肯接。 装完了梧桐籽,他还不肯睡。 走到书案边,提笔写一首旧词: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这是苏学士的《少年游》,这首词他近一个月每天都要写上几遍。 尤其是最后几句,每每写到这里,心和手都止不住一起轻颤。 他不善言辞,便把那个名字在心里不知默念了多少遍。 少年心事,往往如春郊的野草,不知何时落籽,亦不知何时萌芽,只是一不小心便已绵绵萋萋到天涯。 玉孤明写完了,又细细端详了几遍。然后转过身,从博古架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木盒子。 打开以后里面装着很多小物件儿,什么满是裂痕琉璃弹珠、缺了一角的玉佩、干枯了的小橘子、洗得发白的小布偶…… 每一样东西几乎都又旧又破,可他却宝贝地珍藏着。 把每一件东西都看了一遍后,他把多出来的梧桐籽用纸包好,也小心地放了进去。 想着等到春天的时候便将这些梧桐籽种在院子里。 精心呵护着,让它们发芽长大。 如果有那么一天,那凤凰般的人儿能来到这里,自己就陪着她和这些梧桐树一起度过岁岁年年。 如果天不遂人愿,她出不得宫。 又或者她始终也不肯悦纳自己,那自己便终身不娶,守着这些树过完一生。 月孤明痴痴地望着这盒子许久,才叹息一声,将它盖上,然后妥善地放回原处。 当他又经过书案前,看着之前写的词后,提起笔来在旁边补了两句。 “愿天无霜雪,桐子结千年。” 第四十八章 病如西子胜三分 广陵公主带着儿子来到容太妃的桐安宫,迎面碰上两个小宫女,向他们恭恭敬敬地问安。 广陵公主认得,这是金家和秦家的女儿,她年前过来向母妃请安的时候就知道,她们两个是做抄经宫女调到这边来的。 以往逢年过节,这两个女孩儿都由家中的长辈领着,到国公府去请安。 原本都是朱门绣户的小姐,如今的遭遇却是不堪再提了。 容太妃年过古稀,但因为常年吃斋礼佛的缘故,并没有丝毫龙钟之态。 双目清亮有神,面容端庄慈祥。 拉住行礼的玉孤明说:“我这两日就念叨你们母子呢!以往你最多三日就要来给我请安的,这几日没来,想必是你那皇帝舅舅给你告假了。” 玉孤明笑着点点头,外祖母是个再通透不过的老人家。 他从未见过她生谁的气、怪罪谁。 “母妃进来安好?”广陵公主上前询问,“正月里应酬多,不免耽搁了进宫看您。” “你们可不是要应酬么,对外人切不可缺了礼数。”容太妃叫他们母子快坐下,“咱们娘母子,早些晚些怕什么?” 又叫凝翠过来:“打发人去小厨房,把那几样我说好的新式点心快做了来。 明儿喜欢茯苓糕,那个也要有。” 凝翠姑姑笑着应道:“奴婢早就叫她们去了,知道该有这么回事。” 凝翠姑姑的年纪跟广陵公主差不多,公主未下嫁之前,凝翠几乎整日陪伴左右。 这么多年,属她在容太妃身边伺候得最尽心,也最久。 “昨日皇上来这边跟我说了会儿话,又用了午膳才走。”容太妃说,“忙完了太后的忌日,算是了却一桩大事。” 太后只生育了皇帝一个孩子,且因生产时大失血,自那以后身体便一直没能好起来。 所以便叫自己的亲妹妹容太妃入宫,为的也是有人能替自己分忧,把孩子抚养长大。 容太妃既是皇上的亲姨母,又对他有抚育之恩,名义上虽然不是太后,身份却也极其尊贵。 “说起来太后娘娘三年的丧期也满了,六皇子娶妃,四皇子、五皇子纳侧妃的事也该摆到明面上议一议了。”广陵公主顺着容太妃的话说下去。 “纳侧妃的事有什么好急的?老六的亲事自有他娘贤妃操心,”容太妃看着玉孤明笑道,“倒是我们明儿,都已经十九岁了,也该娶个美貌端庄的小媳妇子进门了。” 玉孤明红了脸。 容太妃见了越发笑起来,说:“男子汉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头等大事。” “母妃也知道这孩子天生的古怪脾气,这一二年我倒也留心瞧着,但凡有像样的便说给他,可一概都不入他的眼。”广陵公主说到这儿不禁有些发愁。 “也没什么可发愁的,个人有个人的姻缘。还没遇到有缘的,自然入不了眼了。”容太妃一向通达。 这时宫女端了点心进来,容太妃便让他们母子尝一尝。 过了一会儿,见玉孤明坐在那里有些发呆,太妃就说:“小孩子家不爱听长辈们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事。你去找你六哥哥他们玩去!早起你四哥哥,五哥哥也进宫了。 呼啦啦一大帮人都来给我磕头,我嫌吵闹,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听说御马监来了几匹好马,他们大约都到那儿去了。你也去!你不是也喜欢骑马吗? 只是别玩儿过头,午膳记得到这边来吃。” 广陵公主也说:“外祖母叫你去你便去!只是和几位皇子在一起,万不可不分尊卑,乱了规矩。” 玉孤明起身答应了是,才慢慢转身出去。 只是他从桐安宫出来,却并没往御马监那边去,而是直接往八局那边去了。 快到针宫局的时候,迎面碰见池素和另外一个宫女一人抱着一包绣袱往南边去。 池素看他一眼就明白,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玉孤明不善言辞,因此那双眼睛格外有灵气。 池素把自己手里的包袱也交给那个宫女,说:“你把我的一起送过去,回头谢你。” 等那宫女走远了,池素便笑着问玉孤明:“世子爷,你找我有事?” “我……”玉孤明才说了一个我字,池素就把话接了过来。 “您是不是要见姮照?” 玉孤明点了点头。 “她这两天病了没来上工,在住处歇着呢。”池素说,“您若是找她就从前边儿那个过道往西走,进北边第二个门,顺着东墙走往北,第三排房子的第二间就是了。” “多谢。”玉孤明朝池素抱了抱拳,大踏步而去。 薛姮照每年春天都会犯病,四肢和小腹寒凉如冰。 这病虽不致命,且十天左右就会无药而愈,但也让人十分难熬。 薛姮照带着师父给她配的药,三天服一丸,能减轻不少痛楚。 她原本想挣扎着上工,但池素却不同意。 “反正现在忙得过来也不差你一个,我去替你告假,你歇着你的。” 薛姮照想了想,把最难过的这两天熬过去也成,于是就由她去了。 玉孤明轻轻叩响房门,薛姮照在里头应了一声,好半天才下地把门打开。 玉孤明见她面白如纸,整个人憔悴病弱,不由得大为担心,忙说:“我,我带你去……太医院。” “不必,我已经吃过药了,再过几天就好。”薛姮照说,“世子找我有事?” 尽管她这么说了,可玉孤明还是担心。 薛姮照本来就弱不禁风,再一病,更给人虚弱无力之感。 但玉孤明也知道薛姮照不喜欢别人替她主张,上一回自己造次就已经惹得她动怒了。 如今她病着,更不能生气。 于是从衣袖里拿出提前装好的梧桐籽交给薛姮照。 “这个,”他把布囊递过去,“给你。” “这是什么?”薛姮照不明所以,打开看竟是一袋梧桐树籽。 “是从……从你家中庭的……梧桐树上采的。”玉孤明竭力让自己语气平稳。 “你采它做什么?”薛姮照问,“那儿不是早就查封了吗?” 第四十九章 无情方可破全局 49 “我是想……是想……”玉孤明被薛姮照寒星似的眸子盯着,不结巴也结巴了。 “你是想拿来给我做个念想?”薛姮照把布囊提起来问。 她轻轻晃荡着布囊,里头的梧桐子发出细细的声响。 “是。”玉孤明点头。 “呵!”薛姮照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太阳照在她的面颊上,仿佛随时可能消融的初雪。 她太孱弱了,可偏偏有着极硬的骨头。 “家都被抄了,我父母亲人存亡且不可知,要这东西有何用?”薛姮照声音冷诮,绝非故作绝情,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我……”玉孤明从没如此恨过自己嘴笨。 是他自作主张,把这东西拿来给薛姮照。 他光想着这是薛家宅子里的东西,却忘了睹物思人是何等的摧人肝肠。 这就好比人家身上的伤,刚刚结了痂,自己偏偏上去给人家揭开。 他丝毫不怪薛姮照,只怪自己鲁莽自负,好心却办了坏事。 薛姮照又看玉孤明一眼,她知道,应该让他早些死心。 世间女子的最大心愿往往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薛姮照却恰恰相反,她认定女子这一生最不该陷进去的便是情局。 她有太多事要做,而情爱只会让她变得软弱又愚蠢。 于是她换上笑脸,向玉孤明问道:“世子,您私闯查封的宅子,这于情于理都不大好?” 玉孤明抿着嘴唇不说话,但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他不自觉地看着薛姮照,却又不敢和她对视。 “你是为了我?”薛姮照又稍稍走近些问。 这一次玉孤明很干脆地点了头,尽管红着脸。 “你是怕我思念家人,想用这个让我好过一些?你在意我?”薛姮照又问。 玉孤明再次点头。 “你……如此费心费力,降尊纡贵,甚至冒着风险为我做这个,”薛姮照玩味似地捕捉他的视线,捉到了就直截了当地质问,“莫非是心悦我?” 玉孤明真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把这话说出来,可他又是个从来不会说谎的人。 他要么不说,只要开口就绝不说假话。 面对薛姮照的质问,玉孤明心跳如雷,郑重地点点头:“是。” “世子,收回你的这份情!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玉孤明捧着一颗心出来,薛姮照却毫不留情地一把推了回去。 她收起了笑,声音也变得更冷。 “为何?!”玉孤明脱口而出,他顾不得伤心,更想知道缘由。 “你说呢?”薛姮照尊称也不叫了。 “你……你是怕连累我?”玉孤明知道薛姮照处境艰难,“怕别人说你……说你居心不良。 这些……这些都不要紧。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你恢复自由之身。 如果……如果不能,我愿意……一直……一直等。” “我们身份悬殊之类的话都不必说了,”薛姮照往后退了一大步,“我知道,凭你的身份地位,这并不是个死结。 哪怕薛家没有被抄,我父亲还在原来的官位上。我也依旧不会和你在一起。” “那……那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你已有……有钟情的人了?”玉孤明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是啊!他一厢情愿,一见钟情,可是却忘了也许人家薛姮照早已芳心暗许他人。 “难道你以为人生在世就必须要喜欢谁吗?”薛姮照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我不但对你无情,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你并不了解我,不过是被色相所迷。自顾自地以为我怎样怎样。 我全然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样子,似你这般纯良的人,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你……你为何如此……如此自毁?”玉孤明的眉头紧皱,在他心中,薛姮照是那般美好,他听不得这样的言语。 哪怕这话是从薛姮照自己口里说出来的。 薛姮照毫不掩饰地冷笑:“世子,在你眼中我是柔弱、可怜的一个人是么?” “你还聪慧……坚忍……自爱。”玉孤明忙补充。 他自认为自己实事求是,绝无夸张。 “简直是胡说八道!”薛姮照冷笑,“劝你醒醒!” “我信我自己看到的。”玉孤明的犟劲也上来了,“你比……比她们都好!” “那我告诉你,我们第一次在蘼芜院相见,那是我设的一个圈套。 你也可以认为那是我在自保,但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当时我曾当着众人面对着三清画像发誓,如果我所说不实,叫三清永弃,人神厌之。 实则我说的都是谎话,可是我依旧能面不改色地发誓。 因为我根本不信誓言,不讲良心。 我可以为了一己之利伤害无辜,也可以为了自保见死不救。 你所笃信的仁义礼智,圣贤教诲,在我这里不值半文。 我是这般一个怪胎,不是你以为的大家闺秀。” 薛姮照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忍不住有些气短咳嗽。 她扶着墙定了一定,知道刚才那番话已经在玉孤明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她尚且觉得不够,把那袋梧桐籽狠狠掼在地上,说:“这东西在我眼中可笑至极,我自幼在东都老宅长大,于京城中的一切都不挂怀。 我听说世子是个极念旧的人,那你必定格外重情义。 而我无心又无情,是个从不会为别人损害自己的人。 归根到底你我不是一类人,快将你的心早早收回去!” 薛姮照说完,转身准备进屋里去。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尤其在拒绝别人的时候。 玉孤明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又追上来,张开手截在她身前。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避开薛姮照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红的,嘴唇也抿得死紧,神情有些骇人。 “怎么,世子终于看清了我是个什么货色了?不甘心被人戏耍是么?”薛姮照冷着脸问,“还是要把我扭送到哪里去?” “我愿意!”玉孤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像一头扎进沼泽的蠢牛,不顾一切地陷进去:“你……再坏,我……我也愿意!” 第五十章 先发制人背锅吕 禁宫的天似乎黑得比别处都要早。 大约是因为宫墙太高的缘故。 早早遮住了夕阳。 而辛者库的宫人,几乎终年都活在暗夜里。 他们做着宫里最脏最累的活,还要时时处处受人的冷眼和打骂。 两个颖妃宫里的小太监赶过来,指着一个挑水的老太监骂道:“说好了要八挑水,到现在才挑了四挑。 那边儿急着用,催了你几趟了,还是这么慢吞吞的?! 你这老东西活腻歪了?!就是乌龟,爬得也比你快些!” 其实这水并不是给颖妃用的,娘娘沐浴的水有专人送。 老太监挑的水只是给那边宫里的大宫女们用的。 老太监的脚步有些蹒跚,他佝偻着身子,抬起袖子来擦额头上的汗。 央告道:“两位行行好,这路实在是远,我这把年纪走不快啦!” “放屁!”其中一个小太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要是做不得怎么不干脆一头撞死?!” 另一个也奚落道:“仗着你自己曾经是八局的副总管,作威作福惯了。今儿腰酸,明儿腿疼。 要知道,那都是老黄历了。你现如今就是个做杂役的,该你的活儿你不做谁做?” 原来这个老太监就是之前的八局副总管吕双喜。 针工局的库房失火,责任大半都落到了他头上,被罚做了辛者库的杂役太监。 那两个小太监对着他骂骂咧咧,吕双喜也不再争辩,挣命似地挑着水往前走。 天越来越黑,吕双喜送完最后一趟水,两条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虽然已经立春,但依然寒意料峭。 他拖着腿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把扁担戳在一旁,顺着墙慢慢坐下来。 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垂着头尽量让喘息慢下来。 按理说他也才五十岁,身体却已经糟烂成了这样子。 本来还好,只是年前钱三春他们出事的时候,吕双喜就被拷打了好一阵子。 伤还没好利索,就又出了事儿。 其实说起来他们在井里藏宝贝的事,他是真不知道细情。 但隐约也知道这里头应该有周泓的份,只是这么多年,他替周泓背的锅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吕公公?”忽然有人叫他。 吕双喜以为是有人叫他做活儿,连忙答应着起来。 “吕公公,有人要见你,且随我来一趟。”说话的是个小太监,吕双喜看着他面生,不知道他是哪一个宫里的。 “这位小兄弟,不知道是谁要见老奴?”吕双喜觉得纳闷儿。 “吕公公不需要多问,到了自然就清楚了。”小太监不肯跟他多说,自顾自在前面带路。 吕双喜知道人家不说,自己便不能再问了。 只好闭上嘴跟在后面,只是不知道这一去是福是祸。 七拐八绕走了好大一段路,小太监把他带到了一处房门前。 “你自己进去。”那小太监指了指房门,自己倒先往后退去了。 窗纸上亮着灯光,吕双喜知道里头多半是有人。 等他走进去发现屋里头只有两个人,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宫女就站在门边。 还有个男子坐在椅子上,面如冠玉,目如朗星。 他认出了是世子爷玉孤明。 不知道他为什么找自己,吕双喜立马跪下问安。 “起来。”玉孤明在薛姮照面前常常无措,可是在别人面前却总是一副冷清矜贵的态度。 吕双喜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世子爷唤老奴有何吩咐?” “吕公公,还是我来跟你说。”那美貌小宫女声音冷清,吕双喜对她多少还有些印象,似乎她是被从别处调到针工局来的。 薛姮照身上披着一件拖到脚面的斗篷。 斗篷的颜色是暗青的,越发显得她单薄娇弱。 烛火映在她的瞳仁里,好似嵌着一对黑水晶。 “世子命我来问你,周泓这么多年假公济私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吕双喜听了这话,好比头顶打了个焦雷。 他好半天没说话,心里盘算着玉孤明为什么要来查问这些? 是谁授意他来的?莫非钱三春的事还没完? 他手上有了多少证据? “回世子爷的话,老奴虽然和周泓共事多年,于他的事却并不十分清楚。更何况如今我已经被贬做了杂役,就更不清楚他的所作所为了。”吕双喜不傻,在情况未明朗的时候,他当然要装作毫不知情。 “吕公公,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为他打马虎眼。”薛姮照轻笑,吕双喜的回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 “不是老奴打马虎眼,说的都是实话。世子爷面前,我哪敢说半句假话。”吕双喜陪着笑说,“何况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若是真知道他点儿什么事,还不痛快说了?说不定因为这个还能给我些赏赐呢!” “是啊!这么多年,周泓一直稳坐钓鱼台,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挨打受罚的总是你。”薛姮照直视着吕双喜的脸。 吕双喜神情谦卑又平静,眼神满是无奈。 好似他们冤枉了一个好人,并逼着自己要给这个人捏造罪名。 “吕公公,你是经历过风浪的,而且不止一场。”薛姮照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深邃又明亮,仿佛能洞悉一切,“别说如今只是世子在这里,我一个小宫女询问。 当初在慎刑司,你受了几天几夜的拷打,都没有招认。足见你的骨头有多硬,心志有多坚了。” “这位姑娘,你实在过奖了。不是我骨头硬心志坚,实在是没什么可招认的。我总不能诬赖人家?”吕双喜苦了脸,一副大无可奈何的样子。 “吕公公,我知道你是周泓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对你有恩。”薛姮照不急不恼,“不过你这么多年替他背的锅也足够了。” “姑娘,我现在是这宫里最低等的杂役太监,墙头上的蚂蚁都比我高。”吕双喜把手一摊,“就算我曾经得过周总管的恩惠,我也早都还给他了。 只是你让我说他假公济私的事,我是真不知道。要不,你再问问别人?” 第五十一章 攻心为上无不胜 “吕公公,你让去问问别人,这话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世子爷说的呢?”薛姮照笑问。 吕双喜一听,吓得连忙跪下。 “老奴绝没别的意思,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放肆。”许久未说话的玉孤明冷声呵斥。 “世子息怒,老奴该死!”吕双喜把身子伏得更低了,碰头有声。 “吕双喜,你表面上谦恭无比,实则在心里嘲笑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审你是不是?”薛姮照蹲下身子,像一只成精的黑猫。 她始终都尽量平视着吕双喜,不居高临下更不仰视讨好。 “世子爷……老奴是真的不知道呀!怎敢对您不敬啊! 这位姑娘,你就行行好,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吕双喜知道玉孤明不喜欢说话,就猜着薛姮照应该在替他问话。 “吕公公,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周泓如何人前人后一副佛爷做派。 你我心里都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薛姮照像是一个站在高处俯瞰全局的军师,不被任何假象所惑,“我知道,除了他提拔你的恩情之外,更要紧的是他手里握着你的把柄。” 薛姮照说着,稍微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更确切地说,是握着你们所有人的把柄。” 吕双喜的心抖了抖,他抬起头,看了薛姮照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依旧说道:“姑娘,你再问我多少遍,我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吕公公,从现在起,你暂且不必开口了。”薛姮照慢慢站起了身子,“等到你决定要说些有用的东西时再开口就好。” 她的语气始终都是平静和缓的,这反而更显得胸有成竹:“你且听我说,听听我说的对与不对。” 玉孤明看着薛姮照,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他觉得薛姮照蹲得太久了,而她的病还没好呢。 薛姮照却用眼神回绝了他。 “周泓被人称为笑面佛,多少人都以为他真的是菩萨心肠。 可是一个人想要死心塌地让手下的人为他卖命背锅,光是仁慈性好是远远不够的。 尤其是在宫里这个地方,佛菩萨只是表面,实则真能让你们屡屡就范的是他的金刚手段。 他地位在你们之上,人缘素来又好,手上再抓着你们的把柄。 你们便是想要揭发他也自认千难万难。 而你,吕公公,哪怕被贬为杂役也对他毫无怨言。 一是不敢,二是周泓必然告诉了你等到新后册封、太子册立之后必然会有大赦。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被放出宫去,和你的亲人、在意的人团圆了。” 薛姮照说完停了一会儿,喘匀了气息又说:“当然,周泓向你许诺的好处还有别的,但最要紧的我已经说出来了。 同样,他握住的把柄也就是你的亲人和在意的人。 这个我说的没错?” 吕双喜默默无言,不承认也不否认。 薛姮照继续条分缕析:“大约十年前,你在宫里得病,险些死了。 是一个叫秋叶的宫女悉心照料使你活了下来。” 这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吕双喜听了却全身颤抖不止,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说。 “几年后,秋叶因为到了年龄被放出宫去。她和你约好了,在外头等你。 周泓也向你保证,一定会命人在外头妥善安置秋叶。 他经常出宫为圣上办差,天南海北哪儿都去过。见识广,人脉广,这是你根本比不了的。 周泓不单答应帮你安置秋叶,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家人都接到某处享福了。 但是,我要告诉你,周泓大概齐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是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你毫无顾忌地活着? 你不是小孩子了,理应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只有死人才不会做叛徒。” 随着薛姮照的话,吕双喜的身躯越发佝偻得厉害,但他就是不开口,像一条被毒哑了的老狗。 “吕公公,你以为世子在这里是为了逼迫你威压你么?”薛姮照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指尖凉得不像话,“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她递给吕双喜一个绣花荷包。 那荷包明显是旧的,绣着一只回首的大雁,一丛莲叶水草。 “这……这荷包是哪里来的?”吕双喜再也不能淡定,他双手捧着那荷包,嘴唇哆嗦着问。 “是从秋叶那里拿来的,你身上应该也有一只,和这个略有些差别?”薛姮照眉目散淡,她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眼里却像是隐着一只千年的妖精,“世子已经找到了秋叶和你的家人,并且把他们接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些年周泓只是把他们软禁起来,并没有好好对待他们,他们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粗食,身上的衣服也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所以说,世子在这里是给你个保障,叫你放心。 有他庇护,你不必再担心家人的安危了。 而且只要你指认周泓,还能让你顺利出宫团聚。以后的生计也不必发愁。” 薛姮照最后一句话说完,吕双喜失声痛哭。 这么多年他在宫里委曲求全,谨小慎微,为的就是保全家人。 他有年迈的父母,还有两个兄弟。 当初家里活不下去,他作为长子自愿净身入宫。 因为凡是入宫做太监和宫女的,家中不但会有一笔报酬,三代都可免徭役兵役。 在他心中,秋叶也是他的家人。 他早就想称病出宫的,但是周泓一直不肯放他。 吕双喜自然不敢相强,他只希冀着周泓会怜悯他的听话可辛苦,有朝一日放他出去。 玉孤明无论是人品还是身份都值得信赖,而且众人都知道他一向正直耿介,是不会说谎骗人的。 周泓答应会善待吕双喜的家人,却没有那么做。 吕双喜于是知道,周泓压根儿就不想让他活着。 否则他与家人相见之后,必然会清楚这些。 周大总管的脸往哪儿搁呢? 他不差钱,也不差人。 却偏偏差了事。 吕双喜虽然没有他的城府深,却也能看得清这里头的本质。 第五十二章 病中送药藏毒计 封后大典完毕。 刘权坐在那里,眯着眼睛听两个小太监跟他报账。 “小三子,你的账我听明白了,你先下去。”刘权向其中一个小太监说。 那小太监连忙道了声谢,拿着账本出去了。 刘权看着剩下的那个,许久不说话。 那个小太监先还嘻嘻陪笑,随后便觉得尴尬局促,控制不住地咽了口吐沫,那笑也干在了脸上,像冬天枝头冻缩的枣子。 刘权慢悠悠喝完一盏茶,方才叫着那小太监的外号儿说:“玻璃猴儿,你这本账不对啊!” 玻璃猴儿连忙说:“想来是小的记账的时候匆忙了些,这就拿回去从头再捋一遍。” 说着拿了账册子就要走。 “站住,”刘权声音压低了,带出了几分怒气,“我说让你走了吗?” 玻璃猴儿连忙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说:“是小的没规矩了!该打!” “你玻璃猴儿是个什么样心性做派,我能不知道吗?”刘权的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是他最喜欢的《八声甘州》的拍子,“说你算错账,那堪比我师父发怒一样,会有人信么?” “刘管事,”玻璃猴儿扑通一声跪下了,“是小的猪油蒙心了!以后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回!” 刘权半闭着眼睛,只顾用手指打着拍子。 玻璃猴儿跪在那儿苦苦哀求,他却不为所动。 把一支曲子敲完了,方才开口:“依着宫规,你该被拉出去杖责五十。啧啧,就你这小身板,能扛过去吗?” “小的不能,小的是纸糊的身板,中间一捏两头出屎。求您发发慈悲!今后小的就是您的狗!”玻璃猴儿生得瘦小,全仗着心眼活泛,哪里扛得住杖责?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难为人,何况你在我手底下也有几年了。”刘权的面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玻璃猴儿一听有戏,赶紧在地上磕头,嘴里说着:“好哥哥,您就是活菩萨!算是救了我的狗命了。” “你方才说愿意忠心为我的话,是真话还是一时情急说出来的?”刘权笑着问。 “是真的!”玻璃猴儿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小的要是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罢了!犯不上赌誓发咒的。”刘权把头一摇,“我看中了你的机灵,有心要提拔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是个什么阿物敢不识抬举。”玻璃猴儿干巴巴的脸上笑的全是褶子,“只要您一句话,小的火里来火里去,水里来水里去!” “眼下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针工局的薛姮照病了有些时候了,你把这碗药给她送去,看着她吃下就行了。”刘权旁边的桌子上一直放着个盖碗,此时他将那盖板轻轻揭开,里头的确放着七分满黑色的药汤。 玻璃猴儿之所以带了个猴字,不光是他长得像。 刘全让他把这药拿去给薛姮照喝了,还要看着她喝下。 这事儿本就透着不寻常。 刘权身边不缺使唤的人,随便叫谁过来把药送去都使得。 为什么还要先捏住自己的把柄,然后再要自己去做这事呢? “怎么?你不想去?”刘权挑起两道小短眉问他。 “去!去!”玻璃猴连声答道,随后又试探着问,“小的只是不知道这薛姑娘肯不肯喝呀,万一她不喝……” “薛姮照身子骨极弱,如今又病了好些天。这药管不管用我也不敢说,若是好了自然好。若是死了……也不干谁的事。”刘权看着玻璃猴儿脸上的笑意渐浓,“这个你总明白?” 玻璃猴儿两只圆圆的眼睛转了转,什么都明白了。 这碗药一定有问题,但是刘权也在暗示他,不会有人察觉异常的。 那个姓薛的宫女已经病了很长时间,况且身子骨又弱,像她这样夭折的宫女每年都有好多个。 而且他也想不出刘权为什么要害薛姮照,想着人都说她和世子爷有些不干净。 说不定是公主授意要刘权这么做,又或者……是容太妃。 一个下贱的宫女想要攀龙附凤,不弄死她才怪! 这么一说,自己倒是在替公主或太妃办事了。 既然如此的话,真的不用担心什么。 上头的人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得妥妥当当,绝不会翻出什么浪花来。 而且就像刘权说的,把这件事办了,自己一定会受提拔。 “小的这就过去。”玻璃猴儿站起身,把那药碗放进旁边的食盒里。 “她就住在原来丝线库房的后头,挂着红木牌子那间屋里。那地方偏僻着呢!”刘权最后一句话颇含深意。 那地方偏僻,没什么人。如果薛恒超不肯喝药,那么玻璃猴儿完全可以硬给她灌下去。 “小的知道了。”玻璃猴儿点头哈腰提起食盒走了出去。 “别说这药是我给她的。”刘权叮嘱道,“就说是太医院的人送来的。” 玻璃猴儿七拐八绕来到薛姮照的住处,敲了半天门里头也没人应答。 “该不会是已经病死了?那样的话,到省了许多麻烦!不过就算是她死了,这药我也得给她灌下去。不然怎么邀功呢?”玻璃猴儿一边盘算着一边伸手去推门。 门开了,一眼就能看见里头有两张床。 一张床空着,另一张上头躺了个人,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连脑袋都蒙住了。 “薛姑娘!薛姑娘!太医院的人送药来了,你把这喝了。”玻璃猴儿把药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扯薛姮照头上的棉被。 忽然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一凉,寒意透过剑锋逼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回头,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薛姮照掀开被子坐起身,她穿得整整齐齐,脸上的气色也很不错,并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玻璃猴儿偷偷看了她两眼,心说这薛姮照还真有姿色,难怪把世子迷得神魂颠倒。 忽然他身后的人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扯离了薛姮照跟前。 玻璃猴儿看到火纹锦袍得的一角,认出是宫里侍卫头领的衣裳,不由得暗叫倒霉。 第五十三章 关门落锁圈恶狗 快到正午了,玻璃猴儿还没来回话。 刘权有些坐不住了。 按理说上头交了差事,办完了一定要回个话儿,玻璃猴儿不可能连这规矩都不懂。 何况他在这宫里也是办惯了事的。 会不会是那头出了什么纰漏? 那碗药不是烈性的毒药,一般要过几个时辰才发作。 不可能这么快人就死了? 思来想去,刘权决定还是亲自过去看看。 为了少些麻烦,他刻意让池素她们那间绣坊的人今天中午赶工,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说会格外加钱。 那些人都高兴得很,没有不愿意的。 如此一来池素就不可能回到住处去了。 刘权带了个心腹小太监,急匆匆赶了过去。 来到薛姮照的房门前,里头寂寂无声。 刘权示意小太监上前敲了敲门,没有动静。 推开门就看见玉孤明坐在那里,旁边跪着玻璃猴儿。 而薛姮照半靠着窗站着,看着他面露笑意。 刘权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可有玉孤明在这里,他不敢掉头就走,只能老老实实进来问安,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他,”玉孤明指着玻璃猴儿问刘权,“你派来的?” “……是。”刘权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这点小事他没有必要隐瞒,也隐瞒不住。 如果他在小事上隐瞒,玉孤明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药里有毒?”玉孤明的话里蓄着怒气,他竟不知道薛姮照从入宫以来都经历了怎样的死生死关口。 “没有!”刘权立刻否认,“这绝不可能!小人怎会害薛姑娘呢?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他说得诚恳无比,委屈无比。 玉孤明的手按在剑柄上,青筋都暴迭起来了。 薛姮照开口道:“世子,你是君子,难与小人对质,还是我来!” 玉孤明看着她点了下头,但还是不忘威吓刘权:“敢说假话,要你狗命!” 刘权一边磕头,一边说:“有您在这儿,借小人八个脑袋,也不敢说一句谎话。” 他心里却想的是,玉孤明对薛姮照果然痴情,刚才恫吓自己,连说了八个字居然都没有结巴。 可见情急。 在别人看来,刘权是号人物。 但在薛姮照眼里,他连只草鸡都算不上。 “刘公公,玻璃猴儿刚才说了,这药是他让你送来给我的。我担心里头有毒,不敢喝。”薛姮照气定神闲。 “冤枉啊!薛姑娘,我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吗?别的地方的人不知道,八局的人随便拉一个来问问,我对你是如何的恭敬,如何的照顾啊!”刘权几乎要捶胸顿足了,“也不知是哪个奸人挑拨离间!” “这么说这碗药没问题了?”薛姮照笑问。 “这是我听说你久病不愈,特意寻来的偏方,当然没有问题了。”刘权拍胸脯保证,随后又说,“不过嘛!要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我可不得而知。” “世子爷,小的冤枉!这药就是刘副总管让我拿来给薛姑娘的,我中间可没动任何手脚!”玻璃猴儿连忙撇清,他可不想当遭殃的小鬼。 “刘公公,你打发玻璃猴儿来,自然是信得过他的。”薛姮照开始布局,“世子爷一直在这屋里,你也应该是信得过他的。” “呃……”刘权不知道薛姮照怎么会说这两点,但他只能顺着话答下去,“世子爷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至于玻璃猴儿么,按理说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当然不能怀疑玉孤明,事实上他也并不怀疑玉孤明。 凡事知道世子的人都清楚他的为人品性,别看他年纪小,人品绝对值得信任。 至于玻璃猴儿,他既不能说不信任,也不能说完全信任,否则都是给自己找麻烦。 如果说不信任,那为什么让他来送药? 如果说信任,药是有毒的,到时候又该往谁身上推呢? “玻璃猴儿也犯不上害我,我和他也没有任何冤仇。”薛姮照笑了,“所以说这碗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多谢姑娘信任!”玻璃猴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只是把刘权跟他说的话说了八九分,并没咬死这碗药有毒还是没毒。 他这么做自然也是想把自己撇清。 因为他既得罪不起玉孤明,也得罪不起刘权。 薛恒照说着端起药碗:“那我就喝了!免得辜负了刘公公的好心。” 说着就把碗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另外三个人一起出声阻拦。 玉孤明自然是出于关心,他不愿让薛姮照冒一丁点儿险。 玻璃猴儿是怕受连累,他猜着这药八成是有问题,要是薛姮照出了事儿,自己绝好不了。 看这架势,世子爷绝不会轻饶害薛姮照的人。 刘权阻拦则是因为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败露了。 薛姮照喝下这药后几个时辰才会毒发,可终究是喝了这药之后才出的事。 本来是很隐秘的事,经过这么一闹,就成了秃头上的虱子。 以前是想趁着薛姮照虚弱要她的命。 如今她明显没病,玉孤明又在跟前,这一招是万万行不通了。 所以他也出声阻拦,但理由却是:“这药已经凉了,姑娘就别喝了。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那这药扔了岂不可惜?是刘公公的一片心意呢!”薛姮照满脸可惜,“终归是好东西,我体弱喝不得凉药,那就给别人喝。” 她这么说,玉孤明立刻点头。 “那就给你喝!你大老远的来送药,辛苦了!”薛姮照说着端起药碗递给玻璃猴儿。 玻璃猴儿吓得连忙摇头,死活不敢接。 他可不想稀里糊涂被药死。 “那就刘总管喝了!”薛姮照微微一笑,把药转手递给刘权。 “多谢薛姑娘体谅!可这药是温补的药,我本来就胖,喝了是会上火的。”刘权没向玻璃猴儿那么失态,但也绝不肯喝。 “这可怎么办?”薛姮照很是犯难,“刘公公,你说给谁喝好呢?今天这药必须有个人喝下去。” 到此薛姮照关门落锁,把咬人的恶狗圈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杀伐决断鬼神惊 屋里一共有五个人,玉孤明、薛姮照,刘权、玻璃猴儿,还有刘权的心腹方荣。 玉孤明和薛姮照是不可能喝这个药的,刘权自己也不可能喝。 他心里暗骂薛姮照歹毒,口口声声相信这药没有问题,却非要逼着其中某个人喝下去,以此来验证。 而且还要自己指定人选,当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偏偏玉孤明在旁边给她撑腰,他想不听也不成。 思来想去,笑着说道:“薛姑娘的美意,咱们不敢不应承。这样!我们三个人里也就是玻璃猴儿瘦小单薄,这药给他喝还合适一些。” 玻璃猴儿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 刘权明显是要弄死他! 可是当他对上刘权视线的时候,眼神随即也就暗淡了。 他想起来自己是有把柄握在刘权手上的,这会儿不喝,回头他也要找自己麻烦。 那可是五十大板,再给行刑的太监说上话,自己就别想活着从刑凳上下来了。 而且刘权也说了,这药得好几个时辰才发作,说不定他那里有解药呢! 就算没有解药,也能跟他要一些好处,起码能给自己老子娘弄些养老银子。 想到这儿他把心一横,伸手接过了药碗:“如此还是小的接了这福分!” 玻璃猴儿一仰头,咕咚咕咚把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此时刘权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他随后可以找个别的借口,作为玻璃猴儿的死因。 或者一会儿就派他出宫办事,过个把月再说他死在了外头。 他心里正盘算着,那边玻璃猴儿已经把碗放下,说了句:“谢……” 才说了个谢字,就双手捂住胸口,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大口大口吐出血来。 见到他如此惨状,玉孤明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剑随人动,直接抵住了刘权的喉头。 削铁如泥的宝剑立刻割破了刘权颈上的皮肤,一道血线触目惊心。 “还说没毒?!”玉孤明目眦欲裂,杀气腾腾。 刘权的脑袋嗡地一声,连声说:“世子息怒!世子息怒!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么快的!” 刘权虽然经历过不少宫中的风波,但他从来都是占上风的。 头一回离掉脑袋这么近,他当真从心底升起一股蚀骨侵髓的寒意。 “刘公公,不可能这么快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早知道这药是有毒的?”薛姮照双臂微笼,眉宇间有着淡淡得色。 刘权只觉得自己的血都被放净了。 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这碗药的确有毒,他知道,薛姮照也知道。 玻璃猴儿喝了这碗毒药,按理说应该过几个时辰才发作,可是却当场毙命。 这只能说明药里有人再次投毒! 这个药一共也只有这么几个人经手,不是他干的,玻璃猴儿更不可能。 那就只剩下薛姮照了。 刘权抬眼看着薛姮照,那是一张怎样精细如画的面庞啊! 柔如春风,洁似朝露,娇媚清妩,净秽无瑕。 可她的手段,着实令人胆寒。 她不着痕迹地下毒,言笑自若地布局。 就连玻璃猴儿毒发的惨状,她都不曾回避,甚至不曾皱一皱眉。 她干干净净,落落大方,不出房门就已经将他们逼入穷巷。 薛姮照后着未发,刘权却已清楚,自己无力回天了。 玉孤明不会相信薛姮照投毒的,自己说出来,只会死得更惨。 “薛姑娘,你到底要怎么样?”刘权惨白着脸问。 “玻璃猴儿死了,”薛姮照说,“是你的药毒死了他。于宫中下毒,谋害人命,这是死罪。” 是啊!薛姮照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无可辩驳。 就算她不投毒,玻璃猴儿随后也会死去,也是刘权杀了他。 “有世子在这里,你这个罪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无可辩驳了。你师父也救不了你。”薛姮照樱唇轻吐,“这一点你清楚?” 刘权无力地垂下头,玻璃猴儿死在当场,他百口莫辩。 “甚至此时世子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你说是不是?”薛姮照又问。 没错,人赃俱在,玉孤明一时义愤,刺死了他,他死有余辜。 “所以说,怎么看你都是死在眼前。”薛姮照说着背转了身子,“何况你身上背着的人命不是这一条两条,我若是愿意,至少能够再捏住你两三个把柄。” 如果放在以前刘权会认为薛姮照在吹牛,但现在他见识了薛姮照的手段,知道她做得到。 “但是我还会留你一条命。” 薛姮照的话让刘权十分意外,他不禁抬起头来。 “为……为什么?”刘权半是希冀半是怀疑地问,“为什么要留我一条命?” “只要你肯答应和吕双喜一起告发周泓,”薛姮照又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子,“我不但能让你活着,还答应会让你好好地出宫归隐。 你师父名下必定有诸多产业,我会让你任选一处,作为栖身之所。 你自己所积攒下来的钱财也都带着,保证以后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你可以信不过我,但也应该信得过世子。虽然你一直在害我,但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过是在替周泓办事。” 刘权心下了然,果然是这样。 薛姮照从来都不是小手笔,之前那两次事,如今看来也绝不是侥幸。 她可以在一夕之间让曲玲珑被烧死,胡嬷嬷等人陪葬。 也可以不声不响就让何贵人身败名裂,全家遭殃。 还有更往前的钱三春…… 短短几个月掀起如此大的风浪,却始终溅不到自己身上半滴血。 此等手段,鬼神也惊! 刘权知道,薛姮照根本没有给他选择,他也无从选择。 要么死,要么告发周泓。 而且就算他死了,周泓也不能保全。 添上他,只是让事情更顺利一些罢了。 “剩下的事就得带上吕公公了。”薛姮照甚至没有再问刘权愿意不愿意,只是指着他的心腹说,“至于你身边跟着的这个,你自己看着办!” 方荣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小蚂蚁爬进地缝里,或是变成一阵清风,从门板底下钻出去。 在他面前已经死了一个,刘权也好似笼子里待宰的鸡。 他又算个屁! 现在他除了表明坚决听薛姮照的话之外,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第五十五章 师徒各怀心腹事 日上三竿,天气晴和。 窗纸上映着半树早桃花,一只灰喜鹊落在上头,翘着尾翎子,喳喳叫得欢快。 今年春早,花也比往年提前开了小半个月。 这是时令如此,不过众人都说是因为新后和太子有福,才有此感应。 刘权从外头进来,折了几支半开的桃花抱在怀里。 见屋里没有别人,只有周泓在那里观鱼,就笑着说:“师父这会儿得闲,等我把这花插上,也放在琉璃缶旁边。花映着水才好看,那些鱼也更欢快。” 说着先把花放下,去给插花的瓶子灌水。 周泓看着那桃花不禁感叹:“我娘最喜欢桃花了,我小的时候,家里院子种的最多的就是桃花。 我近来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 刘权听了就说:“师父这些年不都一直打算着出了宫回江南老家去吗?” 又看见炭盆收到了桌子下,忙说:“这碳盆怎么收起来了?虽然白日天气好,可早晚还凉呢! 师父上了年纪,夜里还是该暖着些,不然又该咳嗽了。” “小三子方才在这儿扫地了,顺手就把碳盆撂在了桌子下头。”周泓说,“二八月的天气难过着呢!别看如今天气好,说不定过几天又要冷下来。” “师父说的是,还是应该防备些,这时候最容易伤风外感了。”刘权说着已经把折来的桃花插好。 娇艳的花朵配着素淡的影青瓶子,显得越发秾丽活泼。 “我的喜好还是你最清楚,每年桃花开了,都要给我折上一束放在屋子里。”周泓忽然就伤感起来,“过了端午我就请出宫去了,咱们爷俩儿可就再难见喽!” 周泓原本是要在去年十月离职出宫的,只是当时出了事,宫里一片乱。 他们这些大的掌事太监、宫女在原职位上一概不许动,除非是犯了事。 接下来又是年底最忙的时候,转过年来又是封后和立太子。 这些都是十分要紧的事,周泓在这个位置上至关重要,是轻易换不得的。 “师父,您老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只是我没福气,不能跟着您出宫,继续在身边伺候。”刘权眨了眨湿润的眼角说。 “哎,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你年纪轻,正是上进的时候。陪着我个老不死的消磨日子,实在屈才了。”周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竭力保举你的,放心!你师父在宫里混了几十年,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 “师父待我如同亲生,徒弟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刘权羞愧地低下头。 “咱们师徒父子不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已没有什么亲戚,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 若是有机会到江南办事,别忘了去看看我。若是你去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记得到芦花亭给我烧一陌纸钱。 我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你的。” 周泓的话里透着抹不去的凄怆。 “师父,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刘权连忙说,“等弟子离职出宫,再过去您身边伺候。” 周泓听了呵呵笑道:“我知道你的孝心就够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早都投胎二十年了。” 又说:“这几日忙,也没顾得上问你,那姓薛的丫头怎么样了?” “之前不是跟师父说她一直病着,就想趁机给她送点儿药去,却不想被人撞破了。”刘权把头摇了两下说,“好在没叫她抓住把柄,这计策也就搁置下了。 加上这几日忙太子的事,实在顾不得她。师父既然问起,我原也想跟您讨个主意呢!” 周泓听了,好半天不言语,向纸窗上看那喜鹊的影子。 刘权见他出神,也不催问,只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又过了一会儿,周泓才开口:“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搁置下了。 我跟人斗了一辈子,还从没输过。没想到临了临了,竟好几次栽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我不甘心呐! 再者说,我虽然快要走了,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你还在宫里,不把她除了,就等于留了条祸根。 我也不想总因为这个悬着心,出了宫还惦记着你。怎么着在端午节前也得把她给解决了。” “我眼下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来,不知道师父可有什么好法子?”刘权问。 “好法子?好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周泓呵呵一笑,“那丫头一肚子的鬼主意,又傍上了世子爷,做起事来只怕更得心应手了。 千万当心她再往上爬,她那样的人,一旦得了势,绝无可能放过你。 眼下倒还真有个好时机。” “什么好时机?师父倒是跟我说说。”刘权又往前凑了凑,把耳朵舒了过去。 “封后大典之前咱们针工局准备了好几套吉服,味道太大的当然不考虑。我记着有里面穿的柔纱衣,当时一共做了两件,其中一件微有瑕疵。 按理说没被选中的,到最后都要一起销毁,不能留着。 那东西现就在咱们库房锁着,你偷偷取出来,用朱砂写上皇后的生辰八字,再打上叉,偷偷放到薛姮照的床底下。 到时候给她来个人赃并获,就说她对皇后心怀怨恨,把这衣裳当成皇后的替身。恶意诅咒,意图报复。 他们家本也是受废太子的事连累,她怨恨新后也不无道理。” “师父这计策倒真是不错,”刘权点了两下头说,“可是这薛姮照巧舌如簧,我真怕她对峙的时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这大可不必,只要把她按住了,当场弄死就是了。 你以为除了世子爷还有人去深究她冤枉不冤枉吗? 又何况,就算世子爷愿意为他出头,可也得看看这是什么事儿。 不信他还敢的罪皇后,就算他敢的话,公主和国公爷也不许他这么做的。 这么多年,他们家谨言慎行,你我都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小宫女就破了例呢?” “依着师父的意思,咱们就属于把这罪名生生赖到她薛姮照身上。”刘权说,“也不需要她招认,只管要她的命就完了。” 第五十六章 素纨轻纱铁网罗 二月十六,早起就是个半阴天。 冷虽不冷,却让人没什么精神。 周泓有意要成全徒弟刘权,前头几桩大事完毕以后,一般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处理了。 他自己虽未去职,却也每日里闲散逍遥,喝茶观鱼,一派修身养性清静无为。 他每日早起,必要空腹喝一碗黄酒鹅蛋羹。 这是他小时候,母亲常叫人给他做的。 之后伺候的小太监拿了漱盂和青盐过来,请他擦牙漱口。 周泓喜洁,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 常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衣服鞋帽上不可沾上任何污迹。 每次出恭,不但要洗手沃面,还必要换一身衣裳才行。 太监与常人不同,因去了势,解手的时候常会弄到身上。 久而久之,身上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尿骚气。 但周泓却从不许自己如此。 “得了,你们两个都下去!我一个人喜欢静静待着。没什么事别来吵我,要是有事也交给刘权去拿主意。”周泓坐在椅子上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太监出去。 刘权现在忙得很,每天只能抽空过来给他请个安,再不像以前那样时常待在他身边了。 周泓对此却很高兴,谁也不知道他这几十年每天都厌恶着宫里的生活。 没有哪一时哪一刻不想离开这里回到江南的。 如今他的夙愿就要达成了,只需再过两个多月。 故而他喜欢一个人闭上眼睛,想着离宫之后的日子。 这让他快活且安心。 “总管……”小太监刚出去就又进来了。 这让周泓很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发怒,只是问道:“这么慌脚鸡似的做什么?不是说了别打扰我么?” 小太监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小的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是因为梁总管带了人来了,马上就到外门口了。” “梁总管,哪个梁总管?”周泓说着坐直了身子,“你可看清了?” “小的不会看错的,就是荣华宫的梁景,梁公公。”小太监说。 周泓觉得纳闷儿,但还是站起了身。 梁景是皇后跟前的总管大太监,他们一向来往密切。 不过真正见面的时候却不多。 这宫里人多眼杂,有些人只能暗地里来往。 可什么大事要梁景亲自来找自己呢? 周泓带着疑虑走到门口,梁景已经带着人走进来了。 梁景是个大高个儿,年纪也不过三十四五岁。 太监中很少有像他这样生得眉目英挺的,如果他不开口说话,还真看不出来他是个太监。 梁景不苟言笑,但今天他脸上的神色格外不好看。 周泓看在眼里,心忍不住咯噔一声。 想着是不是刘权办差了什么差事?才让梁景怒气冲冲地到自己这里来。 于是他连忙陪笑着说:“梁公公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个小太监把我叫过去就是。” 虽然他和梁景的关系不错,平时也没少给他好处。 但梁景明显是来办公事的,那就不能以私交处之。 “周泓,你可知罪吗?”梁景不跟他寒暄,劈面就问。 “这……”周泓大感意外,“这究竟是怎么了?还请梁公公明示。” 梁景身后跟了不少人,很明显这事儿小不了。 “周泓,有人到皇后跟前揭发你。说你私占皇后吉服。”梁景深狭的眸子紧盯着周泓的白白净净的圆脸,“你有何话说?” 周泓一听立刻意识到是薛姮照捣的鬼,因为这一招本来是他们要用在薛姮照身上的。 “冤枉啊,梁总管!这是谁血口喷人?我在宫里几十年了,一向谨小慎微,怎么可能闯下这么大的祸?”周泓摊开双手,欲哭无泪。 “你既然不认,那我只能让手下的人搜了。”梁景说着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人立刻散开,在屋子里四处搜查。 “梁总管,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于我。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到皇后娘娘那儿告我的黑状?”周泓心里发狠,这回他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 梁景看着他,神色复杂,却并没回答。 直到一个小太监从周泓衣柜下头的箱子里翻出一只螺钿匣子,上头上着锁。 搜查的人也不要钥匙,直接将那锁砸开了。 匣子被打开,里头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罐,瓷罐下头压着叠得四四方方的绢纱。 周泓陡然瞪大了眼睛! 绢纱被展开,是一件女式的衣裳。 洁白的柔纱,领口袖口都滚着细细的金边。 前胸和后背都用极细极细的金线绣着凤凰的图案。 这是皇后册封时的第三层吉服,周泓认得这东西! “这……这不可能!”周泓再也无法淡定如常,“这东西怎么可能在我这里呢?一定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那瓷罐里头的东西是什么?”梁景没有听他争辩,“揭发你的人说那里头装的是你母亲的骨灰。 你用皇后吉服来包你亡母的骨灰,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不!我绝没有!绝不敢啊!”周泓几乎要声嘶力竭,他抓着梁景的胳膊说道,“梁总管,你我共事许多年。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不知我的为人吗?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去做?! 到底谁在栽赃我?是谁去告发的我?” “是你徒弟刘权。”梁景往后退了一大步,甩开周泓的牵扯,“人证物证俱在,你跟我大喊冤枉有什么用?!” “什……”周泓再没想到会是刘权,“他……他怎能……” 刘全是他最欣赏的徒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刘权说你近来越发流露出对当年被治罪的不满,说你母亲冤枉可怜。 不但把你母亲的骨灰偷偷带进宫,四时八节关起门来祭奠。甚至还偷出这件有瑕疵的吉服,打算出宫之后用它包裹你母亲的骨灰下葬。”梁景阴着脸说。 那骨灰的确是周泓母亲的,他带进宫来已经许多年了,这事也只有刘权知道。 但那件吉服,他却从没动过。 周泓的身体晃了晃,他知道,刘权一定是被薛姮照拿住了七寸。 否则他绝不可能反过来拉自己下水。 第五十七章 昏惨惨似灯将尽 刘权到皇后跟前做首告,说他师父周泓行大逆不道之事。 皇后于是派梁景来八局细查,没想到真如刘权所说,在周泓屋子里找到了那件本应销毁的吉服。 虽然这件衣裳不是皇后亲自穿过的,也不许别人私自占有。 况且周泓还把吉服和他母亲的骨灰放在一起,实属大不敬。   第五十八章 鸟之将死鸣也哀 刘权一进门就给周泓跪下了。 他的头使劲垂着,像一只遭了瘟的鸡。 “抬起头来!我不怪你。”周泓的语气一如往常。 好像刘权只是犯了个微不足道的小错。 刘权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看到周泓慈爱地望着自己,心中涌起更多愧疚,再一次把头慢慢低下去了。   第五十九章 怎奈姮娥心似铁 寒食节,风细柳斜斜。 宫中禁烟火,天气也凉浸浸的。 蔷薇花墙上纵横的枝条已然长出了指甲大小的叶片,带着锯齿的紫红色的芽尖透出别样的柔嫩。 玉孤明同薛姮照就隔着这一道花墙。 一个里头,一个外头。 淡淡的日影照下来,四周一片静谧。   第六十章 另有所谋尚食监 薛姮照站在阳泽宫西边的琉璃影壁下,仰头看那上头的双龙拱日图。 张公公殷勤地小跑过来,隔老远就笑。 来到薛姮照跟前,薛姮照朝他行礼,他忙拦住了说:“薛大姑娘,可不用跟我这么着。我还没及去谢你呢!   上架感言 《折月》上架啦!感谢大家的支持! 因为我人懒但是又不愿意水文,所以每天产出怕是不能很多,至于质量,那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再加上有的时候行文难免会有瑕疵,等到全部写完之后应该会大修一次。 但是我更怕辜负信任我的读者们,所以还是会尽量保证每日双更的。不排除偶尔的加更。 也会尽我所能保证这篇文的质量。 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票票啥的有就多给我点儿,书评也不要吝惜,我会知恩图报的。   第六十一章 无心之祸红牡丹 花朝节虽然比不得上元中秋这样的大节,可也不能泛泛而过。 闺阁之中很是看重花朝与七夕,尤其在后宫,更显得隆重。 花朝节要赏花红、拜花神、吃花糕、行花令,夜里还要放花灯。 这一套下来,前四五日就要准备,正日子一天过去,还要再收拾一半天。   第六十二章 无妄之灾碎花神 薛姮照她们在这边住,一个屋子里只住四个人。 除了她和林扶菲,还有另外两个宫女。 因为晚饭之后没什么事,那两个宫女便相约着偷偷去玩儿了。 其实不光是她们两个,大多数的人都去了。 宫里规矩虽然严,可也不是完全没有空子。   第六十三章 装神弄鬼熬鱼胶 林扶菲去而复返,手抖抖地从怀里掏出破了的花神像。 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心有余悸地说:“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多亏一路上没人盘问,否则我肯定得露馅儿。” 薛姮照把那花神像接过来看了看,就知道这是用布裹着拿东西砸的,是人有意为之。 “薛姐姐,你有法子吗?”林扶菲泫然欲泣。   第六十四章 作俑者反受其害 薛姮照把花神像粘了个大概。 鱼鳔胶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几乎随粘随干,不必等。 “大的已经粘好了,小的先放一放,等天亮。务要粘得看不出裂痕来才好。”薛姮照把东西放下,伸了伸胳膊说,“我得再去睡会儿。” 她说完上床去睡了,林扶菲却是一直也没敢合眼。   第六十五章 日暖风轻好时节 柳枝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被林扶菲这样反问,不由得苦着脸央告宋姑姑道:“这次的确是我鲁莽了,求姑姑开恩。我下次绝不敢了。” 她在这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挨罚的话,不但身上受苦,也丢面子。 宋姑姑想了想说:“你亵渎花神娘娘,岂能说免就免了?   第六十六章 兜头降下塌天祸 除了后宫的这些妃子之外,公主和皇子妃们也都在场。 均在与皇后对面的席上。 席上还要行花令,由皇后跟前的大宫女百灵做令官。 先行了个传花令,就是蒙住一个人的眼睛,命她敲羯鼓,席上众人依次传递一支花。 若传的是梅花,就叫“喜上眉梢”。   第六十七章 签语写下惊天愿 林扶菲早被这阵势唬破了胆子,更那堪他如此质问。 哆嗦着分辩道:“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不敢坏一丁点儿规矩。” “呵呵,这可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那太监厌恶地看着林扶菲说,“你还真是会演戏,我若是不知道你的底细,也被你骗了。   第六十八章 切莫轻易放真凶 林扶菲知道,自己一个劲儿地喊冤求饶根本没有用。 在这宫里,多的是枉死鬼。 说白了,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真的冤枉,只想快些完了差事。 又何况这件事非同小可。 “薛姐姐,你帮帮我。”林扶菲哀求薛姮照,“我真的没有……”   第六十九章 浑水渐落白石出 当梁景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宫女就是薛姮照的时候,像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他双手叉在身前,两根拇指相抵轻轻对搓着,唤一声“来人”,就从外头走进两个人来。 梁景一抬下巴说:“带她去昨日领花灯的地方核对。” 又对薛姮照说:“你只能查下人,主子们的是不许你动的。”   第七十章 串通一气不认账 随后柳枝被带了来,她见林扶菲跪在这里,心里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猜着她多半在梁景面前攀扯了自己,便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认。 “梁总管,不知您叫奴婢来有什么吩咐?”柳枝行了礼后问道。 “昨夜放的河灯里,为什么找不到你许下的愿签?”梁景问她。   第七十一章 勘破关节出手准 “梁总管,奴婢有事先出去一下。”薛姮照小声对梁景说。 梁景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在柳枝的住处倒是搜出些东西来,除了和冯海私下里传递的小物件和一张当票,还有一只珍珠钗子,一副白玉耳坠,一对二两重的金镯子。 “你怎么会有这些值钱的东西?”梁景身边的太监问。   第七十二章 丑事败露俱殒命 “这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后姚紫云将一沓经文扔在地上。 带得旁边仙鹤香炉里的烟霭跟着乱了一霎。 “姐姐息怒,凤体要紧。”旁边的颖妃马春苹连忙好声劝解。 梁景跪在地上,垂着头。 皇后缓了口气说:“余瑶灵那贱人亲口认了?”   第七十三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风轻日暖三月天。 京城外到处都是游春的人。 人群中有三个人甚是惹眼。 夹在中间的少年郎异常俊俏,惹得周围的女子不住眼地观瞧。 可他却绷着一张脸,神情落寞,显然心不在焉。 他旁边跟着的两个常随,一个好像老丝瓜成了精,一张长脸坑坑洼洼。   第七十四章 急于邀功丢性命 树荫下,薛姮照捶了捶发酸的肩膀。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地上好多落叶残花。 紧接着就是上巳节,园子里每日都必须干干净净。 监工的太监像是急着邀赏的狗,不许底下的人歇着,谁稍微停一停,他便立刻尖着嗓子一顿挖苦。   第七十五章 指点迷津寻靠山(加更,求票!) 傍晚薛姮照回到住处,林扶菲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见她回来,闷闷地问了句:“回来了?” 薛姮照应了一声,进门倒了水洗脸。 林扶菲跟进来,坐到自己床边,长长叹了口气说:“听说你们那边儿的曹公公出事了?” 薛姮照慢慢擦完了脸才说:“从树上摔下来了。”   第七十六章 更向河心稳进舟 上巳节亲水,人人都要在水边坐一坐,沾沾水,寓意脱病免灾。 依旧是皇后带领着后宫的妃子、皇子妃和公主们。 容太妃没到,说这是年轻人过的节,她来了众人反而拘束。 皇上也没来,大约又在烧丹炼汞,祈求长生。 以前的皇上也称得上是位明君,可近些年来沉迷求仙,连早朝都荒废了。   第七十七章 荣华利欲迷人眼 知道皇后一会儿也要过来,颖妃也不愿多纠缠。 说到底,这样鸡零狗碎的小事,还真不好怎样。 “都说事不过三,你们纵得这狗几回了?”颖妃沉着脸说,“我只是不愿与你们扯皮罢了,再这么蹬鼻子上脸有你们好看!” 丽妃也忙说:“谁说不是呢?别说妹妹生气,连我都要忍不了了。”   第七十八章 木秀于林遭暗妒 日影微斜,一行人走进桐安宫。 为首的太监胳膊上搭着拂尘,后头跟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两盆罗汉松的盆景。 原本在廊下站着的几个宫女忙迎上去,认得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第七十九章 毒舌谣诼弄是非 过了一半日,梁景正带人在天恩殿布置皇后生辰宴的座次。 金玉娥笑吟吟走了来,在场的人几乎都认得她,不得不说金小姐的确长袖善舞。 她这样的人,几乎对谁都是一副笑面孔,轻易不肯得罪人,因此人缘还算不赖。 她随走着随和遇到的人打招呼,慢慢就来到了梁景跟前。   第八十章 自古难防长舌妇 皇后生日的头两日,姚万仪进宫给容太妃请安。 她一个月至少进宫两次,每次都要给太妃请安,一次都不肯落下。 哪怕太妃一时不能见,她也要在外头等着。 若时候太久,真不得见,她也会和这里的宫女们待上半日,询问太妃的起居饮馔,事事详细。   第八十一章 巧言令色刀锋出(加更,求票!) “奴婢大约知道世子爷是为什么发愁。”金玉娥绞着手指说,“先前便有人传出风言风语,奴婢不敢轻信,直到自己亲眼看见了,方才知道传言并非虚假。 世子爷是看中了这宫里头的某个人,才会变得那样魂不守舍。” 姚万仪听了立刻追问:“他看中了谁?”   第八十二章 龌龊魍魉设毒局 <\/b> 京城万安街,酒肆茶社林立。 就要到晚饭时候,各家酒馆饭铺陆续开始上客。 仙品茶楼的掌柜刚把账簿子拿出来,拣看着有哪些账该往回收。 茶馆开张走两头,早饭后晚饭前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京城没有晚上喝茶的习惯,所以一到傍晚就关店盘账了。 门口日影一晃,湘妃竹帘子上的银铃响了。 掌柜的头也不抬,口中说道“客官止步,咱家关店了。” 可那人还是走了进来,脚步轻盈,是个女子。 掌柜的把头抬起来,见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穿着得颇为艳丽,就是相貌实在不堪一提。 那女子口气蛮大,直接丢了两颗金瓜子在柜台上“我约人在这儿喝一盏茶,楼上的雅间给我安排一个,用不了多久,说几句话就走。” 这时在楼上收拾的小伙计刚好下来,愣头愣脑地来了一句“今日不待客了,姑娘明天再来!” 掌柜的忙拦道“时候也不算太晚,难得姑娘看得起咱们家,你引姑娘上楼!选个清净的雅间儿。” 回头又向那女子陪笑道“姑娘莫怪,这是我老家的侄儿,才进京城没两天,愣头青似的,什么都不懂。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茶楼里原本不止这一个伙计,只是因为已经关门,其余人都早走了。 小伙计眨巴眨巴眼,又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是伯父跟他说凡事要讲规矩,怎么这规矩今天又不讲了? 女子上了楼坐下,吩咐小伙计“一会儿有位姓张的公子,你把他引上来就是了。” 小伙计答应了一声,又问“姑娘喝什么茶?” “一壶瓜片就够了,”那女子望着窗外,似乎在看她约的人到了没有,“不用点心。” 小伙计走下楼,小声问掌柜的“楼上那是个什么人?穿得怪华丽,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专柜的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冷笑道“你真是泥腿子进城,三年也脱不了那土性儿。 真要是大家小姐,能一个婢女都不带着?那是位大姐儿!” 掌柜的一眼就看出这女子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出手阔绰,穿着华丽,花的都是主子的钱。 大户人家的丫头吃的穿的都比普通人家的正经小姐要好上很多,毕竟把她们带出去代表着主子的颜面。 “她说了一会儿有个姓张的公子来找她,还说要一壶瓜片,不要点心。”小伙计想起了正事。 “你去泡茶!”掌柜的说,“一会儿把东西送上去,就再不要上楼了。” 掌柜的知道在这个时候来茶社根本就不是喝茶的,约了年轻男子见面,说的多半是见不得人的事。 做买卖最要紧的是有眼力,不然别说钱赚不到,命都有可能丢了。 果然茶泡好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赶了来。 穿的也是锦衣华服,二十岁上下,模样也挺清秀。 “咱们阁下可是张公子?”掌柜的连忙询问。 “没错儿,约我的人已经上楼了吗?”张公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见他赶路赶得很急。 “是位年轻姑娘,在楼上的水月阁等您呢。”掌柜的一伸手,指着上楼的楼梯说。 那位张公子便撩起袍角,噔噔噔上楼去了。 掌柜的朝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连忙端着茶上楼去了。 等他下来又是一脸茫然的神色“伯父,你说那姑娘不过是个婢女,这公子应该的确是位公子了? 可他为什么对着那个丫鬟那般客气?这是什么道理?” “要么就是这婢女的主家过于显赫,要么就是他有求于人家。”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掌柜的愿意多教他一些,“不过我估摸着既然是这女子约的人,应该不是这位张公子有事要求她。” 此时楼上的张公子喘息稍平,连茶也顾不上喝,就问“秀珠姑娘,不知道你叫我来为着什么事?” 这个秀珠就是姚万仪的贴身婢女,对面坐的人名叫张昌隆,在宫里任侍卫。 “张公子,是我家主子有事要求你,但又不好和你见面,所以就打发我来了。”秀珠开门见山,“我家县主说了,只要你帮咱们把事办成,绝不会亏待你。” 张昌隆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县主想要在下做什么?” “皇后千秋节那天你在宫里当职,有个婢女很是碍眼,县主不喜欢他,想要把她除去。 你到时候只要配合着演一场戏,假装和她有私情。 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去捉奸,你只要咬死是她勾引的你,管保你不会有什么事。” “秀珠姑娘,这……这在宫里不大好?秽乱宫闱,这可是大罪。 何况又赶在千秋节的时候,实属大不敬。我不是不想帮县主,实在这事……”张昌隆万分为难。 被陷害的是个小宫女,这没什么。可关键是也会把自己拖下水。 俗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没有只罚那宫女不罚他的道理。 他如今在宫里当差当得好好的,这么一来,自己不但前途名声尽毁,还会拖累到家里。 “知道你有这样的顾虑,县主让我跟你说明白。 之所以要惩治这小宫女,是因为她勾搭玉家的世子爷。 一些风言风语,想必你比我们听到的要早? 只要你肯帮忙,你在盛天赌坊欠的那五千两银子,县主都帮你还了。 还会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你求情,最多把你发出宫外,不叫你在宫里做侍卫。 但回头就会安排你去巡防营任左路的副统领。 要知道你就是在宫里当多久的差,也不如这个差事实惠。” 条件一开,原本很犹豫的张昌隆明显开始动摇。 但他依然有顾忌“这样的话不是得罪了世子爷吗?我常年在他手底下,这……” 他想说这未免有些不仁不义,可一想这事情是县主让他做的,若是这么说了,等于把县主也一起骂了。 “世子爷是个君子,不会为难你的。况且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要一口咬死是她薛姮照勾搭你的。”秀珠的语气变得越发不客气,“县主还让我转告你,你父亲前几年在东都任职的时候,有三千两的官银交代不清。 若你家里人因此而为难你的话,你倒不妨把这件事情告诉令尊。” 。 第八十三章 毒手设下捉奸计 <\/b> 到了皇后生辰这日,薛姮照等人都在天恩殿当值。 官员们进献的寿礼流水般送进来,使得原本就金碧辉煌的宫殿变得更加富丽煊赫。 姚万仪今日到得颇早,和她母亲以及两位嫂嫂先去荣华宫当面给皇后请了安。 随后便指着说要到别处走走,就从皇后宫里出来了。 她母亲和嫂嫂则留下来陪着皇后说话,以为她年纪小,搭不上话不免无聊,出去转转也好。 姚万仪从荣华宫出来便直奔天恩殿,假装过来瞧热闹,其实是奔着薛姮照来的。 她的两个侍女秀珠和含香陪着她,早有捧臭脚的太监宫女过来奉承。 “小梁公公,”秀珠对梁孝说,“怎么没见着你师父?” 梁孝忙说“我师父刚才还在呢,这会儿应该是去阳泽宫那边讨陛下的旨意去了。” 别的宫女太监见他们只和梁孝说话,便识趣地退开了。 然后姚万仪才装作不在意地开口道“听说去年冬至进宫的那批宫女都甚出挑,不知今天可有在这里伺候的?” “有,有,”梁孝答应着指给她们看,“那边往桌上放点心的那个,叫毛姒蔷。 那边摆果子的,叫路卿。 还有殿门口那个瘦瘦的,叫薛姮照……” 梁孝一口气指了七八个人,但她们只留意薛姮照。 目的达到了,姚万仪便说“小梁公公,你还有许多事要忙呢,就不耽误你了,我在这儿看看就走。” “县主真是体谅人!那小的就退下了,您请自便。” 等梁孝走了,姚万仪低声对两个侍女说“到跟前去瞧瞧那姓薛的,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因为薛姮照就站在门外,她们只要假装出去很自然就走到了她跟前。 和薛姮照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宫女,都姿色平平,所以衬得她更加出挑。 姚万仪一眼看见薛姮照,一颗心登时如烈火淋了油,烧得毕剥有声。 她自己其貌不扬,但自得于家世显赫。 常觉得那些比自己貌美的又能怎样?总不及自己福泽深。 可今日里一见薛姮照,她虽是宫女装扮,却妍秀天成,不媚不妖。 更刺痛她的是,薛姮照的美并不同于一般的美人,她美得特别,却又不容置疑。 生得这般模样,便是再低的出身,也自有人垂青爱慕。 那个人,不就对她倾了心么? 薛姮照和另外两个宫女都低着头向姚万仪请安,姚万仪没做过多的停留,更没有说话。 走出没多远,她问两个侍女“这回你们都认得她了?回头就按原来的计划行事。” “那妮子天生一副狐媚子样,着实叫人生厌!”秀珠骂道,“不过嘛,再过一会儿她就要身败名裂了。” “何止身败名裂?”另一个侍女含香说,“连命都保不住了。”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她们的笑声中,姚万仪的蛤蟆眼也不禁微微眯了起来“我改主意了!秀珠,一会儿你去找到张昌隆,告诉他不只是撕烂衣服这么简单。 我要他彻底毁了那个贱人的清白!听到没有?” 如果她刚才没有看到薛姮照的长相,那么她不会有如此大的恨意。 薛姮照越美,她就越想毁了她! 秀珠愣了一下,但立刻就应声“县主放心,奴婢这就告诉张昌隆去。”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姚万仪的侍女含香走过来叫住薛姮照“你过来,替我跑趟腿。” 薛姮照一看就认出她是姚县主的侍女。 说实话,姚县主本就是一众高门贵女中生得最难看的,她的两个侍女也是百里挑一的丑。 故而格外好认。 “不知姐姐有何吩咐?”薛姮照问。 “你去秋月门西边那排厦房,最里边那间拿个锦盒过来,那里自有人接应,你只说是端慧县主叫你去的就是了。”含香说。 “那取了锦盒之后,要到哪里交给你呢?”薛姮照又问。 “你再回到这里就好,我在这儿等着你。”含香说。 薛姮照答应着要去,含香又叫住她说“告诉你,这差事既交给了你,你就不可以再托给别人。 我最烦那等混交差的,看你像是个伶俐的才叫你去,别不识好歹。” 她看着薛姮照朝那个方向去了,就赶到桐安宫来。 这里离天恩殿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含香直接把金玉娥叫出来,告诉她“世子爷现在侍卫所,你过去找他,吞吞吐吐地说出薛姮照的名字来,引着他跟你走。 你和薛姮照是一同进宫的,由你去说更可信。 你把世子带到秋月门里边的最后一间厦屋,你的差事就完了。” “含香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玉娥不明所以。 “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别多问了。总之你做完了之后,县主便安排你到荣华宫去当差。” 含香之所以不告诉金玉娥,是因为她清楚金玉娥是个圆滑的,轻易不肯得罪人。 要是告诉她是去捉奸,她肯定找借口推辞。 毕竟事关玉孤明,她不想当明面上的坏人。 并且她也相信,等金玉娥看到那里的场景,也必然就能随机应变。 再说薛姮照,她从接了这个差事起,心里便很是狐疑。 如果换成别的宫女,肯定高高兴兴接了差事就去办了,毕竟这是县主的吩咐。 况且替人跑腿也是常有的事。 可她却觉得这事情透着反常。 姚万仪她们为什么要去秋月门那边取东西? 根本不顺路不说,而且那个地方很是偏僻。 所以薛姮照就留了个心眼儿,她走到远远能看到秋月门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这边金玉娥连忙跑到侍卫所,装作很着急的样子对玉孤明说“世子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她是太妃宫里的人,玉孤明是认得的,见她慌乱急切,以为太妃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便同她往僻静的地方走了走。 “世子爷,姮照她……”金玉娥欲言又止。 果然玉孤明一听薛姮照的名字就急了“她……她怎么了?” “世子爷,您还是跟着奴婢来!这事情一时之间也说不清。”金玉娥很会做戏。 。 第八十四章 自作孽障不可活 <\/b> 玉孤明走得急,金玉娥要跑着才能跟上。 而薛姮照几乎在看到他们两个之后,就确信了一定有阴谋。 “你……”金玉娥气喘吁吁地想要质问薛姮照怎么在这里,但随即就改了口,“你没事?” 玉孤明也是一脸关切,只是金玉娥已经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他就暂时没开口。 “你们怎么来了?”薛姮照不答反问。 “是她……”玉孤明指着金玉娥说,“她说……你有事。” 金玉娥顿感不妙,正想着怎么圆这个慌,薛姮照却开了口“我的脚扭了。” 金玉娥立即松了口气,关切地说“我也是听人说你受伤了,怕你误了前头的事,才请世子爷过来帮忙……” “多谢金姐姐,”薛姮照原本就扶着墙,这会儿更显得有些虚弱,“姚县主差我过来取东西,谁想我走得太急扭了脚。 刚好你来了,就替我去那边最后一间屋子里取个锦盒!多谢了!” 在这种情形下,金玉娥当然不能开口拒绝。 虽然她心里多少也猜到应该是县主给薛姮照设了什么圈套,可现在这种情形,薛姮照显然不可能过去了。 “那先请世子爷带你回去!”金玉娥说,“我回头就去拿。” “怎么能让世子送我回去?叫人看见了可使不得。”薛姮照说,“再说县主的事也不能耽误,姐姐先去取了东西,再把我扶到那边去!多谢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又有玉孤明在跟前,金玉娥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她想着自己过去也好,可以告诉那里的人中间出了岔子。 多半是让薛姮照来取东西,实则里头的东西坏了或丢了,然后赖到她身上。 可如今这一计不成,还是回头让县主再想别的法子。 反正自己想要的差事已经有了着落,剩下的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金玉娥去那边拿东西,玉孤明看着薛姮照小心地问“脚疼吗?” 他好久没见到薛姮照了,煎熬得瘦了一圈。 薛姮照今天穿着水流红的宫装,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绒花,比平时的装束艳丽了许多。 这自然是为了给皇后的千秋宴增添喜气,但玉孤明只觉得薛姮照分外好看。 “金玉娥自己去找的你?”薛姮照见玉孤明像个呆头鹅一样直愣愣盯着自己,瞪了他一眼问。 玉孤明点头,又忙说“我请个太医……给你……给你瞧瞧。” 他不敢唐突薛姮照,哪怕如今二人身份悬殊,他对薛姮照依旧要多尊重有多尊重。 就是在她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就盯着她瞧。 其实他真想抱起薛姮照去太医院,可他知道她会生气,所以不敢。 薛姮照没说话,她在心里揣测着整件事。 就现在所知的来看,姚县主的那个婢女还有金玉娥应该是一伙的。 如果那间屋子里有人的话,也一样。 她们是为了什么要害自己? 把玉孤明请来,他自然是关键人物。 金玉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能让她参与进来陷害自己,对方必定以利诱之。 县主的婢女怕还使唤不动她。 那么姚万仪应该是主谋。 想到这一层,薛姮照便已经把整件事的缘由都想清楚了。 那个姚县主应该是爱慕玉孤明,听到与自己有关的传言后,按捺不住,想法子收拾自己。 可是她不清楚姚万仪的为人,不知道她究竟会做一个什么样的局。 是小惩大诫还是置于死地,抑或是别的什么。 “你……在想什么?”玉孤明见她迟迟不语,忍不住询问。 薛姮照回神,笑了一下道“咦,金姐姐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我们过去瞧瞧!” “你的脚……”玉孤明担心。 “这会儿好些了,慢些走应该没事。” 薛姮照假装一只脚不敢太着力,慢慢地朝那边走过去。 再说金玉娥,她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里头没人答应。 她又敲了敲,并且说道“我是县主的人。” 然后才推开门进去。 谁想刚进门就被人一把抱住,对方孔武有力,两条胳膊犹如铁钳。 金玉娥不由得小声惊叫,刚要说话,对方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紧接着对方就开始撕扯她的衣裳,金玉娥万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事,她想喊喊不出,想跑跑不了。 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倒流,心冷得直打颤。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弱小和无助,哪怕被抄家的时候,也没有此刻绝望。 她拼命反抗,然而无用…… 等薛姮照和玉孤明走到门外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女子的抽泣声。 薛姮照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玉孤明则一脚踹开了门。 狭小的屋子里,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女子被那男子压在身下,惨白的脸上泪痕狼藉。 玉孤明一把捂住了薛姮照的眼睛“脏!别看。” 金玉娥原本如死灰般的心,又被刺痛得血流如注。 她也觉得自己太脏了。 张昌隆见玉孤明出现,还以为一切都在按照姚万仪的计划进行。 他连忙从金玉娥身上爬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向玉孤明求告“世子爷!属下求求你了,千万高抬贵手,我们是一时情不自禁……” 金玉娥则瑟缩成一团,哭个不住。 薛姮照没有推开玉孤明的手,只是说“世子,麻烦你问一问他,那个女子叫什么?” “她叫什么?”玉孤明对着张昌隆怒目而视。 “他叫薛姮照,是属下相好的。”张昌隆不认识薛姮照,也不认识金玉娥。 但是刚才姚万仪的婢女秀珠特意过来告诉他,过一会儿会薛姮照会被打发过来取东西。 等她进屋后,自己要把她糟蹋了。 随后会有人带玉孤明过来,到时自己就说和薛姮照是相好的,两个人你情我愿。 “世子爷,属下知道这不应该。 可是你也知道,这情到浓时身不由己……何况她今日是那般主动……”言下之意就是这女子极不检点,男人嘛,血气方刚的年纪,谁又能忍得住呢? 可是他说完这些再看玉孤明,发现对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大家这两天是玩儿累了吗?感觉这两天读者好少啊! 。 第八十五章 福祸得失细权衡 <\/b> 玉孤明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这竟是个阴谋。 但随着看清房中的情形,以及张昌隆说出薛姮照的名字,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不是上天保佑,薛姮照扭了脚(他以为),那么此时失去清白的就是她了。 一念及此,只觉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是谁指使的你们?!”玉孤明质问张昌隆,其实也包括金玉娥。 她吞吞吐吐把自己引来,才不是因为薛姮照扭了脚。 如果只是这样的小事,她一个人来尽够了。 “没有人指使,”张昌隆嘴硬道,“是我们两情……” 他话未说完,玉孤明便一脚踹在他心口上,将他踢了个跟头。 张昌隆躺在地上捂着心口直打滚,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忍着疼痛向玉孤明告饶“世子爷息怒,属下知错了。” 玉孤明如此过激,张昌隆觉得很是合理。 哪个男人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与别人苟合不动怒? 何况玉孤明这样的实心人。 不过这顿打也值得,毕竟有姚县主给他兜底。 就算玉孤明下再黑的手,他也不能说实情。 玉孤明拔出剑来抵住张昌隆的咽喉,冷着脸质问“我再问你一遍,她是谁?!” “她……”张昌隆微微侧了侧头,瞟了一眼缩成一团的金玉娥,“她是薛姮照。” “我才是薛姮照,”一直没说话的薛姮照开了口,“我怎么不认得你?” “啊?!”张昌隆立刻呆若木鸡。 他的脑子一下就变成了浆糊,理不出半点清晰的思路。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指使的你?!再不说,就杀了你!”玉孤明的剑尖往前递了一寸,张昌隆的脖颈被刺破,鲜血直淌下来。 张昌隆吓得心胆俱裂,他知道玉孤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世子爷……世子爷……别、别……别动手……我说……我说……”张昌隆护着脖子求饶。 事情已经搞砸了,再不说自己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命都没了,还做什么副统领。 “快说!”玉孤明的手稍微松了松。 “是……”张昌隆刚要说,金玉娥猛地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叫嚷道“是我!都是我的主意! 我假借薛姮照的名字和他私会,是我不检点……我不知廉耻……” 说到后来,金玉娥已然泣不成声。 玉孤明当然不信,他又不是傻子。 薛姮照却出声拦住了他“世子,不必再问了。” 金玉娥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不把姚万仪供出来。 她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出于所谓的忠心,而是为了保命。 如果他们说了,玉孤明自然会追究下去,与姚万仪闹得不可开交。 玉孤明也不会因为他们说了实话就饶了他们,因为他们是姚万仪的帮凶。 而姚万仪更会将他们置于死地,因为她绝不会容下叛徒。 如果不说,姚万仪还会想办法保住他们。 薛姮照不让玉孤明追究下去,不是想放过这对狗男女,只是想保全自身。 如果玉孤明追查下去,和姚万仪闹到对质的地步,自己也就暴露了。 无论谁来主张,姚万仪最多被申饬一顿,不会伤筋动骨。 可自己也会被视为祸水,明里暗里都会被处置。 倒不如化明争为暗斗,其实于自己才有益。 玉孤明还没转过弯来,外头却一股脑拥进来十几个人。 嘴里乱嚷着“反了天了!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真真是下贱胚子!在皇后千秋节行此龌龊行径!” “快捆起来!送到梁总管那里去!” 众人一股脑将那二人捆起来拖了出去,领头的还不忘跟玉孤明请示“世子爷,您刚好在场,届时还请您做个见证。” 不用说,这些人也是姚万仪安排下的。 如果玉孤明还想包庇,光是他和金玉娥在场还不行,得更多的人出现,让薛姮照无从逃避。 等众人都走散了,玉孤明和薛姮照也从那屋里走了出来。 玉孤明绷着脸问“为什么?” 虽然他没说究竟是什么事,薛姮照也知道他在问什么“不用他们说,我们也知道是谁不是么?” 玉孤明不吱声,但眼神已经表露出他认可薛姮照的说法。 “既然这样,说与不说其实无所谓。”薛姮照说,“说了我就会被推到明面上,那样的话,你还能保得住我吗?” 玉孤明在明白了薛姮照的意思之后,顿感后怕。 他先前光想着为薛姮照主持公道,可此事牵扯到姚万仪,皇后必然会出面。 表面上虽然会对姚万仪加以惩戒,可也绝不会放过薛姮照。 追究到底,这件事不会对姚万仪伤筋动骨,却有可能要了薛姮照的命。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的身份相差太过悬殊,在这宫里,尊卑是最难逾越的鸿沟。 “怪我。”玉孤明不免自责。 他知道姚万仪针对薛恒照是因为自己。 “我遇事不喜欢分责任。”薛姮照摇头,“起码现在说这个实在无味。 不管因为谁的缘故,总之她要奈何我。我只能自保,别无选择。” “那你要怎么办?”玉孤明更担心了,“她还会找你的麻烦。” 薛姮照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格外好看“世子爷,你有没有发觉一件事?” “什么?”玉孤明被她的笑晃了神。 “从刚才踹门起到现在,你说话都很是连贯。” “怎么……我……我……”经薛姮照一提醒,玉孤明又重新结巴起来。 之前他过于情急心切,全然忘我,以至于所有的话冲口而出,不曾有半点口吃。 “世子,事情到了这步,就要劳烦你了。”薛姮照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早已经谋划出了抽身退步的对策。 “你说。”玉孤明立即应道。 “我不能再回四司八局去了,在那个地方没有人能护得住我。”薛姮照很直白地说,“不知你能否与福妃娘娘说得上话?” “能的,”玉孤明点头,“五皇子与我……与我颇亲厚,福妃……福妃娘娘也自幼……自幼待我极好。” “既然这样的话就请你跟福妃娘娘说一声,让我到她的芙蓉宫去当差。”薛姮照说,“那两个人是绝不会把真话说出来的,姚县主明面上也不会把我怎样。 我在福妃娘娘跟前,她自然要有所顾忌。只要我警醒些,她应该奈何我不得。” “好,我……我这就去说。”玉孤明一时也等不得。 。 第八十六章 满盘输尽皆落索 <\/b> 天恩殿。 筵席已经开了。 献寿的舞姬长舒广袖,丝竹声声,奏的是喜庆吉曲。 姚万仪坐在席间,无心去赏那乐舞。 瞧瞧时候差不多了,侧脸对一旁的秀珠说“你去那头看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秀珠答应一声去了,还没等她回来,玉孤明就进来了。 玉孤明因是侍卫,故而可以晚到,没人怪罪他。 姚万仪偷眼去看他,发觉他的神情和以往大不相同。 往常玉孤明都是一副平静面容,而今天明显是忍着气进来的。 姚万仪在他身上颇用心,所以就算旁人看不出来,她也能够察觉到。 见此情形,姚万仪心中不由得一喜。 玉孤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禁心中作呕。 先前他觉得姚万仪虽然不好看,可也从来不腹诽人家。 觉得毕竟人家是个姑娘,长成什么样子又不由自己决定。 可是经过今天的事,他觉得姚万仪的心比她的脸还要丑陋一万倍。 秀珠当然知道去哪里找人,后来进去捉奸的那一大帮人都是她安排下的。 她到了那里,领头的太监忙迎出来,哈着腰陪着笑脸说道“秀珠姑娘来了?”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秀珠问。 “就按你吩咐的,把那一对男女都捆了,分别关起来了。”那太监搓着手说,“秀珠姑娘,你之前答应我的……” “跑不了你的,”秀珠横了他一眼,明显很不耐烦,“就你的那点子事儿,我们县主抬抬小指头就给你办了。” “是、是,秀珠姑娘说的是,是我没见识了。”那太监赶紧陪着笑说,“要看看那两个人吗?” “带我去看看那个女的!”秀珠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快意,她和她们家县主一样,最厌恶长得好看的女子。 她真想看看受了侮辱的薛姮照如今是一副什么德行。 “秀珠姑娘,请随在下来,就在这边儿的屋子里关着呢!我派了两个得力的宫女看着她。” 门被推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生得粗壮的宫女。 秀珠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看不清这女子的脸,可她身上穿的衣裳不对,而且身材也不大像。 薛姮照的身姿瘦弱如新竹,不是这般丰腴。 “你、你们抓错人了?”秀珠不禁质问。 “哎呦,秀珠姑娘,可没有!我们就是按您说的到那间屋子里去捉人的。确实就是他们两个,不会错的。”那太监连忙争辩。 “世子爷当时在场吗?”秀珠又问。 “在呀!”太监说,“您不是说一定要世子爷看见了我们再把人带起来嘛!就是按您吩咐的做的。” “你,把头抬起来。”秀珠对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说,“快些,别讨打。”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金玉娥缓缓抬头,她的两只眼睛已经哭成了烂桃儿,破烂的衣襟遮掩不住,露出一痕雪脯。 “怎么会是你?!”秀珠几乎要跳起来,“不是只让你报信吗?” 是含香去告知的金玉娥,但整个计划她是知情的。 金玉娥只负责把世子引到那里去,为什么反遭毒手的是她? 金玉娥只是摇头哭泣,就是不肯说话。 旁边的几个人也傻眼了,因为秀珠只是告诉他们到那间房里去捉奸,把那一对狗男女捆了带回来。 可没说男的是谁女的是谁,他们就以为没抓错,可是看秀珠此时的反应,显然是弄错人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秀珠呵斥。 那几个人顿时做鸟兽散。 姚万仪看着眼前又换了的一拨乐舞,兴味索然。 她正想着自己该怎么样去安慰伤心的玉孤明,让他明白,凡是生得好看的女子都水性杨花。 想要长相厮守,还是得和自己这样的人。 这时秀珠急匆匆地从外头赶来,脸上变颜变色的。 姚万仪以为应该是薛姮照受辱不过自尽了,本来嘛这么无耻的事,她哪还有脸活? 秀珠这小丫头也真是的,不过是一条贱命,犯得上害怕吗? “县主,事情办差了。”秀珠走过来,贴着姚万仪的耳边说。 “你说什么?”姚万仪皱眉,“什么办差了?” “这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还是等一会儿宴席结束了,奴婢再跟您细说。”秀珠看了看周围全是人,不好长时间交头接耳。 可姚万仪哪里等得,起身说道“你随我到外头来。” 汉白玉井栏旁,姚万仪暴跳如雷“什么?!弄错了人?!金玉娥反遭了毒手?!她是猪吗?!” “金玉娥说她也是着了那姓薛的道儿,并不知道那屋里是那么回事。以为只是去拿个东西,再赖在她身上。”秀珠也是无可奈何,真没想到,明明都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居然会出这么大的岔子,“她现在后悔得什么似的,可是一切都晚了,生米已然做成了熟饭。 她让我跟县主商量商量,饶她一命,放她出宫去!她当着世子的面儿,没敢说出县主来。” “那张昌隆呢?”姚万仪问。 “他能怎么样?事情他也做下了,无从抵赖。一样是求县主搭救。”秀珠说。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终究也是为我办事,也没把我说出去。”姚万仪忍下一口气说,“回头我跟梁景说一声!让他替我把这事办了。 至于姓薛的那个贱人,她逃得了这次逃不了下次,我不会放过她的!” 等到皇后的千秋宴结束,梁景当真来到了关押张昌隆和金玉娥的地方。 此时他们两个已经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两个人见了梁景,都匍匐在地上抖衣而战。 “县主替你们求情了,说你们两个虽然做下此等悖逆之事,不过也可怜你们两情相悦。 这样的事也犯不上让皇后娘娘知道给她添堵,不过你们不能在宫里待下去了。 县主还说了,出宫以后张昌隆你要纳金玉娥为妾。不得违拗。” 两个人都磕头道谢,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梁景示意旁边的人把张昌隆先带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金玉娥后,梁景问她“你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别以为刚才那套说辞能瞒得住我。” 金玉娥当然知道瞒不过梁景,况且他是皇后娘娘的人,那也就是县主那边的人,跟他说是可以的。 “是奴婢惹了不该惹的人。”金玉娥哭道,“薛姮照轻轻巧巧就让我做了替罪羊,我技不如人,就沦落到了这般下场。” 看她跪在那里,听她说这样的话,梁景忽然想起不久前周泓隔着牢门对他说的那番话。 “梁公公,今日我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我惹了不该惹的人。 我想着你以后也必然会同她交手的,千万要小心啊!不可轻敌,否则不堪设想。” 薛姮照,她真的诡谲到这地步了吗? 。 第八十七章 此处更有一重山 <\/b> 芙蓉宫内院,薛姮照站在鹿耳山房的台阶下,对面是两个大宫女。 “薛姑娘,卫总管忙着,着我们安置你,说了不可分派你太重的活计。”说话的是福妃娘娘跟前的大宫女碧树。 “多谢卫总管,多谢两位姐姐。”薛姮照说着行了一礼,“姐姐叫我姮照就好。” “你自己说只想做个洒扫的宫女,其实有些可惜了,我们瞧着你样样都不错,”这一个叫幽竹,“那就折个中,专管屋子里打扫! 先在东偏殿,若是做得好了,就可以去娘娘屋里做事了。” 薛姮照又是道谢。 “你来宫里也有些日子了,想必规矩大多都知道。若是有不明白的,随便问这院子里的人就是了。 咱们娘娘是个菩萨性情,想必你也知道些。在咱们院子里不走大褶儿(明显做错事),都过得去。 只是在外头就要多小心了,没事不要出去乱晃,别给咱们娘娘惹麻烦。”碧树又叮嘱道。 薛姮照都一一答应了。 她跟玉孤明说安排自己到福妃娘娘宫里来做事,以此躲开姚万仪的黑手。 但这件事也不能玉孤明直接跟福妃娘娘说,那样的话就太显眼了,不是薛姮照的本意。 所以玉孤明就托了别人,跟这里的总管太监卫忠打了招呼。 薛姮照于是在这里安顿下来,林扶菲知道了,特地跑来找她。 “薛姐姐,这下好了。福妃娘娘是最和善的,对下人从不打骂。就是偶尔有些小错处,她也都轻轻放过。 我们那里虽然比这里得势些,可一有点子事就闹得沸沸腾腾,怪吓人。” 颖妃脾气不好,容易急躁发怒。 林扶菲不知道薛姮照为什么来这里,以为她只是被这宫里的人看中了,所以调过来的,薛姮照也没和她解释。 只是问她“你如今在那边怎样?和那边的人都混熟了?” “倒是还成,我主要管着那只猫。”林扶菲说,“十公主虽然不说话,可人是极好的,没少赏我吃的。” “那就好。”薛姮照点头,“在那边要谨言慎行,像方才你和我说的话就绝不能在他们面前提起半个字。” 林扶菲使劲儿点头“薛姐姐我知道,也就只敢当着你的面儿说几句心里话。 在那边我都老老实实的,宁可被欺负,也不强出头。” “柔弱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根苗。”薛姮照说,“这两句话能救才智不足人的命。” 林扶菲听了之后心悦诚服,说道“薛姐姐,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像你,聪慧谨慎,像黑豹子一样,撕扑如电。 我这样的菜青虫,要尖牙没尖牙,要利爪没利爪。若还不知死地逞强惹事,早晚被人一脚踩扁。” 逗得薛姮照笑了一下。 林扶菲又说“我前日还偷偷跑回去看了池三姑娘呢!给她带了许多点心。 她同我问起你,还数着日子算你哪天能回去呢!她现在还不知你来了这儿,若是知道了,自然替你高兴,可也难免伤感。” “池素为人仗义,况且她也不是一点没有头脑。”薛姮照说,“她在那边也能过得不错。” 林扶菲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告辞“我得回去了,那猫这个时候该吃食了。 它如今只肯吃我手上的鸡胸脯肉,还要煮熟晾凉了,撕成一条一条地喂给它。” “那猫也算是有灵性,你把它照顾好了,它能保佑你平安。”薛姮照把她往外送了几步路,然后才回来。 一转眼,薛姮照来到这里也有几天了,很快就把这里的人都认全了。 卫总管和那几个大宫女见她做事伶俐,长相体面,便叫她到福妃娘娘的屋里做事。 做些插花拭镜,掸尘擦桌之类的活计。 这日用过早膳没多一会儿,丽妃就来了。 福妃娘娘是个很安静的人,没什么事一般都不到别人宫里去。 丽妃性子外向,要么便是叫上几个人一起摸骨牌,要么就是到御花园去,观花赏景儿。 这几日皇上龙体微恙,皇后便亲自到阳泽宫去照料。 圣上平时就不喜人打扰,何况此时不舒服,所以这些妃子们也不必专程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丽妃到了,福妃便吩咐人上茶上果。 丽妃笑吟吟道“罢了,早上刚吃了饭,谁还吃得下什么?只管上茶就行了。” 又问福妃“这两天我们打牌叫姐姐怎么总不去?天气越来越热了,在屋里闷着也不怕闷出病来?” 她指甲上涂着艳红的蔻丹,唇上的胭脂也极其艳丽。 丽妃今年也三十出头了,但看上去依旧明艳可人。 “你知道我这人从来喜静不喜动,一打牌就更是犯困。”福妃笑着应道。 和她相比,福妃的年纪明显更大些,长相并不能让人惊艳。 但她面相柔和,娴静舒朗,很是耐看。 因为一脸的福相,所以才被封为福妃。 丽妃一笑“前几日我们请你去并不是只为了打牌,也是想一桌吃吃喝喝,热闹热闹。 不管怎么说,那日也是你的生日,却生生给改到了下个月。” 原来福妃娘娘和皇后姚紫云的生日在同一天,福妃为了避嫌就自动改到了四月。 “姐妹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也不差在这几日,左右一年过一次生日也就是了。”福妃显然不介意。 “姐姐呀,你真是太老实了,若说资格,你比我们入宫都早。 又生了五皇子,怎么不该……”丽妃却一个劲儿把话往这上头引。 福妃跟前的人都听出来不对劲儿了,丽妃替自家娘娘抱不平,话里话外都在说皇后的不是。 这万一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这丽妃多嘴多舌惯了,她说完了不当回事,自家娘娘可怎么办? 可这种情形下,福妃也不好截断她的话头,下人们就更不敢了。 谁都知道这丽妃一张嘴随意就能给人造点什么谣出来,轻易得罪不得。 薛姮照本在外间站着,但她耳朵灵,里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也能猜得出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于是她端起一杯冷了的茶,迈步往里间走去。 。 第八十八章 有功不赏细审夺 <\/b> 这厢丽妃依旧在嚼舌“姐姐,你本就年长有德,只是自己什么都不争,才会处处叫人慢待。 实则我们心里谁不觉着你好?昨日我们还说……” 薛姮照恭敬地端着茶走上来,口中说道“娘娘,这茶是您特意吩咐过沏了三遍的,这会儿刚好……” 福妃很纳闷儿,怎么她会过来送茶? 况且自己也从没吩咐过这事。 薛姮照装作递茶,手一偏,一碗茶全泼在了福妃身上。 “奴婢该死!”薛姮照连忙拿了手帕来给福妃擦拭,可哪里擦得过来? 碧树和幽竹也连忙上前,扶起福妃说“娘娘,奴婢们伺候您赶快去把衣裳换了!” 丽妃也在旁边一个劲儿问“姐姐不要紧?这茶烫不烫?要不要请个御医来瞧瞧?” 福妃并没有生气,只是说“这茶还好,不算烫。不过我这衣裳算是湿透了,无论如何也得去换了。不能陪着妹妹了,你且自便!” “娘娘,这茶里奴婢放了蜂蜜,您恐怕还得沐浴一番。”薛姮照跪在地上,愧疚得无以复加。 “你也真是的!做事毛手毛脚,早知道就不派给你这差事了。”碧树瞪了薛姮照一眼。 丽妃一听福妃还要沐浴,便说“姐姐,你且好好沐浴更衣,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卫忠,替我好生送丽妃妹妹出去。”这个时候福妃的礼数依然周到,“今日实在抱歉了。” 两个宫女扶着丽妃进了里间。 幽竹说“娘娘,这茶是您昨日喝剩下的,放在那儿预备浇花儿用。” 福妃听了就说“如此把衣裳换了也就是了。” 福妃喝茶是从来不放蜂蜜的。 换好了衣裳,福妃问“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她叫薛姮照,是薛应臣的女儿。”碧树说。 福妃听了点点头,说“是个伶俐人。” 她们都知道薛姮照这么做就是为了打断丽妃的话头,让她别在这宫里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们方才心里头都着急,可又不知该怎么办,多亏她来了这么一招儿。”幽竹也说,“娘娘瞧着可要赏她吗?” “暂且不用,你们平日多留心着她,瞧瞧她的心性究竟怎样。”福妃说,“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她身份敏感。 若万一再是个不安分的,重用她反而是祸害。” “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碧树听了就说,“回头探探她的口风。” 稍后碧树出来,薛姮照还在那里跪着。 “娘娘说你别跪着了,起来!”碧树上前拉起了薛姮照。 “多谢娘娘宽厚,多谢姐姐。”薛姮照的神色很平静。 “咱们到外头去,我有话想问你。”碧树说着就往外走。 薛姮照跟在她身后,来到院里的花圃旁站住。 “方才的事你做得很好,我要谢你。”碧树开门见山。 “姐姐见外了,咱们都是这宫里的人,都是伺候娘娘的,自然要为娘娘着想。”薛姮照说,“不过终究是唐突了娘娘。” “这话说得对,你有这份忠心比什么都强,娘娘也并不怪你。”碧树说,“不过娘娘也没什么赏赐给你。” “娘娘仁慈宽厚,不怪罪于我已是万幸。姐姐聪慧大度,也不怪我自作主张。”薛姮照说,“如此我便已经感激不尽了,又哪里要什么赏赐呢?” “你心里真这么想?”碧树一边问,一边留心观察薛姮照的神色。 “自然是真的。我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给娘娘上茶,可当时的情形颇为窘急,没法多做商量。 况且还要防着丽妃娘娘瞧出端倪来,如姐姐你们常年在娘娘跟前伺候,自然是小心又在意,不会出差错的。 若是让你们也这么做,难免会让丽妃娘娘起疑。倒不如我这个新来的去做,紧张失手在情理之中。 况且我想着,丽妃娘娘必然也会觉得我这样一个小宫女不敢存心去做这样的事。 如此她就当这只是个意外,也不会怪咱们娘娘。” 薛姮照明白,凡事要立功,不单是把事情做成,还要让相关的人心服口服,没有不平之气。 否则自己固然立了功,终究也难以讨好。 “你果然聪明细致。”碧树瞧着薛姮照,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儿得意的神色,“又是个稳重的。” “姐姐过奖了,我需要学的地方多着呢。”薛姮照自从来到这里,姿态一直放得很低。 “娘娘虽然没赏你什么,可是却是记着这件事的。你只要好好做就是了。”碧树留下这句话,“我先进去伺候娘娘了。” 此时在阳泽宫中,姚紫云正在殷勤地为皇帝捶背。 皇上喘息稍停,开口道“皇后,你这些日子也着实辛苦了。朕觉得平复了许多,你今日还是回荣华宫去歇息!” “臣妾不累,只要能陪着陛下。”姚紫云在皇上面前总是一副柔弱贤良的样子。 “后宫有你打理,我十分放心。你可不能再累坏了,听到没有?”皇帝握着姚紫云的手,“朕学道求仙,徐氏一直竭力反对,甚至不惜与我高声抗言。 唯有你虽然对朕万般不舍,却不肯耽误朕的长生大道,的的识大体,朕心甚慰。” 废后徐氏和皇上是结发夫妻,性情刚硬,她一直反对皇上求仙问道,和前朝的一些大臣们一起,没少因为这些事与皇上争辩。 不过到如今,无论是徐皇后还是前朝的那些大臣们都已经不在了。 “陛下本就是神仙下凡,到红尘中历劫的。臣妾能得陛下一时的恩宠,心愿已足。如何还敢再贪心?”姚紫云说着眼中滴下泪来。 叫人看去分明是对皇上万般依赖,却又拼命克制自己。 “你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有朝一日朕的大道成了飞升而去,冲儿就要即位。 到那时只怕他年纪还小,遇事难免有不明之处,你可一定要多多替他留心才是。”皇上说完微微合上眼睛,“朕要睡一会儿,你且去!” (本章完) 。 第八十九章 脱颖而出本事强 <\/b> 天气渐热,开始零星地飞起了柳绵。 宫女淡月一面用手绢捂住口鼻,一面从外头走进来。 看薛姮照在院子里洗茶盏,便向她说道“柳絮这轻薄的东西真是招人烦,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弄得人直咳嗽。” 又叫那边几个负责洒扫的太监和宫女说“太阳升得越高,这柳絮飞得就越多,赶着这会儿把院子里都洒一遍水,免得一会儿呛着娘娘。” 福妃娘娘有些轻微的哮喘,最怕类似芦花柳絮这类东西。 “我家里人先前也有怕柳絮的,在正门前放上一架大纱屏,倒是能隔下不少柳絮来。”薛姮照起身说。 “这倒也是个法子,反正这东西也不费什么力,回头叫他们也弄一个放到门前。”但淡月福妃跟前的二等宫女。 她的性情相较于那几个算是活泼的,这宫里有什么跑外的事,一般都归她管。 “这几天还好,等过些日子漫天漫地都是。”碧树也从里头出来,“咱们娘娘出入就都得戴帷帽了。” “姐姐,上个月椒兰宫借咱们的东西我拿回来了,这就放回去。”淡月说。 “你去!”碧树点头,“成昭仪那边借了咱们一套牙令牌还没还回来,你想着些,过几天咱们娘娘过寿多半是要用到的。” “别的娘娘过生日,要么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要么也得提前个十几二十天,只有咱们宫里每年都这么清清静静的。”淡月撅起了嘴,多少有些气不平。 “咱们娘娘一向这样惯了,这是惜福。”碧树倒不觉得怎样,“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在娘娘跟前都多少年了,还为了这点事情计较。” 淡月听了也不言语,拿了东西去放了。 碧树又笑着向薛姮照说“娘娘跟我说你昨日点的茶十分好,说你别做洒扫的活儿了,以后专管沏茶点茶!” “多谢娘娘抬举,多谢姐姐帮衬。”薛姮照道谢。 “还是你自己有真本事,娘娘说这点茶的功夫自五代时起到现在已经传得七零八落了,宫里虽有几个人说会,可终究差点儿意思。”碧树拉着薛姮照的手说,“没想到你有这叫绝的本事,你也知道咱们娘娘从来都是与世无争的,唯有两样爱好,一是品茗,二是赏梅。 多亏你有那样的出身,设如我们这些穷人家出来的,见都没见过,就更别说会做了。” 碧树真心夸奖薛姮照,丝毫也不嫉妒。 点茶是雅中之雅,不是人人都会的。分文点和武点,武点也叫斗茶,既看茶的好坏,也看点茶人的手段。 大夏人点茶的手段较古时已平庸了许多,会古点茶法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眼看着也该做夏天的衣裳了,娘娘刚才吩咐我把咱们宫里的料子都理一理。找出些颜色鲜艳的,给咱们每人都做两身。”碧树说,“我还有件事要求你。”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但有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了。”薛姮照说。 “我听说你在针工局待过些日子,想必你经的见的比我们都多。 以往咱们的衣裳都拿到后头去做,可每次做的都不大好,就更别提绣花了。 所以我和幽竹我们都想着叫你画几个花样子出来,咱们自己往衣裳上绣。”碧树说。 像尚衣监和尚食监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福妃娘娘算不上多么得宠,再加上她为人低调,手底下的人也从来不愿惹麻烦。 所以对待他们难免会有怠慢之处。 “难得姐姐们都看得起我,那我就试着做做。”薛姮照很痛快地应下了。 要在这里站住脚,必须得有点儿本事。 她在这里又更长久的打算,就要尽量和这里的人都处好关系。 “那可真是太好了!”碧树还是高兴,“你身子荏弱,千万别累着,咱们这衣裳早几天晚几天都是一样的。 你现又在娘娘跟前伺候,得空儿做做这些也就是了。若实在来不及也就算了。”碧树说。 “姐姐不须担心我,这些活儿加在一起也都不算重。”薛姮照说,“况且我也乐意为姐姐们做些事,又何况这也是为我自己嘛!” “你这人说话做事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碧树说,“别看比我们都小几岁,却比我们人人都大方得体。 你好好用心,到时候成了娘娘身边亲近的人,也算是有个着落!” 正说着幽竹从外从里头出来,笑着招呼薛姮照“娘娘叫你进来呢,说要看你点茶。” “快去!”碧树也推着她上了台阶。 点茶须得慢功夫,好在薛姮照有的是耐心,福妃更是乐在其中。 一套下来足有半个时辰,福妃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薛姮照。 “其实娘娘假以时日也能成为点茶高手。”薛姮照将点好的茶双手捧着放到福妃娘娘面前。 福妃将茶盏转了转,端起来轻轻品了一口。 “也好,每日里学学这个也可打发些时间。”福妃点头,“能不能成倒不要紧。” “娘娘有这般随缘的心性就胜于一切了。”薛姮照之前在春日宴的时候就观察到福妃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真要成事,没有耐心是不行的。 “那你就从明日教我,”福妃蔼然笑道,“咱们慢着些,一步一步来。” 话音刚落,卫忠从外头走进来,躬身禀告道“回娘娘的话,荣华宫的梁总管来了。 带着几个人抬了两盆牡丹,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 福妃一听就说“如此我出去看看。” 牡丹不是养在室内的东西,梁景命人就放在芙蓉宫正殿门口的两侧。 福妃笑容可掬地说,“多谢娘娘赏赐,回头我亲自去道谢。” “福妃娘娘太客气了,这不是快要到您的生辰了吗?这是皇后的一点儿心意,特意吩咐奴才了说不必劳动您去谢赏了。 皇后娘娘还说了,等您生辰那日,她带着众嫔妃到这里来给您贺寿。”梁景躬身说道。 “叫皇后娘娘费心了。”福妃说,“梁总管也辛苦了,来人,看赏。” “多谢娘娘赏赐,奴才愧不敢当。”梁景连忙客气。 “不过是个彩头,梁总管莫嫌少。”碧树走过来,将个荷包放到梁景手里。 梁景道了谢,抬起头恰和薛姮照目光相遇,此时她就站在福妃娘娘身后侧方。 。 第九十章 牡丹花死藏阴谋 <\/b> 梁景走后,芙蓉宫的人都围着皇后赏的这两盆牡丹观瞧。 一盆赵粉,一盆豆绿,每一盆都开了几朵碗大的花,剩下的花苞更是数以百计,都种在斗大的紫砂盆里, “这花儿可真好看,等到娘娘生辰那天必定开得更多。” “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牡丹更雍容华贵的了,真真国色。” “这两盆花在宫外恐怕得要几百两银子,怕是还没处买去。” 众人围着这两盆花啧啧称赞。 福妃娘娘看了看,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千万不能怠慢了。 你们找个用心的好好看护着,到我生日那天,来的人肯定都要赏这花儿的。” 卫忠便叫宫女芳甸专管着这两盆花。 芳甸一向小心认真,她入宫就被分到了这里,也有四年多了。 因家中原是做花圃的,故而就让她管这院里的花草。 这么些年,芙蓉宫的花木比别处养得都好,离不开她的功劳。 薛姮照每日里除了教福妃娘娘一个时辰点差,还要在早饭前和午饭后画花样。 她心思灵巧,很快就画出了十几个不重样的图案,每个都好看。 “真是别致新颖,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与之相似的呢。”幽竹最爱薛姮照画的那丛新竹掩月,“这个正好应我的名字,谁也别和我抢了。” “这是什么?一大片,绣出来能好看?”淡月拿起其中一张花样子问。 “这个现在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要用几种丝线来绣,便是一片花云了,错落缤纷,也好看呢!”薛姮照说。 这些宫女们被关在红墙之中,每日里活得小心翼翼。 也只有她们私底下在一处时,才算能得片刻的自在。 只是这样的时候也不长,很快就得散开,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这天早饭前几个人又聚在一起,看薛姮照绣花。 福妃娘娘刚起床时,身边只要两个人服侍,其余人没有呼唤不得进去。 此时薛姮照手里秀的便是那一片花云,经过颜色一搭配,顿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姮照妹妹,这个绣好了给我。”淡月央告。 “芳甸姐姐说这个她要了,”薛姮照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嘴角噙笑,“由不得我,你得同她商量去。” “芳甸那妮子哪儿去了?怎么不见她?”淡月便到处找。 “应该是去看花儿了?”有人说,“她每日早起都得先去看看那两盆牡丹。” 随后芳甸进来,淡月便跟她商量。 芳甸倒是没争,只说“你喜欢就给你!” 随后她们也该吃早饭了,众人纷纷散去,只有芳甸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薛姮照也觉得有些脖子酸痛,便放下了针线问她“姐姐今日怎么了?倒像有心事。” “我是觉得不大对头。”芳甸有些迟疑地开了口,“那两盆牡丹今日早起不知怎么了,都有些发蔫。 盆里的土是湿的,我昨日才浇过,应该不是缺水才对。” “那是不是这几天太晒的缘故?廊下正午时候还是蛮热的。”薛姮照说。 她知道牡丹不适宜暴晒。 “我也留心这个呢,每日快到正午的时候都用纱罩上。难道还是不成?”芳甸喃喃,“要不我回头向娘娘请示请示,再往凉快的地方挪一挪。” 然而到了这一天傍晚,那花儿越发萎败得厉害,芳甸彻底慌了。 她先找到了总管卫忠,卫忠一听也着急,连忙过来看。 “这可怎么办?还能救得活吗?”卫忠于养花的技艺一窍不通,“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日里都很精心。”芳甸都快要哭了,“以前我也养过牡丹花,都养的好好的。这两盆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可如何是好?!再过几天就是咱们娘娘的生日了,这两盆花儿要是养死了,皇后娘娘肯定生气。 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要怪咱们怠慢,更要紧的是,万一迁怒于咱们娘娘,那可就糟了。”卫忠清楚,这两盆花可不单纯是两盆花,它们意味着皇后的面子。 芳甸一听顿时就哭起来了“卫总管,那可怎么办?我闯下大祸了。” “但愿这花只是一时打蔫儿,你再想办法救一救。”卫忠说,“先别走漏风声,我叫两个人把这花儿抬到那边的屋子里去!” 芳甸心里头放心不下,这天晚上压根儿就没回自己房里去住,而是在那间屋子里就守着那两盆花儿。 可事与愿违,到了第二天,那两盆花的叶子,渐渐干枯起来,花苞也全都垂下去了。 芳甸再自欺欺人,也知道这花儿活不成了。 卫忠也惦记着这事,赶过来一瞧,一个劲儿倒吸凉气。 “不成了,这事儿得告诉咱们娘娘了。”卫忠说,“你也别怕,咱们娘娘一向宽厚,你又不是存心把花儿养坏的。” 等到福妃吃过了饭,卫忠便领着芳甸进来禀告。 恰好此时薛姮照正在那里,准备交福妃娘娘点茶。 “卫忠,你有什么事?”福妃见卫忠来了就问他。 “奴才有事要禀报,只是……”卫忠欲言又止,看了薛姮照一眼。 薛姮照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就要出去。 “你站着。”福妃淡淡地说,“我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薛姮照只好留在这里。 卫忠于是说“娘娘,皇后前些日子赏给咱们的那两盆牡丹,不知道怎么都半死不活的了。” 福妃听了也很觉得意外,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会这样?可找出原因来了吗?” “不是旱的,也不是晒的,单从外头看也没有受伤。”芳甸跪下说。 “那花根查看了没有?”福妃问。 “奴婢没敢动根。”芳甸如实讲。 “已经没得救了,看看又有何妨?就算这花死了,总归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福妃说。 “奴婢这就去看。”芳甸说着连忙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神色仓皇地回来“娘娘,奴婢看过了,那花根都脱皮烂掉了,应该是有人往花盆里浇了热水。” “你确定那花儿是被开水烫死的?”福妃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有人蓄意为之。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 第九十一章 揪出内奸更可疑 <\/b> 皇后赏赐的两盆牡丹花被人用热水浇死,这件事非同小可。 总管太监卫忠向福妃娘娘进言道“娘娘,这事儿必定是咱们院子里的人做的,不把这内奸揪出来,往后都没法子太平。” “这事实在不好交代,不查清楚也是不行。”福妃说,“只是现在不能叫外头人知道,否则必然添枝加叶。 别闹得咱们还没弄清楚,外头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奴才知道,必不让他们传出去。”卫忠说。 “白日里咱们院子人来人往不好下手,这人多半是在上夜的人里头。”碧树说,“把这些人拘起来,一个个查,不信那人真能做到滴水不漏。” “那你们先下去查着,查实了报给我。”福妃说,“姮照,你接着教我点茶。” 按理说到主子跟前服侍,名字一般也会由主子给改了。 但福妃却说薛姮照的名字很好,不必改,于是就这么叫着了。 点完了茶,福妃娘娘慢条斯理地品了半盏,方才开口说话“你觉着能查出是谁做的吗?” 此时屋里没有别的人,福妃娘娘的话显然是在问薛姮照。 薛姮照微微沉吟,方才答道“依着婢子的浅见,要抓住这个人并不难,难的是让其说出背后的主使。” 福妃听了,点了点头。 浇死牡丹花的那个人当然是他们芙蓉宫的,但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否则一个太监或是宫女,哪敢做下这样的事? 果然到了下半天的时候,卫忠就已经把那人揪了出来,带到了福妃面前。 那是院子里专管洒扫的一个小宫女,名叫春儿。 来这里也有一二年了,平日看着还算老实。 “娘娘,前日春儿在外头上夜,趁人不备,半夜里提了开水浇了下去。”卫忠说,“和她一起上夜的人以为她是小解去了,幸而她不小心把水壶掉在地上。 有人问他怎么回事,她拿话遮掩过去了。不过今日翻出来,她再想狡辩可就难了。” “春儿,真的是你做的?”福妃问那小宫女。 她却跪在那里,只是哭。 “娘娘问你话呢!好好回答!闯下这么大的祸来还有脸哭!”卫忠呵斥,“再不说就把你送到慎行司去。” “奴婢该死,是奴婢浇的花儿。”春儿哭着承认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曾苛待过你吗?”福妃问。 春儿拼命摇头。 “既然不是因为恨我,那就是有人指使你了?”福妃又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春儿更使劲地摇头“是奴婢,奴婢嫉妒芳甸才这么做的,娘娘把花儿交给她管,花死了,她自然落不着好。” “可是胡说。”福妃不信,“就算你真的心里不忿芳甸,也该知道这是大事,会连累到我。 真要查出来,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时福妃旁边的淡月赶上去,照着春儿的脸使劲扇了几个嘴巴,骂道“真是糊涂虫!趁早说了,好儿多着呢! 你想不把后头的人供出来,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现在就叫人烧了烙铁去,先烙了这个贱胚子的嘴,看她还嘴硬不嘴硬了?! 若是出了人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给她抵命去! 别以为咱们娘娘菩萨似的,不打不骂。我家里头是杀猪的出身,我可不怕造孽!” 她这么凶神恶煞似的,那春儿果然害怕,哀告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说!” 说是要说,可只是哭。 淡月又要拿枪动杖的,她方才说“是……是皇后跟前的杜鹃要我这么做的。” “什么?!”众人顿时惊诧。 “这花儿就是皇后派人送来的,为什么又要让你毁掉?”卫忠问她。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前几日杜鹃姐姐找到我,要我这么做。 我也曾问为什么,她却说这不是我该问的,只要把事情办了就行了。”春儿哭着说,“她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我不敢不听她的。 何况她还说,要是办好了,自然有我的好处。我就……” 谁也没想到竟是皇后跟前的人指使她这么做的。 “咱们娘娘一向谨小慎微,哪里得罪了皇后呢?”碧树一脸忧色,“这可怎么办?” 谁都知道,后宫的事一切都是皇后说了算。 福妃又不得宠,出了这样的事哪有人来给她做主? “先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别让她寻了自尽。”福妃也有些为难地揉了揉额头。 “娘娘,咱们怎么办呢?”卫忠满面难色,“春儿虽然招认了,可口说无凭啊! 就算她肯和皇后的人当面对质,人家只要不承认,咱们有什么办法?” “是啊,更有可能倒打一耙。说咱们把花养死了,反而攀诬皇后的人。这岂不是更糟?”幽竹也是唉声叹气。 “说不定皇后娘娘正是要找咱们的错处,真要对质,岂不送上门儿去了?”淡月说。 “可咱们现在就算是装作不知情,回头皇后也会追问那两盆花怎么了?左右要挨一顿申饬的。”碧树觉得她们现在简直就是风箱里的老鼠,往哪边跑都是受气。 “娘娘,要不到时候就说是春儿弄坏的,就她一个人担着错儿就是了。不往深里追究。”淡月又说,“皇后那边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也一样,最多训斥两句也就是了。” 自始至终,薛姮照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好啦,你们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吵的我头痛。 都先出去!我想静一静。”福妃摆了摆手。 于是只有碧树留下,其余人都出去了。 薛姮照找到卫忠“卫总管,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卫忠对薛姮照还算客气,因为是容太妃宫里的凝翠姑姑推荐她来的。 听她这么说就问“你说哪里蹊跷?” “卫总管觉得春儿说的是真话吗?”薛姮照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说谎了?”卫忠不禁眯起了眼睛。 “我只是觉得她的话有几处可疑。”薛姮照说,“凡人做事,要么依情,要么依理,若有不合情合理的地方,就该细细推敲才是。” (本章完) 。 第九十二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b> 卫忠听薛姮照如此说,忙带她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详细询问。 薛姮照也不吞吞吐吐,干脆利落地说道“刚才我在屋子里,听着春儿说的那些,总觉得不对劲儿。 如果真是皇后要弄死那两盆花,好找个由头难为咱们娘娘。 可以早在把花送过来之前稍稍动些手脚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费周折找咱们院子里的人做内奸? 那样岂不是更容易露馅儿? 难道是故意让咱们娘娘知道这院子里有内奸吗? 这是第一个不合情理之处。” 卫忠听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也觉得这事儿讲不通。” “再有,如果她真是被皇后跟前的人买通了,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招供? 明摆着咱们娘娘更加心慈手软,虽然淡月姐姐说要烙她的嘴,可未必真会那么做。 毕竟在娘娘面前,她是一向不许对人用酷刑的。连我这个刚来不到一个月的人都知道,春儿在这院子里已经两年多了,又怎么会不清楚? 可她偏偏说了出来,好像专等着有人吓唬她一下,才往外说似的。 难道她就不知道出卖皇后的下场会更惨?咱们娘娘最多是责罚她一个人,皇后可是要灭她全族的。 就算她全家都不在,只剩她一个,难道就不怕她爹娘被拖出来鞭尸么?” 薛姮照说的是真话。 皇后姚紫云的手段,但凡知道的都会感到胆寒。 她只是在皇上面前一副温柔贤良的样子罢了,事实上手段凌厉狠绝,尤其最恨背叛她的人。 不但活人不会放过,死人也别想安生。 “别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卫忠的眼睛猛地睁大,一拍手道,“她甚至可以寻死啊!为什么一定要把皇后说出来呢?” “所以我觉得春儿说的多半不是真话,而是有人故意教她这么做,这么说的。”薛姮照断言。 “那会是谁?”卫忠问!“这么做是为了挑拨离间?” “很明显是,”薛姮照说,“他们一定知道,就算春儿说出是皇后的人指使她的,咱们这边多半也不敢与之对质。 但心里一定会有芥蒂,觉得皇后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这么坏?”卫忠咬牙,“咱们娘娘一向与世无争,却非要有人拉咱们下水!” “那两株牡丹无论如何不能活了,但咱们也得把事情给问清楚。”薛姮照说,“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春儿既然已经被买通,恐怕轻易从她嘴里套不着实话。”卫忠说,“咱们也不能把她带到皇后那头去,万一她再说都是咱们自己在演戏,岂不糟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说不定指使她的人做的就是个连环套。 头一层就是我们信了她的话,以为这一切都是皇后安排的。 虽然不会前去对质,但心里的嫌隙已经有了。如此起码起到了挑拨离间的作用。 第二层就是我们敢去带她对质,皇后没做当然会不承认,免不掉要对她动硬的。 她假装撑不住,便招认是咱们自己把花养死了,回头又赖到皇后娘娘的头上。 这样一来,皇后自然会恨上咱们娘娘,那就更不好开交了。 虽然到时咱们自然也会百般譬解,但皇后疑心重,就算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不痛快。” “甚至有可能对质到一半她自己死了,这样咱们就更说不清了。”卫忠后怕道,“我可得叫人再看管得严些。” 说着忙叫过两个人来“再派两个年老可靠的嬷嬷,仔细去看着春儿。 那屋里同时不能少于四个人,否则出了事谁也别想干净。” 然后回过头来又问薛姮照“姮照,你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 你既然连这都瞧得出来,多半也能想出法子来对付她?要她把实话吐出来!” “春儿敢做这样的事,对方买通她必定下了一定的本钱。”薛姮照分析道,“用软的肯定劝不回头。” “那就用硬的?”卫忠道。 “不成,”薛姮照摇头,“如果我们对她用刑,那她背后的人一定会去告发。 毕竟宫规上写得清清楚楚,不准对宫女太监用私刑。 到时皇后那边的人一定会来过问,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又何况就算是用刑,她也未必会说。” “那软的不行,硬的不行,还能怎么办呢?”卫忠不免起急。 “圣人云,君子可以欺以方。小人亦然。”薛姮照微微一笑,“我这里有个法子,不过只能算是诱供。” “诱供也好,逼供也罢,只要她说出实情来,咱们别被蒙在鼓里,就比什么都强了。”卫忠说。 “这法子现在只能咱们两个知道,多余的人不能知道,否则的话走漏了风声就不好办了。”薛姮照说,“总管你如此如此……” 幽竹和淡月两个人在院里的花树上晾手帕子,见卫总管领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 “他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幽竹问。 “那边屋子的房梁有蛀虫了,叫他们来修一修,别等着久了真蛀坏了。”卫忠说着领着那几个太监过去了。 “还有空去操心那事呢!”淡月悄悄撇嘴,“春儿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呗。”幽竹没好气,“谁让咱们娘娘是软柿子呢!谁想捏一把就能捏一把。” “那两棵花可怎么办?不想法子再治一治了?”淡月问。 “花根都被烫坏了,还怎么能活?”幽竹丧气道,“我刚才听碧树姐姐跟娘娘商量着,过个一半日先到皇后娘娘宫里去请罪呢。”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上哪儿说理去?”淡月也是无可奈何。 “还想着说理呢!回头多穿两层裤子!到时候陪着娘娘跪着,还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幽竹说完扭身走了。 她们这些宫女住的地方都在一溜儿,幽竹隔着纱窗看见薛姮照在里头坐着,便走到她屋里来。 薛姮照还在那儿画花样子,是折枝的垂丝海棠。 “你倒是有闲情。”幽竹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瞧着什么都难受。” (本章完) 。 第九十三章 无常索命花显魂 <\/b> 刚过午,卫忠带着人来到关春儿的地方。 看守着春儿的几个人见总管来了,更抖擞了精神,说“总管放心,我们牢牢看着她呢。” 卫忠嗯了一声,冷眼看着春儿。 春儿只同他的目光接触了一下,就低下了头,仿佛十分愧悔。 “算你走运,咱们娘娘说了,不追究你了。”卫忠对春儿说。 “多谢娘娘开恩,春儿给娘娘磕头了。”春儿说着真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免了!娘娘可不稀罕受你的头。不过眼下还不能放你,等什么时候娘娘寿辰过了再放你出去!免得你到处乱说。”卫忠语气凉薄地说,“到时候你也甭想留在这儿了,拣高枝儿飞去!” 这一回春儿什么也没说,只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知道没人能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所以微微露出几分得意。 果然,只要抬出皇后来,福妃这个软包当真就怕了。 “这边的屋子也要修缮,”卫忠抬头环视了一眼屋顶说,“就要到多雨的季节了,趁着这会儿内官监还不算忙。 回头把她带到西北角的空屋子里去!前院儿有许多活儿要做,找一个人看着她就是了。” 之前看着春儿是怕她寻短见,现在没有必要了,她已经知道福妃不会追究,何必还要寻死呢! 于是她又被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关了起来,那个看着她的人到了晚饭的时候不免饿了,却不见人来替。 抱怨道“这些个行货,只顾着自己塞饱了,不管别人死活!”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天都要黑,还是没人来替。 这婆子便气急了,说“一个个地都当我死了不成?!我也不管了!就是到时候问起我,我也有的是话说!” 又对春儿说“你在这屋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别想着闹妖儿!” 然后气囊囊走出去,将门从外头锁了。 她这么做自然有负气的成分,不过也是估摸着春儿不会跑。 毕竟这皇宫虽大,她却总归跑不到宫外去。 何况她也没必要再生什么枝节,除非是蠢得不透气了。 那婆子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直到天都黑透了。 春儿从早起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上,这会儿又渴又饿,幸而窗台上有半盏剩茶水。 也不知道剩了多久了,从她们进这屋子起就放在那里。 那婆子嫌脏,看都没看。 可春儿这时候却顾不得了,端起那碗来,咕咚咕咚两口就喝见了底。 虽然暂时解了渴,可肚子却更加难受起来。 可她除了忍着还能怎么办? 好在又过了一会儿,渐渐涌上困意。 她就想着就此睡过去也蛮好,一觉到天亮,总比这么抓心挠肝地熬着强。 不知道睡了多久,春儿被一阵冷风给吹醒了。 她哆嗦了一下,还没等睁开眼,就听见有人慢声叫她的名字“春儿~~~春儿~~~” 那声音似远似近,飘飘渺渺的,如泣如诉,直教人头皮根儿发麻。 春儿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当她稍微适应了这幽冥的夜色后,看见在这屋子里还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 “是……谁?”春儿打着冷颤问。 “春儿,我们姐妹两个是被你烫死的牡丹花的花魂。”其中一个黑影幽幽开口,“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死手?” 春儿听了满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紧贴着身后的墙壁,支吾着分辩道“仙子……仙子听我说,我不是存心的!真的不是存心的!” 那两道黑影轻飘飘地又往前走了几步,能够看清她们头上似乎真的戴着牡丹形状的花冠。 “春儿,我们好疼啊!好苦啊!”牡丹花魂哀哀戚戚,“我们死的好冤枉啊!” “别!别!别过来!求你们别过来!”春儿的声音都已经岔了,听上去比鬼声还要瘆人。 “阎王说我们本不该死却死了,是上不得天的。功德未满,也不能轮回投胎。只能成为游魂,四处飘荡。”牡丹花魂说着又哭了几声,“除非……除非把害我们的人魂魄拖去,到阎王殿去对质。”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春儿本来就做下了亏心事,再加上她没有什么见识,心性愚钝,此时已经深信是牡丹花魂来向她索命了。 这可比白日受审时吓人多了。 当时她认定,只要说出皇后来,就算福妃她们再恼怒,也不会把自己怎样。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两个花魂可拿皇后吓唬不住。 “到了阎王殿,你要先下油锅再被掏心,我们受的苦你要成倍地还回来!”牡丹花魂的声音很动听,可在春儿听来分明就是索命之音。 “别!别!牡丹仙子,听我说!听我说!”春儿使劲儿往后缩着,两只手乱摆“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受人逼迫! 求求你们,要找就找那个真正害你们的人。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一个小宫女,敢不听谁的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牡丹花魂似乎不信,“可我们都看见了,明明是你……”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逼的!”春儿看着牡丹花魂更向自己靠近,吓得冷汗直流,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现在满脑子就记着一件事不能被拖去见阎王! “是丽妃娘娘!是丽妃娘娘叫人把我叫去!她亲口对我说,让我烫死你们两个!”春儿尖声说道,“我当时是不想答应的,可她许给我许多好处。 又吓唬我,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偷拿东西的事抖出去! 她还说福妃娘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只要我到时候装作被逼无奈供出是皇后指使我的。” “你说的可是真话吗?”牡丹花魂似乎不信,“你要是骗我们,可会罪加一等。 不但要下油锅,遭剜心,更要下拔舌地狱。” “是真的!一千一万个真,我再也不敢撒谎了。”春儿瘫在那里哭道,“求求你们去找她!都是她的错!” “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放过你,你和我们一起走!”牡丹花魂凑到春儿跟前,伸出一只手来,掐住了春儿的脖子。 她的手冰冷极了,还没等用力,春儿就吓得一番眼睛,死过去了。 。 第九十四章 小处忍耐图大谋 <\/b> 春儿交代完毕就昏死过去。 薛姮照伸手在她鼻子下面试了试,还有微弱的呼吸。 随后门被推开,卫忠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碧树,手里提着一盏宫灯。 看着昏死在墙角的春儿,二人满眼都是鄙夷。 “卫总管,碧树姐姐,方才她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薛姮照一边摘去头上的牡丹花冠一边含笑问那二人。 立在她旁边的是个纸人,可是在黑暗里很难分辨得出来。 此时那纸人已被她放在墙边,被烛火照着有点儿吓人。 “方才我们就在窗户外头,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碧树说,“回头我叫人再来看着她。” “已经问明了真相,随后须得回禀娘娘一声。”卫忠说,“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地方又极僻静,况且只有咱们三个人,走漏不了任何风声。” 原来这就是薛姮照跟卫忠所说的计策。 光明正大地审问,春儿是不会说真话的。 所以薛姮照干脆装神弄鬼地诱供。 她扮做牡丹花的鬼魂,来向春儿索命。 春儿果然招架不住,没几个回合就痛痛快快地说出了她背后的人。 半杯掺着安神药的残茶,一个纸人,一顶牡丹花冠,这就是薛姮照的全部道具了。 那杯茶能让春儿神智朦胧,那个纸人儿是凑数用的。 当然也可以用真人,但薛姮照觉得没必要。 这样的事越少人参与越好,真人还有可能穿帮露馅儿。 况且她自己身形极瘦,春儿又对她不熟悉,扮鬼颇合适。 用真人的话,她们相处得久,万一从身形嗓音里认出来岂不功亏一篑? “姮照,这法子亏你想得出来!”碧树现在对薛姮照佩服极了,“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也不比我的大呀。” “不错,不错,这次绝对是姮照的功劳。要不然咱们还都得被蒙在鼓里呢。”卫忠也一样认可。 “其实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薛姮照一笑,“不过好在这春儿不够胆大也不够聪明。” 随后卫忠找了可靠的人来看守春儿,他们三个人都先回去。 等到天亮了,福妃娘娘吃过了早饭,预备叫薛姮照过来教自己点茶。 卫忠恰好也进来,说道“娘娘,奴才有要紧事同您禀报。” 福妃留意到卫忠的神色,便对身边人说“你们先都下去!” “娘娘,碧树和姮照姑娘留下。”卫忠说,“奴才怕一个人说不清楚。” 等到福妃听卫忠说完昨晚的情形后,不禁喃喃道“竟然是丽妃,她为何要这样做?” “现在一时还猜不透丽妃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想让娘娘和皇后起争执。”卫忠说。 “这个丽妃,我先前以为她不过就是有张刀子嘴,时不常的言语刻薄了些。 谁想到她竟然设这样的毒计,真是叫人寒心。眼下该怎么办好呢?”福妃知道真相之后自然很不高兴,可她也知道光是一味的发怨言于事无补,于今之计还是要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好。 “依着奴婢说,反正春儿现在已经交代了。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给皇后去。 那丽妃不是想陷害咱们娘娘么?要打偷鸡不成食把米!”碧树恨恨。 “卫忠,你怎么说?”福妃并没有立即采纳碧树的话,而是问卫忠,可见她是个谨慎周全的人。 “娘娘,说实在话,套出春儿实话是姮照。 别看她年纪小,心思细腻,头脑活络,奴才自认是比不上的。 倒不如听听她有什么看法,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咱们得尽量用高招儿。”卫忠笑着说。 福妃于是看向薛姮照“这件事你觉着怎么办好?” “卫总管方才实在过奖,”薛姮照自谦道,“实则我是知一当十,班门弄斧了。” “你想的法子的确不错,难得的是稳重谦逊,并不居功。 虽说日久见人心,可也能从小处见大。自打你到我跟前来,我见你处处都好。 如今你又肯尽心,你的好处我都记着。”福妃宽厚待下,也能够知人善用。 “既然娘娘允了,那奴婢就斗胆说说自己的浅见。 这件事如果到皇后跟前交代明白,自然没什么不妥,可这样做未免太便宜了丽妃。 在没查实之前,咱们在明,丽妃在暗。 如果到皇后跟前去挑明,乍看上去双方都摆在了明面上。 可是这样做,必然会打草惊蛇。 丽妃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而且她所图绝非小事。 把事情挑明了之后,她依旧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只会拿别的借口遮掩。 倒不如隐在暗处,伺机窥探,摸清她的底细。 如果那时她还要暗算咱们,咱们也能一击即中。 况且这次就算她承认是她唆使的春儿,皇后能责罚她的终究有限。 仅凭这一件事,不可能伤到丽妃的筋骨,反倒让咱们娘娘与她结下明仇。 倒不如咱们也隐在暗处,装作压根儿不知道这事与她有关。 但暗中对她严加戒备,到时她再有什么举动,咱们就让她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当然了,这只是奴婢一人之见,最终怎么做还是得娘娘定夺。” 薛姮照分析完便安静地侍立在一边,不再说话。 别人也没有说话。 福妃沉吟半晌,开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那两盆花儿又该怎么交代呢? 比起摸清丽妃的底细,眼前如何向皇后交代那两盆花的死因更为迫切。 我知道你下的是一手高明的棋,放小争大,意在全盘。 倘若你也能帮我想出妥善向皇后交代的办法,我乐意去下这盘大棋。” 福妃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她同意薛姮照的观点,但首先要解决那两盆牡丹花的事。 因为如果直接到皇后那儿把事情说明,这两盆牡丹花儿但是也就交代完了。 薛姮照又怎么会忽略这个,早在当初审问春儿的时候,她就已经把所有的后着都想好了。 “娘娘,那奴婢就斗胆再献一计,用与不用全凭娘娘。” 。 第九十五章 丽妃娘娘好失望 <\/b> 玉藻宫中,美人炉香烟袅袅,焚的是丽妃最爱的玲珑香。 香气冶艳,一如丽妃本人。 金丝乌木的短榻上,丽妃斜卧在上,欹着软枕,舒着两只手。 在榻边,一个梳平髻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将一只银盆顶在头上。 盆里头是温热的牛乳混和着银耳胶,丽妃每天都要用这东西泡手,而后再用羊脂油涂满全手,拿棉布将手包裹严实,不留一丝空隙。 过一刻钟,把布取下,重新用温水和香豆面洗手,再涂上一层香膏。 如此手上的肌肤便会细腻莹白,犹如玉雕。 丽妃容貌冶艳,身材妖娆,但最叫人移不开眼睛的是她这一双纤纤玉手。 纤细洁白,柔若无骨。 “翠翘这妮子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丽妃慢声问。 话音刚落,翠翘已然从外走了进来。 “娘娘……”翠翘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丽妃轻轻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落下“过来帮我擦手。” “是。”翠翘是她的心腹,侍奉起来驾轻就熟。 “你下去!”翠翘转脸对那小宫女说。 “你去打听那边的事了?”丽妃问。 “前日那边的春儿告诉我,事情她已经做了。这两天一直没再见着她,我有些担心她被拿住了。 方才准备到那边探探口风,谁想还没等去,就从别处听说春儿不知怎么疯癫了。” “疯了?可属实吗?”丽妃微微皱眉。 “听说已然送到外头的浣衣局去了。”翠翘说,“说是疯得不成样子,满嘴说的都是什么神仙鬼怪。” 宫里的浣衣局是给各处洗衣裳的地方,但浣衣局不唯独在宫里,在外头也有,专收留那些废退的宫女太监。 “别是那头儿对她动了刑?”丽妃有些吊眼梢,当她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很像一只狐狸。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妄加揣测。”翠翘说,“就是……不知道她守没守住嘴。” “那就得看福妃接下来怎么做了。”丽妃说着忽然笑了一下,“我猜他们多半儿瞧不破,福妃和她跟前的那些人,还都不够聪明。” “依着咱们先前的推断,若是这一半天福妃娘娘不去皇后那儿告状,这事多半就瞒住了。”翠翘一边给丽妃的双手包上棉布一边说。 “福妃这个人呐,是个好人,可是胆子太小了。在树下站着,都怕树叶儿砸到自己头上。”丽妃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对福妃的不屑。 “是啊,福妃也就是运气好生了五皇子。”翠翘顺着自己家主子的话说,“否则论美貌论心计,哪里能跟您比?” 丽妃听了也只是一笑,并不作声。 等打理完了一双手,她翘着纤纤十指,挽了朵兰花,自得地说“姚紫云如今封了皇后,便拿出皇后的款儿来,不像以前那样服侍皇上了。 昨日我去探望皇上,尽心为陛下舒活筋骨,陛下说我的手劲儿刚刚好,叫我以后每日都去。” “娘娘聪慧,对陛下又最是真心。都说患难见真情,陛下身上不爽利时,自然知道娘娘的好了。”翠翘陪笑说。 “好了,扶我起来,到皇上那边去伺候。”丽妃把一只手轻轻递给翠翘。 荣华宫中,皇后正与颖妃对坐。 颖妃说道“姐姐,丽妃那个狐狸精钻了空子,跑到皇上那儿侍奉去了。 那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当心她在陛下跟前使坏。” “丽妃的手段我早见识得差不多了,这么多年,要是她真有本事,又怎么会今天屈居我之下?”皇后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刚修成人形的狐狸,没什么可怕的。” “说的也是,丽妃再怎么能折腾,怎奈何她自己没有儿子。”颖妃说完了却又不禁黯然。 应该是想起了她那早夭的皇子。 颖妃是皇后的表妹,她们两个自幼就在一处玩耍,长大后又都入宫侍奉皇上。 自然非别人可比。 “你也快别伤感了,在这宫里你我姐妹相伴,我的就是你的,我也只比你多个皇后的名头罢了。”皇后说着轻轻拍了拍颖妃的手背。 “这么多年,多亏姐姐。”颖妃把另一只手放在皇后的手上,不无感慨道,“否则以我的性情,如何能坐到妃位?” “你生来命格贵重,这是你命里该有的。”皇后笑着说,“我不过是稍稍使了些力。” “我今早还想着和姐姐商量商量,过些天是福妃的生日,送些什么好?”颖妃另起了个话头。 皇后听了就说“今早芙蓉宫的卫忠过来说她们娘娘病了,折腾了一宿,我正想着要不要过去瞧瞧。 又说他们宫里一个小宫女也得了癔症,已然送出去了。” “还有这样的事,”颖妃倒是才听说,“福妃的身子一向不错,怎么说病就病了?” “我也是这么问卫忠呢,也叫太医过去瞧了,看看过两天怎么样。”皇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福妃叫卫忠来请示,能不能把她的寿宴免了。” “怎么,已经病得这样厉害了?”颖妃问。 “谁知道呢,”皇后淡淡的,“福妃一向省事,倒不像其他人。” 又过了几天。 丽妃得了空儿,问跟前的人“福妃现在怎么样了?前两天说病着,这几日可好了没有? 这眼看着她都要过生日了,我还等着凑热闹呢!” “娘娘,听说福妃娘娘亲自到皇后宫里请求把她的寿宴免了。”一旁的宫女说。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丽妃一听,脸就沉了下来,“皇后答应了吗?” “说是皇后娘娘允了。”宫女赶紧低下头。 “翠翘呢?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丽妃满心不乐意。 她还打算在福妃的生日宴上再搞点事情呢,早就计划妥当了,谁想现在却落了空。 翠翘去了半日回来,怯怯看了丽妃一眼。 丽妃眼睛一横,除了一个夏姑姑,其余人便都出去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出去打听过了。今日福妃娘娘果真到皇后宫里去了。 她说自己得病是因为皇后娘娘送的那两盆牡丹花。” 。 第九十六章 花神临凡镇魍魉 <\/b> “她说了?!”丽妃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她是怎么说的?该不会是和皇后对质去了?” “自然没有,”翠翘摇头,“福妃娘娘只是说了自己的病因。” “你倒是往下说呀!瞪眼看着我干什么?!”丽妃忽然间就变得气急败坏,“你嘴里敢是塞着茄子呢?!” 翠翘吓得连忙跪下,说话果然快了不少“福妃娘娘说,就在皇后把那两盆花赏赐给她的那天晚上,她便做了个梦。 梦中有两个女子,一个穿粉衣,一个穿绿裳,自称是牡丹精魂。 她们对福妃说,你福分浅薄,如何配享牡丹花?还不快快将我们送还给皇后娘娘。 福妃娘娘一梦醒来,觉得这梦怪,可也没多想。 谁想到了第二日晚上,又梦见了这两个人。 对她更加疾言厉色,说皇后娘娘是牡丹花神下界,我们只愿待在荣华宫。 还说福妃娘娘若再冥顽不灵,必有报应。 福妃娘娘醒来不免害怕,可是想着若是真把这两盆花还回去,难免辜负了皇后的美意。 因此很是犹豫,终究没有送回。 谁想接下来他们宫里的春儿就疯癫了,满口子嚷着牡丹花魂来索命了。 紧接着福妃娘娘也病了,又梦见那两个人,说她们原本也要福妃减寿十年的。 但考虑到她本与皇后是同一天的生日,恰好能给皇后挡灾,让她病这一次也就够了。 不过也告诉她从此以后要更加谨慎惜福,寿辰什么的能不过就别过了。 福妃娘娘醒来着人去看,那两盆牡丹花竟毫无征兆地枯萎了。” 翠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不过丽妃的胸膛起伏得比她还要厉害“这算什么?!福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诈起来?!” 在她原本的计算里,福妃只有一成可能去和皇后对质,八成半选择忍气吞声。 只有半分可能看破与自己有关。 如果去对质,皇后必然会说她倒打一耙,春儿临阵倒戈,反过来说是福妃逼自己这么说的。 福妃解释不清,从此皇后便会记恨她,她也会暗恨皇后。 如果选择忍气吞声,她心里也会留有芥蒂。 天长日久,种子发芽,总有一天会长成大树。 那时候自己就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可偏偏福妃这两个都没有选,而是选了一条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路。 “依奴婢想,福妃娘娘应该不知道您和这事有关。”翠翘小心地安抚自家主子,“看见的人都说福妃娘娘的面色苍白,人也瘦了不少,这显然是真的病了。 而且那个春儿满口里嚷的也确实都是那些话,这不是严刑逼供能弄出来的,说不定真的有花魂托梦这件事。” “真是这样?”丽妃的眼睛转了转,“该不会是有人给福妃出了高招? 如果是真的,那只能算她走运。如果是她编出来的说辞,那背后指点她这个人绝非等闲。” 如果这都是福妃的虚假说辞,这一篇话实在是滴水不漏。 首先那两盆牡丹花死就很容易让人起疑,但福妃为此找了个由头,偏偏这理由难以对证,因为一切都发生在福妃的梦中。 其次春儿疯癫原本也很蹊跷,不排除福妃那边的人做了手脚,把春儿吓疯了。 可福妃一句话,却把这两个原本很蹊跷让人起疑的事变得异常可信。 那就是给皇后戴了一顶高帽子,说皇后是牡丹花神下界。 一来暗合姚紫云的心思,因为她原本就最喜欢魏紫牡丹。 二来把她的地位又往高推了一阶。 原本母仪天下就已经是一个女人最高的地位了,可现在再加上一个仙子下凡,这是何等的尊贵与荣耀?! 姚紫云是个权力欲极盛的女人,这样一番说辞,她听了之后岂不心花怒放? 哪里还会顾及那两盆死得蹊跷的牡丹呢? 如此一来,就已经把那两盆死去的牡丹和疯癫了的宫女之事轻轻揭过。 更让丽妃感到心惊的是,福妃还提及了她自身。 说她是给皇后挡灾的,说自己福分薄,承担不起太多福分。 如此一来,不但摘清了嫌疑,以后便是想要陷害她也难。 更要紧的是,她竟轻轻松松只凭一套话就从皇后那儿赚来好大一个人情! 以后福妃但凡有个病和灾,人都会以为她在为皇后挡灾消厄。 她生一次病,皇后就要念她一次好。 她倒一次霉,皇后就要记她一笔情。 因为皇后只要承认了自己是牡丹花神下凡的事,就必须也得承认福妃为她挡灾的事。 这是多么精妙的一个局! 至此,福妃已然轻轻松松从自己给她设的困局中脱身出来,并且赚得盆满钵满。 就算有人对此事表示怀疑,还想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福妃理都不用理,自有皇后去惩治那些不开眼的。 因为她们怀疑这件事,就等于怀疑皇后是花神临凡,姚紫云是绝对不允许的。 “娘娘,世间哪有这样的人呢?”翠翘陪笑着说,“岂不是能算计过鬼神了?” 丽妃没有再说话,她也觉得福妃身边没有这样的人,甚至放眼整个宫中,都很难找出来。 芙蓉宫,屋子里只有三个人。 碧树捧着一碗面汤小心放到福妃面前“娘娘,这是皇后娘娘特地叮嘱御膳坊给您做的。 最是温和胃脘,补益脏脾的。还有这四样小菜,是特意搭配的药膳。 娘娘这几天都饿坏了,徐徐吃些。” “饿两顿熬两夜怕什么?最要紧的是把这次的灾给退了。”福妃笑意蔼然,“瘦一些也好,我倒觉得自己身子轻快了不少呢!” 说完稍稍侧过脸,叫着薛姮照的名字说“姮照,实在多亏你了。 若非你心明眼亮,我必然被丽妃蒙在鼓里,祸根从此种下。将来结出什么恶果尚未可知。” “娘娘且莫说谢字,您收留了我,这就就是莫大恩情。奴婢忠心为主,本来应当。” 这件事自始至终的知情人只有四个福妃、薛姮照、卫忠和碧树。 现在是,永远都是。 又一个高潮落幕了,不知道各位看官们可过瘾否?我真是头发都要掉秃了,你们看的越过瘾,我构思的就越痛苦。 能不能看在我如此痛苦的份上,多给我点儿鼓励?票票评论啥的,请不要吝惜啊!多谢噻~ 。 第九十七章 不依不饶金玉娥 <\/b> 姚家虽然只是侯府,但比公府还要气派。 姚万仪在自己院中的木香花架下坐着。 隔着一池子莲花,对面戏台上正在唱牡丹亭的《离魂》。 她自己的院子里就有戏台。 姚万仪鼓着蛤蟆眼泪光盈盈,俨然把自己当做了戏里一往情深的杜丽娘。 “县主,张家那个小妾又来了。”二门上传话的媳妇走过来陪着小心说。 姚万仪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听戏的时候被人打扰。 那媳妇自然也知道,可耐不住那小妾给的好处多。 “不是早就叫你跟她说了吗?我不得空儿,也不想见外人。 叫她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来,如今已经做了人家的妾室,就该安守本分,好好在张家后宅待着!” 这个张家的小妾不是别人,就是金玉娥。 是姚万仪给她做的主,让她进了张家的门。 张昌隆早几年就已经娶妻,妻子是清流人家的嫡女,虽称不上出身显赫,也说得过去。 金玉娥虽然是宫女的身份,但一来她原本的出身不错,二来这又是姚万仪安排下的。 到张家虽然是个妾,可终究要另眼看待。 张昌隆丢了宫里的差事,姚万仪就让他去自己哥哥手下做事,也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肥缺。 金玉娥为人乖滑,惯会小意殷勤,进张家的门不上一个月,就把张家老爷和夫人哄得团团转。 张昌隆对她也很是迷恋,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正室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金玉娥隔三差五就来府上问安,先前姚万仪还偶尔见一见她,后来便懒得搭理了。 说到底,两个人身份过于悬殊。 又何况金玉娥如今不在宫里,姚万仪也用不上她了。 传话的媳妇厚着脸皮把金玉娥的话说了出来“县主,那个张家小妾说了,她有要紧事跟您说,是绝对要紧的事。” 姚万仪听她这么说,把心中的不耐烦去了几分,想了想说“那就叫她进来。” 金玉娥如今已做了妇人打扮,一身葱绿衣裙,头上戴着些珠翠。 如今虽然做妾,其实倒比在宫里好些。 见了姚万仪,远远地便堆起了浓浓的笑,及至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又给姚万仪身边的丫鬟婆子问好。 “你坐!”姚万仪淡淡地说,“陪我听一会儿戏。” “奴婢站着就好。”在姚万仪面前,金玉娥依旧自称奴婢。 姚万仪也不再让,全神贯注听完了一折戏。 然后叫旁人都下去,只留自己最亲信的那两个丫鬟。 “你说你有要紧事要同我说,到底是什么?”姚万仪问。 “不知现县主如今还想不想收拾那个姓薛的?”金玉娥问。 “真是废话!”没等姚万仪开口,她身边的秀珠便忍不住了,“那个贱人,早晚不会让她好过!” “那不知道县主可想到什么办法没有?”金玉娥问。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说话,一句话被掐成了两三节。难道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吗?跟我兜什么圈子?!”姚万仪的蛤蟆眼,使劲瞪了金玉娥一下。 一提到薛姮照,她心头便腾起一把无名火,半分耐心也没有了。 一般人看到她动怒,难免会害怕,金玉娥却在心里暗笑。 这摆明了姚万仪根本没想到什么办法。 “上次奴婢在您这儿听说姓薛的那个贱人已经到芙蓉宫去当差了。”金玉娥笑着说,“毕竟是在娘娘跟前,现主也不能随便奈何她。” 姚万仪生气正是气在这一点“这姓薛的倒像个泥鳅,滑的很! 躲到福妃跟前去了,让我没法儿轻易动她。 别的倒是不怕,要紧的是总得有个由头,她整日缩在那宫里不出来,就好像泥鳅钻洞一样。” “奴婢也知道,若是在旁的地方,只消县主一句话,自有人去收拾她。”金玉娥说,“福妃毕竟是一宫之主,也不好闹得太不像了。没有为打苍蝇伤了玉瓶的道理。” “这么说你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姚万仪问。 “奴婢倒还真想到一个办法。”金玉娥巧笑着说,“京城新近来了个杂耍班子,其中有一只猕猴,被养了许多年,很通人性。 它既可表演杂耍,也被用来做保镖。因这猕猴的本性很是彪悍,杂耍班子又常年走南闯北,难免会经过匪类出没的地方。 遇到强盗的时候,这猕猴便会扑上去厮杀,一般人都不是它的对手。 听班主说,它曾抓瞎过四五个强盗的眼睛,咬断过三个人的喉管。 便是再强悍的土匪,也奈何不得这猴子。 奴婢想着,过些天就是福妃娘娘的寿辰了。县主不妨从这杂耍班子里选几个出挑的进去,这猕猴也在其中,就说给福妃的寿宴添些喜气。 我问过那班主了,这猴子只要事前嫌稍加训练,到时候就能在人群中辨认出要攻击的人。 薛姮照那弱不禁风的身板,不过眨眼间就会被咬断喉管一命呜呼了。 到时候就说这畜生不知怎地突然发了狂,毕竟再通人性它也不是人。 大不了向福妃娘娘赔个罪,出些银子把姓薛的贱人收殓了,也就是了。 难道谁还会揪着不放? 就算世子爷不甘心,也终究奈何不得。” “可是这样一来,世子必然会恨我。”姚万仪心动了,却又有所顾忌。 “这也好办,那咱们就隐在暗处。”金玉娥马上补救,“县主可授意别人把杂耍班子带进去,咱们私底下找到那个班主,多给他些好处,没有不成的。” 姚万仪垂着眼睛想了半天,然后说“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这个计策倒还算可行。 可我怎么听说,福妃今年不打算过寿了。” 金玉娥不知道这件事,听了之后不由一愣,但随即就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福妃说她今年不过寿,再过些天也就是端午节了,一样可以。” “这事要想做成,还得再细致一些。不过嘛,我得先去看看那猴子,是不是真能咬断指定人的脖子。” 精神涣散,看字都是重影的,各位将就着看 。 第九十八章 观瞻猴戏藏杀机 <\/b> 此后也就过了两天,姚万仪来到了张家。 张家何曾接待过姚家人? 就算提前用心准备了,倒是仍是免不掉处处露怯。 只有金玉娥落落大方,既殷勤又周到。把他们家正室大奶奶给比了下去。 金玉娥特意让姚万仪到张家来,自然是为了让她看那杂耍的猕猴。 她跟姚万仪说,直接去杂耍班子那里不妥当。 县主是何等的尊贵,怎能去到那般不堪的地方。不用说别的,光是那里的腌臜气味就够熏人了。 更何况这事儿多少也要避人眼目,不好太大明大摆了。 而且她从来都是个打草搂兔子的好手儿,无论如何也得顺手给自己捞些好处。 请姚万仪到张家来,就是让众人都知道,她虽然是个妾,可面子却比家主都大。 姚家权势熏天,京中大小官吏无不拜服。 可惜不是谁都能攀得上姚家,更别说他们家唯一的女儿姚万仪了。 张家自然也一样。 所以当金玉娥说她能把县主请来的时候,众人都不相信。 金玉娥骨子里流着商人的血,想要她安分守己绝无可能。 她太清楚姚万仪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只要紧紧抱住她的腿,自己一世的荣华富贵就算有了着落。 可姚万仪的腿不是谁想抱就能抱的,多少比自己有地位有钱的人想要讨好她都不能,因为她不缺这些东西。 光是殷勤小心也没用,奉承她的人太多了,她也不稀罕。 因此,投其所好至关重要。 金玉娥知道,在姚万仪面前必须得显出自己有用才行。 姚万仪最大的心病在玉孤明身上,而玉孤明的心又在薛姮照身上。 所以只要自己能帮姚万仪除去薛姮照,那么她一定不会亏待自己。 由此看来,薛姮照死不足惜。 又何况自己虽然离了深宫那个火坑,可当时必竟是丢尽了人,这个污点一辈子也难以洗去,而这都是拜薛姮照所赐! 金玉娥觉得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事了,既能替自己报私仇,还能捞到数不清的好处。 薛姮照这贱人的一条命还蛮值钱的。 “难为你们了,”姚万仪在张家的正堂略坐了坐说,“就留玉娥一个人在我身边陪着!免得你们太拘谨了。” 张家太太和大奶奶听了这话,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得遵命。 “县主,我早叫他们在府里等着了,您这就要看吗?有耍蛇的、训哈巴狗儿的……”金玉娥心里越得意,对姚万仪就越加殷勤。 “别的都不必上前了,就把那个训猴的拿上来瞧瞧,看他能成不能成就完了。”含香说道,“真以为咱们县主是闲得慌才来的吗?” “好,那我就叫训猴儿的上来。”金玉娥脸上的笑像是画上去的一样,不曾有片刻消失。 训猴儿的是杂耍班子的班主,年纪有六十出头了。 他是个侏儒,人和猴儿站在一起,竟然差不多高。 那猴子被铁链锁着,颈上的一圈毛都磨秃了。 看上去很温顺,只有在不经意呲牙的时候,才会显出几分凶相。 杂耍班子的另外两个人把一个草人立在院子中央,草人扎得很细致,有五官还有头发。 穿着一件旧袍子,头上插着一朵花。 安排好了之后,几个人连同那猴儿都向姚万仪作揖行礼。 班主手里拿着根鞭子,这是专门儿用来训猴儿的,还有一面小小的铜锣。 他把猴脖子上的锁链解开,一敲锣就表示开始了。 而姚万仪身边那些带着刀剑的侍卫,立刻呈雁翅形将主子护在中间。 “都让开,有什么好怕的。”姚万仪冷冷地说。 那猴子随着锣鼓点儿蹦跳翻跟斗,极其灵活,时不时还做出怪样子来,引人发笑。 随后徒弟又点了火圈儿上来,那猴子也毫不畏惧,在火圈中跳来跳去。 最绝的是将五只火圈儿轮番抛上半天空,那猴子依旧能翻着跟头从中间钻过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在精彩的时候,班主又一甩鞭子,那猴子便毫无征兆地扑向台下,直奔那稻草人去了。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稻草人便已身首异处。 因为那猴子已经硬生生将稻草人的脖子咬断,尽管那里头有一根用作支撑的手臂粗细的木棒。 之后班主又敲了两声锣,那猴子立刻又奔回台上去了。 “县主您瞧,”金玉娥伏低了身子在姚万仪耳边说,“这草人头上插的红花就是个标记,只消训个两回,这猴子便能记得了。” “你的意思是,到时候也用一个东西做标记,放在那贱人的身上。 提前把猴子训好了,到时候自能取了她的性命。”姚万怡的蛤蟆眼又不自禁地眯了起来。 她可太想薛姮照死了! 就算薛姮照死了玉孤明依旧不会接纳自己,那又怎样? 她姚万仪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 金玉娥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认同了,因此也不再多说。 “我回去再筹划筹划,”姚万仪抬手,秀珠立刻双手搀扶起她,“记住,谁也别乱说话。” “县主放心,这事全在奴婢身上,”金玉娥忙说,“不会叫人知道的。” 何况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谁敢得罪姚家人? “难得你如此用心,”姚万仪往前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向后侧着脸看了一眼金玉娥说,“没别的赏你,城西石碑巷子里有处小宅子,给了你!” “县主照顾奴婢够多了。这宅子愧不敢受。”金玉娥一副感激涕零又惶恐无措的样子。 “县主既赏你了,你就收着!这东西对于我们县主来讲都不当一根头发丝儿。”秀珠笑道,“你好歹也有个自己的地方不是么?” 金玉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说“奴婢多谢县主!一辈子都要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往后但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不耽搁尽心竭力,以报县主之恩。” 姚万仪不是对谁都大方,但也绝不吝啬。 金玉娥还算有用,给她点碎肉,她更乐意为自己卖命,这没什么不好。 (本章完) 。 第九十九章 徐娘半老做娇态 <\/b> 金玉娥和张家人把姚万仪直送到门口,看着她上了车。 跂足伸颈远远地目送,直到车马的影子都不见了,方才转身进去。 一炷香后,一瘦一胖两个人在张家西边的街上碰了头。 正是玉孤明的两个亲随,鲁开山和金长生。 “这姚万仪降尊迂贵来到张家,必然有所图。”金长生说,“否则张家便是把心肝掏出来,也请不动她。” “这是自然,那姓金的小贱人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她那样的人只要打不死就要往上爬。 她又没别的可依凭,必然还是围着先头的事打转。我这话若是说得不准,我宁可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给你下酒。” 金长生一听,脸拉得更长了,连忙摆手道“打住!我下酒爱吃猪舌头不假,你那个却是万万不敢消受的,你还是好好留着!没事听你骂骂人也好。” “那杂耍班子怕不是那么简单。”鲁开山说,“依我说咱们得跟上去瞧个究竟。” “姚万仪那头也不能松懈,这么着!咱们一个还是去姚家那边瞧着,另外一个去探那杂耍班子的底细。” “世子爷要咱们看住了姚万仪,怕她不死心。”金长生说,“防患于未然,很是应当。” “这母蛤蟆又丑又恶毒,真叫人恶心!”鲁开山鼻孔朝天,恨不能将姚万仪砍个稀巴烂,扔进臭水坑。 “咱们两个就算是把牙磨碎了也没有用,谁叫人家是皇亲贵胄,权势熏天呢!”金长生不像鲁开山那么愤世嫉俗。 “哼!天道好轮回,不信她得不着报应!”鲁开山冷哼道。 “你去杂耍班子那头儿!”金长生说,“天黑以后咱们在府里碰头。” 杂耍班子住在城外林子里的一块空地上,自己扎了帐篷,搭了锅灶。 他们人多,又带着许多箱笼行李,还有猴子和狗,一般店家不愿招揽。 况且他们走南闯北,风餐露宿,也早就惯了。 从张家出来之后,他们径直回到这里。 守在这里的人正在煮粥,弄得大烟小气的,迎风熏得人直咳嗽。 有人半开玩笑似地跟那侏儒班主说“班主忒也小气,那府上赏了咱们许多银子,合该叫大伙儿到城里的酒楼狠吃一顿。 做什么还回到这儿用米汤灌肠子?!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你娘也没给你生脑子,只生了一张嘴,一根儿肠子罢了!”班主啐了一口骂道,“那点儿银子当什么用?须得留着应急! 告诉你们,谁也别打这钱的主意!这是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的一点儿养老银子!” 众人都知道他爱财如命,既无家小便一味地给自己攒棺材本。 鲁开山远远地看了看到这些人落脚的地方,心里便有了数,也不多停留,直接返回城里去了。 和金长生碰头,金长生说姚万仪回去之后便没再出门,也没见她身边两个亲信的丫鬟出来。 又问鲁开山那边情形如何。 “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走的,也没有进城耍手艺的迹象。 想来是摸到了大鱼,不屑去捉小鱼小虾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每天都出城看着他们吗?”金长生一边洗脸一边问。 “我现在想着多亏我没长成你那个样子。”鲁开山啧啧道,“否则我干脆就不活了。” 金长生的脸才洗了一半儿,就见鲁开山又出去了。 过了好半天,从门外一扭一扭地走进个人来。 金长生定睛一看,差点没吐出来。 只见鲁开山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紫红纱裙,梳着油头,脚上的绣花鞋像两只小船。 腮上两片红胭脂,越显得他丑得怪异。 “你是撞客着了吗?打扮成个老妓女的样子做什么?”金长生往后趔趄着着身子问。 鲁开山也不生气,朝他抛了个媚眼儿,单手托腮问道“你瞧就我这徐娘半老的娇模样儿,能不能把那矮子班主给迷住?” “你这是要对他使美人计?”金长生忍住恶心问。 “算你认得我!”鲁开山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艳粉色的手帕来,就那么左甩右甩的,“那矮子何曾见过我这等妙人儿?管不到半天就让他神魂颠倒!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金长生一边说着一边蹭到了门边,“就你这扮相,绝对能让他开眼。 不过你也小心些,可别真叫他占了便宜。都说矮子身上三把刀,万一捅在你身上可就糟了。” 老金说完夺门而逃。 鲁开山冷哼,也不追出去,只是抬手又着整了整自己鬓边的珠翠。 第二天快要到正午的时候,杂耍班子的人又要准备生活做饭。 他们所在的这一处甚是偏僻,所以当一个妇人骑着黑驴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 妇人偏骑在黑驴背上,胳膊上挎着一只包袱。 头上戴着纱罩,看不清面目。但看打扮和举止,竟颇为风骚。 这些跑惯了江湖的人眼睛都毒,一看这女人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且又看她骑着驴子走到近前,才扭扭捏捏地从驴背上下来。 “各位爷,奴家去城里投亲不着,口渴得很,不知可能讨口水喝?”那妇人声音也一样扭捏作态。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的地方,大姐不要客气,快请这边坐地。”那矮子班主瞧着妇人露在纱衫外头的皮肉很是白净细腻,不由得心痒痒的。 “那就多谢这位大爷了。”那妇人撇着两只大脚坐到了矮子班主旁边,身上异香异气的。 不过更令矮子班主留意的是,她包袱竟颇沉重,可见里头应当很有些值钱的东西。 有人递过一碗水来,矮子班主接过去,双手捧着地给那妇人。 那妇人道了声谢,稍稍掀开脸上的纱巾,露出一张娇滴滴的樱桃小口。 把个班主看得魂飞魄散,对她越发上心起来。 随即攀谈的时候,知道这妇人原是外地一个老财主的姨娘。 老财主死了,她又没有儿女,只好携带了自己的细软进京城来投靠亲戚。 却不想亲戚早已经搬走,不知道哪儿去了。 夜月黑麒麟,你在签到楼里给我留言,我在助手端看不到也无法回复,我给你在章评回复的,你估计也没看见。你说想要个章推,我可以给你,麻烦你在这里告诉我你作品的名字。 。 第一百章 知悉阴谋有应对 <\/b> 天欲晚。 宫门就要落锁。 下钱粮的吆喝声从四方悠悠传来,此起彼伏,尽显苍凉。 宫门一关,暮色四合,这宫城仿佛一只蹲踞着的巨兽,幽深瑰怪,庄严肃杀。。 芙蓉宫东边的夹道,一扇小门里头,薛姮照和玉孤明相对而立。 也不过一个冬春,玉孤明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些,面容也更显出棱角。 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神清骨正,修削挺拔。 但从不以此自傲,无一点儿纨绔习气。 玉孤明好些日子没见到薛姮照了,自从她进了芙蓉宫就没打过照面。 相思的煎熬摧心蚀骨,唯有个中人心知肚明,说与人听便是矫情了。 从他眼中看薛姮照,自然哪儿哪儿都好。 尤其发现她似乎稍微长胖了一些,更是欣慰欣喜。 薛姮照说要去芙蓉宫,玉孤明也是十分乐意的。 因为福妃为人仁慈宽厚,而他又同五皇子关系极佳。 薛姮照到那里去,不用担心被苛待。 真到了要紧时候,自己也能说得上话。 “你……都好?”玉孤明不见薛姮照的这些日子,心里头不知翻腾着多少情愫和话语。 一本诗三百都不知抄了多少遍。 及至见了面,却只挤出这最最简单的三个字来。 薛姮照点头应了一声,她眉目皎洁,面庞清妩,就算没什么表情,也自动人。 问玉孤明“世子叫我来有事?” 她是清楚玉孤明的,就算他想见自己,也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叫出来。 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嗯。”玉孤明心里感叹薛姮照的聪慧,从怀里拿出一张没有封皮的信来。 那是他亲笔写的,因为口齿不够伶俐,他只能把要说的事写在纸上,尽量不耽误时间。 薛姮照展信一看,方知道是玉孤明的两个亲随探知金玉娥和姚万仪又一次设陷阱要害自己。 鲁开山男扮女装混到了杂耍班子里,也不过半天功夫,就跟那矮子班主打得火热。 那矮子既贪恋他风骚,又听闻他颇有些家底,便想财色兼收。 跟他说好了,等京城的事忙完,便一起离开。 鲁开山跟他混了几日,就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细。 他们训练一只猕猴,想找机会让它咬断薛姮照的脖子。 因为有姚万仪的关系,想让这猕猴进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宫里头也有过叫外头的戏班子、杂耍班子,乐师伶人入宫献艺的先例。 到时候出了事一来可以推到猕猴突发兽性上,二来薛姮照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宫女,只要有人出面为她把丧事办了,事情也就平了。 想要追究也于事无补,在这宫里永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那耍班子的人,明令上自然会加以惩处,但因为有姚万仪罩着,终究不会有什么大事。 鲁开山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也是暗暗吃惊,为了不打草惊蛇,鲁开山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和这帮人厮混。 只是找了个机会,把自己探知的事情告诉给了老金。 老金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玉孤明。 玉孤明一听还了得,当即就要把那杂耍班子的人都给抓起来。 老金便拦住了他,说那些人要想抓起来容易得很。 可这样做了之后,就算这件事不成,也并不能让姚万仪歇了害薛姮照的心。 不管怎么说,好在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可以从长计议,把事情办得更周全些。 玉孤明知道老金说的对,他自己是关心则乱。 老金又说,听世子说上次宫里的事,这薛姑娘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 您倒不妨进宫去把这事告知她,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反正这事必须要让她知道,瞒也瞒不得。 于是玉孤明便来找薛姮照了。 “世子,自那件事后,你便让你的人盯着姚县主么?”薛姮照看完了信,先问了这句话。 “都是……因我而起。”玉孤明低头,“怎能,怎能不小心。” 没有人知道,上次金玉娥和侍卫的那件事情,让玉孤明多么后怕。 他甚至连着好几夜不能成寐。 如果薛姮照不够聪明,或者是她稍稍放松了警惕…… 玉孤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姚万仪还会不会朝薛姮照下手,他只能尽自己所能防着,唯恐万一。 “这件事世子办的很好,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手段,要想对策也并不难。”薛姮照神情松弛,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 “对策?你已然有了……有了对策吗?”玉孤明急急地问。 他何尝没设想过如何去解决,但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把杂耍班子的人抓了。当面找姚万仪对质,或是干脆告到皇帝面前。 可这样一来,就会把薛姮照推到明处。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生死,反而会觉得她是个祸水。 同理,姚万仪再狠毒,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真正的惩处。 说到底,姚万仪总是有恃无恐。 而薛姮照却处处掣肘。 再说,就算对质,相关人也绝不会说实话。 这是明摆着的。 可薛姮照却说她想到了对策。 玉孤明当然知道她冰雪聪明,可此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世子只要让你的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就是了,他们要进宫,只管叫他们进宫,不必阻拦。另外那杂耍班子训的是只公猕猴?”薛姮照问。 玉孤明点头,猕猴体型大,性情凶暴,非一般猴子可比。 “劳烦世子爷到时为我准备三样东西,”薛姮照微微一笑,“容我写在纸上。” 她就在玉孤明给她的信的背面,用枣心笔写下几个字。 然后折好,递还给玉孤明。 “时候不早了,我也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薛姮照看了看天色,越发晦暝。 玉孤明虽舍不得,却也是无可奈何。 宫里的规矩太大了,他不能让薛姮照难做。 目送着薛姮照的窈窕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玉孤明方才收回了视线。 打开信纸,借着仅剩的天光细看,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大家看不看男频,这里给我的铁粉来个章推——《我们的极限不是篮板上沿》,作者张羽升。祝新书大卖,早日成神。 。 第一百零一章 处心积虑苦安排 <\/b> 端午节前几日,许多人都到芙蓉宫去瞧热闹。 说是二皇子从宫外带进来个杂耍班子,因芙蓉宫最凉快,且又有一处高台,刚好就做戏台了。 二皇子先是禀明了皇后,皇后也允了。 谁都知道皇后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可是二皇子却和她最近。 当初二皇子的生母姜氏因忤逆了皇上,若不是姚紫云替她求情,早就被赐死了。 如今虽然被贬为才人,打入了素心宫,好歹留了一条命在。 这个杂耍班子,就是金玉娥引荐给姚万仪的。 姚万仪不想自己出头,所以就找到了二皇子。 说春日宴办得不错,眼看着入夏了宫里也不能太冷清。 总不能事事都让皇后操心,他们这些人要学着分忧,学着锦上添花。 二皇子对于姚家人,向来是从不怠慢的。 听姚万仪如此说,便夸她想得周到,又问她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姚万仪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前些时候在外头看了一场猴戏着实不错,带进宫里来倒新鲜。 比单纯看乐司坊的歌舞要有趣些。 二皇子倒没疑心别的,他想着姚万仪是皇后的亲侄女,自然为姑姑着想。 况且这事办好了,众人也都会记皇后娘娘的好儿。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私心,眼看就要到端午节了。 在皇后面前卖卖好儿,说不定她一高兴就开恩让自己去冷宫见见生母呢。 因此二皇子便满口应承下来。 姚万仪知道皇后最讨厌敲锣打鼓哟哟喝喝的杂耍,所以她必然是不去的。 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惊了皇后的驾。 “咱们宫里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幽竹笑着走过来,向总管卫忠说,“虽然咱们娘娘说了生日不过,可皇后娘娘必定心里还是惦记着的。” “是呢,皇后娘娘说她今日不过来,免得大家拘束。 就以咱们娘娘为长,要咱们娘娘坐在主位上。”卫忠也不疑有它,只当这是皇后的一份心意。 宫门前,杂耍班子的人已经到了。 二皇子亲自带着侍卫搜身查验,以防有什么闪失。 都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方才让他们进去,还得前后都有侍卫看管着。 这边皇后宫里过来了两个宫女,捧着大托盘,里头放着各色绒花。 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芙蓉宫宫女们的,因她们往日里尽心勤谨。 众人都连忙上前谢恩,那两个宫女便一一给众人戴在头上。 人人都以为这是殊荣,却不知是姚万仪的阴谋。 她知道现在皇后对福妃另眼看待,便说自己家里的绣娘做了好些绒花,白放着可惜,不如就赏给福妃宫里的宫女们。 一来物尽其用,二来也叫人念皇后的恩情。 皇后听了也不甚在意,还夸奖了她两句。 姚万仪便越发自得,觉得自己实在够聪明。 秀珠特意叮嘱送绒花的两个宫女,把其中浅红色的那一朵戴在薛姮照的头上。 “你们就先在这里候着,叫你们进去再进去,不准到处乱窜。”二皇子把杂耍班子的人带到芙蓉宫附近,却不叫他们就进去。 自己先过去看里头是什么情形。 姚万仪有些不放心,就打发含香到外头看看那些人到了没有。 含香走到外头去,一看那些人都到了,转过身来准备回去告诉县主一声。 走到半路就听身后有人小声叫她,回头一看,是个穿着竹布短衣衫的汉子。 手里捧着个罐子,上头盖着盖子。 “姑娘,你可是县主跟前的侍女?”那人问。 “你是杂耍班子的人?”含香瞧着他的打扮就知道是宫外进来的。 “小人正是,班主叮嘱我把这个交给姑娘。”那人说着把手中的罐子递给含香。 “怪沉的,这里头是什么?”含香有些嫌弃地问。 “现在不能打开,不能走了风,”那人忙说,“班主怕一会儿猴子发起疯来惊着县主,为了以防万一,你带好这个。 真要有什么意外,把这个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洒在县主身上,可保平安。” “好,算你们想的周到。”含香听了就说,“你快回去!别乱走动,当心挨打。” 她知道这人是偷空儿溜出来的,一会儿叫侍卫发现可不好。 因为今天芙蓉宫来的人多,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在院子里忙活。 福妃坐在正位上,贤妃坐在她旁边,此外还有几位娘娘,都是喜欢热闹。 皇后和颖妃,还有丽妃都没到。 不过她们各自宫里还是有不少宫人过来凑热闹的。 众人都知道福妃娘娘好脾气,没那么多的规矩,也没那么大的架子。 况且之前也说了,其他宫里今日没什么差事的,尽可过来。 直到杂耍班子的人进来上了台,众人才都该坐的坐好,该站的站好。 姚万仪看到薛姮照站在福妃座位旁边不远处,头上戴着那朵淡红色的绒花,很是显眼。 她得意地垂下眼,心道“小贱人,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此时林扶菲就挨着薛姮照站着,一边往台上瞧,一边跟薛姮照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猴戏了,没想到今天在宫里还能看见,真是托了福妃娘娘的福。” 又说“姐姐,你瞧那个牵猴儿的,他怎么那样矮?” 薛姮照随她说去,总是不搭话。 林扶菲转过头来看她,视线往下一落,看到薛姮照手里拿着个淡黄色的拂尘,就问“这拂尘是什么做的?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尾巴。” 薛姮照只是笑笑,依旧不说话。 林扶菲也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 众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整个院子一片嗡嗡声。 直到台上铛铛铛响起了敲锣声,才把人声压了下去。 众人都道“开始了!” 班主带着几个人先上来给各位娘娘请安。 其实一开始他知道要进宫害人的时候,是说什么也不肯的。 但姚家的势力太大了,他要是不答应自己的命就得玩儿完。 再说了,不过是个小宫女,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姚万仪又一再向他保证,必定能让他全身而退。 他这才硬着头皮应下来。 (本章完) 。 第一百零二章 有眼无珠恶果尝 <\/b> 凭良心说,这杂耍班子还算有些真本事。 最先上台的是两个孪生姐妹,表演耍坛子。 先是两人一只坛子,抛来甩去,后来变成两个,四个,最多的时候八只坛子,被这姐妹俩手脚并用,再加上头来回拨弄着,如同粘在身上一般。 这两个下去又上来几个弄剑的,使的都是木头剑。 随后又上来四个人六只狗,连人带狗一起走大索。 尤其是那几条狗,十分灵巧通人意,还故意解开绳子,把人从上头摔下来,当然是摔不坏的,只为博众人一笑罢了。 众人都看得入神,全被台上吸引住了。 姚万仪暗暗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样子。 终于那个矮子班主牵着猕猴上场了。 那猴儿一上来就转圈儿作揖,班主要它笑就笑,要它跪就跪,要它磕头就磕头。 还会趁机绕到背后,一脚把班主蹬了个跟斗,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接着就让它表演钻火圈、爬竿,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在不经意间,班主摔甩了一下手里的鞭子,这就是在给猴子递暗号了。 那猴子突然呲牙叫了一声,后腿一蹬,猛地一窜,就从戏台扑向了人群。 姚万仪看它冲过去的方向,明显是直奔薛姮照。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叫声,那一片顿时就乱了。 “这是怎么了?”福妃忙问。 “娘娘别急,应该是猴儿撒欢儿。”卫忠连忙说,“没什么大事儿。” 其实到这个时候人们也没认为这有什么危险,毕竟谁会想到猴子会杀人呢? 薛姮照看到那猴儿奔着自己而来,她也假装有些惊慌,一跤坐在地上,挥舞着手里的拂尘去挡。 在别人看来,她这根本就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应对。 谁想原本凶神恶煞的猴子,竟被唬得连连往后退。 而班主还在台上甩鞭子要它进攻,这猴儿进退两难,不由得越来越焦躁。 薛姮照趁机抓了一把芝麻扔过去,那猴子更像见了鬼一样。 那芝麻有不少落到了它身上,猴子吱吱吱乱叫,一边抓挠着全身,一边乱跳乱钻。 原来猴子害怕芝麻,会把这东西当成是虱子。 本来已经很焦躁了,再被这东西一激,简直要发狂。 这时众人都喊“快快!把这猴抓起来!” “别叫它挠伤了人!” 班主还在台上一个劲儿地抽鞭子,可是猴儿已经完全不听他的了。 姚万仪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不由得气急败坏,骂道“这群不中用的东西!” 而这时候猴儿已经朝她们这边窜过来了。 它本能的要离薛姮照更远,因为她手上的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这边的人开始乱跑,眼看着要挤到姚万仪。 含香想着之前戏班子的人给的那罐子东西,来不及解释,连忙打开,全泼到了姚万仪的身上。 人群顿时弥漫出一股刺鼻的骚臭味,姚万仪杀猪般叫起来。 那猴子像是被钢针猛的扎了几下,鼻翼耸动着,更加发起狂来,眼睛都红了。 一边凄厉地嚎叫着,一边朝姚万仪扑了过来。 这时外头的侍卫听到动静也都冲了进来,可院子里人太多,又都一个劲儿乱跑乱钻,他们一时也到不了姚万仪跟前。 那猴子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只怪物,呲着獠牙,露着钢爪,接连抓伤了几个人,眼看着就要扑到姚万仪身上了。 此时那班主也从戏台上冲下来,试图阻拦。 他一鞭子甩到猴身上,可是那猴子却根本不顾,后腿把他蹬了个趔趄,依旧向前扑去。 一声惨叫,姚万仪双手捂着脸,鲜血从她的指缝涌出来。 而那只猴的尖爪上,挂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 有胆小的看见了,顿时吓得昏死过去。 班主知道这下彻底完了,他不顾一切扑上去,紧紧抱住那只猴子。 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冲上来,死命制住那猴子。 姚万仪的眼珠掉在地上,很快被踩了个稀巴烂。 此时侍卫们也终于赶到了近前,玉孤明手握长剑,一剑就把那猴子给刺死了。 等众人扯开猴子的尸体,发现班主的喉咙也已经被咬断。 畜生一旦发了狂,连主人都不认。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猴子怎么突然会发了狂?!”二皇子匆匆赶来。 一见眼前的情形,目眦欲裂。 这事儿是他负责,出了事自然得他来交待。 “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许跑!”二皇子对手下的人说,“连一只狗都不能放走!” 矮子班主仰面躺在地上,喉咙破了个大洞,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流着。 二皇子看着他的尸体咬牙切齿,这个蠢货,害死自己了! “县主!县主!快来人呐!”稍稍安静下来的人群,忽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是姚万仪的侍女秀珠和含香,她们抱着姚万仪,用手帕捂住她的伤口,但两条手帕都被鲜血浸透了。 这两个侍女也都受了伤,但和她们的主子比起来都不算严重。 姚万仪的左眼珠被生生挖了出来,她整个人都吓傻了,甚至连疼都不知道。 起先还一个劲儿地尖叫,到后来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只觉得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打摆子。 二皇子这时也才醒过腔来,猛地冲了上去,查看姚万仪的伤势。 但姚万仪身上那股刺鼻的骚味儿,熏得他差一点儿没闭过气去。 “县主别怕!这就叫他们送你到太医院去,很快就能止住血了。”二皇子不知道姚万仪的眼珠已经被挖出来了,只以为被抓伤了,忍着骚臭味儿说。 即使这样多半也是破相了,他该怎么向皇后交代? 姚万仪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发抖。 “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把县主抬起来,送到太医院去呀!”秀珠哭喊道。 “快快快过来,连同椅子抬过去!”二皇子立刻召人。 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姚万仪抬起来的时候,她用仅剩的一只右眼扫了一下玉孤明,但很快就从他身上划了过去。 随后在人群中找到了薛姮照。 她的头上依旧戴着那朵淡红色的绒花。 她和很多人一起仰头看着自己,神色很是平静。 (本章完) 。 第一百零三章 收拾残局各请罪 <\/b> 芙蓉宫一片狼藉。 那个矮子班主的尸首已经被抬了下去,剩下的人也都被捆绑着带走了。 除了姚万仪之外,还有好几个人也受了伤。 多是互相推挤磕碰弄的,或是扭到了手脚,或是擦破了油皮,也都搀扶着去了太医院。 娘娘们倒是都还好,顶多受到些惊吓,但因为姚万仪受了伤,所以都赶过去陪着了。 院子里只剩下一些侍卫和宫女太监们收拾残局。 薛姮照和玉孤明只遥遥对视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目光。 今天的事还算顺利,和他们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原来玉孤明那日告知薛姮照,姚万仪不实习仍旧要害她。 薛姮照随即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姚万仪企图用一只训练过的猕猴咬断自己的脖子,且为了让猴子能够在众人中认出自己,到时候还会想办法在自己身上做个标记。 在姚万仪看来,这是个很管用也很难被抓住把柄的计谋。 可她到底是不够聪明,想不到越是这等不被抓住把柄的事,对方反过来害她,她也一样抓不住把柄。 野兽终归会有兽性,一旦兽性发作伤到了谁,就是谁倒霉。 薛姮照始终认定这世上唯有天意和人心最为叵测,除此而外,都不难解。 她叫玉孤明帮她找三样东西生芝麻、黄喉貂的尾巴,还有一罐子公猕猴的尿。 生芝麻再好找不过了,大街上随便就能买到,甚至各家厨房里也多得是。 薛姮照要这东西,就是因为猴子常常把芝麻当成自己身上的虱子。 扔在猴子身上,它自然要全身搔找抓挠。 而黄喉貂则是猕猴的克星,这东西的体型和猫差不多,可却是一物降一物。 专能咬猴子的咽喉,咬住了就不松口。 多大的猕猴见了它也会骨酥魂飞,根本招架不住。 因为不能带活物进来,薛照就让玉孤明去皮草铺子里寻黄喉貂的皮毛,只把它的尾巴带进来,做成拂尘,拿在手里不容易引人怀疑。 且务必要新杀半年以内的黄喉貂的皮毛,这样上头的气味依旧很明显,猴子闻到了就会害怕得退开,杀死不敢上前。 这两样东西可以确保猕猴不能近薛姮照的身。 但薛姮照却并不满意仅止于自保,姚万仪先后已经算计过她两次了,必须要反戈一击,不死也叫她脱层皮! 所以第三样东西就是专门针对姚万仪的。 薛姮照知道,这时候正是猕猴的发情期,就算这猴儿已经被人训熟了,本性却是去不掉的。 公猴子们彼此之间争夺母猴,会在各自的领地撒尿示威。 所以当那只猕猴不能奈何薛姮照又万分焦躁之时,闻到那带有挑衅意味的气息,必然会狂性大作,必要上去撕咬一番。 可是想要让姚万仪身上淋上候尿,非得站在她身边的人才能办到。 于是薛姮照就让石点金粘上胡子,假扮做杂耍班子的人,再由玉孤明掩护着他。 石点金平时都是在四司做事,姚万仪跟前的人根本认不得他。 况且先入为主,因为她们和杂耍班子相互勾结,含香见到他根本就没起疑心。 因为她料不到别人会知道这个阴谋,所以就认定了那罐子东西是杂耍班的班主派人送过来的。 到时候场面一乱,姚万仪的侍女自然不敢怠慢。 那一罐子猴尿浇下去,就犹如在烈火上烹油。 那矮子班主再厉害,也拗不过猴子的本性去。 所以薛姮照的招数明显比姚万仪的要高。 再说姚万仪,最初的惊吓和麻木过去之后,疼痛铺天盖地袭来。 她哑着嗓子嚎叫着,手脚乱蹬乱刨。 太医只得命人死死按住她,清理伤口的时候,她疼得昏死又疼醒过来。 福妃便叫其他娘娘都先出去“都别在这儿站着了,有我一个人也就够了。 这地方本来就不大,人多反倒让太医难以施展手脚。” 其他人本来也不愿意看这血淋淋的场景,只是碍于姚家的淫威,才不得不陪着。 如今有福妃发话,她们更愿意顺水推舟,于是纷纷都到外头去等着。 好容易给姚万仪止住了血,太医又说她的右眼睛废了,若是趁此时换上假眼,虽然看不见,外观上却能以假乱真。 倘若等伤口愈合了再换就难了。 “你要把谁的眼睛换给我?”姚万仪牙齿打着战问。 “回县主,和人的眼睛最接近的就是狗的眼睛了,您若是不嫌弃……”卢太医是宫里瞧眼病最好的大夫了,在姚万仪之前,他也曾经给别人换过眼睛,都是用狗眼换的。 姚万仪听了之后顿时发起狂来,嘶吼道“你个老不死的!居然要给我换上狗眼睛! 告诉你!我就要那个薛姮照的眼睛!快把她的眼睛挖下来给我!” 她本来是要害薛姮照的,可是薛姮照却毫发无损,而自己竟被挖去了一只眼睛。 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旁边人听着都不知是何意,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薛姮照和姚万仪之间有什么恩怨。 福妃娘娘就在旁边,便出言阻拦道“卢太医,县主是疼得发狂了,你快给她用些安神的药,让她睡一睡。 换眼睛的事,她自己一个小孩儿家也拿不得主意,须得请示皇后娘娘。” 太医也正有此意,于是调了药来给姚万仪灌下,不一会儿她就昏睡过去了。 福妃命人好生照看着姚万仪,然后和卢太医一起到皇后这边来请罪。 此时皇后也刚刚听说了这件事,因为二皇子已经先一步去请罪了。 他把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也说了这杂耍班子其实是姚万仪自己要请到宫里来的。 说是请罪,其实是为自己开脱。 因为这件事责任太大了,二皇子担不起。 “皇后娘娘,臣妾刚刚从太医院过来。县主喝了安神的药,已然昏睡。 如此不幸之事发生在芙蓉宫,是臣妾照顾不周,护持不力。请皇后娘娘责罚。”福妃进门便给皇后跪下了。 此时皇后心中既惊且痛,可她并未丧失理智。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可福妃必然是无辜的。 又何况,皇后对她终究是另眼相看。 “起来!不关你的事。这孩子流年不利,先想办法为她诊治!” 。 第一百零四章 正言大义巧攻心 <\/b> 卢太医先是向皇后禀报了姚万仪的伤情,然后又为难地说“卑职建议给县主尽快换上义眼,只是县主说要换上人眼,卑职不敢擅专。” 皇后对自己的娘家人自然是万分看重,何况姚万仪是在宫里受的伤。 听太医如此说,姚紫云的心自然也动了,不过这话却不能立即开口,顶好由别人来说。 于是皇后便问福妃“福妃,你觉得这样做可行么?” 在皇后心中,福妃向来是个应声虫儿,从不和她对着来。 福妃的态度温和谦恭,缓缓开口道“皇后既然下问,臣妾自当尽言。 县主受伤,莫说皇后作为亲姑母心疼。便是我们,也甚是忧心。 若从血脉亲情上论,自然是什么最好用什么。何况以皇后今日之尊贵,不过一声令下而已。 但臣妾还是要说,不宜给县主用人眼。 自古杀人以法,刑人以律。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天下人皆是您的子民。 若皇后为医县主之伤而毁他人之眼,难免有因私废公之嫌。 如此一来,实在有损娘娘的贤德清誉,而国舅一家怕也会落得个不仁之名。 一旦不仁之名坐实,莫说将来史书上会添一污笔,便是如今有人拿这来做文章,皇后娘娘可有千张口万张口去对人解说么?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不得不防啊! 如今皇后您身居凤位,国舅一家威仪赫赫。 表面上看去百官敬服,天下仰望。 可焉知背地里没有嫉妒窥伺之辈?奸邪妄议之人? 圣上如日,娘娘如月。日月有亏,人人得见。 故而不可不慎之又慎。 臣妾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便是给县主换上人眼又能如何?那眼睛依旧不能视物。 以无甚大用之物而损诸般要紧处,何其得不偿失? 因此不论是宫奴还是平民,甚或是罪人囚犯的眼睛,都不可用。 若臣妾心中无皇后,自然尽可做顺水人情。 便是您知道此法不可取,也多不过觉着臣妾见识短浅罢了,臣妾不会受半分责难。 而如今臣妾说的这番话,县主听了多半会记恨终生。 然臣妾不得不说,因皇后您是六宫之主,更是天下之母。 您安稳,后宫便安稳,天下便安稳,姚氏便安稳,臣妾自然也得安稳。 此臣妾一片愚忠,一点浅见。有冒犯之处,万望娘娘恕罪!” 福妃说完便跪了下去,将身体匍匐在地上。 皇后一开始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姚万仪换上人眼的。 可福妃的一番话却让她彻底改了主意。 因为福妃说的是大道。 这件事情做起来容易,可叫人一宣扬,味道可就变了。 皇后自己是怎么坐上这皇后之位的,她心里清楚得很。 还不是拿住废后和太子的把柄大做文章? 就像福妃说的,就算给姚万仪安上人眼,那也不过是个装饰。 何苦因为这个授人以柄? 姚紫云不是蠢人,已然知道这样做会因小失大,又怎么还会去做呢? “福妃姐姐,快起来!”皇后说着亲自上前去搀扶福妃,“你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 这阖宫上下也只有你能懂得我几分,不枉我看重你。 本宫既然身为皇后,凡事就不可偏私。万仪受了伤,我自然心疼难过,可终究不能再因她而伤及无辜。 卢太医,切不可给现主换上人眼,否则本宫必然治你的罪!” 然后又叫过梁景来“你和卢太医回去看看县主怎么样了,替我劝劝她。事情已经到这地步,再哭再闹也是于事无补了。 叫她不可任性,一切都听大夫的。等她平复些我再去看她,免得她过于激动,反增了痛楚。” 皇后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去看姚万仪,她必定哭着喊着让自己给她换上人眼。 自己既然不能答应,还是先不要见了。 梁景领了旨意,和卢太医前往太医院去了。 这里皇后又对福妃说“已然在你那儿闹了大半天了,又出了这样的事。你必然也神亏力乏,快回去歇歇!” 福妃道了谢,又安慰了皇后几句,方才出来。 再说姚万身边的两个侍女,韩含香和秀珠。 姚万仪在昏睡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在商量对策。 这下真是闯下大祸了,她们两个整日在姚万仪跟前伺候,出了事自然脱不了干系。 如今姚家人还没入宫,宫里审问那头也还没牵扯到她们。 但一切不过是迟早的事。 “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哄着县主把这事儿瞒下来。”秀珠说,“要是让侯爷和郡主知道是咱们陪着县主一起胡闹的,那咱们两个的命肯定保不住了。” 姚万仪可是姚泰和茂陵郡主的掌上明珠,要是他们两个知道了真相,不会责怪姚万仪胡闹,只会痛恨跟着的人不阻拦,不上报。 作为姚万仪的贴身侍女,秀珠和含香必然要被活活打杀。 可如果只说这件事是个意外,她们最多算是护主不力。 虽然也免不掉受申饬,但就算看在她们也是一身伤的份儿上,终归会轻轻饶过。 “那依着你的意思,这事儿只能说成是意外?”含香问。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难道如实说吗?”秀珠咬牙,“告诉人咱们为了要杀个小宫女结果把县主的眼睛给毁了? 叫人嘲笑咱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不成反害己?” “你说的对,这个时候还是保命要紧。”含香也认同秀珠的说法。 “等一会儿,县主醒了,咱们好好劝劝她。”秀珠说,“这事儿只要县主不说就没有人说,杂耍班子那些人在进宫前都被反复叮嘱了,无论如何不准说出是县主指使他们的。只要咱们不松口,他们谁也不敢乱说。”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递给我罐子的人到底是谁?”自从出事以来含香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那个人应该是杂耍班子的,可他给的那东西分明给县主招致了祸患。 “有句话只有咱们两个知道,”秀珠压低了声音,“会不会那杂耍班子里有人原本和咱们侯府有仇?” 。 第一百零五章 祸水旁引乱视听 含香听了秀珠的话顿时吸了口凉气。 在她们看来,一切都已经是安排好的,绝不可能出错。 薛姮照一个小小宫女又深居在宫里,哪里会知道呢? 况且她自始至终都戴着那朵红色的绒花,如果她提前知道,肯定不会乖乖戴着。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受伤? 也许是她走运,也许是训猴的人根本就不想伤她。 薛姮照这边没有什么问题,那一定就是杂耍班子不对劲了。 想来也是,本就是他们训练的猴子,还不是他们让猴子咬谁就咬谁? 那罐子东西也是杂耍班子的人给的,毕竟别人又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害县主呢? 一定是姚家素来的仇人! 随后姚万仪又被疼醒了。 虽然太医给她灌下去了安神药,可剜眼之痛非比寻常,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又醒了。 此时她身边只有这两个侍女,其余人都在外头候着。 “快快来人!把那个贱人的眼睛给我挖下来!”姚万仪甫一醒过来就开始催促。 “县主,求求你先定定神。卢太医去回皇后娘娘的话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秀珠和含香一人握住姚万仪的一只手轻声哄道。 “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为何要如此害我?!”姚万仪恨天恨地,全然不想是自己多行不义。 “县主,奴婢正要跟您说。”含香跪在姚万仪的床边哭诉道,“咱们许是都被人骗了!” “骗了?是啊!我要把这些人全杀了!”姚万仪状若疯癫。 她真是恨透了,恨不得相关的人都去死! “县主,您先消消气,听奴婢说。”秀珠一边安抚着姚万仪一边说,“这事情不对劲儿,秀珠说了您叫她去外头看看杂耍班子的人到了没有的时候,那里有个人给了她那罐猴子尿。 告诉她先别打开,若是有什么异常的情形,再洒在县主的身上,如此可保平安。 县主你想,咱们这件事办得算是够机密了,薛姮照他们根本无从得知。 可最后受伤的却是您,说明这杂耍班子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您来的。 他必然嫉恨姚家,所以才会害您。” “他若想害我,为什么早不害?非要进了宫?”姚万仪不解。 “这还不简单,他自然要把事情闹大,不但恨您多半也冲着皇后娘娘。”秀珠说。 姚万仪想了想,竟然没有反对,他们姚家的确挺招人恨的。 莫非那矮子班主和他们家的确有仇? “真有这么巧的事?我找了个杂耍班子,恰好和我们家有仇?”姚万仪还是有些疑惑。 “什么恰好?不过是有人故意为之罢了。”秀珠为了要撇清自己,必然得拉个替罪羊出来,“依奴婢看,那金玉娥就是个罪魁! 这杂耍班子是她极力引荐的,和她岂能脱得开干系?咱们都上了她的当,实则她才是真正的坏人。” “没错,她金玉娥沦落到这等地步,还不是因为他们家败落了? 难保她不把这笔账算在皇后娘娘和咱们侯府头上,说不定她出宫那件事也在暗暗记恨呢! 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也算得上是丢脸至极了。”含香也跟着帮腔。 “所以说,咱们都被她蒙蔽了。”秀珠拖着哭腔,“她假意投靠县主,实则包藏祸心。 否则又怎么会有今日之事呢?县主,你一定要想清楚,万不可再被她骗了。” “难道真的是金玉娥要害我?”姚万仪心乱如麻,“我一向……一向待她不错啊!” “她大概是自以为聪明能骗得过咱们,若不是我们察觉到了不对,县主又何曾会怀疑到她身上?”含香说,“可这件事实在是说不过去,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一会儿怕是皇后娘娘就要来了,县主可想好了到时要怎么说?”秀珠提起了一件更为要紧的事。 “怎么说?”姚万仪光顾着疼光顾着恨了,竟全然没想到这个。 “县主,一旦娘娘等人问起,您可千万不能说实情,”秀珠急急道,“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咱们是为了泄私愤把宫里闹得沸反盈天,您从此之后就会失去皇后的欢心了。 要是侯爷和郡主知道了,也会责怪您胡闹,擅自做主。甚至还会被别人取笑。” “可我要是不说,岂不是便宜了薛姮照那贱人?!”姚万仪一想到薛姮照如今还好好的,就恨得肝胆欲裂。 “县主,听奴婢一句劝!那薛姮照以后找机会收拾她还不容易? 先把咱们眼下的难关过了!如今之计得让皇后、侯爷和郡主他们越发疼您。 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冷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对县主您有成见。 就算再不甘心,咱们也得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是啊县主,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金玉娥身上去。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没有她又何来今日之事?!” “您只是无辜受害罢了!谁也说不得什么。” 不得不说,这两个侍女还是十分吃得住姚万仪的脾气秉性的。 毕竟在她跟前伺候了多年。 姚万仪被她们两个连哄带劝,也认同了她们的说法。 随后梁景跟着卢太医来到,也是询问了姚万仪的伤势,又替皇后传话:“县主,皇后娘娘说了,为免您激动,先不过来探视。 你只管放心好好养伤,往后的事,自有皇后做主。 叫卢太医快些给你换上义眼,但绝不能用人眼,否则太伤天和。” 此时的姚万仪已经被两个侍女哄得回转,也就不再任性。 随后姚泰和茂陵郡主也进宫来,见了姚万仪如此,便搂着她儿一声肉一声大哭了起来。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终究只能认命。 卢太医命人找了只狗来,就用那狗的眼睛安在了姚万仪的眼眶里。 虽然已经用了麻沸散等物,可还是把姚万仪疼得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 皇后不令她出宫去,说是在宫里有太医照看更为方便。 茂陵郡主便陪着女儿在宫里住着。 直到半个月后,才出宫回到姚家。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一局输赢料不真 “娘娘,这是龙眼川丹汤,刚好入口,奴婢服侍着您喝了!”碧树端着一只哥窑葵口小碗走过来说。 福妃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说道:“够了。” 碧树便把碗放下,用帕子仔细地给福妃擦拭唇畔。 “把姮照叫进来,”福妃说,“就叫她一个人进来,你们都不必跟着。” 碧树答应了,拿了碗出去。 对薛姮照说:“娘娘叫你进去呢。” 薛姮照神色如常,但心里却清楚,怕是已经关系到自己还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福妃不喜欢浓烈的香气,只在天气溽热或潮湿的时候才焚一炉蕙草香。 也不喜好艳丽繁复的颜色和花样 因此她的屋子总显得格外简素。 “娘娘。”薛姮照来到福妃面前,轻轻叫了一声。 福妃却不说话,而是用沉静的眸子定定地看了薛姮照好半晌。 薛姮照当然不能与福妃对视,她微微低着头,只是静静地站着。 “今天的事你可知有多凶险吗?”福妃开口问道。 “奴婢知道,奴婢也吓得要死。”薛姮照说。 “在太医院的时候,太医说要给县主换上义眼,县主口口声声说要你的眼睛。你究竟因为什么恶了县主?”福妃说到这里停住了,等薛姮照开口。 在太医院的时候,姚万仪口口声声要挖薛姮照的眼睛,这让福妃很有些不安。 她隐隐觉得今天的事和薛姮照有所牵连,但又不确定。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甚至从未与县主说过一句话。”薛姮照摇头。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这件事本就和福妃没有关系,她不知情还好。 如果知道了,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你当真不曾惹恼过她?”福妃再一次追问。 “奴婢哪里敢?奴婢未入宫之前,常年在东都祖母身边侍奉,于京城中人鲜有瓜葛,”薛姮照剖白,“更遑论如今奴婢身份低贱,谨小慎微还怕出错,哪里还敢主动招惹? 县主是何等尊贵受宠,奴婢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想得罪更是得罪不起。” 福妃自然早就知道姚万仪嚣张跋扈,她只要是看谁不顺眼就一定会难为对方,除非对方的身份地位高过她。 也许姚万仪说要薛姮照的眼睛仅只是因为薛姮照的眼睛生得美。 反正以薛姮照的身份,是绝不可能主动招惹姚万仪的。 “罢了,既然你不知情,那也就算了。我已经在皇后面前劝谏过了,不会再用人眼了。”福妃心中的那点疑虑也被打消。 薛姮照不是轻浮之人,相反她难得的稳重。 “奴婢多谢娘娘大恩,替奴婢消了这无妄之灾。 但终究给娘娘添了烦难,若姚县主依旧要奈何奴婢,奴婢绝不拖累娘娘。”薛姮照说着跪了下去。 “起来!你不须如此。一来你在我这里本就是有功之人,能护着你,我自然要护着。 二来如果你真是哪里做的不对,自有宫规惩处。”福妃说道。 言下之意是姚万仪想要凭空为难薛姮照也是行不通的。 “多谢娘娘,奴婢知道了。”薛姮照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 福妃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她只是习惯于不争不抢,但也绝不是人们以为的软柿子。 这让薛姮照对以后的事更加有把握了。 “唉,谁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想想真是叫人后怕。”福妃说着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也是在她芙蓉宫出的事。 “出了这样的事,人人心中都不免戚戚,但一来这事情不是娘娘牵头,二来皇后本就极其信任娘娘,所以终究不会怪罪到您的头上。”薛姮照解劝道。 “是啊!如果不是你先前给我出的那个主意,皇后是不可能那么信任我的,或者说她不会那么顾及我的颜面。”福妃和皇后相处了十几年,对她的品行脾气还是很了解的。 如果不是之前薛姮照教她的那一套替皇后消灾挡厄的说辞,今天皇后无论如何也要申饬和责罚她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出气。 但如今的皇后已然把福妃当成自己人,所以总是处处留情面。 “那是娘娘您福泽深厚,一项为善的结果。”薛姮照从不给自己兜揽功劳。 “好了,且往后看!但愿县主不要再闹了。”福妃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也下去!我一个人静静。” 宫外,金玉娥正带着伺候她的两个下人在姚万仪赏她的那处宅子里。 她满意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唇边挂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金姨娘,您说的那箱子东西,我已然寄出去了。”金玉娥身边的婆子说,“您可真有孝心。” 金玉娥得了势,自然记挂着爹娘兄弟,准备了些金银细软衣料药物,装在一个箱子里,叫下人寄到她爹娘流放的地方去。 她为人圆滑,又会小意笼络,所以这两个下人对她很是殷勤。 “什么孝心不孝心的,我便是有十分的孝心,现在也只能用上三分罢了。”金玉娥远远不满足。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爹娘是被皇上责罚去流放的,除非皇上收回成命,否则他们家人一辈子别想回京。 姚万仪给的的这处宅子虽然不大,可也够他们家人住了。 若是能回到京城,在这里住着,岂不好些? “姨娘你是个有大本事的,得了县主的青眼,将来未必就不能把你家老爷夫人重新接回京城。”婆子连忙奉承道,“现在咱们家,谁不高看你一眼。” 金玉娥的风头太盛了,以至于把正室都比了下去。 张昌隆的爹娘已经在商量着让金玉娥想办法,把张昌隆的职位再往上升一升。 其实不用他们说金玉娥也有这样的打算,但不是现在。 她有她自己的盘算,那就是她不能一直做妾。 张家人对她好是因为她有用,但他们并不会轻易把自己扶正。 “成了,隔三差五到这儿来看一看,歇一歇也就够了。叫他们把马车拉过来,也该回去了。”金玉娥不无留恋地看了一眼这屋子。 当她坐上马车从街东边走出去后不久,从西边就来了一队官兵,将这里查封了。 第一百零七章 金蝉脱壳鳅入泥 金玉娥走到半路上就听见街上有人议论。 “姚家县主的一只眼睛瞎了,说是被猴子给伤了。 耍猴儿的那帮人都被拉去刑场,一个活口都不留。” “这畜生可连累了许多人,县主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看耍猴儿呢?!” “有钱人可不都闲的么!似你我这般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还有闲情去看耍猴儿?” “那是,猴儿怕是比咱们都轻快些。” “话说回来,咱们累归累,可好歹脑袋还在脖子上长着呢!这一回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脑袋搬家喽!” 金玉娥在车里头听得心惊肉跳,那些人说姚家县主被猴子抓瞎了眼睛,杂耍班子的人都被砍了头。 如此说来,事情并没有像预想中那么顺利地进行。 薛姮照死没死无从得知,就算她死了,人们也多半不会提及,不过是个小宫女罢了,谁会去关心呢? 可要紧的是姚万仪也被猴子抓伤了,如此一来,所有牵连的人都会被殃及。 杂耍班子的人都没了命,自己还能落着好儿吗? “出城去!”金玉娥忽然扑向车前,对赶车的人大声喊道:“赶紧掉头!出城去!” 赶车的人不知所谓,但还是听话地把马车掉过头往城外去了。 金玉娥还算是个机灵的,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赶紧想办法逃之夭夭。 而此时张家人都已经被看了起来。 姚万仪在宫里养了几天伤后就回家去了,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跟他爹娘央告,要治张家的罪。 她只说金玉娥把那有问题的杂耍班子引荐给了她,包藏祸心,害了自己。 姚家夫妇只顾着心疼女儿,听她这么说便一刻也不耽误。 立刻叫了人到张家去,把张家上下人等都给拘起来。 张昌隆在兵营里也被带了起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罪魁祸首是金玉娥,而她那时偏偏不在张府,于是就派了一队人到姚万仪赏赐给她的地方去。 也是金玉娥命不该绝,先那些人一步离开了。 那些人又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金玉娥的踪影,这才想起来关城门四处搜寻,可为时已晚。 她倒是溜了,却苦了张家人。 张昌隆和他父亲被搜罗出一干罪证,有真有假,目的自然是要落个重罪。 张家人不敢辩驳,只一味求情。 最后还是断了刺配三千里,女眷随行。 可怜张昌隆的正室高氏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遭此祸事,惊惧之下小产滑胎,几乎不曾一尸两命。 张家人还算有些良心,叫张昌隆写了休书给高氏,从此一别两宽。 高家人将女儿接回,到也免得再受张家的连累。 姚家人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金玉娥,但是几番追捕之下,只是找到了那天和她一起出来的三个下人。 车夫说金玉娥坐着马车出了城后,到了个一处尼姑庵便下了车。 随后他等到太阳都落山了,也不见金玉娥和另外两个人出来,于是上去敲门。 庵里的尼姑说那位女施主早就从后门走了。 而跟着金玉娥的那个婆子和丫鬟也先后被她甩掉了。 金玉娥知道,等他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一定会出卖自己。 姚家的势力太大了,而这几个人对自己的忠心有限,最安全的还是自己一个人逃走。 她这一逃固然保全了性命,却更坐实了姚万仪那两个丫鬟安在她身上的罪名。 姚万仪此时彻底相信一切都是金玉娥搞的鬼,直恨得牙根儿痒痒。 她的左眼皮上有老大一道疤,每天都要涂抹去疤的药膏。 卢太医给她安上了一只狗眼,虽然看不能视物却黑幽幽水汪汪,比她原本的眼睛好看了许多。 皇后也没有多责怪二皇子,也没有波及到宫中的其他人。 只是那天有很多人被吓到了,太医院光安神的方子就开出去上百副。 又是黄昏。 还是那个过道旁边的小门里。 薛姮照和玉孤明对面而立。 一棵黄木香越过了墙头,细瘦的枝条垂下来,虽然开到了荼靡,香气却依旧浓烈。 熏风如醉,伴着花香,拂动着玉孤明的袍角和薛姮照的衣袂。 “福妃娘娘……有没有……有没有为难你?”玉孤明问。 薛姮照摇头:“娘娘宽厚仁慈,还劝谏了皇后不要拿人眼给姚万仪做义眼呢。” “那人……那人经过这次事,怕是更加……更加不能善罢甘休了。”玉孤明面现愁容,他依旧担忧。 “我幼时有术士给算命,言我的命格如洪水中行舟,处处风波险恶。便是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刁难我。”薛姮照很看得开,“不过见招拆招,随缘处之罢了。” “实则……皆是……皆是因我而起……我……”玉孤明却更加自责。 “世子,”薛姮照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什么总喜欢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揽?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我……”玉孤明被她诘问得语塞。 “遇事解决事也就是了,我不喜欢分对错,评善恶。尤其当我处于弱势的时候,更懒得去讲那些东西。”薛姮照的脸有些绷着,显得倔强又任性。 可玉孤明就是打心底里爱她这样子(俩人都有大病),手在顺袋里握着,鼓足了勇气问:“我可以……可以再送你一个东西么?” “什么?”薛姮照的视线也不由得落在了他的手上。 玉孤明把手抽出来,摊开手掌里头握着一只小小的物件,通体弯弯,一头尖尖一头方。 洁白如玉,雕刻玲珑,是一只觿。 这东西从来都是男子佩戴,远古时候作为解绳之器,后来渐渐演变做了装饰。 但觿的寓意非同一般,不是谁都能戴的。 必须足够聪明睿智的人才有资格佩戴,因为它寓意着能将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这是什么做的?”薛姮照一见这东西就爱上了,仿佛它原本就该属于自己。 “是豹子的牙齿,”玉孤明把手更往前递了些,“并不名贵,但是我猎下的。” 当他全心投入到薛姮照身上的时候,就不会结巴。 “既然这样,”薛姮照伸手拿了起来,“那我就收了。” 玉孤明只觉得薛姮照的小手像蝴蝶,那么轻轻巧巧地落下,几乎要触到自己的掌心,忽而又飞离了。 但他依旧开心,甚至耳尖都红了。 “可是我没有回礼,”薛姮照说,“你要是介意就算了。” “不……不介意……”玉孤明忙说。 第一百零八章 张公公慌急求救 <\/b> 端午刚过,天气热得土也生烟。 芙蓉宫里几个太监宫女新汲了井水,倒在树荫下白底青花的大瓷缸里,里头放着许多新鲜瓜果,用井水湃着,取其凉意。 浮瓜沉李,也堪赏玩。 福妃娘娘去桐安宫陪容太妃说话去了,院子里的人没了拘束,不免有些淘气。 捧了水泼来泼去,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幽竹说“赶着太阳上来就这么热,到了午时可怎么过? 小春小夏你们两个多打些水,把这院子台阶下的地都泼湿了!” “这会子娘娘回来怎么好?地下汪着水,不像个样子。况且这会儿泼了水,不到一时三刻就晒干了。”淡月阻拦道。 “娘娘怕是还要等一会儿,这回先泼了,快午时再泼就是了,别的宫里一天泼四五回水,就咱们省事。”幽竹不依,“要是挨训,我一个顶了就是。” “好好,听你的,”淡月说,“娘娘再不为这个骂人。” 薛姮照从后院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身上穿着绫纱裙袄,捏着一柄罗扇。 幽竹便叫着她的名字说“姮照,你说这地泼还是不泼?” “泼了就是了,中间留下一道供娘娘走路就成。”薛姮照说。 “可不是,”幽竹一拍手,“咱们都是蠢人,这么个折中法子偏想不出。” “你赶着和人吵么,”淡月微微撇嘴,“要是也这么问我,自然也一样。” “今年的天气也不知是怎么了,冬天的时候冻得人要死。入了夏,又热得几乎脱层皮。”芳甸从外头进来,用手帕擦着脸颊上的汗,“我才往后头去了这么一遭,险些没闭过气去。快剖个甜瓜,我要渴死了。” 那缸里头的瓜果,福妃娘娘是不吃的,嫌凉。 但按照份例每天都送,所以就叫下人们吃,免得浪费。 一边又到那缸里洗手,一边对薛姮照说“我刚在外头看着个小宫女,说是找你的,叫什么池素。” “我们原来在四司的时候一处,”薛姮照说,“那我出去见见她。” “你先慢些,拿两块瓜出去,我瞧她也热得不得了。”芳甸拉住她,“好容易来到咱们这儿,虽不能进门也别慢待了人家,怎么说也是你故人。” “多谢姐姐想着,”薛姮照一笑,“她自然也是口渴的。” 天气实在太热了,稍一走动,汗便粘住了头发衣裳。 薛姮照想着池素来找她,必然有什么事,从四司到这边得走小半个时辰。 这么热的天,若为了闲事绝犯不上的。 果然,她拿了瓜出来,正好看到池素在旁边的墙根下等着。 头发粘在两边,一缕一缕的。 见了她很高兴,走过来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倒像是长胖了。” “是胖了一些,我见你也好,在那边的日子还顺心?”薛姮照拉着她往远处走了些,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可你到底身子弱,如今天气这么热,当心中暑,常备着些解暑的药,防着些。”虽然许久不见了,可池素依旧关心薛姮照。 “把这瓜吃了。”薛姮照递给她手里的瓜,“瞧你出了这么多汗。” 池素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几口吃完了一块,薛姮照又给她。 “这块你吃,我一块够了。”池素不接。 “我怕凉,这样的天气依然不敢吃凉的。”薛姮照说,“我若是要吃,就多拿几块出来了。” 池素这才不推辞了,接过来又几口吃完,匆匆擦了嘴说“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张公公。” “张泽?”薛姮照一下就想到阳泽宫的张公公了。 “是他,”池素点头,“是他去找的我,让我尽快来找你。他不好直接来,怕叫人瞧见。” 薛姮照知道,张公公要避嫌,所以才绕了这么大个弯子。 “他要找我说什么?”薛姮照问。 “他没说,就是约了你这一半日有空儿到阳泽宫后边的过道去找他。剩下的他没说,我也没问。”池素说,“我就是捎话的。” 薛姮照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问了,告诉池素“我知道了,今天尽可能过去找他。 你也不能离开太久,趁这会儿没什么人回去!” “那我就走了,你自己多在意。”池素知道不宜久留,看了薛姮照一眼就转身去了。 这边薛姮照回去之后也没有人问池素找她来做什么,宫里人都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随后福妃娘娘就回来了,众人自然要忙着伺候,等到快午睡的时候,薛姮照悄悄跟碧树说自己出去找林扶菲说句话。 碧树知道她们两个好,也不拦着,就叫她去了。 实则从芙蓉宫前往阳泽宫和木兰宫都是一个方向,薛姮照这么说是为免被人瞧出不对。 果然她来到阳泽宫后头,不一会儿就有个小太监在附近探头探脑,见到是她便笑了,说“我师父叫我常来这儿瞧着,等姑娘来了赶紧告诉他去。” 这人便是张泽的小徒弟,薛姮照她们都叫他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叫薛姮照先在一个门洞里头站着“这地方凉快,不走近了,人也瞧不见。 若是有人过这儿,问你在这儿做什么你就说张公公央你写两个字。” 小张公公去后不多久,张泽就急匆匆赶来了,他一手撩着袍子脚,走得足不沾地。 见了薛姮照甚至顾不得擦汗,直接就来了一句“薛姑娘,你好歹救救我的命!” “张公公,这是怎么了?”薛姮照问。 “我遇上了一件蹊跷事儿,弄不好怕是要掉脑袋。”张公公说着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继续往下说,“我又不敢对别人说,想着薛姑娘你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就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怎生躲过这劫去?” “公公先别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一听,如果是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不推辞,若是我帮不上忙,也绝不会说出去。”薛姮照知道这一定是件万分棘手的事,否则张泽不会急成这个样子,更不可能开口就让她救命。 今天太忙了,先更这一章 (本章完) 。 第一百零九章 不翼而飞无价宝 <\/b> 薛姮照叫张公公别急,可他依旧汗出如浆,并不单是因为天气热。 “薛姑娘,先前得着你的力,我侥幸受陛下的青眼。 自春日宴后,皇上又叫我去管龙鳞阁。”张公公说起话来不免长吁短叹。 龙鳞阁是阳泽宫的一座角楼,专门放宝物用的,也算是个十分要紧的去处,不是得力人绝无可能指派。 “我自然是万分小心,不敢有一丝懈怠。 就在今早,我依例到里头查看,发现里头似乎进了老鼠,有个盒子外头有鼠啃过的痕迹。 我便忙叫跟着的人四处寻找老鼠,你也该知道那里头是不许养猫的,怕猫乱跳碰坏了东西,毕竟那里头的物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我自己呢则把那盒子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来要看那盒子坏得厉不厉害,是该修补还是干脆换个新的;二来也要看看老鼠有没有钻进去,万一在里头絮了窝儿,那可糟了。 谁想一打开盒子,我的三魂六魄差点儿给唬没了。 那盒子里放的是青天冠,这东西平常轻易不使用,只有在祭天的时候才会用。 之所以叫青天冠,是因为它上头嵌着老大一块青金石。 那还是世祖皇帝的时候,波斯来的使者进贡的。 一开始是放在个琉璃罩子里供着,后来陛下即位,因为崇尚道教,所以就命宫中匠人打造了个头冠,把这块宝石镶了上去。”张公公说着用袖子连抹了两下汗。 对于这个青天冠,薛姮照倒是头一回听说。 青金石这东西向来是道教的圣物,因其色如青天,故而备受推崇。 当今皇上痴迷道教,自然会把这东西看得格外重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现在民间的青金石身价已比前朝翻了不止三倍。 而品相上佳的青金石更是有市无价。 “我看那盒子里头冠还是在的,可上头的青金石却不翼而飞了。我先前以为自己眼花,揉了又揉,眨了又眨,再看时还是没有。”张公公欲哭无泪道,“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又不敢声张,只得重新把盒子盖上。 思来想去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薛姑娘,我只能想到你,求求你帮帮我!” 张公公发现青天冠上的青金石不见了,他是看管的人,自然逃不了干系。 这么贵重的东西失窃,若是找不回来,他的脑袋自然保不住了。 “张公公,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薛姮照听完后问他。 “再没有别人了,”张公公说,“我现在不知道那些人谁是人谁是鬼,也许我刚说完回头他就把我卖了。 何况事关重大,一般人是担不起这个干系的,为了自保也多半会把事情抖出去。” 张公公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他这半年多来升迁得很快,必然招致不少人嫉妒。 而这件事又太容易落井下石了,简直一砸一个准儿。 就算别人不是存心要害他,可一旦知道了这件事,难免也害怕受到牵连,哪里还会为他保密? 他之所以告诉薛姮照,一来他知道薛姮照足够聪明,有可能帮他解开这个死局。 而来薛姮照在利益上和他毫不冲突,如果她能帮到自己,自己当然也会给她回报。 如果她爱莫能助,起码不会出卖自己。 “张公公,你多久到那里查看一次呢?除了你,还有谁能到里头去?”薛姮照需要知道更多。 “说句实在话,我每天都要进去瞧瞧。但只有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才会逐一清点里头的东西。平日里也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今儿是初六,我初一那天带着人逐一清点过的,都没有问题。 那阁子外头总有侍卫把守,除了我每天带着几个人进去查看之外,就是我那徒弟每天会看着几个太监打扫。 但进出都会搜身,也算得上是严密了。 除此之外就是商公公有钥匙,但我想这事和他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出了事他也会受连累。” “张公公,只有装青天冠的盒子被老鼠啃了吗?”薛姮照问。 “说来也怪,真的只有那个盒子被啃了。后来也捉到了老鼠,是一只小老鼠。”张公公说。 “那盒子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它放的是高还是低?” “那盒子统一都是大内造的,和它一样材质大小相近的盒子在那屋子里有二十几个。 它放的位置不高也不低,不知道为什么单单它招了老鼠。” “从初一日到前天,那里没有再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吗?”薛姮照问。 “异常?”张公公喃喃,“现在我还没察觉有什么异常,所以才格外头疼。” “张公公,”薛姮照也不能下定论,“那青金石镶在头冠上应该很难取下来?” “说是镶在上头,其实不如说是笼在上头。”张公公解释道,“因为这青金石偶尔还会另做他用,所以做了个机括,并不像一般宝石那样镶在上头动不了。 我当时仔细看了,还把头冠拿起来,在盒子里摸了又摸,也没有青金石的影子。” “张公公,近来可要用到青天冠吗?”薛姮照问。 张公公把两手拍,懊丧道“可不是要用么!从四月半便一滴雨也没下,都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眼看着就要到了。 朝臣的奏章如雪片一般,各处都是闹旱灾的消息。 陛下便有心让无量真人开坛做法祈雨,还说到时就要用到青天冠。” 无量真人是皇帝亲封的国师,平时陪着皇上炼丹修道,需要祈福祭祀的时候,便会开坛做法。 “张公公,你觉得这青金石有可能被别的宫里的人拿走吗?”薛姮照问。 张公公把头使劲儿摇了两摇,说“绝无可能,这可是阳泽宫啊!” “那一定是阳泽宫的人动的手,在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么?”薛姮照此时已经渐渐理出了眉目。 “我也仔细想了,不可能是我和我带着的人,侍卫也不可能进去,那就是那些打扫的人最有嫌疑了。”张公公说,“可是打扫的人也有五六个,我总不能把他们都拘起来严加拷问?” 。 第一百一十章 千头万绪理得清 <\/b> “张公公,如今看来我们手中的线索实在有限,这事又不能公之于众,只能暗里查找。”薛姮照说,“但只要动手,必有痕迹可循。” 张公公一听眼睛立刻亮了,忙说“薛姑娘,你有办法?” “我也做过洒扫的活儿,像那样的屋子多半只用拂尘去掸架上的尘土,不会用抹布和手。”薛姮照说。 “没错儿,因为天天打扫,所以只是例行用拂尘,且为了防止失手碰倒,那格子上是有护沿的。”张公公说。 “可如果那人要把天青石拿走,就一定会触碰到盒子。”薛姮照说,“我是想着老鼠没有啃别的盒子,单单啃了装青天冠的那只盒子,说明那上头必是沾了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那人手上沾着东西弄在了盒子上?”张公公忙说。 “您说那盒子是锦荣缎面的,如果沾上了什么东西也是轻易难以消散消除的,说不定便是那气味吸引了老鼠。”薛姮照说,“否则实在解释不清,为什么老鼠没有啃别的盒子,单单啃了那个盒子。” “有道理,有道理。”张公公点头,“否则断然没有这么巧的事,除非那老鼠有灵性,特意提醒我,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若说这老鼠也是有功劳的,如果它没有啃那盒子,我还不知道如何着手呢! 说来也是公公您运气好,有福报,才让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薛姮照微微一笑。 “哎呦,我可不敢当。若是我真能平安过了这关也是托薛姑娘您的福气。”张公公说得诚心诚意。 “这些前去打扫的人,必定要手脚干净利落。提前都是要洗净了手脸,换上干净鞋袜和衣裳,才准许进去的。”这些规矩薛姮照是知道的,“那他手上沾的东西多半是进去之后才粘上,又弄到了盒子上。 公公可想一想,谁有这种可能?” 张公公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出了事儿后,我特意把这些人都细细地过了两遍。但因为没有头绪,最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倒是把他们每个人那些天都做了什么,记了个清楚。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来,他是这几个洒扫人中的一个小头头,姓皮,二十出头,在阳泽宫当差也有几年了。 平时手脚很是麻利,也有眼色,只是并不多言多语,不讨人厌。 我瞧着他不错,特意分配了他一些细致的活计。 龙鳞阁里有那么一尊天然生成的竹根观音,因天旱怕干裂,故而要用油保养。 我看他是个细致人,便把这差事交给了他,还特意叮嘱了,千万要用心,否则裂了一条缝就吃不了兜着走。 该不会是他手上沾上了油,弄到了盒子上……” “如此说来,这个人的嫌疑便比别人要大一些。 但也不能就此判断一定是他做的,公公还要进一步求证,”薛姮照说,“可现在时间紧迫,多延挨一刻青金石就越难找回,所以还是要快。” “薛姑娘,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此时张公公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急迫,薛姮照让他心里多少有底了,“我也是担心这个,这一两天东西还有可能在阳泽宫里,只是被藏起来了。 因为这几天皇上斋戒,能进出的人很少。但再过几天可就不把握了。” “张公公,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我还是要告诉您,这办法只能用一次。而且必须提前就把偷窃的那个人定准,才好实行。 否则的话,用了也是白用。”薛姮照说。 “薛姑娘,有法子总比没法子强。我是走进了死胡同,看不到一点儿光了。就请你指点指点我!” 张公公先前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虽然薛姮照说这法子只能用一次,还要提前定准了人。 但张公公仍然觉得喜出望外。 薛姮照便悄悄在他耳边叮嘱了如何行事。 张公公一个字儿也不敢落下,听完后说道“薛姑娘,你的心机智谋实在是鬼神也惊。” “公公谬赞了,其实这法子前人用过,我不过是借来用用罢了。”薛姮照说,“但愿能帮到公公。” “也想不出比这更稳妥的办法了。”张公公说,“这事既不可声张,也只能用巧法儿。 我原本也考虑就算是知道是谁拿走的,也不好过于逼急了他。 万一再弄个狗急跳墙,岂不是玉石俱焚了吗? 薛姑娘,你出的这个主意已经是最大地保全了我。我张泽感激不尽,还是那句话,若我能逃得此劫,我的这条命就是姑娘给的。” 那天青石是至宝,如今既已落入贼人手中,如果一味严刑拷打,非但难把东西拿回,更会促成对方破罐子破摔的心。 反正就算是交出来也免不掉一死,倒不如干脆闭口不言,或者反咬一口。 敢做这样事的人必定都有几分横劲儿。 张公公不敢冒这个险,更何况他压根儿就不想要别人知道这件事儿。 因为一旦叫人知道了,哪怕他最终把东西找了回来,也只能免于一死,前程却也就此断送了。 薛姮照知道张公公不是蠢人,先前摸不上头绪去,也不好对那些人一一试探,万一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可如今既然有了些眉目,再去锁定那个嫌疑最大的人,就省了很多功夫,免去了很多麻烦。 随后薛姮照便与张公公作别,又原路回到芙蓉宫去了。 临走前张公公还对她说“薛姑娘,若事情成了,张某会立即差人给你报个口信,也免得你惦记。” 天气依旧炎热,碧蓝的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 花木的枝条都病恹恹地垂着,没有一丝精神。 祈雨已是势在必行,张公公须得在这之前寻回天青石,否则雨没祈下来,就要有若干人的头颅落地了。 “这么大热的天,你跑到哪儿去了?可千万别中暑。”幽竹见薛姮照回来,便指着桌上的六一散说,“给你留的,快喝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君入瓮必就范 张公公回到阳泽宫,定了定神命人把那个姓皮的太监叫过来。 皮太监名叫皮昆,不知叫他何事,但难免忐忑。 到了张公公跟前,虽极力掩饰着,却还是多少带出几分。 张公公向他说道:“你来我手底下做事有多久了?” “将近半年了。”皮昆略低着头回道。 张公公半天不言语,只是看着他,直到皮昆的手微微抖起来,方才说:“我这人最喜欢诚实忠心又手脚干净的人。” 他说到“手脚干净”这四个字的时候,皮昆的头越发垂了下去,手不自觉捏紧了袖子。 张公公心里越发有了成算,温言笑道:“我瞧着你是个好的,想要再提拔提拔你。” 皮昆闻言猛地抬了一下头,察觉到自己失态,又连忙把头低下去,说道:“小的举止粗疏人又笨,深怕辜负了您。” “何必这么说?我看人一向是准的。”张公公呵呵一笑,“这么着!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旁边,和福祥一样,也认我做干爹。” 皮昆万没料到张公公会如此抬举他,可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他再不答应也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便跪下向张公公磕了个头,说:“多谢领班成全。” “瞧瞧你,该叫我什么?”张公公看着他笑着说。 “干爹。”皮昆连忙改口。 “好孩子,起来!以后咱们父子爷们儿尽心效忠皇上,必然都会有个好结果。 这些日子德祥忙他的差事,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使唤着随心。”张公公说着将他扶了起来。 皮昆心中复杂,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下来,跟在张公公身后。 期间张公公差他办了几件事,但都没出这院子。 等到天黑下来,张公公吃过晚饭准备休息。 皮昆此时还在他身边伺候,估摸着再过一会儿自己也能退下去了。 忽然张公公的徒弟小张公公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朝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张公公正在洗脚,立刻慌得跳了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便往外走。 皮昆赶紧提上鞋跟出去,张公公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鞋。 胡乱的穿上后,便往后头走去。 这龙鳞阁在阳泽宫正殿的东北方向,是个挺僻静的地方,张公公正是奔这里来了。 皮昆跟在后头,心里头直打鼓,双腿也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心想这是被发现了吗? 待赶到那跟前才发现是里头不知哪里着了火,有烟从里头冒出来。 那几个侍卫也提了水桶过来准备灭火。 “都先停手!不能先泼水!”张公公跑得岔了气,还是不顾一切地喝止,“那里头都是宝贝,胡乱泼水弄坏了怎么办?!几个脑袋赔得起?!” “可不用水灭火怎么办?”侍卫问。 “趁着火不大,先进去把宝贝们都好生拿出来,然后再灭火。每人最多拿两个,千万小心点儿!”张公公说着已经用袖子捂住口鼻冲进去了。 其他人看了也顾不得别的,纷纷跟着冲了进去。 皮昆始终跟在张公公身后,他进去张公公进去了,他自然也得跟着,一步不敢停留。 到那里头张公公直奔北边的架子,把装着青天冠的盒子拿下来,回头交给皮昆:“你只拿这一个出去,别的通通别管。任何时候不许离手,听见没?这可是要紧的宝贝,我把它交给你了。” 皮昆不禁一愣,但张公公却搬转了他的身子,把他往外推。 随后自己也拿了一件东西往外走。 很快,里边放的这些宝贝都被妥善地取了出来,然后才提了水桶进去。 火其实并不大,烟更浓,几桶水下去就浇灭了。 “怎么会着了火呢?”张公公质问。 “好像有人在这外头点艾绒熏蚊虫,不知怎么有火星迸在了窗纸上。烧穿了窗纸又落在防震的棉絮上。”小张公公也颇有几分狼狈。 “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多亏发现的早。”张公公心有余悸地说,“留一盏灯笼就行了,别弄得那么招眼,当心叫人看见。” 那几个提着灯笼的连忙吹熄了。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我今天把话说在这儿,谁要是敢传出去这件事,大伙儿都得跟着吃挂落。 所幸没伤着宝贝,也只是一些棉絮烧着了,好好收拾收拾,别留下什么痕迹,也就是了。 你们几个进去,把里头都给我擦抹干净,都收拾完了再把宝贝一一放进去。” 又对看着宝物的人说:“守好了,一会儿里头收拾好了,我要挨个儿查看,若是坏了一点儿,等着见阎王!” 夜色很深,又有龙鳞阁的阴影罩着,仿佛黑得不见底一般。 皮昆的喉头动了动,将手慢慢伸进自己的怀里。 里头很快就清理打扫完毕,张公公走进去,两边掌着灯。 他命人一个个进来,将各自看守的宝贝打开,查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皮昆夹在人群中,不靠前也不靠后。 张公公没每检查完一个宝贝,就叫张福祥将宝贝封好,再重新放回去。 他们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清点,这次算是额外的。 终于轮到了皮昆,张公公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如果自己怀疑错了人,又或者那东西不在皮昆身上,事情可就糟了。 所以他接过皮昆手中的盒子的时候,并没有一下子完全打开,而是先欠了一条缝。 在烛火的照耀下,他看到了幽蓝色的反光。 那块如鸡蛋大小的青金石端端正正地嵌在头冠上,熠熠生辉。 张公公在心里把诸天神佛都谢了个遍,顺带把薛姮照当成了活菩萨。 这一回算是赌对了。 然而他心绪虽然复杂,可也只是转瞬间的事。 等他把盒盖完全打开,仔细地检查一番后点点头,说:“好好,这个也没事,放回去!” 皮昆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张泽是在针对自己吗?还是说这件事仅仅是个巧合? 但不管怎么说,他好容易拿到手的东西又还了回去,接下来他还会有机会吗? 皮昆不确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赤日炎炎民怨高 清晨,一天当中最凉爽的时候。 芙蓉宫里有老大一棵唐槭树,一众宫女坐在树下头的石凳上做针线。 没有人说话,只有树上的雀儿偶尔唧唧有声。 杂役太监从伙房提了热水回来,众人便都起身,准备盥梳头,再过一刻,娘娘也该起来了。 薛姮照往房里走的时候,被人从后头轻轻叫住了。 她站住脚,认得是抬水的一个小太监。 “薛姐姐,前头小张公公托我捎句话给你。”小太监说,“他说近日天晴,那只喜鹊回来了。” “知道了,多谢你。”薛姮照一听便知道张公公已经把天青石拿回来了。 之前他也说,如果事情成了,会想办法告知自己。 这必然是打发了他徒弟托人捎话儿,别人自然是不明白的,只有她一听就懂。 “姮照,做什么呢?快着些。”淡月说道,“要不咱们又该用那几个妮子的剩水了。” “偏你最能抓尖要强,”幽竹似笑非笑地瞪了淡月一眼说,“就叫姮照先洗,把你留到最后!” 薛姮照笑着走过去,和她们一起往房里去了。 再说张公公,顺利取回了青金石后,便找了借口不叫皮昆再去龙鳞阁了。 昨日失火,是薛姮照教他的计策。 把洒了水的棉花点燃,烟大火小,不会酿成火灾,只是用来做个阵仗。 假装情势危急,好把装青天冠的盒子交到皮昆手上。 而在场的众人只有张公公和皮昆两个人知道里头的青金石不见了,并且皮昆并不知道张公公知道。 期间张公公一再叮嘱众人千万要小心,并且还说随后他会一一细查。 如此一来,皮昆自然暗暗叫苦。 初一那日依例查看过,有好几个人在场。 若此时再查,不见了青金石,账便会算在自己头上。 要命的是,这东西还真是自己拿走的。 而且就在自己身上,因为他还没找到机会把东西送出去。 自己若不偷偷放回去,随后搜身也会被搜出来。 所以他趁着夜色掩护,便将青金石又放了回去。 此时他心中还存着侥幸,想着多半是这东西不该丢,所以才会着了这么一场火。 而薛姮照给张公公出这个主意,却是备着上中下三样结果。 上策便是张公公怀疑对了人,而青金石还在那人身上。 自然会完璧归赵。 中策便是张公公怀疑对了人,而青金石已经不在他手上。 那么也算把他逮住了,后续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也算是有个交代。 下策则是张公公压根儿就怀疑错了人,那么这人一定交不出青金石。 但这么一来,也算给张公公拉了个垫背的,找了只替罪羊。 所幸的是,最终成了上策。 至于龙鳞阁失火的事,一来没有造成财物损失,二来根本没烧起来。 便是叫上头的人知道,处罚也是有限,多半申饬一顿,罚些俸禄罢了。 和青金石丢失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孰轻孰重张公公自然清楚。 他也并没有把事情挑明,一来不能叫皮昆狗急跳墙,二来是不想打草惊蛇。 皮昆是草,他背后的人是蛇。 一个小太监,便是手脚不干净,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偷青金石。 这东西太贵重了,便是要出手,也没人敢买。 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并不是为财。 而这个人是谁?张公公很想知道。 太阳升起来了,热气蒸腾着,直教人心情烦闷。 天太旱了,近十年来都未有过。 张公公在台阶下就听见了皇上的咆哮:“这些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不在家里修身养性,倒搞起了联名上书的把戏! 说什么天怒人怨,这等悖晦言语也敢说! 朕诚心修道,又不是在作孽,哪里就惹得天怒人怨了?!” “陛下千万息怒,”这是商启言的声音,“只因如今旱情过重,那些老臣们也是情急顾不得,才说了胡话,望陛下容宥。” “容宥?他们的唾沫都快啐到朕的脸上了! 仗着年纪大些,便胡言乱语,当朕真的不敢砍他们的脑袋吗?!”皇上哗啦一声摔碎了茶盏,似乎把那当成了宫门前长跪请愿的老臣。 商启言在皇上面前永远轻声细语,此刻更是安抚道:“陛下,那些老臣自然是糊涂了,不糊涂怎么会说胡话做蠢事呢? 可看在他们还有一二分为朝廷尽忠的赤心,更为圣上不能轻损道行的缘故,还是叫人把他们抬回去! 否则这样的天气,一个不好就真可能热死人。 知道的是他们老糊涂了,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不知道的难免会谣诼诋毁陛下的圣名,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陛下圣明超绝,不用奴才呶呶不休,也是明了的。” “这些老东西,非逼着朕按时上朝。还说我鬼迷心窍,将来必是史书上的罪人。”皇上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但依旧恨恨,“是天不下雨,关朕什么事? 何况朕不是已经诏令户部工部紧急赈灾了么?也说了这个月十五叫无量天师开坛祈雨。还要如何呢?” “皇上为民之心,人人皆知。相信不久也就会求下雨来了。 只是那些老臣们向来喜欢用儒家的那一套说法做教条,想要陛下兢兢业业,案牍劬劳,方才是他们心里明君的样子。”商启言轻声道,“好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自然要大做文章的。” “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道,只是恼怒于他们欺人太甚。”此时皇上的气明显更平复了,“去,命人把他们都抬回去,你出面好生劝着些。” 如今前朝已经吵的一团乱,皇上许久不临朝,大臣们想见皇帝须得单独通禀。 且请示三回五回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 张公公也不免在心里叹息一声,看这个情形,根本没有人再去关注龙鳞阁失火的事。 因为在京畿,已经是赤日炎炎,水深火热了。 随后商启言从里头出来,见张公公在外头便招呼他说:“你随我到崇正门去,把手里的事先放一放。”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顺藤摸瓜线索断 因为天气太热,午夜的风也是燥的。 皇城的万千宫阙犹如酣眠的巨兽,起伏的夜风,恰似吐息。 在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花木遮掩下,有人在低语。 “你怎么才出来?” “那边看得太严,我这还是借着尿遁溜出来的。” “东西呢?拿到手没有?” “我来就是告诉你,事情怕是不成了。” “不成?你怎么搞的?!” “别急呀,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本来都已经拿到手了,后来又出了岔子。” “你被发现了?” “那倒没有,只是事情巧合,龙鳞阁失火了……” “……” “怎么,你怕我把你供出来?放心,我绝不会的。况且他们也并没察觉……” “好了,事已至此,不多说了,你快回去!” “对了那药能不能再给我两丸?” “我身上只带着一颗,你先拿着!” 热风拍打着殿宇宫墙,天上挂着大半轮月亮,像是被热得融蚀了小半边,也像半遮半掩偷窥的一张人脸。 第二日清早,张公公刚起身,就有人来报。 “皮昆死了,您看看怎么处置?” 张公公听了一愣,忙问:“死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呢?” “和他住一屋的小锁子说,昨夜里歇下之后,皮昆就一个劲儿地嚷嚷肚子不舒服。 起来躺下折腾了好几回,后来小锁子就睡着了,恍惚间皮昆又去了几趟茅房。 他想着应该是吃坏了肚子,所以也没在意,毕竟这时候人人都容易闹肚腹上的病。 谁想早上该起的时候,他一边穿衣一边叫皮昆起来,叫了几声也没答应。 他倒没往别处想,只想着昨天夜里来回折腾,必然又困又乏,想是还没睡醒呢。 等他都穿戴好了,走过去拿手摇晃皮昆的肩膀,才发现整个人都僵了。 再往脸上一看,面色铁青,拿手一试,已然不喘气了。 他急忙来找我,我也拿不到主意就来找您了。” “这样,你先去找个太医来看看他的死因是什么。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要是上头动问也好有个交代。”张公公嘴上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 皮昆的死太不寻常了。 他是自杀还是被人害的? 可是自己并没有要拿他怎么样,起码现在没有,他至于那么急着死吗? 如果他是被人害的,那一定是他背后的人下了手,知道他可能已经暴露了。 张公公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些责怪自己终究还是疏忽了。 原以为只要把他放在自己跟前,不叫他出阳泽宫去,应该就不会有事。 没想到他还是死了。 “师父,你知道皮昆的事了吗?”走进来的是张公公的徒弟张福祥。 “刚听说,”张公公看了他一眼说,“你到跟前去了没有?” “我刚去看了一眼,像是睡着的时候死的,没有挣扎的痕迹,身上也没什么伤。”张福祥简短地说,意思却很明确,皮昆看上去不像是被人害死的。 “我一会儿要到陛下跟前去伺候,走不开。等太医到了,千万叫他检查仔细,你在旁边要留心。”张公公叮嘱道,这个徒弟他还是信得过的。 张福祥答应着和报信的那个太监一起出去了。 死人的事不宜让皇上知道,张公公也不敢因为这个耽搁。 谁想到他还没到正殿,就碰见了商启言。 “听说你手底下一个小太监死了,”商启言开门见山,“这些日子陛下心不顺,要尽快悄悄处理完。” 张公公知道商启言的耳报神一向快。 “是啊,小的来不及去看,赶过来伺候陛下。 已经叫手下的人去请太医查看死因,然后再处理,应该也费不了多少时候。”张公公说。 “这个时候天干物燥,人容易生病,房子也爱着火。”商启言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张公公一眼,却叫他心中一凛。 显然他也是知道龙鳞阁火的事了。 “是啊,近来琐碎的事颇多,不过总管您比小的更忙上百倍。 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我们这些下头的人绝不敢给您添乱。 不过嘛,今天这事儿毕竟是出了人命,要是大总管手底下有人,不妨派过来帮帮小的。”张公公陪着笑说。 “罢了,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向来办事稳妥。 这么点子事,你还能处置不过来吗?你若是那不成的,当初我也不会在陛下面前保举你了。”商启言轻轻一笑,“快进去!” 张公公这才放下心来,商启言也必定知道龙鳞阁那里没出什么事,所以只是拿话点了点自己。 皇帝每天早饭前都要修炼存思之法,于青纱帷幕中的白玉床上瞑目静坐。 默诵二十四神行事诀,安心气海,存神丹田。 在此期间,身边不得有任何人,免得气息相扰。 待到修炼完毕,伺候的人才能进去。 张公公到皇帝跟前伺候了小半日,方才得空儿出来。 询问张福祥,皮坤那头处置的如何了。 张福祥说:“请太医来查看过了,身上没伤,也并非中毒。说他应该是在睡梦中突发心疾死的。 死人又不能在这久放,徒弟便做主命人用席子卷了,先抬到后头去了。 师父若是不放心,可以再过去看一眼,只是天气这么炎热不能久放,必须在午前就抬出宫去了。” 张公公终究有些不死心,跟着张福祥到存放尸体的空屋子里看了看,也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师父,要不我把薛姑娘请过来?”张福祥试探着问。 “这么热的天,死人身上气味不好。若是扑了人家姑娘,咱们的罪孽可重了。”张公公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况且商总管已经说了要尽快处理掉,咱们若是抓着不放,倒叫人疑心。” “师父说的有理,既然这样的话,徒弟就快去找人把他抬出去。”张福祥说,“就算他活着,咱们也未必真能问出些什么来。” “是啊,我也没希冀着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但原来想着或许能顺藤摸瓜。看来这个瓜被人先下手摘掉了。”张公公苦笑。 感谢丛丛宝宝的打赏,我的老书友了,真开心看到一直支持我的人还在,感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品茶借问梁公公 福妃娘娘跟前的大宫女碧树中暑,娘娘命她退下去,歇两日再上来。 叫薛姮照暂时补缺,在跟前服侍。 不过福妃娘娘事少,就算是贴身的大宫女也没太多事可做。 娘娘又体恤,不叫她们总在跟前站着,隔三差五叫她们下去歇歇。 “娘娘,梁公公来了。”卫忠进来禀报道。 梁景带着两个太监,捧着两只深口玛瑙盘子,里头铺满了碎冰,在冰上头卧着一把连枝带叶的新鲜荔枝。 “娘娘,这是闽浙从水路进贡来的荔枝,皇后娘娘叫快给您送两盘来。” “多谢皇后娘娘想着,”福妃忙说,“这荔枝怎生这么新鲜?便是水路再快,怕也难得如此啊!” “娘娘有所不知,荔枝这东西是最难保鲜的,一旦离了树,不出半日味道就会变。 地方也是为这个动了脑筋,今年进京来运的是整棵树,一共运了六棵,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死了三棵。 运到宫里来,供奉太庙用了一棵,陛下的阳泽宫留下一棵,还剩下一棵送到了荣华宫。 听着一棵树不少,实则那树也就比人高些,百十来颗果子。 就从那树上连枝剪下来,用冰陪着,倒是前所未有的新鲜。” “哎呦呦,这东西真是金贵无比,皇后娘娘竟赏了我这么多,实在有些折煞我了。”福妃啧啧道。 “皇后娘娘说了,给您送来两盘,就是预备着有一盘您再赏给别人的。”梁景道,“听说五皇子妃有喜了,说不定喜欢吃呢。” 福妃娘娘听了,眉眼弯成了月牙儿:“皇后娘娘实在是慈心细心,比我想的还要周到呢!明日他们进宫请安,叫他们到皇后娘娘跟前谢恩去。” 又说:“这么大热的天,难为梁总管特来一趟。” 然后看向旁边的幽竹:“取个荷包来给梁总管,喝碗茶!” “这是奴才分内的事,怎好意思要娘娘的赏赐?不过娘娘既然说到喝茶了,奴才倒是真有一事相求。”梁景微微陪着笑说。 “梁总管有什么事尽管说,不知道我这儿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福妃稍感意外地说道。 “听闻您身边的这个侍女颇通古茶艺,奴婢便想叫她教教我们宫里的两个丫头,也好不时拿出来给皇后娘娘解解闷。不知可否?”梁景看着福妃旁边的薛姮照说。 “是这样啊,没错儿,这丫头的确懂这个,”福妃笑了,“姮照啊,那你就随梁总管去!” 薛姮照应了一声,跟在梁静等人身后出去了。 此时已经是巳时,天上便如同下火一般。 走在太阳下,浑身被炙烤得难受。 好在就那么几步路,随后便能顺着树荫走了。 梁景一路上在前走着,并不曾回头。直到进了荣华宫的侧门,来到一处敞厅前,方才侧转了身子,对跟着的两个太监说:“上茶来。” 然后便抬脚走了进去,薛姮照也跟着往里走。 敞厅在一片幽竹丛中,格外凉爽清净,放着条案和蒲团,别无余物。 梁景率先坐下,这么热的天,他脸上竟一丝汗也没有,大约是因为脸色苍白的缘故,使他看上去格外冷峻。 “坐。”他看了一眼薛姮照,简短地说。 薛姮照大大方方地坐下。 不一会儿小太监送了茶进来。 梁景看了他一眼,他便识趣地退下。 “粮总管,这不是点茶要用的茶。”薛姮照看了一眼面前的茶碗说。 “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梁景说,“不过在福妃娘娘面前,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薛姮照早就猜到,以梁景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送那两盘荔枝。 更没有必要当着福妃娘娘的面儿,说要请自己帮忙。 “那梁总管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薛姮照问。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梁景的手抚上茶盏,但眼睛却看着薛姮照,“这几天荣华宫有个叫刘胡的太监忽然间悬梁死了,他新近才升的领班太监。 皇后娘娘也夸他办事得力,格外赏赐了他。 我前后查考过他,是个来路很清白的人,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确乎不是他杀?”薛姮照问。 “不是,”梁景很笃定地回答,“这点绝不会出错。” “这位刘胡太监他是管什么的?”薛姮照的眉尖微挑。 “他之前管偏殿,后来调去管凤羽楼,”梁景说到这里又向薛姮照解释道,“凤羽楼是芙蓉宫里存放宝物的一处地方。” 薛姮照听到这里心里一动,但神情却未有任何波澜。 “梁总管这凤羽楼可丢失了什么宝贝吗?”薛姮照问。 “发现刘胡死之后,我立刻亲自去凤羽楼查看了,没有任何遗失和损坏。”梁景说。 按照常理推测,一般都是畏罪自尽。 刘胡主管的凤羽楼,自然会联想到那里出了问题。 “在这之前他没有任何异常么?”薛姮照又问。 “前些时候倒是恍惚听说他有些睡不着,但后来我再问他,他便说已经好了。这大约已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梁景说,“我也查过他房里,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他的房间不但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反倒非常干净整洁,是吗?”薛姮照抿了一口茶说。 “是这样,这是为什么?”梁景猝然皱眉。 薛姮照明明没有到跟前,为什么会知道? “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般有两种可能,若是他杀,必是害他的人要抹除痕迹。 若是自杀,那便多半是他死意已决,且心怀愧疚。”薛姮照说,“不想死后再给别人添麻烦,故而把能做的都自行料理完毕。” “可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梁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虽然现在看来只是刘胡自尽,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但梁景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 “这个我也说不好了,”薛姮照摇头,“我只能依据总管您跟我说的事情做出推断,这位刘公公的死本就有些扑朔迷离,我也实在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你随我到他的房间去看一看,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梁景说着站起了身。 感谢安洁妮卡的打赏,老铁实在太给力了!等我修完房子我一定为你加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床下缝隙藏玄机 庑房低矮,且在妃嫔所居的宫殿后头,故而阴暗又潮湿。 如今天旱,自然是不潮,但通风不好,很是憋闷。 刘胡自己住一间屋,屋子里果然十分整洁。 薛姮照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上头的绳子早就解下去了,看不出什么痕迹。 门窗柜子也都看了一遍,的确没什么可疑的迹象。 薛姮照自从进了这屋子便没再说话,许久,梁景问她:“你可瞧出些什么来吗?” “奴婢不清楚刘胡这个人的习惯性情,单就这屋子来看,倒是还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薛姮照说,“梁总管想必也是看了又看?” 梁景点点头,在此之前,他的确已经细细瞧过好几回了。 薛姮照又把屋子扫视了一遍,然后来到刘胡睡的床边,蹲下身去。 那是一张旧木床,榉木的料子,有些地方已经变形开裂。 榫卯的地方也明显有了缝隙。 薛姮照把床上的被褥推了推,盯着那床缝看。 “有什么东西?”梁景走过来问。 “梁总管,你看这床缝里塞的应该是赤小豆?”床缝比较深,赤小豆颗粒很小,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 “好像是,”梁景说着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一只挖耳勺来,探进缝隙里拨弄,果然弄出来两粒赤小豆。 “床头塞的最多,”薛姮照说,“其他三面也有。” “这是刘胡放进去的?他这是做什么?”梁景不解。 “传闻赤小豆可以驱鬼,刘胡在自己床上塞了这么多颗豆子,该不会也是为了驱鬼辟邪?”薛姮照说,“您说他前段时间似乎有些睡不好,是不是也与这个有关呢?” “刘胡怕鬼?”梁景皱眉,“以往并没有人察觉到,他也从来没说过。” “白天和众人在一起自然是不怕的,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应该就不一样了。”薛姮照说,“何况在咱们宫中谈论鬼神是大忌。” “你的意思是?他太过于害怕,所以自尽死了?”梁景看着薛姮照,似信非信。 “梁总管,奴婢或许有些小聪明,”薛姮照一笑说道,“却既不能未卜先知,也不能凭空推断。” “的确是为难你了,”梁景叹息,“毕竟我们这些人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梁总管,依奴婢想来若这些赤小豆真是为了驱鬼,刘胡应该不会只用这一种法子。”薛姮照说,“就好比一个人病了,必然会多找几个大夫,绝不会只请一位。” 梁景听了,说:“你的意思是他还会用别的法子来驱邪?” “如果这赤小豆真是用来驱邪的话,他必定还用了别的法子。”这一点薛姮照很笃定。 “可是这里已经都看遍了。”梁景说着又环视了一遍屋子。 “还有一个地方。”薛姮照说着视线向下。 梁景立刻会意:“床底下?” “确切地说是下头的床板。”薛姮照说,“方才我也蹲下身看过,床底下很干净,地面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想要看下头的床板,须得钻到床底下向上看,这个地方的确很隐蔽,一般人很少会查到。 “床板背面的确没看,如今且把床翻过来看看。”梁景说。 若说这宫里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何况刘胡死得很直白,明显就是自缢身亡的。 但梁景就是觉得这件事蹊跷,他想弄清楚刘胡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尽。 随后梁景叫了两个太监进屋,把床翻了过来。 床板背面处理得有些粗糙,连漆都没上。 但在中间的位置红黑墨水交替写画,似乎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在上头画了八卦图镇着。 四个方位还有钉过的痕迹,但是都不够深,没有穿透床板。 “你猜对了。”梁景说,“他果然还想着别的法子,但这个名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怎么会这样?” “现在推断来看,刘胡应该是自认为被恶鬼纠缠,所以想了很多法子来驱鬼避邪。 但如果依照现有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成功了。 这上面有订过桃木钉的痕迹,但是已经被取了下去,而且画的八卦及人名也被水擦拭过了。 说明这些东西已经用不到了,因为那些赤小豆因为嵌在床缝里不好取,所以他也就没往外拿。”薛姮照仔细查看过后说,“还有这床板上明显有粘过符纸又撕掉的痕迹。 一切都显示着他所畏惧的东西已经消散,用不着再驱邪了。” “难道不会是因为他太绝望了,所以才把这些东西在临死前毁掉吗?怕死之后被人看见。”梁景提出了不同意见。 “应该不是,”薛姮照说,“被撕掉的纸边和桃木钉留下的凹痕里已经积了尘土,可见他这样做已经有些时候了。” “那就更说不通了,既然他害怕的东西已经消失了,他就应该高枕无忧才是。况且前途正好,为什么好端端地去死?”梁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啊,这还真是叫人想不通,我们知道的太有限了。”薛姮照说,“不知道这位刘公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梁景又沉默了片刻,对薛姮照说:“你能推导出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以后我再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说不定会把这个谜底揭开。” “梁总管缜密细心,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薛姮照微微笑着说。 “我叫两个人送你回去。”梁景说,“这一次是我欠了你人情,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你也可以开口。” “多谢梁总管,那奴婢告退了。”薛照说着屈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在低矮的屋子里待久了,薛姮照到外面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方才她并没有对梁景和盘托出,事实上她已经猜到了刘胡极有可能的死因。 但是她选择了隐瞒,推说自己猜测不出来。 她抬头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面上的神情沉静如水。 一群鸽子从她的头顶飞过,洁白的羽毛在晴明中闪着光。 树梢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天太旱了,需要一场雨。 越大越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普降甘霖别有因 五月十八,天上降下倾盆大雨。 这场久盼而来的甘霖,雨注竟有牛筋般粗。 从正午开始落雨,直下到第二天早上。 京城里沟满壕平,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墙壁垮塌,还有一些粮仓库房进了水,不过和迫在眉睫的旱情相比,这样的损失实在算不得什么。 宫城排水良好,如此大的雨也只是让平地汪着浅浅的一层积水,等天一放晴,这层水也渗下去了。 花草树木喝饱了,全都抖擞起精神,叶片鲜亮亮的,如同新生。 有了这场雨,旱情得以缓解,百姓还能趁此时再种些短熟的庄稼,就算收成有限,总归是饿不死了。 碧树中暑也好了,早起特意去御花园掐了花儿,用个剔红的托盘盛着,有玫瑰,有栀子,还有各色杜鹃。 先呈上去让福妃娘娘挑选,娘娘选了一支暖黄色的杜鹃,叫碧树给她戴在发髻的右下方,轻柔端庄,非常衬福妃的气质。 碧树不禁夸赞道:“用这花儿一衬,娘娘的气色越发好了。娘娘许多时候不戴花了,这场雨一下,这花儿也才有了精气神儿。” “真是上苍保佑,终于降下雨来了!”福妃轻叹了一口气说,“否则京畿的百姓不知要怎样煎熬。” “娘娘真是忧国忧民,没雨的这些日子晨昏祷告,焚香斋戒,如今这雨下来,也有娘娘的一份功劳。”一旁的淡月说。 福妃娘娘闻言,立刻正色告诫她道:“休得胡说!这雨是陛下和皇后福泽深厚,感应天地,方降下来的。与我有何干?” 碧树也教训她说:“在这宫里说话怎能不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叫人听了去再添油加醋,可不是要凭空惹出是非来吗?” 淡月连忙告罪说:“娘娘息怒,娘娘恕罪,是奴婢胡说八道了。” “你也不用如此,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只是你要清楚我的身份,是永远不能僭越皇后的。”福妃语气和缓地说,“这些日子我虽然做了些事情,可也是跟随着皇后娘娘与各宫嫔妃们一起,怎么敢以此居功?不是叫人笑话么。” 又说:“这些花儿拿下去,你们分着戴,也算沾沾喜气。” 随后卫忠进来和福妃娘娘说话,碧树便叫淡月端了花出去。 一众宫女聚在院子里的影壁后头分花,恰好这宫里的一个叫葫芦的小太监走过来。 他年纪不大,却很是伶俐,常跟着卫忠出入。 见了众人,葫芦便笑嘻嘻道:“几位姐姐好,这情景倒能凑成幅美人图了。” “你这猴儿崽子,没的取笑我们做什么。”幽竹作势要打他,“贫嘴贱舌的耍滑头。” “哎呦呦,这天才晴了,我哪里敢说谎?难道不怕天再阴了,打雷劈了我吗?”葫芦不但不躲,反而更往前凑了凑。 “这晴天朗日的到哪儿下雨去?该下的早都下完了。”芳甸笑道,“难道为了劈你要再下一场雨吗?真是好大的脸。” “我当然求不下雨来了,我又不会什么仙法。姐姐们在深宫里,怕是没听到新闻?”葫芦笑着问,“也就是咱们宫里的人最省事儿,什么都不打听,外头可都传遍了。” 他这么一说,立刻把众人都吸引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什么新闻?你倒是说说。” “说也无妨,反正你们迟早都是要知道的。”葫芦并不藏着掖着,“前日那场大雨,你们道来得奇不奇?” “说奇也奇,说不奇也不奇。”幽竹道,“要说这些日子都没下雨,从十五那日开坛祈雨,十六日便阴了天,到底下了一场透雨。 可见无量真人的确有呼风唤雨的神通,这的确叫人称奇。 不过嘛,人家毕竟是国师,能求下一场雨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了。” “呵,告诉你们说,这场雨可不是无量真人求下来的。”葫芦冷笑一声说。 “你要死了,不是他是谁?”幽竹瞪他一眼道,“这话可别传出去。” “要传也不是我传,早说了外头都传遍了。”葫芦一脸不屑,“那无量真人可是从神坛上栽下来了,弄了个灰头土脸。” 众人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葫芦一脸得意地笑道:“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圣上命无量真人开坛做法,祈求甘霖。谁想那老道一连施了三天法却只是阴天,不肯下雨。 他头戴青天冠,手执风雨鉴,披发赤足,在台上跳踏诵咒,可就是不见雨落下来。 台下众人都等得焦急,又不敢乱说。 十八那天将及正午,忽然从御河上飘然来了一个人。 据说那人一身白色羽衣,容貌俊秀,仙风道骨。 看见的人都说他是踏水而来,可是上了岸衣履却不曾沾湿半点儿。 他在台下高声说,无量老道就是个骗子,且罪愆过重,苍天不佑。 怎能让这样的人向天祈雨呢? 台下的侍卫便上去阻拦,谁知那人一甩袖子,众人便纷纷倒地不起。 他便从容不迫地走上祭坛,说道‘我本方外闲人,却见不得你这般利欲熏心的修道之人。今日自是要替天行道,将你打回原形!’ 无量自然要同他争辩,那人只冷笑说:‘你手中的风雨鉴已被你玷辱损坏,可惜了这样一个宝物!’ 后来众人说那风雨鉴原本是再明亮不过的镜子,开坛作法之初还是好好的,及至那时镜面竟已斑驳不堪。 随后那人便当众立下了生死状,说他能在午时之前将雨求下来,否则甘愿被推出去斩首。 彼时在那里主持大局的是司礼监的商公公,见那人像是有些来头,又何况无量连求了三天雨终究也不肯下来,于是便叫那人试一试。 那人多余的东西也不用,只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木头剑来。 踏着天罡步,口中念念有词。 在祭坛上转一圈,便有风起。 转两圈,云头压低。 到第三圈,朝天一指,那雨便哗地一声下了起来。 你们说可神不神?” “真的假的?你是说无量天师没能祈下雨来,而是另一个人?”众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 横空出世有高人 葫芦见众人不信,便瞪起眼睛指天发誓道:“你们别不信呐,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这事儿是商公公跟前儿的人跟我说的,他是我同乡。 当时他就在场,亲眼见到,亲耳听见的,何况这样的事他敢乱编吗?” “那依着你说,雨是这个人求下来的,那无量真人怎样了呢?”幽竹问。 “他?他还能怎样?滚回他的道观做缩头乌龟去了。”葫芦说到这里,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这些年他在宫里除了故弄玄虚,还做过什么事? 炼丹一直也炼不成,总说宫中有人犯了忌讳。为着这个,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了连累。 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犯了忌讳。 求雨也求不下来,还把宝物弄坏了,可见没有什么真本事。 起先前朝就有大臣联名上书,说他只是个耍把戏的江湖骗子,故弄玄虚的神棍,如今看来还真没冤枉他。” 其实这宫里有不少人在心中怨恨无量,只是之前不敢开口。 “对了,那位高人到底什么来历?他可留下了吗?”淡月十分感兴趣地问。 “说来也真是奇了,那位高人求下了雨,又揭破了无量的真面目。 可等雨下来之后,他便要飘然离去。是商公公做好做歹留住了他,一面又命人立即禀报皇上。 想着若是这位高人走了,皇上又要见他,那可怎么办?” “那皇上见他了吗?”幽竹问。 “陛下自然是要见他的,但这位高人却不肯进宫。言明陛下如果有事情要问他可以写在纸上,但只能提三个问题。”葫芦说,“而且对陛下因他求雨有功赏赐的金珠宝贝看都不看一眼。 并且把这些财物全都散给了贫苦人,当真视钱财如粪土!” “哎呀!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呐!”淡月叹道,“淡泊名利,自在潇洒,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还用说,人家这样的行径怎么不叫人敬佩?”葫芦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其余的人也都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唯有薛姮照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别人都把这事当成奇闻或是神迹,把那人当成世外高人,唯有她知道,这不过是个更大的阴谋。 笼罩在天青石失窃和凤羽楼带班太监自尽的阴谋之上。 刘胡自尽,梁景觉得蹊跷,却想不出真正的原因。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龙鳞阁天青石失窃的事。 薛姮照能窥视到比他更多的东西,是因为她原本就比梁景知道的多。 事到如今,薛姮照虽然没有完全清楚整个局势,却也能看透七八分了。 这个局是围绕无量真人所设的,目的就是把他推下神坛,远离皇帝左右。 因为他的位置太重要了。 皇帝迷恋道术,欲求长生。 对无量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如果有谁能够推翻他取而代之,那人只会享有更加尊崇的礼遇,掌握更大的权力。 而要推翻无量,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个契机便是开坛求雨。 收买阳泽宫的人偷窃青金石,是为了阻挠无量求雨。 而那个刘胡看管着凤羽楼,那里头的风雨鉴也是求雨的法器。 那个东西太大不好偷,索性就弄坏它。 薛姮照猜着应该是在上头涂抹了某种东西,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时间稍久些就会腐蚀了镜面。 这么做的目的和偷青金石是一样的。 而死掉的那两个太监,皮昆和刘胡,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为了灭口。 且那个所谓的高人,自然就是安排下取代无量的那个人选。 他一亮相便技惊四座,但薛姮照知道,那不过是些障眼法,江湖把戏而已。 而他不肯面圣,也不过是为了抬高身价所玩的欲擒故纵之计。 至于求雨本身,薛姮照于这类的事并不通。 但也听师父说过,道法自成一派,其中有七成都是糊弄人的玩意儿,但也有三成真本事,求雨便在其中。 所以她相信,不论是无量,还是横空出世的这位高人,他们本身都深谙道法,有一定的本领。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不可能长生,更不可能帮助皇帝长生。 但是他们却终归要拿这个作为香饵,来钓取荣华名利。 说到底,这就是一场骗局。 只看行骗的人手段是否高明。 薛姮照现在唯一没看清的便是这宫里究竟有谁在给那个人做内应? 但可以肯定,这个人野心不小。 她心里有两个人选,只是还没有最终确定。 果然,没过几天,宫里便到处都在传说那个高人的种种事迹。 有的说他在高台上打坐,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依旧红光满面。 还有人说一个妇人抱着垂死的孩子到他跟前,他只伸手在孩子的头上摸了摸。 那孩子便立刻睁开眼,从母亲怀中挣坐起身,蹦蹦跳跳地去玩儿了。 更有人说,他在七八岁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高人,那时河中发大水,是这位高人提剑斩杀了水里的蛟龙,水势才没有泛滥。 而如今他已经七十多岁了,那位高人却还像当年一样年轻俊逸。 宫里如此,宫外只能更甚。不少人都慕名前来,只为一睹他的风姿。 与此同时,关于无量的种种丑闻也被爆了出来。 有人说他表面上装成仙风道骨,实则吃喝嫖赌,无所不好。 他所在的道观里有间密室,里面便关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 有人说,他根本不懂炼丹,不过借此收敛钱财,大多都进了自己的腰包。 还有人说,他道士的身份也是假的。 他原本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偷到了一位道士的衣裳,自己穿上之后阴差阳错就成了真道士。 无量在这宫中三年,不少人都对他心有怨气。 如今他跌下神坛,自然就落得个破骨万人锤的下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连真正的忠贞之士都逃脱不了被唾沫淹死的结局,何况无量本身就有问题。 这一切都在薛姮照的意料之中。 甚至,她乐见其成。 鹬蚌即将相争,好整以暇地做个观战的渔翁,不亦美哉? 加更一章,为安洁妮卡,以及所有支持我的书友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人之力转乾坤 <\/b> 自从那场大雨过后,京城的天气变得格外宜人。 无量道长从万人顶礼的国师,幡然变作人人唾弃的骗子,也不过区区几日的光景。 他所在的白鹤观原本香火极盛,经过这次事变得门可罗雀。 他的徒子徒孙们既以他为耻,又在京城安身不牢,索性都卷了包袱,四散去了。 此后不过七天,无量也溘然长逝,死时身边只有个哑巴火工道人。 皇上倒是没有追究,只是在无量死后除去了他真人的名号。 尽管许多大臣上书,请求将无量的罪行昭告天下,甚至有人出于激愤,提出要将无量鞭尸。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不予追究,也是给自己保留体面。 无量做了三年的国师,皇上终日与之为伍,鞭他的尸不就等于打皇上的脸么? 不过无量也只做了人们几天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没人再提及。 因为人们更关注那位求下雨来的高人。 他叫青阙,没有姓氏。 皇上几次派人宣他入宫,他都不肯去。 最后是皇帝亲自出宫来见他。 彼时青阙正在京郊一处废弃的禅院里做饭。 銮驾到时,他正坐在两棵古树之间的藤蔓上做饭。 那藤蔓只有拇指粗细,看上去并不能承托一个人的重量。 然而青阙坐在上头却十分自在轻松,甚至还能来回晃动而不掉下来。 之前来看视的侍卫说,青阙连睡觉都在这根藤蔓上。 即便是皇帝到来,他也没有从藤蔓上下来,而是依旧神色淡然地煮饭。 地上用几块青砖垒起个简陋的灶台,上头架着一口破锅。 锅里的水已然滚开,里头煮着三颗圆圆的白色石头。 “青阙道长,陛下亲至,你怎得不下来跪拜?”商启言说道。 “莫非陛下纡尊降贵只是为了接受贫道的跪拜么?”青阙一撩丹凤眼,神色泠然。 他真是生得体面极了,而且气度超然。 仿佛一招手就能有白云从衣袖中飞出。 皇帝对他的风姿大为折服,轻斥商启言道“道长是世外仙人,怎可用俗世的礼节来拘束。” “贫道实不敢当仙人二字,”青阙微微一笑道,“不过的确不喜受拘束。” “青阙道长,你既有如此神通,不该隐于山野,当伴圣驾左右才是。”商启言笑眯眯道,“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陛下至尊至贵,一呼万应。何愁身边无人?”青阙缓缓摇头,“何况贫道真的没什么本事。” 可他越是如此,皇上就越对他感兴趣。 亲自开口道“道长切莫自谦,朕身边的确需要一位真人。你若……” 没想到青阙却打断了皇帝的话“贫道疏懒惯了,昔者楚王派使者请庄周为相,庄周言愿曳尾于涂。今者贫道亦然。 红尘中人视名利富贵如性命,奔忙争逐劳神苦思,却还不是万境归空?我已跳了出来,如何还能再回去?” 随后任由众人怎么劝说,他只是闭口不言了。 皇帝怅然,转身欲去时,青阙又开口道“陛下亲临,贫道别无所酬,恰好这白石汤已煮熟,不妨饮一碗。” 说着拿出长柄竹勺,舀了一碗煮石头的水递给皇上。 商启言怕里头有毒,不敢让皇上喝。 但皇上却说无妨,端起来一饮而尽。 随后便觉得神清气爽,竟步行走下山去,且脸不红气不喘。 皇上回宫之后依旧不肯死心,认定了青阙是一位真正的得道者。 也有人给皇帝建言,说可以效法刘备三顾茅庐。 毕竟青阙并没有离开京城,他既然留在这里,自然就有机会。 否则为何不一走了之?毕竟像他这般的人,自然能够做到神龙见首不见尾。 皇上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一二再三地亲自去请青阙入宫。 青阙一开始仍旧拒绝,后来方才正色问皇帝“陛下请我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上也不隐瞒,直说自己欲求长生。 青阙摇头道“长生之术虽有,却不是谁都能修成的。” 皇上听了忙问“那朕能否?” 青阙又摇头,说“陛下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皇上自然要问原因。 青阙说“因为陛下尘缘未了,故而不能修成大道。” 皇上问“如何能了却尘缘?” 青阙道“回到尘缘中去,了未了之事,结未结之缘。” “如此岂不是自甘堕落?”皇上很是犹疑。 “陛下是难得的仙根慧质,贫道自三山处来,本就意欲寻个有缘者。 陛下既有诚心,又肯修行,是极难得的,但终究不能逆天而行。 若贫道若是那诓骗不实的,自当趁此蒙蔽圣听,以求荣华。 然得大道何其难哉?须从本源疏浚,方能求远。 贫道进此逆耳忠言,陛下若不能听,且请早早放手。” 皇上默默思忖了半晌,方开口道“那朕要如何做?” “先做天子,”青阙一双眼精光四射,“按时上朝,勤于国事。眷顾后宫,雨露均沾。” “如此便可了却尘缘了么?”皇上问。 “三年之后,若诚心尽力,自当难满。”青阙干脆地答道。 皇上又沉默了片刻,方才颔首“如此,道长便随朕回宫去!” 青阙所谓的修炼,和之前无量老道的法子简直是背道而驰。 无量要皇帝修身养性,斋戒禁欲,守庚申,服丹砂。 可青阙却要他先做个俗人。 先不说谁的法子更高明,单只是皇上重新临朝,就已经让众多臣民百姓欢呼雀跃了。 朝政荒废了三年多,多少人忧心忡忡,深感国运将倾。 却不料皇上因为青阙的一番话竟顿改前非,这怎不叫人欣喜? 并且皇上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正劳心劳力,为国为民。 不上一月,朝廷内外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不时有地方上表呈报祥瑞征兆。 而青阙也被封为国师,但人们是真心敬重他,认定无量和他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若不是他的劝谏,皇上必然还在阳泽宫中闭门不出,一心烧丹炼汞,妄求长生呢! 故而一时之间,青阙几乎成了大夏活着的神明。 而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依旧有少数人忧心忡忡。 今明两天大型考试,更新只能随缘(=tェt=)挨骂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恶行恶相不知改 转眼到了六月,姚万仪进宫来请安。 这是她伤好之后第一次入宫,经过这一番折腾,倒是瘦了不少。 再加上那只假眼,削减了几分戾气,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顺眼多了。 身边还跟着那两个侍女,主仆三人昂首阔步,进宫也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 皇后见了她很心疼,说:“这才几天呀,就瘦了这么多。 那白玉膏可还用着么?我瞧你眼皮上的疤痕淡了许多。 肌肤上的病,六月里最要紧。叫她们一天多给你涂几次,再用玉推好生按摩片刻,如此过三年,这疤痕便能淡得看不出来了。” 白玉膏只有大内方有,弹丸大的一小瓶就价值千金,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用不起。 自姚万仪受伤之后,皇后光是白玉膏就赏了她快十瓶了。 “多谢姑姑惦记着,我现在好多了。”姚万仪如今基本上已经能适应独眼看物了。 “唉,这也算是你命里的一劫!”皇后安慰姚万仪也在安慰自己,“想来是你一向太顺遂了。 都说大难之后有大福,我想你从今而后当顺顺利利,长命百岁了。” “在家时母亲也是这般安慰我的,”姚万仪说着,却又抽泣起来,“可我心里头还是难过,不爱照镜子。 想着我并未做过什么坏事,烧香拜佛,从来也不吝惜香资。 便是救济贫苦,我们家的粥棚也比别人家的多,为什么我要遭这样的罪?” “你到底是小孩儿家,这天地间哪有什么真的因果报应? 前儿你母亲进宫来见我,我还说呢,叫她说着你些,别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 咱们姚家的姑娘何须考虑什么高矮胖瘦、好看歹看,有多少人巴望还巴望不上呢! 你今年也十七岁,可该谈婚论嫁了。你爹娘早就说过,你的亲事是托给我的,他们一概不管。” “姑母……”姚万仪止住了哭,真眼假眼一同看向皇后。 皇后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那件事你就别想了,要是成,早就能成了。 以前皇上不肯做主,如今更是了。况且玉家那孩子的脾气你也知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是不行的。 强扭的瓜不甜,这一开始苦瓜扭在手里看着还是好的。 可一天天一月月地这么过去,终究苦的是你自己,我们姚家的女儿何必要受这个委屈? 听姑母的话,把那个人放下!” 姚万仪听了,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她那只假眼流不出泪来,只有一边的眼睛流泪。 皇后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哭。 见她把自己的手帕哭湿了,又拿过自己的递给她。 终于等到姚万仪止了泪,皇后方才开口:“何况玉家那孩子也只是长的得人意儿,实则哪里合适过日子呢? 他脾气直拗嘴又笨,既不体贴,惹了你生气又不会哄。 这女人呐,终究得嫁给个知疼知热的。 又何况他玉孤明顶多不过是个公府的世子,你可是我们姚家唯一的女儿。” 姚家权势熏天,连公府都不放在眼里。 “姑姑,可就算是别人的话,就一定会对我好吗?”姚万仪红着眼睛问。 “姑母帮你挑选的,能不对你好吗?”皇后笑了。 “那……”姚万仪慢慢低下了头,脸微微红了起来。 “我心里已经有个人选了,只等着劝着你回转了再去那头说。”皇后道,“放心,有我在这儿,必然不叫你吃苦。” 其实姚万仪自己心里也知道,玉孤明是不可能娶她的。 自己又不可能终身不嫁,那也就只好依仗姑母了。 “你都有一个月没进宫了,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叫她们陪着你去转转。”皇后怜爱地拉着姚万仪的手说,“回头我叫御膳房准备一桌你爱吃的,你也别急着出宫去,在这儿住上些日子!” “是啊,县主在家的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哪一日不念叨个遍?实实心疼得紧。”皇后跟前的大宫女杜鹃笑道。 “我知道姑母疼我。”姚万仪说着晃了晃皇后的手,“那我且去逛逛,姑母也歇歇!” “我哪有歇着的时候,”皇后笑着说,“这后宫里,一天大小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若是甩手不管,可不是个乱么。” “姑母是天底下顶顶能干的女子,我若是有姑母一成能干就知足了。不过姑母也要多保重凤体,莫说这后宫,便是整个天下也离不得您啊!”姚万仪的嘴其实很甜。 “你呀,别哄我开心了,去玩儿!”皇后很开心,拍了她一下说,“织造局新晋了许多好纱料,回头你去选一选,多做几身。 你去年的衣裳都显得大了,不能再穿了。” 有皇后做靠山,姚万仪便把心里的不快去了大半。 出了荣华宫往御花园去了。 “才一个月没来,好多花儿都开败了。”含香说。 “那有什么,不是又开了新的吗?”秀珠一笑,“这御花园又称百花园,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就像咱们县主一样,哪有败的时候?” 姚万仪鼻子冷哼一声,说:“那个贱人到底还是没收拾得了她!我很不甘心。 你们两个若是不能想法子把她尽快给除了,我也不留你们在身边了。” 她对薛姮照的恨没有片刻或忘,并且在她养伤的这些日子,因为日日咀嚼,更是加深了恨意。 如果说一开始她单纯是因为听了金玉娥的挑拨要毁了薛姮照,那时候她并不把薛姮照放在眼里。 因为和她相比,薛姮照实在是不堪一击的小角色。 可是几次交锋下来,她次次落败,便越发觉得薛姮照可恶该死。 更别说她瞎了一只眼睛。 “县主别动气,其实不用您交代,我们也知道不能放过她。”秀珠连忙说,“只是这是在宫里,咱们处处都受限制,又何况那贱人又十分地狡猾……” 姚万仪听了使劲儿一甩袖子,骂道:“在宫里又怎样?那头戴凤冠的不是我姚家女吗?!我就不信她一个贱婢能翻过天去! 只要是她还活一天,我的气就不顺。别人跟前的奴才怎么就能那么得力?我真是白养了你们两个废物!” 姚万仪的脾气越发暴躁,活像一只发怒的大金蟾。 第二波阳了……大家还好? 第一百二十章 撮合一段好姻缘 皇上头一日晚上歇在荣华宫。 第二日,皇后服侍着皇帝用了早膳后上朝。 嫔妃们按例来皇后宫中请安。 恰好有波斯那边进供的一套鎏金玩器,皇后命人摆在桌子上,供众人观赏把玩。 丽妃掩口咯咯笑道:“这些卷毛鞑子真是野蛮得很,他们那儿的女人都不穿小衣的么?胸前那么大两坨就活跳跳地露着,真不害臊!” 她向来泼辣大胆,哪怕是当着皇后的面儿,这样的话也敢说。 许多妃子都害臊,不去看那金器上波斯女子的雕塑。 皇后也只是微微冷笑,并不理会她。 众人都知道皇后向来看不起丽妃,因为她祖上曾经是屠户,后来开了铺子,逐渐发迹起来的。 颖妃却不惯着她,何况她们两个一向不对头:“偏你的眼睛毒,只往那个地方盯。就算读的书不多,也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 “颖妃这是教训我呢?”丽妃抬起描画精致的眉头说,“这东西本来就是玩物,何况皇后娘娘摆在这儿就是让咱们取乐子的。 我不过是说两句凑趣儿的话,至于你板起脸孔,拿出孔夫子来教训我吗?” “拿这样粗鄙的话来凑趣儿,你当谁都爱听不成?”颖妃瞪着她说,“好歹也是娘娘,怎么越发不尊贵起来?” “我说的粗鄙,不如你文雅,可你也没文雅到连孩子都不生呀。”丽妃摇着手里的扇子说,“都是过来人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这话更把颖妃给激怒了,骂道:“到底是杀猪匠人家出来的货色,这脸说不要就能不要。 可你也得分分场合,这是在皇后宫里,你如此粗鄙可是唐突了凤仪。” “是我唐突凤仪,还是你逼着我唐突凤仪?我不过说句玩笑话便是粗鄙了些,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其他姐姐妹妹怎么不说话呢?”丽飞一张刀子嘴是绝不肯服人的。 “好了,像个什么样子?!”皇后终于开口了,“本宫好意给你们找些乐子,结果却弄成这副德行。 丽妃,颖妃的脾气虽然不好,可也是你有错在先。难道允许你说错话,还不许别人说你了?”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臣妾知错了。”丽妃嘴上认了错,可心里知道皇后是不会和自己一般见识的。 至于颖妃么,那不过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有脾气没心计的货色。 “颖妃,你有事就说事。不要总是把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倒腾出来。”皇后转过脸来教训颖妃,“这样夹枪带棒的,倒不是就事论事了。 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一起服侍皇上,都是一家的姐妹。 谁丢了脸,别人也不好过。你们大伙儿心里都要记住这一点。” 众人于是都齐声说:“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又轻叹了口气说:“罢了,叫你们这么一闹,什么兴致也都没了,今日就散了。” 众人都行礼告退,皇后又说:“贤妃姐姐略站一站,我有话想跟你说。” 贤妃于是站住了脚,其余众人都陆续出来。 丽妃紧走了两步,赶上福妃,笑盈盈问道:“福妃姐姐,你说皇后为什么单独把贤妃留下来呢?” 福妃未语先笑,缓声道:“这个我哪里知道?” 丽妃哼了一声说:“我猜着应该是商量着给六皇子议亲!” “这倒是有可能,六皇子也的确该准备着大婚了。”福妃点点头。 “不知道这六皇子妃究竟是哪一家的千金呢?”丽妃虽然如此问着却似乎并不想要什么回答,也许她知道福妃根本给不了她什么回答。 于是说了句“我先走了”,便飘然而去。 “这丽妃娘娘怎么越发不着调起来?”等她们走远了碧树才小声说。 “莫管他人的事。”福妃道,“能顾好自家就不错了。” 再说这边皇后把贤妃留下来,又叫宫人重新换过茶。 “娘娘,不知你叫臣妾留下来有什么吩咐?”贤妃陪着小心问。 皇后温言笑道:“我是想着六皇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得为他考虑终身大事了。 因五月里不议亲,所以我也就没提这事。你心中可有合适的皇子妃人选?” “皇后娘娘想的真周到,比我这个亲生的母亲都费心。”贤妃很是感激地说,“其实我也想着过些日子跟您说说这事儿呢! 我娘家人都不在京城,我自幼也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各家的根底都不清楚,虽然有时宫宴上也会有大臣家的内眷,可那终究看的也只是表面,谁不会装着些呢? 所以我自己是没有什么主意的,就全凭皇后娘娘您看着裁夺了。” “你当真信得过我?”皇后笑着问。 “那是自然,我不信着您还能信着谁呀?只求皇后娘娘别嫌辛苦,替敢儿寻一门好亲事。” “你既然如此对我推心置腹,我当然不会推辞,只会尽心尽力。”皇后舒心地一笑,“方才你也说了想要个知道根底的,我便给你找个知根知底的。 我那侄女儿万仪是常来宫中的,那孩子最是个实心的,又是家中独女。 虽然有些小孩儿家性情,但谁家女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呢!等他们成了亲,捺一捺性子也就好了。 我那哥哥嫂子早就给她备齐了嫁妆,到时候我也自然少不了要添上一份的。” 贤妃刚一听说皇后要把姚万仪许给自己的儿子,不由得一愣。 随即又调整过来,试探着问道:“那县主可愿意吗?敢儿这孩子性情粗疏,真怕唐突了人家姑娘。那可是金尊玉贵的一品侯爷家的小姐呀!” “瞧你这话说的!她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子去吗? 这孩子的婚事早就交给我管了,别人说了一概不算。 也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只要我说行就行。 再者说了,敢儿一表人才,出身高贵,他们家怎么可能不满意?” 贤妃似乎还有些迟疑,皇后又说:“敢儿大婚之后也该历练历练了,到时候就让他岳父给他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都不比去兵营边陲去好多了?他前头的五位皇子,哪个不是在边疆守了三四年才回来的? 那样的塞外苦寒,你能舍得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酸委屈并咽下 椒兰宫,因遍植香木而得名,也是西六宫最大的宫苑。 该到了午膳的时候,一众奉膳的宫女太监却被阻拦在了门外。 椒兰宫的总管太监康广对那几个人说:“娘娘说了,先不必传膳。在里头跟六皇子说话呢! 你们都先下去,叫你们的时候再过来。” “可过一会儿就不新鲜了。”领班太监说。 “不新鲜了就换掉,你是死的吗?”康广瞪了他一眼,“真是掉个树叶都怕砸脑袋! 明告诉你!就算不新鲜也怪不到你头上,还不快离了我眼前!” 里头,贤妃坐在短榻上,六皇子朱敢站在地中央。 他双手握拳,鼓着胸脯,从背后都能看见两腮绷得很紧。 “母妃,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就算最终是长辈们拿主意,难道不能多少问一问我本人的意思吗?!”六皇子悲而且愤地说。 贤妃娘娘一口气叹得坎坎坷坷,似是有多少难言之苦:“敢儿,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 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皇后今日把我留下,主动提了这件事我敢不接着吗?” “那父皇……父皇呢?”六皇子如同溺水的人,拼命寻找着可以抓住的东西。 “皇上是不会过问的,”贤妃艰难地摇摇头,看了儿子一眼,目光中有不忍还有无奈,“你终究还是年轻,有些事一时看不透。” “为什么?当初她不是也向父皇提出要把那母蛤蟆许给孤明吗?”六皇子犟道,“父皇不是没答应吗?为什么如今对我的事却不管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皇后,只是个妃子。”贤妃耐着性子向儿子解释,“大夏从来有规矩,皇子们的亲事由皇后拟定。 在你之前的几位皇子成亲,都是废皇后拟定的,皇上一个也没有驳回。 如今新后上位也不过数月,你的亲事是她拟定的第一门亲事,且又是她自己的亲侄女。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便是他有些不愿意,也不会驳回,而是会维护皇后的尊严,顾全姚家的脸面。” “他们的尊严脸面都要紧,我难道该死吗?!”六皇子哭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娶那么个丑东西进门?我又不是做生意的,弄个大金蟾招财!”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般没有遮拦,叫人听了去可怎么办?”贤妃赶忙去捂他的嘴。 “本来就是么!”六皇子咬牙切齿,“扁脸大嘴像是随时都要吃人一样。那两只蛤蟆眼,如今还有一只换成了狗眼。 就他这副德行,要饭花子见了都要退避三舍。若不是她长相太过于吓人,也不至于惊了猴子,挠瞎她一只眼睛!” “快住口!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贤妃气得在六皇子身上拍打了两下,却是举高落得轻,“消停些,我的祖宗!你不知道我的这颗心早都被揉烂了。” “母妃,他姚家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呢?!我好歹贵为皇子,却要受这份腌臜气!”六皇子的拳头都握白了。 “孩子啊!若是可以,哪个娘不愿自己的儿子娶个称心如意的女子? 可皇后咱们得罪不起,姚家咱们得罪不起!咱们娘俩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从太祖起传下的规矩便是皇子不封王,直到新皇上位才可以分封自己的兄弟为王。 将来太子成了皇帝,皇后便是太后。封你还是不封你,把你封到哪里去,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贤妃把其中的厉害说给儿子听。 “可是……母妃……”六皇子知道母亲说得有道理,可他就是不愿意接受姚万仪,“我太讨厌她了,她长得丑就算了,为人也可恶……” 如果让六皇子给他厌恶的女子排名,姚万仪绝对拔得头筹。 第二名同她相比都要差出好远。 之前他就很讨厌这个嚣张跋扈、内外皆丑的女人,如今想到她更是要作呕。 如今皇后却要他和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他必然是要折寿的。 “好孩子,娘知道委屈你了!可谁让你娘没有本事呢!”贤妃也哭了起来。 她哭得声音不高,又拼命又手帕捂住嘴。 可越是这种喑喑哑哑气堵咽喉的哭泣,越是显得伤心创痛。 六皇子是个孝顺的孩子,见母亲这么伤心,连忙跪到跟前去给母亲拭泪。 贤妃抓住他的手,哀求着说:“儿啊,你既投生到了帝王家,便比那贫民小户家的孩子还要身不由己。 皇后是何等疼爱她这唯一的侄女,我是深知的。 若是竭力不愿,她倒也不至于勉强,可后续绝不会让你我母子好过就是了。 她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姚家又是何等的飞扬跋扈,你难道看不见吗? 我的儿,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一块肉。 何况我的性情你也知道,向来是个与世无争的。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我也就能闭眼了。 姚家的这个女儿再不好,你娶了她就算是有了一道镶金的护身符。 今日皇后娘娘话里话外告诉我,若你不愿,便要把你发送到边疆去。 匈奴与汉人连年征战不断,你又是皇子的身份,若是遭了俘虏,只会把你做人质关押起来,此生你我母子就休想再见了。” “母妃,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也不想让你担心。 可是我……可是我……我真的一想到她就要吐出来了。”六皇子神色痛苦,手按住胸口,像是在极力忍耐。 “娘知道,娘都知道。可是小不忍,必遭祸殃。 我想那姚家的女儿再怎样也没生着三头六臂,她便是跋扈些,嫁了人也需要恪守妇道。”贤妃努力宽慰着儿子。 “娘,这门亲事,我真的不能不答应么?”六皇子还是不肯死心。 “儿呀,就别再奢望了,认命!”贤妃捧着儿子的脸,泪水如泉涌下,“你要记住,忍字头上一把刀。从此之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你对这桩亲事有半分的不愿意。 你要记住,皇后没有逼你,姚家也没有逼你。只有我逼迫了你。 你若是怨、若是恨,就只怨恨我一个人!” 六皇子紧紧抱住母亲,胸腔中发出痛苦的哀鸣。 窗外晴光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毒蟾蜍黑心不死 姚万仪在宫里,就在荣华宫院里的云霞阁起居。 若皇上不去皇后那边,她便陪着皇后用膳,否则便单独自用。 这日她吃过早饭又陪着皇后说了几句话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因为随后众嫔妃就要过来请安了。 六皇子和她的亲事已然定下,姚万仪的母亲前日特意进宫来,叮嘱了她好一篇话。 姚万仪纵然偏爱玉孤明,但一来流水无情,玉孤明从未对她假以辞色。 二来六皇子虽不比玉孤明俊美,却也是一表人才。 且身份更尊贵,脾气也不那么倔强。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生母贤妃,都比玉孤明母子好拿捏多了。 再加上身边两个丫鬟帮腔,说六皇子怎么怎么好。 这两个是最熟知姚万仪脾气秉性的,说出来的话都能进到她耳朵里去。 因此,也不过几天,姚万仪便把大半的心思从玉孤明身上挪开了。 可就算她对玉孤明没有了留恋,也不代表她要放过薛姮照。 “姓薛的那个小贱人还没除掉,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姚万仪鼓着她的蛤蟆眼说,“我的这只眼睛就是因为她才被毁的,须得叫她血债血偿!” 秀珠和含香对视了一眼,便把之前打听到的事说了出来:“县主,奴婢们这几天在宫里打听到前些日子梁公公曾经把薛姮照叫到荣华宫来过一次,说是教茶道功夫。” “梁景?叫她来这里做什么?他们这两个人有什么首尾不成?”姚万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梁总管忠心为皇后,自然不可能和她有什么瓜葛,大约是有什么话要问她,别人就都不清楚了。”含香说,“我们两个想着不如就假托梁公公的意思,再把她叫进来。” “叫进来之后呢?”姚万仪问。 “那就听凭县主处置了,”秀珠笑道,“之前奈何不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在福妃娘娘宫里,咱们不好越界。 把她弄到这儿来之后,随便给安个什么罪名,堵着嘴打死。谁又会为一个小小的宫女责难您呢?” 姚万仪听着听着就笑了,因为她觉得秀珠说得很对:“那倒是得先想好,等她到了这儿之后,安个什么罪名合适。” “什么罪名不成?说她故意烫伤了县主的手,或是说她偷了县主的东西,或是打碎了金贵的茶盏。”含香掰着手指头说,“哪一样不够治她的罪?” “是啊,再说就她那副病殃殃的样子,几板子下去就够了。”秀珠补充道,“掌刑的太监手上都有功夫,到时候只需给他们使个眼色,就知道该怎么行事了。 这可是皇后宫里,就算世子知道消息赶来救她,也不敢擅入。 等救她的人来了,只怕尸首都凉了。” “嗯,把她活活打死在我面前,也勉强能解我的恨了。”姚万仪咯咯笑了两声,语气中满是期盼,“不过嘛,这事儿还是别让梁景知道了。 他这个人忠心是忠心,可有时也未免太小心了些,是不允许我胡闹的。 倒是跟梁孝说一说,这事儿让他出面更合适。” “梁孝是梁公公的徒弟,他去叫那姓薛的,应该不会引起怀疑?”秀珠说,“我得跟小梁公公好生说说,让他别露出马脚,别叫那小贱人知道是咱们叫他去的。” “没错儿,这姓薛可是滑头得很。”姚万仪是领教过薛姮照手段的,知道她不好对付。 “县主放心,便是她再滑头也得受人管着。咱们荣华宫要人,她若敢不来,那是活腻了。” 于是秀珠便去找到梁孝,梁孝一向对姚家人格外的奉承。 见到秀珠,满脸堆起笑来问道:“秀珠姑娘,不知有何吩咐啊?” “小梁公公,倒是真有件事拜托你。”秀珠说着往梁孝的手里放了一颗金瓜子,怕他不收解释道,“没别的意思,这是县主给的,说是天热,叫你买碗茶喝。 县主在这宫里待着有些无聊,天气热得很,也不愿意到屋外去走动。 听人说福妃娘娘宫里有个姓薛的宫女,很会一些茶道的功夫,县主想跟她学一学……” “哎呦,原来是这点儿小事儿,那奴才这就去把她叫过来。”梁孝答应着就要走。 秀珠忙叫住他说:“小梁公公,且慢,听我把话说完。” 梁孝连忙站住脚,乐颠颠地道:“姑娘请说。” “小梁公公,我们毕竟是在这儿客居,也不好让人觉得作为作福。 就请您去的时候,别说是我们县主叫她的,可好?”秀珠用胳膊挨了挨梁孝,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梁孝心里虽然有些不解,可也不多问,只是说:“姑娘放心,我不说就是了。这叫她来一趟不就成了吗?” “您可得和缓些,别吓着了人家姑娘。”秀珠掩口笑道。 “放心,放心,我天生就是个和气人,必然以礼相待就是了。你回去等着,回头我把人带到。”梁孝说完去了。 刚转出荣华宫的侧门,迎面碰上了梁景。 梁孝连忙站住脚,垂手唤了句师父。 “你去做什么?”梁景随口问他。 “徒弟去芙蓉宫一趟。”梁孝答道。 没想到梁景却站住了,问他:“你去那儿办什么事儿?” “回师父的话是县主寂寞了,想学学茶道。 听说那儿有个宫女懂这个,叫我去把她带过来。”梁孝觉得这事没必要瞒着师父,况且也瞒不住。 “你们先进去。”梁景听完了话,叫跟着的几个太监先进去。 梁孝紧张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哪儿不对。 “你还记得五月里发生的事吗?”梁景转过身来冷着脸问。 他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神情又冷淡,居高临下地看着梁孝,让他很是紧张。 梁孝一向敬他又怕他,不禁缩了缩脖子道:“不知师父指的是哪件事?” “还能有哪件事?”梁景的眸子更冷了,“县主在芙蓉宫出的事。” 梁孝听了,顿时打了个冷战:“师父,这……这……这和那回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什么关系,但我要告诉你,这位县主是个容易生是非的。 你忘了二皇子等人所受的申饬了么?”梁景问他。 那次姚万仪被猴子抓瞎了眼睛,将近上百人受到连累。 就连二皇子也受了斥责。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水到渠成送瘟神 梁孝明白师父的意思,让他少管姚万仪的事,免得节外生枝,连累到自己。 别管会不会出事,总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像当初二皇子没想到只不过是带个杂耍班子进来,竟会酿出那么那么大的祸。 自己不过是个奴才身份,和二皇子没得比。 要真是不防头出了什么事,搞不好性命都丢了。 又何况这事儿再细一想,的确有些不对劲儿。 县主是在芙蓉宫出的事,必定格外忌讳那个地方,怎么还会特意叫那儿的宫女来呢? 不管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事,自己还是别掺和了。 想到这些,他对梁景更是万分感激:“还是师父您老人家思虑周全又深远,徒弟一时竟没想到。 既然这样,那我就想个法子遮掩过去。” 梁孝也不是笨人,想要答复姚万仪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他只是假装到芙蓉宫那边转了一圈,回来跟秀珠说:“真是不巧了,那位姓薛的宫女伤着了手,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其实这宫里头也不止她一个人会,就我知道的还有几位老嬷嬷也是通茶道的,我把她们都叫了来,侍奉县主!” 姚万仪当然不乐意,但又不好发作。 那几个老嬷嬷陪了她半天,就被她不耐烦打发了。 这边梁景在皇后跟前伺候,姚紫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梁景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替她按摩。 力道柔中带刚,皇后轻轻阖起双眼,整个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天气烦热,娘娘休息得也不好,奴才给您按按,小睡片刻。”梁景一边按揉一边轻声说。 “我自来苦夏,一到夏天既吃不好也睡不好。”皇后叹息道,“吃的倒还罢了,这睡不好实在是累人。” “依奴才的意思,还是把那象牙席拿出来铺上。温润细腻,顶顶养人。”梁景说。 “那东西未免太贵重了些,宫里头一共也就这么两领,那领大的给皇上铺着,这个小的我自始至终也没用,总觉得奢侈。”皇后说。 象牙席不但用料贵重,更兼工艺复杂。 这两张席子还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本朝是不许制造和进贡的。 因耗资过巨,且耗费民力,常被认作是奢靡至极的物件。 “再贵重的东西也不及娘娘您尊贵呀!”梁景食指和中指按住皇后的太阳穴,拇指则从额前滑到百会穴,“况且这东西又不是特给皇上娘娘制的,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放在那儿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知道的,我自从坐了这皇后之位,时时处处比以前都要加倍小心,生恐有人说出些什么来。”皇后也只能对着少数人吐苦水,梁景陪伴她的时间比皇上多得多,也比她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更稳固,因此她有什么话都不避着梁景。 “在其位承其重,娘娘是天生的凤命,这六宫的重担自然得您来挑着,母仪天下的盛德也只有您配得上。”梁景一边按揉皇后脑后的几处穴位一边说。 “我的心,也就你还知道几分。”皇后渐渐有了困意,“这会儿别的事还罢了,万仪的亲事是马虎不得的,一概都要我操持。 这丫头被惯坏了,把亲定下收收心,想来会好些。” “县主真是有福气,有娘娘您教导着,必是错不了的。”梁景又开始给皇后按揉肩颈。 “我今日没见着她呢,这孩子没胡闹?”皇后问。 “县主想来是有些无聊了,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就闷在屋子里。到外头多少受拘束,毕竟是在宫里。”梁景道。 “也是,宫里的规矩就是大,便是我对她有所放纵,终归不能太出格了。”皇后说,“这孩子虽然娇惯成性,却也不是不懂事的。” “县主年纪虽小,却到底是姚家的女儿,有些行事做派和皇后还是蛮像的。”梁景顺着皇后的意思接话,“如今宫里头大多知道县主要和六皇子定亲的消息,都说是一桩良缘。” “这可真是,消息没腿儿走的快。这八字才刚商量出一撇儿来,就传得人尽皆知了。”皇后笑了一声。 “奴才倒是想着,既然眼看着要定亲,也该让县主出宫回家去才是。”渠挖好了,水也该引过来了,“现在宫里头人人都知道了,县主毕竟是年轻女孩儿家,脸嫩容易害羞。 怕有人打趣,所以每日里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么闷着,实在怪可怜的。”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皇后把眼睛睁开了,“我光想着她许久没进宫来了,留她多住些日子。 如今既然有了这事,还是别叫她在宫里了。 便是寻常人家也讲个避讳,不为别的,是为着自家姑娘尊重。” “这话也只能奴才来说,县主也不好跟娘娘开口说要回家去,怕的是辜负娘娘的美意。”梁景道,“至于郡主,也不好开口叫女儿回去。” “你说的有理,那就明天。”皇后说,“一会儿就跟她说,叫她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吃过了早饭,派人送她回去。” 梁景便答应了。 随后皇上来了,皇后急忙起身迎出去。 皇上自从不服食丹药,倒显得比以前更健壮矍铄了不少,眼神变得尤其清明。 “朕批阅奏折累了,到你这儿来走走。”皇上笑着携住皇后的手说,“你且陪我喝盏茶。” 因旁边有的是人服侍,梁景便退了出来,走到后头来见姚万仪。 姚万仪正因为今天没叫到薛姮照而感到懊丧,和那两个贴身侍女商量着,再想个什么法儿算计她。 见梁景来了就问:“梁公公,是我姑母叫我吗?” “圣上来了,和娘娘在一起品茶呢。”梁景道,“奴才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特过了告诉县主,可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明日早饭后便送您出宫去。” 姚万仪听了自然有些不乐意,说:“怎么这么突然?” “娘娘说您来宫里也好些日子了,难免有些拘束想家。”梁景拿话堵了个结实,“且回府上自在几日,再进宫来也不迟。” 姚万仪:怎么了?老娘是属蛤蟆的,多蹦跶几天怎么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平浪静藏暗流 这日福妃从皇后处请安回来,刚换了衣裳,幽竹笑着进来禀告:“娘娘,五皇子妃进宫来请安了。” 福妃娘娘忙说:“快进来。” 五皇子妃蓝凝生得纤白柔婉,待人温和大度。 她出身书香世家,但蓝家一向讲究谦和恭顺,所以在一众朝臣中,蓝家也很是低调不显。 蓝凝进来就向福妃娘娘行礼问安,福妃忙止道:“快都省了!自家人讲这么多礼数做什么?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讲规矩了。” 一面又要人扶着蓝凝快坐下,并把之前就准备好的点心果品都端上来。 蓝凝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儿媳有一个月没进宫给母妃问安了,实在有些不像话。” “你现在双身子,可得好好养着。莫要为了那些虚礼累坏了,前三个月胎相还不稳,千万要小心。”福妃慈爱地说,“我不是早就叫他们告诉你,前三个月不必进宫来请安了。 连皇后娘娘那里我也代为禀告了,皇后娘娘也说叫你好好养着,头胎尤其要紧。” “母妃从来都是最体恤我的,所以儿媳才敢放心将养了一个月。 如今是觉着还好,想要进宫来走动走动。况且许多时没见母妃,也实在想得很。”蓝凝笑盈盈的。 她与福妃是婆媳,可无论长相还是性情,竟像是亲生的母女。 “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不折腾你。”福妃眉眼弯成月牙,“老五没气你?这怀着孩子最怕生气了,若是他一时犯了倔脾气,你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只需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没有的,”蓝凝微微红了脸,“母妃教导得好,他从不同我争执。” 福妃又问:“好孩子,你如今睡得可好吗?能吃得下东西?吐得厉害吗?” “前些日子夜里要起个一两回,如今倒不了,睡得很安稳。 饮食口味没怎么变,就是早起的时候有些犯恶心。”蓝凝一一作答。 “我的儿,咱们虽然是婆媳,却不像一般人家那样住在一起。你一个月也就进宫这么两三回,我能照顾叮嘱你的终归有限。 说起来实在是觉得亏欠你良多,女人怀孕产子最是要紧,这时候身边应该有个年长的陪伴着,指点着。 你可怜见的自幼没了生母,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能陪着你,唉!真是苦了你了。” “母妃千万不要自责,您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我常觉得自己也算个有福气的。”蓝凝说着眼圈微微红了,“虽然打小儿没了娘,却遇上了您。 自我许给五皇子,您便对我爱护有加。 从来不与我隔心,便是我有错处,您也从不疾言厉色,只是好声好气地教我。” “年纪大的人就该多些耐性,何况你又是个极好的,”福妃宽和一笑,“咱们母女两个天生的投缘,这也是上苍的恩典。 快别难过了,你现在每天都要平平稳稳,开开心心的。想吃什么用什么,就打发人来跟我要。这时候可不是你要吃要用,而是肚子里的孩子要,你可不能委屈着自己,委屈着孩子。” 淡月在一旁抿嘴笑道:“五皇子妃怀的毕定是个男孩儿,那可就是陛下的皇长孙了。” 前头的四位皇子,无论嫡庶,一共生了七个女儿,皇上一直盼着皇孙。 甚至当众说过,谁家能生下皇长孙,就把离京城最近最富庶的潭州分封给谁。 皇子们虽然嘴上不说,却都暗暗较劲。 要不是国孝拦着,还不知纳了多少侧妃和良妾呢! 谁知福妃听了淡月的话,却立刻板起了脸孔,轻斥道:“这是混说的吗?男娃女娃须得生下来才知道,哪有还没显怀就断定男女的? 以后咱们宫里的人都不许乱说这个,传出去不好。” 底下人听了都齐声答是。 福妃这才缓和了神情,问蓝凝道:“你已经去过皇后那边请安了?” “儿媳先去的皇后娘娘那边,顺路也给颖妃和贤妃娘娘问了安才到母妃这边来。” “一会儿你同我到容太妃那儿去,她老人家前儿还念叨你呢。”福妃说,“太妃别人不见,也是要见你的。” “四嫂本来也是今日要进宫的,外头有事耽搁了,她叫我捎了许多吃的玩儿的给母妃,还说过两日一定进宫问安。”蓝凝说。 “那孩子也真是的,她家里事多,就忙她的!我又不是那挑鼻子挑眼儿的人。”福妃笑了,“我还给她留着东西呢,一会儿你出宫去给她捎回去! 告诉她我好着呢,叫她别惦记。什么时候她娘家母亲的病将养好了,她再进宫也不迟。” 四皇子的生母德妃去世得早,临终前把年纪尚小的四皇子托付给了福妃。 所以四皇子和五皇子一起在福妃娘娘跟前长大,待她如同生母一般。 两位皇子也较别的弟兄更加亲厚,因此四皇子妃和五皇子妃也就更亲近。 其实今日二皇子妃马氏也进宫请安来了,不过她到的比五皇子妃晚些。 皇后是她的表姑姑,颖妃是她的亲姑姑,除了还未正式定亲的姚万仪,她算是现有的五位皇子妃中出身最高的了。 “听说老五也来了?”马氏给皇后请过安后,准备到自己姑姑颖妃那边去,“不知能不能碰见?” “一般总要用过午膳才出宫去的,若是想遇见,一定遇得着。”旁边跟着的丫鬟说。 “我上回就想着问她脸上搽了什么,一混就忘了。”马氏用罗扇遮着头道,“这死太阳,直晒得人心烦!” 她们走的是最凉快的路,两旁都是花木,只在枝叶的缝隙处落下点点光斑。 远处传来喁喁私语,只是一时瞧不见人。 马氏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爱听墙角。 立刻示意跟着的人噤声:“我有半个月没入宫了,听听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几个人轻手轻脚往前走,说话声也渐渐能听得清了。 “五皇子妃真是个美人胚子,瞧人家就算有了身孕,气色还是那般鲜妍。”说话的应该是除草的宫女。 因为伴着说话声还有除草的声音。 “依我看好看倒不是最要紧的,听说人家肚子里怀的是皇长孙呢!”又一个说,“那可是个活宝贝!”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心不足贪嗔痴 马氏一听的皇长孙三个字便立住脚不动了。 前一个除草的宫女说:“你可是胡说,这会儿怕是还没成形呢,你都知道是男女了?” 另一个则笃定地说道:“我可没胡说,告诉你,别看我在这宫里是个最微末的奴才,实则我有个老乡就在福妃娘娘宫里,也算是有些头脸的。 是她跟我说的,说是她们淘换来了一个生子方儿,吃下去保证生出来的是儿子。 她跟我说完过了一个多月,就传出了五皇子妃有孕的消息,你说这不是对上了吗?” “那也顶多有孕罢了,哪里就能定得了男女了?要真是那样,不拘多少钱,想生儿子的拿钱来买了吃上就能遂了心愿。何至于有那么多不如意的?”另一个笑着说,“要是哪个大夫能弄出这么一个方儿来,还不早赚下了金山银山?” “你知道什么?我那时也和你一样说来着。 我那同乡说了,一来这副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光是药引子就贵着呢。 再者,这药方虽灵验,朝廷也不会让它传开了。 试问谁家不想生男孩?若家家都生男孩儿,没人生女孩儿。 那可不全都成了光棍儿?岂不是要反了天么?” “你这么说也好像有些道理,”另一个似信非信,“不过到时候五皇子妃真生了皇孙出来,我便真信你。” “行了,这片儿的活儿干完了,该走了。”那两个人似是除完了草,往那边去了。 马氏听到这里再也无心去颖妃那边了,她成亲已经有五六年,接连生下两个女儿。 她是极要强的性子,事事都想争先。 况且女子嫁了人,能够拿出来比的也就那么几样。 其中最要紧的一条便是生育男丁。 更何况皇上是如此期盼皇长孙,还许下那么大的好处。 她和二皇子夫妻两个表面上不说什么,实则真是急得眼睛都红了。 偏偏她又善妒,二皇子虽然有两个名义上的妾,可她寻常都不许她们侍寝。 实在免不掉有那么一回两回,事后也立刻就送过避子汤去,还要自己的心腹亲眼看着喝下去。 马氏早就认定了必须要生个嫡子出来,把根基守住了。 只是她也淘换过不少偏方药剂,却都没管用。 没想到蓝凝却找到了! 在她内心里一直都是嫉妒蓝凝的。 嫉妒她比自己貌美,比自己有学问。 也嫉妒她与五皇子伉俪情深。 二皇子对她也算不错,可她知道那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真心实意的疼爱与呵护,不过是慑于权威,惮于利益罢了。 也正是因此,她更加迫切需要生个儿子出来,有了儿子自己就有了靠山,丈夫死了都不用怕了。 “主子,咱们还去木兰宫吗?”旁边的侍女问。 “先不去了,去找蓝凝。”马氏的心里似烧着一把火,一时也等不得。 “主子,那两个人说的话,多半不可信的,”侍女劝道,“那都是捕风捉影的话。”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那蓝凝是什么人?别看她娇滴滴,软绵绵的,实则比猴儿还精呢!你看她什么时候吃过亏?”马氏却觉得这事有七分可信,“若是没有把握她才不会去做呢!” “依着我说也没什么,主子您平时待五皇子妃不错。如今她已然有了身孕,生也生在前头,”马氏身边的另一个侍女说,“咱们跟她要这秘方来用用,也不白用她的。” 马氏直接去了芙蓉宫,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宫人告诉她福妃娘娘带着五皇子妃去桐安宫给容太妃请安去了。 马氏立刻又追到了桐安宫。 容太妃这里既然已经接待了福妃和蓝凝,也不能不让她进来。 马氏的表面功夫很不错,进来含笑问安,说话热情又礼貌。 “你们妯娌两个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在我这儿久了难免有些拘束。出去走走转转,散散心! 若是愿意吃素斋,午膳就回我这里吃。”说了一会儿话后,容太妃便开口了。 马氏正要问蓝凝话,听容太妃如此说,巴不得立刻就出去,但还是款款地携了蓝凝的手说:“谢太妃体谅,我们去外头转转就回来。” 福妃多少有些不放心,叮嘱道:“老五媳妇,你若是累了,就找地方坐坐,别走太多路。” 马氏笑着说道:“娘娘放心,我是绝不敢累着五弟妹的,她现在可娇贵着呢!” 刚出了桐安宫的门,马氏就迫不及待地道:“五弟妹,我瞧着你这头一胎很稳呐!” “托二嫂的福,这孩子倒没怎么折腾我。”蓝凝柔声道。 “五弟妹,二嫂平日里待你怎么样?”马氏说着挽着蓝凝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二嫂待我自然是好的。”蓝凝神色如常。 “那就是了,如今二嫂有事要求你,你可别推脱。”马氏又进了一步。 “二嫂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若我能,绝不推辞就是了。”蓝凝侧脸看了看马氏说。 “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且问你,你怀这胎可吃了什么药没有?”马氏把声音稍微压低了些。 “药?”蓝凝有些疑惑,“也只是上个月吃了宿太医给开的一些常用的安胎药,只吃了半月也就停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马氏使劲摇了摇头,“是那个能生儿子的秘方!” 后半句话是她贴着蓝凝的耳边说的。 蓝凝一听就笑了:“二嫂从何处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东西?” 可马氏却觉得她在撒谎:“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儿,你知道我有多想生儿子。 况且你现在也怀上了,皇长孙自然是你生的,我也不同你抢。只是想着你也能成全成全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蓝凝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也不由端正了神色,耐心解释道:“二嫂,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天生不会说谎,我是真没有吃什么秘方偏方。 说句不好听的,我都怕吃坏了。 况且生儿生女自是天定,哪是人力能强求的呢?如果真的有,不用二嫂问我要,我也会拿给咱们妯娌几个。” 马氏见她如此说,心也不由得动摇了,说:“罢了,我也是道听途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疑心种下祸根埋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马氏很是丧气。 也不想再和蓝凝多说什么了,只说:“你现在不宜劳累,我还要去探望姑姑,暂且分开! 回头我再到你们府上陪你说话,我们那儿新来的两个做苏式点心的厨娘,我记得你爱吃这个,下回给你带些。” 蓝凝又温言道:“多谢二嫂嫂,孩子的事你也不必忧心,你还这么年轻,又有宜男之相,必然会有的。” 蓝凝的宽慰让马氏心中好过了些,勉强笑了笑,说:“但愿!” 二人就此分开,蓝凝打听着福妃已然回了芙蓉宫,她也就往那里去了。 马氏意欲往木兰宫走,半路却碰见了丽妃。 丽妃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袭翠缥色裙袄,配着黄金璎珞和闹蛾冠,艳而不俗。 马氏当然知道自己的姑姑颖妃和丽妃一向不睦,不过她到底是长辈,何况她对小辈一向还不错,从未故意刁难过谁。 因此便也站住了脚,依礼向她问安。 丽妃满面春风,笑着问道:“你打哪儿过来?要到哪儿去?” 马氏便随口答道:“方才和五弟妹说了几句话,这会子要去看我姑姑。” 丽妃便道:“那我就恭喜你了。” “娘娘恭喜我什么?”马氏不解。 丽妃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看了看左右说:“你不知道阿凝有孕的事情?”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她有孕娘娘恭喜我做什么?”若是平常还罢了,偏偏今天马氏正因为这个不痛快,语气不免冲起来。 “我恭喜你是因为你不久也要心想事成了呀。”丽妃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这是好意,你怎么不高兴了呢?” “我不知道娘娘您还有这样未卜先知的本事,”马氏也觉得莫名其妙,“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您却先知道了。” 丽妃不免有些尴尬,喃喃道:“我以为凝儿你们两个要好,她有了身孕必定也把方子给了你呢!所以才会那么说……” 马氏听了眉头一跳:“娘娘说的什么方子?” “嗐,不过是个生子方儿。”丽妃叹了口气说,“那方子是我给她的,是我娘家侄媳妇因缘巧合得到了,去年八月生下一对儿子来。 我嫂子进宫的时候便抄给了我,我想着我又用不上,今年开春的时候就给了老五媳妇。 我当时还跟她说,若她如愿了倒不妨把这方子也给你,这些年我知道你也是盼儿子的。 我不好亲自给你的,怕你不信,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我这个人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你那亲姑姑和我一向不大对头,我可不敢招惹。” 马氏却觉得丽妃说的是真话,去年腊月国孝三年期满。 在此之前,皇族的女人想要生孩子是不可能的。 而丽妃的娘家人顶多算是皇亲,守一年孝也就够了。 所以他娘家侄子在去年八月里有了孩子也很正常。 再加上皇上一直修道,并不宠幸后宫的妃子,所以丽妃拿了这方子也没什么用。 那她自然就想着当人情送出去。 蓝凝一向会做人,讨得长辈们欢喜,丽妃和福妃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丽妃把这方子给她,的确合情合理。 至于她刚才解释的不直接给自己,也一样说得通。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这一次不是冲着丽妃,而是冲着蓝凝。 “她可没跟我提什么方子。”马氏冷笑。 丽妃倒不以为然,笑着说:“也许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又或者她怕这方子不准。等自己真的生出儿子来再告诉你也不一定,毕竟这孩子一向谨慎。” 马氏却只是冷笑,如果真像丽妃说的这样也还算了。 可自己明明已经直接问她生子的秘方了,她却矢口否认。 这只能说明她不想把那方子给自己,不想让自己生出儿子来。 马氏越想越气,以至于脸色都变了。 “你快去给颖妃请安。”丽妃说着便往前走,“我也要回去歇歇。” 丽妃走远了,马氏还站在原地。 旁边的侍女劝道:“主子消消气,凡事从长计议才好。” “从长计议?要多长?”马氏冷着脸问,“我今年都二十五了,难道要等到三十岁?!” 吓得旁边跟着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丽妃回到自己宫里,喝了几口茶。 翠翘问道:“娘娘,你说咱们这招离间计能管用吗?” 丽妃躺在摇椅上,懒懒一笑说:“怎么会不管用呢?我告诉你,人越是在意什么事情越容易在这上头犯糊涂。因为他们太心急,太想要了。 马飞燕盼儿子都快疯魔了,听到有生子的秘方,她能不急吗? 况且她这人嫉妒心太强,总觉得自己比不上蓝凝。可又一向拿不到蓝凝的错处,便也不好发作。 如今用这事一刺她,她自然会恨上蓝凝。不但不会去找她对证,还会从此处处都防着她。 别说是她这样一个不够聪明的女人,古往今来,多少英明睿智的君王、追亡逐北的名将、智比天高的谋臣,不都死在这唇舌上头吗? 因为人心难测,疑窦易生,一旦起了疑心,便犹如种下了祸根,终究会破土参天,成大祸患。” “娘娘真是好计谋,”翠翘一脸钦佩,“这二皇子是皇后的人,二皇子妃又是颖妃的亲侄女,如此一来就等于把他们都放进了蛐蛐罐儿里,咱们拿着草棍儿一拨弄,他们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丽妃伸出手指,指甲上蔻丹艳红,点着翠翘的额头说:“你这妮子倒还算长了脑子,福妃总是想要独善其身,轻来轻去的事情,休想把她拉下水。 不过主意打到她的宝贝孙子头上,她就算是再有佛性也忍不住了!” 话音刚落,传事小太监走进来禀告道:“启禀娘娘,二皇子妃在外求见。” 丽妃撩起起丹凤眼,轻笑道:“那就快请进来!” “娘娘,这二皇子妃来的够快啊!看来如今一切事都在您的掌握中了。”翠翘小声说。 “可别说大话,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丽妃说着已经款款站起身来。 门外响起稀碎而急切的脚步声,犹如踩着锣鼓点儿。 丽妃唇角微微勾起,她知道,一场大戏就要上演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张药方三只鸟 马氏进来后便开门见山:“丽妃娘娘,我是来求您的,你给蓝凝的那张药方可能再给我抄一份吗?” 此时她已经没有耐性去绕弯子了,因为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被人摆了一道,落在了后面。 丽妃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似乎带着几分为难和犹豫。 马氏知道她有顾虑,又说:“您这次要是帮助了我,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如果我真的生下儿子,一定重重谢你您,我们马家女儿说到做到。” “我也不承望你对我感恩戴德。”丽妃把手里的扇子丢开,终于开口了,“只求在以后,颖妃娘娘难为我们母女的时候,你能帮我说句话。 你们马家的势力太大了,我真的是惹不起。” 在外人看来,丽妃从来都是个有口无心的。 她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心地并不坏。 马氏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听她如此说,便一口应允了下来。 丽妃也不啰嗦,直接叫身边的丫鬟去把药方拿来。 帘笼轻响,银叶拿了一张撒花笺出来,上头密密写着数行蝇头小字。 “二皇子妃请过目。”银叶说着把那张纸双手递给了马氏。 马氏像托着圣旨一样托着这一页药方。 她不懂药理药性,只知道这是一张药方。 可是总觉得这东西似乎有种魔力,能够让自己夙愿得偿。 见她久久立在那里不动,丽妃笑吟吟道:“我可得丑话说在前头,这天底下没有百试百灵的药方。 一样的药,有的人吃好了,有的人吃了几年不起效,这也是有的。” “丽妃娘娘放心,这药方管了用,我自当多谢你。 若是无用,那也是我命中无子罢了。”马氏说着把药方交给跟着的人。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不过我还是祝你心想事成。”丽妃的年纪虽然比马氏大了好几岁,可看上去就像是同龄人。 她眼角眉梢堆着风情,可笑容却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 马氏心里动了动,回了这么一句:“这方子也希望娘娘能用得上。” 如今国孝早满了,皇上也不再炼丹修道,故而不必禁欲。 他原本就是很宠爱丽妃的,再加上这张生子方,丽妃未必不能再有孕。 而丽妃生皇子,她生皇孙,这也并不冲突。 丽妃听了却只笑笑,没有接话。 马氏也不多停留,告了辞就出来了。 走到开阔的地方,她抬头看了看天,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主子,咱们这就出宫去吗?”马氏的丫鬟问。 “糊涂东西,再怎么着也得到姑姑跟前去看看,否则哪里像话?”马氏瞪了她一眼说,“谁也别漏了话,让姑姑知道咱们到丽妃这儿来过。” 到颖妃这边来,因为十公主的猫不见了,众人上天入地的找,闹哄哄的不像个样子。 谁都知道十公主把这只猫当成命根子,每逢她想抱这只猫的时候,若是找不到,便会又哭又闹。 颖妃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十分疼爱上心,因此也没心思招待客人。 马氏本也不想多待,于是只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不过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儿,这方子拿回来之后并没有立刻抓药,而是让府里的管家拿着去问了几个退职在家的老太医。 她得确保这方子没问题才行。 俗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管家回来后说:“回主子话,小的连问了几个都说这方子没什么毛病,确实是温血养胎的。 至于那两个药引子,他们虽看不明白,却也都说并无大碍。” 马氏听了自然高兴,说道:“那你就照方去给我抓药!要最好的,不许混差事!” 她旁边一个陪房婆子凑趣儿道:“依着老奴看这方儿保准灵验管用,别的不说,这两副药引子就十分的讲究。 宗庙香灰,便是皇家的香火。凤血玉,自是高贵的血脉。 这两样东西水煎和药,必然不同凡俗。主子您用了这个,保准生下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来。” 马氏最爱听吉利话,又何况这两句话当真奉承到她心尖儿上了。 当即便赏了这婆子十两金子。 那婆子自是千恩万谢。 不提马氏如何去张罗,丽妃这边正预备着香汤沐浴。 天热了,她每次午睡前都要沐浴。 银叶和翠翘试好了水,撒了花瓣,备好香膏。 然后才服侍丽妃沐浴,一边说着马氏的闲话。 “娘娘,二皇子妃不会把这件事直接跟颖妃说了?”银叶问。 “她不会的。”丽妃异常笃定,“她可怕她的这位姑母把事情搅黄了。若是要说,也得等到她真的把儿子生出来。 说不定到那时候,她还会把这方子给她姑姑,让颖妃也再使使劲儿生个儿子出来呢!” 颖妃厌恶丽妃,如果她知道马飞燕从丽妃那儿拿到了生子偏方,难免会认定丽飞不怀好意,必然会从中阻挠。 马氏自然也清楚颖妃的脾气,所以不会跟她说的。 丽妃估摸着在事成之前,她不会跟任何人说。 “娘娘,万一二皇子妃没生出儿子来怎么办呢?”翠翘问。 “那又能怪得了谁呢?”丽妃轻轻撩起水来泼在自己香肩上,“我早就说了,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左右是要再生孩子的,那不是男孩就是女孩咯。 与用不用这方子并无多大关系,所以咱们先天就赢了五成。 况且这药方的禁忌格外多,忌冷忌热,忌腥膻忌辛辣,又要忌讳动气。 且服用起来也格外琐碎,分时辰按历法,稍有不慎就记差了日子。 若她没怀上男孩儿,自然会想着自己哪里没做对犯了忌讳,根本不会怪到我头上。 如此咱们就已经赢了九成。 剩下那一成我刚才已经跟她丑话说在前头了,所以她生了儿子一定会对我感激不尽,生了女儿也绝不会怪我。” “娘娘真是神机妙算,算尽了人心啊!”翠翘奉承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如今我不过才是小试牛刀而已。 你们能看到的也不过是这一时一处罢了,我要盘算的可长远着呢!”丽妃高傲地扬起自己修长的脖颈,在水汽的润泽下,越发白腻优美。 这几章并不是拿来凑字数水文的,实在是因为它关系着后面几十万字的内容。如果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后面读者怕是觉得接不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釜底抽薪是阳谋 姚万仪和六皇子的亲事定了下来。 大婚便定在三个月后。 有人说这亲事未免有些仓促,一般总要定亲后半年再过门,理应要好好置办嫁妆。 也有人说皇家的事,想要置办还不容易。更何况茂陵郡主自女儿出生起便已经开始攒嫁妆了,十几二十年的工夫有什么准备不了的。 更有嘴损的,说蛤蟆县主好容易有了接手的,若不趁热打铁,只怕人家悔婚。 广陵公主自然也知道了,还预备要登门去给姚万仪贺喜。 茂陵郡主和她是同宗姐妹,虽不是至亲,却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 何况姚万仪自幼就对玉孤明有意,而自己却从未兜揽过分毫。 便想着趁此机会送些厚礼过去。 不想自己还未及去,姚万仪竟先来登门了。 “前几日听说姨母身上有些不大好,我一直惦记着。”姚万仪的神色里少了些往日的殷勤热切,但足称得上礼貌客气,“我今日特过来瞧瞧,带了些补品给您。” 广陵公主拉着她的手,客气道:“好孩子,真难为你费心了。我那都是老毛病了,常犯常愈,我都不当回事了。 快进屋来,你母亲在家好吗?我也还想着这几日就到你们府上去呢! 听说你的好事定下来了,姨母得恭喜你呀!” 姚万仪的黑黄脸红了红,有些忸怩道:“姨母就别取笑我了。” 坐下喝了盏茶,说了几句家常,姚万仪这才把话引到正事上来:“孤明哥哥不在家么?” “他昨夜在宫中值宿,要到今日午后才回呢!”广陵公主道。 “我有些话在心里憋了许久了,想说又不敢说,左右为难。”姚万仪绞着手帕期期艾艾地说,“实则不关我的事,可我想着姨母这么疼我,我若知情不言,实在有些对不住您。” 广陵公主听她这么说,自然要问:“万仪,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姚万仪却不立刻说,只是扫了眼屋里的人。 广陵公主一抬手,除了她跟前的心腹,其余伺候的人便都退下去了。 姚万仪这才开口:“不知道姨母可听过薛姮照这个名字?” 广陵公主听了摇头:“不曾听过。” “那就是了,她是前国子监祭酒薛应臣的女儿。” “你怎么提到了她?他们家不是已经获罪抄家了么?”玉家和朝臣们往来得不多,这是为了避嫌起见。 薛姮照又常年不在京城,广陵公主便是到谁家赴宴,于众女眷中也见不到她,因此不认得。 “这女子入了宫,做了宫婢。”姚万仪继续说道,“不过却不怎么安分,更叫人生气的是,她缠上了孤明哥哥。” 广陵公主一听,自然惊疑:“这事可真么?” 姚万仪当然知道她为何如此反应,薛姮照身份敏感,玉孤明和她牵扯不清,一旦叫皇上知道了,必要动怒的。 “实则这件事我听说许久了,以前也以为不过是传闻。 后来好几个人都跟我说,我才信确有其事。 姨母若不信,可找信得过的宫里人细问一问,便知我所言不假。 况且这薛姮照如今就在福妃娘娘宫里当差,还是孤明哥哥托人把她送进去的。”姚万仪说。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广陵公主道,“万仪,多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我也是思前想后了许久,知道这事不好说出口的。可不管怎么样,也不想这事情闹大。 姨母可以想想办法劝一劝孤明哥哥,您自己也别着急,万一因为这个添了病,倒是我的错了。”姚万仪说得情真意切,独眼中泪光闪动。 广陵公主自然要谢她:“是啊,一般人就算知道,又哪里会到我跟前说呢! 你是没把姨母当外人,姨母永远记着这份情义。” “孤明哥哥一向孝顺,他也是一时被蒙蔽了。只要姨母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必然能回头的。” “这孩子天生的孤拐脾气,”广陵公主说着连叹了好几口气,“全然不管这干系有多大,真是不懂事!” 姚万仪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多留,又略略宽慰了广陵公主几句,便起身告辞。 “你好容易来一回,在这儿用了午饭再走。”广陵公主留她。 若是以前,姚万仪巴不得留下来,可现在她身份不同了,是准皇子妃了。 她知道玉孤明不可能对自己动心,况且他认准了谁,便是到死也不回头的。 因此也就斩断了妄想,不再纠缠。 不过并不代表她要放过薛姮照。 她原本以为薛姮照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自己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像捏死臭虫一样弄死她。 却没想到薛姮照那么难对付。 既然如此,就干脆用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广陵公主夫妇是绝不允许自己儿子和个罪奴纠缠不清的。 自己不能直接发落薛姮照,但广陵公主却可以借福妃的手把这个祸根除了。 “我还有些琐事要忙,今天就不在姨母这儿用饭了,改日再领。”姚万仪按下心中得意,礼貌告辞。 广陵公主直把她送出门去,看着她上了车。 “县主,这回姓薛的跑不掉了,”秀珠解恨道,“咱们总算能出口恶气了。” “那个贱人就会耍阴谋,这回我偏偏不跟她玩儿阴的,就光明正大地对付她!”姚万仪笑的得意,“有本事她就要了广陵公主的命,这样就没人阻拦她了。” “她除非是疯了,要是敢这样做,不但死无葬身之地,世子爷也不会放过她。”含香撇嘴,“依奴婢看,该是广陵公主弄死她才是。” 再说姚万依去后,广陵公主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想了又想,吩咐道:“备车,我要进宫去。” “公主,您就这么急匆匆的进宫去,怕是不大好?要不等世子回来问清楚再说。”广陵公主跟前的侍女比目劝道。 “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鲁莽。”广陵公主缓了口气说,“明儿那孩子是个牛脾气,有事情不能先问他。 待我进宫去,先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好对症下药。”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花喻人巧试探 广陵公主进宫,先去了荣华宫,随后才到芙蓉宫。 福妃自是不知她所为何来,只当是进宫给容太妃请安,笑着说道:“前儿我和老五媳妇去太妃那边请安说话,还说起公主大约这两日也要进宫来的,还真是。” 广陵公主便顺口问道:“老五媳妇可好么?头胎往往闹得厉害。 缺什么少什么就到我家里去拿,毕竟比进宫要方便些。跟我有什么好见外的?” “自然不见外,我早跟老五媳妇说了。”福妃笑微微道,“她那日里还说哪天到你们府上去吃那个粟米窝窝。 说别的地方味道都不对,唯有你们府上的花嬷嬷做得最好。” “花嬷嬷是晋中人,这是她老家的吃食,故而做得最地道。”公主说道,“明儿我就派人把老五媳妇接到我们家去,这馍馍须得是现蒸出来趁热吃最好。否则便是叫快马送过去,味道也差了。 你在宫里照应不便,把孩子托付给我就好。老五两口子都极可人疼,何况我又是他们的姑姑。” “是呢,自古姑母疼侄儿就是实打实的。不过说起可人疼,谁也没有明儿那孩子可人疼,”福妃一脸慈柔地说,“陛下那般严厉的人,对这几个皇子公主从来没有过笑模样儿,却独独对着明儿有笑脸。 如今六皇子的亲事定下来了,按着岁数明儿也该准备着议亲了。” 福妃娘娘自然是说者无心,广陵公主的心却不由得动了一动。 之前姚万仪死缠烂打,多亏有三年国孝隔着,且皇上也不同意。 之前安国公和公主都曾担心过,怕玉孤明一旦议亲,姚万仪便要死要活,或是针对人家女方。 姚家又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到时不免难做。 如今虽然没了姚万仪碍事,却又出了个身份尴尬的薛姮照。 广陵公主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但又不能明说,毕竟有些事只能大事化小,绝不能闹大。 “我前次来有个点茶的宫女,我瞧着她面生,是新来的?”公主问。 “嗯,”福妃答道,“是去年冬天里入宫的,姓薛,薛昶的孙女。” “我瞧着她像原本出身不错的,我今天带了些好茶来,想叫她和我去母妃那边给点茶,不知成不成?”公主说。 “瞧你说的,公主用她,这是她求之不来的好事。”说着便吩咐跟前的人让她们把薛姮照叫来。 “这丫头平日里为人做事怎么样?”广陵公主想多了解一些薛姮照的为人。 “聪明知进退,”福妃笑着说,“只是性子冷淡些。” 广陵公主听福妃这么说,心就放下了几分。 福妃是个中正宽厚的人,她如此评价薛姮照,可见这姑娘平日里不是浮浪货色。 一会儿薛姮照到了,向福妃和广陵公主行礼。 福妃便说:“方才公主夸你茶点的好,说一会儿要带你去太妃那边,你要小心伺候,不可怠慢。” 薛姮照恭恭敬敬答是。 广陵公主让道:“娘娘也一同过去!” 福妃不愿打搅人家母女说话,就推辞道:“我就先不过去了,贤妃昨日说叫我过去她那边,帮着料理些六皇子定亲用的物事。” “她那边必定忙着,你快过去帮帮她。”公主忙说,“虽说大事有皇后和司礼监,那些细琐的总归要亲力亲为,否则她这个亲娘怎能放心?回头我也过去瞧瞧。” 于是公主便离了这里,薛姮照跟在后面。 芙蓉宫和桐安宫离得最近,从后门只需走一折就到了。 公主却在半路上的荷花池旁停了下来,说:“这里的花开得好,姑且赏一赏。” 众人便都站住了陪着。 “小姑娘,”片刻后公主看着薛姮照问她,“你也喜欢荷花吗?” “回公主,奴婢也喜欢。”薛姮照轻声答道。 “也是,这荷花有姿有香,格调又高,自然是无人不爱的。”公主一笑,“只是这花儿只可远观不宜亵玩,谁教它落在了淤泥之中呢!” 公主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薛姮照的脸。 薛姮照一听就明白她的用意了,公主这是以花喻人,看来她应是知晓了玉孤明有意于自己的事。 只是不清楚她是如何认定的,是否以为自己居心不纯,有意高攀。 “这自然不是花的罪过,只是天意弄人,谁又能违拗得了半分?”公主见薛姮照神色沉静,目光丝毫也不躲闪,便继续说道,“好花自有人想要攀折,可折下来的花终究难持久,倒不如就在这池子里长着。 何况这禁苑中的花儿,不是谁都能折回家去的。一旦有不知轻重的伸了手,可就犯了禁。你说呢小姑娘?” 薛姮照听懂了公主的意思,她并没有贬斥自己,且处处透着尊重,只是说薛姮照身份敏感,自家不能与之有太多瓜葛。 不管她是心里真这样认为,还是只为了不激怒自己,都称得上宽厚了。 薛姮照知道,自己要把话说明,免得以后麻烦,因此答道:“公主所言极是,奴婢爱荷花,最爱它清白自守,不依附不攀扯,更不希冀有人折取。” 广陵公主听薛姮照这么说,心便放下了七分。 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自己有自知之明,只愿安分守己,不会做自取其辱的事,更不愿连累他人。 不过人心这东西终究是最难测的,万一这薛姮照是个极狡诈善掩饰的人,知道自己不会同意,故而拿这话来做掩护。背地里却依然勾着玉孤明不放,终究还是麻烦。 因此公主略沉吟了片刻,一笑说道:“小姑娘,我瞧着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又有手艺,不如我跟皇后说说,讨了你在身边!” 广陵公主这是以进为退,她故意这么说,一来是在试探薛姮照有无野心,二来也是断她的后路。 如果薛姮照答应了,广陵公主便知道她存心不善,自然有后续的手段对付她。 如果她情知这是在试探,一口回绝了,往后也不能再出宫去玉家。 毕竟她早就拒绝过公主了。 公主亲口讨她都讨不来,若随着别人来了,那不就成了恶意欺瞒? 薛姮照并未犹豫,干脆利落地答道:“多谢公主青眼,只是奴婢实在无福。 奴婢自幼多病,有名士曾给看相,言奴婢神强骨弱,气清体羸,秀而不实,注定命短。 故而奴婢不愿辜负公主,还望见谅。” 再也没有比这样的回绝让公主更放心了,没有人愿意自己儿子与一个短命鬼在一起。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悬崖勒马母戒子 薛姮照以短命自污,公主便知她真心,因此不再追问,只说:“耽搁了这许久了,快去见太妃!” 到了容太妃那里,母女两个吃茶说话,薛姮照便在一边侍奉。 薛姮照点了两碗细茶,双手托着,举过头顶奉给容太妃。 容太妃接过来尝了一口,赞道:“这茶点得地道。” 薛姮照又把另一碗奉给公主,公主不是第一次吃她的茶,自然知道是好的。 “这孩子真是可怜见的,生得这般单弱,”容太妃心肠慈悲,见薛姮照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由得怜悯,“想来先天便有些不足。你的茶甚好,我赏你点东西!” 说着便对凝翠姑姑说:“春起时候皇上着人送来的茯苓粉,给她些。” 茯苓粉可补气养血,妙在性平,不会像其他补品那般温热,最适合虚不受补的人。 “奴婢多谢太妃娘娘垂怜。”薛姮照跪下谢恩。 “好个细巧孩子,快起来!”容太妃道,“听说你是福妃宫里的,在她身边甚好。” 薛姮照也并不多说话,唯谢而已。 广陵公主冷眼瞧着她,不卑不亢,有礼有度,确乎是个好的,只可惜命运不济。 倒在心里也为薛姮照叹息。 广陵公主既入了宫,必然要陪着容太妃用了午膳方才回去的。 薛姮照点过了茶便也退了出来,回了芙蓉宫。 好巧不巧,这日玉孤明正碰见幽竹,便问了薛姮照在不在。 幽竹不疑有他,直说:“姮照被公主带去桐安宫了,还没见回来。” 他们都知道薛姮照是凝翠姑姑荐过来的,和桐安宫有些瓜葛也很正常。 玉孤明顿感不妙,急忙赶去容太妃那边。可是等他到了那宫里,薛姮照已然离开了。 只因他俩走的不是一条路。 广陵公主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骂自己儿子不争气。 人家姑娘心里压根儿没他,他却像个冻狗钻热灶火一般急三慌四。 容太妃自然不知情,看到外孙高兴的得眉眼都开了花儿,欢喜道:“我刚还同你母亲讲,你今日还没来给我请安呢! 虽说几乎天天见到你,可还是想得慌。今日你舅舅没给你派什么活计?那就陪着我和你母亲一起吃个饭。” 又觑着眼睛看,说:“我这些日子怎么就瞧着这孩子瘦了?你娘没给你多做些顺口的?” “他是又长高了。”广陵公主翻了个白眼说,“这孩子一点儿心眼儿没长,纯是个傻大个儿!” “要那么多心眼儿做什么?”容太妃不以为然,“真正懂得用人的,都用实人憨人。 我们明儿多招人喜欢,还不是因为他难得的赤诚。” “好好好,您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好,”广陵公主又气又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玉孤明满心都是薛姮照,可又不好在这个时候问,只能按捺着陪在外祖母和母亲身边。 好容易熬过了午膳,他母亲要离宫,他也早交完了差事,跟着一起出宫回去。 一路上玉孤明欲言又止,公主只是不理他。 等到了家里,换过了衣裳,才把他叫到跟前。 把身边人都打发出去,公主看着他说:“你要同我说什么?” 玉孤明先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母亲……母亲今日……可有……可有见到……福妃宫里的一个……一个宫女?” “这是什么话?我在福妃娘娘宫里待了许久,她那里有几十号宫女,我还不许见了?”广陵公主瞪了他一眼说。 玉孤明眨巴了几下眼睛道:“是那个……那个会……会点茶的。” 广陵公主坐在那里,直盯盯看着儿子,一句话不说,只是运气。 玉孤明有些不敢和母亲的目光触碰,微微垂了眼帘,依旧倔强道:“母亲,母亲……应该都知道了?” “知道?”广陵公主把声音拉的很长,“你说呢?” 玉孤明抿紧了嘴唇,他的嘴太笨了,越想要着急说什么的时候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广陵公主不等他开口,气哼哼道:“我倒是知道一些事,就是有些没脸说出口。 我那一根筋的傻儿子,不知怎的瞧中了人家姑娘。死缠烂打,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放。 人家姑娘躲都躲不及,又无处可诉苦。 原本我和你父亲还以为我们家是从不仗势欺人的,谁想我那好儿子,竟在宫里欺负人家弱女子。 我这活了四十来年的老脸也不要了,该叫人拿着锣鼓,可京城大街上吆喝去。 就说安国公家欺负弱质女流,好不要脸!” 玉孤明被母亲奚落得满面涨红,几乎要滴下血来,嗫嚅道:“孩儿……孩儿……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广陵公主不许他辩解,“并不是欺负人么?” “孩儿……真的……没有……没有欺负她。”玉孤明急得都快跳起来。 “啪!”广陵公主一拍桌子,“你说没有便没有么?! 你所谓的没有欺负人家,大约是指没有拉扯人家衣裳,没有威胁谩骂,对不对?! 可就以你的身份,以你的纠缠,还不够欺负人家吗? 你可知你这般作为,给人家女娃儿添了多少烦难?! 那姚家县主亲口到我这儿来告状,可见事情已经闹到什么田地了! 轻者,必是谣言四起,重者就要了人家性命。你知不知道?! 你只想着自己称心快意,却把人家推入了火坑,这是男子汉该做的事吗?!” 广陵公主的一连串诘问,让玉孤明既羞且愧,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广陵公主见火候到了,方才缓和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啊,知子莫若母,娘知道你瞧上的姑娘必然不差。 可人难与天争,否则必遭报应。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你怎能忍心再把她往悬崖下推? 如今她父母只是流放,她也只是入宫为奴。倘若你还一意孤行,可就把人家全都害了。 我是你的娘,绝不许你造下这样的孽。听娘一句劝,离那孩子远些,再远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妒火盛含沙射影 “听说没有?二皇子妃也有了。” “她这是第三胎了?” “几胎不要紧,要紧的是能生个皇孙出来。” 低低的议论声从这人的嘴巴传到那人的耳朵,随即散在风里。 六皇子的定亲宴后,皇家又传出喜讯。 二皇子妃马飞燕有孕了。 这一日是颖妃生日,宫里很热闹。 皇上自从听了青阙的劝谏之后,不再像以前那般回避宴饮,而且兴致颇高。 因此颖妃的生日宴也就比往年更加隆重热闹。 蓝凝已经开始显怀,但孕相并未削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更添了慈柔之态。 马飞燕也不过是才诊出有孕没几天,看得出她心情也不错。 皇后特意叮嘱道:“飞燕和凝儿都怀着身孕,那些生冷的东西不要往她们桌上摆。 坐席也要弄得舒适些,伺候的人要多经心。” “多谢皇后娘娘体贴。”两个人齐声开口道谢。 皇上也很高兴,说道:“青阙道长说,朕一年内必定能抱得皇孙。如今看来是应验在你们两人身上了,朕以前说的话不改,还要再多多追赏。” 众人表面上都陪着笑脸,实则各怀心腹事。 蓝凝一派坦然,她觉得生男孩儿女孩儿都无所谓,只要健健康康就好。 马飞燕心中却是又甜又酸还隐隐泛着苦味。 她本就怀孕在蓝凝后头,先天一步吃了亏。 况且蓝凝这是头胎,生出男孩儿固然好,女孩儿也没什么。 她自己前头生了两个丫头了,已经丧气过两回,越往后自然越胆小。 好在这次有丽妃给的生子方,多少还能让她心里有些底。 可蓝凝这个多半是男娃,自己的就算也是,也不是皇长孙。 那最富庶的封地依旧落不到自家头上,光是有些别的赏赐能顶什么用?不过是点儿彩头。 偏偏席上的人,有不少都说蓝凝怀的是男娃,瞧着举止气色都像。 听得马氏心里异常火起,尤其想到蓝凝有意瞒着自己,就更是怨恨。 但不管怎样,众人在宴席上装也要装出一副和睦亲爱的样子来。 马氏也不例外。 好容易等到宴席散了,众人有的回寝宫休息,有的出宫回府。 还有想要消食,四处走都散步的。 马氏并没有就出宫去,因为皇上特许颖妃的娘家女眷可在宫里陪着颖妃用过晚膳再出宫去。 马氏的母亲姐姐和嫂子都在,她自然也不能独自出宫。 “主子,咱们去木兰宫歇歇,您现在的身子不宜劳累。”马氏的侍女菱花说道。 “我坐了这半日也的确有些腰酸,你们两个好生扶着我。”马氏摸着还未隆起的肚子说。 这边福妃回来歇中觉。 因天气热,赴宴穿的又正式,自然出了些汗。 碧树便走出来问:“留了淡月和芳甸两个看家,交代好了娘娘回来要洗浴的,怎么这会儿还不见水来?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院里别的人说:“这两位姑娘早就亲自去催水了,这早晚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有几个小太监抬了四桶水进来,累得喘吁吁的。 碧树就问:“淡月和芳甸呢?” 那几个太监便有些支支吾吾,似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幽竹过来说:“姐姐,你安排着他们倒水。我走出去瞧瞧。” “这两个丫头未免有些太惫懒,都是娘娘性儿好把她们纵的!”碧树有些气恼地说。 她以为这二人必是贪玩流连在哪里了。 于是叫上薛姮照和另外两个宫女,服侍着娘娘洗浴完毕上床歇息,才又出来。 幽竹早把那二人寻了回来,就在她们住的屋子里。 一个小宫女拿了湿手帕出来,险些和碧树撞了个满怀。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碧树有些不悦。 “这帕子湿了,我把它们晾出去。”小宫女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躲闪。 这时碧树已经看到她身后屋子里淡月坐在小凳子上,用手帕包着冰在敷脸。 一旁的芳甸在哭,眼睛红肿如桃。 “这是怎了?”碧树走进去问。 淡月没说话,芳甸抽泣着说:“我们去催水回来,恰碰上了二皇子妃和她的两个丫头。 我们自然是老老实实地行礼,让路请她们先过去。 谁想,二皇子妃跟前的丫头非说淡月姐姐朝她们主子撇嘴吐口水了。 我们怎么解释也没用,那边硬是一口咬定了。 二皇子妃自然是不饶人的,当即就质问我们,是不是诅咒她肚子里的孩子,还问我们是受谁的指使。 她这分明就是诬赖! 好好儿的谁惹她们做什么?又不是活腻歪了。 可人家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苦苦相求。 她们指着我们骂了好一通,最后淡月姐姐还是挨了几十个嘴巴。”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咱们宫里的人何时与他们结过仇怨?”碧树惊讶不解,“再说今天好歹是颖妃娘娘的好日子,这么着是给谁看呢?” “我们也说呢,打狗还得看主子。”幽竹气不平道,“这么未免欺人太甚。” “我知道二皇子妃心里头是什么病,”淡月的脸肿了,说话有些含混,“她这气也不是冲着我。” “那是冲谁?”幽竹听了忙问。 “还能冲着谁?”淡月看她一眼道,“二皇子妃心心念念的想要生个皇子出来,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落在了咱们五皇子妃后头。 她这心里指不定多不痛快呢,又不好明面上发作。 看着咱们宫里的人就像乌眼鸡一样,恨不能一口水吞了。” 马氏为人骄纵跋扈,又爱抓尖儿,只略比她表妹姚万仪稍微收敛那么几分,实则本质不相上下。 敢这么着,自然是人家娘家给撑腰。 后妃得宠,娘家外戚借势。 外戚弄权,后妃便也能借力。 所以说前朝后宫一盘棋,从来如此。 “人心呐,苦不知足,”碧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是这宫里头像咱们娘娘和五皇子妃那般与世无争的也实在是少数。 这事也别让主子知道了,怪添心烦的,这几天你先别到跟前去伺候,等脸上的伤消了再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鬼神兆杀心四起 马氏来到木兰宫气还未消。 她姑姑颖妃已然歇下了,她便来到后头的屋子里。 侍女劝解道:“主子千万消消气,别同那贱人一般见识。 她们那样的贱骨头,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是气坏了不值当的。” 马氏道:“那小娼妇固然可恨,我却并不对她动真气。 她仗着谁的势?你们不清楚么?如今蓝凝也不过刚显怀,他们那边的人便眼睛都朝上翻去了,这要真生出个皇孙来,岂不更要把人踩进泥里?!” “也不怪主子生气,咱们进宫来这半日多,到处听见人说五皇子妃怀的是男娃儿。 好似那京畿的封地都已经册给了他们一样,是不是还不一定呢!便都这么上赶着巴结!” 马氏心胸狭隘,一点点由头便把她心中的怨怒都勾动起来。 眼前诸般事已经叫她气难平了,想到以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事事落在蓝凝孩子的后头,她便更是五内如焚。 “对了主子,咱们今日不是听见有人说素心宫有个老嬷嬷会用悬针盖碗的法子测算生男生女么?”马氏的侍女见主子还是不开怀,便转到另一件她更关心的事上头。 果然,马氏立刻应声道:“那些太医们,总是不肯说实话。 我每次有孕,让他们摸一摸是男是女,他们总是含混搪塞过去。 就是不知道这嬷嬷准不准?” “准不准的也没什么妨碍,”侍女便说,“不如就把她叫过来看看,权当解闷儿了。” 马氏心里惦记着这一胎是男是女,都快成心病了,便说:“既如此,你且跟这里管事的悄悄说一声,然后去把她从后门领进来,这会儿人们都歇中觉,路上也没什么人。” “奴婢这就去。”侍女起身去了。 过了些时候,果然领进个头发全白的老嬷嬷进来。 她跪下妃马氏请安,马氏说:“起来!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老奴知道。”老嬷嬷说,“这位大姐儿告诉我了。” “看得准些,自然有赏。”马氏故作不甚在意地说。 那婆子便从地上爬起来,叫人给她准备一条红色丝线和一根绣花针。 她让马氏把线从针眼儿里穿过,两头的线抻齐,然后把线提在手上,让那针垂落下来。 口中喃喃有词,不知道在念诵些什么。 然后再让马氏伸出手腕,原本左右晃动的针竟直直停下来,指着马氏的手腕。 然后她又取过两个一模一样的盖碗,一个碗里放上朵花,另一只碗里放上颗果子,把盖子盖好。 不停地拨弄着两只碗,让它们互相调换位置,然后对马氏说:“请二皇子妃先移步到外头,向外走出一百步后,然后再进来。” 马氏由侍女扶着走到外面,然后再返回来。 那老嬷嬷前头摆放着之前的那只盖碗,向她说道:“请您揭开一个。” 马氏犹豫了半晌,把左边那个掀开了,里头放的是颗果子。 老嬷嬷不由得一笑,皱纹满面好似风过水皮:“恭喜二皇子妃!贺喜二皇子妃!您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娃。 银针停,香火成;翻果子,必是个小伙子。再错不了的。” 马氏同她的两个侍女听了,自然都很高兴。 实则这不过是民间解心疑的土办法,只是妇人们偏爱迷信此道。 马氏当即就从腕上抹下一只镯子说:“这个金镯子赏你,若真生下了皇孙,必然还会有好处给你。” 那老嬷嬷趴在地上谢恩,又说:“老奴还会拿竹筷测吉凶,看这孩子能否平安降生长大,不知二皇子妃可要测一测吗?” 说完又忙补了一句:“老奴不是为了拿这个讨赏,实在是感谢您的恩情。” 马氏因为测出了是儿子,不免心花怒放,听婆子如此说,自然想要测一测。 那婆子便要了竹筷水碗香灰等物,摆弄了半晌,神色忽喜忽忧。 “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马氏看出了她的犹疑,“我不怪你就是了。” 那婆子匍匐在地上说:“您肚子里的皇孙能够平安降生。” “那往后呢?”马氏问。 “往后……”婆子沉吟道,“往后也能健康长大。” “既然如此,你刚才的神情为何那般犯难?”马氏紧紧盯着她说,“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老奴不敢欺瞒,只是怕自己算得不准。”婆子不敢抬头。 “准不准的你只管说出来就是,我们自然会去辨别。”侍女催促道。 “从方才占卜的情景上看,这位皇孙聪明伶俐,有才有德。只是有一样,他自从出生起便总是被人处处压着一头。 那人应该大差不多,却处处与他作对,可以说把他一生的好气运都给夺走了。” “好了,你别说了。”马氏听到这里已然脸色铁青。 那婆子连忙磕头说:“二皇子妃息怒,都是老奴信口胡说的。” “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别人讲。要是我知道你还告诉了别人,就把你的这把老骨头丢去喂狗!”马氏疾言厉色,吓得那婆子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主子,别信那婆子胡说。”侍女回过头来安抚马氏。 “你当我是生气她胡说吗?”马氏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依我看,她说得已经准的不能再准了。 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成为皇长孙,一切的好处自然落不到他头上。 不过才差了三个月而已,就要处处被人压一头。真是叫人气破了肚皮!” “您的意思是那婆子指的是五皇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侍女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马氏恨恨,“那婆子在冷宫里哪里知道前头的事?不过她算得还真是不离十。” 此时马氏心中已然在盘算着如何弄掉蓝凝肚子里的孩子,只要这个小孽障死了,自己的儿子便是皇长孙了。 直到这日夜里,素心宫西侧的夹道上,两个黑影相对而立。 “马飞燕今天叫你过去了?” “是的,我按照吩咐都说了。” “很好,这是之前许给你的好处,拿好了。” “嘿嘿,多谢娘娘赏赐。” “管好你的嘴,别乱说。不关什么娘娘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两道黑影分开,各自消失在黑暗深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虚惊一场可堪疑 进了七月,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天刚擦黑,薛姮照被幽竹拉去小厨房要菜要点心,今天是碧树的生日,她们终日在一起,自然要给她贺一贺才是。 “二位姑娘要的这些,有几样是不齐备的,”伙房的太监说,“有的是东西不全,有的是人手不够。” “别的还罢了,这个鲜莲子有的是,怎么就做不得?”幽竹有些不高兴,她们并不是白吃,都是单拿了银子钱的。 “好姑娘,你也容我们个空儿,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哪还能有人再去剥莲子?”太监为难地说,“木兰宫和蒹葭洲都要了席面,也都来催了三四回了。” 薛姮照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了,自然得先可着那两个宫里,于是就说:“公公,那几样做不得的,您看着给替换一下。再把莲蓬交给我们,我们自己去剥就是了。” “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实在是通不开手。”太监说了,拿了好几只大莲蓬递给她们,又拿了只大盘子。 幽竹还想再说什么,薛姮照拉着她往外走:“犯不上为了这点子事吵,咱们回去围在一起,边剥莲蓬边说话,也怪有趣儿的。” “要不是想着碧树姐姐爱吃莲子,也不会专要这个。”幽竹说,“可恶这些人平日里没少收咱们的钱,到时候还是忍不住向上巴结。 我提前几日都跟他们说好了的,当时答应的好好儿的,到眼前就变卦了。 一共要了十二个菜,倒有四个做不得。既然如此,何必提前跟我要了单子去?既做不得,为何不早言语一声? 木兰宫就算了,咱们自然比不过他们。那蒹葭洲的袁昭仪,因这些日子被连着召了两回侍寝,她宫里的人也都尾巴翘起来了。” “在这里见风使舵的总是大多数,姐姐也别为了这个再生气。”薛姮照劝她,“碧树姐姐也并不争吃什么,不过是看重咱们的这份心意。” “可不是心意嘛,都亲手给她剥了。”幽竹也忍不住一笑,“我到前头去看看,若是能,就把她替下来。” 她们这些宫女们过生日,都只是在住处设张桌子,相好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摆些吃的喝的,聊以应景。 薛姮照回到住处,屋子里已经摆好了桌子了。 薛姮照便和在的几个人剥莲子,等了许多时也没见碧树来,更不见幽竹的影子。 “想是娘娘跟前有事,她们不得抽身,姑且等着。”众人都知道做下人的总是身不由己。 随后伙房派了人把她们定的饭菜都送了来,菜肴点心都上齐了,还是不见人来。 众人无法,只好将饭菜都先盖好。一边说话做针线,一边等她们来。 却是芳甸和淡月先到了,说:“碧树姐姐和幽竹两个陪着娘娘念经呢。” “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娘娘念经做什么?”众人都有些奇怪。 “可不,以往这个时候娘娘都歇下了。”福妃娘娘从来早睡,这宫里的人都知道。 “可不是有事情么,”芳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依例今天应该是五皇子妃进宫来向娘娘问安的日子,不过等了大半日也没来。 娘娘心里头便有些犯嘀咕,便把卫总管叫去,讨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出宫给五皇子妃送点心去。” 众人都知道送点心不过是个借口,实则要让卫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一个叫清荷的宫女便问:“可是外头有了什么事?” “要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芳甸说道,“不过听着也怪吓人的。 卫总管回来说,五皇子妃本来已经坐了车准备进宫来了。 谁想走到半路上,忽然从岔路口猛地冲出一辆马车,赶车都不知道哪去了。 拉车的马疯了一样,朝着咱们的马车就撞过来了。 多亏咱们王府里驾车的马夫有一套,硬生生的给避过去了。 说是那辆马车直撞到对面墙上,连马脖子都撞断了。” 众人都听得心惊肉跳,胆小的直接用手捂着胸口,仿佛怕心跳出来一样。 “这也太吓人了,那马车的主人可找到没有?” “五皇子妃没事儿?就算是虚惊一场也够呛。” 众人纷纷开口询问。 “是啊,虽然并没撞上,不过也着实吓人。”芳甸说道,“别说是亲身经历,就是咱们这些在旁边听着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五皇子妃当时自然也被吓着了,又担心进宫来自己神色不对,让娘娘担心,所以就又回去了。 卫忠送的点心去,五皇子妃才跟他说了这些,又说已然请大夫来看过了,没什么事,只需要静卧两天也就好了。 娘娘听说了,也吓的跟什么似的,赶紧烧香念佛,感谢老天保佑。” 众人听了也都窃窃议论不已,也不过是说这件事着实吓人,或是说五皇子妃吉人天相。 “其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淡月开口了,她脸上的伤痕已经消了肿,能到娘娘跟前去伺候了,“这事儿真的只是意外吗?会不会有人……”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还是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众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众人都闭了嘴,把目光全都对向她,淡月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摆手:“我顺口胡说的,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也不过是顺口一说……” 这时门开了,幽竹和碧树走了进来。 幽竹满面含笑,推着碧树说道:“寿星佬儿来了,快入席!” 众人把之前的事情揭过,忙都站起身,笑着让碧树坐到正位上去。 碧树说什么也不肯,推辞了半天,推不过还是坐了。 众人都有寿礼相送,或是针线,或是小首饰,都是女孩儿家常用的东西。 薛姮照送了碧树一朵绒花,是她自己做的。 黄玫瑰配着绿叶子,别致又鲜亮。 大家本就相熟,更兼有意要快活些,因此很快就热闹起来,只是碍于天晚了不能闹出大动静。 随后有上夜的老嬷嬷过来催了两遍,碧树收杯道:“可别闹得太不像了,况且明天还要早起,这就散了!各回去歇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为虎作伥有刁奴 <\/b> “主子,这是皇后娘娘打发人特送来的,”侍女菱花将一盒精致点心小心放到桌上,“您早起到现在还没怎么吃东西,吃两块儿,还温着呢!” 马氏看了一眼说“吃不下,先放着!” 侍女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敢相强。 偏马氏又问“娘娘是不是也叫人给蓝凝送了点心?” “这个奴婢没问,夏公公说他送到这儿就回去了。”菱花道。 “不用说,一定少不了她的。”马氏冷哼一声,“福妃很会替她在宫里讨好人!” 马氏自然有她气不平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自己的婆婆,二皇子的生母。 如今所有生育过皇子的都被封了妃,唯独二皇子的生母姜氏,不但只是个才人的封号,而且早就被打入素心宫,人人避之不及。 实则若不是因为她生了二皇子,只怕早就被处死了。 马氏却觉得她还不如死了好,这么多年,皇上始终对二皇子怀有戒心,自然是受了她这生母的连累。 想到福妃对蓝凝视如亲生,她便忍不住发酸。 马氏现在喜怒无常,身边伺候的人都格外小心,每逢她发怒不高兴的时候,轻易不敢接话。 “你们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吗?”马氏不高兴地一翻眼睛,“没用的东西!” “主子,叶妈妈回来了。”这时一个小丫头从外头进来说。 马氏听了显出几分喜色,这叶妈妈是她的陪房,很能揣摩主子的心思。 前些日子因为她儿媳妇生了孩子,跟马氏告了假下去伺候。 她不在跟前,马氏倒真像少了什么一样。 随即走进来一个穿着蓝花袄,五短身材的婆子。 脸上有许多雀斑,好似是谁抓了一把酱芝麻这么甩在她的脸上。 别看这婆子其貌不扬,一双小三角眼闪着凶光。 她可算得上是马氏的军师,很能出谋划策憋阴招儿。 见了马氏自然是先行礼,马氏让她起来问道“怎么这就回来了?还没满月呢?” 叶婆子笑着说“我瞧着一切都好,又有亲家母在那里,我便回来了。况且主子这边也离不得人,您现在才真是要紧呢!” “有你回来陪着我,我这心里多少还好受些。都别站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马氏的后一句话是冲屋里的丫鬟们说的。 除了她的两个心腹侍女,其余的都退下去了。 “主子不必忧心,这一胎必定是个皇孙。”叶婆子笑着说。 “皇孙又怎样?还不是落在人家后头。”马氏说到这一点,便如梗在喉,“我就奇了怪了,我怎么处处不如人?处处被人压一头?” “主子千万别动气,您现在身子金贵着呢!那头不是也没生出来吗?再说了,就算他生出来也未必能长大。”叶婆子说话带着些气喘,尾声总带着啸音,显得格外恶毒。 “话谁都会说,也不止一个人这么劝我了。可毕竟人家早了三个月,又怎知人家不是男孩儿?又怎知人家生下来养不大?”马氏如今已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安慰得住的了。 “事在人为呀!咱们要走的路,前边儿若是有什么挡着,只管搬开就是。”叶婆子意有所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她的话自然引起了马氏的兴趣,但嘴上却还说“说的容易,前些日子老五家的进宫半路上差点儿被马车撞了,可终究也只是虚惊一场,躺了两天又没事了。” 叶婆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显然马氏已经动过一回手了,可惜没成功。 于是就说“她一次侥幸,又不能次次侥幸。不知道主子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咱们府的桑姨娘,怀孕到五个月,不知夜里被什么毒虫咬了,一尸两命。” 马氏怎么可能忘呢? 那个桑姨娘年轻貌美,且能诗会画。 因是废太子赏赐的,马氏不好明拒,只好让她入了府。 她也是二皇子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妾中唯一一个有孕的。 自然成了马氏的眼中钉,当时也是这叶婆子帮着想的法儿,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了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二皇子自然伤心,但也只当是个意外。 后来废太子出了事,马氏还半开玩笑地说,多亏桑姨娘死得早,要不然留到现在也是个祸患。 “桑姨娘死得可够惨的,不过嘛,那不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么。”马氏意有所指。 “那苗老道又回来了,我前几日在城外碰见了他,不知惹到谁被打断了腿。”叶婆子小声说,“我已把他安置了地方住下,想着或许会有用处。” 马氏听了不由得一喜,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法子只怕用在蓝凝身上不大容易。” 桑姨娘当年死状凄惨,浑身青紫,整个人都肿大了一圈,可是却看不到什么伤痕。 实则是她们跟这苗老道淘换的一宗害人方儿,买通桑姨娘跟前伺候的人,先用一种药粉给她洗贴身衣物,这样就会引起肌肤瘙痒。 然后再假装给她看病,配了药液洗浴。 实则里头放了吸引毒虫的秘药,用这样的水洗浴过后整个人就成了活靶子。 那天桑姨娘洗漱完毕,吃了安胎药上床休息。 她喝的药里特意放了安眠的东西。 马氏又着人在她的屋外悄悄放了一罐子毒虫。 桑姨娘在睡梦中被叮咬致死,就这样丧了命。 那苗老道并不姓苗,只因他年轻时在苗疆生活了许多年,打着苗医的名号四处混迹,故而如此称呼。 马氏知道他的手段,但是蓝凝可不像桑姨娘这么好对付。 想买通她身边的人很难,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放心!这老东西还有绝活儿呢。”叶婆子说着不禁得意起来,“他说他有一宗宝贝,专门儿用来收拾不好对付的人,主子尽管放心!那叫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这老道如今断了腿,想投靠咱们过活,又岂会藏着掖着? 他同我说了,只要按照他这法儿行事,不出一个月,主子必定心想事成。” “说得容易,他别不是吹牛?要收拾蓝凝和她肚子里孽种,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更何况不能露出一点儿痕迹来,不能叫人知道是咱们这边动的手。马氏依旧皱着眉,她既要害人,又要把自己摘干净。 “再过些日子不就是容太妃的寿辰了吗?老奴觉得这就是个好机会,不但外头会往宫里送东西,宫里也会派人往外头送物件。 更兼着还有大宴小宴,机会多着呢!咱们细细的在这上头琢磨琢磨动点手脚,必定难以察觉。”叶婆子絮絮地说道,“自凡是咱们安了心要收拾她,她还能逃到天边去? 主子别忘了那句话,瓦罐不离井口破。除非她有神明护着,否则总遭不住惦记就是了。” 马氏听了轻笑一声说道“你这话倒是说的对了,我这人要想做什么还没有做不成的。那就这两日好好想想怎么做这回的文章!”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菩提子暗藏玄机 今年皇上亲自给容太妃过寿,寿宴的头一日,蓝凝便入宫来了,往年她也是如此。 容太妃在几个孙辈媳妇中最喜欢蓝凝,因为她今年有孕,还特意叮嘱她不必拘礼,正日那天入宫来就好。 但蓝凝却不肯躲懒,依旧来了。 先在桐安宫陪着容太妃说了半日的话,又随福妃娘娘到芙蓉宫这边来。 虽然天气比正夏的时候凉爽了不少,可到了正午的时候依旧热得不轻。 福妃见蓝凝比旁人出汗更多,就吩咐人:“取了温水来给五皇子妃净手净面,再过来两个打扇的。” 蓝凝忙说不用麻烦,福妃道:“现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大似一天,多半已经开始长头发了,这时候最不耐热的。 不过你终是吃不得生冷的东西,我这儿正好有新疆那边运来的甜瓜,叫她们给你切几瓣尝尝,解渴得很。” 福妃的话刚说完,蓝凝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动了两下。 蓝凝笑道:“这小东西嘴馋得很,听到甜瓜便踢了我两脚。母妃昨日叫人送出去的那两个甜瓜,我已经吃了一个了,觉得似乎比往年都要好吃。” “好好好,这孩子嘴壮,在你肚子里养得好,生出来也省事,免得闹你。”福妃笑道,“不过也别把他养得太胖了,那样不好生,受苦的是你。” 她并不像一般婆婆那样紧着叫儿媳妇多吃,好让孩子长得又胖又大。 薛姮照和淡月两个人,一个捧了水盆,一个拿了巾栉进来。 蓝凝跟前的丫鬟紫烟和芳年把她的袖子挽起,又用手巾掩住前襟。 蓝凝手上戴着一串菩提珠,芳年也顺手取了下来放在一旁。 等服侍着蓝凝净毕了手脸,紫烟和芳年又往蓝凝手上涂抹香脂。 薛姮照见芳年背对着桌子,想着一会儿必要再戴上那串菩提珠,于是便先将手串拿起来托在手上,预备一会儿递给芳年。 可这手串一拿到手里她便觉得有些异样,因前些日子桐安宫做菩提手串的时候,人手不够。 便跟福妃娘娘说了,从这宫里叫了几个人过去,薛姮照也在其中。 这些菩提珠子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色泽如玉大小一致。 每串十八颗,男子用大珠,女子用小珠,再小些的孩子们戴的是用顶小的菩提子穿成的。 蓝凝的这串,分量稍重,颜色也多少有些发暗。 不过都不明显,如果换做旁人一定难以察觉,但薛姮照是什么人?她心细如发,目光如炬,就算是如此细微的差别,也瞒不过她去。 她又稍稍用力,把手串拉开一些,看到串珠的金银线,更笃定这串菩提珠不是她们穿的这一批。 这时芳年已经回头来取珠串了,见在薛姮照手里,便伸手过来拿。 薛姮照正出神间,手抓得紧,芳年一下竟没拿过来。 薛姮照随即回神,一面双手捧着把珠串递过去,一面陪笑道:“是奴婢失礼了,还请五皇子妃见谅。” 蓝凝当然不在意这些,只是随口问她:“你很喜欢这个?我家里有,别人送的不少,哪天带进宫来赏你两串。” “多谢五皇子妃赏赐,奴婢方才出神,倒不是因为这个。”薛姮照解释道,“只是有些奇怪。” 这时芳年已经把菩提串拿过去戴在了蓝凝手上,不解地问她:“这有什么奇怪的?每年太妃娘娘都会赏赐,别的娘娘皇子妃也都有。” “奴婢奇怪的是这手串不是今年新穿的。”薛姮照说。 “怎么会呢?这是昨日孟公公亲自送到我们府上去的。”因是紫烟当日亲手接过来的,她最清楚,所以出声反驳。 “奴婢和淡月姐姐今年都在太妃娘娘那边帮忙穿菩提珠了,因此认得。”薛姮照并不认为这是件小事,因为往往一件反常的小事背后就是天大的阴谋。 “别不是弄错了?太妃娘娘每年都赏,看上去本也差不多。”福妃道。 “这是绝不会的,我们皇子妃手上原本一直戴着去年那串,太妃赏赐了新的才换上的,那串旧的,奴婢放到匣子里去了,绝无可能出错。”紫烟也是个很细心的侍女,“况且去年的那串断过一回,有一颗珠子找不到了,便放上了一颗珊瑚珠,再明显不过了。” “娘娘这里也有一串,拿过来比一比就知道了。”薛姮照走到福妃面前躬身捧起双手,把娘娘手腕上的那串菩珠请了过来。 几个人都凑过来,就着薛姮照的手看。 两串菩提珠乍看上去没什么分别,但细细瞧去,果然有一串颜色发旧些。 如果菩提手串一直戴着会显得更加温润光亮,蓝凝之前的那一串便是如此。 而福妃那串虽然是新的,因为是刚刚抛光打磨好的,所以看上去也较为光亮。 只有蓝凝新上手的这一串看上去最为暗淡。 若在别处,珠子成色不一也还罢了,可这是宫里精挑细选过的,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原来单看那一串还不显,如今和福妃的这一串相比,便立刻看出区别来了。 再看穿珠子的金银线,区别就更大了,因为今年的线更为密实,用的金线多银线少。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宫里的人弄错了?”福妃也觉得很奇怪。 “娘娘,不会错的。我们当时都是做好了检查妥当,直接放到锦盒里。锦盒外头写着签子,送到哪个府里去。”淡月开口道,“都是专人拿了送了的,怎么可能会出错?” “是啊,所用的东西最后还剩了些。并不是不够了,才拿去年的来凑。”薛姮照说。 “一个菩提手串不值什么,也没有必要在这上头作假。”蓝凝疑惑,“真是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奴婢斗胆说一句,”薛姮照看了看福妃和蓝凝说,“这件事怕是不大寻常。” 蓝凝不了解薛姮照,单是知道她出身好,知书识礼。 但福妃却清楚薛姮照非同一般,这件事她说不寻常,那多半是有文章。 于是说道:“你倒是说一说,这里头能有什么事?” “这件事本不该出错,五皇子妃得到的手串应该和众人的一样。可最终手串却变了,这只能说在半路上被人调换了。”薛姮照神情郑重,“如果不是出于一定的目的,谁会大费周章去做这样的事?” 我把上一章的后半部分改动了一下,这样的话看起来比较通畅了。最近一直生病,大脑就像转不开一样。昨天看过上一张的朋友不妨再回去看一下,这样能够连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毒秘药杀人无形 薛姮照这么一说,福妃立刻紧张起来,追问道:“你说这手串有问题?那你可能看出来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吗?” “依奴婢看,这手串的分量似乎有些不对,”薛姮照说着把这手串迎着光看了看,“透光也差了些。” 薛姮照说着又把手串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对。” “再仔细瞧瞧,”福妃微微欠起了身子,“你到底疑心什么?” “奴婢现在也说不好,但这手串必定有事。”薛姮照说,“也许是在这上头下毒,或者是别的什么。” “下毒?!”众人听了都是一惊。 “这上头怎么下毒?我已经戴了一天多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呀。”蓝凝说着伸出自己的手腕,肌肤白皙柔嫩,未见任何异常。 薛姮照却坚信自己的判断,她向福妃请示:“娘娘能否叫人准备三只碗?里面分别放入水、酒和油,都只放半碗都就好。” 福妃便叫人照做,又问薛姮照:“要不要请个御医来?” “暂且不用,奴婢姑且先试一试。”薛姮照说,“不过不能在屋子里,万一有毒的话,难免伤人。” 于是众人都来到屋外,就在花阴处的石桌上。 等三只碗都拿了来,薛姮照先把那手串放到水碗里,过了好一阵子也没什么变化。 捞出来擦干净,又放进油碗中,也没什么变化。 但等放到酒碗里以后,没一会儿,透明的酒液忽然变得淡红,众人都惊疑不止,更加凑近了看。 薛姮照忙叫众人都靠后,再看那碗里的颜色越加深了,没多一会儿,一碗酒净好似变成了一碗浓稠的血液。 而原本的酒香也似乎变了味道,似乎腐烂的脓血一般,叫人闻到之后几欲作呕。 薛姮照知道如果将毒药附着在某些物件上轻易查看不出来,这已经是最简便的方法。 因为一般的东西要么溶于水,要么溶于酒,要么溶于油。 “这东西果然有问题!”紫嫣和芳年的脸都白了,“是谁要害我们主子?!” 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毒药,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想必是烈酒将这里头的毒物催发出来了。”卫忠道,“这可真是了不得。” “娘娘,五皇子妃,奴婢能做的就是这些了,至于这究竟是什么毒物,奴婢也分辨不出来。”薛姮照如实说道,“不过,此事暂且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太医院有个隋吏目,按他的医术本该是院判。 但因为多年前他犯了错,因而被贬。 当初我曾替他说过几句好话,也算是有恩于他。 如今不妨把他叫来,让他来认一认,这究竟是什么毒物。这件事让他保密也是能做到的。”福妃想起一个人来。 “既如此,奴才就打发小六子去,奴才若亲自去,怕是有些招眼。”卫忠忙说。 方才薛姮照说要是到外头试毒,已经把一些不相干的人提前清出去了。 留下来的都是福妃和蓝凝跟前常伺候的人。 过了一会儿,小六子果然领了太医院的人来。 这人的年纪已经有五十上下,胡子,头发都有发白。 两眉之间一道悬针竖纹,可见平日里常有郁结在心。 隋吏目上来,给福妃和五皇子妃请了安。 福妃让他免礼,然后开门见山道:“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求,你看那碗中的东西可能辨识出是什么吗?” 隋吏目走上前去,看了看,嗅了嗅,眉间的悬针纹更是变得如刀刻一般。 回身请示道:“娘娘,卑职斗胆想把这东西拿到草地上去,再辅以碳火加热可否?” “你做就是,”福妃道,“只别伤着人就好。” 于是隋吏目便将这碗拿到那边的草丛中,早有人拿来了几块碳就放在碗边,不一会儿碗里的液体渐渐受热冒出白气来。 隋吏目也不许众人太靠近,且叫众人保持安静。 不一会儿便听到响起了沙沙声,竟从各处爬来了许多蜈蚣、蜘蛛、蝎子等毒虫。 有胆小的,吓得直接闭了眼,不敢看,直往后缩。 众人也忙搀着福妃和蓝凝往后退。 “娘娘,卑职已经弄明白这是什么毒了。”隋吏目拱手道,“这是苗疆那边的毒母,专用来吸引毒虫的。” “苗疆的毒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福妃白了脸,投毒的人分明就是要取人性命。 “这种毒之所以被称为毒母,是因为毒虫根本抗拒不了它的气味。 这东西其实是一种不见天日的怪草汁液,混合了死去蛊王尸体的粉末合成的。原本无色无味,遇酒变成红色也会散发出腥臭之气。 它属于苗疆的秘药,本来是他们祭祀的时候用的。 把这东西涂抹在献祭的人身上,七日左右,毒药透过肌肤进入血液,就会吸引来无数毒虫,要不了多久那人浑身的血肉就会被毒虫噬咬干净。 卑职刚才给它加热,只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 “原来是这样。”蓝凝已经明白了,“有人把这东西淬在了菩提手串上,虽然并没有直接涂抹在我的肌肤上,可只要我戴久了,也会起一样的作用。” “是啊,这东西一旦深入到肌肤中,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只毒饵,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脱被毒虫叮咬的命运。 而且此时正是夏秋之际,毒虫最多,可谓防不胜防。”隋吏目捋了捋胡子,“多亏发现得及时。” 在场的众人几乎都听出了一身冷汗。 “隋吏目,这件事情千万要保密。”福妃又一次叮嘱道,“这也是为了保全你。” “娘娘放心,卑职已年过半百,若是这张嘴不够紧,早就投胎了几回了。”隋吏目深知其中的利害。 随后福妃娘娘又让他给蓝凝诊了脉,确定平安,这才放心。 等隋吏目走了以后,福妃看了看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薛姮照身上:“你猜的果然不错,接下来还要往下查吗?” “虽不能大肆声张,可还是要尽可能弄清楚是谁下的手。”薛姮照说,“以后也好有个提防。” “是孟公公给送去的,不妨问一问他。”紫烟道。 “现在看也只能问一问他。”薛姮照轻轻叹了口气说。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忍让难求长久安 这日午后,卫忠从外头回来,福妃娘娘和五皇子妃也都歇了午睡起来,正坐着吃茶说话。 卫忠进来请了安,说:“回主子,奴才去找了孟公公,假借着寻他吃酒,套了话出来。” 福妃闻言把手里的茶盏放下,问道:“他怎么说?” “孟公公说那日他奉了太妃娘娘之命出宫去给五皇子妃送菩提手串,半路遇上了熟人,非拉着他到旁边的茶社去喝碗茶说两句话。 孟公公实在拗不过就去了,他说那人便是二皇子府里的管家,找他倒也没什么别的事,不过是略略打听了一下太妃过寿采买的事宜。”卫忠如实说道,“我瞧着孟公公也是不知情的,他倒没什么疑心,因为平日里我们也常遇见这样的事。” 宫里的管事太监们和外头皇子公主府里的管家平日里都有结交,别说是坐下来喝杯茶,便是去酒楼歌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二皇子府的人?”福妃的眉头压得很低,“此外没再遇见别人了吗?” “应该是没有了。”卫忠说,“孟公公显然不知道这手串有问题,这事也不好叫他知道,所以奴才也没跟他说。” “你不说是对的,这件事的确不宜声张。”福妃道,“假设就是他们的人干的,也断然不会承认。” “依奴婢说就是他们的人干的,二皇子妃早就对咱们这边不满了。”淡月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找咱们的麻烦也不止一回了。 他们就是怕五皇子妃怀的是皇长孙,才会想出这歹毒的法子。 便是娘娘责怪我没规矩,奴婢也是要说的,怕上一回那马车的事就是他们动的手脚,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 蓝凝沉默不语,这两次事都足够让她胆战心惊了。 她的双手放在小腹上,心中五味杂陈。 马飞燕的为人众人都是清楚的,若说她心慈手软,这世上就没有狠毒的人了。 “姮照,这件事你怎么看?”福妃沉吟了半晌,开口问薛姮照。 薛姮照微微敛眉,只说了一句:“奴婢觉得淡月姐姐怀疑得很合理。” 福妃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说:“咱们是树欲静,风不止。 这件事想要真正查实并非易事,弄不好还会被倒打一耙说咱们诬陷。 马家的锋芒太盛,二皇子又与皇后极为亲近,更兼着还有颖妃。 可谓牵一人动全局,真要闹到一定地步,是不会有人为我们主张的。 与其那样倒不如忍了,以后凡事小心提防。” 蓝凝自然知道福妃为难,忙宽慰道:“母妃不必为此过于忧虑,儿媳以后处处小心就是。 好在这两次灾祸都躲了过去,且如今已然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防范起来也更容易。” 马姚两家的势力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太大了,想要与之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你们跟着五皇子妃的人从今以后要格外细心谨慎,无论是入口的东西还是平常使用的物品,凡是能接触到你们主子的,都要多加一百个小心。”福妃叮嘱道。 紫烟和芳年连忙答应。 皇家的明争暗斗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历来如此。 随后福妃又命人找出一串菩提珠来给蓝凝,那一个命人封了起来。 第二日在容太妃的寿宴上,马飞燕特意看了看蓝凝手腕上的菩提珠。 以为她戴的是淬了药的那一串,心中不由得很是得意。 寿宴后的第二日,福妃特意把薛姮照单独留下。 此时外头微微落着雨,天气很凉爽。 “姮照,我知道你很有计谋。”福妃开口道,“五皇子妃身上发生的事你也看见了,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们母子永保无虞? 毕竟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万一有个疏忽,宁不叫人悔死?” “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奴婢也想有这么个万全之策。”薛姮照说着跪下了,“但不知娘娘要的是一夕安寝还是一生的安稳?” “这话怎么说?”福妃问。 “若只是要求一夕安寝也容易得很,只需叫他们相信五皇子妃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且就算是男孩儿也不会要皇上赏赐的封地。 因为二皇子妃如今百般算计,也不过是怕五皇子妃生下皇长孙。” “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了,不就可以平安了吗?怎么还能叫一夕安寝呢?”福妃有些不解。 “就算他们相信了,五皇子妃平安生下孩子,将来太子继位,其他皇子又将如何?”薛姮照将头微微抬起,欲言又止。 “你……”福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但她明白薛姮照的意思。 就算让马飞燕他们相信了自己和儿子儿媳都没有野心,也只是没有了眼前的麻烦而已。 皇上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便是再高寿,也终究是要让位给太子的。 而太子的年纪比五皇子等人都小得多,依照朱家人的行事作风,以及皇后的城府手段,都不大可能给这几位皇子活路。 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最多也不过二十年,终将是昏惨惨黄泉路近。 “那你说的一世安稳又是什么?”福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奴婢在娘娘身边侍奉了一些时日,知道您是与世无争的菩萨性情。 可世间事从来如此,娘娘不争自有人争。娘娘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两步,到了退无可退之地又该如何? 既然如此,莫不如上前去争。” 福妃听了她的话,立刻变了脸色,呵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悖逆的话!叫人听了去,我还有命吗?!” “奴婢服侍娘娘,唯忠心而已。若知而不言,是为欺主。”薛姮照并不惶恐。 “你不欺主,难道让我去欺主吗?”福妃依旧怒气难平,“罢了,我再也不敢问你。从此之后不许你再动别样心思,否则我这里也难留得住你。” 薛姮照沉默之不言,只是恭敬地跪在那里。 她知道时机还未到成熟,福妃心中仍存侥幸。 “你下去!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对任何人都不必再提起了。”福妃似乎十分疲惫地挥了挥手。 她知道薛姮照说的有道理,可道理归道理,让她去争,她实在没那个勇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歹毒更有害人谋 薛姮照被福妃赶了出来。 淡月走过来问她:“娘娘怎么说?” “自然是和为贵。”薛姮照淡淡一笑。 尽管她希望福妃去争,但福妃不去争,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淡月却很懊丧焦急,说:“忍忍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正说着碧树也走了过来,向跟前的几个人说:“娘娘吩咐了以后逢人便说,咱们五皇子妃怀的多半是个女孩儿,且就算是男孩儿也绝不要什么赏赐。” 众人听了也只得答应,唯有淡月依旧不服气,咕哝道:“就算说了不要赏赐又怎么样,也一样是碍了人家的事。” 众人知道她说的其实在理,除非蓝凝生的不是男孩儿,否则既占了皇长孙的位子,不要赏赐也轮不到别人,马氏依旧是要记恨的。 除非把这孩子拿掉,才算一了百了。 可真的要窝囊的这种境地吗? “淡月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你也算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碧树提着淡月的名字说,“难道你比主子还明白?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别自作主张。” 薛姮照却知道这样四处宣扬只能适得其反,但她却选择缄默不语。 因为她知道,若不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福妃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暗暗助力,使其作速。 约摸过了一个月。 马氏这边先沉不住气了,她这一胎折腾得厉害,又是头晕,又是呕吐,瘦了十几斤。 身上作酸作痛,精神也格外不济。 偏偏左等右等的好消息就是没来。 这一日他派人去把常给蓝凝号脉的大夫请到自己府上,借着给自己诊脉的由头套话。 “陈太医,五皇子妃如今的胎相如何?”马飞燕一边将手放在迎枕上一边问。 “五皇子妃一切安好,卑职昨日才去他们府上诊脉。”陈太医不知就里,如实说道,“腹中胎儿也十分健壮,如今已有六个多月,再过百日便能瓜熟蒂落了。” 马氏听了,觉得这话格外刺耳,按照预先的估计,这个时候蓝凝应该被毒虫追着咬才是,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怎么会母子安然无恙呢? “二皇子妃,劳烦换另一只手。”陈太医诊完了一只手的脉,又去诊另外一只。 半晌说道:“您的脉象有些细弱发沉,如此不利腹中胎儿生长。还请您千万心境平和,肝气通顺,否则……” “否则怎样?”马氏的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 “否则……必然会导致胎儿先天不足,元气不旺,这……”陈太医被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终归是不好的。” 其实陈太医真正要说的话是,她若再不好好调养,轻则导致胎儿身体羸弱,重则可致流产或夭折。 “那就请陈太医开些安胎的方子!”一旁的叶婆子忙说,“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那卑职就开一副安胎方子,同时再开一些食疗的饮馔。”陈太医站起身来说道,“不过最要紧的还是二皇子妃千万莫要动气,莫要忧思。” 马飞燕一心算计蓝凝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想她如此处心积虑,致使自己心脉紊乱,肝气郁结。 送走陈太医以后,马飞燕大发雷霆。 甚至顾不得往日的情面,手指着叶婆子的鼻子问道:“那个骗人的苗老道现在在哪里?” “他还在咱们城外的庄子上养伤呢。”叶婆子也急红了脸,“主子息怒,千万保重身体。” “叫我保重?你们倒是有一个得力的也成啊!”马氏啐了一口,“跟我吹得天花乱坠,结果呢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却成了冤大头!” “不是的主子,那苗老道真是说得千真万确这东西好用。 老奴也想着他断不敢欺哄咱们,况且之前也见识过他的手段。”叶婆子苦着脸解释,“就是不知道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岔子?前些日子我看到蓝凝,她手腕上分明带着那个菩提珠子。”马氏笃笃敲着桌子,恨恨不已,“你倒跟我说说是谁出了岔子?!” “这……这……老奴也不知道了,毕竟老奴也不会掐算呀。”叶婆子清楚马氏的性情,真把她惹急了,可是六亲不认的,“莫非……莫非真是那苗老道大胆,敢欺哄主子……” “这样的货色,招摇撞骗惯了。如今腿被人打瘸,只想找个地方享福。 自然要吹嘘一番,却不想你竟全然信了他的。”马氏冷笑,“只是我可没那么好性儿,由着他骗了我还可怜他。 来人呢呐,现在就去把那老道的腿给我锯断了,扔到荒郊野外去! 我看他有没有本事把自己给治好!” 手下的人自然不敢违拗,按照吩咐把那老道给收拾了。 过了几日,二皇子府的管家从外头听到些消息,回来向马氏禀告道:“如今许多地方都在传说五皇子妃的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孩,又说即便是能生下皇长孙,也绝不要任何赏赐。” “好端端的怎么又传出这些来了?”马氏有些不解。 “糟了!”叶婆子听了一拍手,“这分明是说给咱们听的!” 此时马氏也醒悟了过来,说:“莫非他们察觉了有人朝他们下手?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可不是么!否则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管家也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咱们手串的事做得是极隐蔽的,怎么还是被发觉了?”马氏十分难以置信,“可见苗老道的东西还是管用的,否则又怎么会这样?” 到此时马氏也察觉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她冤枉了苗老道。 可就算知道也已经晚了,苗老道被锯断的腿扔到荒山野岭已经好多天,多半已经被野兽吃了。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弄清是咱们下的手。”叶婆子想要亡羊补牢,“若不知道就算了。” “若是知道了呢?”马氏冷笑,“依我看多半是知道了。” “那就更不须顾忌了,”叶婆子眯起了三角眼,“反正撕破了脸。”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欢宴翻成杀人阵 中秋的赏月宴,是宫中六大宴之一。 皇上带着郡王皇子等在前头的天恩殿排宴,皇后则带着一干妃嫔皇子妃在后头坤绥殿的寿山阁上赏月。 寿山阁实则就是建在假山上的敞厅,四面的窗户可以全部打开,极适合赏景。 待到月出东山,清晖如银纱般笼罩,月影映着下头的太液湖水,晚风徐徐,当真令人心怀舒畅,如登仙界。 蓝凝等人都是午宴前进的宫,她现在已经有快七个月的身孕,行动越发不便。 “夜宴还要登高,不如向皇后娘娘告个假。”福妃娘娘心里有着隐隐担忧。 “不瞒母妃说,儿媳也这么想过。但又一转念,这样的大宴若是不到,必要被人指摘。 况且我现在月份还不是很大,这次赏月宴来了,下一回重阳的登高宴便可以不来了。”蓝凝何尝没有顾虑,只是宫里最讲规矩,所以总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她自从做了皇子妃,也和福妃一样,处处小心谨慎。 所以在这些事情上头从来不敢怠慢。 正说着四皇子妃余氏也来了,福妃婆媳两个便把话打住了,和余氏一起说些家常里短。 没一会儿,余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说道:“我这肚腹一阵阵的闹,恐怕得失陪了。” “可是着了凉吗?这时候的天气稍不小心就容易闹肚子。”福妃关切地问。 “从家出来还好好儿的呢!”余氏苦笑了一下说,“方才在颖妃娘娘那边喝了两碗茶,吃了几个枣子,想是吃的不对劲了。” “那快叫她们沏茶了姜茶过来,暖着些就好了。”蓝凝忙吩咐。 这边余氏出去解手,回来虽然喝了姜茶,却还总是闹得慌。 福妃又叫人请了太医过来,开了温和脾胃止泻的药方,立刻命人去煎药。 “这都怪我自己嘴馋,”余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二嫂还劝我少吃些。” “二皇子妃也在那边?”福妃顺嘴问道,“许多时不见她了。” “已经显怀了。”余氏说道,“她倒是瘦了,我瞧着她这一胎和以往不大一样,指不定是个男孩儿呢。” 此时药已经煎好了,侍女端了上来。 余氏性格爽直,脾气也有些急,几口便把药喝下去了。 不过虽然喝了药,也没那么快见效。 傍晚时候,众人便开始收拾准备着去寿山阁赴宴。 福妃便叫了薛姮照和淡月过来,吩咐道:“晚宴的时候,你们两个便跟在五皇子妃身边伺候!当心磕着碰着。” 等到了寿山亭,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二皇子妃马氏也随后赶到。 她身边带着的侍女不是平常进宫带的菱花和小草,而是两个生面孔。 到了晚宴的时候,皇后和众位妃子全都落座。 有宫廷乐师在席间奏乐,阁子周围遍布鲜花,正应了花好月圆。 四皇子妃是挨着蓝凝坐着的,没一会儿便忍不住,又下去解手了。 随着月亮升起,宴席渐入佳境。 正在众人都赏心悦目,欢声笑语之际,没有人留意到在四周的草木间隐隐腾起了一团团黑雾。 寿山阁灯烛辉煌,越发衬得周遭一派暗淡,就连天上的明月和水中的月影与之相较,都不免黯然失色。 再加上里头摆着上百盆鲜花,花香借着酒香,好似阵阵熏风一般,一波一波向外荡漾。 而那团团黑雾被光亮和花香吸引着,从四面八方朝寿山亭扑来。 薛姮照站在栏杆边,在觥筹交错和管弦丝竹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极其细微又极其宏大的振翅声。 “姮照,你在看什么?”淡月轻轻扯了扯薛姮照的袖子。 薛姮照侧过脸,因为半背着光,她脸上的神色晦暝莫辨,只有一双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一会儿要当心,我觉得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了?”淡月环顾四周,大眼睛里满是迷茫。 可就在她又转过脸来的一刹那,立刻变得惊恐万分。 数不清的蜜蜂飞扑进阁子里,引起一片惊叫声。 黑云般的蜂阵遮蔽了月光,令人胆寒股栗。 薛姮照在第一时间扯下阁子上的布幔罩在蓝凝身上,并大喊:“别乱动!只要不动蜜蜂就不会蛰人!” 可她的声音早被一片混乱淹没。 那些蜜蜂真的像疯了一样乱冲乱撞,不断有人被蛰伤,发出惨叫声。 “灯!快把灯都灭掉!这是蜜蜂撞灯!不死不休的!”人群中有通晓蜜蜂习性的。 蜜蜂这东西通常只在白天出来,因为它们靠太阳辨别方向。 如果由于某些原因,使得它们在夜晚没能在蜂巢里,它们就一定会朝着四周有光亮的地方飞。 然后不顾一切地朝光亮一扑再扑,俗话说“飞蛾扑火,蜜蜂撞灯,不死不休,”就是这个情形。 混乱中,灯烛一盏盏灭掉,整个阁子变得昏暗。 虽然还有月光照着,却只能依稀辨认出大致轮廓。 人群还在骚动,有人大喊:“别挤了!别挤了!再挤掉下去了!” 有人喊:“保护皇后娘娘!” “颖妃娘娘当心!” “贤妃娘娘在哪儿?!” 更有人哭哭啼啼,或是惊叫咒骂。 在混乱中,有两道黑影快速闪到蓝凝身边。 几个腾挪间,就把跟前的几个侍女都打昏,然后抓起蒙在布幔里的蓝凝将她推出阁子,直跌下假山去。 周围一片嘈杂,没人听到蓝凝的呼救,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呼救。 马飞燕的后背紧紧靠在柱子上,她知道,只要安静不动就不会受伤。 何况她之前衣服上涂了东西,蜜蜂也不愿往她身上落。 她瞪大了眼睛,看见那两道黑影干净利落地算计了蓝凝,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恰在此时,一片阴云飘过,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马氏丝毫不感到恐惧,阴谋得逞的兴奋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好似酒醉微醺。 忽然她的肚子似乎被什么硬物猛地一撞,疼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嘴巴张大了,却只能发出气声。 她用手去推,察觉到是铜皮包边的桌角,硬生生怼在自己的肚子上。 第一百四十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实则这混乱也不过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随后便有大内侍卫过来驱散了蜂阵。 灯烛复明,场面怎一个狼狈了得! 盘碗酒盏打碎无数,果品菜肴撒得满地都是。 娘娘们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有的被蜜蜂蛰到了,还有的扭了脚扭了腰,痛得呲牙咧嘴。 侍女和太监们受伤更多,有个胆小的宫女因为太过害怕又拍又打,已经被蜜蜂蛰得晕了过去。 不过也有无恙的,皇后被众人牢牢护住,一点儿没受伤。 贤妃为了保护皇后被蛰了好几处,还扭了腰。 丽妃额头肿起来了,颖妃嘴角破了。 福妃也还好,只是混乱中被挤丢了一只鞋。 但她顾不得找鞋,慌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蓝凝的身影:“阿凝呢?!阿凝在哪里?” 颖妃也忙看顾自己的侄女,见马飞燕蜷缩在那里,忙奔过来查看。 “飞燕,你怎么了?伤到了哪里?”颖妃伸手撩开马氏额前的乱发,见她脸色惨白如纸,顿感不妙。 “姑母,”马飞燕气如游丝,“我肚子……疼……” “跟着的人呢?!是死的吗?!快叫御医!”颖妃眼睛都红了。 随着她一喊,众人也都聚拢过来。 那两个侍女笨手笨脚地上前,竟想将马氏架起来。 被颖妃一瞪,又吓得不敢动了。 有眼尖的人看到马氏身下透出了血迹,忙叫:“不好!见红了!快抬到太医院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弄了张春凳过来,把马氏抬了上去。 自始至终马氏的双手都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仿佛只要这样,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没事。 见她如此,福妃更是慌了,生怕蓝凝也有闪失。 “娘娘别急,五皇子妃在这儿呢!”薛姮照拉着福妃的手走到供奉月神的香案边,揭起香案下的锦帘,蓝凝好好地坐在里面。 她圆滚滚的肚子满月一样,叫人无比心安。 “阿弥陀佛!”福妃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不禁双手合十,流下泪来。 至此,宴会已经不能再进行下去。 皇后便吩咐众人先都各自回宫,若有受伤的都叫御医仔细诊治。 蓝凝和福妃回到芙蓉宫里,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下去之后,方才对福妃说了实情:“今夜的事是有人要害儿媳,若不是姮照等人护着我,儿媳和肚子里的孩子必然都会没命。” 福妃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会这样?是谁?” “是二皇子妃,”蓝凝心有余悸,“绝不会错的。” “可她不是……”福妃虽然早就知道马氏要害蓝凝,可这一回蓝凝安然无恙,马氏却已经出现了流产的征兆。 “母妃,整件事情姮照最清楚,她口齿也伶俐,叫她从头到尾细说一遍!”蓝凝看了一眼薛姮照,眼中满是信任和佩服。 “好叫娘娘得知,奴婢在看到二皇子妃带的那两个面生的侍女第一眼便起了疑心。”薛姮照不急不徐地开了口,“那两个侍女肤色黑红,且手脚粗大。 压根儿不像贴身伺候主子的样子,又何况二皇子妃有孕后尤为娇贵,怎么会好端端地换了身边常侍之人? 再加上四皇子妃无端闹起了腹痛,她的座位是挨着五皇子妃的,显然是有人怕她碍事,所以才动了手脚。 奴婢到此时只能猜到二皇子妃身边那两个人会对五皇子妃动手,但并不知她们会借着什么契机。 所以我在宴会之前悄悄找到卫总管,让他叫小六子过来,毕竟太监的力气更大些,更有可能保护五皇子妃。 也告诉了咱们的人,有人要害五皇子妃,千万要当心。 随后蜂阵扑了过来,场面一度混乱,奴婢便知道她们要浑水摸鱼,趁乱行凶。 便假意用布曼罩住五皇子妃,在灯烛熄灭后,立即叫小六子代替了五皇子妃钻进布幔里,再悄悄把五皇子妃藏到供案之下。 果然没一会儿,那两个人当真摸了过来,把她们以为的五皇子妃扔了下去。” “姮照说的是真的,儿媳躲在香案下面也看仔细了,那两个人的身手不错,力气也很大。打晕了咱们好几个人。 如果不是姮照提醒,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了。”蓝凝亲眼看到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娘娘,小六子回来了,就在外头呢。”卫忠说,“娘娘可让他进来吗?” “叫他进来。”福妃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这是明晃晃的杀人,马氏竟然已经丧心病狂的这种地步! 小六子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先请安。 福妃问他:“你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 小六子笑嘻嘻地说道:“奴才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磕破了点儿皮。 多亏姮照姐姐叫奴才往衣服里塞了个大靠枕,要不然五脏怕是要受伤。” “看来今天这一切都是马氏设计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是她自己遭了报应。” “母妃,这样一来,她必然更记恨咱们了。”蓝凝不免忧心忡忡,“她更不可能罢手了。” 还没等福妃说话,传事太监进来说四皇子妃来了。 于是众人只得把话头打住,余氏进来后先奔了蓝凝:“五弟妹你要不要紧?我那时被折腾的受不了,暂时找个地方歇歇,等再回去发现众人都散了,一问才知道出了事。” “四嫂不用担心,我还好,没什么事。”蓝凝柔柔一笑,“就是有点儿吓着了。” “你打哪来?”福妃问余氏。 “我刚去看了二嫂,”余氏神色凄怆,“她的孩子到底没保住,是个男胎,都已经成形了。 众人都劝她,可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了。” 余氏在这里又说了几句话,方才出宫去了。 福妃命人好生送出去。 回头对蓝凝说:“天色不早了,你又受了惊吓,好生回去歇着!这些天就别进宫来了,要多加小心。” 蓝凝先是不言语,随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母妃,往后我们怎么办呢?” 福妃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开口,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宫女们的卧房里,几个人互相涂药。 “姮照,你的胳膊怎么了?怎么好像抬不起来?”芳甸问薛姮照。 “没什么,肩膀撞了一下。”薛姮照不在意地说。 “我瞧瞧,抹上点儿跌打药!”淡月走过来扯褪她的衣袖。 只见薛姮照雪白的臂膀上有一道长长的僵痕,像是撞在了桌沿上留下的痕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失意人逢失意人 秋高气爽,京郊外,几棵合抱粗的赤松树下四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席地而坐。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或蹲着七八个随从。 有的放马,有的架起火烤野味。马鞍和弓箭都放在一边,还有堆成一堆的猎物。 看样子这群人是出来打猎的。 “真是扫兴!”一个穿着赭色箭袖的男子语气懊丧地说,“半年没打猎了,头一回出来只打了一堆獐子兔子,连个野猪影也没看见! 跑了上百里路到这赤松林来,为的就是打野猪。这野猪是听见消息了怎么着?连夜搬家了不成?!” “依我说打不着野猪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个时候草深林密,野猪那东西浑身蹭的都是松脂,跟穿了铠甲一样,力气又大,万一伤着人就不好了。”又一个穿宝蓝衣裳的男子说,“四哥你都多大年纪了?玩儿心还这么重。” 原来穿赭色衣裳的是四皇子,同他说话的是五皇子。 “人各有所好嘛,我就是喜欢打猎。”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在福妃跟前长起来的,和亲兄弟一样。 “回头四嫂又不给你开门。”五皇子笑道,“你又要找蓝凝说情。” “六弟,你倒是开心点儿呀!今日哥儿几个是专程陪着你出来散心的,以前你是最爱玩儿闹的,如今倒比我们几个都老成。”四皇子亲热地推了在一旁闷声不语的六皇子一把,“凡事都想开些,男子汉大丈夫心要像天地一样宽大。” 六皇子闻言,只是苦笑,举起手里的银扁壶,猛地灌了一口酒说:“我何尝不愿意想开些? 以前我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可自从和姚家的亲事定下来,我的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怎么搬都搬不开。” “说的也是,姚家那姑娘实在是叫人看不过眼去。”四皇子也喝了口酒,龇牙咧嘴道,“要有那么个东西躺在我枕头边儿,我也得天天做噩梦。” 他这么一说,六皇子脸上的神情就更像吞了苍蝇一样。 再有一个月他就要和姚万仪大婚了,以后那个母蛤蟆就要天天和自己同床共枕。 他现在就已经噩梦连连了,更遑论以后。 五皇子忙用眼神止住四皇子,知道他这样不是劝人的法儿,不动声色拿过六皇子手中的酒壶,言辞恳切道:“事情也不能只看一面,姚家县主虽然不甚合你的意,但有了姚家的助力,六弟你的前途比我们谁都要好。” “哎,老五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四皇子一拍大腿,“你们才定亲,不就把你安排到神兵营去了吗?哪像我们,给的都是有名无实的虚职。” “真是可悲!想我们堂堂皇家子弟竟然要仰仗外戚的鼻息!”六皇子冷笑着从五皇子手中夺回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 酒水淌下来,濡湿了领口。 他这话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 是啊,他们虽然贵为皇子,可却活得如此窝囊! “想我们这些人,竟然还不如小门小户人家活得舒心,大哥不用说了,自幼就有残疾,没人在意惯了。 二哥和咱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且人家有皇后娘娘照拂。 至于我么,混人一个,终日只会飞鹰走马,不务正业。 老五处处小心谨慎,却始终不落一句好。 老六也不得不违心活着,被人当瓜强扭了去。” 四皇子摇头苦笑着说。 纵使他狂傲不羁,也知道不能提废太子。 “说起二哥,我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二嫂不是小产了吗?你们可派人送了礼物去?”六皇子问。 “我们家有你四嫂,这又是内眷们的事。我哪里知道?”四皇子道。 “你五嫂子那天也被惊着了,到现在还卧床呢。”五皇子当然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但这样的事,即便是关系好的兄弟也不能讲,“只打发了府里的管事婆子去。” 对于马氏算计蓝凝的事,五皇子知道后自然恼怒。 可终是马氏自食恶果,这件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他如今只能做好自家防范,猜着马氏多半不会甘心。 不过她现在正虚弱,一时半会儿还害不了人。 “孤明,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兴致也不高?我瞧着你这些日子竟比我还消沉呢!”六皇子和玉孤明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就算不是亲兄弟,也比旁人要亲厚。 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玉孤明有心事,虽然脸上也看不出明显的愁容,可整个人就是发蔫不精神。 “你小子,是不是害相思病了?”四皇子已经喝了不少酒,言语间带上了醉意,“告诉哥哥看中了哪家姑娘?我叫你四嫂帮你说媒去!” 玉孤明闷声不言语,只摆弄着一把并州小刀。 “好兄弟!哥哥我也愿意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六皇子也醉了,人在满腹愁绪的时候,几乎沾酒就醉,他亲昵地搂着玉孤明推心置腹,“人生一世,该与知心人成眷属。 你瞧四哥和四嫂,五哥和五嫂,都是夫妻相得,琴瑟和鸣。 就算在外头有多少不如意,回到家来还有个说贴心话的人。 你的心性我知道,是断断做不了违心的事的,更别说娶违心的人了。” “我……有……有喜欢的人。”玉孤明垂着头说,“可她……她无意于我,我若是纠缠着不放,更是……更是害了她。” “谁家姑娘啊?连你都瞧不上!”四皇子一听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她是月里嫦娥吗?” 玉孤明又不说了,也开始喝闷酒。 “得,我没打着野猪,老五担忧五弟妹。 老六违心悖意,孤明爱而不得。咱们今天都是失意之人,干脆就一醉方休!”四皇子说着招呼那边烤野味的仆人,赶快将烤好的野味切好拿过来。 又向众人说:“等入了冬,给你们看稀罕玩意儿。 陇西那头到了十月给我送两头雪豹过来,我已经叫他们加紧盖豹房了。” 四皇子天生喜欢猛兽,他府里养了许多狮子老虎,花豹云豹。 “那有什么稀罕的?”六皇子两颊酡红,“哪里比得我养个大金蟾在屋里头?!还是独眼的!” 说着身子向后一仰,就躺在草地上,高声念道: “昔日我醉美人家, 美人颜色如娇花。 如今美人弃我去, 枕边唯有癞蛤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求全责备望之深 九月初六,六皇子大婚。 皇家婚礼本就隆重,更何况娶的是姚家女。 过去了多少天,人们都还对当日的奢靡风光念念不忘。 六皇子单赐了府邸,成亲第二日,和姚万仪一同进宫谢恩。 皇后在自己宫里设一席,只有皇上、贤妃还有她三位长辈,俨然家宴。 姚万仪打扮得金碧辉煌,因上了头,露出宽宽的前额、粗短的眉毛,越发和她母亲一样。 想当初姚泰被称为“大夏第一勇士”,不光是因为他立有战功,更因为他敢娶大夏第一丑女茂陵郡主。 且不但娶了,更生下二子一女。 并且没有妾室,只有茂陵郡主这一个正妻。 要知道茂陵郡主的前夫御史涂赞,虽然被迫娶了她,却始终不肯与她同床。 郡主用尽了手段,也没能叫他就范。 甚至告到先太后跟前。 皇上责问涂赞,又劝他既娶之则安之,要尽丈夫的本分。 涂御史却说:“臣听皇命,是臣的本分。臣使唤不动它,是臣无能。 该尽的本分尽到了,无能之处实属无奈。 皇上可杀可剐,臣无怨言。” 至此,皇上也束手无策。 后来涂赞暴毙,虽然御医说是心疾发作。 但不少人都说是茂陵郡主对他用了虎狼之药。 茂陵郡主后来又嫁给了比自己小八岁的姚泰,二人十分恩爱。 姚泰长相英俊,可惜三个孩子全都像母亲,人们私底下都叫茂陵郡主的这三个孩子是蛤蟆种。 但就算长得丑,在滔天的权势下,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已为人妻的姚万仪面上略带娇羞,和六皇子一起叩拜皇上皇后以及贤妃。 三人均有礼物相送。 贤妃特意叮嘱自己的儿子:“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疼爱自己的妻子。 不许再任性胡闹,莫辜负了圣上和皇后的心意。” 又对姚万仪说:“好孩子,你既是我的儿媳,便也是我的女儿。若敢儿有什么地方让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必给你做主。” 贤妃的态度让皇上和皇后十分满意,等到入席以后,皇上说道:“贤妃呀,如今老六的终身大事都安置妥当了,他有了自己的府邸,在你身边的时候就少了。 朕决定下调令把你兄弟从禹州调回京城来,如此你也能和父母兄弟团聚,一解思念之苦。” 贤妃听了异常惊喜,离了座位跪下谢恩:“多谢皇上开恩,臣妾感激涕零。” “朕想的没有这么周到,还是皇后提醒的。说儿子既不能常陪在你身边,你娘家人又不在京城,实在有些孤闷得可怜。 想想也是,你兄弟外调已经十几年了,父母年事已高,也该回京城养老了。”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无以为报,实在惭愧得很。”贤妃十分动容地说。 “咱们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快起来!想来他们最多一个月也就回到京城了,到那时正赶上围炉宴,正是欢聚的好时候。”皇后笑微微地把贤妃搀了起来。 贤妃还兀自抹着眼泪,显然是喜极而泣。 六皇子在一旁看了,原本苦涩沉重的心,多少好受了些。 姚万仪偷偷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心中越发笃定。 她相信在皇后和父母的助力下,六皇子总有一天会看到自己的好。 皇后建议皇上把贤妃的娘家人调回京城,可以看做是对他们的照顾。 可如果六皇子做不到知恩图报,那这些人就成了他们姚家手里的筹码。 说到玩弄权术,算计人心,他们是很有一手的。 直到影日影西斜宴席才结束,姚万仪和六皇子告辞出宫去。 皇上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贤妃也略坐了坐,就回自己宫里歇息去了。 皇后也有些乏了,叫梁景过来给自己按摩头颈,只留一个心腹宫女在跟前,其余的都打发了出去。 等到皇后小睡片刻之后醒来,恰好太子过来请安。 皇后便问他近几日的课业,又问跟着的人,太子的起居饮食如何。 问答间发现太子的袍角有土,便立刻喝问道:“又偷跑到哪里去玩儿了?!” 太子忙摇头说没有:“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下。” 皇后听了冷笑道:“你当我老眼昏花了吗?若是摔的,土迹应该是蹭过去的。 你那衣服上明明白白就是个膝盖的痕迹,显然是跪在那里弄的。你是掏蟋蟀去了还是钓蚂蚁去了?!” 太子今年也不过十岁,正是淘气贪玩儿的年纪。 但皇后过于严厉,每日里课业甚重。若发现他稍有懈怠,必要狠狠责罚。 所以这孩子就养成了说谎的毛病。 他也不是本意要欺骗,只是太害怕他的母亲了。 这时跟着的人全都跪下了,知道皇后动怒,他们都要跟着受罚。 “皇后娘娘息怒,太子刚才只是路过绮梅园的时候,见到一只小兔子,随手拔了两棵草喂它。 奴才们赶紧劝着,太子也就撒开了手。”跟着的太监连忙申辩。 “怎么这么不知长进?!”皇后并没有因此息怒,依旧严厉地训斥道,“平日里学的圣贤道理,就是让你玩物丧志的吗?回头告诉少保,今日的课业再多加三成。” 太子的头垂得很低,他不敢反驳。 姚紫云对儿子寄予厚望,不许他像一般孩子那样玩闹厮混。 一个要成为君主的人,就应该早早斩断孩童的天性才成。 姚紫云也有自己的苦衷,皇上年纪大了,太子的年纪又太小。 权力的顶峰永远高处不胜寒,唯有强大,才能站得稳。 太子受了训斥,又不敢显露出丝毫不满,老老实实认了错,回去做功课了。 他走了以后,梁景上前解劝皇后:“太子聪慧天成,娘娘不必过于忧心。毕竟还是孩子,偶有贪玩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后听了叹息一声说:“他总是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以为自己做了太子就可高枕无忧了吗?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呢! 对了,我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 “奴才还在查,但到现在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梁景道,“这青阙藏得颇深,到现在既查不到他的出身,也抓不到他什么把柄。” “那也要给我盯紧了,继续往下查,不信他过往就那么干净。”皇后的脸绷得很紧。 “奴才知道,叫他们再细致些。”梁景顿首。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黑心肝一拍即合 马氏自从小产后,一直卧床不起。 一来的确伤了气血,二来心境灰败得厉害,实在提不起精神。 这日姚万仪带了补品过来探望,二人既是表姐妹又是妯娌,马氏就算再不愿见人,也不能不见她。 姚万仪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来,顾不得寒暄,一把拉住马氏道:“姐姐,你怎生瘦成了这个模样?我早想着来看你,却一再耽搁到现在。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好妹子,该过意不去的是我。你的大喜日子我都没能到场,心里实在有愧。”马氏说着垂下泪来,“谁叫我自己不争气……” “这怎么能怪你呢?伤心的是你,受苦的也是你。”姚万仪说着独眼也流下泪来,“好姐姐,千万别再折磨自己了,养好了身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马氏却嗟叹道:“怕是难了,几个御医都说我这次伤得重了,怕是再难有孕。” “怎么会这样?”姚万仪没想到如此严重,“就查不出当时是谁撞的吗?” “怎么查?当时黑灯瞎火的人群一团乱。”马氏苦笑,“倒是惩处了几个人,无外是说他们保护不力,玩忽失职。 可对我而言终究于事无补,况且我又没有证据,便是不甘心,也无可如何。” 姚万仪听她话里有话,便又进一步试探道:“姐姐,依我看,这怕不是意外?” “妹妹为什么这么说?”马氏忽然警觉起来,“莫非你知道什么?” “我哪知道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是未免太凑巧了些。”姚万仪笑着掩饰道,“更是替姐姐感到惋惜。” 马氏自然感觉到了她的试探,又想着姚万仪的身份能帮到自己,于是便屏退了左右,向姚万仪诉苦道:“好妹子,这话我也就只敢对你说。 实则那一日是有人故意撞了我身前的桌案才致使我小产的,只是当时又黑又乱,我自顾不暇,只依稀看到是个宫女,却看不清面目。” “谁这么大胆?敢谋害皇嗣!”姚万仪又是皱眉又是瞪眼,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 “有些事声张出来根本没用,因为手上没有证据,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的。”马氏摇着头说,“我现在只能把所有苦楚都吞在肚子里。” 她的话让姚万仪感同身受,不禁握住她的手说:“姐姐,我太明白你的心了。想当初我这只眼睛还不是一样。” “你的眼睛?难道还有别的隐情吗?”马氏当然知道姚万仪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在哪里瞎的。 但她也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当这只是个意外。 毕竟二皇子回来也说了缘由,她知道是姚万仪把那杂耍班子引过来的。 但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些蜜蜂又何尝不是自己引过去的?! 原本是自己设的局,可最后受害的也是自己。 那么姚万仪呢? 姚万仪在一旁看着马氏神情的变化,便知道自己之前揣测的不差。 毕竟先前马氏对蓝凝种种不忿,几乎已经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 所以姚万仪没有回答马氏的话,而是问她:“姐姐,你心里是有怀疑的人的,是?” 马氏没有否认,苦笑兼冷笑道:“是我技不如人,反叫人家给算计了。 怪不得老祖宗都说咬人的狗不露齿,有的人平时里温柔和顺,到了要紧的时候却能杀人不眨眼。” “姐姐,你说的太对了。她们那些人真的很会演戏,”姚万仪深以为然,“不知情的全被她们骗了去。 比如五嫂子,看上去不争不抢的,实则所有的好处都叫她得了去。” “是啊,只有咱们吃过亏的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马氏冷笑。 “那姐姐就这么吃哑巴亏算了吗?”姚万仪问,“甘心吗?” “我当然不甘心,”马氏说着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我……我可怜的儿啊!” 丧子之痛如同利刃刺进心里,永世不得愈合。 像马氏和姚万仪这样的人是从来不懂得反省的,在她们看来便是自己先下的手又如何? 她们算计别人,是别人该死的。而没算计成反而自己吃了亏,那对方就加倍该死! “姐姐,你可想到什么办法没有?”姚万仪问,“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啊!” 马氏赧然:“说来惭愧,我只觉得自己实在很难斗得赢她们,几次交锋下来,我次次落在下风。 真不知她们怎么有那么大的神通,我自以为已经很完全的计策,却总被她们轻描淡写地识破。” “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知道。”姚万仪眯眼冷笑,“这一切都是因为福妃身边有个妖女。” “妖女?是谁?”马氏忙问,她是真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 “福妃身边有个小宫女,姓薛,她是前国子监祭酒薛应臣的女儿。 之前我也有眼不识泰山,后来领教过两回方才知道,她这一路走来已经收拾了不少人。 譬如原来四司八局的两位总管,想必姐姐也听说了这两桩大案,都是她在背后兴风作浪。” “真的假的?她能有那么大的本事?”马氏到现在还难以置信,她甚至对薛姮照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福妃先前在宫里可没有这么风光,”姚万仪可没少做功课,“也是那个妖女到她身边之后,姑母才对她另眼相看的。” “你今日来找我,究竟为的是什么?”马氏已经猜出姚万仪的目的了。 “姐姐,不瞒你说,我是想和你联手报仇。”姚万仪干脆地答道,“我这只眼睛不能白瞎。” 这世上几乎没有人会拒绝在自己势单力孤又想复仇时,有个强有力的帮手。 马氏毕竟年长几岁,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对姚万仪说:“好妹子,你既对我坦诚相待,我又怎么能不肝胆相照呢? 只是这件事咱们要从长计议,一定要想出个万全的计策来才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屠狗不成反被咬。” “姐姐说的有道理,咱们要做就做把大的,连根拔起。”姚万仪独眼放着凶光,“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做寒衣节外生枝 重阳节刚过,这日妃子们都到皇后宫中请安。 因说起漠北将士的五万件御寒冬衣半路遭劫,被乌宛骑兵夺了去,兵部告急。 要知道边境八月的天气就已经很冷,此时已经九月,将士们没有棉衣御寒,是十分危险的事。 奏折呈上,皇上很是忧心。 皇后听说了也焦急:“虽然还有两千件存着的寒衣,且工部已在夜以继日地赶工,可没有一个月还是做不完。 再加上路上运送,就要一个半月的光景,时间未免太久了。” 贤妃娘娘试探着开口道:“臣妾倒是有个建议,不知合不合适。” “你说就是。”自从六皇子娶了姚万仪,皇后和贤妃的关系日益亲密。 “臣妾是想着现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忙,宫人们也能匀出些工夫来。倒不如每个宫女都摊派一两件,这宫里能做针线的少说也有一万人。 如此就能分担下一半了,再比如臣妾平日里闲着无事,也可以做个一件半件,聊表寸心。”贤妃从来不做哗众取宠的事,如今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轻声细语,态度谦和。 皇后听了很高兴,说:“姐姐,你这建议十分的好,我竟没有想到。 宫里人手多,便是有什么事也先给这事让路,毕竟边关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立刻就有人表态,惠妃娘娘道:“不错,现在正闲得慌,有活儿可做既打发了时间又于国有益,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皇后道:“既如此,本宫这就打发梁景出去跟工部的人说。 尽快把布料棉花运进宫里来,再逐一分派,每个宫里按人头分派下去,限定时候交上来。 如此少则七天,多则十天就都能做齐了。” 这件事商议定,众人也就散了,贤妃娘娘回到自己的椒兰宫。 姚万仪已经等在那里了,上前请了安。 贤妃娘娘向她柔声说道:“我已经同皇后娘娘说了那个建议了,娘娘也采纳了。” 姚万仪听了很高兴,说:“如此母妃也在皇后娘娘跟前立了一功。” “什么功不功的,我不过是说了句话,还是你教给我的,要说有功劳也是你的功劳。”贤妃娘娘无意于此,反倒很关心儿媳和儿子的事,“敢儿待你还好么?没惹你生气?” “他……还好,”姚万姨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而是选择息事宁人,“他在神兵营,每日里也忙得很。” 六皇子从和她成亲,从来也不碰她,睡觉的时候都是自己裹紧被子背对着她。 姚万仪当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没有强逼他,一来她总是难免矜持,二二来也要找一个合适契机。 相信只要自己功夫做到了,六皇子总会回心转意的。 不过她可不知道她母亲前夫涂赞的事,毕竟不可能有人告诉她,除非这个人不想活了。 昨日她就听说了寒衣的事,跑去和马飞燕商议了许久。 今早便进宫来见贤妃,教她到皇后跟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之所以自己不亲口去对皇后说,是因为她想卖给婆婆一个人情,好让自己更拿捏得住她。 反正不管是谁的功劳,对外终是皇后的功劳。 而她不过是要借着这件事掀起风浪罢了。 她才不稀罕邀功呢,毕竟不管怎么说,皇后都是她亲姑母,始终都是疼她顾她的。 芙蓉宫也领了一百件,福妃娘娘特意要了两件亲自做。 薛姮照等人也都有份,每日抽出时间来裁剪缝合,半夜还要在灯下穿针引线。 不过众人有说有笑,也很有趣味。 芳甸特意跟她说:“姮照你剩生得单弱,前些日子又伤了肩膀。做一件就是了,那件我们大伙儿匀着给你做了。” 幽竹等人也说:“可不是么,你别急,有我们呢!” “我做着看,”薛姮照没拒绝也没一口答应,“这将士们的冬衣不需要绣花也不用滚边,做起来省事得很。” “话是这么说,可是针脚要格外细密才成,况且这布也厚,不用劲儿,根本扎不透。”淡月说,“你瞧你那手都红了,别逞强。” “不过别管怎么说,咱们宫里可不能拖了后腿,叫人笑话。”幽竹说,“有些人专爱在这上头争长短。” 也不过五六天的工夫,薛姮照等人就把分派的衣裳都做完了。 卫忠亲自点了数,带着几个太监把打包好的冬衣都送到皇后娘娘宫里,交割清楚完事。 卫忠回来到福妃跟前,告诉她事情已经交差了。 “这几日众人都辛苦了,你到膳房去,拿着我的钱给众人添两个菜!”福妃娘娘待下宽厚,很能体贴下人们的不易。 “叫娘娘破费了,奴才代他们一并谢过娘娘。”卫忠笑着从碧树手中接过银子来,转身去了膳房。 可还没等他回来,荣华宫的梁孝便带着几个太监来了。 见到福妃倒还恭敬,但语气中却透露出几分不善:“福妃娘娘,咱们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把你们宫里做冬衣的宫女带去问话,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福妃娘娘不明所以,忙问:“小梁公公,怎么了?那些衣裳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宫里刚刚交上去的冬衣里发现有夹带,”梁孝并不隐瞒,“皇后娘娘命奴才等快些查实是谁动的手脚。” “夹带?什么夹带?”福妃娘娘一听更慌了。 这是给边关将士们做的冬衣,是谁作死胡乱夹带东西? “奴才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娘娘也先别急,到时候审明了自然就清楚了。奴才还要向皇后娘娘复命呢,恕不能多耽搁。”梁孝说着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恰好卫忠也回来了,梁孝便对他说:“卫总管,劳烦您也走一趟!毕竟那些衣裳是你带着人送过去,也经了你的手了。” 这时薛好照等人已经被召集到一起,排好了队,跟着梁孝他们往荣华宫去了。 福妃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也觉得凶多吉少。 如果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可她现在除了等待,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夹带反诗惹嫌疑 梁景今日出宫办差去了,不在荣华宫。 皇后近日染了外感之症,精神不济,也没心思亲自过问这些事。 便叫梁孝处理,想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审清楚了是谁,该怎么发落怎么发落就是了。 薛姮照等人到了荣华宫,在后殿前的空地上站好。 这几日赶上变天,连着下了两天雨,此时天依旧灰蒙蒙的,风也不小,站久了不免瑟缩。 梁孝却不开口,坐在台阶下的椅子上,慢慢地喝紫砂壶里的茶。 一双眼睛锥子一样扫视着众人,十足审犯人的做派。 众人都默不作声,许久,梁孝方才开口问卫忠:“卫总管,你们宫里做衣裳的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卫忠早把人过了一遍。 “成,那我就开始问话了,”梁孝点点头,“你们都站直了,竖起耳朵,好好听清了我问的是什么。 可说好了,任何人不得隐瞒,不得撒谎。要知道我可是替皇后娘娘问话,谁敢欺哄,那就是死罪!” 听他如此说,本来就莫名其妙的众人变得更加慌急。 那种不明所以的恐慌最要命,就好似身处黑暗中,不知何时会有一把刀刺过来。 “你们宫里送上的冬衣里头有夹带,是谁干的站出来,免得连累了旁人。”梁孝站起身,又将众人扫视了一遍,高声质问道。 许久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回答。 梁孝嗤地笑了一声,说:“早知道会这样,既然不肯主动承认,那我就往下查了。 你们当中识字的人都站到前边来,不识字的且靠后。” 没有人说话,但都开始走动起来,不一会儿就分成两队,识字的人占少数,只有二十几个,剩下的人都站到了后面。 “卫总管,你看看这些人,站的都对么?”梁孝看向卫忠,显然卫忠不在他的怀疑范围内。 卫忠把这些人都看过一遍,点头表示没人欺瞒。 “来人呐,给这些识字的每人拿纸笔过来,让他们写字。就写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八个字。”梁孝又说,“告诉你们,现在一切都好。别耍花样,逼着我用手段。” 这二十几个人虽然识字,可不是谁都能写一笔好字。 写完的字呈上去,梁孝一一看了,把写得最好看的那张纸挑了出来,拿到手里和另外一张纸条比较了半晌,问道:“这是谁写的?” 纸上的字迹隽秀不俗,飘逸又端庄。 “是奴婢写的。”薛姮照向前一步。 梁孝认得她,叫着她的名字道:“薛姮照,你可知罪吗?” “奴婢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还请公公明示。”薛姮照早知道这里头有阴谋,但她并不慌张。 “呵呵,这张纸条是从你们宫里做的寒衣的领子里发现的,”梁孝扬了扬手里的纸条,“类似这样的纸条还从好几件衣服的领子和袖子里翻出来不少。 写的什么‘春风不到处,征戍苦连年’、‘寒衣寄塞北,佳人泪如泉’,更有‘边庭流血成海水、未见君恩三寸深’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 众人听了都十分惊骇,恨不得立刻将自己撇清。 “你还说你不知情?这字迹和你写的字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梁孝认定了,这就是薛姮照写的,“你夹带了这些东西目的是什么? 往小了说是发泄私愤,往大了说是要动摇军心!” “公公,奴婢绝没有做这样的事。否则在你让我们写字的时候,我又何必如实去写?大可以变换字体,蒙混过关。”薛姮照的目光沉静似水,没有丝毫波澜。 “那还不简单,你明知躲不过的。”梁孝不为所动,“从别处也能找到你之前写过的字。” 薛姮照还要再说,梁孝忽然撇开她走下了台阶。 原来是梁景回来了。 “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皇后娘娘命我查问夹带写反诗的人,已经揪出来一个有嫌疑的,只是她还不肯认罪。”梁孝上前低声说道。 “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一遍。”梁景又往前走了两步,上了台阶。 梁孝赶紧把椅子挪过来,让他坐下。 原来各宫里做的寒衣最后都会送到荣华宫来汇总,清点好数目,每一百件捆成一包,再用雨布包得严严实实,由马车送出宫去,交到兵部。 且这些冬衣送出宫之前还要仔细检查一遍,防止有针遗落在上头,或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及时拿出去重做。 今天芙蓉宫的冬衣送来之后,几个宫女例行检查。 在几件衣服的衣领和袖口摸到了异物,拆开看时发现是折起来的小纸条,上头写着那些不敬之词。 那些宫女看了不敢隐瞒,于是上报。 所以就有了后边的事。 “师父,这个姓薛的宫女嫌疑很大。一个是笔迹对得上,另外她本就是罪奴的身份,对圣上和朝廷怀有怨言,趁此机会行此悖逆之事。”梁孝此时基本上已经认定是薛姮照了。 梁景听他说完,看了薛姮照一眼。 薛姮照神色如常,也并没有急着争辩。 “那就先把她关起来。”梁景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我来审,其余人都回去。” 卫忠看了看薛姮照,又看了看梁景。 他很想替薛姮照求情,又怕适得其反。 就此时的情况来看,薛姮照的嫌疑很大,如果真的定了罪,接下来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别人。 但他从心里觉得不是薛姮照干的,只是找不到证据来证明。 “卫公公,”梁景倒是先和卫忠说话了,“劳烦你回去跟福妃娘娘说,事情还要进一步审清,这个宫女暂且留下。 等问清楚明白了,自会把事情的原委回复给娘娘。”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梁总管千万把事情审问清楚。 切莫放走了作恶之人,更不要冤枉了好人。”卫忠这也算是表了态。 梁景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人把薛姮照带下去。 宫外,六皇子府。 含香托着一只剔红的盒子进来,笑着向姚万仪说道:“主子,宫里传出消息来了。” 说着把那盒子打开,里头放着一盘玉兔雪纱丸子。 姚万仪不由得笑了:“这回我看她怎么脱身。” 第一百四十六章 等价交换引蛇出 薛姮照被带到一间空屋。 梁景站在屋子中央,回头对跟着的人说:“拿个火盆进来,再取一壶热茶。” 屋子背阴,冷且潮,门窗倒是严实,薛姮照一看就知道这里是专用来关人的。 随后两个小太监抬了个火盆进来,进了九月,各主子的房里就已经开始放碳盆了。 下人房里夜间也放火盆,只是用的碳不一样。 又一个拿了茶进来,给梁景倒了一碗。 梁景看是自己常喝的正山小种,就说:“换成白茶。” 茶换了,梁景便叫跟着的人都出去。 然后看了看天色,对薛姮照说:“看样子你今天是不能走了,我叫他们给你收拾一副铺盖来。” 薛姮照淡然地应了一声,毫不意外。 “你都不替自己分辩吗?”梁景问她。 “总管知道不是我做的。”薛姮照一笑。 的确,梁景真的没有怀疑她。 无他,薛姮照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更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查出来。 “这件事是你们宫里其他人做的吗?”梁景问。 薛姮照摇头:“不是。” “为何如此笃定?”梁景偏了偏头,要薛姮照解释。 “从我们的衣裳被送去到发现夹带的时间太短了,”薛姮照觉得有些好笑,“有的人太心急了些。” 各个地方都往荣华宫送冬衣,每天有成千上百件。 虽说每件衣裳都会被查看,但根本不会太细致,细致到能从领口,袖口摸到纸条。 如果真的细致到了这种地步,也不会刚被送去就检查出来。 因为在那之前多半已经有别的地方送去的衣裳正在检查,要查到他们的还需要好一会儿的时间。 不大可能送去就被检查,且检查就发现了不对。 就算别的地方的刚好检查完,芙蓉宫的冬衣送去便立刻开始检查,上百件的衣裳,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检查完。 “如此说来,是有人故意栽赃你?”不需要薛姮照做更细致的解释,梁景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也许是冲着我,也许不单是冲我。”薛姮照微微咳嗽一声,“没有证据,我也只是怀疑而已。” “如此说来是这宫里的人故意生事?”不是芙蓉宫的人在搞事情,那问题自然出在荣华宫了。 “请问梁总管是要把事情查清楚,还是要息事宁人?”薛姮照朝梁景走了几步问。 “你跟我谈条件?”梁景笑了。 “我手中的筹码不多,不确定梁总管是否感兴趣。” 一个卑微的小宫女跟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谈判,眼泪求告没有丝毫用处,讲仁义道德更是可笑。 能打动他的,只有好处和用处。 “那你且说说,你的筹码是什么?”梁景微微挑眉,像一个极其挑剔的买主。 “风雨鉴。”薛姮照只说了这三个字,她的眼睛像月下的古井,幽深诡邃,泛着扑朔的磷光。 “够了。”梁景知道他必须要把薛姮照保住。 这关系到以后整个前朝后宫的命运。 在人们未曾察觉又难以勘破的错综诡谲的迷雾中,薛姮照有着遗世独立的清醒和直指要害的犀利。 梁景需要这样的人。 见梁景答应得痛快,薛姮照笑了。 “要还你清白,这件事就要查清楚。”梁景说,“不过就算查清楚,真相也多半不会公之于众。” “我明白,”薛姮照不是那种认死理,凡事非要弄个一清二白的人,“荣华宫的体面自然要维护,可以不追究任何人。” 既然是荣华宫的人做的手脚,就关乎着皇后的颜面。 皇后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打狗也要看主人。 又何况如果背后有人指使,能指使得动荣华宫的人,这人也必定和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何况无论是梁景还是薛姮照都已隐约猜出这件事和某个人有关系,如果真是这样,皇后就算知情了,也不可能不为之遮掩。 薛姮照只要全身而退,至于其他并不在意。 梁景从来不会和得理不饶人的犟种共事,他更喜欢真正的聪明人。 “依你看接下来怎么做合适?”梁景知道薛姮照一定有办法。 “只要总管您出去,对这件事表示怀疑就够了。”薛姮照说。 梁景恍然,要引蛇出洞,先得让蛇着急。 天上的云似乎薄了一些,屋子里变得亮堂了几分。 梁景打开门走出去,对守在外头的人说:“看牢了,不准放其他人进去。” 薛姮照又咳嗽了两声,看到桌上放着的茶,走过去倒了一杯喝。 梁景从关押薛姮照的后房往前走,梁孝跟上来说:“师父,那个小宫女要怎么处置?” “你觉着呢?”梁景脚步不停。 “依着徒弟的浅见,还是早些把她处置了。”梁孝说。 “为什么?现在还没审清。”梁景身高腿长,每迈一步梁孝就要小跑两三步才能跟上。 “这事虽然不算大,可传出去不好听。再叫一些穷酸文人知道了,添油加醋的到处宣扬,多不好。”梁孝说,“就算没审清,处置了她这事儿也就完了,不会再有什么枝节出来。 何况我觉得这小宫女挺招风的,早发落早省心。” 一些事情他虽然不知道全貌,可隐约觉得似乎都跟薛姮照有点儿关系。 这样的女人明摆着就是祸水,他们这些管事的只想一切平平顺顺,最讨厌动不动就弄出事情来。 劳心劳力不算,还有可能受牵连。 梁景猛地刹住了脚步,梁孝被晃了一个趔趄。 “怎么了师父?徒弟哪儿说的不对吗?”梁孝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好,等候训话。 “你少自作聪明。”梁景狭长的鹰目泛着冷意,“只图眼前安稳,将久必遭报应。” 梁孝吓得缩了缩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去把检查冬衣的那几个宫女叫过来。”梁景说,“另派几个人去接替。” 随后两个宫女被叫了过来,一个叫百灵一个叫黄莺。 她们都是这院子里的三等宫女,就是她们从冬衣里发现反诗的。 梁景听她们说了当时的经过,问道:“领口袖口,絮的棉花是最多,薄薄的纸片藏在里头,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察觉?” “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检查有没有遗落的针,不想就摸到了。”百灵说,“纸片再薄也不是棉花,哪里摸不出来呢?” “这件棉衣里也放了同样的纸条,你们摸一摸在哪里。”梁景指了指旁边挂着的一件棉袍。 两个宫女的眼神不禁躲闪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摸。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巧逼供祸端消弭 “在这里。” “这个地方硬硬的,应该也是。” 两个宫女摸索了半天,分别找到了自认为藏着纸条的地方。 “桌上有剪刀,你们剪开看看。”梁景对待下头的人一向是冷面孔。 又何况这两个宫女本来就心里有鬼,见到他这副样子,拿着剪刀的手不禁发抖。 好容易剪开了,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纸条,摸着硬的地方,不过是棉花聚在了一处,又有线穿过,才显得硬。 “这……这……还不是因为总管您刚说这里头有纸条。”黄莺笑着分辩,“我们怎么会疑心您的话呢?” “那你们再看看这件里头有没有纸条?”梁景说着又命人拿进来一件。 那两个人摸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摸出来。” 梁景走上前拿过剪刀,剪开袍子的袖口,从棉絮中翻出纸条来。 然后并没有在质问这两个人,只是让她们下去了。 “怎么办?梁总管一定看出来了。”黄莺慌乱道。 “慌什么?咱们不还有六皇子妃给撑腰吗?”百灵试图安抚她。 “那万一六皇子妃不认账不认账,把咱们舍出去了怎么办?”黄莺懊恼道,“早知道就不该淌这浑水。”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得赶快想办法。”百灵比黄莺更有主意。 “能有什么办法?六皇子妃又不在宫里,远水解不了近渴。”黄莺就要哭了,“要不咱们回头去求求梁总管?” “梁总管当然不会难为皇子妃,可多半会拿咱们开刀。”百灵硬拉住她,“你且听我说,叫上你那位相好的,趁天黑……” 没有人给薛姮照送晚饭,好在屋子里不怎么冷,又有铺盖。 中间换过一次看守,屋子里没有灯烛,黑漆漆的一片。 到了半夜,门轻轻被推开了,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他蹑手蹑脚来到床边,伸手掐住床上人的脖子。 他料想到会有挣扎,却没想到那人的力气如此之大。 反握住他的手腕,一个翻身就把他甩到了地上。 那人的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他喘不上气来,眼前金星乱冒。 “点灯!”一声断喝,灯亮了起来。 那人才看清压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梁景! “敢说一句谎话,就把你的皮扒下来。”梁景站起身,又踢了他一脚。 这人是荣华宫的小管事太监,平日里怕梁景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如今被抓个正着,哪里还敢隐瞒。 如实交代道:“是黄莺求了小的,换了班到这儿来守着,半夜进来把这个宫女掐死。” 他不知道的是薛姮照早被挪到别的地方去了。 随后黄莺和百灵也被带了来,不敢再狡辩,直接说出是受姚万仪的指使。 原来姚万仪先找到百灵,向她许了一大堆好处。 姚万仪的身份摆在那儿,百灵本身就不敢得罪。 更何况又给自己那么多好处,且最终不过是要陷害一个芙蓉宫的小宫女。 她也顺便说通了平日里就和自己要好的黄莺。 随后姚万仪叫人模仿了薛姮照的字体,写了许多悖逆的诗句在上头。 等到芙蓉宫交冬衣的时候,她们便假装从里头搜出反诗,完成栽赃。 原本以为这件事很顺利就能做成,却没想到梁景对她们起了疑心。 她们自然就想到杀人灭口,再伪装成畏罪自杀。 就算梁景看出破绽又能怎样? 人死不能复生,又不能把事情真的闹大,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况且姚万仪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她之前就说过这件事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能让姓薛的有分辩的机会。 “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梁景看着他们三个说,“但你们要清楚,咱们的主子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 这事情若是真闹大了,伤的是皇后娘娘的威仪,你们承担得起吗? 县主年纪轻胡闹,你们为了讨好她,不顾大局。这是做奴才的本分吗?” 那几个人被他训斥得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儿地认错。 “但这件事终究要有个交代,”梁景喝了口茶,又说,“从此之后这件事只能有一个说法,谁要是管不住嘴,别怪我心狠。” 梁景去见皇后,把事情如实说了。 皇后皱眉道:“万仪这孩子真是胡闹!都是我把她惯坏了。” “县主应该是被人利用了,抓住这小宫女不是最要紧的,借此做文章,把福妃等人拉下水怕才是真正的目的。”梁景说。 “拉福妃下水?”皇后若有所悟,“是想把这水搅浑?” “娘娘明鉴,”梁景说,“如今您稳坐后位,宫中一派祥和。 有人自然看不得这般景象,便想法子挑拨是非,毕竟水浑了才能趁机摸鱼。” 薛姮照跟梁景分析形势,觉得在姚万仪惹是生非的背后另有人在吹风拨火。 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指使刘胡毁坏风雨鉴的人。 风雨鉴直接关系着无量失势,青阙上位。 梁景一直在暗中调查,只是还没有眉目。 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皇后也就忽略薛姮照这个小宫女。 只当她倒霉被选中,毕竟她的身份更容易被栽赃成功。 第二日,寒衣案便有了结果。 是素心宫一个老公女心怀怨恨,写了反诗缝进了寒衣里。 送衣服的时候故意和别的宫的衣裳混在了一处,故而开始抓错了人。 那个老宫女已经认了罪,这件事也到此为止。 薛姮照平安无恙地回到了芙蓉宫,但她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姚万仪被皇后叫到宫中训斥了一番,叫她以后不许在暗中搞事情。 姚万仪自然心有不甘,比她更不甘心的是马飞燕。 本打算的是栽赃给薛姮照,进而将责任往福妃身上推。 如此福妃多半会被禁足,蓝凝也不能入宫。 再想办法把五皇子支出京城,等到蓝凝临盆的时候好做手脚。 她是铁了心要给自己死去的儿子报仇,甚至发下了毒誓。 这次她们没能成功,但依旧不死心。 姚万仪暂时不敢再有什么举动,她怕真的惹怒了皇后,失了欢心。 马飞燕没被牵连进去,又处心积虑想下一步的计策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言不取姑且静观 薛姮照被关了一夜,就又回到了芙蓉宫。 幽竹等人都围上来,皆是后怕:“真真吓死人了! 好端端的竟然降下这样的祸事,还好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否则你还不得冤死!” “是啊,好在清者自清。”薛姮照一笑,“我也庆幸是虚惊一场。” “我们当时都还想,这事儿未免也太邪门儿了,咱们做衣裳都是在一个屋里,也时常混着做。 况且那衣裳在送去之前,咱们自己也都仔细查看过了,生怕遗落了针在上头。这栽赃嫁祸的人真可恶!”淡月愤愤不平。 “让各位姐妹担心了,回头我治一席,全当压惊。”薛姮照不想再多说这件事。 “瞧你说的,那也应该是我们给你压惊才对。”芳甸说,“不管怎么说,好好地回来了就是万幸。” “回头你快好好洗个澡,把一身的霉运都洗掉。”碧树也笑着走过来说,“娘娘叫你过去呢,快进去!” 薛姮照应了一声,进去见福妃娘娘。 行了礼后,福妃问她:“没有受苦?” “叫娘娘惦记了,奴婢什么事儿也没有。”薛姮照笑着回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福妃问,“外头传的那些我是不信的。” 处置的结果本来也经不得推敲,不过是拿来堵众人的嘴。 福妃虽然不喜争,可并不是傻子,这件事明显是要往薛姮照身上栽赃的,只是未能成功罢了。 薛姮照于是便简短说了梁景试出皇后那边的两个宫女刻意栽赃,又查出是姚万仪在背后指使。 “因事关六皇子妃,皇后娘娘少不得要替她遮掩。因此对外只说是别人干的,还叫奴婢保密。”薛姮照说。 “那么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吗?”福妃隐隐担忧,“皇后有没有疑心你?或是疑心我?” 如果这件事没有审清楚,薛姮照被认作是元凶,福妃也难免受牵连。 最轻也要训斥一番,禁足三月,用以自省。 谁叫薛姮照是她跟前的人。 “娘娘放心,这倒是没有的。梁总管是个明白人,知道六皇子妃蛮横惯了,况且皇后娘娘最不愿看到后宫不宁,毕竟她是六宫之主。 哪有当家的人愿意看到家宅纷乱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福妃听了不由得放下心来,“能够相安无事,我就知足了。” “娘娘,奴婢可能要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了,”薛姮照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隐瞒,“便是咱们能够安宁,也只是片刻的安宁罢了。” 福妃神色一变,但并不失态:“你只管说就是。” “奴婢这次能够平安回来,最要紧的是皇后娘娘他们相信咱们这边是清白的。 知道有人在背后挑拨,试图将咱们宫拉下水。”薛姮照说,“皇后那边早察觉有人暗中动手脚,所以奴婢没费什么力气就自证清白了。” “是谁?”福妃问。 “娘娘可还记得那两盆牡丹花吗?”薛姮照眉宇清慎,洞照澄澈。 “是丽妃?”福妃当然不可能忘记。 皇后娘娘在她生日的时候送来两盆牡丹,而那两盆牡丹却被人故意烫死。 后来是薛姮照想了办法,从宫女春儿嘴里套出实情。 知道是丽妃娘娘买通了她,假说是皇后娘娘明她这么做的,为的是让福妃和皇后之间产生嫌隙。 当时福妃并不明白丽妃为什么要这么做,且考虑到不宜撕破脸对质,也就装作不知情。 到如今也不过几个月,就又出了这样的事。 “也许是,也许不是。”薛姮照没有把话说死,“但奴婢从梁总管那里得知有人意图拨乱朝局,他们也在查,不过应该也没查清到底是谁。” “那你有没有……”福妃犹豫了一下,“有没有向他们透露丽妃的事?” 薛姮照摇头:“奴婢没说,一来会牵扯到之前的事。咱们利用那件事巩固了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地位,倘若说破就前功尽弃了,得不偿失。” “还有呢?”福妃见薛姮照说了一,却迟迟不往下说,便开口催促。 “娘娘,奴婢之前就曾向您进言,”薛姮照说着款款跪了下去,“退而不争,终究难保长久。 皇后今日信您,明日未必信。又或者宫中再起铜虎山那般的腥风血雨,娘娘可有把握安然度过? 到万不得已之时,娘娘不争也得争。所以奴婢没有现在暴露丽妃,为的是将来有一天鹬蚌相争之时,娘娘才有机会做真正得利之人。” “你……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福妃彻底变了脸色,“你知不知道这话要是叫人听去了,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以为那是几句话几个人就能做到的事吗?是把心一横,把牙一咬就能豁得出去的吗?”福妃频频摇头,“那是多少人命多少鲜血?前朝后宫官员百姓都会因之动荡。 铜虎山死了上万士兵,因之被诛杀被流放的臣子更是多达数万人。 就连你-------” 福妃指着薛姮照,声音悲恻:“你一个好好的高门贵女,不也入宫做了婢女? 甚至还有不如你的,过得生不如死。 我不愿因一己之私,使无辜之人血流成河。 你这孩子聪慧至极,可未免不够慈善。以后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否则我这里也容不下你了。” “娘娘慈心一片,不忍生灵涂炭。可天下真正需要的正是您这样的国母,”薛姮照深吸一口气说,“如今姚家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沆瀣一气。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还望娘娘深思。” 可福妃却只是摇头,说:“你快些出去,不要再说这样危言耸听之语。” 薛姮照知道,这么大的事,的确不是一两句话能劝得动的。 她有的是耐心,又何况这宫里从来都不缺推波助澜之人。 等她走出来,刚刚拐过影壁,险些和一个人撞上。 玉孤明气喘吁吁,眼中带着慌急的神情。 他听说了薛姮照的事,尽管已经将母亲的告诫牢记于心,可还是放不下。 薛姮照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了。 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默默目送。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退为进终就范 茂陵郡主进宫,来见贤妃。 二人如今已结为亲家,贤妃依旧称呼她为姐姐,但言谈举止间更为亲近了。 “郡主不喜红茶,换了碧螺春来。”贤妃吩咐侍女,“要用阁子上那套定窑的斗笠茶盏。 点心就要茯苓山药糕、枣泥梅花饼、金桔蜜煎和薏仁酥四样。” 又说:“再焚一炉苏合香,把炭盆里的碳换成银丝碳。” “我许多时不到你宫中来了,你竟还记得我的癖好。”茂陵郡主笑了笑,“你可真是有心。” “是郡主担待我罢了,”贤妃略有些难为情,“我生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不一时茶果备齐,贤妃亲自给郡主斟茶。 郡主慢慢吃了两盏茶,和贤妃说些闲话。 因问:“你母亲和哥哥他们快要进京了?” 贤妃说:“前些日子来信说是已经到奉贤县了,算着快的话,后日就能进京了。” “你们家老太太快到七十岁了?这个年纪可该回京城养老了。”郡主说,“听说老人家腿脚不大灵便,入冬尤其畏寒,恰好我那儿有两张上好的紫貂皮,就送给老人家做了暖鞋和护膝!” “这紫貂皮可是稀罕物儿,宫里都找不出几张。”贤妃有些惶恐,“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是……” “做什么说这样见外的话?咱们不是一家人吗?”郡主打断了她的话,“老太太他们能回京来,我也是高兴的。” “这一切都多亏了郡主和皇后娘娘成全,我这心里真不知怎么感激才好。”贤妃说得情真意切。 “又见外了不是?”郡主一笑,“一家人可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 “郡主说的是,”贤妃连忙答道,“只是我这心里难免愧怍,不知该如何回报。” 听她这么说,茂陵郡主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把茶盏轻轻放下,含笑说道:“我只有万仪这么一个女儿,她又是我的老来女,我总是格外偏疼她些。 这孩子也是叫我们给惯的有些任性了,可不管怎么说,既然嫁了人,就要以夫为纲。 我也老啦,和侯爷没有别的念想,只想着几个孩子都和睦安稳。 万仪前世回到家去住着,便不肯回去了。我瞧着她有心事,可又不肯跟我说。害得我这几天也寝食不安。” 贤妃听了立刻变了脸色,慌忙问道:“这是怎么说?谁给万仪受了委屈?可是敢儿吗?” “你也莫慌,他们是新婚的小夫妻,磕磕绊绊也是常事。”茂陵郡主示意贤妃稍安勿躁。 然后又给跟着的人递眼色,那几个人便退了下去。 贤妃见她如此也挥了挥手,叫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 然后说道:“姐姐,咱们是一家人。万仪也是我的孩子,她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说。” “这话她个年轻女孩儿是说不出口的。”茂陵郡主叹息了一声,满面愁容,“我也是问了跟着的婆子。 说自打成亲以来,六皇子就没和万仪圆房。 每日里不是说自己忙于公务,就是身体不适。 万仪又怎能强求?只好暗自垂泪。” “竟有这样的事,这还了得!那可真是叫万仪受委屈了。也怪我竟没察觉到,真是该死!”贤妃自责道,又说,“敢儿这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我这就命人把他叫到宫里来。” “妹妹你一向都是明事理的,所以我才放心把女儿嫁给六皇子。”茂陵郡主说道,“你也不必过于严厉了,以免使得其反。 我今日进宫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毕竟我这个做岳母的总不好直接去跟女婿说。 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能去找他做主。更何况我觉着终究还是咱们姐妹两个更亲近,所以就来告诉你了。 我今日就叫万仪回去,便是我再疼她,嫁出去的姑娘也不能总在娘家住着。” “那就有劳姐姐费心了,我不能出宫去,你好歹叫万仪先回去,剩下的事我来解决。”贤妃红着脸,无地自容。 茂陵郡主这是先礼后兵,以退为进。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他们母子以及娘家人都别想好过。 茂陵郡主见她诚恳,便笑了笑说道:“好了,我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再到皇后宫中去看看!也就回去了。 我还想着到明年这时候抱外孙呢!咱们这个年纪,只盼着这个了。” 贤妃直把她送到宫门外,回来之后亲自炖了一碗汤,叫了自己跟前的一个心腹老嬷嬷过来:“你一会儿出宫去,把这个送到六皇子府,就说是我亲手做的,看着他喝下去。 告诉他,好好跟县主赔不是,否则我便自请出宫,到慈云寺修行去。” 六皇子因为这两日姚万仪不在府中,觉得格外轻松自在,就没再像往常那样住在兵营里。 贤妃打发的人来说了那番话又送了汤,恰在此时姚万仪也回府了。 翌日姚万仪心满意足,六皇子则如霜打了一般。 到书房里喝闷酒,直直醉了两天。 亲随好容易把他叫醒,陪着小心说道:“主子,国舅一家进京了,如今正在宫里叙话。 娘娘打发了人来请了三次了,小的服侍您更衣!” 六皇子失魂落魄,勉强挣扎着洗了个澡,换好了衣裳。 出来就看见姚万仪已经花团锦簇地等在那里了。 六皇子压着心里的烦闷与酸苦,和她一起坐了马车进宫去。 到了椒兰宫,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欢声笑语。 六皇子在一众声音里听见了母亲的笑声。 那是他从未听见过的开怀。 站在台阶前他不禁有片刻的恍惚,贤妃算不得受宠,被封妃也只是因为她生了六皇子。 她出身不高,容貌也不够出挑,也只是性情和顺不叫皇上生厌而已。 小时候,记得最多的是母妃搂着他在灯下发呆。 看着牛油蜡烛一点点燃下去,烛泪落满烛台。 多少个自己生病的夜里,母妃整夜所在床边,牵着他的手,从不敢合眼。 他总觉得母妃就像蜡烛一样在宫里熬着,她从不诉苦,可她心里是苦的。 也许,因着自己的牺牲,母妃可以多一些欢笑! 终归有人快乐,那也够了。 第一百五十章 调虎离山蕴祸端 落了雪,琉璃瓦上一层白。 皇后早起就打发了人,告诉各宫的妃子们,雪天路滑,不必过去请安了。 福妃吃过早饭,卫忠进来禀告道:“娘娘,五皇子进宫请安来了。” 福妃听了有些纳罕,说道:“今儿不是他进宫请安的日子呀,何况天又这么冷。” 说着就命人快把五皇子请进来。 五皇子进来后,先是在外间站了站,待身上的寒气消了,方才进来。 “今儿天冷得很呐,你快过来烤烤火。”福妃亲热地叫着儿子,“蓝凝这些日子怎么样?昨日我叫人给她送了爱吃的点心去。” “母妃不用惦记着,她一切都好,才请了太医诊过脉,说胎像平稳。”五皇子笑着说,“就是能吃得很,昨儿宫里送去的点心,等我回到家她都已经吃完一半了。” “那就好那就好,嘴儿壮些,到生的时候有力气。”福妃高兴地笑道,“我算着最多也就半个月的光景了,越到这个时候越得小心。” 她这么说,五皇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福妃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你怎么今天进宫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五皇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母妃,儿子,今日进宫是跟您道别来了。” “告别?你要往哪里去?”福妃的语气不禁急切起来。 “陇西闹了白灾,父皇派我前去赈灾,今日过午就走。”五皇子说。 福妃听了,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百姓遭了灾的确该及时赈济,你身为皇子,上为陛下分忧,下为百姓解难,是你应尽的。 只是忧心蓝凝即将临盆,我又不能出宫去。唉……” “母妃大可不必担忧,我叫蓝凝的母亲和嫂嫂陪伴在她身边也就是了。”五皇子连忙宽慰母亲,“蓝凝也说了,她身边的都是可靠人,凡事多加小心,想来总是能平安的。” “也只好如此,”福妃轻叹一声,“回头我再叫两个老诚的嬷嬷出宫去服侍她,身边总得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才能压得住阵脚。” 母子俩又说了一席话,五皇子便起身告辞。 福妃不舍,留道:“吃了饭再去。” “原该陪着母妃用善的,只是怕来不及。还要出宫去户部领银子和棉衣,去迟了怕耽搁出京。” 福妃知道皇命不可违,况且这是国事,的确不能耽搁。 五皇子走后,薛姮照进来点茶。 福妃说道:“我有些想不通,明明知道蓝凝就要生了,为什么还把老五派出京城去?” “必然是有人跟皇上说了什么,”薛姮照一边清洗茶盏一边说,“奴婢也觉得反常。” “卫忠,”福妃把卫忠叫到跟前,“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建议让五皇子去赈灾的。” 卫忠去了好些时候才回来,说:“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这事儿是早朝上议定的,由户部、吏部的几位官员联名上奏保举,让咱们五皇子作为巡抚史前往陇西。” “不用说了,这户部和吏部主要是马家人把持着。”福妃轻轻摇着头说,“我怕的就是这个。” “二皇子妃小产,必然把这笔账记在了咱们头上。”卫忠说,“把五皇子调离京城,如同调虎离山呐!” “那可怎么办?”福妃当然着急,“他们是不是要朝蓝凝下手?” “奴婢觉得不止如此。”薛姮照开口道,“不但要防着朝五皇子妃下手,还要防着他们对五皇子动手脚。” 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福妃,她更着急了了:“朝老五下手?他们该不会是想半路……” “娘娘别急,我料他们还没这么大胆子,敢公然行刺皇子。”薛姮照进一步指明道,“但既然让五皇子去赈灾,少不得就会在这上头做手脚。 到时候参上一本,或是说假公济私,侵吞官银,或是说不恤百姓,草菅人命……” 薛姮照的话还没说完,福妃娘娘的脸已经变得惨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眼下一切都风平浪静,但福妃知道灾祸就在不远处。 这样的雪天,马飞燕还是进了宫。 她休养了两个月,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只是心里的伤却不肯愈合。 “主子你瞧,这几只仙鹤在雪里舞得多好看!”菱花指着不远处翩翩起舞的鹤群说。 马氏却只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致。 “主子不喜欢仙鹤,不如咱们到那边去瞧瞧孔雀。”小草忙说,“那几只白孔雀应该也长大了,开起屏来还是很别致的。” “那有什么可看的?白雪衬着白孔雀还不是一个色。”马飞燕先去了皇后宫里,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出来了。 在皇后跟前未免有些拘谨,何况她现在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陪着说话也是挺耗精神的事儿。 汪汪汪…… 一个毛球似的哈巴狗从假山后头转出来,后面几个人跟着跑,是七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 七公主和她的母亲丽妃长相有八分相似,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今天有雪,她穿着大红猩猩毡,戴着雪貂护耳,因天冷和奔跑两颊红彤彤的,越发显得美艳。 马氏见到她,心里不由的想到,难怪皇上最疼爱这个女儿,原也生得出挑。 那两个侍女早上前来请安,七公主笑嘻嘻地说:“二嫂好兴致,在这里看鹤舞。” 不管妃子们之间关系如何,皇子和公主们终归是兄弟姐妹。 马飞燕是她的嫂子,平日里就算是不亲密,却也从没起过冲突。 “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淘气。”马飞燕说。 “我过了年才十三呢,”七公主吐了吐舌头,“没有几年可玩儿了,所以更得抓紧。” 马飞燕被她逗得笑了一下,想着自己和她这般年纪,也是天真烂漫的,什么都不懂。 “二嫂嫂,你身体好了?”七公主倒也知道关心人。 提到这个,马飞燕的神色不由得更加黯然起来。 她觉得七公主实在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可也犯不上这个跟她生气。 “二嫂嫂,你若是还想要小侄子,怎么不去求个生字符?”七公主口无遮拦,“他们说青阙道人画的符可灵验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执念深易入歧途 二皇子回到家,夜已经深了。 但马氏却没睡。 “怎么还不睡?大夫不是叮嘱了你要早睡养精神吗?”二皇子对她还是很关心的。 “你每日里忙的不顾家,我要找你说两句话,可不得等着吗?”马氏的语气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又是什么事?”二皇子忍下心中的无奈与烦躁,一边坐到马氏跟前一边问。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要儿子?”马氏双手抱住二皇子的脖子问。 “你现在身子不是还没恢复好吗?再养养。”二皇子笑着拍拍她的脸说。 “不是说这个。”马氏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我是想你去求求那个青阙道人,让他给咱们画张生子符。” “生子符?”二皇子微微皱着眉头说,“要那东西做什么?你不是淘换到了生子方吗?” “你们男人家真是的!”马氏抱怨道,“生子方的确能让我怀上男孩儿,可生子符不但能让怀上男孩儿,还能保佑平安生下来。” 马氏最大的夙愿,就是生个儿子出来。 因此但凡听到能够让她生儿子的事,她都宁可信其有,绝不不信其无。 其狂热程度不亚于当年的皇上求长生。 见丈夫还有些迟疑,马氏又说:“那青阙不是一般人,连陛下都信他的,想来道行必然深厚。 再者说了,这东西有用固然好,没有用也没妨碍。” “话是这么说,可这青阙老道古怪得很,不和朝堂上的人结交。”二皇子迟疑道,“不管谁拜访他,都被挡了回来。” 马氏听他一再推脱,脸便撂了下来:“瞧瞧你,好歹也是个皇子。生儿育女的苦我都受了,不过叫你去求一张符来,你便这般的推三阻四。 管他见与不见,给与不给,你自去求你的,给不给是他的事,求不求却是你的事。” 二皇子见她生气了,便说:“罢了罢了,再犯不上为这个动气。明日我去求就是了。” 马氏听他答应下来,方才回嗔作喜,柔声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咱们有了儿子才会有封地,以后才会有指望。” “依我说,你也不必太过着急了。咱们的孩子没了,想法再要就是。 至于封地的事儿,我想着只要维护好了皇后和太子,将久总是会有的。”二皇子觉得马氏有时太执着了。 “我就说你窝囊!”马氏恨恨,“孩子是怎么没的?我敢拿性命发誓,就是老五那边的人下的黑手! 他们怕我生出儿子来,就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和他们没完!” “老五不是那样的人,我虽然同他不和,可这一点还是清楚的。”二皇子不愿看到马氏这个样子,“倒是那个丽妃,你该离她远些。 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欢她,既然有爱屋及乌,就有恨屋及乌,该小心些才是。” 二皇子并不知道丽妃给马氏生子方的事情,马氏刻意瞒着没告诉他,怕他知道有这方子拿了去和别的女人生。 只是在言语间提及过丽妃,二皇子对于和皇后有关的事一向谨慎,因此告诫妻子。 “我说你未免也小心太过了,皇后不喜欢丽妃,可是也没把她怎样。 只因她不会威胁到后位,皇上那么大年纪了,丽妃也不可能再生儿子,那七公主生得又貌美,以后说不定皇后还要拿她来和亲呢。”马氏另有一套说辞,“依我说,你也别把她们得罪得太狠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谁呢?” 二皇子不想再争辩,就说:“夜都深了,快些睡!不然明早又嚷头晕。” 到了第二日早晨起来,吃早饭的时候,马氏又对二皇子说求生子符的事。 “你千万上心,别三不知二又丢到脑后去了。”马氏心心念念。 “知道了,知道了,我若是今天能见到青阙道长就跟他说。”二皇子忙忙吃完了早饭,“城外来了难民,皇后说要在善缘寺门外搭粥棚,我得安排人去做这事儿。” 说着出了门,把皇后的事稍微忙出眉目,就想着去见青阙。 青阙如今虽然被封为国师,但他依旧淡泊自在。 除了奉召进宫去见皇上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只在皇上赏赐给他的道观里清修。 且他特意请求皇上只赐给他一处位于城外偏僻处小小的废弃道观,略微修葺便住了进去。 皇上给这道观赐名“上清观”,只是这里和别处道观不同,从不开门接待香客。 道观的山门总是关着,寻常人想要求见,比登天还难。 二皇子打听的青阙这些日子都不在宫里,就出了城来到上清观。 敲了好半天的门,才有个小道童来把门开了个缝儿。 “青阙道长可在?我们二皇子有事相见。”随从很是客气。 “稍等。”小道童说着又把门关了。 过了好半天,门才又打开。 “师父说了,只请二皇子一个人进去。”小道童木着一张脸,对谁都是这个态度。 二皇子知道青阙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同,他对皇上都从不假以辞色。 于是就让随从在外头等着自己迈步走了进来。 青阙穿着雪白道袍,披散着头发,神情从容飘逸。 他席地而坐,见了二皇子,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见礼。 倒是二皇子,反要向他问好。 恰好茶炉子上的水开了,青阙便给自己和二皇子都冲了杯茶。 二皇子坐下喝茶,青阙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只是在二皇子将杯中茶饮尽之后再给他续上。 连喝三碗,二皇子绷不住了,向青阙说明来意:“道长,今日我打扰了您的清修,实在是有事相求。” “二皇子所求何事?”青阙缓缓将茶杯放下。 “道长道法高深,能不能为在下写一道生子符?”二皇子其实多少有些难为情,可既然来了少不得要说。 “二皇子要求子?”青阙微笑。 “正是,还望道长成全。”二皇子顿首。 “来的不巧了。”青阙摇头,“恕贫道不能从命。” “这是为何?还请道长明示。”二皇子心中不免失落,又想着该怎么样跟马氏说。 随后青阙又不说话了,二皇子知不能强求,只好起身告辞。 等他走下长长的台阶,又一个道童追下来。 “二皇子,师父说了,既然求子,就当子时来。若有所求,心念必诚。二皇子顶好回去斋戒沐浴,三日后于子时来求符。”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起疑云嫌隙渐生 宫中的围炉大宴后,皇后为时气所感,头晕无力,咳嗽咽痛。 这倒是常见的病症,天气冷了,往往容易外感。 太医开了散寒解表的方子,又叮嘱一定要静养,睡眠要足,饮食须清淡。 想着宫中的事不能没人掌管,皇后便命贤妃和颖妃一起代司后宫之职。 以往皇后身体不适或者是有其他的事情都是颖妃代为掌管,如今贤妃既已是姚万仪的婆婆,也是和皇后关系极近的了。 这日,皇后刚喝完药,皇上派商启言过来探望。 “皇后娘娘,皇上现在忙着和各位大臣们商讨国事。打发奴才过来,看看您好些了没有。 皇上还说忙完了前朝的事儿,再亲自过来探望娘娘。 还有莱州那边进贡的冬梨,最是清毒利咽的,加了百合蒸食最好,或是和银耳炖汤也使得。”商启言轻声细语,他的头发如白雪一般,面容却和四十岁的人不相上下。 “你回复陛下,说我症状轻些了,不必惦记。 你在皇上跟前伺候,也要时时提醒陛下,不要过于操劳了。 还要跟陛下说,千万不要来看我。万一把病气过给了陛下,那如何使得?”皇后说着咳嗽了两声,旁边的宫女立刻上来给轻轻捶背,又递上温水。 “皇后娘娘真是心疼陛下,奴才一定把您的话原原本本告诉给皇上。”商启言弓着身子,体贴又恭顺,“娘娘也千万要安心养着,您是六宫的主心骨,更是陛下的贤内助。奴才们还都得仰仗您呢!” “杜鹃,拿一盒驴皮膏来,给商公公。”皇后吩咐,“这东西暖胃活血,最适宜三九天进补。我记得你有老寒腿,千万要在意。” 商启言连忙谢恩不迭。 他走了以后,梁景从外头进来,眉头结着的霜花遇热化了,眉色因此更显得深浓。 皇后见他的神色便知有事,挥挥手让跟前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梁景先是问了皇后的身体如何,然后才说事情:“娘娘,咱们派去监视青阙的人在昨天夜里遭遇偷袭。” “是谁动的手?”皇后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 “黑衣人,”梁景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咱们的人只有一个逃了出来,其余全部当场毙命。 那个人带着重伤回到接应的地方,只说了几句话就死了。” “他都说了什么?”皇后沙哑的嗓音带着冷意。 “他说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强,且极像大内高手。 另外还说,当天半夜有一个人去了上清观造访。那人走后没多久,他们便遇袭了。”梁景说。 “谁?”皇后问。 “那人说是二皇子。” “他怎么会去那里?”皇后眉头紧锁,“可确定是他么?没有看错?” “奴才也怕看错,所以特意去调查了一番。昨天夜里二皇子的确出城去了,且是往上清观方向走了。”梁景也怕弄错,所以特意查了。 “这件事你怎么看?”皇后问。 “奴才觉得现在下定论还有些为时过早,”梁景很谨慎,“也许二皇子和清阙道人有勾结,也许中间有什么误会。” 皇后一直让他调查青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毫无疑问,这个人必定是皇家出身。 否则一般人的手绝不可能伸这么长。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皇后在暗中追查青阙的时候,压根儿就没让二皇子知道。 尽管在众人眼里,二皇子一向是自己有力的帮手。 可皇后还是不能不防着他。 “再换一批更警醒的人去,”皇后忍着不适说,“叫二皇子府里的人盯紧些,若有反常及时禀报。” “娘娘耗了这半日的神,快躺下歇歇,奴才给您按按。”梁景见皇后精神倦怠,忙扶着她躺下。 再说二皇子。 他按照青阙说的,三日后的子时到上清观来求符。 到了之后青阙也不多说,取了符还有一幅画像。 叮嘱道:“二皇子,从来都是心诚则灵。 你回去后要辟一密室,将画像张贴在神龛内,符纸就压在香炉之下,早晚各上一炷香。 你们夫妻不论哪一位上香都可。 这间密室除了你们夫妻二人,不许第三个人进去。 另,求生子符这件事也不宜叫旁人知道,正所谓事以密成。” 青阙说完这些话,便闭目打坐,再也不理二皇子了。 二皇子于是袖了画像和符纸,便出了道观径自回府去了。 马氏依旧挑灯等待,直到丈夫回来。 二皇子知道马氏最是个心急的,便把东西取出来交给她,又把青阙叮嘱的话说了,末了说道:“依我看,这东西未必管用。弄得神神叨叨的,还得每日上香。” 马氏则像得了无价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和符纸展开。 那符纸是用朱砂画的,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画像却认得,画的是张仙送子图。 “你少胡说八道!人家国师都说了,心诚则灵。”马氏瞪了丈夫一眼,“你这人最叫人生厌的地方就在这里,明明做都做了,却总是嘴硬。” “不是我嘴硬,我是劝你少添些魔怔。”二皇子怕再生不出儿子,马氏会疯魔,“儿女的事,还是随缘些。” “我偏不信!怎么别人都能生得出儿子,唯独我不能?!”马氏最听不得这个,“别叫人恶心了,好像你不盼儿子似的! 夫妻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头想要的,嘴里从来不肯说出来。 你觉得我魔怔,依我看你才叫虚伪!” “好了,好了,不和你争,反正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求来了。”二皇子打起了哈欠,“剩下的事就你来办,我最多上上香也就是了。” 马氏小心地拉开床头的抽屉,把这两样东西妥帖地放进去。 她心潮起伏,竟然失了眠,等到鸡叫了才朦朦胧胧睡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二皇子早起身出去了。 马氏心中有事,连忙起来梳洗过了,喝了一盅燕窝,就动手筹备供奉画像和生子符的事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飘雪蓝凝难产 天刚过午,就又阴了起来。 幽竹抱着一件羽缎大氅从芙蓉宫后殿出来,笑着说:“前几日洗那些大毛衣裳的时候落下了这件! 我瞧着今天的雪应该也小不了,趁势把这件也洗了。 娘娘虽然不常穿它,可也得洗干净了放着才好。” 皮毛衣裳是不能过水的,顶好的办法是用雪清洗。 因此每年下雪的时候,宫人们都会把主子的大毛二毛衣裳挂出来,淋了雪之后,再用积雪反复揉搓。 如此不但能够去除上头的污迹灰尘,还有一定的防虫蛀功效。 薛姮照正站在台阶上拿着块栗子糕,掰碎了丢在地上,喂觅食的鸟雀。 听幽竹如此说,她便过去把撑衣服的竹竿拿过来。 “我自己来就成,反正就这么一件儿。”幽竹不让薛姮照帮忙,“你待着你的去。” 薛姮照也不强求,这宫里的人从来也不攀着她干活儿。 就连福妃娘娘一般事情也不使唤她。 幽竹这边刚把衣裳撑好,就有个小宫女急匆匆过来,向薛姮照说道:“姮照姐姐,娘娘叫你快过去!” “怎么了?”薛姮照问。 “应该是五皇子妃的事儿,”小宫女说,“听说从天不亮就要生,可到现在还没生出来。” 还没等薛姮照说话,幽竹便拉着她急匆匆赶到前头来。 福妃娘娘一脸焦急神色,卫忠等人都在,显然是在商量着怎么办。 “我出不得宫,只能派人过去,”福妃说,“齐嬷嬷去!你是老五的奶娘,当初我生他的时候你就在跟前伺候。 再去一个年轻的,姮照丫头,你识文断字,遇事不慌。” 齐嬷嬷和薛姮照都在下头答应着。 福妃说:“卫忠,你这就跟颖妃贤妃说去,快着些。如今皇后病着,宫里的事归这二位管。一定都请示到了,别叫人家挑理。” 卫忠也连忙答应着去了。 这时淡月说道:“娘娘,奴婢记得皇后娘娘那儿有紫金保宁丸,是专用来应对难产的,奴婢这就去求。” “对对对,多亏你还想着,这个药只有皇后娘娘那儿有。”福妃说,“那就去!但要记住,千万别急三慌四的。皇后娘娘如今凤体不适,可别惊扰了。” 淡月急匆匆去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卫忠请示完了回来,说:“两位娘娘都允了,还说随后派太医去五皇子府。” “好好,”福妃说,“齐嬷嬷、姮照,你们两个也都收拾完了?等淡月求来了要,你们就快出宫去。” 没一会儿,淡月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用帕子裹着一丸药:“杜鹃……杜鹃姐姐说了,这药……这药只能吃一丸。 用温水泻了,三片人参做药引。” 薛姮照从她手里把药接过来。 福妃又叮嘱道:“到了那里千万小心在意,若是大人孩子都能平安,那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也要尽量保住蓝凝的性命。 你们也不必等太医了,先去!好把这药给蓝凝服下。” 于是薛姮照便和和齐嬷嬷出宫,五皇子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外等着。 此时天上已经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那雪来势汹汹,不霎时地上就已经全白。 马车一路狂奔,赶回了五皇子府,薛姮照扶着齐嬷嬷进去,早有人从二门迎出来。 此时雪已经密得让人睁不开眼,风也大,卷得天地一片混沌。 好容易进了屋,府里的下人端过火盆来,叫二人烤火。 齐嬷嬷顾不得,忙说:“我们从宫里带了紫金保宁丸,快给五皇子妃吃上!” 说着就让薛姮照快些把药拿出来。 薛姮照在身上摸了又摸,说:“糟了,药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这……这怎么能不见了呢?!”齐嬷嬷急得直跺脚,“快找!快找!” “别是方才进来的时候掉进雪里了,”府里的下人说,“我这就叫人找去。” “马车上也找找!”薛姮照说,“这一路赶得急,没准儿颠落在车里了。” 不提那边喊人去找药,齐嬷嬷问陪着的人:“五皇子妃这会儿可怎么样了?” “唉!已经没力气生了,孩子还没露头呢!”陪着她们的是府里的两个婆子。 “身上暖的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齐嬷嬷说,“从这边儿梢间穿过去就是?” “您二位随我们来。”那两个婆子便引着薛姮照和齐嬷嬷往五皇子妃生孩子的后院儿走。 还没等进门,就见丫鬟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往后头倒去了。 怕蓝凝冷,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碳盆,热气混着血腥气,令人不适。 可这里的人哪里顾得上这个?都忙得一团乱。 到了里间,薛姮照和齐嬷嬷上前问安,见蓝凝面色惨白,头发濡湿,贴在面颊上,说不出的狼狈虚弱。 蓝家老夫人和大奶奶都在,正喂蓝凝喝汤粥。 “生孩子消耗得厉害,吃些东西是对的。”齐嬷嬷说,“再拿个枕头来,给五皇子妃垫高些,老这么擎着劲儿太累了。 再拿些草木灰来,多铺些,这是好东西,可防产妇得产褥病。” “哎哎,快去。”蓝家老夫人因为宫里来了人而稍微松了口气,打发自己身边的人照齐嬷嬷的话做。 “宫里一会儿还要派御医过来,”齐嬷嬷说,“皇子妃这是头胎,自然慢一些。 想当初我们娘娘生五皇子的时候也是生了一天一夜呢!” “齐嬷嬷,你来了,我的心可就不那么慌着了。”蓝家老夫人说,“之前我们就到孙太医家里去请了,知道他今日不进宫当值。 可他们家的人说孙太医昨夜里不小心摔了,胳膊摔脱了臼,没法儿看诊了。 所以我就打发了人去告诉娘娘,知道她一定会在宫里想办法的。” 再说宫里,派了周太医到五皇子府上来。 因雪下得大,周太医便叫个认路的小太监牵着马,他趴在马背上,抱着药箱。 出了宫才走过一条街,就被人拦住了。 “请问是哪位太医?可是要去五皇子府上吗?” 小太监和周太医都以为是五皇子府派来接应的人,忙答应着。 那人却说:“我们主子就在前头,还请借一步说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凶险处姮照进言 那人说完也不等周太医他们答应,直接夺过马缰绳来,牵着就往路旁走。 穿过密密的雪幕,路旁停着一辆四马驾着的垂花七宝顶蜀锦帘子的油壁香车。 四周站着好些个人高马大的侍从,把周太医唬得不敢说话。 “吩咐下面的人都站远些,别吓着太医。”车里有个女子说。 那些侍从忙退到一边,还把给周太医牵马的小太监也扯远了。 车帘被揭起来,最靠前的是两个侍女,因背着风,雪刮不进车里。 “原来是周太医,”车里的人笑了,“难为你这么冷的天儿还要去救人。” 周太医抬头一看,车里坐的是马飞燕和姚万仪这对表姐妹,忙跪下请安:“卑职不知是两位皇子妃,请恕罪!” “周太医千万别多礼,快起来!今天是我们姐妹有事求你。”马飞燕说着示意车上的侍女。 那侍女跳下来,把一只沉甸甸荷包硬塞到周太医手里。 周太医不敢接,姚万仪笑着说:“周太医,你不接是嫌少还是不愿替我们效力?” 周太医可是知道这位的脾气,医术最精湛的院判卢太医,因为不同意给她换上人眼,如今已经被贬职。 他可惹不起。 见周太医接了荷包,马飞燕不由得一笑:“周太医,你去给蓝凝看诊,打算怎么办呢?” 周太医闻言,吓得一哆嗦,又跪了。 “卑职是奉了颖妃娘娘和贤妃娘娘的命令出宫来给五皇子妃看诊的,若是出了差错,卑职怕是要掉脑袋。” “周太医说得也太吓人了,哪就至于要掉脑袋呢。”马飞燕轻笑着摇头,“要你去看诊没错儿,可她既然已经难产,九死一生,真要有什么差池,也不怪你呀。” “那依着皇子妃的意思……卑职该如何行事?”周太医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只是卑职既然从医,是绝不能害人的。何况五皇子妃……” “放心,我不是要你去害人。”马飞燕打断了他的话,“你只要别尽力去治就够了。” 天色晦暗,屋子里已经掌起了灯。 “太医怎么还不来?”蓝老夫人急得坐不住,在地下来回走。 “雪太大了,路不好走。”蓝凝的嫂子说,“想是再等等就到了。” 保宁丸也没找到,齐嬷嬷又不敢当着蓝凝的面说,怕给她添心焦。 “嬷嬷,我有些内急。”薛姮照小声对齐嬷嬷说,“我到外头去一趟。” 齐嬷嬷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这丫头分明就是个绣花枕头美人灯儿,中看不中用。 娘娘以为她机灵把她派出来,却不想她那些个机灵也只是在绣花烹茶上。真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不但派不上丝毫用场,反倒成了累赘。 就说那保宁丸,若不是她不小心怎么会丢呢? 这要是最后能找到还好,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想再跟皇后求一丸是不可能了,这东西如此金贵。 弄丢了已然是罪过,还要遮掩着,哪里敢再要? 依着娘娘的性子必然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现在只盼着这娘俩儿造化大,能够双双平安。 等薛姮照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周太医也已经到了。 正在给蓝凝号脉,然后走到外间对蓝老夫人等人说:“产妇生子最是凶险的,五皇子妃如今有些失血过度,卑职只能给她开些止血的药物。 且还要考虑分量和用药,怕伤到胎儿。毕竟孩子还在母腹之中,用药过猛是不成的,卑职也担不起这风险。” 蓝老夫人等人对御医自然是不加怀疑的,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这时两个接生婆从里间走出来,满身都是汗,扶着桌子说:“夫人、娘子,我们体力实在支撑不住了,快换人!” “这,这怎么成?”蓝老夫人道,“正是要紧的时候,你们怎么能撂挑子?” “老夫人,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已经折腾快一天了,我们也是血肉之躯啊! 况且皇子妃这一胎有些大,胎位又不正,还怕胎儿脐带缠脖子不敢动硬的……”两个接生婆一脸为难。 “去!再出去给我找人!找接生的!”老夫人急得直冒汗。 “我刚才听府里的下人们说,京城里有个叫鬼婆子的,会行针导气,什么逆胎横生都有办法,不如请她过来。”薛姮照开口。 “不成不成!”立刻就有人反对,是蓝家大奶奶的陪房,“我知道那个婆子,脾气古怪,模样丑陋,只有请不起大夫的穷人家才会叫她去。 这么低贱的人,怎么能让她来给贵人接生呢?!” 薛姮照刚才说出去解手,不过是个借口。 她知道无论是给蓝凝接生的还是诊脉的,都必然会有所保留,因为怕担责任。 所以人人都保守,绝不会冒险。 尤其是这些接生的,伺候惯了贵人,做事必然顾虑重重,而人一旦有了顾虑,就不可能放开手脚。 倒不如乡野间的接生婆,遇到艰险的情形敢上手。 她早看出来这些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别指望他们能帮蓝凝破开生死门。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薛姮照说,“万一再这么拖下去,真出了事怎么办?”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呢?!那可是皇子妃和皇孙,真要出了一闪二错,你几个脑袋够掉的!”齐嬷嬷恨不能捂上薛姮照的嘴。 她这哪里是带来个帮手?分明是带了个惹祸精。 “可是把那鬼婆子叫来就一定能行吗?万一因为她的不当,出了事,谁来承担?!”蓝家大奶奶问。 蓝凝是他们家全部的指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天塌了。 “人人都怕承担,故而人人都畏手畏脚。”薛姮照说,“我去请示皇子妃,看看她意下如何。” 薛姮照进去请示蓝凝,蓝凝气虚声弱,却没糊涂:“去请!就这么耗着只能等死,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好歹还有一线可能。” “您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的。”薛姮照说,“奴婢去请那婆子,您在忍耐片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非常境地非常法 薛姮照刚走出二门,玉孤明竟赶了来。 他也是听说蓝凝难产,才从家里赶来的。 广陵公主的马车在后头,叫玉孤明先赶过来,看看有没有可跑腿的事需要帮忙。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薛姮照。 此时天色已晚,雪小多了,但地上积雪已有尺深。 薛姮照扶着个婆子,打着灯笼,正要出门坐车。 “你……你怎么……你要到哪里去?”玉孤明想到这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于是改口问薛姮照去哪里。 薛姮照看着他眼睛亮了一下,说:“世子爷,快随我去请人,要紧事。” 玉孤明不再缠着她,这当然是好事,不过该用还得用。 “那就上车,路上说。”玉孤明一着急也不磕巴了。 薛姮照坐在车里,玉孤明骑在马上,薛姮照简短将事情说了,又告诉玉孤明一会儿如何行事。 鬼婆子住在城东最脏,最乱,穷人最多的地方。 这一片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今天的雪这样大,有的人家屋子已经被雪压塌了。 但通常压不死人,因为这里的房子大多都是用烂木头和稻草搭成的。 薛姮照是从皇子府最低等的下人口中打听到她的,差不多的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鬼婆子的屋子倒没塌,不过也冷得像冰窖一样。 她的头上围着好几层破布,既为了御寒,也为了遮丑。 薛姮照提着灯笼照了照她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好似被刀划成了一张棋盘,年久岁深,道道伤口变成了暗红色的网格,格子里满是皱纹与冻疮。 “我们家主母难产,请婆婆你去接生。”薛姮照开门见山,说着往她破烂的炕席上放了一袋金叶子。 “找我?”鬼婆子上下打量她和玉孤明,“好气派的人家啊!我不去!” “为什么?”玉孤明问。 “明摆着你们是没了办法才来找我的,富贵人家的女眷多金贵呀!”鬼婆子桀桀笑了两声,“明摆着情形凶险,说句不好听的,多半是九死一生了。 我要是不去,什么事也没有我的,可我要是去了,那就得跟着陪葬。” 鬼婆子一点儿也不傻,丝毫没有被那袋金叶子迷惑。 听她说不去,薛姮照朝玉孤明递了个眼色。 玉孤明刷地一声,抽出龙泉宝剑,横在了鬼婆子的颈上。 “你是怕死不敢去,”薛姮照一笑,“那就让你命丧当场。不需要多,我只要把一片金叶子丢在这儿,就会有人替我们给你收尸。” 鬼婆子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这里的穷人何曾见过金子?一片金叶子够买这里多少条人命了? 何况她一个孤老婆子,就算死了,又有谁肯替她伸张? 就算官府知道,也懒得过问。他们这些人就像活在阴沟里的老鼠,粪坑里的蛆。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薛姮照冷冷地说,“你是去还是不去?” 马车扬起的积雪像轻烟,车轮滚滚,将贫陋的屋舍远远抛在身后。 薛姮照和鬼婆子同坐一辆车,鬼婆子缩着脚,只占了小小一隅。 “放心,只要你能保得大小平安,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指望了。”薛姮照阖着眼,“要知道,你没有退路。所以,尽管放开手脚,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回到府里,众人一见鬼婆子这般模样都大呼不行。 “这分明就是个乞丐婆!”蓝夫人道,“真是胡闹!” “快把她打发了。”齐嬷嬷皱着眉头道,“姮照你真是不像话,仗着娘娘疼你,就这般胡作非为。” 此时广陵公主也早到了,见薛姮照领来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脏婆子,实在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可皇子妃总得有人接生啊!”薛姮照说,“不然怎么办呢?” “我已经命人出去请别的接生婆了,”蓝夫人道,“再等等看。” 可是随后打发出去的几拨人陆续回来,都说请不到。 接生婆们不是不在家,便是病了,给多少钱也不行。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大为惊异。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京城有些头脸的接生婆都得到了消息,说五皇子妃难产在即。 谁要是接了手儿,必然凶多吉少。 如此蓝凝就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出头。 这时蓝凝的丫头紫烟出来向众人说道:“我们主子说了,快请这位婆婆进去!她实在撑不住了。” 众人没有办法,只好让这个婆子洗了手,换上干净衣裳,又用面纱罩住她的脸。 生怕她的样子惊着蓝凝。 “皇子妃还说只让姮照和这婆婆进去就行了,人太多反而不好,且众位从旁瞧着也担心。”紫烟陪着笑脸说。 众人不忍违拗蓝凝,只好在外间等着。 此时的蓝凝眼神都涣散了,薛姮照走上去握住她的手,悄悄在她耳边说:“皇子妃,我把那位婆婆请来了,她是落魄的神医后人,手上有绝招,尽管放心。” 那鬼婆子进来之后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摩擦得油亮的布包,打开里面满是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针。 她取了几根细的,在蓝凝全身的穴位扎了几处,然后又跨坐在蓝凝的肚子上,运着气双手在肚皮上摸索半天,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便开始推揉,蓝凝疼的大叫,鬼婆子却说:“这孩子横在肚子里,不把他的头转过去,到明天早上,必然一尸两命。 放心,你现在不会大失血,最多就是疼而已。” 里头正在要紧的时候,外头蓝夫人因为忧心女儿,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忙一拥上前,将她抬到西边的屋子里,叫了周太医诊脉。 “是急火攻心,”周太医这会儿用上了十分精神,想着这件事多少可以折消些先前的罪过,“拿了冷水来灌下去,我再开些药,马上去煎,服下去也就没事了。” 蓝凝这边也是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好在那婆子说了句:“可算转过来了!” “能……生了吗?”蓝凝气如游丝地问。 “快给她喂些参汤。”鬼婆子说,“无论如何得撑住,不能睡过去!” 芳年早捧了参汤在旁边等着,连忙喂了好几口。 第一百五十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蓝凝虽然还醒着,可却一点儿力气也用不上。 鬼婆子叹了口气说:“看来是生不动了。” “要不歇一歇呢?”紫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 “时候久了,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鬼婆子摇头,“隔着层肚皮看不到里头的情形,况且羊水已经流了不少,晚一刻就多一分凶险。” 吓得紫烟立刻闭了嘴。 “婆婆,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孩子出来?”薛姮照问。 “我先试试能不能推出来,”鬼婆子说,“一会儿我要是力气不够用,你们得上来帮忙。” “推……推出来?!”紫烟和芳年听了顿时吓傻了。 鬼婆子也不理她们,继续跨坐在蓝凝身上,用力去推她的肚子。 蓝凝自然又痛得哇哇大叫。 外头咕咚一声,是齐嬷嬷晕了过去。 自然又有些丫鬟婆子冲上去照顾她。 好在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鬼婆子说道:“孩子的头皮露出来了!” “真的?!”紫烟和芳年几乎要跪下磕头了。 “再过来个人帮我!”鬼婆子说,“我一个人的力气不够。” 紫烟和芳年都上去帮忙,可稍一用力蓝凝就痛得哇哇大叫。 这两个人就手软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用力。 “真是没用的东西!”鬼婆子骂道,“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一个两个都成了软脚虾?!” “我来。”薛姮照把这两个人拉到一边,“婆婆我瞧你两边用劲,那就你一边我一边,你喊着拍子,咱们一起用力。” 鬼婆子早知道薛姮照是个狠的,便把身子让开,她在里面,薛姮照在外面。 “你要往下往中间使劲儿,不能盯着一个地方按,那样有可能伤了胎儿。”鬼婆子叮嘱道,“记住了?” 薛姮照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两个人合着力气怎么也比一个人大,而且薛姮照明白鬼婆子的意思,能把力气用在正地方。 推了不到十下,孩子的头就已经露出了一小半儿。 正当众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那婆子却变了脸色。 “快快快!用力!”鬼婆子情急之下拍了薛姮照一巴掌,“这孩子的肌肤已经发紫,得快些让他出来!” 薛姮照咬紧了牙,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就在她感觉双臂酸麻,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那孩子的头完全露了出来。 鬼婆子顾不得说话,赶紧爬过去,把着孩子的头,几乎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 是个男孩儿。 可是那孩子一动不动,也没有哭声,小小的身体都是紫色的,看上去吓人极了。 鬼婆子伸手到孩子嘴里掏了半天,然后又揉前胸,拍后背。 可那孩子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任由她摆弄着。 蓝凝本就在勉力支撑,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一凉眼一翻,彻底不省人事了。 紫烟和芳年连忙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喊。 那头蓝夫人刚好些,听到这边如此动静,知道不好,连忙叫人过来看。 过来的人一见此情景,大叫不好。 蓝凝的嫂子看着那婆子把个死孩子来回折腾,实在看不下去,便叫下人:“把那婆子给我捆了!” 接生出死胎就罢了,还这么拍打折磨,不是辱尸么? 早就觉得这个婆子不堪,果然是的。 自己当时就不该糊涂让她进来,还不如硬让之前的两个接生婆接生呢! 否则这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会被演绎成什么样。 人言可畏是真。 她当然也怨恨薛姮照,可薛姮照毕竟是宫里派出来的,她没资格发落。 众人七手八脚把那婆子给制住,孩子就丢在那里,还没剪脐带。 他身上青青紫紫的,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活气,俨然是个死胎。 “孩子还有救呢!”鬼婆子挣扎着大叫,“一刻钟内还有救呢!” 可是屋里的人太多,太乱了,根本没有人听她喊什么。 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信的,因为这孩子俨然没有任何知觉。 薛姮照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学着鬼婆子的样子,掏孩子口中的粘液,然后揉搓揉前胸,拍打后背。 “哪有这么折腾孩子的?!”蓝凝的嫂子气的双眼冒火,“你便是宫里派来的,我也要问你一句,什么居心?! 听齐嬷嬷说,你把皇后给的救命药都丢了。可真是个祸害!” 薛姮照却根本不理她,还继续揉打孩子。 “你们把她给我抓住了!”这时齐嬷嬷也走了进来,“她真是疯了!” “用针扎膻中穴,要快!”鬼婆子大叫,拼了命往前一扑,把去抓薛姮照的人绊倒了。 毕竟屋子里狭窄,能进来的人不多。 薛姮照不懂医术,好在膻中穴是个极好找的穴位,就在人两乳的中间。 她迅速拿起鬼婆子的针,朝那孩子的胸口扎去。 扎了一下,没有反应。 一般人到此时多半都手软了。 但薛姮照不,她又往下扎了一下,比之前更深。 “你住手!”齐嬷嬷冲上去,撕扯着薛姮照的头发,把她拉倒在地上,“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她这么做已经涉嫌行巫术了。 薛姮照怕伤着孩子,连忙把他放下。 她只觉得好多人扑上来,都重重压在自己身上。 “捆起来!把这两个人都给我捆起来!”蓝夫人被两个丫鬟搀着颤微微走进来,“我要进宫告你们!” 薛姮照被人硬生生扯起来,她的手被扭到身后,紧紧地套上了绳索。 “别!先别!”紫烟失声叫道,“孩子动了!孩子活了!” 众人都往床上看去,那孩子的小手果然动了,而且渐渐地挥动起来。 小拳头紧紧地攥着,一下又一下,然后发出嘹亮的哭声----哇…… 这声啼哭好似把无边的暗夜都撕开了一角,蓝凝的嫂子冲上去把孩子抱起来。 哭着去贴他的脸:“小祖宗!你可把人吓死了!” 薛姮照自然也就被放开了,她揉着自己的肩膀说:“把这婆婆松开,皇孙的脐带还没剪呢。”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连忙把鬼婆子解开,让她赶紧给皇孙洗身剪脐带。 水都是现成的,崭新的大铜盆被注满八分水。 小皇孙身上的胎脂和血污被一一清洗掉,身上吓人的紫色也褪去,全然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剪了脐带包好,再裹上小襁褓,小皇孙这才努力地睁了睁眼睛,他的眼睛还不能睁得太开,只有那么一条缝儿。 众人却都夸赞道:“这孩子生得真好,大眼睛小嘴。” 话还没落地儿,小皇孙立刻咧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蓝凝在儿子的哭声中悠悠转醒,尚且以为还在梦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明心迹肝胆相照 “凝儿,我的儿,你受苦了!”蓝夫人哭着抱住蓝凝,“天可怜见!孩子好好的,你快瞧瞧!” 孩子这会儿是紫烟抱着,忙递到蓝凝跟前。 那孩子兀自大哭,蓝凝看了看,露出个疲惫至极,却也欣慰至极的笑来。 然后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皇子妃太累了,一会儿请太医过来瞧瞧,无大碍就让她睡一会儿。”齐嬷嬷道。 “说的是。”众人都说,“可不是得好好歇歇么。” “皇孙是饿了,”鬼婆子说,“顶好给他喂奶,不然哭久了肚子会疼。 “哎哟,都高兴傻了!”蓝凝的嫂子道,“快把奶妈叫过来。” 奶妈是早就找好的可靠人,提前一个月就在府里了。 小皇孙吃到了奶,立刻不哭了,闭上眼睛,拼命吸吮。 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蓝家大奶奶说道:“我和丫头们给妹子换上干净的衣裳和被褥,各位都先到外头歇歇。” 众人走到西边的屋子里,蓝夫人对鬼婆子说:“人不可貌相,先前是我见识浅了。 你是有功之人,我们一定会厚厚赏赐你的。” 又对薛姮照说:“好孩子,我们是关心则乱,今天的事多亏了你。 先前有得罪你的地方,我给你赔个不是!” “夫人万不要如此,咱们都是为了皇子妃和皇孙着想。况且今天到处都有意外,也确实不好拿主意。 奴婢的所作所为都很冒险,夫人警惕小心没有错。”薛姮照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齐嬷嬷也说:“这丫头忒也胆大,几乎不曾把老奴吓死。不过好在有惊无险,真是阿弥陀佛!” 又过了一会儿,蓝凝的嫂子叫薛姮照出来。 薛姮照来到外间,蓝家大奶奶拉住她的手,歉意地笑着说:“姮照,今天的事多亏了你才能皆大欢喜。先前我心急了些,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把自己手上的镯子抹下来,硬给薛姮照戴上:“我心里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的好,你千万收下,要不我这心日夜没个着落。” 薛姮照还要推辞,说这是自己的本分,蓝家大奶奶说:“皇子妃叫你进去呢!说有要紧事叮嘱,快去!” 说着把薛姮照往那面一推,自己到西间去了。 薛姮照于是又到蓝凝跟前,此时屋子里的血腥气已经基本上闻不到了。 蓝凝也被收拾得清爽得体,小皇子吃饱了,正呼呼大睡,就躺在母亲身边。 “你们先都出去。”蓝凝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多少比之前好了些。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薛姮照(小皇孙屁也不懂,暂时可以不算人),蓝凝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多谢你!” “这都是奴婢应该的,”薛姮照摇头,“不必言谢。”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蓝凝缓缓摇了摇头,“今日之事是何等凶险,有几个人肯抛弃自身安危,甘心为我们母子犯险?” 说到底,就连她的娘家人都顾虑重重,生怕出了事被怪罪。 “终究还是皇子妃和皇孙吉人天相,”薛姮照说,“奴婢不想有人奸计得逞,故而兵行险招。” “你这么聪慧,自然早就看出来了。”蓝凝点点头,“二嫂嫂他们势力太大,前朝后宫几乎织成了一张网,欲将我们一网打尽。 而我们却是孤掌难鸣,便是将事情吵嚷出来,一来无人作证,二来难抓把柄。不能取信于人,最后倒落得个污蔑他人的口实。” “您料想得对,眼前看确乎就是这个样子。”这一点薛姮照很是认同。 蓝凝闭上眼睛缓了缓:“她们都叫我歇着,实则我是睡不着的。 这一次是我们母子命大,再加上你这么个有胆有识的帮手,才从鬼门关上转了回来。 我也是九死一生过的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想明白许多事情。” 说着她转过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儿子,眼中噙着泪:“他今天能平安降生,往后却又不知要遭遇多少阴谋暗算。 若不能奋力拼杀出一些生机,终究是饿狼猛虎的口中食。 我没有半点恩泽给你,你却两次救我们母子性命。 姮照,就让这孩子认你做干娘!我是他的母亲,这个主我是能做的。 你我自此以后姐妹相称,福祸与共。” “皇子妃休要如此,折煞奴婢了。”薛姮照如今的身份太低微了,且敏感。 “你是个顶有见识,又顶有谋略的人,我们母子全要仰仗于你。”蓝凝很是坚决,“大不了暂且不公之于众,好歹认下他! 况且你我要共谋大事,便不能以世俗的尊卑论之。 你若不答应,往后的事也不必再说了。” “您这般信任奴婢,奴婢也不能再推辞,”薛姮照既看到了蓝凝的诚意,也就应了下来,“您不愿坐以待毙,奴婢一定竭尽所能,尽量保全您和皇孙。” 蓝凝听她如此说,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本无意于争名夺利,但不愿身为鱼肉任人宰割。 既然中伤无可避免,示弱毫无用处,那也只好拼命反击。 就算最终难逃毒手,我也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您有这番志气,我们便能与之一搏了。”薛姮照浅笑,“且皇长孙的身份非同一般,若真的能如陛下所言,获封潭州。天下最富庶的封地便在手中了,往后行事才能更有利。” “我暂且不敢想这么远,”蓝凝细细叹了一声,“我只是想着马氏等人必定还要害这孩子,怎生才能保住他的平安呢?” “您放心,奴婢已然想到了对策。”薛姮照语气笃定,“把打算先说给您听好,叫您放心,只是再不能叫别人知道。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您千万要小心在意。” “放心,我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凶险,”蓝凝说道,“说句直白的话,咱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儿,哪里能让人知道。” 薛姮照便悄悄把自己的打算细细说给蓝凝听,蓝凝听了之后惊喜又钦佩,看着薛姮照说:“你这计谋是从何处想来?真是叫鬼神也惊! 好好好,有你这么个神算子军师,我可以高枕无忧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劝入伙软硬兼施 薛姮照将旁边桌子上的灯芯掐暗,又将床帐轻轻落下。 卧榻上蓝凝母子都已睡熟,一派静谧美好。 薛姮照轻轻走出来,紫烟和芳年等人都在外间,见她出来了,忙都小声问:“怎么样了?” “都睡了,”薛姮照说,“进去一个人在旁边守着,留两个在外间听着就行了,估摸着皇子妃这一觉得睡很久。” “好妹妹,真是辛苦你了。”紫烟心里对薛姮照是一万个感激,“你也受累了,给你和齐嬷嬷还有那位婆婆,都准备好了屋子,也派了人伺候,快去歇歇! 况且这都后半夜了,可能你们明早还要回宫去报信。” “不妨事的,我还吃得消。那我就先走了,接下来辛苦的就是你们了。”薛姮照客气了几句,然后由一个小丫头引着她出来,往休息的客房走去。 “小妹子,麻烦你先带我去那位鬼婆婆那里。”薛姮照对小丫头说,“我要跟她说两句话。” “她的屋子和您的离不远,”小丫头很是热心,“姐姐请随我来。” 到了屋门前,小丫头敲了敲门,里头有人应答,是府里的老妈子。 过来开了门,问:“怎么了?” “姮照姐姐找那婆婆说两句话。”小丫头说,“婆婆睡了没?” “我进去问一声,要是睡了就把她叫起来。”那婆子是在外间上夜的,鬼婆婆住在里间。 “您二位也先进来,外头冷呢!”婆子把她们两个让进来,才往里间去了。 “姑娘进去!”不一会儿,那婆子就出来了,“那位洗漱过了还没睡。” “真是有劳了,”薛姮照伸手掏出些碎银子递给这婆子和那丫头,“劳烦二位给我们弄些吃的来,顶好再烫壶酒。” “哎呦呦,这可不能收,你们是我们府里的大恩人呢!想吃什么还不是一声的。”婆子连忙说。 “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想惊动太多人。”薛姮照知道每个府里的下人们都有自己的门道,“你也不必说是我们两个要吃,以免叫主子们知道了过意不去。” “那就听姑娘的,我们下去准备。”那婆子只当薛姮照低调,便和小丫头一起到小厨房去,隔窗叫醒了厨子。 他们府里的一些人有时也会在半夜里要些酒菜,都是单独给厨子塞钱。 因此厨子也不多问,收了银子干活儿。 这里薛姮照支走了那两个人,鬼婆子问她:“姑娘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婆婆帮个忙,或者说和您做个买卖。”薛姮照直接了当,不绕弯子。 鬼婆子听了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道:“罢!罢!罢!这一番实属侥幸,婆子我才能逃得了性命。 富贵人家的事还是不要沾惹为妙,这就好比飞虫绕灯焰,贪图人家炙手可热,却不想自己飞的越近越容易被烧死。 我宁愿穷一些,苦一些,好歹能留一条老命。 小姑娘,你就不要再逼我了。算我求你,行行好!” “婆婆,不是我不饶你,有些事你既然沾了边就休想再脱身。”薛姮照进一步游说,“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是明白的。” “不过是被利用罢了,”鬼婆子叹了口气说,“像我这样的人,除了被利用哪还有别的用处。” “我们是要利用你不假,可是利用与利用之间却也有差别。 有的人在利用完别人之后,要么抛弃,要么灭口。 且事情越重大,结束的时候就会越决绝。 而我们不但可以保你性命,还可以让你安心过好后半辈子。 我也看出来,你的出身非同一般,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境地,期间想必经历了诸多坎坷。 若荣华富贵不能打动你,帮你完成一桩心愿,成还是不成呢?” “你从哪里看出我出身不一般了?”鬼婆子问。 “我一开始去找你的时候,放下那袋金叶子,你连瞧都没瞧。 像一般贫苦人,别只知道事情不简单,在这一开始也难免会被金银吸引。 后面就算是不得已受了我们的威胁,也会再确认一遍那袋金子是不是真的。 而且到了这里之后叫你换了衣裳,你若真是自幼贫苦出身,连这样的衣裳也是不大会穿的。 穿上之后也往往会不自在。 但我留心看你竟是无比的从容,穿戴没有丝毫错处。 要知道那衣裳虽然是从下人房里拿出来的,可也是蓝家老夫人过寿时别人送的。 因她不穿外人送的衣裳,所以赏给了自己的陪房。 另外我还留心到你带的那套针,虽然不是金银,也非玉石,一般人看了是认不出的。 可我却知道这是极难得的太阴骨针,只因我自幼体弱,即将病死时,也有一位神医在我身上施针,用的就是这个。 所谓龙虽卸甲身有余鳞,凤凰落坡尚剩残羽。 过往的行迹无论如何掩盖,终是不能彻底消除。” “我凭什么要信你?”鬼婆子忽然笑了笑,声中说不尽的苍凉。 “你也可以不信我,”薛姮照说,“结局还是一样,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又威胁我。”鬼婆子不怕。 “不是威胁,纯属自保而已。”薛姮照直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如果我提出要求,你能做到吗?你不过是个小小宫女。”鬼婆子转过身,口气也跟着转了。 “我是代皇子妃同你讲话。”薛姮照站在原地,声音平静而笃定,“其实你不是怕死,只是心中还有希冀和挂念。 若换做别人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们只会用钱收买你,或者用死来威胁你。 而我们可以尽力帮你达成心愿,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的心愿太大了,”鬼婆子惨笑,“我要从天牢里救人出来,要皇上下旨平反。你……能吗?” “未必不能。”薛姮照上前一步,“要知道你可是刚刚接生了皇长孙呵。” 窗缝透过丝丝的风,扰动了蜡烛的灯焰,二人的影子也随之有些飘忽。 “怎么样婆婆,要不要赌一赌?”薛姮照露齿一笑,“放心,就算不能帮你达成心愿,也能保你平安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滔天浪起于微澜 第二日天亮以后,薛姮照等人在皇子府用过了早点。 预备回宫之前又特意到蓝凝这边来,经过一夜,母子二人情形都好,齐嬷嬷和薛姮照也彻底放下心来。 因众人都在跟前,蓝凝不便和薛姮照单独交代什么,就说:“回去跟娘娘问安,说我们这里都好着呢,叫别惦记着。” 齐嬷嬷也说:“皇子妃千万好生休养,我们进宫报喜去了。” 鬼婆婆早在昨日半夜就离开了,众人虽不知她为何那么早离开,但想着这样一个人早些离开也未必是坏事,叫人看见多半是要议论的。 薛姮照和齐嬷嬷回到宫中,福妃也才用过早膳,正要依例去皇后宫里问安。 齐嬷嬷满脸堆笑:“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五皇子妃于昨夜子时诞下皇长孙,母子均安。老奴给您道喜了!” 福妃几乎是一夜没睡,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眼角眉梢都堆着喜气。 连声说:“好好好!只要平安就好!” 于是又叫过卫忠来:“皇后娘娘那边我过去请安的时候就说了,陛下现在正上朝呢,你只需告诉商公公一声就是了,记住不要太过于喜形于色。” 福妃在这宫中能过的还算风平浪静,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低调。 她不喜炫耀,更不愿争风头,这样就已经让她免去很多祸端了。 同样一夜没睡的还有马氏,他们府里的人一直有在五皇子府附近打探的。 等到天亮了,回来向马氏禀报。 “那边昨天直折腾到半夜,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了。 周太医出来,奴才上跟前打听了。说五皇子妃生了,是个男娃。” 马氏一听,眼睛都直了。 又灰心又生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五皇子妃可真是命大,不是说难产了吗?”菱花从旁说道,“是谁去给接的生?” “京城里这些得了信儿的接生婆,谁也没敢去。”报信的说,“小的们在不远处守着,那些去请产婆的回来的都是空车。 只接来了一个,是个乞丐婆,周太医也说了,就是她给接生的。” “找了个乞丐婆接生,他们是疯了吗?”马氏的丫鬟小草一脸嫌弃,“多丢人啊!” “他们大约也是觉得丢人,所以早早就把那婆子打发了。 在后门儿守着的人说那婆子不到三更天就离开了,连个送的人都没有。”报信的说。 “虽说找的那婆子不堪,可既然用了人家最后还要如此冷待,可见蓝凝他们平日里也只是假装仁慈良善罢了。”马氏凉凉地说。 可不管怎么说,马氏的心里还是老大不痛快。 蓝凝生产时再惊险,终究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而且是皇长孙。 尽管她依旧不死心,想着以后有机会还要下手。 但这一次终究是被挫了锐气。 五皇子府自然是一派喜气,管家叫过专门跑远路的家丁,要他去陇西给五皇子报喜。 又杀羊宰鹅预备着给皇孙洗三。 还不到中午,宫里就已经派了人送来诸多赏赐。 皇上下朝之后听说皇长孙诞生,自然龙颜大悦,说了一声赏,光是彩绸彩缎就有上万匹(嘉靖皇帝就曾因裕王妃生下皇孙赏赐十万匹丝绸)。 因着皇长孙降生,整个五皇子府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出来进去甚有得色。 管家站在二门上,看着众人往里头搬赏赐,一面叫众人小心在意。 “人手不够,再从后院儿叫些过来。”管家说,“能走得动的都过来。” 立刻就有人到后院去叫人,过一会儿果然来了二十几个。 “怎么不见胡老八?”管家皱眉。 “吃醉了酒,睡在那里了,怎么叫也不醒。”去叫的人说,“那是块烂泥,扶不上墙了。” 这个胡老八,是府里最不成器的一个下人。 只因他爹娘都是这府里的老人儿,也都勤勤恳恳老实巴交,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顺应也就在府里头做事。 他从小被爹娘惯坏了,一味地好吃懒做,偏又油嘴滑舌的能对付。 前两年老两口儿都没了,临终前哀求了管家千万照应着胡老八。 管家和胡老八的爹也算是有交情就应下来,把他分派到后院儿去,往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想着胡老八没有自知之明,越来越混蛋。 管家早就不想留他了,只是还没寻着合适的机会。 这回听说他一大早就吃醉了躲懒,便亲自走到后院去,叫人捆了他,拿凉水泼醒了。 “糊涂东西!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府里忙得一个闲人都找不见,你不说起来干活,反倒吃醉了倒头睡! 告诉你,今日便不留你在这儿现眼,快收拾了东西滚!”管家骂道。 那胡老八却还狡辩,说:“我这不也是因为高兴才喝醉了酒吗?这么大个喜事,您老何必动气呢?” “过来,抽他几鞭子,我看他还高兴不高兴!”管家叫人把胡老八揍了一顿,又说,“别放他,再捆他一天一夜,他不是乐意躺着吗?让他躺个够!” 胡老八结结实实挨了顿皮鞭,又被捆住了手脚丢在空屋子里,为了防止他叫嚷,连嘴也堵上了。 第二天有管事的带人过来,把他的行李衣裳捆做一包丢在地上,又给他解了绳索说:“快走!府里不养闲人,你老子娘的那点儿人兴也让你败光了。以后自求多福!” 胡老八悻悻地提上行李,一瘸一拐地从西角门离了府,在他身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站住了脚,回头看了看,使劲啐了一口,喃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现在你们的把柄握在了爷爷的手上,这才叫天无绝人之路呢!” 说完将衣裳紧了紧,迎着北风走了。 马氏无端病了,只觉得胸闷气短,眼酸口苦。 请了大夫来说是肝气不舒,开了疏导清热的方子。 马氏看着药方冷笑:“这药里头放了黄连,是嫌我还不够苦么?” 这时他们府里的管家急急忙忙进来,不顾马氏紧皱的眉头,上前说道:“主子,奴才给您道喜了。” 然后便在马氏耳边说了一大篇话,马氏听了之后喜出望外,把那药方撕了个干净,说道:“还有这样的事?既然如此,我哪还用得着吃药,病已然好了。” 第一百六十章 疑心生细究根源 鬼婆子像狗一样被拖拽进来,她应是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醉得不省人事。 饶是如此,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织锦宝相纹的钱袋不松手。(这钱袋是玉孤明的) 马氏皱起了眉头,嫌恶地撇过了脸。 旁边的两个丫鬟倒是被鬼婆子的样子唬了一跳,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再看了。 “蠢货,怎么不醒好酒带进来?!”马氏骂办事的人,“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先带下去醒酒!”管家说,“弄干净了再进来。” 看样子,这婆子醒了多半是要呕吐的,怎么能让她脏了皇子妃的眼? 下头的人对这又脏又丑的婆子哪里会手下留情,又是泼冷水又是用针扎,总算把她给弄醒了。 马氏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咕哝着:“大王饶命!” 把马氏给气笑了。 管家忙教训道:“你这老婆子真是糊涂到家了!这里哪有什么大王!这是当朝的二皇子妃,还不快请安!” “罢了,”马氏倒不愿去讲那些虚礼,“这么个人,还指望她多懂规矩不成?” 那婆子也不说话,只是朝地下磕了两个头。 “行了,好好听着我问你的话。”马氏只想快奔正题,“是你给皇长孙接的生?” 鬼婆子听了愣了半天,像是被吓住了一样,迟迟不做声。 “问你话呢!你这蠢货!是还是不是啊?告诉你,要是敢说假话,扒了你这层老皮!”管家上去踢了她一脚,他知道跟穷人该怎么打交道。 道理是不必讲的,更不必客气,连打带骂才最有效。 鬼婆子挨了踢,方才期期艾艾地答了个是。 “为什么要用你接生?难道京城里的接生婆都死绝了吗?”马氏质问道。 “这个……婆子不知道。”鬼婆子摇头,“反正那天皇子府的人就到我家里去了,不由分说,带上马车就走。” “然后呢?”马氏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鬼婆子。 “然后就……就把皇长孙接生下来了。”鬼婆子说完还咽了咽口水,她跪在那里像一条风烛残年的老狗。 “再然后呢?”马氏只管问。 “然后……然后我就回去了。”鬼婆子低着头,瑟瑟发抖。 “没有别的事?” “没有……” “胡说!”马氏猛拍桌子,声音也变得更加严厉,“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半夜从五皇子府后门离开?你可是功臣呐!” “婆子……婆子只管接生,接生完之后拿了赏钱离开……”鬼婆子心虚地辩解。 “赏钱?赏钱是用竹筐装的吗?!”马氏冷笑,“你告诉我那竹筐里装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鬼婆子越发心虚,身子不自觉地佝偻下去,好似想找条地缝赶紧遁走。 “你这老母狗!到如今还在抵赖,是想到刑场上被剐成碎肉吗?”马氏威胁道,“知不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是要诛九族的?!” 看她这情形,分明就是心里有鬼,马氏越发笃定了。 “婆子不敢……不敢……”鬼婆子慌乱地摆手,“饶命啊!二皇子妃饶命!” “实话告诉你!已经有知情人到我这里首告了,说你伙同五皇子妃府里的人李代桃僵,把孩子换了!这事有还是没有?!” “啊?!这……我……我不敢……”鬼婆子果然更加慌急了。 “不敢?是不敢做还是不敢说?!”马氏见她如此慌乱,便知道确有其事,不由得胸有成竹起来。 “婆子不敢,婆子不敢!”鬼婆子只是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 “你不用怕,我既然找到了你,也只是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你只要肯说实话,我会保你性命,还会加倍赏赐你。”吓唬够了,马氏开始给好处,“放心,不会比她们给的少。” “真的吗?”先前害怕得要死的鬼婆子,一听有好处,立刻喜出望外。 “只要你乖乖听话,别有任何隐瞒。”马氏得意地道,“我绝不会亏待你。” “他们可是给了我满满一袋金叶子。”鬼婆子说。 “去,给她拿两袋金叶子过来。”马氏立刻吩咐身边的人。 果然鬼婆子见了这两袋金叶子,便立刻紧紧抱在怀里。 马氏在心中冷笑,穷人就是这样,见钱眼开! “好了,那你现在说实话!”马氏说,“再告诉你一遍,不要有任何隐瞒,否则你就等着野狗啃你的尸首!” “那真的不会被杀头吗?”鬼婆子还有顾虑,“你真的会替我求情?真的能保下我?” “那是自然,我是什么身份?岂能不说到做到?放心,我到时候就说你是被他们胁迫的,也是逼不得已。”马氏哄骗她。 实则她只是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至于鬼婆子的死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那婆子说,”鬼婆子像是横下了心,一五一十地说道:“二十那天就有人找到了我,丢下了一锭银子,让我在那片儿寻一个刚出生的男娃子。 我问做什么?那人说不许多问,只要找个白胖些的,眉目清秀的。还说过几天再来找我。 恰好第二天我们那儿就有一个媳妇生下个男娃,是我接的生。 产妇大出血没了,她丈夫是个酒鬼,家里又实在穷,且已经有了两个男娃了。 我便给了他五两银子,把这孩子买下来。他本来正愁这孩子没人带,如今有了银子又去了累赘,自然高兴。 也不问我买这孩子做什么,几百钱发送了他媳妇,然后自顾自拿着银子喝酒去了。 那之后还不到两天,就来了马车,把我和那孩子都带到五皇子府里去了。 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我不敢给贵人接生,万一有个好歹儿的,可吃不消。 谁想接我去的人,却拿刀抵着我的脖子,说让我老老实实听话。一会儿到了那里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要是敢起别的心思,准定让我脑袋搬家。 那孩子被他们不知喂了什么,一直昏睡着。他们叫我把那孩子藏在衣服里,带进府里去。 到了那儿才听说五皇子妃难产,让我给接生。”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信以为真诚得意 屋里人听到这里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马氏更是紧张得握紧了拳头,连小指上一寸多长的指甲被折断了都不觉得。 鬼婆子缓了缓气,继续往下说:“我被带进五皇子妃生孩子的房间里,其余的人都被打发出来了。 只留那个去接我的侍女,和我在里头。” “是蓝凝的侍女吗?”马氏连忙问,因为这是重要的人证。 “好似不是,后来我听人说她是宫里来的。”鬼婆子摇头。 “那就是了,原来这件事福妃也参与进来了!我就说么,蓝凝一个人哪敢定这么大的主意!”马氏觉得这婆子说的话很是靠谱,“之后呢?” “之后我一瞧确实是难产,好容易把肚子里的那个生出来了,却是个死胎。” “是死胎?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马氏问。 “也是个男娃,可是在肚子里太久了,已经没气儿了。”鬼婆子说,“我拍打了半天也没有用。 而后就把我带去的孩子换了,把那死胎装到竹篮子里,用布盖好。 这时我带去那个孩子也醒了,哇哇大哭,众人就当是生了,都挤进来看。 那个接我去的女子便将我带出门来,给了我一袋金叶子,让我顺路把那死孩子带到外头去扔掉。 且说对谁也不准再说这件事,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因为我也是同犯,出了事谁都别想活。” 马氏听完,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拍桌子,说道:“好狠的算计呀!他们一定是怕生不出男娃来,所以提前准备个男婴好替换。 到时候若蓝凝顺利生下皇孙,这个男孩儿便用不着了。 蓝凝怀的虽然是男孩儿,可生下来却是个死胎。如此自然也就换了,总不能抱空窝。” “带我去的那女子还说了……”鬼婆子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她说了什么?”马氏问。 “她说早料着会请不来别的接生婆儿,我这样的不会有人防着,更不容易走漏风声。” 鬼婆子说完,马氏眯起了眼睛,冷笑道:“真是机关算尽呐!我就说他们这些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可不是嘛!京城里这些常给官宦人家接生的都被咱们布了眼线。他们要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头一宗想着的须是避人耳目。 去那阴沟一样的地方找人,这是咱们断料不到的。若不是老天开眼,怕是咱们一辈子也不知道细情了。”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叶婆子这才开口,“设如这婆子要是说出去了,哪有人敢信呢?谁会信她给皇子妃接生?” “没错,他们必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有恃无恐!”马氏又是恼恨又是痛快地说,“算计了我的儿子,自己却想要名利双收!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叶婆子问:“那死孩子你丢到哪里去了?” “我趁黑丢到皮影巷子旁边的臭水沟了,”鬼婆子说,“不过这都好几天了,谁知道是不是让野狗吃了。” “去到那边找一找。”马氏立刻叫人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 “成了,主子问完话了,把这婆子好生带下去!好吃好喝地管着她,就让她在这府里一步也不准出去。”叶婆子说着给旁边的下人使眼色。 那两个人自然懂她的意思,就是把这婆子给软禁起来,留着她还有用呢。 鬼婆子被带下去之后,马氏对管家说:“从那府里来的那个下人,也要好吃好喝供着他。 要不是他告到了我这里,咱们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呢。” “主子放心,我已经给他都安排好了,保证让他对咱们死心塌地。”管家忙说。 他们说的这个人,就是被赶出五皇子府的胡老八。 那天他被管家打了一顿皮鞭,又捆了个结实扔在空屋子里。 心里恨得要死,又无可奈何。 下半天的时候有两个婆子在檐下挑干菜,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人,便扯起了舌头。 一个说:“说起来这事儿也够奇的,不是先说那孩子下生就没有气儿吗?怎么后来又活了?” “说是请的接生婆儿有绝活儿,硬是给救过来了。”另一个说。 “可是瞎说,那婆子我瞧见了,就是个老乞丐,她能有什么绝活儿?”前一个说。 “那人不可貌相嘛!要不咋会把她请来呢?甭管怎么说,咱们府啊有了皇长孙,咱们的身价也跟着涨。这是好事儿!” “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老姐妹了,我有话不想瞒着你。 不过咱们哪儿说哪儿了,我只告诉你,你可再别往外说了。” “什么事儿啊?说的这么郑重。” “我侄女儿在前院当差,你是知道的。是她跟我说,真皇孙落地就是个死胎! 这一个是悄悄抱进府来的,就藏在那接生婆的怀里了。” “你可别胡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敢胡说吗?我不要命啦!我侄女儿往里头送水的时候看见的,那婆子进去的时候,不小心衣襟下面露出个孩子的腿!” “我的天,你可别说了!这……这比说书唱戏还玄呢!” 恰好有人经过,两个婆子就又说起别的事情来了。 胡老八这个泼皮知道了这件事,顿时觉得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他被赶出五皇子府之后便找到二皇子府上来,他虽然不争气,脑袋却还够用,就守在门口等管家出来。 见到管家之后,便说自己知道个天大的秘密。 管家被他的话套住了,把他单独领到一边询问。 听了之后大吃一惊,但并不敢就信他的话。 让人看住了他,自己进来向马氏禀报。 马氏觉得有几分可信,把之前监视五皇子府的人叫来,和胡老八的话一对,还真是有迹可循。 因为有人看到那婆子半夜从后门离开的时候,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极有可能装的就是死孩子。 随后马氏就派人去打听,把这婆子给找了来。 再一听这婆子的话,和胡老八听到那两个摘菜的妇人说的话,正好对上。 至此她也就深信不疑了。 因为胡老八绝不可能和鬼婆子勾结,他们彼此之间根本就没见过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谨慎为上细斟酌 为了让这件事万无一失,马氏先是跟丈夫商量。 二皇子这个人比马氏谨慎多了,听完事情的经过后,问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真得不能再真。那婆子不是你屈打成招的?” “我能有那个胆子吗?”马氏瞪了他一眼说,“再说了这谎话它能编得圆?你就说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像是编出来的吗?” “这件事成与不成都在这婆子身上,”二皇子说道,“想当初秦王嬴政的身世就被人质疑过,那些人找来了他生母赵姬当年在赵国时的贴身女使。 那女使说嬴政的生日是在十月,按此推算就是吕不韦的儿子。 嬴政则找到了当年给自己接生的老妪,那老妪说自己当年是在正月里给赵姬接生的,如此才证实了嬴政是秦王的儿子。 因此这个接生婆至关重要,她肯不肯替咱们作证,她说的又是不是实话,无异于定盘星啊!” “你若不信可再去问她,也顺便帮我瞧瞧她有没有使诈?”马氏听丈夫如此说,也多了个心眼儿。 二皇子当然也不愿意五皇子强过自己,何况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已经知情,就绝不能替五皇子那边瞒着。 否则就成了对皇后不忠。 于是夫妻二人又命人将鬼婆子带上来,马氏坐到屏风后头不露面,由二皇子问她话。 那婆子来到府里还不到一天,日子倒是过得很滋润。 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她似乎很贪杯,又喝得醉醺醺的。 “你这老婆子,你要死到眼前了,还不知道吗?!”二皇子冷冷看着鬼婆子质问道。 鬼婆子果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说道:“婆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还请大王明示。” “什么大王,不许乱叫。”二皇子瞪了她一眼,“告诉你!我是当今二皇子,你居然说五皇子家的孩子是被调换过的。 这是要陷害我弟弟,我岂能饶你?” 鬼婆子听了,果然吓得磕头如捣蒜:“婆子糊涂了,婆子什么也不知道。” “你现在跟我说实话,只有这一次机会。”二皇子觉得已经把这婆子吓唬住了,“事实究竟是怎样?你给我细细说来。不准有一句假话。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饶你一命。如果你敢说假话,哪怕有一句是假的,我都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婆子……婆子……说实话,不敢撒谎。”鬼婆子浑身如筛糠一般,但还是把之前跟马氏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基本上没有出入。 “是真的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你编的呢?”二皇子沉着脸,怀疑地问。 “是真的!是真的!我不要命了吗?我是个什么东西?敢编瞎话污蔑皇子。 我要是说了谎,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鬼婆子着急地说,似乎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二皇子看看。 “告诉你,以后无论谁问你都要如实说,知道没有?”二皇子觉得鬼婆子说的是实话。 就像她说的,她为什么要编谎话呢?这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婆子知道了,婆子知道了。”鬼婆子又使劲儿磕头。 “把她带下去!好好照应着。”二皇子摆了摆手。 鬼婆子被带下去以后,马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嘴角噙笑问道:“怎么样?这回信了?” “那你打算这件事儿怎么弄?”二皇子问。 “明日我会把姚家妹子叫来,由我们两个一起做首告。 这件事虽然关乎皇家血脉,可也是从内宅掀起来的,你个大男人家就先别跟着掺和了。”马氏早有打算,“宫里不是正准备皇长孙的满月宴吗?搭了这么大的戏台,不上去唱一出岂不可惜?” “那你可得小心,在这之前千万不能走露风声。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提前做了手脚。到时候想要定案,怕是就不容易了。”二皇子说。 “放心,我知道。这两个证人我都留在府里了,到时候让他们扮做送贺礼的混进宫。”马氏道,“自始至终也只有我跟前的几个人知道。” 又说:“我还想和你讨个主意,这件事儿用不用提前知会我姑姑和皇后?” 二皇子想了半天,说:“暂且还是别说了,一来知道的人越多越有可能泄密。 二来提前让她们知道了,到时候皇上若是动问,他们说不知道是欺君;若说知道,又不跟皇上说,也不对。” “我想也是,免得叫她们为难。”马氏说,“那你就先都瞒着!便是这二位有意见,回头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反正不是外人。” 第二天马氏又叫人请了姚万仪过来。 姚万仪只当她是请自己过来说说话,喝喝茶,打发打发时间。 没想到马氏却郑重其事地把她跟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大事要说?”姚万仪笑着问。 “可不是大事嘛,天大的事!”马氏拉着姚万姨的手,悄悄地把蓝凝生了死胎,却用别处买来的男婴替换的事跟她说了。 姚万仪听了是又惊又疑,不敢当真。 “这听着也太吓人,太匪夷所思了。”姚万仪说,“这事儿可靠吗?” 马氏游说道:“好妹子,我难道不知这事关重大吗?你二哥起先也是不信,我叫他亲自问了,他可是不怀疑了。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把那两个人叫来当面对质。 另外那婆子也说了,是那个叫姮照的宫女找的她。我可是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宫女是个妖精。” “薛姮照?这件事她参与了?!”姚万仪之后立刻就相信这事是真的,“如果是她的话,倒还真有可能想出这刁钻骇人的计策来。” “对呀!这事儿要是翻出来,到时候不但福妃和蓝凝他们落不着好,就连芙蓉宫的人也别想干净。 这个姓薛的宫女,更是要受千刀万剐之刑。好妹妹,到时候你什么恨解不了?”马氏顺势鼓动道。 “薛姮照啊薛姮照,你真是胆大妄为!”姚万仪的独眼里射出凶狠的光,“这回我看你是死到临头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马飞燕击鼓鸣冤 皇长孙的满月宴在宫里办。 皇上特意叮嘱了务必要隆重,这天还特意辍朝一日,天不亮就到宗庙拈香祈福。 足见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蓝凝母子被宫里的暖车接着,五百侍卫护送,早早来到宫里。 众人都到芙蓉宫来瞧,夸这孩子生得好,长得壮。 皇后已然病愈,特意叫人把皇孙抱过来,笑着说:“宫里许久未闻小儿声了,这孩子来得正好。” 众人见皇后如此说,越发跟着奉承起来。 到了巳时三刻,梁景过来,向皇后及众人说道:“请各位主子移驾天恩殿,那头宴席都摆好了,大臣命妇们也都到了。” “那咱们就过去!给皇孙包裹严实些,蓝凝也一样,身子还虚着呢。”皇后说着,扶了梁景的手站起身。 外头的仪辇早都备好了,按照位次把娘娘们抬去天恩殿。 马飞燕和姚万仪在后头,这两个人今天都不声不响的,格外低调。 到了天恩殿,果然好大排场。 马飞燕和姚万仪对视了一眼,均是一笑。 若换在平时,马氏见如此情景,不气破了肚皮才怪。 可现在她却说不出的高兴,喜台搭得越高,就有人摔得越惨。 人来得越多,戏唱起来越精彩。 皇上倾注了如此心血,等知道这孩子并非皇家根苗之后,必然越发震怒,责罚得越狠! 总而言之,她今天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把那些人一棒打死!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她正发恨的时候,圣驾到了。 在场的众人忙都恭迎圣驾,皇上十分高兴,叫众人都免礼。 等他坐下后,商启言把皇长孙抱过去,小心交到皇上手里。 “呵,这小家伙儿真是白白胖胖啊。”皇上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孙子,眉头舒展道,“好俊的孩子!” 又说:“可惜老五赈灾去了,不过嘛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们夫妻两个,一个为国效力,一个为族立功。都是好样儿的!” 蓝凝连忙跪下谢恩,又谦逊道:“都是托列祖列宗和皇上皇后的福。” “起来,起来,不要行礼。”皇上其实也一直都很看中蓝凝,“你确实是有功之臣,一会儿我有大礼要赏给你。” 底下有些人不由得窃窃私语或是互相递眼色。 猜测这份大礼是不是潭州封地。 等到把孩子还给蓝凝之后,皇上便宣布开宴。 一众穿红着绿的舞姬从帷幕后施施然走出来,看样子是要献舞。 而此时马氏却已经悄悄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乐师的队伍中。 把敲鼓的乐师赶到一旁,自己拿了鼓锤,运了运气,咚咚咚敲了起来。 舞姬们刚拉开架势,却听着乐声不对,不由得侧目回视。 乐师们也慌了,可碍于马氏的身份又不能用强。 只好哀求道:“二皇子妃,二皇子妃,求求您开恩!别跟小的们玩笑了。” 可马氏不管不顾,依旧狠命地锤。 颖妃先坐不住了,制止道:“这孩子胡闹什么呢?快下来!” 皇后也皱起了眉头,但只是看着没说话。 马氏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鼓锤一扔,走到皇上皇后面前跪了下来。 “飞燕,你这是做什么?”此时皇后才开口问话。 “儿媳请皇上皇后恕罪!如此行事,实乃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想请皇上皇后为我做主。”马飞燕嘴上说着恕罪,可却没有一点儿犯错的神情,反而理直气壮。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委屈,难道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说么?怎么如此不看场合?!”皇后当然要训斥她,这般不守规矩,便是自己的表外甥女也不能纵容。 不过她也隐约察觉出这里头有事,马氏还不至于无礼到这地步。 “方才儿媳击鼓是在鸣冤,”马氏就等着皇后问她呢,“有天大的冤情,须得陛下和皇后一同做主。” “什么样的冤情你且说来。”皇上虽然对马飞燕如此行事很不悦,却也并没有动怒。 “多谢皇上皇后开恩,”马飞燕说着磕了个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还是一个月前,有个被五皇子府里赶出来的下人,到我们府里找活儿。 管家没把他当回事,只说府里并不缺人,叫他到别处去。 那人却不走,说别的府不敢收留他。 管家一听以为他犯了事,就要把他扭送回五皇子府。 他辩解说是因为自己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怕被人灭口,才到我们这里来。 管家自然要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偶然听到五皇子府里的人议论皇长孙是被人掉包了的。 说的有来有去,由不得他不信。 管家一听慌了,连忙告诉了我。我当即便认定这是个骗子,叫把他捆了送到官府去。 谁知这人赌天发誓,还说他知道是谁掉的包儿,就是那个给五皇子妃接生的乞丐婆。 还叫我千万千万找到这婆子问一问,若他所言非,真愿意受五马分尸之刑。 我听到这里难免有些犹疑,心想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但为什么这个人又要拿自己的性命打赌呢?思来想去,多半是有人故意传播这等谣言。 想到这里我便坐不住了,五皇子不在京中,五弟妹又刚刚生产。这样的事让她听了还了得? 当下之际,最要紧的便是把这谣言平息,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想到这里我就命人把那个接生的婆子找来,自然是想问清究竟是谁在造谣。 谁想那婆子到了之后惊恐得要死,我刚一问她是谁说皇长孙被调换了的? 她竟做贼心虚地承认了,说自己不该一时糊涂,贪图钱财。 从左进找了个刚出生的男婴,接生之前悄悄塞进衣襟里,带进了五皇子府。 接生的时候,众人都被赶了出去,只有她和一个宫女在蓝凝身边。 因蓝凝难产时间过长,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就是个死胎。 她们于是就趁机调换了,把那死胎装进篮子里,用布盖好,随后被她带出去扔掉了!” 马氏说到这里,屋里的众人绝大多数都变了脸色,因为她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鬼婆子临阵倒戈 众人的反应让马氏越发满意和得意,然后她看了一眼姚万仪。 对方会意,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旁边跪下:“启禀皇上、皇后,二皇子妃说得句句属实。 那日马姐姐找到我,说有件事自己拿不定主意,而我们两个一向最好,便想着和我商量。 我乍一听也不敢信真,待把那两个人叫上来一问,不由得不信。 想到这件事实在非同小可,绝不能隐瞒下去,故而趁着今日进宫,把事情说出来。请皇上皇后做主!” “皇后,这件事你知情吗?”皇上问皇后。 “臣妾丝毫不知。”皇后摇头。 皇上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说:“你们两个言之凿凿,我倒要听听五皇子妃怎么说。” 自始至终,众人都在偷偷打量着蓝凝,听皇上如此说,更是把目光都朝向了她。 蓝凝并不惊慌,依旧端庄沉静,福妃亦然。 “回皇上皇后,我不知这话是如何传出来的,但实属谣言。”蓝凝走上前跪下,“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是我亲生的,他下生时闭气了好一会儿,幸而被人救了过来。并无替换一说。” “你分明是在狡辩!这般重罪,你当然不敢承认了。”马氏瞪着蓝凝说,“我且问你,你敢对质吗?” “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污蔑我,栽赃皇室血脉。”蓝凝直视着她,目光丝毫不躲避。 不过她的神情看在马姚二人眼中,不过是强撑着的色厉内荏罢了。 皇后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对,以她对福妃和蓝凝的了解,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和马飞燕,姚万仪两个人先斩后奏,压根儿就没知会自己。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怎好搁置不理? 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人质我已经带来了,还请皇上下旨,宣那二人进来。”马氏心里是迫不及待的,自从小产以来的所有怨恨她要在今天通通发泄出来,成倍地还回去! “那就宣进来,朕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知道,今天这宴席是吃不成了。 他现在心里是不偏不倚的,到时候要看证人、证言和证据。 随后胡老八和鬼婆子就被带了进来。 “草民名叫胡老八,之前都在五皇子府做下人。 上个月因得罪了管家,被他抽了一顿马鞭子,捆结实了,扔在空屋子里。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听到外头有两个婆子说话……” 胡老八便将自己所听到的如实说了出来,故意邀功道:“小人想着他们竟然敢如此欺上,心里头大感不平。 便是我这样的吓人也还知道忠君,他们作为陛下的近亲,怎么能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 因此草民便到二皇子府去了,想着别的大臣怕是没有胆子把这事说出来。” “那婆子,是你给五皇子妃接生的吗?”皇上看到这婆子生得丑陋,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找这么个不堪的人来接生。 “回皇上话,是民妇给五皇子妃接的生。”鬼婆子知道自己面容丑陋,所以尽可能低着头。 “那么刚才这个人说的话属实吗?”皇上又问。 “他分明就是在胡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鬼婆子高声说道。 “你……” “你!” 胡老八和马氏几乎是同时指向了鬼婆子。 “你先前不是口口声声说就是这样的吗?!”马氏双眼冒火,真恨不得把鬼婆子一刀杀死,“谁又许你到御前乱改口供?可是刚刚有人胁迫你吗?” “二皇子妃,民妇早就说了,没有什么替换皇孙的事。可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是不信。又是威逼又是恫吓,还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敲碎了扔到乱葬岗去。 我个没钱没势的孤老婆子,哪敢跟你逞强,只能顺着你说了。”鬼婆子辛酸又无奈。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这挨千刀的老乞婆!”马氏被气疯了,口不择言地骂道。 “住口!在御前口出秽言,成何体统?!”皇后厉声喝止。 “陛下,娘娘!我真的没有逼迫她呀!她当时在我府上说得好好的,事情就是那个样子。 我还一再告诫她,必须要说真话。她发誓赌咒,说自己说的句句属实。 蓝凝的孩子的确被调换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特意找这么个不起眼的货色,让她在贫民窟里买下个刚出生的男婴,是她花五两银子买下的。 到时候不管生的是女孩儿,还是死胎,都拿这孩子替了。 我拿性命发誓,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马氏如今又恨又急又气又慌,除了一再强调这婆子在撒谎之外就只会发誓了。 “那老婆子我也会发誓!如若我真的帮五皇子妃替换了孩子,就叫我遍身长疔,被蛆虫啃咬而死! 实在是我被二皇子妃胁迫,不得不假意屈从。 可是到了圣上和皇后面前,我又哪里还敢再撒谎,污蔑皇室血脉? 真金不怕火炼,黑白不能颠倒。陛下只管叫人查去,看看我是买了谁家的孩子,又把死孩子丢到了哪里。” 听她如此说,马氏的心更加没底了。 原本她打算的就是只要这婆子咬死了不松口,皇上自然会派人去查访。 到时一切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她自己并未细心去考证,不是她不肯做,而是怕打草惊蛇,被五皇子这边的人发现。 没想到这婆子却临阵改口,说什么也不肯承认了。 这婆子不承认,胡老八的证词有就更没用了。 一来他极有可能是自己瞎编的,二来就算他真听到有人说,那也只是道听途说,怎么能当真呢? 俗话说的好,露水没籽儿,闲话没影儿,要跟这个东西去较真,得把人累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婆子,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皇后皱起了眉头,“你说你是受二皇子妃胁迫,那有没有别人也胁迫了你呢? 陛下,依臣妾看得对这婆子用刑,否则怕是难以断清她说的究竟是不是属实。” 皇后的话让马氏的心陡然转晴,这可恶的婆子的确该打,否则信口胡说,根本没个准话。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证清白血虎符 鬼婆子被当众施以夹棍之刑,痛得她哇哇大叫。 可依旧不改口:“民妇说得句句实情,我只是给五皇子妃接生,皇孙生下来的确没有呼吸,可是敲打针灸之后就哭出声音来了。” “好了,她这把年纪经受不住重刑了。”皇上抬手止住了行刑,“我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商启言,你去取一瓶毒药来让她喝下,我看她喝完毒药之后有什么要说的。” 商启言下去,不一会儿从外头进来,手里托着个苋菜红的瓷瓶,走到鬼婆子跟前,拔去瓶塞,就要往她嘴里灌。 鬼婆子却说:“内总管,把药给我!婆子自己喝下去,免得脏了您的手。” 说着接过瓷瓶来一饮而尽。 然后擦了擦嘴说:“民妇命如草芥,不值什么,但禽兽尚且知仁义。 陛下是一代明君,大夏江山全凭皇室血脉维系,民妇不敢造孽,就是二皇子妃逼迫我诬陷好人,我当时若是不屈从,必然被她打杀。 我死不足惜,只怕她又会找别人陷害皇孙。今日民妇我死在眼前,陛下,以及各位娘娘和大人们都见证着。 是我亲手给皇孙接的生,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孩子,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这孩子就是皇长孙,是真真正正皇家的根苗儿!可不能被恶人害了呀!” 说着便匍匐在地上等死。 马氏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原本这老婆子是那般胆小贪财,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对方拿捏得死死的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蓝凝!是她!是她做的圈套!她自己贼喊捉贼!”马氏不顾仪态地大叫,“父皇,你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你要审她!好好地审她!” 然而她越是歇斯底里,皇上对她越是愠怒。 “你真是糊涂!为着捕风捉影来的闲话,便公然质疑皇家子嗣! 且带来的这两个证人,一个是叛主背德的刁奴,一个是屈打成招的烈妇,你手上又无别的证据,你真当朕老糊涂了吗?!” “陛下!父皇!没有……我是一片忠心啊!是她们太狡猾了……她们害死了我的孩子……又……又坐享其成……”马氏悲痛欲绝,她不甘心呐! “你这孩子,真是糊涂!都闯下了多大的祸了!”颖妃见如此形势,连忙上来要把马氏拉下去。 “皇上,皇后这件事不能只听这个婆子的,还得细查才行。”姚万仪连忙帮腔,“五皇子妃生产的时候,福妃娘娘跟前那个叫薛姮照的婢女就陪在跟前,她是知情人。把她抓起来,用严刑问讯,一定会问出话来的。 否则为什么五皇子妃在生孩子的时候,要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那个婆子和她在跟前。这不合常理呀!” “对对对!这件事情就是透着古怪!”马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婆子以死明志,我也敢! 来人呐!给我也拿一瓶毒药!我也喝下去!我没逼那个婆子,都是她自己说的!” 马氏当然不会真喝,但她就是要让众人相信,她有这个决心。 这时蓝凝却说话了:“陛下,皇后娘娘,我也有话要说。” “蓝凝啊,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皇后安抚道,“这事的确有误会,今日虚惊一场,你切莫往心里去。” 马家是皇后的左膀右臂,二皇子又是皇后的人,所以这个时候皇后当然要维护他们。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只是今日之事若不说清,总有人心存疑虑。 将来年深日久,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儿媳不愿留下隐患,想为自己剖白一番。”蓝凝言辞恳切。 她没有撒泼,也没有哭闹。 自始至终都没有失礼的地方,如此皇上对她更加另眼看待。 又听她如此说,便允道:“好孩子,有什么话你说!” “我知道到现在为止,必然还有很多人心存疑虑。哪怕这婆子愿意以死明志,”蓝凝道,“大家必然都会奇怪,为什么我要找一个这样的人来接生。 实则在那之前我们府里已经提前找好了两个接生婆,但因为我生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是没能出来,这两个接生婆又怕又累支撑不下去了。 我们府里当即派出了几十拨人,到京城各处去请有经验的接生婆。 可所有的接生婆不是病了,就是不在家,竟一个也请不到。 后来还是娘娘打发出宫来的侍女想到了去平民住的地方找接生婆,这才找到了这位婆婆。 至于为什么那些接生婆都不肯为我接生,以及宫里派出的周太医不肯尽心为我医治。 这里头的缘由,其实不难查出来。而我们为什么会被诬陷,其实也不难查出来。 二皇嫂口口声声有人害了她的孩子,请问可有证人证据?!若是真有,还能容得我们囫囵么?” 说完这些,蓝凝又说:“把皇孙抱过来,我要自证清白。” 等把孩子接到手里,蓝凝便轻轻打开了小襁褓,又解开了孩子的小衣裳:“俗话说得好,空口无凭。今日我便拿出凭证来,请在场的众人都看清楚。 这孩子九死一生活下来,实属命大。当时我生他用了一天一夜,谁想生下来竟然没有气息。 好在最后被救了过来,至今这孩子的心口还有被针扎过的痕迹,因为当时扎的太深,这疤痕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去了。” 说着便让众人看小皇孙前胸的伤疤。 “当然了,只此一处也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所以我说这孩子是受祖宗保佑,皇恩庇护,大约知道他会有此一劫,故而给他带了这样东西。”蓝凝说着,将小皇孙的左臂露了出来,赫然有一块形如虎符的朱红胎记。 众人一看,尽皆骇然。 皇上更是又惊又喜,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 像端详着无价宝一样,摩挲着小皇孙左臂上的胎记。 “这个胎记,朕的祖父明宣帝左臂上有一块,朕的左臂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这几位皇子谁都没有,谁想竟在这小子身上呢! 哈哈!此子正是我朱家血脉!正是我亲得不能再亲的皇孙!”皇上把皇长孙抱在怀里,郑重其事地说道。 文武百官连忙都跪在地上,山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下江山永固,子嗣昌荣!” “以后如果再有人胡说皇长孙的身世,一律处斩,绝不留情!”皇上环顾四周,冷声说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本万利金银堆 皇上的话就是圣旨,谁要是还敢再说什么,那就等于找死了。 马氏的父母也都在宴席之上,连忙上前替女儿谢罪,跪请饶恕。 “皇上开恩!皇后开恩呐!都是我们教女无方,把她给娇纵坏了! 回去之后我们一定好好教训她,绝不再犯。” 二皇子也早到前头来跪着,只是不敢开口说话。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演砸了,那婆子翻供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好。 好在自己没掺和进去,这会儿自然要装作不知情。 “你们还有脸替她求情!”皇上余怒未消,“她的蛇蝎心肠昭然若揭!构害诬陷张口就来,撒泼蛮缠样样精通! 娶了这样的媳妇,是我们朱家的不幸!” 马氏一听皇上如此说,肝胆都吓裂了。 这分明是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不许自己在皇子妃的位子上坐着了。 真要是那样的话,哪里还有活路? 因此拼命磕头哭求道:“陛下!父皇!请您饶恕了我!是我一时糊涂! 我因自己的孩子没了,便终日里疑心是叫人给害了。 我成亲十年,好容易有个儿子还滑了胎,叫我如何过得去? 若是没有胡老八那个刁奴跑来说那样的话,我又怎么会起疑心呢?都怪我太实心眼儿,太没成算了! 呜呜呜呜呜……我的儿啊,娘舍不得你呀!!” 二皇子也说:“父皇,今天的事我虽不知情,可也有一半的责任。飞燕自从小产之后,整个人神思恍惚,每日里疑神疑鬼。 我只当她过些日子就能平复,却没想到会酿出大祸来。求求父王开恩,成全我们夫妻一场! 我保证以后一定看牢她,绝不让她再闯祸了!” 就算马飞燕再不堪,也终究是他们夫妻一体。况且这背后还关联着马家的势力,以及颖妃和皇后。 二皇子早在娶马飞燕之前,就把这里头的账算得明明白白了。 马飞燕的母亲也哭道:“陛下,我的女儿的确做错了事。打也打得罚也罚得,只求给她留一席之地。 臣妇一共有两个孩子,儿子战死疆场,只有这么个女儿在跟前。 求陛下看在我那为国捐躯的儿子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 哭得那叫一个椎心泣血。 颖妃等人也帮着向福妃和蓝凝求情,自然是好话说尽。 再加上马家在朝中的势力很大,有不少人也都跪下向皇上求情。 皇后见皇上稍微有些松动,便柔声说道:“陛下,不管怎么说,飞燕也是咱们的孩子。孩子犯了错,做长辈的应该教导。但也要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况且不论是福妃还是蓝凝,都一向是宅心仁厚的。若是对飞燕责罚得太狠,她们心里也不落忍。 又何况老二和老五他们是亲兄弟,太伤和气了也不好。 再者说,好容易盼来个皇孙,也得为这孩子积一积福,不是吗?” 说完又问福妃和蓝凝:“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福妃和蓝凝当然知道皇后是在偏袒马家,可眼前的形势就是这样,还容不得她们将马氏置于死地。 就算蓝凝咬着不放,因为马氏而得罪了皇后,依旧得不偿失。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最考验人的就是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一味追求痛快,势必难有好下场。 “一切听凭陛下和皇后决断。”蓝凝说。 “好孩子,不枉长辈们都疼你。”皇后满意地一笑,“本宫要重重赏赐你。” 皇上也不能不权衡利弊,又要顾及皇后等人的脸面,于是思忖片刻后说:“既然如此,马氏罚奉三年,去宗庙守庙三个月,然后回府禁足一年。在此期间,你要谨言慎行,修行修德。 若依旧不知悔改,可没第二次机会给你。 且要好生向蓝凝赔罪,你这样冤枉她,人家待你依旧大度。 至于马忠(马氏的父亲),罚奉一年,官降一级。” 想了想,还不大够,又对二皇子说:“把你名下最好的五处庄子给老五!” 二皇子连忙答应。 这五处庄子,每年的出产都值上万两。 可眼下也顾不得了。 皇上又一眼瞥见旁边跪着的大金蟾,她早就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求皇上看不见她。 见皇上盯着她,立刻就有姚家人上来求情。 说她年纪轻不懂事,一时想不到犯了糊涂。 贤妃也跪下来替自己的儿媳求情:“这孩子是直性子,听到风就是雨。经了这一次教训,她必然也就学乖了。” “这孩子也糊涂得很!”皇上皱眉,“罚俸一年,禁足一年,磨一磨她这性子! 姚家也是把女儿娇纵坏了,从她的嫁妆里拿出五千两金子来赔给蓝凝!让她想起来就肉痛,比说教管用!” 姚家人哪还敢说什么,只能乖乖认罚。 “那个刁奴,拖出去在午门前乱棍打死!”皇后说,“至于那个婆子,好好给她治伤,把她送回去!” 处置完这些人,该回头安抚受害的了。 皇上看着蓝凝,先是笑了两声缓解尴尬,然后说:“好孩子,朕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她们的错。 随后到内库去,选一百件你看得上眼的宝贝。 朕还要把潭州封给你的儿子,亲笔写了诏书,谁也不许更改!” 皇后心里头在滴血,原本她都想好了委婉劝谏皇上,暂且别把潭州给出去。 因为这江山是她儿子的江山,怎么舍得给别人呢? 可今天这形势,要是不动点儿真格的,实在说不过去。 “多谢皇上、皇后赏赐。”蓝凝恭恭敬敬地谢恩。 实则她和薛姮照早就已经商量好了,想要除掉马氏并不难,像她这样的草包,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相比于除掉,留着她更有用一些。 一来能做缓冲,二来可以借刀,三还能换得实打实的好处。 蓝凝永远也忘不了薛姮照在她床边说的两句话。 一是告诉她:“讲权谋就要先把爱恨抛到一边,端看有用无用。” 二是在看到皇孙左臂上的胎记以后,薛姮照倾城一笑:“有这么个宝贝,不好好筹划,实属暴殄天物。” 现在所有人都当他们母子是受害者。 却不知,他们这一方才是真正撒网的人。 这一网,捞到了数不清的真金白银,更网住了多少人的手脚和唇舌。 实在是一本万利。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细说情由分利弊 皇长孙的满月宴不欢而散。 皇上去了皇后宫中,蓝凝等人也来到芙蓉宫。 蓝夫人进了门就要补心丹:“真是唬死人了,吓得我这一身的汗哟!” “扶夫人到短榻上歇着!”福妃说,“快去取药来。” 蓝夫人不是蓝凝的生母,是蓝大人的续弦。 但论起来也是蓝凝的表姨,蓝大人怕委屈了孩子,续娶的时候特意选了岳家这边的人。 “孩子睡了,抱里间去!”蓝凝对抱着孩子的紫烟说。 这边蓝夫人还在絮絮说着当时的场面如何骇人。 蓝凝看了薛姮照一眼,意思很明白,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是永远也指望不上的。 福妃有话要问蓝凝,但碍于蓝夫人在跟前,只好先拣无关紧要的说。 喝过两盏茶后,福妃向蓝夫人道:“夫人今日也受了惊吓,且回去好好安安神!” 又叫碧树:“取几颗珍珠母丸来给夫人,这东西睡前服一丸,能让人睡个安稳觉。” “多谢娘娘,我今日可是真吓着了。上个月凝儿生孩子的时候,我就吓得昏了过去。 如今又吃了这一吓,越发觉着这胸口坠着疼。”蓝夫人说,“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送走蓝夫人之后,福妃又把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 “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福妃看了看蓝凝,又看了看薛姮照问。 “母妃,因为那日的情形实在过于凶险,儿媳不忍心叫您听了添烦难。 更何况最终也算平安,故而就没让齐嬷嬷和姮照跟您说太多细情。并非有意欺瞒,还望母妃恕罪。”蓝凝跪下说道。 “你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福妃说,“才出了月子没几天,要好生在意着。” 薛姮照上前把蓝凝扶了起来。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马飞燕她们恶意捏造陷害,但我却知道没这么简单,”福妃看着薛姮照说,“我当日把你派去,便是为了防着有不虞之事。 以你的心机谋略,断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可偏偏发生了,还闹得这样大。” 薛姮照跪下说道:“娘娘睿智,果然瞒不过您的法眼去。” “你少跟我甜言蜜语,并不是我多聪明,而是我知道你不是省油灯,”福妃瞋了薛姮照一眼,“我猜着这事多半是你的主意。” “皇子妃那日九死一生,奴婢想到马氏依旧不死心,时时窥伺,不知哪天又要动手,便想着尽可能除去后患。”薛姮照说,“情势紧急,来不及向娘娘请示。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不干皇子妃的事。” “你也起来!我虽然不愿惹是生非,可也不是不明事理。 你这是在救我孙子,也包括我和我的儿子媳妇。”福妃说,“何况你帮我们也不止一回了。” “母妃,这个一石三鸟(三为虚指,为多意)之计的确是姮照想出来的。 马飞燕他们为了阻挠我顺利生下孩子,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我那娘家母亲和嫂子是不担事的,也难怪她们,毕竟不是我的血脉至亲,生恐出了事落埋怨。 多亏您派了姮照去,她打听到那个鬼婆婆善治难产,因此力排众议,把人接了来。 孩子生下来后,是我求姮照想办法保全我们母子。 我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想着不定哪天,马飞燕还要害了这孩子的性命,我就吓得不敢合眼。 这么多年咱们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可现在就算想要保个平安也不能够,这未免欺负人太甚。” “可是你们这招就不怕被马飞燕察觉出不对么?”福妃问。 “不会的,马飞燕这个人心浮气躁,而且这事儿是她最上心在意的。 就好比饿疯了的狗,只要看见吃的便立刻冲上去,根本不会去想这东西有毒没毒。 再者说,那个胡老八也并不是和我们串通好的。马飞燕对他必定抱有疑心,肯定会反复查问。 但问来问去看他也不像是在说谎,这时疑心就已经去了三分。 况且胡老八虽非亲见,可他说的这些事首尾都能对应得上。 比如他提到了那个鬼婆婆,以及鬼婆婆半夜从后门提着竹篮离开。 马飞燕派去监视的人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后他们自然会进一步求证,不可能找五皇子府里的人对质,自然只能找鬼婆婆。 但鬼婆婆是我们提前就已经叮嘱好了的,到了那里假装遮遮掩掩,被一吓唬就说确有其事。 她一招供,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且能和胡老八说的话完全对上。 而这两个人根本就没见过,不存在串通的可能。这样马飞燕就有七分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了。 剩下的三分么,是因为她心里原本就无比期望这件事是真的。 人都是这样,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只要有机会报复,她死都不会放过。 再说她更不会想到咱们会自己编造皇孙被调换的谣言,那不等于给自己找麻烦么。 这几样合在一处,她便相信这事真得不能再真了。” “其实这是你们下的钓饵,专门引她上钩的。”福妃说。 “娘娘说的不错,马飞燕带人在御前大闹,是想着一告一个准儿。 却没想到咱们手上有最要紧的两样东西,一是鬼婆婆,她本是咱们的人。二就是皇孙左臂上的胎记,有了这个就等于有了铁证。”薛姮照一笑,“有了这两样,皇上就绝不会再听信他们。至此,马飞燕把自己关入了死局。” “虽说如此,可我却觉得这么一闹,未免太显眼了些。怕是以后会招致更多的祸患。”福妃忧心忡忡道。 “娘娘所见极是,但奴婢也和五皇子妃商量过了,终究是利大于弊。 这么做的确是公开和马飞燕等人撕破了脸,也叫人看见了皇孙左臂上的胎记,可能会招致皇后等人的忌惮。 但就算不这么做,马飞燕也终究要害咱们,不可能因为咱们隐忍就收手。 至于皇后,一来皇孙年纪尚幼,她便是有忌惮,也不会太深。 二来就算皇孙没有这个胎记,将来她要动手,也不会留情。 所以这两样顾忌,有也等于没有。”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下定决心入战局 薛姮照知道,今天必须要把福妃的顾虑打消,否则蓝凝同她根本不能放开手脚。 何况蓝凝毕竟多在宫外,这宫里的千尺水,自己身份使然,只能做个撑船的,终究还得有个坐镇掌舵的才成。 于是继续向福妃剖析道:“今天的事一出,马飞燕等人受了责罚,起码近几年不敢再打皇孙的主意了。 同时也警戒了其他人,可以说惩一儆百。 同时也削弱了他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后再有什么事,皇上也不会只听他们一面之词。 另外,皇上今天赏赐的和他们赔偿的那些东西,都大有用处。若不来这么一下子,想从皇后口中夺下一块肉来,那可是千难万难。 不但如此,还会让皇后与二皇子和马家,马家于姚家产生嫌隙。 毕竟是因为马飞燕胡作非为,才让他们受了损失和连累。 原本马家和姚家是铁板一块,咱们若想成事,不把他们分解是不行的。 虽然这两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反目成仇,但终归是裂了一条缝隙。 但只要有了缝隙,想再扩大裂痕就更容易了。 而且皇孙的这个胎记可不是白露的,众人都看到了皇上是何等看重这个皇长孙。 这既抬高了娘娘同五皇子你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让那些势利眼们心生忌惮与敬畏。 更长远来讲,为五皇子夺嫡添上了一颗重重的筹码。” “是啊,母妃,这就好比一个被逼到墙角的人奋力挥出一拳后,逼退了虎视眈眈的对手,为自己争得了喘息的机会。”蓝凝也说,“人不被逼到绝路上,都是难以决断的。 这一次,儿媳险些进了鬼门关,想明白人活一世,终不能任人鱼肉。 否则人家不但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尚且还嫌肉不够嫩,血又太腥。 真是看眼前有近忧,看以后有远虑。 也是有幸,天无绝人之路。好在咱们还有姮照这个女诸葛,这一次咱们不伤筋不动骨,轻轻松松就让马氏等人吃了天大的亏。 何况这一步已经走了,便只能步步向前了。脸已经撕破,封地也已拿到手。 不拼力去争,就会死得更惨。” “是啊,娘娘。陛下春秋已高,皇后又狠毒专断,您千万要谋后路才行。”薛姮照看出福妃的态度已然松动,所以加紧劝说。 “唉,罢了!”福妃长叹一声,“当年我被选入宫中,实在是迫不得已。进了宫以后,我只求个安稳,不愿争争抢抢。 可到头来终究是不能自主,我也看出来了,这宫里的人个个都红了眼,不斗个你死我活,是不能了局了。 只是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善争斗,娘家又指望不上。 和其他人相比,实在没什么长处。” “娘娘您太妄自菲薄了,”薛姮照一笑,“当时我还只是八局里一个杂役小宫女的时候,便在春日宴的时候选中了您做主子,怎么能说您没有长处呢?” “你这丫头长了一副神鬼莫测的心肝,我哪知道你是因为什么选中了我?”福妃也笑了。 “奴婢选中娘娘,是因为您性情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想要劝动您夺嫡确乎不是易事,可您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再退缩。 比起那些点火就着、撤火就凉,决心立得快灰心也快的人,您实在是可靠多了。 且您能够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便是有主公风范了。 还有最最要紧的一点,就是您宅心仁厚,心地磊落。 后宫争斗波诡云谲,奇招、险招、阴招层出不穷。 可终究应该让仁义之人坐上凤位,才对得起江山社稷,保得住黎民百姓。” “你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便是我自认为不够斤两,也须得上马了。”福妃知道自己不能不上前,因为蓝凝已经下场了。 她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作壁上观。 “真的?!母妃,你真是太好了!”蓝凝喜出望外。 “谁让咱们母女是一家人呢,”福妃说,“就当这是命!” 又对薛姮照说:“孩子,以后的路就得多亏你了。” “愿为娘娘效力,”薛姮照答应道,“奴婢敢不尽心。” “姮照,你不但聪慧过人,更有眼界格局。到底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绝不是那些下流之辈能相提并论的。”蓝凝不免感慨,“若咱们最终能成事,你们家必然会平反,到时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至此,薛姮照的大计终于有了眉目。 接下来便正式参与到夺嫡大战中了。 “那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福妃问。 “一波方才过去,自然要平静些日子。”薛姮照说,“不过咱们也得未雨绸缪,请皇子妃派几个可靠的人到陇西去。 剩下的也不必着急,只需静静等待就是了。” “你前头不是说这件事把马姚两家撕开了裂痕吗?那我们需不需要想办法再离间他们?”福妃问。 “暂时还不用咱们,奴婢相信一定会有别人借着这个机会下手的,而咱们尽可以养精蓄锐,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一下也就是了。”薛姮照柔柔一笑。 这宫里隐隐然还有另外的势力,薛姮照确定他们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你是说丽妃?”福妃立刻想到了丽妃。 “的确和她有关,”薛姮照说,“但我怀疑她背后还有人。” “你看出那人是谁了吗?”福妃问。 “奴婢大体上已经猜出来了。”薛姮照悄悄说了个名字。 “她?!”福妃和蓝凝一起惊讶。 “咱们心里知道就好,眼下丽妃和她还动不得。”薛姮照早就已经把局势看得清清楚楚了,“咱们要借力打力,有她们在,可以帮咱们分去一半的忧患。何乐而不为?” 福妃看着薛姮照,越发觉得人的心智和年纪未必相关。 似薛姮照这等年轻姑娘家,原本该天真烂漫,心无城府的。 可是这位,却生了一万个心眼子,别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她却在谈笑风生的时候将所有人都算计了一遍。 好在她并不是真正的不择手段,否则真成了多智近妖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波定皇后训诫 “陛下,今天的事都是臣妾失职,”皇后跪在地上,十分愧悔,“叫百官看了皇家的笑话,实在不应该。 若臣妾能早早发觉她们胡闹,必然及时劝止,绝不许弄出这般荒唐事来。” “快起来,”皇上不许皇后跪着,“我知道这些蠢货必然是瞒着你的,你既不知情,何来的罪过?” “多谢皇上体恤,只是臣妾心里还是免不掉自责。”皇后羞惭惭地,“知道的是她们又蠢又自作主张,不知道的只当是仗了我的势胡作非为。” “她们年纪还小,被惯坏了也是实情,”皇上笑道,“回头说一说也就是了,况且老五那头已经安抚过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老百姓有句话说的好,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嘛。” 皇后在皇上面前如此,并不是她真心觉得自己的娘家人做得有多过分。 而是必须要在皇上面前显得自己足够贤良,好堵住有些人的嘴。 也是想皇上说出不再予以追究。 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之法。 “陛下、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在外求见。”传话的小太监进来禀告。 “让她进来。”皇后淡淡地说。 随后丽妃便花枝招展地施施然走进来,满面春风地向皇上和皇后请安。 皇上是很宠爱她的,丽妃这个人从来不会谈论什么朝堂社稷,也不会讲大道理。 她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候,要么谈情说爱,要么吃喝玩乐。 但正因为如此,皇上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原本对她和对姚紫云的宠爱不相上下,但自从姚氏做了皇后,时时处处都拿皇后的威仪和本分来约束自己,端庄自然是端庄了,在皇帝心里却未免失了可爱。 “陛下,臣妾见您今日宴会上没吃什么东西。 叫他们在踏雪阁备了红泥炉和铜炙子,新鲜的鹿肉切做薄片用佐料喂着,臣妾亲自给您烤肉吃可好? 还有青柑蜜橘,给您烹茶用,不必担心吃多了鹿肉上火。”丽妃伺候人的手段无人能及。 皇上被闹了这大半天,又没吃东西,自然是身心乏累,听说她准备好了吃喝,当即欣然道,“很好,爱妃真是有心了。” 见皇上答应了,丽妃方才转向皇后:“皇后娘娘,臣妾本来也是想要邀您同往的,可惜方才来的时候见好几位都跪在外头。 想着您必然还要对他们劝诫一番,也就不跟您闹虚的了。” 丽妃笑语嫣然,看不出她与皇后有丝毫隔阂。 皇后也十分大度地说:“多谢姐姐帮我分担,那就有劳你侍奉陛下了。” 然后看着丽妃挽着皇上的手亲亲热热地走了出去,皇后心中也无甚波澜。 之所以留下丽妃,最要紧的是她没有儿子,娘家也无甚可倚靠之人。 其次,皇上对她很是宠爱,若是把她除掉,未免伤皇上的心。 何况没有了她,皇上也多半会找可替代的人,既然如此,一动不如一静。 梁景公公送完圣驾之后,走进来向皇后说:“娘娘,贤妃娘娘、颖妃娘娘、茂陵郡主和二皇子妃,六皇子妃,以及二皇子六皇子都在外头跪着呢。” 皇后带着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让两位皇子回去,叫女眷们进来。” 梁景应了一声出去,过了一会儿,这些人都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个个臊眉搭眼,走进来又全都跪下来了。 “贤妃、颖妃和郡主起来!犯不上陪着这两个不孝的跪着。”皇后说,“他们如今各自支起门过日子,翅膀都硬了,不把咱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 皇后身边的丫鬟,赶紧上前把这三位搀扶起来。 马飞燕姚万仪两个,早都哭肿了眼睛。 之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见了,只是哀哀痛哭。 “你们两个还有脸哭,知不知道闯下了多大的祸?!”皇后是真的动了气,“损失了东西是小,叫人传出你们借助外戚的身份污蔑皇家血脉,就如同在我脚下栽上一片荆棘。 人心向背这四个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看似无形,却能摧山填海,扭转乾坤!” “皇后娘娘息怒,不是说她们情有可原,而是您的凤体要紧。 多少个家族,甚至是天下的百姓都要指望着您呢。”贤妃柔声劝道,“若是气坏了您,那才是她们最大的罪过。” 茂陵郡主也说:“没错儿,我们来就是为了劝您别生气,并不是替她们来求情的。 况且因为您的缘故,皇上对她们的责罚已经算是轻的了。” “皇后娘娘,我是真的受了那婆子的蒙蔽。否则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又哪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马飞燕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当然也怪我蠢,可他们也真的不清白。” “愿你吃一堑长一智!”皇后面上淡淡的,“万仪的年纪比你小,你有事不说把她摘出去,反倒还要拉她一起趟浑水。结果怎么样?” “姐姐,飞燕这事做得的确不对了。我想她经过这件事总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莽撞浮躁了。”颖妃当然要替自己的亲侄女说话,“况且万仪她们两个本就亲厚,她是头脑一热,只想着找个帮手。却不想把万仪也给连累了。” “皇后娘娘,我以后绝不敢了。”马氏很害怕从此失去皇后的欢心。 她不够绝顶聪明,可也不傻。 起码知道谁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好了,看在颖妃的面子上,我也不多说你什么了。”皇后现在看着马飞燕心里头就烦,“明日你就得去守陵了,赶紧回去收拾。天气冷,东西要多带。” 马飞燕向皇后谢恩,灰塌塌地出宫去了。 “万仪,你也是,以后这样的事不许你跟着掺和。”皇后对自己亲侄女的口气缓和了不少,“要你禁足在府里,你便老老实实地待着,趁这机会怀上个一儿半女。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皇上年纪越大便越喜欢隔辈儿的孩子,你也要让自己的肚皮争气些。” 从皇后宫里出来,茂陵郡主不免要训诫女儿几句。 贤妃连忙拦着:“郡主,孩子自己已然知道错了,她这心里头现在比谁都难受。 又要禁足,不许出来。可别叫她把不痛快都憋在心里,一来二去的憋闷出病来可就糟了。” 又对姚万仪说:“好孩子,放宽心,这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呐?宫里的东西你想要吃什么玩儿什么,只管打发人告诉我,我叫人都给你送过去。” 婆婆的话,让姚万仪心里好受了不少。 茂陵郡主嘴上不说什么,却也觉得贤妃实在是待自家女儿不错。 第一百七十章 悄探望母子情深 朱漆剥落的大门吱呀呀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面带菜色,衣着破旧的宫女站在门里,眼中透出惊喜。 在她身后是与皇宫的富丽煊赫格格不入的萧索破败。 “二皇子,今日宫里不是大宴吗?你怎么有空……”宫女的年纪不小了,但容貌却依旧秀丽。 “梅姑姑,我来看看母亲。”二皇子说着挨进门去。 他自己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个大食盒。 每次他来素心宫探望自己的生母姜才人,都只身一个人,连亲随也不带的。 这个姓梅的宫女是姜才人的侍女,这么多年,她一直跟在姜氏身边侍奉。 尽管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出宫去,都被她放弃了。 因此二皇子对她十分敬重,并不把她当下人看。 院子大而空旷,地上铺的方砖因为寒暑易节,有不少裂纹甚至破碎,走上去坑坑洼洼的。 转过影壁,就看见石井栏里长着的那棵枣树。 漆黑的枝干,峭楞楞地在寒风中瑟缩,树尖上还挂着几颗颜色深红干瘪的枣子。 二皇子每次看见这棵树都会记起幼年时的自己在树下拣枣子的情形。 那时他的母亲和后宫里其他妃子一样,穿着华丽,周遭围着许多仆从。 只是她脸上几乎没有笑,像一只被关进黄金笼子的美丽鸟儿,羽毛艳丽,却不肯鸣叫。 但是当那件事发生之后,她被打入冷宫。 隔了许多年,二皇子才能再次与她相见。 却发现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且并非强装出来的。 “桂伯,你把碳就放在这里!”梅姑姑的一句话,把二皇子叫回了神。 桂伯是个老态龙钟的太监,这个宫里只有他和梅姑姑两个下人。 “给二皇子请安。”老太监拖着残腿就要跪下。 “别跪,快起来。”二皇子去扶他。 “别,别,老奴身上脏得很。”桂伯躲闪着,“可别弄脏了您的手。” “二皇子进去,娘娘在里头呢!”梅姑姑说着推开了房门,掀起厚重的棉帘,“这道帘子可管事儿了,能挡不少的风。” 因为人太少,屋子里也显得格外冷清空旷。 姜才人的卧房是这些屋子里最小的一间,小有小的好处,一个熏笼一只炭盆足够了。 姜才人坐在木炕沿上,穿着秋香色的棉袄,外头还罩了件翠缥色比甲,乌云般的头发绾个最简单的髻子,没有任何装饰。 她的肌肤如白玉,眉眼也像是画出来的。 现今宫里的人皆以为后妃中最有颜色的是丽妃,但上了年纪的却知道,这位藏在冷宫的姜才人,方是真正的绝色。 如果说皇后是牡丹,丽妃是罂粟,她则是空谷幽兰。 美不自知,难遇难求。 哪怕她的年纪比皇后和丽妃都大,看上去却和她们年纪相当。 “母亲,”二皇子走上前,“您这些日子都好吗?” 姜才人只让他称呼自己为母亲,像平常人家的样子。 “我很好,早说了你不用惦记。”姜才人放下手里的针线,让二皇子坐到旁边来。 “我从膳坊那边过来,带了几样您爱吃的点心。”二皇子把食盒放下。 “你也饿着肚子呢?”姜才人疼爱地摸摸他的头,“我叫红梅沏茶来。” 只是这么简单的话,轻轻的抚摸,二皇子便忍不住要落泪。 他贵为皇子,可却没有人真正关心。 马氏虽是他的妻子,却也从不关注这些饮食起居的小事。 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哄得皇后开心,又给家里挣了什么好处。 梅姑姑沏的茶,茶色很淡,只有几片茶叶,却会在里头放上两颗枣子。 就是院子里那棵枣树上结的。 这是二皇子最爱的茶,只是不能常常喝的到。 姜才人也曾经提过给他带些回去,二皇子不要。 他更愿意来到这里和母亲一同喝这茶。 “母亲,你和梅姑姑身上的棉衣还够厚吗?”二皇子问,“我刚刚看桂伯取了碳,是每天取一次吗?” “放心,我们不冷的。”姜才人说着把一块梅花糕递到二皇子手上,“有你照应着,日子还算好过。” “儿子真的很愧对母亲,所能做的也不过都是些微末小事。”二皇子是真心愧疚,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为自己吃穿用度比母亲好太多而痛苦。 “这已经很好了,我很知足。”姜才人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抱怨过一句,“我知道你的孝心,更知道你的难处。” 二皇子也好,皇后也罢,他们对于姜才人的照应都必须要有限度。 因为对皇上的忠心必须永远凌驾在所有一切之上。 不论是同情还是孝心,都不可逾越这道准绳。 否则不但不能称之为善,还算得上忤逆。 违背了皇帝的意愿,不就是忤逆么。 一个已经被皇帝厌弃了的女人,谁还敢让她锦衣玉食地活着? “今天前头出了什么大事?连宴席也搅黄了?”姜才人问。 二皇子苦笑,他本不愿让母亲知道这些事的,不想让她操心忧虑,可母亲太聪慧了。 二皇子于是将事情简短说了,又说:“马飞燕明天就要到祖陵去,我看杀一杀他的性子也好。” 虽然二皇子也不愿意有这样的事发生,但一想到马氏有好几个月不在自己身边,她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福妃一向是个老好人,”姜才人略略低眉,便有无限风情漫出来,“如今怕是也按捺不住了。 可见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真正争的,只看为了谁,值不值得。” 二皇子听了这话,心中却无限凄怆。 如果他的母亲肯为他争一争,也不会是眼下这个样子。 姜才人的出身众人都讳莫如深,只因她本是东川王的宠姬。 东川王是皇上的异母兄弟,也是有战功在身的亲王。 某一年他奉旨去吴地巡查,遇到了身为采莲女的姜氏。 姜氏的美貌足够天底下任何男子对她一见钟情。 东川王也不例外。 他把姜氏带回府里百般宠爱,甚至冷落了正妃和侧妃。 尽管姜氏无意争夺什么,可专宠就已经让她成为府里所有女眷的眼中钉。 终于在宫里的春日宴上,姜氏也被带了去。 皇上看见了她,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千般愁绪两作难 “娘娘,汤都要凉了,您好歹吃一口。”梁景捧着碗,第三次请求皇后吃饭。 “我还不饿,”皇后没有胃口,“先放着。” “那可不成,您只在今天早上吃了半盏燕窝,什么也比不得您的身体要紧。”梁景坚持,“有什么事也得把饭吃了再说。” “你呀,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皇后多少有些无奈,但到底接过了碗。 等皇后吃完了,梁景又小心地用帕子为其擦拭嘴角。 捧过小茶盅来,服侍着皇后漱口,连漱盂都是亲自端。 梁景永远都是这样,只要他在皇后身边,就绝不用别人伺候。 一旁的宫女接过漱盂,皇后轻轻摆了摆手,其他人便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只留梁景自己。 “今天的事让我心里颇有些不安。”皇后说。 “娘娘,您担忧什么?”梁景问,“是忧心这件事里头另有阴谋,还是别的什么?” “这件事若细究起来,一定是飞燕他们先动的手,这一点毋庸置疑。”皇后对于自己娘家的这些人还是颇为了解的,但她从来护短,因为她觉得只有自己的娘家人才最可靠。 “二皇子妃未免太要强了些,总想在子嗣上争一口气。”梁景对于这些人也从不进直言。 “要强本没有错,可她脑子实在有些不够用。”皇后冷哼一声,“明显是被人家摆了一道,可又抓不住人家任何把柄。” “娘娘是说五皇子妃他们……”梁景欲言又止。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皇后笑了,“他们是早就有了准备的。” “她们如此行事,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野心,”梁景当然明白,“娘娘是在担心这个吗?” “咱们之前无数次试探过,他们这边的人是没有什么野心的,否则也不可能把他们留到现在。 再加上陛下对待福妃和老五都不怎么偏爱,这才是最让我放心的地方。 可是现在有了个皇长孙……” “您是怕这皇长孙独得陛下的偏爱?”梁景试探着问,“那要不要想办法给……” “以后对他们这边的人自然要多加防备,可也不能急着动手,否则就是犯了和马飞燕一样的蠢。”皇后轻轻摇头,点翠凤冠上的南珠簌簌颤动,“经过今日这么一闹,不但皇上对这个皇孙宠爱有嘉,也让众人知道了有人意图对他不轨。 这样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人瞩目。而他们自己也会加倍防范,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还去动手,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娘娘所料极是,现在的确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梁景点头。 “又何况我们现在正全力暗查青阙,相比于那个刚出生的毛孩子,这个人才是咱们的心头大患。”皇后提到青阙就忍不住皱眉,“可到现在都无甚进展。” “前些时候有人报信,说疑似查到了青阙的出生地。 说他本是信阳一个屡试不第的举子,父母仍健在,也曾娶妻生子。 上报的人言之凿凿,可奴才仔细查问过了,才发现是假的。 他们说的这个人如今是在晋城出家,长相和青阙有几分相似,但全然是两个人。” “这就好比是大海捞针,”皇后也知道这件事有难度,“毕竟咱们也不能画图传影,出海捕文书。” “奴才也曾想从这青阙的口音饮食入手,查考他究竟是哪里人,可他却始终也不露行迹。”梁景是个很细心的人,但青阙似乎比他还要细心。 “如今皇上勤于国政,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乐见其成。 咱们若是查他,不管是叫谁知道了都不讨好。”皇后很明白其中的厉害。 “是啊,陛下是如此看重他,毫不怀疑他有任何私心。更何况他应该也没有在陛下面前说过娘娘您的任何坏话,否则皇上也不会待您还如当初那般。”梁景觉得这才是青阙最高明的地方。 他本可以一言令人生,一言令人死。可他却始终清净无为,置身事外。 他如此行事,无论谁怀疑他,都会被认作是恶人。 可无论是皇后还是梁景都认定了这个青阙道长一定有问题。 “他越是如此,我才越是心惊。”皇后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有那孩子身上的胎记,也让我觉得不舒服。” 梁景明白皇后的意思,皇长孙身上那个胎记并不单纯是胎记,还关乎着天命。 如果他们有心拿这个来造势,还真会有一大批人追随。 “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他们现在还不能撼动太子。”梁景说,“奴才派人盯紧些,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咱们也好防范。 此外,奴才想着他们虽然因为这些事得了不少好处,可终究也是和马家结了怨。 依照马家人的性子,是不可能这么轻轻放过的。不如就叫他们斗去,咱们隔岸观火,岂不悠哉?” “是啊,能让别人动手的,何必让自己的手沾上血呢。”皇后笑了,“我们只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午后又淅淅沥沥落下了雪。 薛姮照撑着纸伞从鸿影回廊经过,迎面正碰见梁景。 梁景端端正正站在路中央,薛姮照便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 “宴席上的事,”梁景看着薛姮照,面色沉凝,“从头到尾你都是知情者。” 薛姮照没有否认没有回避,只说:“要害人的不是我们。” “这么一本万利的好计策,一定是出自你之手。”梁景道,“别人不清楚,我却清楚。” “梁总管不用再拿话试探。”薛姮照隔着纷纷雪幕,目光却沉稳如磐石,“你也应当知道,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敢得罪皇后娘家人? 楼蚁尚且贪生,何况皇子皇孙?” “你可要小心,”梁景不知是在提醒还是在威胁,“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盯上了你。” “奴婢不过是尽自己的一点点忠心,况且也只是自保而已,丝毫不敢有别的心思。”薛姮照知道梁景在敲打自己。 “记着你曾向我许诺过的事,”梁景迈开大步从她身侧走了过去,“早些给我答案。” 第一百七十二章 羞带愧贤妃赔罪 满月宴后一日,福妃刚从桐安宫那边回来,贤妃就来了。 进了门,脸上羞惭惭的,赔着笑说:“昨日就想来的,可就是没容出空儿来。” 福妃大大方方地让座,说:“外头怪冷的,过来这边坐着。” 贤妃坐下,还是有些局促:“我今日来,是特向姐姐赔罪的。 昨日的事,我真是毫不知情,但凡之前听到些许风声,也绝不会眼睁睁瞧着这事发生。” “这不关妹妹的事。”福妃说,“都是他们在宫外闹的。” “万仪这孩子真是胡闹,”贤妃很是无可奈何,“捕风捉影的事,她也跟着凑热闹。 说句实在话,我也不大能约束得了她,只能用好话哄着。 这不是我推辞责任,姐姐你是明事理的,也知道人家的底气在哪儿。 不过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你们受了委屈,我别的做不到,也该过来陪个礼才是。 我这顶多算是要饭花子贺喜----一份诚心,不敢求别的,只求姐姐少生一分气。” “咱们姐妹两个一起侍奉陛下二十几年了,脸都不曾红过。 说句实在的,别说你来了,就是你不来,我也不会生你的气。”福妃大量地说,“知道你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何况说起委屈,又何止是我们委屈呢?你又何尝不委屈?” 一句话把贤妃的眼泪说下来了,用帕子捂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场众人也不禁在心里为为贤妃叹息。 六皇子和姚万仪的亲事几乎就是逼婚。 虽然贤妃自始至终没敢做任何推辞,可那也是因为她明知道推辞不掉。 退一步讲,就算勉强退掉了,他们母子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姚家人行事作派是何等的蛮横跋扈,领教过一次的人,绝不想再领教第二次。 福妃不想在这件事上说太多,就借着劝贤妃喝茶把话岔开:“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喝茶最爱吃梅子干儿的,这是我们宫里的丫头自己做的,和膳房的不大一样,你尝尝。” “这上头还放了糖霜,”贤妃拈起一颗梅子干,咬了一口,细细嚼了,说:“怎么带着一股草香?刚入口稍微有点苦涩,回甘确是好的。” “回娘娘的话,奴婢在里头放了甘草汁。”芳甸屈身答话。 “真是心灵手巧。”贤妃夸道,“我记得你叫芳甸?” “娘娘真是好记性,奴婢的确叫这个名字。” “福妃姐姐雅着呢,给你们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贤妃笑道,“碧树银台万种色、始怜幽竹山窗下、江流宛转绕芳甸、一钩淡月天如水……” “奴婢们从不知自己的名字是这般来历,幸得娘娘指明了。”碧树上来添茶,“娘娘这么一譬解,才情便也不输我们娘娘了。” “哎呦,真是好热闹!原来贤妃姐姐也在这儿。”丽妃搭着个小宫女款款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跟着芙蓉宫的传话小太监,可见还没来得及通禀,丽妃就长驱直入了。 她也不用人让座,径自坐在了福妃的右手边。 “妹妹今日也有闲情到这边来逛逛,没起牌局吗?”福妃问。 “天天坐得屁股都要起茧子了。”丽妃口无遮拦地说道,“那点儿银钱,你输给我,我输给你,都快拿手汗捂出锈来了。” “不过是拿这个消磨消磨时间罢了。”贤妃也说,“谁能认真输赢多少呢。” “姐姐现在不怎么去我那边的牌局了,”丽妃笑着看向贤妃,“您这一向都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可忙得很呐!” 贤妃不免红了脸,丽妃的神色和语气似乎在有意无意嘲讽她攀上了高枝,就疏远了故人。 “妹妹从外头来,看这天色,可是又要下雪的样子吗?”福妃见场面有些尴尬便问起了天气。 “天倒是不晴,不过应该下不起来。”丽妃说,“我今日跟皇上讨了几盒梵天香,记得你们都是喜欢的,我一个人又点不了那许多,索性分一分。” 说着一抬下颌,跟着她的宫女将一盒香托了出来。 梵天香是天竺进贡的名香,其名贵程度龙涎香只怕还要稍稍逊色些。 更要紧的是数量极为稀少,天竺国的使臣每三到五年才来一次,并且也不是每次都会进贡这东西。 众人都知道这两天皇上都歇在丽妃宫中,她还像以前那样受宠。 又说了几句话,贤妃起身说道:“我来了有好些时候了,就先回去了。哪天再过来跟姐姐说话。” 出于礼节,福妃自然还要留一留她:“你好容易来一回,坐坐再去!” “不了,有丽妃妹妹陪着你说话也是好的,我那边还有些事情。”贤妃说着去了。 她走了之后,丽妃笑着说道:“怎么?她是来陪情说好话的?这么做明显是拿你脸上下不来。 依我说,这贤妃如今也不同往日了,跟姚家攀上了亲,自然就成了皇后跟前的红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也怪为难的。”福妃自然不会同她一起议论别人。 “姐姐真真是心地宽大!”丽妃立刻会意,“人家都欺负到面上来了,你还给人家笑脸呢!” 福妃也不受她的激将,四两拨千斤道:“我又没有妹妹这般伶俐的口齿,又怕得罪人,只好多陪笑脸了。” 丽妃又说:“都说刚强是惹祸的根苗,姐姐的好人缘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嘛,人都是本性难移,我这人心直口快惯了,是改不了了。 皇长孙这次是平安了,不过我看着以后恐怕还有麻烦。 别的不说,光是他那个胎记就够招人记恨了,姐姐还是当心些。” 说完站起身:“姐姐待了这半日课,想来也乏了。我也先回去了。” “我最佩服妹妹的潇洒,来去自由,不吐不快。”福妃也起身,“我也不虚留你了。” 丽妃走了以后,幽竹不禁埋怨道:“这个丽妃娘娘真是的,逮着空儿就要调三窝四,生恐这后宫里安生,非要闹得鸡声鹅斗的才安心。” “有的人就是恨天下不乱。”碧树也叹气,“要是这宫里的娘娘都像咱们娘娘和贤妃娘娘似的就好了,少生多少闲气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五皇子回京复命 冬至过了,五皇子才回京。 家也顾不得回,只在进宫前换下赶路的衣裳,就匆匆面圣复命。 因五皇子早就备好了折子,皇上便也只是大略问了问赈灾的情形,将他的奏折留下细看。 “陇西苦寒,你前去赈灾受累了,”皇上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我瞧你黑了,也瘦了。足见在那里殚精竭虑,劳苦奔波。” “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是儿臣的分内事,不觉得辛苦。”五皇子一笑。 “好孩子,你同你母妃一样,敦厚良善,值得托付。”皇上虽然不宠爱福妃,可是对她的人品十分认可。 “父皇过奖了,儿臣愧不敢当。”五皇子对外一向谦虚,这一点也是妥妥随了福妃。 “想来你也是接到消息了,你不在家的时候,你媳妇生下了皇长孙。 朕欢喜得很,赏赐给你们家许多东西。”皇上难得如此笑逐颜开,也只有提到孙子的时候才会如此。 五皇子立刻跪下谢恩。 “好啦,你快起来!先到后头去见见你母妃,再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皇上说,“过几日再给你办接风宴,往返奔波上千里,又是在隆冬时节。回去好好歇上几日。”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暂且告退。”五皇子从御书房离开,直接转到后宫。 福妃也听说五皇子回京的消息,自然高兴,正命人准备茶水点心。 见了五皇子也不叫他请安,只拉着他仔仔细细地端详,说:“瘦了,黑了”。 又说:“结实了。” “叫母妃惦记了,儿子这一路虽然辛苦些,却没生一点儿病。”五皇子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父皇交代的差事也交卸完了。” “好好,”福妃听了连连点头,“一切都顺利就好,你急着进宫怕是连饭还没吃呢! 先吃两块点心垫一垫,已经叫小厨房准备汤面了,一会儿就得。” “母妃你这些日子都好?儿子在外头时时惦记您。可因为是公干在外,不好多给您传递信件。”五皇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胡杨木雕,“也是因为去赈灾,就没准备什么土产风物,只是用当地的木头亲手刻了个您的属相,算是儿子的一份心!” “好儿子,咱们是亲母子,不讲那些虚礼。你这样做很好,免得被有心之人添枝加叶。 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做事谨慎些再不错的。 何况我又不缺什么少什么,难得你有心送我这么个小物件儿,我喜欢得很。”福妃说着,把那只木刻的小兔子捧了过来。 左右端详着,爱不释手。 随后五皇子在这儿吃完了饭,福妃便催着他回去:“我好歹见着你一面了,快回去! 过几日皇上宣你们入宫,你们夫妻两个再抱着孩子一起来。” 五皇子到底又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才能走。 到家见到蓝凝,屋里的丫鬟婆子便都识趣地退下去了。 五皇子把蓝凝揽进怀里,心疼地说:“你在信上不跟我说实情,我到底逼着送信的人,才知道你生着孩子的时候是那般凶险。 看你现在脸上的气色还是不如以前,真是受苦了。” “也算是逢凶化吉,”蓝凝温柔一笑,“有惊无险,何尝不是幸事? 我瞧着你才是瘦了,在外头一定很辛苦。赶到年下应该没有什么跑外事情了,趁机休养一些时日。” 夫妻俩说了好一会儿话,蓝凝才说:“瞧瞧你儿子!他们都说像你。” 小皇孙此时正睡着,他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婴儿。 额头光洁饱满,脸蛋儿红润,大大的两只耳朵,耳垂很厚。 “臭小子!”五皇子蹲下身,看了看小家伙的睡颜,“我瞧着他像你的地方多。” “有些事的确不能在信上说,”蓝凝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在家的时候,确实发生了不少大事,都是围着这孩子。” 然后便把当日难产的情形,以及马氏等人在满月宴上栽赃诬陷的事说了一遍。 虽然知道已经平安度过,但再听当日的情形,五皇子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这孩子还没出生便屡屡遭人暗算,如今也不过草芽儿大,就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我常常夜里睡不着,心中忧惧,又不敢跟他人诉说。 夫君,我想问问你,将来我们该作何打算?”蓝凝轻轻枕着五皇子的肩膀,忧心忡忡地问。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忧虑?”五皇子眼中也是浓得化不开的愁思,“别人都当皇家子孙何等逍遥富贵,却不想我们时时如履薄冰。” “那我们该怎么办?依旧忍下去吗?忍到什么时候算个尽头?”蓝凝问。 “没有尽头,若是最后能落个平安,也实属侥幸。”五皇子忍着没有叹气,但内心早已灰暗成一片。 “你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了,只是从来也没跟我说过。”蓝凝苦笑,“我从来都是以你为天,可这次我做了个决定,并没跟你商量。” “你决定了什么?”五皇子问。 “我决定要斗一斗。”蓝凝的目光变得坚定,“既然退只能无立锥之地,那便只能向前。” “你自己决定的?这可是件大事。”五皇子的语气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自然是认定了要走这一条路,但并不是我自己。”蓝凝说,“还有母妃。” “母妃?!她……”这个是五皇子实在没想到。 “没错,母妃也已首肯,”蓝凝说,“我们只有两条路,没有折中可选。” 五皇子听了,许久没有说话。 蓝凝也不打扰他,孩子在摇篮里不舒服地动了动。 蓝凝走过去,轻手轻脚给他换上干净尿布。 带着热气的童子尿有一股小兽的气味,不好闻,却能勾起人心底最大的保护欲。 五皇子看着蓝凝姣美温柔的面庞,再看着儿子懵懂无害的小脸儿,这是他的妻儿啊! 宫里还有他慈爱的母亲。 他眼前闪过铜虎山的尸堆,耳畔响起废太子的嚎叫。 造反被杀,尚且还算得上轰轰烈烈。 似他们这般一味忍让的,最后多半如羊群里的羊,沉默地被宰杀。 两条路,一条必死。 另一条,或许还有三分指望。 第一百七十四章 告御状万民血书 五皇子回京,自然少不了一番应酬。 这一日,玉孤明休沐,六皇子便拉着他一同来见五皇子。 姚万仪如今禁足在家里,他几乎终日不着家,反正大金蟾也不能跑到宫里去告状,能躲一天是一天。 不过就算他再不得意姚万仪,他们也是夫妻。 姚万仪做错事,就得他过来赔罪。 “五哥,其实早该过来看你的,但又一想你一路辛苦,总要好好歇一歇。 所以就等了几天,恰好今日明弟也在家。 本来也想约上四哥的,但四哥前些日子出去夜狩,着了凉身上不大爽利,也不好硬叫他来。” “我也听说四哥病了,本来想去看他的。可他叫人传话,说什么也不见人,怕把病气过给咱们。”五皇子笑着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说,“我不过两个月没见你,只觉得你又老成了许多。” 六皇子见他对自己还像往常那样,没有丝毫嫌隙,心里头越发羞愧,说道:“五哥,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家那位实在混账,竟跟着人诬陷五嫂嫂。 我因厌烦她,不常在家里,事先也不知道她密谋了这样的事。 回去后我和她吵了一架,她光知道鬼哭狼嚎地讲歪理。 我实在跟她说不清,索性也就不理她了。 早就想着要登门谢罪的,一来五哥你不在家,二来五嫂身体还需要休养,我也不好打扰。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分了,轻飘飘一句对不住哪里够……” “六弟,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事我回来之后你五嫂就同我细细说了。 的确怪不得你半分,就连弟妹其实也是被诓骗了的。 我听说父皇还让你们家赔了我们许多钱,我同你嫂子商量过了,把这钱退给你。”五皇子作为兄长,对待兄弟们一向宽厚。 “这可不成!这钱罚的应该,况且已经是轻罚了。若是不收,我的心和脸更放不下了。”六皇子急得青筋都暴起来了,“五哥你好歹收下,要不然我还哪有脸再见你? 何况这是父皇的旨意,咱们可不能抗旨不遵。” “以前的事别……别提了。”玉孤明倒知道做和事佬,“左右大错……大错也没酿成,且看以后!” “对对对,明弟说的对。”六皇子拍手道,“五哥,咱们出去喝一杯去!我给你接风。” 这边五皇子派了人传话给蓝凝,说自己到街上去喝酒,午饭不必等自己了。 恰好他娘家嫂子和继母来看孩子,蓝凝便留下她们吃了饭再回去。 冬日天短,刚吃过午饭天色就渐渐暗了。 送走了娘家人,孩子开始闹觉,奶妈和丫头轮流抱着哄睡。 好容易睡着了,天也黑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是外头有什么事绊住了吗?”蓝凝看了看窗外,今日是十五,本该有月亮的,却漆黑一片,“又阴天了?” “可不是嘛!刚我从外头进来,已经零星的飘雪沫儿了。”芳年说,“你要是惦记着,不如打发两个小厮去,多提上两个灯笼照着路,刚下一层薄雪的时候路最滑了。” “我也怕他喝多了酒,”蓝凝说,“那就派两个人去!” 可是派去的人回来说:“爷早不在那酒楼了,说是吃完午饭就散了。” 蓝凝正纳闷,想着五皇子便是有事也会打发人回来告诉一声的。 这时外头又有人传话:“玉家世子爷打发人来了,说是来传话的。” 蓝凝忙叫请进来,来的是鲁开山,隔着一道帘子回话:“我们世子爷打发老奴来,是要告诉皇子妃一声,几位爷刚在酒楼里吃完了饭出来,就有宫里的人找到五皇子,传了陛下口谕请五皇子立刻进宫去。 因传得甚急,且叫随从也跟着,故而五皇子来不及差人回府禀告。 我们世子爷当时也跟着一同进了宫,天黑前出来一趟,要我来这府上传话,说是有陇西来的数十百姓,手拿万民血书,到御史台状告五皇子。 说五皇子在陇西赈灾期间,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且赈灾不力,许多百姓未能领到粮食和衣物,以致冻馁而死者多矣。” “你是说陇西的百姓进京告御状?”蓝凝听到这样的消息并没有失态,到是屋里的其他人已经变了颜色。 “宫里传出的消息就是这样的,世子怕不确实,又特意要在下去御史台那边打探了,的确如此。 如今那些人已经被看了起来,除了陛下和御史,其他人一律不许见。”鲁开山说。 “请问还有别的消息吗?”蓝凝问。 “五皇子今夜多半被留在宫里,世子跟我说完又进宫去了。 现在事态还不明朗,请您也不必过于忧虑。”鲁开山此行就是为了传递消息,一是叫蓝凝知情,二是让她提前做些打算。 “多谢您了,紫烟,取个荷包过来。”蓝凝示意紫烟拿赏钱给鲁开山。 “这赏钱,老奴可不能拿。”鲁开山坚决推辞,“我们世子爷和五皇子如同亲兄弟一般,老奴做这些都是应当的。 又或者皇子妃您有什么话想要传递,也可以跟老奴说一声。不过不一定能传进去就是了,眼下风声正紧,谁也不好说。” 蓝凝知道鲁开山说的是实话,陇西的难民居然告到了御史台,还震动了皇上。 皇上把五皇子叫进宫里自然是要问他,但事情最终如何定论,谁也说不好。 在这之前,无论内外,都要严加防范。 “既然这样也就不必捎什么话了,免得引起误会。”蓝凝说,“若是孤明弟弟再传出什么话来,还劳烦您告诉一声。 也叫他不必过于心急,先明哲保身要紧。” 玉孤明有腰牌,可以凭此进出皇宫。 但蓝凝也不想让他牵扯太多。 随后又命管家将鲁开山送回去。 “主子,怎么会这样呢?咱们家爷不说是鞠躬尽瘁,也绝对尽心尽力了,怎么还有人来告黑状?”芳年又气又怕。 “事情不是还没定论吗?”蓝凝说,“先不必惊慌。” 她之所以如此沉稳,一来是她性情使然,二来薛姮照早已提前知会过她。 可能会有人在这上头做文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民声沸腾织网罗 五皇子被留在宫里,皇上原打算次日早朝后细问。 谁想这天早朝,文武百官竟有一半人为此事上奏。 还不到一天时间,陇西难民状告皇子的事情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皇上不由得冷哼道:“这可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礼部官员上奏:“今天一早就有数百名太学生拦在下官上朝的路上,上书请愿。 恳请朝廷秉公裁断,为民做主。” “这些太学生,动不动就请愿!事情现在还没开始审理,他们就请愿,是拿准了朕的儿子欺压百姓了吗?”皇上明显不悦。 他最不喜欢跟着瞎起哄的,可这帮太学生们又臭又硬,当初就因为皇上修道不上朝的事也屡次上书。 皇上虽然恨得牙痒痒,可是太祖传下来的规矩太学生有上书之责。况且这些家伙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在世人眼里地位却非同一般的高。 轻易动不得。 “陛下,这些太学生们只是要求个公道。臣也相信五皇子是清白的,但必须将此事剖白清楚,以安民心,且防悠悠之口。” “怎么?你们都和他一个意思吗?”皇上问众人。 底下的人几乎异口同声:“陛下圣明!” “那依你们看该如何剖白?把五皇子叫到殿上来?”皇上沉声问。 底下又是一片寂静。 “看来是不成?”皇上冷笑,“那你们倒说该如何办呢?” 众大臣都把目光看向姚泰和马忠,最后姚泰站出来说:“既然那些难民告到了大理寺,不如就把这件事交由大理寺去裁定!” 而安国公却站出来说:“五皇子去赈灾是有户部官员跟随的,不如把随行的官员叫来先问一问。” 显然他不主张把五皇子送到大理寺去。 “也好,”皇上听了点点头,“朕原本给他们都放了假,既如此就都宣上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 他也不愿把自己的儿子交出去。 “安国公说的有理。”姚泰立刻改口,“当时户部跟随去了两名官员,王诚和吴万端。 这样人负责整理相关账册数目,对于银钱粮款自然是清楚的。” 皇上便立刻命人把这两个人带来。 谁想最后只带了一个人来。 “启奏陛下,王诚已于昨夜自尽,家中正在办丧事。”去宣王诚的人回来禀告。 在场众人听到这消息,神情都变了。 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自杀?而且是在这时候。 另一个吴万端则跪在那里,无论问他什么,只说一句:“臣罪该万死!” 皇上气得想对他用刑,又被人劝住了。 “陛下息怒,随行的两个官员已经死了一个,若把这个再打死,就彻底问不出什么来了。” “人不开口还有账册,”又有官员进言,“这是重要的凭证。” 但是要查账册可不是一时就能查完的。 皇上不同意把五皇子交到大理寺,命人先查账。 那个吴万端也先看起来,又命刑部的人去王诚家里验尸,言明暂时不许下葬。 皇上又把随五皇子一同去陇西的相关人等全部叫来,一一过问。 也不过是问五皇子的饮食起居,都到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 其他人的话都没听出什么问题,只有一个厨子说:“五皇子很是辛苦,常常顾不上吃饭。 回京前半个月和回京的路上只是每餐都吃鱼,只要白水放些盐巴。” 皇上听了之后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里。 此时福妃在后宫也听到了消息,问薛姮照怎么办。 “闹成这个样子,自然是事先有预谋的。跑不出马家和姚家,他们前阵子吃了亏,自然要找补回来。 而且依奴婢看,皇后必然也从中推波助澜了。 如今京中一派沸然,万民血书和太学生请愿是民愤; 随行官员一个自杀,一个禁言,这是官怨; 那个厨子,看似最是人微言轻,可他的话却最见利害。 如果前面的事情都是在埋线布雷,这个厨子的话无异于点燃引信的那一点火星。” 福妃听了不解:“前头那两点我认同,后面这厨子的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竟不能懂。为什么皇上听了之后会脸色大变?” “娘娘应该看得出来,皇上起初是不相信五皇子会做下那等天怒民怨的事来的,”薛姮照说,“不管是基于血脉亲情还是对五皇子品行的信任。” “这倒是的,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派他去赈灾,回来后也是对他大家褒奖。” “那么设计这计谋的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们知道想让皇上相信五皇子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很不容易。 但也不是很难,三人成虎的故事自古有之。”薛姮照说,“前头两件事是从大处着手,煽动群情,左右判断。 把这件事、把五皇子推到众目睽睽之下,看似正大公平,实则是让皇上没有退路。 而最后一件是从小处下手,五皇子的饮食本是细枝末节,何况乍一听,这厨子也是在帮五皇子说话。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一般人都不会想到会在这里挖坑。可越是这么不经意的细小地方,越是能牵动疑心。 五皇子辛勤劳苦,人都累瘦了,皇上为此还特意赐了好几顿御膳。 可现在那厨子却说五皇子在最后半个月一起回来的路上只吃清水煮鱼。 连普通的士兵尚且有粮食和肉可吃,五皇子哪里至于只能吃鱼果腹? 这件事本身就反常,并且奴婢记得五皇子是不喜欢吃鱼的。” “他小的时候吃黄鱼,曾经被刺卡过,从那之后就不喜欢吃了。”福妃也明白了,“如此陛下听了之后就会以为果儿他是故意把自己饿瘦了,好显示自己辛苦劳累。” “没错,因为鱼肉这东西单吃会让人变瘦。比起什么都不吃,这样做不但能瘦得更快,而且还不会饿坏。 如此一来,皇上一直笃定的五皇子人品可靠,便也就站不住脚了。” “这些人的心思真是恶毒又诡谲,”福妃心胆俱寒,“无论是谁都一定会相信亲眼所见之事,亲耳所听之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气定神闲稳应敌 灰云漠漠,纵然已至正午,太阳也只是隐在云层后的一轮橘色光晕。 午膳到了,福妃一口也吃不下。 碧树等人在旁边看着,虽然忧心,却是谁也不敢劝。 明知道此等情形福妃定然吃不下,劝也无益,反添厌烦。 只有薛姮照捧起碗来,向福妃说道:“娘娘不但要用膳,还要多吃。” 福妃看了她一眼,薛姮照展颜笑道:“神稳心安,饱食早眠。” 福妃会意,薛姮照是要她做出问心无愧、泰然自若的样子来。 她自然也明白,越是遇上了事就越得稳住心神才行。 因此便接过碗来,纵然食之无味,也强撑着吃了下去。 一时饭毕,盘盏撤将下去。 桐安宫的凝翠姑姑来了,披着件秋香羽缎面的羊羔皮大对襟褂,请安道:“奴婢来传句话,也就不脱外头衣裳了,娘娘见谅。” 她是容太妃的心腹,平日里自己又尊重,谁见了都要礼敬三分。 福妃忙请她坐下,又叫上茶。 “娘娘不必如麻烦,奴婢真的只是说两句话就走。”凝翠不坐,“太妃叫我过来,也是听说了五皇子的事,自然不信。 叫老奴过来跟娘娘说一声,如果需要我们太妃出面,尽管开口。万不要见外。” 福妃听了很是感动,容太妃一向不过问朝中宫中的事,又何况如今这事非同一般。 旁人躲还躲不及,她老人家竟然派了自己的心腹过来传话,足见对自己看重。 而且容太妃身份非比寻常,平日里又一直静安尊荣,从不向皇上开口。 如果真能得她求情,皇上多少也是要给面子的。 就在福妃想要答应的时候,却看见薛姮照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为何,却还是改口道:“有太妃老人家这句话,我这心就有托底的了。 不过眼下正吵嚷着,还没个定论,况且天寒路滑,轻易不要劳太妃娘娘的驾了,姑且等等看。 烦请姑姑回去后上复太妃,先看一看皇上如何裁定,若是无事再好不过了。 若到时候需要太妃出面,我便到桐安宫去请她老人家。” “娘娘说的在理,那老奴就回去禀报太妃一声。”凝翠姑姑说着还不忘安抚福妃,“娘娘也不必太过于忧心了,清者自清,总会水落石出的。” “碧树、芳甸,你们好生扶着凝翠姑姑,把她送回去。”福妃起身相送,“都说患难见真情,可见太妃心疼我。 等这事儿了了,我带着老五和老五媳妇一起去跪谢太妃。” “娘娘千万别如此,太妃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她意中之人,便是再怎么恳求,许下金山银山,她都不肯理一理的。” 说着去了。 这里福妃单把薛姮照留下,细问情由:“方才你为什么朝我摇头?莫非不能让太妃娘娘出面吗?” 福妃娘娘算不上深谋远虑之人,但胜在一旦下定决心便有始有终,且能做到用人不疑。 薛姮照自然满意,解释道:“倘若请太妃娘娘出面,圣上未必不给面子。 可这样一来,纵然免去眼前灾祸,却留下了难以清除的后患。 无论在皇上还是世人心中,五皇子是因为求情才免去责罚,并非因为他本人是清白的。 设计陷害五皇子的人,这一次虽然没有得逞,可是祸根既未拔出,便还会再生枝丫。 下一次犯不上如此大费周章,就能有事半功倍之效。 这就好比一个器物裂了缝,只需要稍稍用力,这个裂缝便会持续增大一样。”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就像你前头说的,这些人设计的如此缜密,我儿又该如何逃出升天呢?不让太妃去求情,难道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作为亲生母亲,福妃是绝做不到袖手旁观的。 “这会儿想必圣上能稍稍得闲,”薛姮照说,“娘娘该去见一见。” “你是说要我去见皇上?”福妃不明就理,“你觉得皇上会见我吗?就算是见了,我该说什么呢?” “娘娘去见皇上,自然要拿出诚意,但切记一不要流泪,二不要求情,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阳泽宫,布辉殿中。 皇上将最后几本奏折浏览完毕,不知是怨是怒地丢在了一旁。 知道圣上气不顺,商启言已经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只有他陪在跟前伺候。 那些奏折几乎无一例外全是上书言五皇子事的,且有一多半都是质疑弹劾。 皇上很不愿意看,却不得不看。 但饶是他排斥厌烦,那些字还是像一颗颗水滴落下来。 磐石何坚牢?奈何为水穿。 更何况,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 一个蒜头鼻小眼睛的太监悄悄地从门帘缝探出头来,向商启言打手势。 商启言看见了却不好就过去,谁想皇上也看见了,没好气地问:“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拉出去打死!” 那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连忙磕头求饶:“圣上息怒!圣上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被他气笑了,骂道:“蠢货!既已知道自己该死,为什么还让朕饶命?!” “圣上息怒,这东西原就是个糊涂行子。把他留在这儿,正是因为他糊涂蠢笨,能博陛下一笑。”商启言从不乱说话,他的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想来是外头有什么事,那些个猴儿谁也不敢进来讨骂,便把这个傻狗撺掇上墙了。” 商启言譬解得有趣,皇上也不禁笑了:“这的确是头傻狗,既然已经进来了,就说说是什么事!” “回陛下,福妃娘娘在外头求见。”蒜头鼻太监如实说道。 皇上脸上原本带着两分笑意,一下子就收紧了,说:“不见,不是早就说过吗?” “奴才们先前也劝过娘娘了,说圣上口谕谁来也不见。 可娘娘执意要见,还……还跪下了。 这天寒地冻的,奴才们怕冻坏了娘娘。就想着请商总管想个法子,不想因为奴才太蠢,惊动了陛下。” 皇上听说福妃居然跪在了外头,不由得更是恼怒。 福妃明显是来给五皇子求情的,可是在皇上看来,她分明就是添乱!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大局刮目相看 商启言见皇上动怒,便说:“奴才出去瞧瞧,看能不能把福妃娘娘劝回去。” 皇上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商启言走出来,果然见福妃跪在台阶下。 走上前去扶,嘴里说道:“娘娘快起来,这么冷的天儿,可不能冻坏喽。 您信老奴的,皇上会给五皇子做主的。” “商公公,陛下他圣体如何?可用了膳没有?”福妃娘娘倒是真随着商启言的手站起了身。 商启言见她起来了,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说:“劳娘娘惦记,圣上一切都还好。” “商总管,您能不能帮帮忙,我想见圣上一面。”福妃道。 “这……这怕是不成,”商启言犹犹豫豫地答道,“您是知道的,这个时候皇上正心烦呢,谁也不见。 依着老奴说,您还是不见的好。五皇子不只是您的儿子,也是陛下的儿子啊!” “商公公,我知道您为何拦着我,也知道皇上为什么不想见我。”福妃笑了,“我来见皇上不是为求情,更不是来撒泼的。 您方才说五皇子不但是我的儿子,也是陛下的儿子。可我要说,皇上不单是我们母子的皇上,更是全天下人的皇上。 这件事让皇上万分为难,所以我不能再为难皇上了。” “娘娘,您……”商启言万想不到福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您是要……” “不是说了吗?我是想让皇上少些为难。”福妃笑了笑,“所以劳烦公公您帮个忙。” “娘娘如此识大体,老奴怎敢不尽心呢?您请稍后,老奴进去禀告。”商启言也因此对福妃刮目相看。 原先也不过是像其他人一样,只当福妃好性儿知忍让。 商启言弓着身走进来,皇上正自己在按揉眉心,以为他已经把福妃打发走了,就说:“过来给我按按。” “陛下,您不如见见福妃娘娘。”商启言陪着笑脸说,“说说话,松松神,头就不疼了。” 皇上楞着眼睛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但商启言不是不知轻重深浅的人,所以皇上也并没有发火。 “那就让她进来。”皇上叹口气。 随后福妃就被请了进来,缓缓跪下,向皇上请安。 “起来!何必行此大礼。”皇上的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语气还算缓和。 “有些话须得跪着说。”福妃不起来,“臣妾知道,陛下在为陇西的事忧心烦闷。 虽然后宫不应干政,但老五毕竟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应该表个态。” “你要表什么态?”皇上问。 “臣妾虽在深宫之中,也知外头群情激愤。 此事若能处理得当,则民心安,社稷安。 若不能,必然遗毒留祸,为害深矣!”福妃神情严肃,大义凛然。 “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皇上问她,“倘若查实了老五真有问题,你依然认同秉公处置吗?” “臣妾不是要以退为进,是真心要求严查严治。身为母亲,哪个愿自己的儿子犯法? 可如果他真的如那些人所说,犯下大错,我又怎么能姑息他? 上有祖宗的千秋基业和陛下的圣德不容玷污,下有公道人心、臣民仰赖难以枉顾。 他身为皇子,当遵朝法律令,岂能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臣妾恳请,如果查实果然如此,一定要重重责罚,不但要除去他的皇子身份,抄没家产,更要连同臣妾的封号一并撤去,打入冷宫。” “这是为什么?如果他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责罚他一个也就够了。”皇上自始至终也没想着要把福妃怎样。 “陛下宽仁,臣妾感激。可这件事举世瞩目,容不得半点含糊。 他如果真的做了那些事,也是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 这就比一般官员贪赃枉法更伤民心。 我们母子皆为陛下所成就,本该虔虔惕惕,为君分忧。 怎能仰仗是陛下的家人,反而去做有损陛下圣德的丑事?! 就算这些事我本不知情,可我是他的母亲,儿子犯错,母亲怎能置身事外? 臣妾心甘情愿一并受罚,只要稍稍有益于社稷,万死不悔!” 自始至终,福妃都神色平静,不怒不怨。 皇上听了大为感动,站起身,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说道:“朕以为你会来哭着求情,却没想到你有这般胸襟气量,是朕小瞧你了。” “皇上谬赞,臣妾如今愧悔无极,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福妃说得情真意切。 “放心,朕一定会查清真相。如果老五是被冤枉的,这也绝对会还他清白。”福妃的明事理顾大局,让皇上舒心了不少。 同时他也更希望五皇子是清白的,起码不要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 “皇上也要千万保重龙体,大夏没了谁都成,只是不能没有您。”福妃轻声道,“臣妾告退了。” 六皇子急匆匆跑到椒兰宫来,向贤妃说道:“五哥一定是被冤枉的,母妃,你一定要帮帮他!” 贤妃为难道:“你当我是谁?这样的事,连皇后都不敢进言。我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五哥势单力孤,咱们总要多少帮一帮。”六皇子焦急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 “你以为我不想帮吗?可是皇上现在谁都不见,皇后也称病,难道让我去前朝跟那些大臣们理论吗?”贤妃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六皇子都要急哭了:“我真是没用!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光是着急有什么用呢?把自己急个好歹的于事无补。”贤妃不禁叹气,“我先去福妃姐姐那边瞧瞧,便是大忙帮不上,也别叫人家心冷了。” 谁想贤妃到了福妃那边,却被告知福妃娘娘不在宫里,去见皇上了。 贤妃于是只得回来。 在福妃娘娘走后不久,玉孤明来到芙蓉宫。 他是来找薛姮照的。 “我……我来找你讨主意。”玉孤明开门见山,“如今只有……只有我能自由进出……进出宫中。 有什么……有什么事是我该去做的,你尽管……尽管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分头查多管齐下 “世子不来,我也要找你的。”薛姮照说,“如今五皇子被关在宫里,皇子府必然也被严加监视,想要做些什么多有不便。 所以一些要紧事只能交给世子去办了。” “你说……说,我听着。”玉孤明看着她,像看着普度众生的观世音。 他知道薛姮照胸有韬略,五皇子能不能翻身,关键看她有何良策。 “我在宫中所知道的事情有限,但就眼下来看有两件事必须查清。 一个就是王诚的死因,如果是自尽,为何自尽?如果不是,又是谁杀了他? 另一个就是这些上京告御状的难民,他们之中必有领头的,要想办法查一查。 我怀疑他们的身份不简单,普通百姓哪会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别说诬赖,就是五皇子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又有几个敢来告状的?”薛姮照指出其中关窍,“除此之外,你要尽可能恳请安国公参与审理问讯,不能任由姚马两家把持操控。” “好!”玉孤明点头,“我这就出去,你……多保重。” “还有……”薛姮照叫住他,“悄悄找到那个鬼婆婆,让她配置一味药。人吃下去后并无不适,可一旦吃了鱼虾,便会发作。 或是起疹子,或是痛痒难耐,总之要看上去吓人,但实则并不会要命。” “嗯。”玉孤明也不多问,答应着去了。 “这件事不要经他人之手,也不要告诉别人,切记,切记。”薛姮照叮嘱完了,转身回去。 玉孤明马不停蹄地出了宫,回到家里和自己的两个长随金长生鲁开山商量薛姮照所说的事情。 “老金,我还是扮了女装去查王家的事,”鲁开山想了想说,“王诚死了,他家里只剩内眷。 我想那王诚的死,他家夫人一定知道些缘由,我去看看能不能套出话。” “那我就想办法到大理寺的牢里去,”金长生说,“我倒是有个远方亲戚在那里专管送牢饭,我去替他几日,也好摸摸那些告御状的底。” 民告官属于以下犯上,不管所告是否属实,原告都要被关进牢里。 这些人是跑去大理寺告的状,所以就被大理寺收监了。 “你们二位千……千万要小心。”玉孤明嘱咐道,“最多……七日就要……就要开审了。” “那我们这就去准备。”两个人知道时间紧迫。 他们两个离开后,玉孤明又来到父母房中。 请求安国公上书,也参与到陇西案的审理中。 “我正同你父亲商议这件事,你就不必参与其中了,毕竟年纪还小。”广陵公主说,“虽然我们家一向明哲保身惯了,可这事不同于旁的事,但愿皇上能准许。” 玉孤明见父母答应的痛快,甚是欣慰。 隔了一日,玉孤明入宫当值。 来到事先和薛姮照约好的地方,把一个纸包交给薛姮照:“鬼婆婆的药,她说……说吃了这个,半个月内吃……吃了鱼虾就会……就会遍身起红疹风团……还会……还会声音嘶哑……” “好,那两件事也开始着手了吗?”薛姮照接过纸包塞进袖子里。 “嗯。”玉孤明点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薛姮照干脆利落地转身,她还有要紧事去办。 薛姮照来找阳泽宫的张公公,二人算是老相识了。 “张公公,说实话,我是求您帮忙来的。不过我也知道情势不好,若您有顾虑,大可回绝。”薛姮照没有十足的把握。 “薛姑娘,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五皇子的事?”张公公也不绕弯子,“说句实在话,要是小忙的话,我的确可以。若是大事……” “是一包安神的药粉,”薛姮照一笑,“我们娘娘担心五皇子休息不好,所以想把这个给他。” “这真的只是安神的药粉?”张公公接过来问。 “公公知道这东西没有毒就够了,”薛姮照说,“您只要去见五皇子的时候悄悄交给他就是了,放心,我绝不会害你。” “其实我也觉得五皇子是清白的,”张公公说,“好,这个忙我帮。可还有什么话要捎给五皇子吗?简短些。” “您只要告诉他服了这药之后就尽量不要吃鱼虾了。”薛姮照说,“实在多谢您了。” 张公公是阳泽宫的掌事太监,有一定的职权。 五皇子如今被软禁在后殿里,他的确能见得到。 他对薛姮照没有太多疑心,因为薛姮照一直都在帮他。并且以后他一定还有地方能用得上薛姮照。 并且薛姮照是福妃跟前的人,没有道理害五皇子。 他于是找机会来到五皇子跟前,将那纸包递了过去说:“五皇子,这是福妃娘娘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安神的。” 五皇子这几天吃睡的倒是还可以,并用不上什么安神药。 但听说是母亲着人送来的,他还是接了过去。 “送药的宫女还说了,您吃了这个药,近期就不要吃鱼虾了。”张公公不忘把薛姮照的话如实转告,“奴才告退了。” 五皇子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明白了这包药不简单。 “娘娘,丽妃娘娘来了,可要请进来么?”小太监进来问。 “丽妃娘娘来做什么?给咱们娘娘添堵吗?”碧树听了不由得满脸警戒,“要不奴婢出去回绝了?” 丽妃一向尖酸刻薄,如今五皇子遭遇了这样的事,她肯定要说风凉话的。 依着她们娘娘的性子,自然不会争辩,可凭什么要受着她的呀? 不如不见。 “娘娘,依奴婢看,还是见一见的好。”薛姮照拦住了正要出去的碧树,然后向福妃耳语了几句。 “请丽妃妹妹进来。”福妃听完之后说,“我正想有人陪我说说话儿。” 丽妃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身上穿着撒花桃红袄子,配着石青绵绫裙,外罩雪狐披风,娇娇俏俏,仿佛十八九岁的姑娘家。 “姐姐气色不错呀!”丽妃笑盈盈地坐下,“听说大理寺那头紧锣密鼓地筹备呢!你不担心?” “我能怎么办?我便是丑死了,能替得了他吗?”福妃苦笑。 “听说姐姐见过皇上了?”丽妃一双媚眼滴溜溜打量着福妃。 “是,”福妃大方承认,“我信自己的儿子是清白的。” 丽妃听了忍不住捂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是啊!是啊!哪个当娘的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巧借力父子用膳 等丽妃笑够了,福妃这才说:“妹妹,我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找我帮忙?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呀?”丽妃似笑非笑地问。 “我想着要不了两日,老五就要被带出宫去了。”福妃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早就有个心愿,想要和皇上一同吃顿饭。只可惜一直有事,竟不能如愿。 我不便再去见皇上,但妹妹是可以的。何况陛下一向对你宠爱有加,若你能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求情,我们母子都会感激不尽的。” “叫五皇子和皇上一起吃顿饭?”丽妃把福妃的意思又重说了一遍,“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多谢妹妹了。”福妃赔着笑说。 “你也别急着谢我,万一这事儿不成呢。”丽妃说,“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送走丽妃以后,福妃问薛姮照:“丽妃会帮这个忙?” “娘娘放心,她一定会的。”薛姮照说,“她对咱们是不含善意,可她更想扳倒皇后。 这次的事是姚家和马家联合下的手,丽妃自然也清楚。 如果真的让那两家得手了,皇后的势力只会更加壮大,于他们更为不利。 她是想让咱们彼此消耗,从而坐收渔利。这个时候让她出手帮个忙,她一定不会推辞。” 这天晚上,丽妃伴驾。 晚膳也是她陪着皇上。 皇上怏怏不乐,丽妃便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递到皇上面前。 她的手极美,和嵌宝金盅相映衬,着实赏心悦目。 “陛下这些日子瘦了好多,臣妾心疼死了。”丽妃眉尖轻蹙,语气半嗔半怨,“请陛下且开怀吃这一杯,暖暖身子。” “也只有到你这里来,我才得片刻的清净。”皇上吃了酒,把丽妃揽在怀里。 “陛下还在为五皇子的事忧愁?”丽妃问。 “是啊,这件事闹得太大了,本来以为可以清清静静过个年呢。”皇上的语气里满是倦怠。 他多年不理朝政,因为青阙的话才又重新坐回金銮殿,也称得上尽心尽力,因此很是辛苦。 只想风平浪静地执政几年,完结了自己的尘缘,好早登仙界。 偏偏接二连三生事,叫他好生郁闷。 “陛下,你觉得我皇子真的会那么胆大妄为?”丽妃目不转睛地看着皇上问。 “我是不愿相信,”皇上说,“可现在闹得沸沸扬扬……” “陛下,臣妾倒是有个浅见。”丽妃说,“皇上再把五皇子交给大理寺前,能不能单独问问他?” “你让我单独审他?”皇上问。 “倒不是审问,”丽妃一笑,“我记得小时候听瞽目先生说书,说过一段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我实在佩服宋太祖的谋略,不动一刀一枪,甚至没有一句恶言,就把那般棘手的事情处理了。 皇上也不妨借鉴一下,依臣妾想,陛下和五皇子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一定要闹到对簿公堂吗? 倒不妨一起用个膳,像一般人家的父子那样,在饭桌上把话说透了。 如果五皇子只是一时糊涂犯了错,如此一来,他也一定会受到感化。 如果他当着你的面认罪谢罪,皇上也不妨对他稍加宽宥。总比到公堂上三推六问,喊打喊杀好看得多? 臣妾也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只是想为皇上省些心,多保留些皇家的尊严体面。” “你说的很有道理,朕以前竟没想到。如果老五还有孝心,就应该有所悔悟。”皇上倒觉得这法子不妨一试,实则他也真的很想知道,五皇子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 如果做了,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二日,下了早朝以后,皇上便对商启言说:“午膳让老五过来,朕想和他一起吃。” “奴才知道了,回头取了菜谱过来,请陛下过目。”商启言连忙答道。 “朕就不看了,你看着安排。”皇上懒得为这些琐事劳神,走了几步,心里一动,说,“但是要有一道鱼。” 他是想起了那个厨子的话,今天和五皇子用膳,为的是要点醒他。 那么总要有个借力的东西,皇上自然而然想到了鱼。 “定例的菜肴里本就有清蒸鲈鱼和银丝黄鱼,”商启言道,“不知这两道可合陛下的胃口?” “就是这样。”皇上并不在意什么鱼,反正是有鱼就行。 商启言一面着人去传午膳,一面又让人去后殿。 “伺候着五皇子沐浴更衣,一会儿要陪陛下用膳。”商启言叮嘱道,“小心伺候着,别出差错。” 五皇子来到的时候,已经传了一桌子御膳。 皇上在书案前临帖,他等着皇上写完最后一笔,才上前请安。 皇上看了他一眼,把笔丢下说道:“坐下吃饭。” 五皇子等皇上坐下后,自己才在下首坐了。 皇上吃饭自己从不夹菜的,都有专职的太监布菜。 皇上把桌上的菜都看了一遍,说道:“你我父子许久也没一桌吃饭了,你儿子的满月宴,你不在京中。回来说要给你接风,却也因为各种事错过去了。” “父皇操劳国事,常常废寝忘食。儿臣不能多分忧,反添事端,实在羞愧。”五皇子自责地说。 皇上听他这么说,正合己意,便对布菜的太监说:“今日的鲈鱼不错,我听说五皇子很爱吃鱼,把鱼腹最肥的地方夹一块给五皇子。” 他留意到五皇子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只当他是心虚羞愧。 一块鲜美的鲈鱼肉端端正正放在小碟里,太监双手捧着放到了五皇子面前。 “多谢父皇恩赏。”五皇子躬身谢恩。 “不必多礼,尝尝看这鱼的味道如何。”皇上准备在五皇子吃掉这块鲈鱼之后再对他加以说教。 五皇子按照自幼所习的用膳礼仪,分三口把这块鱼肉吃了下去。 “味道如何?”皇上看着他问。 “很是美味。”五皇子低着头答道。 “鲈鱼味美天下第一,不过你吃这鱼如此美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是朕赏赐给你的。”皇上开始敲打五皇子,“否则便是再鲜美,没有朕的准许,你也不该偷吃。” 皇上在说教的时候不忘观察五皇子的反应,见他先前还算平静,后来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第一百八十章 孰清白不言自明 五皇子尽量端正地坐着,但肌肤传来的刺痛瘙痒,针扎火燎一般侵蚀着他的神智。 但他心里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朕的儿子,这不假。可不能仗着皇子的身份鱼肉百姓,难道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么?”皇上的话说得又重了一些。 他看到五皇子的头垂得更低,身体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朕的眼睛。”皇上命令他和自己对视。 可五皇子却说什么也不肯抬头。 皇上更加认定他心中有鬼,说道:“有什么话你在我面前说清楚了最好,别企图蒙混过去,朕还没老糊涂呢!” 可五皇子依旧没有回答他,整个人几乎要瑟缩成一团了。 “真是岂有此理,听不懂我的话吗?!”皇上见他不予回应,不由得动怒。 “父……皇……”五皇子挣扎着抬起头来,声音嘶哑极了,“儿臣……儿臣……不……” “你……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皇上惊讶的发现五皇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坟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这菜里有毒?!” “不……”五皇子难受的用手捂住脖子,整个人倒了下去。 “快!传御医!”商启言冲上去扶住了五皇子,“桌上的东西一律不许动!” 皇上也走过去,焦急地看着备受折磨的五皇子。 没一会儿太医就被催来了,望闻问切一番后,给五皇子用了药。又把桌上所有的饭菜都检查了一遍。 “启禀陛下,饭菜里均没有毒。”太医首先得让皇上心安。 “没有毒?没有毒,老五怎么会这个样子?”皇上问。 “陛下,五皇子应该是吃不得鱼,卑职方才也问过了,五皇子是吃了一块鲈鱼的。 天地生物各有禀赋,人也是一样。对有些人而言,有的食物是吃不得的。吃下去后会有诸多不良感应,或是发烧,或是晕厥,或是瘙痒或是别的。” 其实御医想说的是呕吐和腹泻,但一想这是皇上用膳的时候,不能乱说。 “那能不能医治?”皇上又问。 “陛下不必担忧,五皇子这个倒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可得受几天的罪,他这一身红疹,至少要过个五七天才能消下去。”御医说,“不过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再碰鱼腥了,否则症状一定会加重。” 五皇子因为刚刚被灌了药,此时稍微好了些。 “父皇,儿臣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五皇子的声音依旧嘶哑,好在已经缓过来了。 “你吃不了鱼?怎么不早说?”皇上神情复杂。 “儿臣小的时候一吃鱼就嗓子不舒服,浑身发痒。他们都以为是儿臣吃鱼的时候有鱼刺卡了嗓子,”五皇子笑了笑解释道,“而且也以为是那样,索性就不吃鱼了。 成亲之后吃过一次,也是发作了好几天。” “你既然知道自己吃不了鱼,刚才给你鱼的时候为什么不推辞?”皇上问。 “儿臣难得和父皇一起用膳,父皇爱惜儿臣,赐了那块鲈鱼,儿臣不忍辜负您的心意。 再者,我之前几次都是赶在夏天的时候,就以为冬天应该没事。 父皇不用担心,过两天就好了,也不过是刺痒些,又不伤筋动骨。”看得出五皇子在尽力宽慰皇上。 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五皇子不喜欢吃鱼,但并不知道他是不能吃鱼。 看着五皇子狼狈的样子,皇上心中一半如冰雪消融,一半又似野火漫烧。 “那你就吃些清淡的。”皇上说,“把鱼撤下去。” 吃完饭之后,皇上命人把五皇子再带回后殿去。 然后问御医:“这样的毛病可能根除吗?” “卑职才疏学浅,但所看过的医书和所亲历的病症,皆不能根治。 似这般症状,只能尽力避免食用禁忌之物。若不小心吃了,也要想办法缓解。”太医说。 “那比如老五吃不得鱼,他如果是一顿接一顿的吃下去又会怎样?”皇上问。 太医的脸都绿了:“这样吃下去哪还有命在?陛下方才也见着了,五皇子只是吃了一块鱼就全身起红疹风团,声音嘶哑。若是吃得多了,不说别的,光是喉头水肿就要把人憋死的。” “好了,你下去!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皇上不再问了。 商启言亲自把五皇子送回到住处,对伺候的人说:“今天晚上你们几个人谁都不许睡,轮流看护着五皇子,若稍有不适,赶紧叫太医,听见了没有?!” 那几个人连忙答应。 五皇子笑着向商启言说:“商公公,我没什么大碍。劳烦您回去后禀告父皇,就说我一切好着呢!” “五皇子,您呐和福妃娘娘一样。”商启言感慨道,“从来都是最体谅人的。” 等商启言再回来,皇上便吩咐:“把老五那个厨子给朕叫来,当着朕的面细细地审!” 商启言猜着就得这么来,于是便命人把那厨子带来。 厨子是第二次见皇上了,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等着问话。 “这一路老五吃的饭都经你手对不对?”皇上问。 “是,都是草民伺候五皇子的饮食。”厨子答道。 “你说他后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每顿都只吃鱼?”皇上问。 “没错,是这样的。”厨子答应的很快,“五皇子节俭,没有新鲜的鱼,就吃冻鱼。” “你这狗杀才!居然欺哄到我眼前来了!”皇上眼中腾起了杀意,“来人!拿铡刀来!把他的四肢给我铡去!” 厨子一听魂飞魄散,慌乱地哀求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草民怎么了?!错在哪里了?!草民说的都是实情啊!” “你这蠢货!”商启言上去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个嘴巴,“你犯了欺君之罪不知道吗?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没有!草民没有!草民没有撒谎!不敢欺君呐!”厨子涕泪横流,几乎不曾以死明心。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商启言狠狠踹了他一脚,“五皇子根本不能吃鱼!只吃一块鱼就会大病一场,居然说顿顿给他做鱼。你是要谋害他吗?” 厨子一听顿时傻眼了,五皇子平时的确不吃鱼,但他只以为五皇子不喜欢吃。 哪里知道他不能吃鱼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花开两朵连理枝 清水街拐棍巷子。 这里的房舍都是连山的灰瓦房,每家院子都小小的,是真正的小门小户。 不过巷子里还算干净,不时有挎篮顶筐的走街小贩,吆喝着卖零嘴儿。 一个送水的老汉牵着驴子,驴背上驮着几只空桶,身后跟着个半大小子,手里拿着一串水牌。 “大伯,你来京城怕不有二十几年,怎地老婆也没讨到,房子也没置下?”半大小子问老者。 “你懂个屁?!”老者胡子一翘,“这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你当是在老家呢?不远了说,你就看这巷子里的院子,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得三百两雪花银。 别说我一个卖水的买不起,就是衙门里的公差,又有几个能在京城买得起房的? 你爹娘以为这京城遍地都是银钱,说死说活把你送了来,却不知这京城里穷人也多了去呢!” “大伯你看,这家门上贴着贱卖,”半大小子指着其中的一户说道,“不知道贱多少?” “就算是贱一半儿,咱们也买不起。”老者摇摇头,“况且这院子前些日子死了人,晦气得很。” 二人说着走远了,巷子里也随之恢复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蓝花棉袄的胖妇人走到贴着贱卖的门外,伸手敲了敲门。 随即里头有妇人答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门才开了。 “大嫂,我来看房子。”胖妇人笑笑地说。 她的模样总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因为实在生得有些怪。 两弯翠眉之下,是一双翻肚白的死鱼眼。 漏天鼻子又短又外翻,可一张红润小巧的樱桃口却是难描难画。 开门的妇人一身孝,面色也是难掩的憔悴,但神情却十分端庄。 十分礼貌地请胖妇人进来。 胖妇人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院子。 嘴里还不住地问。 “这院子要卖多少?” “要一百五十两,实价一百三十两就卖。”戴孝的妇人说。 “怎地这般便宜?” “不须瞒你,家夫前些日子在家中吊死了。”妇人倒是坦诚。 “怪道听人说这里是凶宅。”胖妇人点点头,“不过大嫂,你这价可也给的够低。便是凶宅,也卖得太便宜了些。” “实不相瞒,当初我家为了买这房子,把家中的积蓄全都用上,还借了债。这几年好容易还完了,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妇人叹息一声,却并不怨尤,“原以为家夫好歹有个差事,日子能将就得下去。如今家中没了支撑,婆母又一病不起。 只有这房子还算值钱,我便打算把它卖了。一来给婆母治病,二来做个盘费回老家去。” “回老家,老家的亲戚都还在吗?若是京城能过得下去将就着过也就是了。”胖妇人说,“把这里卖了,赁间小房子,你们婆媳两个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也能糊口。” 说话间二人就走到了房门口,妇人开了门。 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站在灶台边踩着板凳盛粥。 朝着妇人叫了声娘。 那妇人就说:“娘这里有事,你先给祖母喂饭。要把粥吹凉了,别烫着。” 看着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可见平时的日子也不富足。 “对了,还不知该怎么称呼娘子。”胖妇人把屋中的情形都扫视了一遍,又问那妇人。 “我丈夫姓王,”妇人说,“娘家姓白。” “王大嫂,你这房子倒是不错,只是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银子,先留下二十两做定金,明日再把剩下的银子付清,你看可使得?”胖妇人似乎对这院子还算满意。 “你不再讲讲价?”王大嫂不禁意外。 “已经落到这份儿上,再跟你讲价,就是落井下石了。”胖妇人说着取出一个荷包来递给王大嫂,“这银子你先拿去给老太太瞧病。若是我最后没能把剩下的银子交给你,依规矩这定金我也不能往回要了。” “这……你是真的要买这房子?”王大嫂竟有些迟疑,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银子。 “你卖我买两厢情愿的事,难道还能作假不成?你给我个收据,我带着。”胖妇人说。 “那好。”王大嫂想了想,觉得这事除了太顺利之外,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于是回头写了收据,把收据交给胖妇人才把银子拿过来,仔细看过了,确实是二十两纹银。 胖妇人袖了收据,扭扭答答地走了出去。 大理寺监狱内。 又到了放饭的时候。 随着一阵脚步响,两个狱卒提着木桶走了进来,从东往西按顺序分派牢饭。 “都把碗排开了放好!谁敢抢就饿着!”胖狱卒每到一处就要吼一嗓子。 其中那个干瘦的长脸狱卒,拿了木瓢,从饭桶里舀出粥来,隔着木栅栏倒进碗里。 他似乎吝啬极了,每个碗里只放那么一点。 很多犯人都忍气吞声,不敢争辩。 也有陪着小心央求多给些的。 可都没用,他每次还是只给那么一点儿。 “老爷,先前的那位可没给这么少。”终于有人握住了拿瓢的狱卒的手腕,“你来了三天,我们喝了三天稀粥,这是要饿死人不成?” 长脸狱卒把眼一瞪:“牢饭要能吃饱,谁还在外头做什么?!你们犯了法就得受着!把手给我松开!” “我们是来告御状的,可不是犯人!”握住狱卒手腕的这个显然是这些人当中领头的,“我们连皇子都敢告,还怕你个分牢饭的?!” “松开!松开!”长脸狱卒呲牙咧嘴地挣扎着。 可他实在太瘦了,跟握着他手腕的人相比,明显处于劣势。 “我们不要多,每顿一碗粥,一个粗粮饼子就够了。要不然我就把你这条胳膊卸下来,看我敢不敢!”那人说着手上用了劲儿,将长脸狱卒的胳膊扭了过去。 “松手,松手,松手,我的手臂要断了!我知道了。”长脸狱卒一边惨叫一边说,“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帮纯是光脚泥腿子,一伙儿刺头!” 那人将他松开,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再争辩。 长脸狱卒一边哈着气,一面小声抱怨着。 但他到底有提来了一桶干粮,没好气地分给了牢里的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死无对证有遗言 到了第二日,王家大娘子左等右等,不见那胖妇人来。 所幸有昨日留下的定金,已经给婆母请了大夫,又买了些口粮。 直到天擦黑,那胖夫人方才坐了马车来。 下了车向王大娘子说道:“老身白日里有事给耽搁了。” “不妨事,也不急在这一半日。”王大娘子说。 “实不相瞒,老身也是替人跑腿的,真正的买主并不是我。”胖妇人笑道,“娘子若是方便,可与我一同到主人家府上去,签字画押,把剩下的银子给你。” 王大嫂听了不禁有些踌躇,说道:“这天都黑了……” 胖妇人见她有疑虑,便说:“大娘子不必带着房契去,等收了银子,我再随你回来拿房契便是。 实在是那家主人不便出来,人家也是个女流之辈。” 王大嫂听她如此说,便到隔壁院去,央告邻居家的主妇,过来替她照看一会儿老人孩子。 她则随着胖妇人坐上了车。 马车出了巷子七拐八绕,胖夫人在车上留心看着,确定没人跟着,才对赶车的人说:“走!” 此时王大嫂心里已十分忐忑,但看马车拐回了大路,两旁行人也多,便没有声张。 等到马车停下来,胖妇人请她下车。 王大嫂一看竟来到了五皇子府门前。 “这里……”王大嫂不由得踌躇。 “大娘子不用担心,这里的主人诚意相邀,请进。”胖妇人笑微微地说。 王大娘子跟着她进去,一径来到正房。 见一位端庄貌美的女子坐在那里,胖妇人向她介绍道:“这位便是五皇子妃了。” 王家大娘子听了连忙要下拜,蓝凝拦住道:“大娘子休下拜,快请坐。还请恕我冒昧诓骗之罪。实在是形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见谅。” “皇子妃言重了,只是不知您见民妇所为何事?”王大娘子沉稳得体,哪怕在皇子妃面前也并不失态。 蓝凝也在心中暗暗赞赏,说道:“实不相瞒,五皇子被人诬陷,说他在陇西作威作福,压榨百姓。 你们家王大人随他去陇西赈灾,是知情人,却不幸自裁。我疑心与此事有关,故而把大娘子请来问一问,期间可有隐情否?” “民妇的丈夫去世前三日,有人叫他出去吃酒,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是他回来后便怅然若失。 民妇询问缘由,他只是闭口不言,后来告诉我他要出一趟远门。谁想竟在夜里自尽了。 民妇只是一介女流,于公家的事一概不知。先时有衙门的官差过来验尸问讯,除验明是自尽之外,别无所获。”王大娘子说起当时情形,不由得黯然。 蓝凝听后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王大娘子还请节哀,为活着的人做生计。 放心,我会用市价将你的房子买下。你们或留或走,都请自便。” “五皇子如今尚处于艰险中,您又何必顾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王大娘子讶然。 “我听五皇子说王大人在陇西时勤恳自勉,任劳任怨。 如今遗下老母孀妻并弱子,实在叫人叹惋。 如果王大人自尽,与五皇子的事相关。那他一定是不愿意做伪证,方才走了绝路。 如果和这件事无关,就算念在他恪尽职守为国效力的份上,帮一帮也是应该。” “您就不疑心他是用死来诬陷五皇子吗?”王大娘子问,“毕竟死人的口最严,有心之人说他是畏惧五皇子的威势才自尽,岂不是比他活着更有力?” “未必没有可能,但王大人不在此列。”蓝凝说。 “皇子妃何以见得?”王大娘子问。 “如果真是王大人以死来构陷我们,怎么会在去世前不把家人安置妥当? 再不济也得要下些银子作为买命钱。 我听仆人说,你们家甚是清贫,且平素王大人便有清廉自守的美名。 若是他和别人串通好了,哪还至于死后家人连大夫都请不起,稠粥都吃不上?” 王大娘子听了泪如泉涌,哽咽道:“亡夫若是地下有知,听到您的这番话,也当瞑目了。 先前并非民妇有意欺瞒,实在是求告无门,不得以忍气吞声。 亡夫在离世前曾交给民妇两封信,他也知道对方权势滔天,凭我们这样的人家断难抗衡。 但是又不愿凭空诬陷好人,五皇子爱民救民,不该背上污名。 且他选择自尽,也是为了保全我们母子几个,不得以为之。 那两封信一封是留给我的,信上嘱托了些家事,又说万一遇上可靠的人,可以将另一封信当做状纸呈上。 民妇没有打开看,但里头的内容应该就是说这件事的详情。 自从我丈夫死后,也不知都是哪里来的人,把家里的书信字纸统统搜罗了去,四处翻检了多少遍才算完事。 所幸这两封书信我一直贴身藏着,没叫他们搜去。 纵然如此,民妇哪有胆子铤而走险?万一不慎,只怕不但不能帮五皇子洗刷冤屈,还有可能将剩下的几条人命搭上去。 有幸今日能面见皇子妃,也是亡夫在天之灵保佑,民妇便将信笺呈上,以全亡夫遗志!” 蓝凝听说王诚死前还留下了遗书,不由得精神一振。 把信拿过来看了,向王大娘子说道:“大娘子,我在这里先多谢你了。王大人留下的这封信十分要紧,过几日在公堂之上必要作为证据的。 我会尽力保全你们,但也想请你再帮个忙。” “请说。”王大娘子此时已平静下来。 “我想请你拿着王大人的遗书上堂作证,在这之前要瞒过那些人的耳目。”蓝凝说,“叫人以为你将京城的房子卖了,然后带着婆婆和儿子回老家去。 随后我的人会在半路将你们接着带回京城,直到上堂那天再露面。” “只要皇子妃能保证我的婆婆和儿子安全,民妇愿意上堂作证。”王大娘子甚至坚决,“我也不愿丈夫死得不明不白。” 大理寺牢房内,送饭的干瘦狱卒提着空桶走在过道里。 几天下来,他发觉上京告御状的这些陇西百姓身份并不简单。 尤其是那两个带头的。 不过他也已经把对方的身份揣摩了个七七八八,算是完成了差事。 上去后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对一个胖子说:“这几日家里有事,我告个假,若是等不及,就再找别的人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升堂问案三曹审 腊月初二,大理寺升堂问案。 此案主审官员共三人,分别是大理寺卿颜裕、刑部尚书杨印还有皇上钦点的安国公玉寿。 此外,还有数名旁听官员,姚泰、马忠等人俱在。 两班衙役刚排好,圣驾就到了。 众人慌忙起身接驾。 皇上进来说道:“你们只管审,朕也听听。” 于是忙架起一道屏风,于其后设了座位,请皇上移驾。 等皇上坐下之后,又请示过了,才正式升堂。 命人将原告陇西来的几十人带上堂来,当即黑压压跪了一地。 颜裕便问带头的两个:“李宝忠,张连九,你二人手持状纸进京,那状纸上所写之事可属实吗?”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草民们不敢撒谎,实在是被逼得没了活路,要不然哪有胆子敢状告皇子?”李宝忠说。 “青天大老爷,求求你为我们做主!今年庄稼的收成本就不好,偏偏入冬又遭了白灾,畜养的牲畜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 听说朝廷派了人来,老百姓都当是来了救星。可没过几天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发的粮食都是霉烂了的,但凡能吃的,里头又掺了沙子。十家也没有两家能分得上御寒的衣物,又冻又饿,许多人都死了。 不但如此,还有好多人家的姑娘被带走,说是侍奉五皇子。有敢拦着的,都挨了毒打。 我们这些老百姓实在受不了,凑了上百人去请愿。 却被诬陷是刁民,几乎不曾被打死。”张连九以头碰地。 两个带头的这般陈述,其余跟随的也都喊冤叫屈,痛哭流涕。 “肃静!”杨印一拍惊堂木,说道,“你们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若是存心诬陷,可是要诛九族的!” “大人,我们遍身的伤若不能作为证据,就请朝廷派人到陇西去查访。 受苦受难的何止千家?我们敢来告御状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诛九族是大罪,可日子过不下去,早晚都是个家破人亡。”李宝忠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本官且问你们为何不在陇西上告?陇西太守沈敬之可知晓这些事么?”颜裕问。 “他若是想管,在当初我们受苦受难的时候就该管。”张连久抹了一把眼泪道,“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跟阎王挣命的时候他都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官能给我们做主吗?” “不是还有随五皇子前去赈灾的户部官员吗?”这时安国公玉寿开口了,“有这样的证人自然要详细审问一番。” “安国公说得对,来人呐,把吴万端带上来。”颜裕立刻吩咐带证人。 吴万端是户部的曹吏,和王诚一样,职位不高。 他从一开始除了谢罪的话一概不肯说,如今上了堂,也是三缄其口。 “吴万端,你身为朝廷命官,在此情形之下,当把实情说出来。 否则便是藐视公堂,要对你用刑的。”杨印天生的冷面,此时在堂上,更显得威严。 “各位大人,下官不过是个微末小吏,随行赈灾而已,凡事都做不得主。”吴万端很是无可奈何。 “知道你做不了主,只是要你说出实情。这些陇西来的灾民说五皇子赈灾时鱼肉百姓,克扣钱粮,究竟有没有此事?”杨印说着已经抽出了刑签,意思很明显,如果吴万端再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就要对他用刑了。 “下官只是抄录些账目而已,并没有亲去赈灾,这些事情不知道的。”吴万端极力回避。 杨印的签扔了下去,立刻有衙役上来,把吴万端拖倒,开始打板子。 吴万端先前还忍着,到后来便疼得撑不住,哭喊道:“下官也曾劝谏过,可人微言轻,何敢复言?!”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五皇子的确有不端行径。 待要细问,行刑的衙役说:“大人,这人经不住刑,昏过去了。” 杨印便同另外两个主审官商量,把吴万端先行带下去,让他缓一缓。 这时只听外头有人击鼓,安国公道:“又是什么人来击鼓鸣冤?可是和此案有关吗?” 当即派了人出去询问,那人进来后回禀:“有民妇王白氏,自称其夫王诚有冤情,且与陇西安有关,故来鸣冤。” “我想起来了,那个王诚不就是和吴万端一起去陇西赈灾的户部官员吗?”玉寿道,“既然是这样,就把那鸣冤的妇人带进来。” 此时堂上众人脸上都有微妙的变化,旁听的姚泰和马忠俱朝堂上看了一眼,目光与杨颜二人相触后又分开。 王大娘子一身孝服走上堂来,她丈夫王诚过世还不满半月,丧服的确不能除。 “民妇王白氏,为夫鸣冤,”王大娘子跪下后双手托着状纸,“我丈夫王诚随五皇子去陇西赈灾,回来后不久,被同僚叫出去吃酒,回来后闷闷不乐,三日后自尽。 死前将两封信交给民妇,信中交代了他被逼自尽的缘由。 户部员外郎何文昭,把我丈夫叫出去后威逼利诱,让他伙同诬陷五皇子。 我丈夫不愿做这等无德之事,又不敢当面相抗。 只因何文昭说了,他背后的人甚有来头,便是皇子也不放在眼中。 当日席上吏部侍郎胡策也在,允诺了官职和金银。 其间细情俱在书信里,请各位大人过目。” 衙役将书信呈上,几位主审官都依次看了。 随后商启言从屏风后走出来,将书信拿过去,再给皇上过目。 “王白氏,你既然有这书信,为什么不早早来告?”杨印冷着脸问,“你说你丈夫是因畏惧而自裁,他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作证吗?” “是啊!你说他怕连累家人才自尽的,又为什么写下这遗书呢?难道不怕招来祸患吗? 你自己言语之间矛盾重重,我看你这证据多半是伪造的。”颜裕也说。 “我丈夫不肯做伪证,便已说明他不是个同流合污之人。 不愿连累家人也的确是出于真心。 但他终究良心不泯,也希冀着我能遇见公正无私之人。故而留下了这信。”王大娘子辩解道,“我虽然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可也知道忠君报国四个字是怎么写。 我安顿好了婆母和孩子,只身上告,是不想丧背天良,也不愿让亡夫死不瞑目。”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击鼓鸣冤后来人 王家大娘子上堂,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颜裕道:“你这妇人,不要以为惺惺作态就可以瞒过众人的耳目。 若你家果是一门忠烈,又在乎什么生死?弄出这等曲折来,尚且满口义正言辞,本官看你就是个奸诈之辈!” “没错儿,一般妇人上堂要么哭哭啼啼,要么撒泼撒疯,这个妇人倒像是被教授过一般,不卑不亢,言语甚有条理,这便足够反常了。”杨印也随之附和。 “二位大人的话未免有些绝对了,世间人有百样,只凭一个人上堂的举止态度就判断这人是好是坏,未免太过武断。”安国公玉寿说,“她呈上来的信件,想要鉴别真假也不难。 王诚的笔迹存世不少,两厢一对照就能看得出来。” “国公爷,咱们之前不就说了吗?就算这信是王诚亲笔写的,所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他故意拿死来做伪证,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可能。”杨印虽是笑着,却在极力反驳玉寿。 安国公怎会听不出来?便直视着他问道:“那依杨大人的意思,该怎么判断真伪呢?” 杨印笑了笑,随即笃定地说道:“依下官的意思,应当堂对这妇人用刑。 比如方才那吴万端,之前不论如何询问,只是不开口。可是一旦用上了刑,是不是就交待了?” “杨大人不愧是刑部的长官,三句话不离用刑。”安国公反唇相讥。 “国公息怒,不是杨大人喜欢用刑,实在是有些刁民奸猾得紧。”颜裕连忙帮腔,“您身居高位,久不与这些下三滥的刁民打交道,自然不知道人心能坏到什么地步。 我们两个常年问案,都不知见过多少貌忠实奸的人了。 至于用刑么,不过是衙门里一宗常备的手段。俗话说得好,人心似铁,王法如炉。 这刑罚本就是立威的,不叫他们知道律法威严,又怎么能从心里生出敬畏来?” “哼!这妇人刚上得堂来,你们不审证据,不行盘问。迎头一棒就要用刑,我虽不问刑狱,可也知道断案须得秉持公道,细审查、巧问讯,以常理验之,凭常情推之。”安国公据理不让,“似这等上堂来就用刑的,你要当真叫人开眼了。” “我二人也不过是考虑事情可能别有隐情,以审慎为上,莫负圣恩。”颜裕道,“并无他意。” “是啊,国公爷,何况当初官差到他家去讯问,王诚死前可曾留下过什么话或是书信,这妇人一再说没有。 如今忽然又有了,而且是两封信。是她不信任朝廷在先,也要给她些教训!”杨印好似咬住了肉的狗,死活不肯松口。 安国公还想要再说什么,王大娘子昂然答道:“民妇先前不说,是因为那些人到我们家里如狼似虎一般,叫嚣呵斥,翻箱倒柜。 我丈夫死前也一再叮嘱,要我千万谨慎,不可轻信他人。 不过民妇今日既上得堂来,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二位大人若认为用刑能叫人说出实话,那民妇不怕用刑。” 她说了这番话,颜裕和杨印对视一眼,彼此明了。 堂上的衙役都是他们手底下的人,同样的刑罚,手上的劲儿或大或小,结局可就不一样了。 刚才打吴万端,虽然看着吓人,却只是皮肉伤,压根不曾伤到筋骨。 而接下来要对王大娘子用刑,就势必要取了她的性命。 “来人呐!对王白氏用刑,”杨印拿起了刑签,“念在她是妇人,下手须得轻些。” 他这话是说给堂上的众人听的,实则掌刑的衙役心里清楚得很,绝不能让这妇人活着。 “等等!”安国公伸手架住了杨印的胳膊,“我还要问这妇人几句话,你打完了她,还叫她怎么好好说话?” 安国公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不让用刑。 双方正僵持的时候,外面又是一通鼓响。 “看来又有知情人来鸣冤了。”安国公把杨印手里的刑签夺了过来,又插回签筒里,“至于用刑,有的是工夫,大可不必急在这一时。” 杨印看了看在下面坐着的姚马二人,眼中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安国公平日里是个老好人,不知为何今天在堂上居然这般强硬起来。(安国公:老子一直很强硬好?) 安国公不理他,直接吩咐堂下:“去查问击鼓之人可与本案有关,若有关速带进来。” 不一会儿衙役果然带进两个人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上堂来便跪了下去。 “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事击鼓?”颜裕一拍惊堂木,脸拉得有木犁长。 “我回老爷的话,小老儿名唤孙十六,陇西人氏,这一个是犬子,孙拴柱。 小老儿原本在陇西经营一家小酒馆,于半月前到京中探亲,后来听说有陇西人到京城来告御状。说五皇子欺压百姓,草菅人命。 五皇子到陇西赈灾之时,小老儿是亲历过的。族中亲友,街坊四邻,都受了朝廷的救济。真可谓是雪中送炭,解民于倒悬。 五皇子勤勉爱民,身先士卒,辛苦奔波,不知救了多少人命。陇西百姓交口称赞,恨不能给他立一座生祠。 怎么还有人来诬告他?小老儿听了真是气破了胸膛,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要跟这起贼子们对质一番!” “老汉,这是大理寺的公堂,可不是你们县城里的小衙门。”杨印眯起眼睛,望着老者说,“要有一句不实之言,可就要被斩去四肢,弃尸于市的。” “老汉我活到了五十岁,生平没说过一句假话。”老者笑了,“人生在天地间,只要不昧了良心,管它是玉皇宝殿还是阎罗地府。 只这一把老骨头,碾碎了也能打出几颗钉子来。” “真是好大的口气!”颜裕面色不善地说,“你来的还真是凑巧,一般的乡里小民来京城,连衙门口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你居然还敢到大理寺外击鼓鸣冤,想必背后有高人指点?” 言下之意这对父子是受人指使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举重若轻千斤顶 孙十六不慌不忙地反驳道:“大人此话差矣,若说有人指点,也不过是小老儿向街上的人打听案子在哪里审。 大人觉得小老儿击鼓鸣冤可疑,难道百十来号人浩浩荡荡进京告御状就不可疑吗?” “好大的胆子,敢诘问朝廷命官!”杨印当即大怒。 “不敢,不敢,”孙十六呵呵一笑,“大约是陇西风水的缘故!有的人连皇子都敢诬告,岂不更是胆大?” “好了,你说你要对质,你拿什么来对质?”颜裕不想再歪缠下去,“空口无凭,光说是不行的。” “回老爷,小老儿别的本事没有,在陇西开酒馆儿也有二三十年,只要是本地人,没有不认识的。”孙十六说,“大人不妨把告状的那些人叫上来。小老儿一一辨认,看看他们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本来告状的那些人都在公堂的另一侧跪着,安国公命那些人都近前来,让孙十六父子辨认。 等那些人陆陆续续走过来,带头的那两个人都拿眼看着孙家父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认识的。 “这些人小老儿的确都认得,确乎是我们陇西本地人。”孙十六说,“不过嘛,还是让我儿子来说。” 他的儿子孙栓柱自从上堂就没说过话,头也垂得很低。 等到他爹提到了他,他方才把头抬起来。 众人一看都十分意外,因为这人一看面相就是个傻子,他的眉眼分得极开,眼睛特别小,鼻子扁塌塌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咧着,时不时往外淌着涎水。 “你儿子分明就是个傻子,”杨印怒道,“你这是蔑视公堂,愚弄上官!” “大老爷息怒,小老儿怎敢?”孙十六连忙磕头,“我儿子是个傻子不假,可是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他不会撒谎。 就算是有人教了他撒谎,也一定是撒不圆的。 另外,我儿子一直在酒馆里帮忙,这些人里有不少是我们家的常客,他都是认得的。” “这老汉说的有道理,”安国公道,“俗话说小儿口里讨实话,傻子也是一样的。” 然后又叫着傻子的名字道:“孙栓柱,这些人你可认得吗?” 傻子眨巴着小眼睛,指着其中一个带头的说:“这个是李管带,他打人可疼了,去我们家吃酒,从来不给钱!” “你个臭傻子,胡说八道!老子什么时候不给酒钱了?!”李宝忠瞪眼喃喃地骂,但声音很低,只有离他近的人能听得到。 “没错,这个人叫李宝忠,他是我们陇西军营里的管带,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孙十六说。 “这个是张牢头,他专会欺负给犯人送饭的小媳妇儿,银锁的娘就被他糟蹋了,上吊死了。”傻子孙栓柱指着张连九恨恨不已。 “这一位是我们陇西监牢里的牢头狱卒,也算是当地一霸。”孙十六说道,“谁家的人要是被关进牢里,他有的是办法把人家盘剥个底儿掉!” “孙十六!你这老贼真是胡说八道!我们都是安善良民,实在是因为受了大冤屈,才不得不进京告御状。 你给人当了一辈子走狗,溜须拍马,颠倒黑白都是你的看家本事。 你在当地放印子钱开酒楼,小老婆娶了二三十个,我们哪一个没从你手里借过钱?哪一个没被你吸过血?!” “是啊,今天居然带了你这傻儿子来,为的就是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你是土生土长的陇西人,哪来的京城里的亲戚?! 闹灾的时候,你高价售米,贪了多少黑心钱?!” 李宝忠和张连九两个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开始捏造诋毁孙十六。 反正若想求证也得花时间,对方也是口说无凭,既然如此,干脆把水搅浑,叫人难分真假。 “大人啊,请给草民做主!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庄稼人!” “孙十六别有居心!他不知受了何人的蛊惑,诬赖我们。求大人明断!” 这些告御状的人纷纷恳求,一时间公堂上闹哄哄乱成一片。 “肃静!”颜裕把惊堂木都拍裂了,“尔等刁民通通住口!” 两班衙役也将水火棍往地下猛戳,齐喝“肃静”。 堂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间也难辨真假。”杨印道,“不如把这对父子暂且押下去!” 他这是在使缓兵之计。 谁想话音刚落,孙十六立刻喊道:“且慢,小老儿我有证据。” 安国公立刻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快快说来。” “大人们也不必派人去陇西询问,”孙十六说,“这两个人自己身上就带着证据。”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禁把目光都调转向了李宝忠和张连九二人。 那二人也面面相觑,继而竟露出畏惧的神色。 “这二位一个在军营里供事,一个在牢里当差,都算是公门中人。 陇西风俗,差官们都会在身上刺花绣,这二位的后背上也都有刺青纹身。 李宝忠后背上纹的是睁眼关公,因他是军营管带,崇尚勇力。 睁眼关公花绣非公门中人不可用,这是规矩,再不能错的。 张连九背后纹的是吊睛白虎,他是牢头,白虎主刑,是狱神。 按理说白虎是凶神,一般人哪里敢纹在身上?但作为狱卒,则又另说了。 他们常到小老儿的酒馆里吃酒,天气热的时候常常打起赤膊,因此是知道的。”孙十六说道,“大人若是不信,直接当堂脱了他们的衣裳验明就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是杨印和颜裕还想要遮掩也遮掩不得,毕竟皇上就在屏风后听着。 于是只好说道:“来人呐,把这两个人的衣裳剥去,看看后背可有花绣。” 衙役上前,三两下就把这两个人的上衣给剥了下来。 后背上果然一个纹着睁眼的关公,一个纹着白虎头。 陇西确有刺青的习俗,人尽皆知。 这二人都是满背的花绣,刺青师傅好手段,竟刺得如活的一般。 看上去真个杀气腾腾,彪悍凶恶。 “安善良民谁背上会刺上这般凶神恶煞的花绣?”安国公冷笑,“便真是五皇子在赈灾时欺压百姓,也欺压不到你们公差的头上? 倒是有可能让你们做爪牙鹰犬,为其效力才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声东击西安国公 李宝忠,张连九二人不由得馁了下来。 安国公道:“你们两个泼皮既然敢捏造身份,所言之事又焉可信?! 快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究竟是因何作假?统统如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又对颜裕和杨印二人道:“二位大人之前所言不差,似这等刁钻货色,不用刑必然是不肯老实招供的。” 那两个人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强硬,作色道:“这些刁民果然可恶!真料不到他们居然敢有胆子假冒身份!” 他们之前那个样子是有缘故的,一来自从这件事传出来,民情便是一边倒。 一般人听说这样的事,都会想当然地以为一定是五皇子作恶太甚,逼得老百姓不得不上告。 毕竟自古以来,上欺下乃是常态。 何况被告的是当朝皇子,那就更是明摆着的了。 因此,还未开审,京城的百姓们就已经定了案了。 主审的官员若是显出一半点的偏袒来,就会被当做是昏官奸臣,不但要被骂八辈祖宗,还要被编成话本小曲儿,在坊间口耳相传。 此外,这两个人也提前得到消息,以为在皇上心中也已经认定五皇子有罪。 既然如此,他们何不拿出一副清官作派来? 既得了民心,又博得皇上认可。 除此之外,最最要紧的是向他们的靠山表了忠心。 混迹官场,最要紧的不是才能也不是官声。 而是站队,不站队就是个死,站错了也一样。 他们抱的是最粗的腿,搂的是最粗的腰,要的就是个万无一失。 正因如此,他们方才敢那般露骨。 本以为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势却陡然反转。 安国公自然清楚这二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却只是催促道:“杨大人,你倒是发刑签呐! 不过依我看动刑还是用夹棍,这东西最多把腿夹断,是死不了人的。 毕竟还得留活口,把细情问出来。” 杨印此时只好扔了刑签下去,衙役当即给李张二人套上夹棍。 说起来这两个人也算是硬头货,纵使疼得满身冷汗也不吭声。 可就算他们两个骨头再硬,还有架不住劲的。 安国公朝堂下问道:“尔等上京告状的,如今带头的两个已然被揭穿了身份,你们若是想少受些皮肉之苦,就痛痛快快地招了。 不然死罪活罪一起受,可没人替你们熬刑。”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高呼道:“小人愿认罪!只求速死!” “愿意说实情的都跪到前头来,”安国公道,“但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再不知珍惜,胡编乱造,可没人再可怜你们。” 剩下的那几十人,全都跪到前头来:“大人我们实则都是重囚犯,李宝忠他们说,只要我们敢进京告状,就会将我们减刑放归,不但不必再坐牢,还有银子钱拿。 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落魄至极了的,顾不得什么良心法纪,所以才跟着他们做下了这丧尽天良的勾当。” “实则我们都不是难民,更没有什么妻女被霸占、钱粮被克扣的事。 这都是他们教我们说的,进京之前就已经练了好多天了,还有人扮做官差审问我们,为的是怕到时候出现纰漏。” “就是那万民血书也是造假的,我们是被马车从陇西拉过来的,距离京城百十里的地方才被放下来。” 他们说的越多,有的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安国公只当瞧不见,叫人将口供一一录下,又叫这些人签字画押。 回头再去看李宝忠和张连九,二人的双腿血肉模糊,倒在地上面白气弱。 安国公对他们两个人用刑的本意,也不是让他们招供,而是为了威慑其他人。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就向这二人说:“你们两个罔顾律法的败类!就算你们不说也能查得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犯的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如果你们肯如实交代,本官会向圣上请示,为你们每家留一个活口。你们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这两个人其实心里已经清楚大势已去,知道自己罪无可宥,索性就嘴硬到底。 却不想安国公居然又开出了这个条件。 虽然只能活一个人,但总比一个都不活的强。 “国公爷,这么做怕是不妥?”颜裕立刻插话道,“朝廷律法怎好随意曲改?” 他当然知道只有两个人的供词最为要紧,只要他们不说,有些事就不能定论。 虽然定不了五皇子的罪,可至于其他的事,也要尽量留出余地来。 “颜大人,事可从权,况且自古就有带罪立功之说。”安国公一笑,“如今圣上就在这里,不如咱们请示请示。” 是啊,皇上就在屏风后坐着,一切经过他都看在眼里。 也正因如此,旁听的姚泰和马忠自始至终都不曾轻举妄动。 “三位大人,圣上说了,如果这两个人把实情全都说了,可以给他们家留个活口。”商启言自屏风后转出来,当众传皇上的口谕。 “李宝忠,张连九,你们二人可听清楚了?”安国公看着匍匐在堂下的二人说。 “多谢皇上开恩!多谢皇上开恩!皇上万岁!”二人磕头如捣蒜。 “五皇子刚刚离开陇西,陇西兵马司的兵马使曹朔便找到了我二人。 他在当地算是大官,我们这些人平日里是无论如何也巴结不上的。 可那天他忽然把我们叫到他家去吃酒,席间还以兄弟相称。 我们两个自然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指天画地愿为他赴汤蹈火。 他跟我们说有一宗泼天的富贵,要有胆有识的人才能拿到手,问我们愿不愿意做? 这宗事只要成了,我们改换姓名后就能进兵马司做事,且是五品官。 我们二人哪有不答应的?他随后又请出一个人来,那人一听口音便是京城来的,曹朔称他为邝师爷。 邝师爷自称他是马家的人,就是户部尚书那个马家。 这二人教我们假扮成难民,带人进京告御状,就说五皇子在陇西赈灾时倒行逆施,生民涂炭。 万民血书也的确是伪造的,我们怎么说怎么做,也都是提前操练了多少遍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势已定待好音 马忠听了立刻上堂跪下,说道:“陛下明鉴,臣实不知有此事!” 皇上没说话,安国公温言道:“尚书大人莫急,不知贵府可真有这个邝师爷吗?” “下官家中杂役不少,只要不是我身边的人都不大认得,”马忠并没有彻底否认,因为他知道有些事说得太绝对,反而惹人生疑,“有可能是冒名顶替。” “李宝忠张连九,你们二人可知道那邝师爷的全名?”杨印装模作样地问。 他猜着这两个人多半是不知道全名的,既然不知道全名只有个姓,那就不好去抓人。 李宝忠缓缓摇头,谁想张连九却说:“小人知道,是偶然间听到的,他叫做邝云筹。” “既然知道名姓,那便好办了。”安国公说道,“尚书达人,你们府上确乎有人叫这个名字吗?” “呃……有倒是有,只不过……”马忠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安国公打断了。:“那就派人拿了捕签去尚书大人府上先将人带来,是与不是,当堂对质便知道了。” 马忠自然不敢过于偏袒,只好唯唯起身,退下堂去。 在下堂的时候朝着外边看了看见之前站在外头的亲随已经离开了,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这个姓邝的最好能跑得掉,若是被抓住了,骨头也要够硬,咬牙不认账。 陇西那边必然也要去人,把曹朔带来,但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到不得京城。 得着人快马加鞭去把曹朔灭口,以绝后患。 至于这个邝云筹,若是也弄死了,难免叫人疑心,因此不能操之过急。 这些事不是马忠亲自经手的,中间具体的情形他也只知道个大概。 那些人一再信誓旦旦保证此事做得机密又周全,谁想竟然有如此多的破绽。 真是一群废物! 早知道就应该早早让这姓邝的远走他乡,然后在外地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了他,就不会有后患。 然而事已至此,悔之无益,只能尽力补救了。 此时已近正午,该退堂了。 三位主审官员不敢自专,都等着皇上示下。 “各位大人,皇上说时候不早了,且退堂。”商启言笑眯眯地走过来说。 于是退堂,将一干人都带了下去。 皇上从屏风后起身,看了一眼留下来的人,说:“朕有些乏了,还有一干国事要处理。把商启言留下来,让他随堂听审,回去之后详细禀报给我。” 众人于是明白,随后审理皇上虽然不会亲至,但也已经留下了耳目。 姚泰见皇上的神色言语,便知道他心里已经确认五皇子无罪。 于是说道:“臣等相信五皇子必然是清白的,这些谣诼诋毁的刁民着实可恶!一定要查清才是!” 皇上走了以后,姚泰马忠也离开了。 颜裕道:“二位,咱们姑且到后衙去,喝茶用饭!左右去拿人的还没回来。” “也好,”安国公又恢复了平日随和的做派,“你们衙门的饭堂一向有名,记得前年我曾在这里吃过一道秋耳山药羹,到如今还记得。”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道菜了,谁想和入了国公爷的已,下官这就打发人去告诉一声。”颜裕陪笑着让安国公和杨印走在前头。 也不过刚用过饭,邝云筹便被抓到了衙门。 他起先逃跑来着,但并未跑脱。 被守城门的士兵发现他神色可疑,便按住了问话。 而这边派出去抓他的人在马府和他家里都没找到人,便到街上去寻找,恰好遇见,便顺手接了。 拿到之后自然要三推六问,这边如何审理暂且不说。 只是几日后又有人上告,说陇西太守沈敬之上奏的折子被通政司扣住,未呈御览。 沈太守在折子上力陈五皇子在陇西赈灾时的种种嘉行。 沈敬之本来就是因为不肯攀附权贵才被排挤去陇西这荒凉之处任职的,但他毕竟是一郡长官,所说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于是乎又添了一桩案子,一并移交大理寺去审理。 芙蓉宫。 福妃这些天略有些咳嗽,请太医看过了,开了疏散解表的方子。 此时刚刚吃过药,薛姮照端着盛蜜饯的梅花银碟到娘娘跟前:“娘娘刚吃了药口苦,吃块蜜饯过过口。” 福妃从碟子里捏起一小块儿吃了,薛姮照又捧过茶盅来,请她漱口。 福妃自己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方才说道:“如今外头也不知怎样了?” “娘娘放心,这一回五皇子必定能全身而退。如今已经定下来那些人是诬告,只是看要把背后的主使挖得有多深。”薛姮照一面把香炉里的白烬倒出来一边说。 福妃说:“以我对皇上的了解,这一回也不会真的让姚家和马家伤筋动骨的,不过是小惩大戒罢了。” 薛姮照听了一笑,说道:“即便如此,也得让他们吐一口老血。 姚马两家树大根深,皇上除了要顾及皇后和颖妃的情面之外,就算为了朝堂稳固期间也要有所顾虑。 不过咱们本意就是放长线,并不急在这一时。” 福妃点点头说:“是这样。” 随后又说:“我替太妃抄的佛经抄好了,你就送过去。” 薛恒照应了个是,因外头下着雪,便叫过个小公娥来撑着伞,她则袖了那卷佛经往桐安宫去。 到了那里也并没有去见容太妃,只是将经卷交给了那儿的宫人。 往回走的时候,刚折过一个拐角,恰好见玉孤明穿着侍卫装,手扶着悬在腰间的宝剑大踏步走过来。 见了薛姮照,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便笑了。 薛姮照便让小宫女先走,自己就在原地站着,等玉孤明过来。 “世子爷回来了,一路辛苦。”薛姮照说着行了个礼。 “嗯,昨晚就……就进京了。”玉孤明多少有些羞赧,“不辛苦的。” 玉孤明是奉旨到陇西去押解相关人犯进京,是一桩又累又难的差事。 “一切都顺利?”薛姮照问。 “嗯。”玉孤明点头,看着薛姮照的眼神有些直愣愣的。 他也不想这样,知道这么做很失礼,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世子爷想必是要去给太妃娘娘请安,奴婢不耽搁您了。”薛姮照微微颔首,而后轻巧飘逸地走了过去。 只留玉孤明傻呆呆站在原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劫后相聚庆平安 这一日福妃在自己宫中备了一桌席面,迎接五皇子一家入宫。 距离上一次他们母子相见,已一月有余。 皇长孙又长大了不少,福妃把他抱在怀里一边端详着一边问:“一夜醒几次?吃几回奶?可会笑了?” 蓝凝在旁边一一回答,见娘娘抱了许久的孩子,怕累着,就叫人把皇长孙接了过去。 说道:“这孩子沉着呢!我但凡多抱一会儿,都累得手腕疼。” 福妃把孩子交出去,一面笑道:“胖点儿好,这么点儿的孩子,再胖也只是奶膘儿,等到戒了奶自然就瘦下来了。” 又看了看五皇子说:“白回来些了,刚从陇西回来的时候真是又黑又瘦。” 五皇子见娘娘比之前清减了不少,心中不禁愧怍:“叫母妃惦记了,都是儿臣不孝。” “又不是你的错,好在有惊无险,”福妃道,“我也是打昨日起才睡了个安稳觉。” 蓝凝问:“怎么没见姮照?我们在家时就说要当面好好谢谢她的。” “那丫头想来是忙着做荷包了。留着给我年节下赏人用。”福妃向碧树说道,“去把姮照叫来。” 移时薛姮照到了,向福妃母子三人问安。 福妃便以皇孙要睡觉为由,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到西套间去了。 蓝凝上前拉着薛姮照的手说:“我先前就同五皇子说了,你在我生产时便帮了大忙。 五皇子便要当面谢你的,只是总被事情耽搁。如今陇西的事也多亏你出谋划策,方得保平安,实在是说一个谢字都太轻了。” 五皇子上前,郑重向薛姮照施了一礼,说道:“薛姑娘,在下多蒙你相救,未曾面谢,实在惭愧得很。 若非你审慎聪慧,我实难脱身,请受朱果一拜,久后必当尽力报偿。” 薛姮照一面避开五皇子的礼,一面说道:“五皇子实在言重了,奴婢不敢当。” “你是第一功臣,咱们的女诸葛。往后不知道有多少事要赖你筹划,在人前是不得已,都是咱们自己人的时候,你切莫将自己放在奴婢的身份上,否则我们也怪不忍心。”蓝凝恳切地说。 薛姮照笑了笑,说:“多谢贵人们看重,然这是奴婢自己身份使然,本就应该守的本分。难得三位能信得过,该是奴婢多谢信任之恩。” 福妃说道:“姮照不会久居人下的,眼前也只好这样。不必难为她,反倒叫她不安了。” “娘娘说得极是,称呼礼节一切照就最好。”薛姮照说。 蓝凝于是说道:“我们今日进宫,除了拜见母妃之外,也是想审度下一步的局势,好早做准备。” 陇西案已经审结完毕。 据结案卷宗上的说法,整件事最大的主谋是马家的一个庶子,名叫马存孝。 他是马家的家伎所生,因出身低,不怎么受宠,故而想方设法邀功邀宠。 他自己供述,说是因为之前马飞燕受罚的事,让马家丢了面子。 他便自作主张想要报复五皇子,恰好有了陇西赈灾的事,他就和府里的邝师爷密谋,预备设下圈套,陷害五皇子。 邝云筹算是马家的清客,自然有投机取巧的想头,二人一拍即合。 因为马家势力大,跟朝廷各衙门的官吏都通得上话。 这两个人便打着马家的幌子开始布局,邝云筹去陇西找到陇西兵马使曹朔,在那边安排下人手,密谋进京诬告。 这边马存孝则找到了户部侍郎胡策,再由胡策出面把这件事交给心腹何文昭去办。 何文昭想拉拢收买跟五皇子同去陇西赈灾的王诚和吴万端。 他们原本打算的是陇西的人进京告状,户部这两个人跟着做伪证,当然了,也没忘收买五皇子跟前的厨子。 如此三管齐下,差不多就能把五皇子证死。 当然,所有这些话都是在马存孝遗书中说的。 他没等被带到堂上,就选择了自尽。 邝云筹交代的和他出奇一致。 “马家是看事情不好交代了,才舍出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薛姮照分析道,“马忠的儿子有十几个,这个出身最低贱,正好拿来做替死鬼。” 五皇子也说:“不错,那几个被踢出来的都是明面上保不住的。处死刑的那些人里胡策的官职最高。 马忠虽然被降了职,可只要姚家不倒,他早晚官复原职。” 蓝凝说:“不信这件事姚家全然未插手,皇上想必也是知道的,却只因胡策是姚泰的门生,罚了他的俸禄,就算过去了。” “如今这情势本也在意料之中,只这一件事并伤不了他们两家的根本。”薛姮照说,“然而终究是扫了他们的脸面,因这个案件被牵连的官员达上百人。 无一例外都是姚马两党的附庸,以后这些走狗替他们办事,若是再遇上五皇子,终归是要掂量掂量。断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胆大妄为了。” “且就父皇这里来讲,以后若是有人在他面前进我的谗言,必然也不会轻信了。”五皇子最满意的是这点。 “不过这么一来,他们对咱们的仇视也会更深。”蓝凝说,“就连皇后娘娘那里必然也要记上一笔了。” “咱们以后行事都小心些,”福妃说道,“皇后娘娘便是要惩治谁,也总归是要抓到把柄才能动手。” 正说着,卫忠匆匆进来:“娘娘,皇上打发商公公来了。” 福妃等人只好按住话头,让商启言进来。 商启言依旧笑眯眯的,一团和气,进来向福妃及五皇子夫妇请了安后说道:“老奴是奉了陛下之命送几道菜过来,皇上知道娘娘今日和五皇子相聚,只因实在太忙,不及过来。 所以特意点了几道菜,让御膳房好好做了送过来。 还说等用过了饭之后,请五皇子抱着皇长孙到阳泽宫去。陛下也好些日子没见到皇孙了,实在想得紧。” 五皇子连忙答应了,又给商启言道辛苦。 “老奴不辛苦,五皇子洗清冤屈,别说陛下心里头高兴,老奴也跟着高兴。”商启言不是一般的会做人,尤其会揣摩皇上的心意。 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团圆会试探深浅 商启言离开后,福妃道:“皇孙百日才会赐名,前日皇上到这宫里来特意提到这个。 我便说,百日宴不要操办太过了,小孩儿家惜福要紧。 这孩子早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了,凡事都尽量不要张扬!” “母妃说得极是,”五皇子夫妇答道,“我们都省得。” 蓝凝又说:“这次的事,王诚的确无辜,难得他正直刚烈,甚至不惜以死明志。 他的夫人也是个极难得的,不屈不移,甚至犯险上堂对质。 五皇子和我觉得这对夫妻有节有义,不该亏待了他们。” “可是呢,我听说了,也从心里头佩服。你们可要好好安顿这对母子,就连那王诚的墓也要年年派人去祭扫才是。”福妃说,“做人若不能知恩图报,那就枉为人了。” “母妃教导得是,我们已经将他们安顿在离京城最近的庄子上,拨了专人伺候。 王家老太太年事已高,再加上思子心痛,一直病着。请了好大夫留在庄子上尽心医治,务必让她颐养天年。 王诚只有一个儿子,名唤云直,今年才五岁。我们也为他请了名师开蒙,冀其成材。 让他们在庄子上过几年清净日子,也避一避风头。等到这孩子长大成人,考取功名。我们再送给他家一些产业,届时王家母子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福妃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如此安排很是妥当,可不能撇了人家孤儿寡母的。” 因席面已经摆好,福妃便说:“且吃饭!时候长了就冷了,老五一会儿还有去见皇上,别去得太迟了,显得不恭。” 一时用膳,恰好皇孙也睡醒了,换了尿布,喂过了奶,便安安静静的了。 五皇子用过膳漱了口,又命人给皇孙包裹停当,抱着去了阳泽宫那边。 皇上也已经用过了午膳,正卧在榻上,让商启言捶腿。 见儿子孙子来了,很是高兴,说道:“快把这臭小子给我抱过来,让我瞧瞧他长胖了没有?” 小皇孙生得白白净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带着如同小狗儿的天真憨直,格外讨喜。 “果然长胖了!”皇上把这孩子在手里颠了颠,更开心了:“好小子,胆子大的很嘛,不怕颠。” “这孩子淘气的很,抱得越高,笑得越开心。”五皇子也笑着说。 “淘点儿好!我就喜欢淘小子!”皇上说着用自己的胡子在皇孙的脸上蹭了蹭。 小家伙又是皱眉,又是咧嘴,把皇上逗得哈哈大笑。 皇上在笑的正开心的时候一下子收住了,把视线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的神情也不由得一凛,收敛了笑容,显出异常恭敬的样子。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这次的事是你受委屈了。” “并没有,儿臣还要多谢父皇主持公道。”五皇子的心忍不住狂跳了两下,他知道皇上的意思远不止嘴上问的这么简单。 “你不怪我没有深究吗?”皇上问。 “该处置的都已经按律法处置过了,”五皇子说,“儿臣心里没有丝毫不平。”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皇上微微挑起了眉头。 “儿臣就是这么想的。”五皇子略微抬起头,神情坦荡地说道,“儿臣只是多少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皇上问完话后,不自觉把脸微微侧过去一些,好像要尽力听明白对方回答的是什么。 “儿臣担心的是,经过这次的事,朝堂是否依然稳固。”五皇子说,“儿臣的清白虽然要紧,却重不过社稷安稳。 朝中文武百官彼此交错勾连,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能为了几个蛀虫就斫断了房梁?” “你这一番话深得朕心,”皇上的脸上显出欣慰而又赞赏的神色,“老五啊,朕一直以为你们母子单只是老实本分而已。 可经过这一次事,方才知道你们是何等的识大体。 实话跟你说,朕坐在这个位子上,只能去照顾全局。 不可能为了一人一事而不计后果,所以有些时候是非黑白并不是最要紧的。” “父皇辛苦忧劳,儿臣钦佩。”五皇子当然要顺着他的意思说。 “不过在朕心里也是有一笔账的。”皇上似乎轻叹了口气,“终究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不奢望格外恩宠,只希望父皇多多保重,您龙体康健,长命百岁才是我们的福气。”五皇子把话说得滴水不漏,皇上听了果然满意。 “没事就常常进宫来,记得抱着孩子。”皇上轻轻悠着怀里的皇长孙,“朕上了年纪,越发喜欢小孩子了。” 等五皇子父子两个再回到芙蓉宫,贤妃和两个才人正在这边说话。 见了皇长孙当然都要看看。 逗弄了一会儿,贤妃说道:“我们也来了有些时候了,为的就是看看孩子,如今看着了我们也回去了。你们娘们儿且好好的说一会儿话!” 蓝凝亲自送出去,到了门口贤妃就让她回去:“外头怪冷的,何必再多送几步路,一会儿若是不忙就到我宫里去坐坐。” 蓝凝一一答应着,回头进了屋,福妃说道:“老六倒是个好孩子,前些日子为着你的事急的嘴上都起了燎泡。 可惜他太年轻,又没什么成算,也只是跟着白着急。” “四哥我们自幼就是极好的,”五皇子说,“老六也是心里苦,又没处说去。” “我听着说他媳妇好像有了,”福妃说,“方才我问贤妃,她说日子太浅,还定不准呢。” “他们成亲也有半年多了,倒是也该有孩子了。”蓝凝说,“若是过了年还怀不上,老六可有苦头吃了。” 无论是姚家还是皇后都十分强势,如果姚万仪成亲一年还没怀孕,六皇子多半要被当成种猪对待了。 五皇子听了不禁在心里替六皇子哀叹一声,原本老六就讨厌姚万仪长得像个母蛤蟆,这番若再生出个小蛤蟆来,这一大一小,看着岂不更堵得慌? 若这孩子能像老六,倒也是不错的。 不过从来都是谁丑像谁,更何况茂陵郡主的蛤蟆样子似乎异常顽固强大,怕是轻易变不了。 第一百九十章 尘封案起于汝南 “容奴婢插一句嘴,还有件事须得商量商量。”薛姮照轻声开口。 “什么事你说。”福妃知道薛姮照如果不是要紧的事轻易不开口。 “当初皇子妃在生产的时候,多亏了那位鬼婆婆出手。 当时奴婢和五皇子妃商量着将计就计,做个圈套让二皇子妃等人钻进来。 鬼婆婆是这计策里很要紧的一环,当时奴婢去请她帮忙,她一开始矢口回绝,坚称不愿意趟浑水。 奴婢为了打动她,只好用了攻心的手段。 因为察觉她出身不一般,必然是遭遇了大不幸,才会沦落到那般田地,就说可以帮她达成一桩心愿。 鬼婆婆却说她的心愿太大了,怕我根本无力做到。 奴婢只好说是替皇子妃同她讲话,她的心愿对于一般人而言或许比登天还难。 可对于皇家而言,未必不能办到。 她方才说,她的心愿是从天牢里救一个人出来,同时要皇上下旨平反。 因当时情势紧迫,奴婢来不及多请示。便自作主张,说一定会尽力而为,若实在办不到,也一定会保她平安。 如今这一波潮头渐落,眼下还算平静。因此奴婢想请示一下,鬼婆婆的事该如何处置的好?” “说起来皇长孙的事刚过,就出了诬告的事,也实在没分出心来细问这个,”蓝凝语气歉然,“这个鬼婆婆是帮了咱们大忙的,不单是保住了我们母子的性命。 方才姮照说,五皇子被关在宫里的时候,她托阳泽宫的张公公曾给过你一包药粉。” “没错,那个张公公拿了药让我吃下,还暗示说吃了药后就不要再吃鱼虾。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打消了父皇心中的疑虑。如果没有这一招,我想要洗清冤屈,还要更费一些周折。”五皇子说。 “这个药粉就是鬼婆婆配置的,毕竟这样的事也不好叫宫里的太医去做,容易弄巧成拙。”蓝凝道,“如此一来,为你平反的事鬼婆婆也是出了力的。” “她到底有什么冤屈?”福妃问,“是她家里的人犯了罪,被关到刑部大牢里了吗?” 百姓习惯把刑部大牢称为天牢。 莫说是没有权势的平民,就是一般的官员勋贵,只要进了这牢里,不死要脱层皮。 天底下的案件数不胜数,冤案错案也不在少数,可最终有几个能平反? 所以也不怪鬼婆婆觉得没有盼头。 “这位婆婆本是汝州人士,名叫骆冬青,父亲行医,她自幼跟随父亲学习,十四岁便可以给人出诊开方子了。 她夫家就是江南有名的皇甫医家,丈夫名叫皇甫葛。”薛姮照从头备细说起。 “这个黄甫家我是知道的,”福妃说,“早年间他们家有一个外号叫金针渡人的大夫,擅长针灸,医术极高妙。 只是他们家的人都不喜拘束,所以朝廷虽有征召,却始终都不曾有人进太医院入职。” “娘娘说的就是他们家了,”薛姮照道,“他们夫妻二人甚相得,一同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已经成了汝南的一时佳话。 只可惜一对佳偶,横遭不幸。” 事情要从在十五年前说起,当时骆冬青夫妇也还不到三十岁。 那一年京城的大药商陆英来到汝州,说是为宫里采买药材。 皇甫家在当地名声显赫,他自然要结交。 据骆婆婆讲,陆英在人前很是儒雅蕴藉,出手也大方。 最要紧的是他虽然是个商人,可是对医术也颇有造诣。 她丈夫皇甫葛是个实心人,与之相交并不曾防备。 再加上陆英总是宣扬一些清高言论,皇甫葛更将他视为知己。 几次相谈之后,皇甫葛便将他请到自己家中。 因为陆英说自己人地两生,又住不惯客栈。 皇甫葛好心,想着自己家里房舍众多,也不差借给他一间。 闲暇时二人也可以多讨论讨论医术药材,岂不两相便宜? 他自然是凡事都往好处想,却不想陆英这个人早暗怀了鬼胎。 当时他到了皇甫家,皇甫葛便将他引荐给骆冬青,因为他和陆英兄弟相称,如今他到自己家里来,当然要见见女主人。 骆冬青在见了陆英第一面后便告诫自己丈夫对这个人要多加一份小心。 然而皇甫葛却一派天真,还笑妻子多心。 说陆英因为经商的缘故,多少带着些世故圆滑,但那只是表象。 实则他也是个研医成痴的家伙,有许多看法见地同自己不谋而合,感觉就像是失散了多年的兄弟一般。 骆冬青对陆英自然谈不上了解,因为二人也只是刚刚见面而已。 但她就是没来由觉得陆英这个人心术不正。 她仿佛从他彬彬有礼的举止中感到野兽的贪婪;从他温文尔雅的神态里窥见鹰隼的狠厉。 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到如一片雪花落在火炭之上,不及眨眼,便消散无踪。 因为这感觉来得太快且没来由,骆冬青也不好太过坚持。 毕竟丈夫作为一家之主,已经将人带了来,总不好再赶出去。 陆英住进来后颇算得上安分,既不四处乱窜,也不带不相干的人回来。 出去应酬若是太晚便住在客栈里,隔三差五带礼物给府里的人。 如此没过多久,皇甫家的上下人等便都认定了陆英是位君子。 就连骆冬青也以为自己当初实属小人见识,暗暗心生愧悔。 陆英毕竟是要做生意的,他请皇甫葛帮自己收药材,因为是宫里头要用,必须得是上品中的上品才行。 而这差事对于皇甫葛来说并不难做,他是内行人,又不是门外汉。 陆英答应给他分三成利润,皇甫葛不答应,他不想赚朋友的钱。 但陆英也十分坚持,他说自己做的是生意赚的是钱,若不懂得施利于人,那岂不成了钱蠹了。 二人争执了好久,最后皇甫葛答应收一成利润。 此时骆冬青恰好有了身孕,她和皇甫葛成亲数年,一直未曾生育。 二人都是医家出身,自然也因这个好一番诊治。 但诊来查去,二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并非不孕不育。 因此便只好归结为缘分未到。 谁想不早不晚,这孩子竟在这个时候来了。 骆冬青因为头晕,恶心等症状,一时顾及不到丈夫。 谁想一场横祸迎头砸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清白蒙冤恨无极 原来皇甫葛代陆英收了一批上等的犀牛角。 运到京城,预备交给太医院。 谁知在验货的时候,却发现不对。 乍看上去是犀牛角没错,实则只有外面薄薄的一层是犀牛角,里头装的是水牛角。 这是将犀牛角剥层,再将水牛角放进去,用猪骨胶粘合。 一只犀牛角可以剥七八层,也就是说把一只犀牛角多卖了七八倍的价钱。 因为是最昂贵通天犀角,价格是一般犀角的十倍上下。 药材造假是重罪,更何况是供给太医院的。 这事必须严查,陆英于是就供出了皇甫葛,说这批药材不是自己亲自收购,而是委托给了好友。 于是京城的捕快直接来到汝州,将皇甫葛锁了带上京城。 当时骆冬青怀孕未满三月,却也顾不得,紧随着丈夫赶到京城。 陪她一同进京的是她娘家弟弟,二人在京城用重金聘了讼师,写了状纸到衙门去鸣冤。 可状纸递上去,却如同石沉大海,官府迟迟不予受理。 案子审结下来,皇甫葛被判重罪,秋后问斩。 骆冬青不服,不断上告。 可她的弟弟却在一天夜里,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伙人打死在寻找讼师的路上。 骆冬青报官,要求缉拿凶徒。 可官府却说这是一桩无头案,系流民犯案,最后只是随意抓了两个闲汉顶罪。 骆冬青一个女流之辈,在京城无亲无故,一连打击之下便滑了胎。 她拖着病体为丈夫和弟弟上告,却被官府定为刁民,勒令她尽快离京,否则就要把她关起来。 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陆英出现了,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也是刚刚被放出来。 他执意要收留骆冬青,还说要一同上告,尽量保住皇甫葛的性命。 此时的骆冬青走投无路,怀着一线希冀,住进了陆英给她安置的地方。 此后陆英几乎每天都来探望她,关怀备至。 骆冬青忧心丈夫性命,问他什么时候再次上告? 陆英说自己已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讼师,但原告是太医院,想要让那边松口,不大容易。 办法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可又怕骆冬青夫妇不答应。 骆冬青忙问是什么办法。 陆英说,要想让太医院那边息怒,最好能够将功补过。 他知道皇甫家有祖传的“八仙丹”,这是一种成药,也是皇甫家压箱底的宝贝,对一切风邪湿毒引起的病症均有奇效。 如果能够把这药的配方献给太医院,应该能把皇甫葛的命赎回来。 但是这个药的配方却是皇甫家的人世代口耳相传,从来不写成文字的。 皇甫葛既无兄弟,父亲也已去世,所以当今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方。 陆英问骆冬青知不知道这个药的配方,骆冬青当然不知道。 陆英于是说,皇甫兄为人执拗,怕是宁死也不肯交出秘方。 顶好是嫂子您到牢里去探监,别告诉他肚子里的孩子已然没了。 这样他必然还以为皇甫家有后,同时自己时日无多,自然会把这药方告诉给妻子,也就是留给未出世的孩子。 而骆冬青得到了这个药方之后就可以献出去,这样朝廷也会开恩,放皇甫葛一条生路。 如果换成一般女子,一心只想着救丈夫,是不会怀疑陆英的。 可骆冬青却留了个心眼,她去牢里探监,见到丈夫后详细询问了当时审案的情形。 但并没有询问八仙丹的配方,只是告诉丈夫,过几天她还会再来。 回去后她自己写了一个方子,交给了陆英,说这就是八仙丹的配方。 陆英很高兴,收起药方急匆匆就走了。 但第二天就气势汹汹地赶来兴师问罪。 因为那个方子根本就不对。 他让骆冬青再到大牢里去见皇甫葛,务必把药方要出来。 骆冬青却不肯去,说应该是他自己想要这方子,别以为自己不知道。 陆英大叫冤枉,说自己一心就是为了救朋友。 骆冬青大骂,说自己问过丈夫了,审案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你的罪责,甚至你都没有上堂对质过。 这还不足以说明你和官府相勾结吗? 陆英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演戏,直白讲出自己的目的。 他从一开始结交皇甫葛,就是冲着这药方去的。 作为一个药商,如果能够大量做出八仙丹来进行售卖,将是一本万利。 陆英先是想办法接近皇甫葛,几番几次套不出话,于是就想着法子坑害他,把他关进大狱里。 皇甫葛在狱中受尽了折磨,却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说。 没办法,他才又想到利用骆冬青。 因为皇甫葛一定不会防备自己的妻子,而一旦自己得到药方,皇甫葛的性命也就结束了。 后来骆冬青才知道,当时刑部的长官是包山海,陆英用重金贿赂了他,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受害之人。 把罪责都推到了皇甫葛的身上,说他造假骗钱,居心险恶。 太医院那头的人也是早就商量好的,自然也是被陆英买通了。 如今陆英在骆冬青面前装不下去,彻底露出本来面目。 他说自己原本只想要八仙丹的秘方,但在看到骆冬青后,又想把她也占为己有。 骆冬青大骂他禽兽不如,陆英毫不在意,甚至还说是骆冬青有意无意地勾搭自己。 他威胁罗冬青,你一个弱质女流,丈夫被关进大牢,弟弟被人打死,你还能兴起什么风浪? 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被我花银子买通了,你就是到阴曹地府告我也不能赢。 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委身于我,跟皇甫葛套出药方来。 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出这个院子! 后来骆冬青绝食以示自己绝不屈从,陆英便命令看守她的人不给她饭吃,看她能撑几天。 他就是要骆冬青屈服。 后来骆冬青想办法逃了出去,并自毁容貌。 逃到外地隐姓埋名十几年,最近三年才又重回到京城来。 而陆英为了要八仙丹的秘方,又不能要了皇甫葛的性命,想办法将他从死刑改成了监禁。 为的也是有一天能够问出八仙丹的秘方。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纵横谋划计有余 听完薛姮照的讲述,福妃率先开口道:“人无信不立,虽然是你代五皇子妃答应的,且并没有把话说死,可人家终归是心里头信了咱们,才肯冒着风险帮着做局。 况且她又有实在的冤情,求告无门了十几年,就算她对咱们没有恩,就为着天理昭彰,若是能帮,也该伸一伸手。” “母妃说得对,一来要讲信义,二来也该知恩图报。”五皇子的态度很坚决,“只要那婆婆说的是真的,无论如何也要帮她丈夫昭雪。” “不过那陆英混迹在官商两界,自然早就活成了人精,”蓝凝说,“他又和宫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想要动他,该从何入手呢?” 自古就有官商勾结这句话,又云有钱能使鬼推磨。 蓝凝的顾虑合情合理。 想那陆英,早用金钱打通了各处关系。 十几年前就能借着官府的大伞颠倒黑白,坑害良民。 如今只会更加难对付。 “姮照,你说该从哪里抓这个姓陆的把柄?”福妃直接问薛姮照。 “奴婢今天说起骆婆婆的事,就是想着近来是个好时机,可以借一把东风。”薛姮照在把问题摆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因为陇西的事,户部有不少官员被拉下马。 空出的职位有不少人盯着呢,五皇子也可以趁机拉拢培养自己的人。” “户部?”五皇子微一皱眉,就明白了薛姮照的意图,“你是说从课税上抓陆英的把柄?” “奴婢是这么想的,陆英是京城最大的药商,每年向朝廷所缴的各样赋税必然不是个小数目。 十商九奸,他又怎可能乖乖如数上缴?必然要使些手段的。 想要查清他在这上头做的手脚并不难,只是他已经用钱喂饱了相关的人,帮他瞒着罢了。”薛姮照虽然是个年轻女子,可对官场和商场的套路却是很知道些的。 “只要我找到户部能查阅到他缴税细情的人,晓以利义,那人便可把这事抖出来。”五皇子道。 “不错,只要查实了瞒报欠缴,就可把他羁押起来。”薛姮照说,“然后骆婆婆就可以上告。” “可马忠是户部主管,他不会从中作梗吗?”福妃有些疑虑。 “我还想到陆英被移送到刑部之后,刑部的人会不会偏袒他?”蓝凝很细心地发觉到这里头的症结,“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把刑部的人买通了,虽然刑部的长官换了人,可皇甫葛既然在里头关着,他肯定会跟刑部的官员做好疏通。 无论户部还是刑部,他都拿银子铺了路,那些人多半是要替他说话的。” “若是以前,马忠未必不会插手。可是他们家接连出了两次事,哪还敢嚣张放肆?多半不会因小失大。 若是他不识时务,大可以找个合适的人,几句话点醒他。 杨印也一样,上次的事他对五皇子心虚着呢,有机会一定会示好。骆婆婆他是见过的,当初在五皇子满月宴上,文武百官都在,他岂会不明白婆婆背后谁在主张?更何况这件事办成了,于他也有好处。”薛姮照极能洞见人心。 “你说用什么话去点醒马忠?又对杨印有什么好处?”五皇子问,他对薛姮照不甚熟悉,只觉得这小姑娘装了一肚子的权谋韬略,简直比那些三朝老臣都老谋深算。 “陆英家产巨富,只要他所犯的案属实,定罪之后必然要查抄家产,这可是一笔巨资。”薛姮照见地毒辣,“户部和刑部联合把这案子办了,这笔钱自然要上交国库。 这可是干了一件大快人心又足国裕民的好事。不但政声加着,更能以此挽回圣心。 比起护着陆英这个药商,他们一定会选后者。”薛姮照知道这些为官的要用利益去打动,而且他们很会在不同的利益中间做出取舍。 “好!好!实在有见地,”五皇子对薛姮照大加赞赏,“难怪蓝凝称你为女诸葛,原也当得起。” 皇上最高兴的就是国库进账,这些日子因为赈灾等事,原本就不充裕的国库更是快要见底。 且既然要查,就不可能只查到陆英一人,骆冬青夫妇的事在外人看来,纯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因为更多的人都是盯着银钱二字。 “五皇子过奖,奴婢惭愧。”薛姮照低下头,一派谦和。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行事的时候千万要多考虑想周全,凡事做到合情合法,不叫别人抓住把柄。”福妃告诫儿子媳妇,“这才是最要紧。” 五皇子和蓝凝都答应着。 薛姮照又说:“还有两件事,奴婢想着应该提前说了。” “你尽管说就是。”五皇子觉得薛姮照的话都是金玉之言,自然是能听则听。 “陆英是京城最大的药商,他倒台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抢占他的位置。”薛姮照说道,“您最好提前安排自己的人上去,商场官场都要有您的人,如此才能大计可行。 还有皇甫葛被放出来以后,你要尽可能把他们夫妇留下。他们都是医家圣手,皇长孙年幼,以后必然少不了要用到大夫。 必须要有可靠的人,他们夫妇是尽可以托付的。” 别人做事情是往前想三步,往后想三步。 薛姮照却是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你说的不错,我生产的时候可是受了教训的。”蓝凝想起自己难产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后怕,“这孩子如今既然已经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身边没有深谙医术又可靠的人是万万不成的。 那些御医十个里有九个是靠不住的,除了和稀泥就是对皇后为命是从。我会极力把他们二人留下来,待为座上之宾。”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看看天色不早了,五皇子一家才出宫去。 到了宫门外坐上马车,五皇子忽然笑了一下。 蓝凝问:“你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五皇子笑着摇摇头,“脑子里竟然想着若以后有机会,可以给那个薛姑娘保个媒。” “保媒?”蓝凝听了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你还有这爱好?” “什么爱好不爱好的,只是没来由觉得她和一个人很般配。”五皇子微微收敛了笑意,“不过那个人是有意中人的。” “你说的人是谁?”蓝凝也忍不住好奇了。 “还能是谁?当然是孤明了。”五皇子道,“不过嘛,他跟我们说过他有意中人了,虽然没说那姑娘是谁,可足见他一往情深。”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陆英回京年关近 陆英风尘仆仆赶回家中。 年关下他去随州收账,因为今年在那边收的药材最多,且又开了分号,得他亲自过去盯着。 他刚下马,管家就急忙从里头出来迎接,连声道辛苦。 陆英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家里都好?” “都好,都好,”管家跟在后面,满脸堆着笑回答,“今日夫人还说老爷可该回来了,眼看着都要小年了。” “大少爷怎么样?”陆英最惦记的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又犯了心疼没有?” 陆英只有一个儿子,年纪快十五了,长相俊秀,聪明伶俐。 可惜的是自幼就有一宗心疼的毛病,发作起来满地打滚,出的冷汗能把棉衣湿透。 按理说陆英自己就通医术,且家中又是做药材生意的,治起病来岂不比寻常人家得天独厚? 可偏偏这孩子病得古怪,请遍了名医,用遍了好药,就是不能根治。 每个月最少犯一次,三伏天和三九天必然加剧。 每次发作都要把家里折腾得人仰马翻,银子使出去,如同流水一般,却顾不得心疼。 没办法,谁叫他是陆家的独苗儿呢! “大少爷这一阵子还好,依旧吃着天王补心丹呢。”管家说,“前儿打听着,说是从外邦来了个番僧,专治疑难杂症。” “既然听说,怎么不去请?”陆英在儿子身上是一点儿也不心疼钱,“可是得说好,他的医术的确高明,不能用些庸医胡乱给我儿子诊治。” “那小的就再出去打探打探,得了准信儿再看请不请他。”管家这些年请大夫已然请出经验来了。 “你回头上杨梅街仙品茶楼后头那个院子里去,”陆英回头叮嘱管家,“那儿有我从随州带回来的一个女子,他依然有了身孕,你要好好找了人照顾她。等过了年我再跟太太说,看能不能接进府里来。” “恭喜老爷,小的这就去办。”管家露出个难以名状的笑来,因为这时陆英已经转过头去继续走了,看不见他的表情。 老爷这些年一边忙着给大少爷治病,一边忙着打理生意,还不忘四处播种。 一来陆英本来就是个风流性子,二来还是为了子嗣着想。 就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儿子,他实在放心不下这偌大的家业。 知情的人都管陆英叫蒲公英,蒲公英籽儿多,四处散播。 可惜的是种的勤收成却惨,虽说这些年也生育过十几个孩子,可只要是男丁,总是活不过满月就死。 女娃儿倒是剩下几个,可在陆英看来却是打蚊子喂象---不顶用。 到了正房,他的妻子杨氏听说他回来倒也高兴,打发这丫鬟赶紧打了热水,拧了手巾把子给老爷,又命人沏热茶端果子。 杨氏本是陆英的表姐,家里是皇商,可惜子孙凋零,只有杨氏一个后人。 陆英娶了她就等于把杨家的全副家底都娶了过来。 杨氏悍妒成性,远近闻名。 早年间给陆英纳过几个妾,可是这些小妾一旦有了身孕,她必然想办法打掉了,绝不允许生出来。 他们家自己开的药铺,用什么药都方便。 就算因此闹出了人命,也可以花银子摆平。这一点上,他们夫妇二人真是所见略同。 可惜人强不过天,她自己生了七个女儿,依旧生不出儿子。 陆英唯一的儿子是他的一个外宅生的,在外头养了几年,后来杨氏松了口才接进府里。 毕竟她的年纪已经不允许她再生育了。 这个孩子接进府来也是记在她的名下,生母则被她打发回老家了。 “叫大少爷别过来请安了,回头我到他屋里去瞧他。”陆英吩咐人,“这么冷的天,当心受了凉,可不是玩儿的。” “还说呢,这几天这孩子一直有些咳嗽。”杨氏提起这个儿子也是满脸担忧,“心疼病倒是没发,可我怕因为这咳嗽再给牵动了。” 这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她一样视为命根子,毕竟这是她老来的依靠。 她自己娘家的事情就已经把她教训得足够了,没有男丁就是不成。 “难道是受了凉?”陆英听得直皱眉,“没请大夫瞧吗?” “你这话说的,我能不请大夫吗?他长到现在,看病花的银子足够打他那么大的十个银人了。”杨氏撇嘴,“合着你常年不在家,我都没管他不成?” “瞧你说的,我哪里不信着你?这不是说家常呢吗?”陆英赔着笑,自从娶了杨氏,他就打定主意不跟这母老虎一般见识。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是心焦,”杨氏的脸也不由得更拉长了一些,“这孩子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说到这里,夫妻俩又齐心了。 “我在随州,分号掌柜的有个女儿,模样生得还算整齐,性情也柔和。 卜卦的说她有宜男之相,她爹执意叫她跟了我……”陆英见缝插针。 “弄大肚子了?”杨氏斜眼冷笑,“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我这也是勉为其难……”陆英脸上的笑不减,“不也是想着能在五十岁前再添丁嘛!”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也懒得和你置气,”杨氏知道阻拦不住,索性顺水推舟,“明日就接进来!” “多谢夫人海涵。”陆英作了个揖。 “行了,犯不上在我跟前儿演戏。”杨氏有些兴味索然,“这是你回来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得派人去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家里不是没什么事儿吗?”陆英问。 “我这些天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杨氏说着伸手去摸自己的右眼皮,“闹得我是心惊胆战的,做的梦也不好,总怕你在外头有什么事。” “眼皮跳是肝血不足,补一补就好了。”陆英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妇人家常爱这样一惊一乍的,实在是因为她们终日被关在内宅,没什么见识。 像他,才不信这个邪呢! 富贵险中求,无毒不丈夫。 这个世上,想要求财求利,心不够黑,手不够狠,哪里能成事呢?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户部一个叫简良从的小吏正一页页核对近十年的税簿。 昏黄油灯下,写着他名字的一页纸上,已然记得密密麻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噩梦惊醒入网罗 天还没亮,陆英就醒了。 是被噩梦吓醒的。 杨氏也睁开了眼,口齿不甚清楚地问他:“怎么了?” 陆英缓了口气说:“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想必是赶路赶得太急了,”杨氏说着翻了个身,“一乍到家还不习惯。” 陆英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头却嫌恶得很。 他梦见一个人浑身是血,捂着胸口同他讨债,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该还清了,该还清了。” 那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件群青棉袍,陆英总觉得有几分面善,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因为实在还早,他只好接着睡,半梦半醒的,睡得不踏实。 好容易天亮了,起来吃早饭。 杨氏见他脸色不大好,就说:“回头叫他们给你炖些补品!在外头总比不得家里伺候得好。” 陆英胡乱吃了碗粥,就说要去看儿子。 杨氏叮嘱他穿厚些:“这几日格外冷,帽子也戴上。” 陆英到了儿子陆子安的房中,那孩子仿佛更瘦了,却还在看书。 “读的什么书?那东西最熬心血。”陆英心疼地说,“有这么大的家业留给你,何必学那些穷酸人家的子弟苦读?” “爹回来了,孩儿本该去上房问安的,”陆子安有些过意不去,“反倒叫爹来看我。” “这有什么?只要你好着,我多跑两趟又有什么妨碍?”陆英说着笑了。 “咳咳咳……”陆子安似乎是因为高兴牵动了咳喘,用手捂着胸口,皱紧了眉头。 陆英不知怎么竟把他和噩梦里讨债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也许是因为他今天也穿了件群青的棉袍! 丫鬟端了茶上来,陆英坐下,问儿子的饮食起居,又给儿子诊脉。 未及诊完,管家急匆匆进来了。 陆英很不悦,说道:“慌什么?连进大少爷屋子的规矩都忘了!” 凡是要进里间的人都得在外头先烤火,不能带着寒气进来。 陆子安的身子太弱了,稍有不慎就会病倒。 “老爷,刑部来人了。”管家顾不得别的。 “刑部的人?是宋秃子吗?”陆英问,“难道今年给刑部送的礼还没打点过去?” 陆英口中的宋秃子是刑部的一个主簿,因为头上有斑秃,得了这个绰号。 往年里陆英给刑部送礼,都是让管家和这个宋主簿交接,算是老熟人了。 “不是,老爷,给刑部的礼早就已经送过去了。”管家说,“这回来的是……捕快。” 陆英听了很是意外:“捕快?来这里做什么?” 管家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们说是来拿人的。” “咱们家谁犯了事?”陆英听说拿人也没慌,这么多年,他跟刑部打过太多次交道了,上上下下都有熟人。 多半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惹了事,要么把人交出去,要么花些银子打点也就过去了。 “他们说是来拿老爷您的。”管家额头上都冒汗了。 “拿我?”陆英瞪圆了眼睛,“你听清楚了没有?!” “小的……小的当然听清了,他们还拿出文书来的,上头写的……就是老爷您的名字。”管家说着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陆英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但他更担心儿子。 看着陆子安的脸色更加苍白,双手交叠捂住心口,陆英连忙安慰他:“不怕,不怕。想来是官府弄错了,你爹是什么人?可是跟刑部尚书一桌吃过饭的。” 然后叫屋里的下人:“好生照看着少爷。” 然后起身穿了外头的衣裳走出门来。 管家在后面紧跟着。 陆英边走边问:“他们来拿我,为的是什么?” “他们没细说,就说叫老爷跟他们去衙门走一趟,小的再问,他们就没有好脸色了。”管家不同于一般下人,是经见过许多事的,他总觉得这个阵仗不对。 陆英也摸不上头脑去,叮嘱管家道:“你去找太医院的宗大人,我们两个是把兄弟,况且这么些年银钱上往来最多,叫他帮忙打听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英的意思管家明白,这么多年,他和姓宗的两个人在一起不知弄了多少钱。 如果陆英有什么事,他多半也囫囵了,为了自保,他也得想办法救陆英。 陆英到了前院,见领头的是两个年轻捕快,都面生得很。 心里不由得又咯噔一声,他之前跟刑部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时候,曾听他们提起过。 去抓人的时候,如果是熟面孔,这件事多半都有回转余地。 可如果是生面孔,尤其是那些六亲不认的愣头青捕快,那就真是要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了。 不过陆英面上还是十分和气地笑着说:“二位大人请坐,恕府里下人怠慢之罪,请先吃盏茶。” 那二人毫不领情,板着脸说道:“我们是奉命办公,捉拿嫌犯,哪是到你这里来吃茶的?你是陆英不是?” “在下正是,二位大人一身正气,叫人佩服。”陆英一脸和气,不忘朝管家使眼色。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两个人说着便吩咐跟来的差人扭着陆英往外走。 这时杨氏也听到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 到底是妇人家,见这情形立刻就慌了,还想上来抢人。 “休得胡闹,”陆英立刻喝止她,“你只管把家里照应好,该聘讼师聘讼师。” 杨氏被两个丫鬟架着,眼睁睁看着丈夫被官差带走。 到了刑部,陆英直接被关进牢房里。 随后就有三四个人过来审他。 “陆英,户部年终审验,发现你这一年来瞒欠税银三万多两。又把近十年的税簿都找出来,一一核对。原来你这么些年一直都在干这样的勾当。”审他的人冷笑道,“你做的是皇家的买卖,还要坑国库的钱。未免太不讲良心了!” 陆英听了吃一大惊,他万没想到竟是在户部这里犯了事。 连忙为自己分辨道:“冤枉啊,大人!在下做生意从来诚诚恳恳,连百姓尚且不敢欺骗,又何况是对上呢!”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如今户部换了三分之一的人,什么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 不光是你一个,还有好几个呢,差不多都是有头有脸的。 这是户部在告你们,你生意做得再大也是个民,民不与官斗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身陷囹圄煎熬苦 牢房墙壁上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蓬头垢面的陆英。 他被关进来四天了,每日里三拨人轮流着审问,不让睡觉也不给饭吃,凉水倒是管够,可惜都是泼在他脸上的。 陆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服,脏污至极的粗麻布,兴许是从哪个死囚身上扒下来的。 杂踏的脚步声走近,审问又要开始了。 陆英闭上了熬红的眼睛,他真想好好睡一觉。 “大人,小人该说的都说了,”陆英强打起精神哀求,“把之前欠的银子都如数补上,还不成吗?” 事到如今只能破财免灾了。 “不忙,细算账的时候有呢!”审他的人呵呵一笑,“如今又有人告你作假坑人,买凶杀人,你可认罪吗?” 陆英原本是跪在那里的,这句话如同闪电一样将他劈得站了起来,急急分辩道:“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必然是有人趁火打劫,诬赖小人!” “苦主唤作骆冬青,她呈上状纸,说十五年前,你害得她丈夫入狱,兄弟惨死。如今她要官府给她做主,重查此案。” “骆……冬……青……”陆英喃喃,过去了太多年,这个名字如今念起来竟是如此陌生。 不过他还是想起来了,她是皇甫葛的妻子。 当年在汝州曾令他一见心动的女子。 她……还活着? “她是诬告!”陆英回过神来暴怒,脖子上青筋蜿蜒鼓噪,像是要破土而出的藤蔓。 “是与不是的自会审理,你忙着叫什么屈?”审案的瞪了他一眼。 陆英立刻软下来,这几天他在牢里,真真见识了狱吏的威风。 他虽然算不上十足的养尊处优,时常为生意奔波,可自打娘胎出来也不曾吃过这般苦。 “今日只是例行盘问,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不要隐瞒。你进来这几天,也该学乖了。 何况你本来也是个聪明人,大局已定,就少让自己少受些皮肉之苦!” 陆英听了,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觉得这都是在吓唬自己,什么大局已定,他不信过去十几年的沉案还能翻过来。 这案子牵扯众多,不单关系着自己。 所谓官官相护,虽然当年主审的包山海已经致仕,可经手案子的又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许多人如今都在任上,不信那傻婆娘有这么大力量,能把这些人都拉下马。 想到这里陆英便更笃定了。 一番审讯过后,那几个人夹起卷宗走了,这一次倒是没对他用什么刑。 陆英浑身酸痛地倒在干草堆上,迷迷糊糊中,只听有人在耳边说:“该还清了!该还清了!” 陆英一看,还是那个穿青色袍子的男子,捂着心口,满身血污。 他一惊,醒了过来,才发觉刚才是在梦里。 “陆英!家人探监!”狱卒吼了一声,“拣要紧的说,别拖拉!” 陆英爬起来,隔着牢门看见管家提着个食盒走过来。 “老爷!”管家叫了一声,凑到跟前说,“这才几天……” “你带了吃的?”陆英压着嗓子问。 “被翻了个底朝上,”管家说,“好在最后让带进来了。” 陆英急不可耐地掀去盖子,用手抓起里头的东西,胡乱地往嘴里塞。 “老爷,您慢着些,别噎着。”管家担心地看着陆英。 陆英边吃边含糊问道:“打点得怎么样了?这回怕是得舍笔大钱出去了。” “老爷,夫人亲自拿着银子,可没人敢收。”管家哀叹一声,“走了多少家,都吃了闭门羹。” “怎么会这样?”陆英一口饭含在嘴里,显得狼狈无比,“咱们平时上供的地方可不少啊!” “宗大人倒是说了,不是不念旧情,实在是户部这回铁了心要清算。”管家把打听到的内幕说了出来,“前些日子他们那儿不是革了一批人吗? 趁机翻出些烂账来,直接推到那些人的身上。免得以后再闹将出来,就不好找替罪羊了。 要是一般的人,咱们还能拼一拼。可现在是跟公家打官司,古语说的好,民不与官斗。何况人家是六部啊!” “这件事把银子补上也就是了,”陆英有些无可奈何,“顶多再多罚一些,只当我前半辈子白干了。 可现在还有一宗人命官司,得想法子给摆平了才行。” 说完就将骆冬青的事说了。 管家听了,头垂得更低:“公差已经到府里去问话了,这件事怕是也难……” “这怎么也难了呢?!你们现在怎么什么事都办不成?!”陆英彻底怒了。 “老爷,不是我们不尽心,实在这姓骆的背后实在来头不小。”管家苦着脸说,“我们何尝没打点刑部的人?今天硬是塞给去问话的公差每人五百两的银票,才打听出实话。 说这姓骆的婆子可是接生了皇长孙的,连皇上的面都见过。 所以这状和御状差不离,因此,谁还敢再帮您说话呀!” “他们只顾着自己,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陆英的眼睛都红了,嘴里嚼烂的饭菜喷得到处都是,“既然这样的话,我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老爷,您可千万别冲动,还得为家里人想想。”管家连忙劝阻,“还有夫人,少爷和小姐们呢!宋大人说了,有他在,好歹会照应着。” 陆英愣在原地,像是挨了一闷棍,缓不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一下子就全都颠倒过来了?”他像个疯子一样喃喃自语,“我是谁呀?我是京城第一大药商啊! 谁不知道我陆大爷?不管是为官的还是经商的,谁见了我不给个笑脸? 我家的银子多的能堆成山,难道不够买我一条命吗?” “老爷,老爷,您千万想开。这不还没到最后呢吗!说不定还有转机。”管家终究是不忍。 “时候到了,赶快出去!”狱卒粗声大气地呵斥道,“快走,快走,别磨蹭!” “老爷,小的先出去,过两天再来看您。做饭您留着吃,我瞧着您都饿瘦了。”管家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出去了。 陆英还像泥塑一样杵在那里,口中喃喃自语。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速战速决用惯招 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降下来,足有及膝深。 正是三九天气,冷得人骨髓生寒。 陆英穿着单薄的囚服,戴着沉重的镣铐,被带上堂来。 他被关了十几天,已经折磨得脱了相。 就算是至亲见了他这副样子,也会觉得陌生极了。 此刻,他深凹的两只眼睛急切地在堂上寻找,像落水的人在寻找可以抓握的稻草。 他一再叮嘱管家,为自己找最好的讼师。 可堂上哪里有讼师的影子? 他的眼神暗淡下去,但眼底仍旧带着不甘。 也许因为雪大,讼师还没来得及上堂! 也许今天只是例行审问,还不是最要紧的时候? 他必须要这么来安慰自己,否则他就要发疯了。 “嫌犯跪下,听取当堂宣读罪状。”一个长胡子的文书拿着一本卷宗站在台阶上开始宣读。 陆英的罪状除了大量瞒报税额、贿赂户部官员之外,还有编织罪名谋害他人,买凶杀人等罪名。 他原以为只有皇甫葛这一桩案子,谁想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七八家苦主上告。 原来这么多年陆英可不止一次对别人家的秘方巧取豪夺。 被他害的远远不止皇甫葛一家。 以前这些人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如今属于破鼓万人锤了,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大人明鉴!小人是冤枉的!这些人见小人被抓了进来,便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陆英大呼冤枉。 他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罪的,他要活下去,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杨印却看也不看他,只吩咐人:“叫嫌犯签字画押,结了案好报上去。” 那语气就像在说打死一只苍蝇一样稀松平常。 陆英一听,汗毛都竖了起来,嘶吼道:“这是凭什么?!那些原告都哪里去了?还有证人呢?不应该当堂对质,然后在审理结清吗?!” 他以为无论如何也要熬到年后,没有几个月根本结不了案。 “你这刁民!都死到临头了,还撒泼耍赖。”一旁立刻有人呵斥他,“哪一桩冤枉了你?告诉你嘴硬对你没好处。” 陆英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官司是怎么打的,你们现在分明就是想屈打成招,糊涂结案! 我不服!我要上告!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定了罪!” 陆英说的没错儿,正常审理案子的确不是这么个流程。 可他这个案子特殊,无论是告他的,还是审他的,都只是要他的命而已。 哪里还有功夫跟他拉扯?自然是快审快结,他认罪伏法了,大家也就心净了。 “咆哮公堂,成何体统?!”杨印的脸沉下来,飞出一支刑签,“来呀,上夹棍!” 陆英见此情形,不但不告饶,反而狂笑起来:“真是好大的官威!想要定我的罪不难,可是有的人也别想囫囵了。 这么多年我的银子补品都喂了狗!到如今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行刑的听他说得不堪,立刻上来堵了嘴。 主簿道:“嫌犯如今是要狗急跳墙,胡乱攀扯。须得着实用刑,早早定罪!” 陆英实在没想到,他多少次贿赂公堂,坑害他人,如今自己竟也被一般对待。 原本自从那天审案的人大致问了他和黄甫葛之间的纠葛之后,就没有人再提审他了,他还以为有回转的余地。 哪想到今天上堂来直接宣读罪状,然后就让他签字画押。 就算是他曾以法害人,也有起码的过场可走,如今却是这般的直白露骨。 他想笑,嘴被堵住了。 紧接着双腿传来剧痛。 他听到自己腿骨断裂的声音,像是折断一根冬夜里的白桦树枝。 而后他便没了知觉。 等再睁开眼,他发觉自己趴在地上,有人拿着他的手刚刚按完手印。 “我不……认罪……”他气如游丝,明知徒劳却还做最后挣扎。 压根儿没人理他,两个衙役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下去。 “案子已经审结了,把卷宗报上去。” “今日报上去,明日就能有回复。得安排人去抄他的家了。” 这是陆英听到的最后的对话。 东市深处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皇甫葛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粥,笑着夸了一句:“好香。” “你最爱吃的红豆粟米粥,”骆冬青也笑了,“好多年没吃了?” “嗯,”皇甫葛喝了一口,喟叹了一声,“做梦都想这一口,以为我这辈子再也喝不上了。” “说起做梦,我夜里倒是做了个梦。”骆冬青垂下泛着悲戚的眼睛,“我梦见云青了,他倒是很高兴,跟我说那人欠的债就要还清了。 我问他到哪里去?他说他就要走了,是来跟我告别的。 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梦见过他。可这一番梦里的情形却跟真事一般,他身上穿的还是当初从客栈出去时穿的那件群青棉布袍子。 那天他跟我说好了,等掌灯的时候一定回来。我在客栈里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也没见他的影子。 后来官差找到我,说他被人打死在了郊外。最致命的那处伤,是被人在心口踢了一脚。 我现在还记得,我去给他收尸的那天,雪也是下的这么大。 他那时才不过二十二岁,原本是要在十月里成亲的。可为了你的事,陪着我来到京城。谁想竟再也没能回去。” “都是我交友不慎,害了你们。”皇甫葛也不禁垂泪,“这些年我在牢里,不怕打骂折磨,也不怕挨饿受冻。最怕的就是午夜梦回,想到你们。” “我实在没想到,你我今生还能相见。”骆冬青五味杂陈,“可没想到能看着那个奸贼身败名裂。” “阿青,我之前亏欠你太多了。”皇甫葛握住妻子的手,唏嘘着说道,“往后我活一天,便好好待你一天。今生我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起你的情意了,若有来生,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好了,快吃粥!这粥凉了就不中吃了。”骆冬青又把粥碗塞进他手里,“谁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呢?往后活一天,你我相守一天。不必再说什么亏欠不亏欠。” 第一百九十七章 恶到头报应不爽 陆英刚被扔回牢房的时候,昏死过几回。 到了夜里又是寒冷又是疼痛,折磨得他痛哭嚎叫,嗓子都哑了。 先前还有人骂他,后来狱卒吆喝一嗓子:“忍忍!他叫唤不了几天啦!” 其余犯人也就不再说什么,没有谁愿意和将死之人计较。 夜深了,寒气更重。 陆英死狗一样蜷缩在稻草堆里,双腿像是被巨兽咬住,且不停地甩动,筋骨皮肉全都撕扯着疼。 他期盼着能就此死去,或者昏迷也行。 可偏偏不能如愿。 他就这么清醒地疼着,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 陆英通医术,他知道咬舌头根本死不了。 想要撞墙上吊都不成,因为他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他极力睁大了双眼,可黑暗却是这般浓稠,看不到一丝光亮。 忽然,他笑了一下,然后就收不住了。 凛冬漆黑的寒夜里,他的笑声像猫头鹰的怪叫,桀桀桀……桀桀桀…… 周围牢房里的犯人又开始破口大骂。 毕竟就算是将死之人,也不该吵他们睡觉。 这么冷的夜里,一旦醒了就很难入睡了。 看守也被吵醒了,提了灯笼一路大骂着走过来:“白日里号丧也就算了,夜里头发什么癫?!” 说着隔了栅栏,用刀柄狠狠敲了他两下。 然而这点疼痛对如今的陆英来讲丝毫算不得什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流泪、咳嗽,甚至呕吐。 “你他娘的笑什么?!笑什么?!你都死到临头了!”看守又打了两下,见他不笑了,方才悻悻转过身去走了。 许久,当周遭的一切都平静下来,陆英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回答看守的话:“笑什么?笑我一生贩药,从我手里收进来又转卖出去的药少说也有万万斤。 谁想临了临了,我手上竟连一棵止疼的草药都没有。 早知这般,当初进来的时候,我就该袖一片钩吻的叶子。 这东西虽然叫人有断肠之痛,可妙在够快。 可惜啊……可惜我打错了算盘……” 又挨了两日,陆英的长女前来探监。 这也是陆英自押入监牢以来,第一次见到家人。 “爹,女儿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羊骨面,里头卧了荷包蛋还有云吞。”陆英的女儿忍着泪打开食盒。 一股热腾腾的香气飘了出来。 “你来送我?”陆英知道,这餐饭差不多就是断头饭了。 他女儿抽泣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家里……抄完了?”饶是知道抄家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可陆英还是忍不住要问个确切。 “嗯,大前天开始抄的。”陆英的女儿说。 “你娘她……她怎么样了?”陆英又问。 “娘还好,家产都被查抄了,但祖茔跟前还有几间老房子能安身,三妹她们都在哪里陪着母亲呢!” 其实长女并没有说实话,杨氏在听说陆英被定了死刑,且全部家产都要查抄之后,一时急火攻心,得了风瘫。 虽然留了一条命,可口邪眼歪,二便失禁,已然成了废人。 “你三妹妹她们……都被休回了家?”陆英马上就想到已经出嫁的几个女儿,夫家怕受连累,是极有可能休妻的。 长女见他已经问到了,便不敢再隐瞒,知道也瞒不过去,就说:“我和二妹还好,三妹她们几个都被夫家赶出来了……” “唉!你和二妹好歹都生了儿子,那几个肚子不争气……”陆英没再问未嫁的那几个,多半是被官卖了。 否则大女儿一定会告诉自己,好歹可以宽慰一些。 他最担心的是儿子陆子安:“安儿怎么样了?他那身子骨……” “安儿和母亲在一处呢!爹你别担心。”长女不得不再次撒谎,“不过也病倒了,如今吃药呢。” 实则陆子安已经死了三天了。 “唉,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了。”陆英苦笑,“管家呢?他可去了杨梅街去接人?” “杨梅街的房子自然也被查了,爹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受了惊吓,小产了。如今也顾不得她死活,毕竟她也没正式过门,没上族谱。”陆英的长女这次说了实话,她父亲姬妾众多,她对这些女人带着天生的厌恶。 “管家也被抓起来了,判了流放,过了年押解出京。他在咱们家做了几十年的管家,官府怎么可能放他干净?” “说的是啊!欢儿,你是长姐,咱们家败落了,好歹你和二妹还算得了保全。 往后你们多照应些!爹谢谢你们了。” “爹,先吃面,趁热吃。”长女抹了把泪,相比于其他姐妹,她算是幸运的,可是往后在娘家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好过。 以往她仪仗娘家的财势,公婆敬着,丈夫也疼爱。 她能不被休弃,只是因为自己接连生了三个儿子。 但往后,别想再像以前那般自在了。 陆英果然没有再问,低下头大口大口吃面。 女儿还带了酒,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 陆英吃完了面,看了女儿一会儿才开口:“你带了药没有?” 女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说:“这里是二十颗活络丹,吃下去能止疼。” “不是这个,”陆英摇头,“我知道你一定带了,你爹我不想被砍头,想留个囫囵尸首。” 陆英的长女听了这番话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的确带了。 “你走!把酒留下。”陆英咧嘴一笑,手心紧攥着,“在婆家有什么不顺心的也忍着,等儿子们大了就好了。” “爹,这是一套干净的衣裳鞋袜。女儿伺候你穿上。”陆英的长女哭着说。 “我自己能穿,”陆英笑笑,“你回去!” 这天夜里,陆英穿戴整齐死在了牢里。 死囚在行刑之前死在狱里的也多得是,且陆英的情况本就特殊。 多少人都盼着他死呢,至于他是被砍头还是死在牢里,并没有什么分别。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草草验了尸,便抬出去了。 对于陆英,人死了,家抄了,事情也就彻底完结了。 没必要溅起多余的浪花。 毕竟太多人只想求个安稳,连皇上也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忆王孙芳草萋萋 过了小年,街市一下子变得寥落,要等到上元节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都说去年冬天冷,今年也不遑多让。旧雪未化,新雪又落了下来。 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挎篮子卖吃食的小贩还缩肩弓背地沿着墙根儿走,大约是还有存货没卖尽。 几个人骑在马上,缓缓走在街道正中央。 为首的那一个穿着黑金二色蜀锦罩面的貂裘大氅,戴着烟青色护耳绒锦帽。 这人有着浓郁深沉的眉眼,嘴唇却有些偏薄,若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是一副深情的面容。若是盯着他的嘴唇,则是极为薄凉的面相。 马走得不快,马上的人似乎刻意欣赏街道上难得的清净。 以往的万宁街,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喧喧吵吵,仿佛这里的太阳永远也不落山一样。 今日好在没有风,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样单调又杂踏的声响,极容易让人陷入到神思恍惚中去。 眼前会闪过金黄的琉璃瓦,刻着花纹的石井栏,熟透的殷红的枣子…… 还有,天底下最美最温柔的笑脸…… 如果不是街边茶楼铮铮琮琮响起的琵琶声,马上的人还要一直恍惚下去。 琵琶声低徊哀婉,唱曲儿的人想来年纪不大,清丽的嗓音带着些些稚嫩。 唱的是温飞卿的《梦江南》: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这首曲子在京城并不流行,因为皇上不喜温庭筠的词。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有所恶,下必仇焉。 再不错的。 “主子,您怎么不走了?要去喝茶吗?”身后的随从恭敬询问。 “不进去。” “那……”随从不解了,大冷的天儿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猜一会儿唱曲儿的就会被轰出来,所以站在这儿瞧瞧。” 果然里头一阵喝骂之声,紧接着茶楼的门被打开,有两个人被撵了出来。 “唱什么不好?偏唱这个,真是丧气!”茶楼掌柜的像赶苍蝇一样不停地摆着手,“快走,快走,我们这儿不留。” “大爷,您行行好!我们父女俩流露的京城没处投靠,都饿了两天了。 好歹姑娘会唱些曲儿,舍着脸出来某个营生,您就可怜可怜,成全了我们!”抱着琵琶的老汉苦苦哀求。 在他旁边站着个抹泪的女子,荆钗布裙,看不清面目。 “求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呀?这时候本来客人就少,你们一共就会那么二十几支曲子,还有一大半儿温八叉的。”掌柜的愤愤,“真要留你们在这儿唱,纯属砸招牌了。快走,快走!” “我们可以学,这丫头学什么可快了。”老汉扒着门还是不肯离开,“我们都走了多少家儿了?只有您这儿让开口唱了,别的地方直接不让进门儿。看得出您老是个心善的,一定发大财。” “你用不着拿甜和话儿来哄我,即是开着门做生意,谁家也不能赔钱。”掌柜的很是坚决,“眼看着都要歇店,谁白养闲人呢? 出来唱曲儿不会个七八十首,怎么过得去?就算这几天客人少点的少,也总得会四五十首?现学哪来得及? 走走走,别在我们门前闹,耽误做生意。” 说完叫伙计关了店门,把那父女俩拦在了外头。 “主子,您料事如神呐!”随从赶紧说,“他们果然被赶出来了。” 那对父女互相搀扶着,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把他们叫过来。” “叫谁?那对父女?好,小的这就过去。” 那对父女不知道怎么回事,战战兢兢地跟着随从走到马前。 老汉朝着马上的人打拱作揖,一口一个大爷。 女孩子只敢偷偷看了一眼,又极快地把头低下去。 他的模样很清秀,又刚刚哭过,像一朵我见犹怜的嫩荷花。 “你们是吴地人?”马上的男子问。 “大爷说的是我们父女就是吴地来的。”老汉陪着笑,脸像一颗冻柿子。 “我想买下你们做下人,可愿意吗?”男子问,“只需要隔三差五给我唱唱曲。” “这……这卖身……小老儿倒是没想过,况且我这般年纪……”老汉原本打算父女俩相依为命,靠卖曲儿过活。 谁想这人竟直接开口,要把他们买下来。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为奴呢? 不过这个人看上去非富即贵,人都说宁做大家奴,不做小家女,或许…… “又或者你把女儿单独卖给我,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也可以随着进府去,吃穿用度都算府里的。你愿意的话就跟我走,不愿意就算了。”男子说完又策马缓缓向前走去。 老汉慌急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拿不定主意。 倒是女儿咬了咬嘴唇说:“爹,应下!要不然咱们两个就得冻死饿死。” “可万一……”老汉依旧下不了决心。 “没有什么万一,就当五百两银子买我这条命了。”女子说,“要是真的卖命,只怕还不值这些银子。” 穷人的命不值钱,在京城,二十两到五十两,足够买个大活人了。 “主子,您真要把他们带回去?”随从多少有些不放心。 “端看他们愿不愿意了。”男子没再回头。 他为什么要花高于市价十倍的银子买下那个女孩子呢? 是出于怜悯?还是因为无聊? 抑或是因为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喜欢唱温飞卿曲子的吴地女子,只可惜自己不能护着她? “大爷!大爷!请等一等!”老汉在后头大声喊着,踉踉跄跄地追上来,“大爷,我们愿意了。只求您……别骗我们。” “去那边店里借一套纸笔,”男子道,“签字画押,即付银票。” 老汉冻得通红的脸又再一次堆叠满了笑纹,尽管那笑容里多少带着些羞愧和不舍,却终是大不过庆幸:“哎哎,多谢大爷,您真是活菩萨!” 纸上已经落一下卖身契三个大字。 写文书的人抬起头问那女子:“你叫个什么名字?” “萋萋,吴萋萋……”女子涨红脸,说出自己的名字,“萋萋芳草忆王孙的萋萋。” 这么多年,二皇子第一次亲自买下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深山围猎风雪夜 雪下得足够厚,才好打猎。 玉孤明今冬头一回上山,特意找了有老林子的地方,山顶有现成的木屋,专为了打猎的人准备的。 石头砌成的地灶可烧水可烤肉,更要紧的是取暖。 天已经黑了,离年近又没什么月光,所以黑得越发深沉。 北风在林间肆虐,时不时还有野兽野禽的叫声。 六皇子倚在铺着兽皮的圆木床上,不无遗憾地说:“真是的,明明是四哥把咱们央来的,他自己却不来了。” “四嫂病了……”玉孤明一面烧柴一面说,“他……他不放心。” “好!谁叫人家伉俪情深呢!”六皇子既羡慕又自嘲地说。 他可是巴不得从家里逃出来。 姚万仪确定有孕了,张狂得不知如何是好,把个皇子府折腾得人仰马翻。 六皇子只觉得家里乌烟瘴气,一回去就憋闷烦躁。 “听说六皇子妃也有喜了嘛,恭喜恭喜!”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个鞑子!好好烤你的肉!”六皇子朝那人呲牙。 那人生着一张外族脸孔,笑容憨厚。 “问一问嘛!我这里有偏方,专治妇人有喜呕吐嘛。”被叫鞑子的人手法娴熟地在烤獐子,香气已经溢了出来。 “你个骚鞑子,你又懂这个了?她自吐她的,我才懒得管。”六皇子不乐意说姚万仪。 她还没有显怀,整个人却已经胖了一圈,更像蟾蜍了。 每天要吃六七顿饭,无论是饭前饭后都要人捧着个金漱盂假模假样地干呕。 “要是真吐有办法的嘛,取三只活蝌蚪吞下去,保证就好。 以后还能生更多孩子,青蛙嘛,产子多嘛。不过嘛,现在是冬天,没有蝌蚪。”那人说到后来倒有些抱歉,好像没有蝌蚪是他的错一样。 “就是有,她也不能吃。”六皇子翻了个白眼儿,那不成同类相残的吗? 再说,谁要和她生那么多孩子?! “伊秩归……你……你袍子……着了……”玉孤明站起身用脚去踩灭那人袍角上的火。 “该!咋不烧死你!”六皇子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在你肉烤得好,才不带你出来。” 这个外族人是匈奴送到大夏的人质,名叫伊秩归。 他父亲是匈奴的虞都单于,当初为了与大夏讲和,把虞都单于把自己阏氏生的小儿子送来做质子。 伊秩归在大夏已经快十年了,和玉孤明他们交往也有七八年。 这些人里他和玉孤明最最相投,简直像异姓兄弟。 “烧不死的嘛,我会打滚。”伊秩归依旧笑嘻嘻,“六皇子不生气,这个腿嘛给你吃。” “行了,不跟你计较,谁叫你是个没家的人呢。”六皇子终是耐不住金黄喷香的烤獐腿。 伊秩归烤肉绝绝,吃过的没有不叫好的。 伊秩归眼神不由得暗淡了一下,他的确没有家了。 三年前,他叔父左贤王马鲁努与人合谋杀了他父亲,自己做了日逐王单于。 伊秩归的兄弟们也都被斩草除根,匈奴虽在,他却已然回不得。 他成了一颗弃子,一招废棋。 只能躲在大夏都中,寄人篱下苟活着。 玉孤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力捏了捏。 伊秩归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自从他父王死去,他在大夏的待遇每况愈下。 没有人愿意对一个无用的质子献殷勤,世态炎凉从来如此。 多亏还有玉孤明,这几年伊秩归都是靠着他的接济才能过得还算体面。 伊秩归又卸下另一只獐腿给玉孤明。 玉孤明知道他食量大,把后腿让给他,自己吃前腿。 “你们两个呀,让多打点儿猎物就是不肯。”六皇子摇头,“孤明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出来打猎永远都是够吃就行,绝不肯多打。 还不打母的,不打小的,不打老的,规矩简直多得要死。” “对的嘛,对的嘛。就是应该这样的嘛。”伊秩归说,“我们的祖先也是这样教训的。” 玉孤明听他们两个说话,没有插言。他刚才吃了一块獐子肉,觉得特别鲜美。 可他心里却想的是,如果薛姮照也能吃到,那该有多好。 自从母亲教训过他,他再也不敢招惹薛姮照。 可他只能在行为言语上克制自己,至于这颗心,还是拘束不住。 看见什么好看的,他就想如果薛姮照能看见该多好。 遇见什么好用的,他就想如果薛姮照能用上该有多好。 吃到好吃的也一样,他不愿意独享,只想把一切好的都给心上人。 可只能想。(想!想也没罪。) “你们套的兔子不吃给我!”六皇子说,“就别放回去了。” “这种兔子长不大的嘛,吃也没什么好吃。”伊秩归说,“六皇子喜欢就拿去。” 他们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日太阳出来了才下山去。 六皇子依旧没回家,径直进宫去了。 贤妃正在抄经,见他来了,也是把最后几句写完才撂笔。 “这几日你在忙什么?营里的事不是也差不多了吗?该歇歇就歇着! 多陪陪媳妇儿,她如今有了,又出不得门,切莫冷落了她。”贤妃柔声提醒儿子。 六皇子孝顺,母亲说什么他都应着。 贤妃又说:“你舅母前儿进宫来,拿了好几样我在家时爱吃的,我都给你留着呢!” 六皇子见母亲不提姚万仪了,也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只野兔来:“昨儿上山套的,我记得母妃说过,您小时候救过一只腿坏了的兔子,养了许久。” “哎呀,你怎么把这个带进宫来了。”贤妃说着就已经把兔子接过来了。 野兔的毛是灰麻色的,十分蓬松,但它其实只有六皇子拳头那么大。 两只眼睛黑黑,有些惊恐地想要逃开。 “叫他们找个笼子来,喂些粮食萝卜就能活。这兔子长不大的,也好养。”六皇子说。 这都是伊秩归告诉他的。 看得出贤妃很喜欢这只小兔子,六皇子忽然就很伤感。 他一直不知道贤妃究竟喜欢什么,她好像什么都不甚在意,没有明显的喜恶。 他现在明白,母妃不是没有格外喜欢的东西,只是她永远在体谅迁就,故而把自己的喜好藏了起来。 第二百章 皇后回宫传好音 太子朱冲帽子也没戴,就来到了椒兰宫。 贤妃见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耳朵冻得通红,连忙把他拉过来,一边用手给他焐耳朵一边问:“太子是从哪里来?跟着的人都哪儿去了?” 太子笑嘻嘻的,眼睛比平时显得格外亮:“我从东边过来,把他们都甩掉了,那些笨蛋,一个个的好像是呆头鹅一样。” “那些随从想必急坏了,”贤妃吩咐身边的人,“你们出去找一找,告诉他们太子在我这儿呢,别叫他们混找了。 若是已经来到了就叫他们候着,今日午膳太子就在我这儿吃了。” 皇后这几日跟着皇上去祖庙祭祀,来回要五天左右。 太子于是得了自由,不必每日被拘着去做繁重的课业。 “午膳一定要有热汤,能发汗的。太子这一路走来没戴帽子,万一冒了风就不好了。”贤妃疼爱地看着太子说,“皇后娘娘临出发前特意叮嘱我千万照看好太子的。” 太子平时也很喜欢到她这边来,贤妃永远是那么温柔体谅,不像在皇后身边,整个人总要紧绷着才行。 “贤娘娘,上回我在您这儿吃的酸汤团鱼,还想再吃。”太子笑着说,“只是别放葱了。” “酸汤是收敛的东西,午膳就别吃了。晚膳的时候再安排,配着芝麻卷儿刚好。”贤妃哄着他说,“八月间有那么一道酥豆云腿,我记得你当时吃了说好,叫他们做了这个来可使得?” “贤娘娘,你总记得我喜欢什么。”太子自己都忘了这道菜了,“那就吃这个。” 这时宫女端了个盘子过来,里头放着切碎的梨子和萝卜。 “这是做什么?”太子年纪小,见了什么都好奇,平日里被拘管的太严,这不准看,那不准听,因此一旦放开了,就好像是困兽出笼,野马脱缰一般。 “你六哥前些日子到山上去打猎,给我弄回来一只小野兔,怪可怜的。我就放在笼子里养着呢,这是给它吃的东西。”贤妃说着让人把兔笼拿过来。 太子见了,大感兴趣。 他平日里想要什么玩意儿都没有,皇后不准,太傅少保们也不准。 说什么玩物丧志,连逮个蛐蛐儿都要被责。 可越是禁止,他就越是想要。 何况小孩子本就喜欢小鸟,小兔,猫儿,狗儿这些。 太子拿了块萝卜喂小兔子,那小兔子用后脚着地立起身来,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捧着吃。 “它可真好玩儿,它的眼睛怎么这么圆?瞧它的嘴,吃的可真快。”太子一面说一面隔着笼子去抚摸小野兔的毛。 “这小东西也有灵性呢,”贤妃笑盈盈地说,“你要是把吃的拿走,他还会朝你作揖呢。” 太子果然把手拿开,小兔子立刻用两只前爪摆呀摆的好像人在央求一般。 “呵呵,真有趣儿!”太子笑的开心极了,“我也想像六哥他们一样,上山去围猎,可母后总是不许。我都十三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皇后是担心太子的安危,你是一国储君,何等要紧啊!”贤妃笑着劝他,“听皇后娘娘的,准没错儿。” “哪怕给我这么个小兔子也成啊!我读累了书,逗一逗它,也算歇着了。” 然后又央求贤妃:“贤娘娘,你把这兔儿给我!” 贤妃很是为难,说道:“太子,凭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要我有,我都愿意给你,何况是这么个小兔子呢! 只是我也不想因为这个东西让你被皇后娘娘斥责。你若是喜欢,偶尔来我这里逗一逗它,也就够了。” 太子听了,默默垂了头,他知道贤妃说的对,母后是绝不允许自己养一只兔子的。 贤妃见他难过,连忙哄他,逗他开心。 太子毕竟是小孩儿心性,许多事过一会儿也就淡了。 几天后,皇上和皇后回宫。 众嫔妃都去接驾,皇上和皇后难免有些劳累,走个过场就散了。 第二日妃子们又去给皇后请安,叙了寒温后,皇后便叫散了,只把贤妃一个人留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既要照管后宫,又要经心太子。”皇后说,“原本还有颖妃和你一起,可如今她被皇上责令禁足,只好你一个人辛苦。” 颖妃是受了娘家连累,马家人一而再地作死,她也难独善其身。 “臣妾还要多谢皇后娘娘信得着我,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请娘娘见谅。”贤妃忙说。 “我若是信不着你,就不交给你管了。”皇后一笑,“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都还太平?” “托皇后娘娘的福,一切都还稳当。”贤妃从不说任何人的坏话,只压事不挑事。 “那就好,宫里过年的东西也都齐备了?”皇后又问。 “娘娘出宫之前就已经都准备好了,臣妾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又都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果然色色都是齐全的。”贤妃说。 实则她并非没有添置,只是不说。 皇后心里清楚,所以格外看重她,喝了口茶说:“其实我今日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去宗庙的路上,我跟皇上商量着,户部一下子空出这么多职位来,得在年前年后尽快补上。 毕竟它是六部运转的根基,顶顶的要紧。 本宫便向陛下进言,说户部侍郎这个位子你兄长柳弥章堪任,大可叫他试一试。” 贤妃听了先是一惊,随即十分惶恐,站起身说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抬举,只是兹事体大,还是再选更能干的人!” “你是信不过你兄长,还是信不过本宫?”皇后一笑,“皇上已然应下了,等过了年就下旨。 让他任户部侍郎,代理尚书之职。马忠虽然在尚书的位子上做得还不错,可是就算是为了堵众人的嘴,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让他官复原职。”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识皇上提拔之恩,我哥哥是最近才回京城,一下子让他担当如此重任,我真是怕他辜负了圣恩。”贤妃明显有些慌急无措。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们家人都是小心稳重的人,刚上任,多请示多习学也就是了。 你哥哥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地方任职也甚有政声。你的担忧未免有些多余了。” 第二百零一章 局势三分年关近 福妃娘娘最爱的腊梅花开了。 淡月和芳甸二人,一人抱了一瓶过来。 幽竹说:“腊梅的清香就是别的花儿比不了的,这时候摆着也应景儿。” “水仙和鸢尾也不错,只是香气浓了些。”碧树道。 福妃娘娘看着那两瓶腊梅说道:“今年的梅花果然开得好,我正要去太妃那儿请安,把这瓶红梅拿着,太妃娘娘也爱梅花儿。 还跟我说过,古案供梅,灯下抄经,都是雅事。我这里留一瓶尽够了。” 然后叫薛姮照:“你和卫忠同我去就够了。” 于是福妃娘娘扶着卫忠的手,薛姮照抱着那瓶梅花,三个人便往桐安宫走来。 “我听说贤妃的哥哥柳弥章要到户部去任职了。”福妃说。 “自从六皇子娶了姚家的女儿,不管是贤妃还是她娘家人,都被抬举起来了。”卫忠说,“如今颖妃和马家倒退了一射之地。” “马家有一多半儿毁在自己人手上,”福妃淡淡的,“柳家算是坐收渔翁之利了。” “皇后也是看出马家越发不堪用了,弄不好还会一而再地拖累自己。之前是没有更合适的替换,如今别说是皇后,姚泰夫妇也是更倾向于自家女婿。”薛姮照不疾不徐地说,“区别只在于还会不会分马家一杯羹。” “是呢,要是马家还有用,自然还会留他们一席之地。 倘若不成,早早晚晚也会被丢出局外。”卫忠说,“这下马家人可要急了。” “姮照,你之前就说要让姚马两家产生裂隙,如今这裂痕越发大了。可见这事态是在你意料之中的。”福妃回头看了薛姮照一眼。 她穿着月白色兔毛斗篷,不施粉黛,姿色天成。 再叫怀里抱的红梅一应,真堪入画。 “这也是那人想要的局面,”薛姮照笑的时候从不露齿,“因而现在我们还不会起正面冲突。” “是啊,多方博弈,难免要经过几番试探。”福妃深以为然,“到最后难免要刀刀见血,斗个你死我活。” “能经过铜虎山还留到现在的人都不是善茬儿,眼下虽然没端到明面儿上,可有些时候暗刀子也是能要人命的。”卫忠提醒道,“咱们可得小心防范着。” “眼下应该能够太平些日子,”薛姮照说,“毕竟有的人刚闯完祸,有的人刚得了利,不管怎样,都该消停消停了。” “消停消停也没什么不好,”福妃说,“过个安生年!” 桐安宫恰好正在接皇上赏赐的年货。 凝翠姑姑站在台阶上,看着宫女太监们拿东西。 见了福妃忙走过来请安,说:“太妃方才还同我说有些闷得慌,想来个人陪着说说话呢。可巧娘娘就来了。” “这么说,我倒是跟太妃心有灵犀了。”福妃笑着往里走,“昨儿风大我就没过来,瞧这今日天气还不错,她们又采了这梅花儿,所以想着给太妃送过来瞧瞧。” “娘娘最是有孝心的,又清楚太妃的喜好。”凝翠姑姑亲自打起帘子,“怪不得我们太妃日日念叨。” 在外间烤了火,几个人方才进去。 容太妃穿着佛青色软缎棉袍,蜜合色素面鞋子,笑眯眯叫福妃坐下:“你怎么才来?我给你留着好吃的呢!” 说话间,宫女已然端上了柿饼、贡桔、龙眼和冬枣。 “多谢太妃想着我,这些我便是吃不完也要带回去些,慢慢留着吃。”福妃说。 “你敢是给我送花儿来了。”容太妃看到薛姮照抱着红梅,“把你的人也给我留下!这丫头可真俊俏,这梅花非得她抱着才能显出十分的精神来。” “我就说嘛,咱们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太妃她老人家。”福妃笑,“这哪是给我留着好吃的,分明是要拿这个换大活人呢!” 说的屋子里的众人都笑了。 容太妃又让薛姮照到跟前来,拉着她的手说:“可怜见的,怎么不见你长胖些? 我倒是想把你讨到跟前来,可惜你们家娘娘实在舍不得。 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也就不同她争了。” “太妃娘娘夸赞得太过了,奴婢实则是个最平常的,不过是我们娘娘可怜奴婢。”薛姮照笑微微道,“不过奴婢今日得您一句夸奖,我们娘娘便会更疼我了。” “瞧这孩子,真是个懂事儿的。”容太妃向福妃说道,“你给我们点碗茶,有些日子没喝你的茶了。” 薛姮照依言下去准备,这里福妃便陪着容太妃说话。 喝完了茶后,福妃便叫太妃歇一歇,自己回宫去了。 薛姮照趁机向福妃告假,说要回四司那边去,看看以前的朋友。 “去,做人总不好忘本的,这里也没什么事。”福妃说,“要是有什么东西带过去,就叫个小丫头跟着。” 薛姮照如今也算这宫里的大宫女了,出入可以叫人跟着。 薛姮照带了些点心以及平日里福妃娘娘等人赏赐给她的东西。 到后头来寻池素。 池素如今手里头也管着十几个人,她与薛姮照真是许久未见了。 “哎呦呦!你这个大忙人,怎么匀出空儿来看我了?”池素一把抱住薛姮照,“早起我还跟石点金说起你呢!说起去年咱们在蘼芜院时候的日子。” “早该来看看你的,”薛姮照说,“只是寻不到合适机会。” “来不来看我有什么要紧,你好好儿的就够了。大前天扶菲来了,跟我说了半日话才走。”池素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听说你们宫和她们宫现在不怎么往来了,下人们见了彼此都跟乌眼鸡似的。她不敢去见你,怕给你惹麻烦。” “你在后头想必也听说了那些事。”薛姮照说,“我们这边差不多是被动挨打的,他们不乐意,不过是没欺负成罢了。” “你少来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池素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有你在怎么可能被动挨打? 这要是以前,马家人可是嚣张得紧。福妃娘娘她们多半是惹不起,只好躲的。 可你去了就不一样了,要不然马家怎么会一而再地挨处置。” “好心别说这个了,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和用的,过了年,你也到芙蓉宫去。”薛姮照说,“我需要个帮手。” 第二百零二章 翻过年来隐患藏 新年过了,马氏从宗庙回来。 二皇子恰好外出,不及去接她。 马氏进了府,不像往日那般趾高气扬,毕竟娘家的风头不及先前了。 不过还有件事让她格外惦记,那就是祭拜生子符。 马氏洗浴过了换上干净衣裳,来到密室中。 那里供奉着张仙送子图和生子符咒,是二皇子特意从青阙道人那里求来的。 “真是罪过!本来说要早晚上香祭拜的,可中间竟隔了三个月之久,还请神仙不要怪罪。 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回来了,必然虔心礼敬。 还请神仙可怜我心诚,叫我如愿啦!”马氏一边磕头一边祷告。 她在祖庙的这三个月都是吃斋的,所以回到家也不必再斋戒。 马氏上完了香,又亲自打扫屋子。 这间密室只有她和二皇子能进来,这也是当初青阙一再叮嘱的。 好容易都收拾完了出来,不由得神疲力乏。 偏偏娘家人打发了人来问候,还带了许多东西。 马氏早已知道父亲被降职的事了,还有那个最不招人待见的庶出弟弟自尽的事。 她心里头当然不高兴,可又不能说什么。 毕竟之前也是因为她的缘故,父母都被申饬,又是罚奉又是思过的。 她只是生气,为什么事情不办得利落些。 于是就对来人说:“回去就说我一切都好,叫老爷太太不必记挂着。实在是赶路有些乏了,歇上两天再回去看爹娘并家里人!” 马家的人答应着方才去了。 随后她的两个女儿过来请安,马氏一手拉一个说:“倒是都长高了,就是瘦了些,这些日子不曾好生吃饭吗?” 跟着的人忙说:“每顿都好好吃的,想是贪长的缘故,所以不容易长胖。” 问完女儿们的饮食起居,马氏才把管家单独叫过来。 “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可还有什么事吗?”马氏问管家,“大事我都知道了,你说点别的。” “家里都还好,”管家赔着笑说,“就是……就是多了两个人……” 马氏一听眉头就挑起来了,未语先笑:“这就有意思了,多了两个什么人呐?” 这里是二皇子府不假,可马氏是女主人,男主外,女主内,这家里头的事更多时候都归马氏管。 何况马氏这个性情,管家也不敢瞒着她。再者说,他不说自然也有人说。 “是一对卖唱的父女,流落街头,二皇子就把他们买回来了。”管家一边看着马氏的脸色,一边试探着问道,“可要把他们叫上来吗?” “叫上来干什么?”马氏冷笑,“我是没见过人还是没听过曲儿?” “主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曲儿没听过呀。他们自然是上不得台盘的,”管家忙说,“不过按规矩,府里来了新人,总该给您见礼才是。” 这时马氏旁边的叶婆子说:“主子倒是不稀罕见他们,不过家里既来了新人,总要把把关才是,不能什么脏的,臭的都留在咱们府里。” “叶妈妈说的是,那我就让他们上来。”管家知道叶婆子是马氏的心腹,马氏不愿意降低身份跟下人一般见识,有些话就只能她说了。 吴老汉和女儿被叫上来,父女俩低着头不敢看马氏。 叶婆子例行问了几句话后,就叫吴老汉先下去,把吴萋萋留了下来。 “几岁了?把头抬起来。”叶婆子走到吴萋萋跟前说。 “十六了。”吴萋萋的声音很动人,语声轻巧软糯。 “小模样儿不赖,”叶婆子的老眼盯住叶萋萋,“给主子暖过床了?” 叶萋萋红了脸,使劲摇头:“二皇子就是偶尔让我给他唱唱曲儿。” “你倒是轻巧,光是唱唱曲儿,就穿得绫罗绸缎,肥鸡嫩鸭子的吃着。”叶妈妈说着就给了她一巴掌,把吴萋萋打了个趔趄,“跟谁我啊我的?你是个奴才不知道吗?!” “成了,野人家出身,懂什么规矩?”马氏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二皇子把你买进来了,我也不能把你赶出去。 不过嘛,我们可不是一般人家,规矩大得很,我瞧着你处处小家子气,索性让叶妈妈教你几个月的规矩。” 叶妈妈一听更加神气起来,说道:“主子放心,凭什么样的货色在老奴手里调理过了,都叫她乖乖顺顺的。”叶婆子说着还把袖子挽了挽。 …… 芙蓉宫,池素在上元节后被调了过来。 先叫她跟着在娘娘身边伺候,具体活计没派,等熟悉了再说。 这几个月,芙蓉宫从可有可无的冷衙门变成了香饽饽,不过是跟后头要个宫女,早有人巴不得奉承呢。 其实不但是芙蓉宫,如今许多宫里都要了她们这批人。 毕竟能写会算,又懂规矩,省去了调教的麻烦。 “姮照你们住的这屋子可真暖和,我这一乍进来还不习惯呢。”池素悄悄向薛姮照说。 “这两日外头太冷,所以就烧得多了些。你回头出门的时候,可千万要在意,别叫冷风钻进脖子根儿去,容易着凉。”薛姮照说,“叫你进来,可是有要紧事交给你的。” “知道了姑奶奶,我能不好好叫你使唤吗?”池素吐了吐舌头,“再说了,我身板儿好着呢,不像你,风吹吹就要坏。” 正说着,芳甸从外头走进来,知道池素与薛姮照相熟,且又初来乍到,就说:“不如你和姮照住一屋,我把地方让出来,你们也好多说说话。” 池素连忙拦住她说:“不必麻烦姐姐了,我听说淡月姐姐屋里刚好空着张床,我搬那屋去就是。” “是呢,原本银台姐姐住在那屋的,上年出宫去了,”薛姮照也说,“刚好叫池素过去和她作伴,也省得你们搬来搬去的浑折腾。” 芳甸听了就说:“这样也好,反正我本来也舍不得姮照。” “咱们添了新人了,碧树姐姐说要给池三姑娘接个风。就定在明日晚上,在她那屋,几个桌子拼一块儿。”芳甸笑微微道,“娘娘也说明日要早睡,叫咱们都早点儿下来呢。” “咱们娘娘可真是能体恤人呐!”池素感慨,“只是劳动姐姐妹妹们为我张罗,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不过是借个引子,要一起吃吃喝喝罢了。”薛姮照打趣她,“哪里就是为着你了?” 第二百零三章 池三姑娘通异术 池素搬进芙蓉宫后,没多少天就和碧树等人混熟了。 这一日,娘娘午睡,只留两三个人在前头伺候,其余的便都下来了。 池素和淡月住一屋,二人也准备眯一会儿。 淡月刚躺下,池素就说:“哎哟,我这眼皮跳呢,这个时候右眼皮跳主着有客来。” 淡月就笑:“真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 话音刚落,幽竹就来了。 进门说道:“池素妹妹,我自从午饭后就一直打嗝,怎么着也不见好。 姮照说让我来找你,你有办法。” 她说这两句话就已经打了三四个嗝儿。 池素掐着手指问她:“你今日吃饭是朝哪边坐着?吃饭前可喝了水?” “是朝着东边坐的,喝了那么两口。”幽竹一边打嗝一边说。 “你这是犯了食神了,”池素不甚在意地说,“回去沏杯茶,放在屋子东南角,躺一会儿起来就没事了。” 幽竹答应了一声,忙回去了。 淡月越发好奇地看着池素:“这法子当真管用?” “管不管用的,姐姐一会儿过去瞧瞧就知道了。”池素一笑就躺下睡觉了。 冬日天短,午睡也就是眯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得起来。 她们两个收拾好了出门,恰好薛姮照等人也从屋里出来。 幽竹笑眯眯地跑过来,拉着池素的手说:“池三姑娘,你真是神了,那法子可真管用。” “早就跟你们说了,池三姑娘神着呢!”薛姮照笑着说。 芳甸忙问怎么回事,幽竹便叽叽喳喳地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瞧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这些个?”芳甸问池素。 “我只是略懂皮毛罢了。”池素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当年不曾好好深悟。” 胡妃娘娘似乎也很喜欢池素,经常把她留在身边。 而且常常把其他人都支出去,不知单独跟池素说些什么。 如此又过了数天,这天晚上,淡月回到房中,发现池素不在。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 以为她在别的房中说话,便出来找她。 谁想找到芳甸的屋子,薛姮照也不在。 “今儿不是她们两个上夜呀,”淡月说“这么晚跑哪儿去了?” “再等等,别混找了。”芳甸说,“这池三姑娘是个胆子大的,娘娘又宠她和姮照,说不定跑到哪儿玩儿去了。” “哎呦,姐姐,你这话可是有点儿酸呀。”淡月笑着打趣。 “什么酸不酸的,人家有本事嘛!”芳甸别过脸,“谁叫咱们不会法术呢!” “法术?你说谁会法术?”淡月问。 “没什么,我随口胡说的。”芳甸打住了话头,“我听着外头有脚步声了,想必是她们两个回来了。” 果然薛姮照推门进来了,见淡月也在这里,便笑着说:“姐姐也在呀!” “池素和你在一处吗?我见她这么久还不回来,便出来找找。”淡月说着已经站起了身。 “我们两个刚刚去太医院那边找点儿药,回来的有些晚,让姐姐担心了。”薛姮照说。 “你们谁不舒服了?怎么没听说?”淡月问。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稍微有些睡不安,去讨了两丸药。”薛姮照的眼神稍微有些躲闪。 淡月也不再多问,点点头出去了。 回到自己房中,果然池素已经回来了,外头的衣裳也都脱了。 “你和姮照去太医院了?”淡月一边插门一边问。 “啊?啊!她不舒服,让我陪她去一趟。”池素说。 “她到底怎么了?”淡月问,“可请太医瞧过了?” “她有些肚子痛,要了两丸止疼的药。”池素并没意识到自己和薛姮照的说法不一致。 淡月也不再问,各自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池素便说自己身上不舒服。 “你到底觉着怎么着?我去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别耽搁了。”淡月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什么要紧,我是来月事了。每次一来都要难受个一半天的,”池素捂着肚子说,“劳烦姐姐跟碧树姐姐说一声,给我告个假。” “我去给你灌个汤婆子,你好好歇着!以往我们谁身上不爽利,大家彼此也都互相照应的,不用担心。”淡月说着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才出去。 众人都和往常一样,到前头去伺候。 唯独池素留在了后边房里。 “淡月姐姐,娘娘叫我陪她下棋。我心里又惦记着池素,你能不能回去瞧瞧她?顺道把这碗热牛乳给她拿去。”在外间,薛姮照拉住淡月央求。 “这有什么,本来我也惦记着她,要回去看看的。”淡月说着接过盖碗来。 今日天气倒是晴的,微微有些风。 淡月来到后头,本想直接开门进去,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悄悄移步到窗前。 轻轻戳破窗纸,向里头看时,只见池素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不但毫无病态,甚至还手脚麻利地扎草人。 淡月看了心里一惊,原来昨天她们根本不是去找什么药,而是去找稻草,为的就是扎草人。 这就不怪为什么薛姮照和池素二人的话对不上,并且池素今天为什么不上前头去伺候了。 淡月尚且不知池素为什么要扎纸人,但她起码知道,这件事她最好装作不知道。 于是她又悄悄退到台阶下,然后故意把脚步放重。 走到门前还咳嗽了两声说:“池素别怕,是我。” 然后给对方留了收拾的时间之后她才开门进去。 果然进去之后就见池素已经躺在那里了,一副虚弱的样子。 “你觉着怎么样?姮照和我都惦记着你,只是她走不开,所以我回来看看。你饿不饿?趁热把这个喝了!里头加了糖,甜着呢。”淡月说着把盖碗放了下来。 池素睁开眼,笑了笑说:“淡月姐姐,你人真好,我这会儿稍微好些了。饿倒是不饿,只是困得很,想睡。” “那也把这个喝了再睡。”淡月说,“顺便也起来换换草纸。” “哎呀,我这一动怎么好像透出来了?”池素有些惊慌,看时果然身下铺的月事垫上染了血,自己的裤子也脏了。 “不妨是的,我给你找一条干净的换上。”淡月说,“身上这条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你就别沾水了。” 第二百零四章 事出反常显端倪 第二日,福妃娘娘特意吩咐薛姮照陪着池素休息,不叫她在跟前伺候。 午饭的时候还特意赏了她们四菜一汤,这在下人中是从未有过的事。 以前就算薛姮照得宠也没到这地步,众人私底下纷纷议论这个池素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得娘娘如此青眼。 “也没见她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模样也只中上,怎么就偏偏这么得宠?” “想来人和人也是有缘分的,不然怎么有投缘一说呢?哎,别提了。咱们在娘娘跟前伺候这么多年,也没捞着这样的福分。”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但都只是背后议论。 淡月倒不在意这个,还帮她们收拾碗筷,池素吃完了道了声谢躺下接着睡。 傍晚时候淡月回来,以为她还躺着呢,谁想池素竟然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梳头呢。 “这是有精神了?”淡月笑着问她,“怎么这么晚倒打扮起来了?” “躺了两天了也该起来,躺得后脑勺生疼。”池素说,“这儿有点心,咱们吃一口。” 说着就去沏茶。 淡月也没推辞,到桌边坐了下来。 随后薛姮照也来了,三个人就都坐下吃点心喝茶。 一时吃毕,又都漱了口。 “姮照你先坐着,我的头油用完了,明早还得梳头呢。我去幽竹那儿看看,跟她匀点儿。”淡月说。 “我这儿还有些,用完了再去找。”池素说。 “我那儿也还有半瓶。”薛姮照说,“不如用我的。” “你的也不多了,幽竹那妮子有一整瓶呢!她的头发又不多,一个人用,怕是半年也用不完。我也算给她帮个忙。”淡月说着出去了。 等她借了头油再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了人。 “这两个又到哪儿去了?怎么动不动就不见人影?”淡月说着把头油瓶子放在妆台上,在屋子里转了个身。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这两个人回来,就走到薛姮照的屋子里。 芳甸正坐在那儿摆弄一朵坏了的绒花,这是她过生日的时候,薛姮照做了送她的。 她很喜欢,经常戴着,今天不知怎么坏了。 “你可见姮照池素两个了?”淡月问。 “她们俩今天上夜,到前头去了,你不知道吗?”芳甸头也不抬。 “上夜?今天不是她们两个的班儿呀。”淡月纳罕,“她们还在我后头呢。” 排班儿上夜基本上都是定准的,如果没什么事是不许调换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卫总管说今天安排的她们两个。”芳甸的心思全在那朵绒花上,始终都不曾看淡月一眼。 淡月也不再多问,只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必等她了,自己关了门睡。” “那我不送你了,我也要睡了。”芳甸有些懊恼地把那朵绒花放在一边,“名字叫姮照给我修上。” 但她回去后却没有睡觉,而是将池素的行李被褥都仔细检看了一遍。 还有屋里的柜子箱笼,一个都没放。 没有找到那个草人。 难道池素把它带走了?那会带到哪里去呢? 而且她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安排池素和薛姮照两个人上夜。 她记得很清楚,薛姮照不是今天的班儿,就算池素赶上了,可她正来月事。按规矩,通常也是不应该上夜的。 一个是宫女自身不方便,另一个人们通常都认定经血是不吉利的东西。 凡是要紧的场合,来月事的宫女都不可近前。 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过,有种极恶毒的诅咒人的法子,那就是弄一个假人,其上写上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再泼上经血,无论多么贵重的命格都逃不脱这种魇魔法厌胜术。 想到这里,淡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假人……经血……魇魔法……为什么她会想到这几样东西? 是因为自己先前看到池素在扎草人吗?还是说她如今正来着月事?抑或是池素本就有些神神秘秘? 莫非她要施厌胜术? 她要害人? 她要害谁?! 淡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到天亮的。 好像期间只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还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好容易爬起来,池素就晃荡着回来了。 她似乎累极了,神色也很憔悴,仿佛一夜没睡似的。 淡月想和她说话,她只是摆摆手。 然后一头栽倒昏睡起来。 淡月给她扯了被子盖上,知道今天白天她应该不用到前头去伺候了。 王昭仪来芙蓉宫串门,福妃命人看茶上点心。 王昭仪仔细看了看福妃后笑着说:“娘娘怎么了?看上去有些乏累呢,昨夜睡得不好吗?” 福妃眼下有着淡淡的青痕,像是没睡好,熬出了黑眼圈。 “没怎么,就是有些腰腿疼。”福妃不动声色地说。 “这两日白天还好,到了太阳落山就起北风了。”王昭仪说,“这两日皇后娘娘身上也欠安,去请安都被打发回来了。 早起我还特意过去瞧瞧,眼看着两个御医进去,想来是还没好呢。” 听她这么说,皇后的病症显然是重了,否则不至于一大早就有两个太医过去。 淡月此时正在旁边伺候,听了这一番话,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动。 送走王昭仪之后,碧树对福妃说:“娘娘,您再睡一会儿!奴婢给您捶着些。” 福妃平日里是不怎么爱歪着的,顶多也就是中午的时候歇个晌。 但今天却说:“甚好,若是有人来,能打发的就打发了。” 说着让碧树将她扶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碧树便摆摆手,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福妃娘娘大约睡了一个多时辰,再起来精神好多了。 心情似乎也很不错,说道:“我想起来有许多旧年赏的料子,大多是鲜艳的颜色。 放着也是放着,找些出来,给你们每人都做两身衣裳。” 然后又特意点了薛姮照和池素的名字:“她们两个是后来的,衣裳本就不多,这次就多给她们做几件。” 娘娘偏向她们两个,众人都是知道的,差不多快要习以为常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东窗事发来问罪 禁宫夜深,唯闻落雪簌簌。 淡月睡得不是很安稳,大约是睡前喝多了水的缘故。 悄悄起身,披了衣服到外间去解手。 回来刚躺下,就听着那边的池素也翻了个身。 池素今晚又是过了戌时才回来,已经连着好几天了。 回来倒头就睡,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似乎很是疲乏。 就在淡月朦朦胧胧又要睡过去的时候,那边池素却说起了梦话。 “爹……娘……过几天我就有银子了……都给你们寄去……” “到了二十一就是七天了……七星夺魄就成了……皇后死了……福妃娘娘就会给我好多……好多银子……” 随后她又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呓语,淡月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之前有所疑心的事,到此时已有七八分清晰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呀! 紧接着,淡月心里又是一紧,后天就是二十一了。 玉藻宫,丽妃又在用羊乳洗手,艳红的指甲显得分外醒目。 翠翘从外头走进来,步子迈得有些急。 丽妃不动声色地把手拿出来,一旁的侍女连忙换上一盆温水,等丽妃把手洗干净,再用软布巾擦拭。 “让银叶给我涂香膏就好了,你们都下去。”丽妃把两个心腹留下。 等其余人都出去了,翠翘方才说道:“娘娘,芙蓉宫那边在密谋大事呢!” “怎么,那边有动静了?”丽妃一边欣赏自己柔弱无骨的双手一边问。 “这回的动静可不小,”翠翘不自觉把声音压低了,“这几天皇后娘娘不是病着吗?都说是着了风寒,实则是有芙蓉宫的人在下蛊。” “什么?你说福妃给皇后下蛊?”丽妃听了很是意外,“这事儿可真么?” “千真万确,那人把来龙去脉跟奴婢都细说了。”翠翘随后把那人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儿,可她毕竟没亲眼看见呀。”丽妃谨慎地说。 “她也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特意第二天找了机会,到福妃寝殿最里头的隔间去了。 西南角设了个帷帐,那里头是个小小祭台,上头的确放着草人等物,草人身上还钉着生辰八字,就是皇后的。”翠翘说,“草人周围放着七盏油灯,已经点亮了六盏,还差最后一盏没亮了。” “这就是那个宫女梦话时说的七星夺魄阵?”丽妃皱着眉头,还在揣测这件事的可信程度。 “娘娘,您不是早说福妃绝不是看上去那么老实吗?”银叶说道,“如今五皇子风头正盛,姚家和马家又一再陷害他们,福妃心里怎么能不怨恨? 明面上不敢和皇后撕破脸,私底下用点儿手段,这不也是常情吗?” “皇后和福妃两个终究是要对上的,就算她不算计皇后,皇后也不可能放过他们。”这一点丽妃清楚得很,“我只是没想到福妃会用这样的法子。” “娘娘,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翠翘说,“您想呀,福妃的娘家人不在京城,前朝没什么人可指望。她可不就得用暗算的招数吗? 咱们安插在那里的人,是福妃跟前的老人儿了,平时里又谨慎得很,所以她传出的消息一定可靠。 而且这几天福妃对外也称病,谁去拜访都不见。可那人却说福妃并未生病,且心情还不错。 这不明显就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到她们那儿去么?怕撞破了不灵验。” “哎呀,今天不就是最后一天了吗?”银叶说,“过了今天,她们那个法台肯定就撤了。” “是啊,娘娘,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告发她,往后想再抓她的把柄就更难了。”翠翘也说。 “你们别催了,我得好好想想。”丽妃心里也斗争得厉害,“这件事我一个人决定不了。” 如果福妃真的这么做了,那一定会被治重罪。 不光是她,连五皇子夫妇以后也很难翻身了。 眼看着他们那边势力越来越大,而福妃平时里又一向谨慎谦恭,想要抓她的把柄实在太难。 丽妃何尝不知道这个机会难得?只是越是这样重大的事,就越要谨慎决定。 两个宫女不敢再催,只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过了许久,丽妃站起身来,说道:“伺候我穿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芙蓉宫。 薛姮照把点好的茶捧给福妃,茶汤氤氲,与屋子里的檀香相得益彰。 “听说皇上一早就去皇后宫里探病了。”福妃喝了口茶,“丽妃那边想必也已经得着信儿了。” “皇后这次病得也很是及时,果然人算不如天算,”薛姮照微微一笑,“这一病又给咱们的计策添了两分真。” “是你前面路铺得好,”福妃说,“你当真是个布局的高手。” “娘娘过奖了,之前您无心参战,那个奸细留着也就留着了。 往后我们且要有所举动,就不能再留她在身边碍事了。”薛姮照说着将茶具慢条斯理地收起,就像捕鱼人缓缓收网。 福妃喝尽了手中的茶,刚刚将茶杯放下,就听外头一阵喧闹。 “皇上皇后驾到!福妃娘娘接驾!” 可是还没等福妃走到门口,皇上和皇后就已经进来了。 在他们后边还跟着丽妃。 “臣妾福妃,给皇上,皇后请安。”福妃没有丝毫的慌张,还像平常一样稳重端庄。 “给福妃姐姐见礼了。”丽妃走上前说。 福妃也向她还了一礼。 而此时跟随皇上和皇后来的那些人已经把芙蓉宫的人都围了起来。 “福妃,听说你这些日子也病着,哪里不舒服?”皇上坐下问。 “臣妾倒没什么大病,只是身上有些发懒,让皇上担心了。”福妃轻柔地笑笑,看了看四周。 “福妃你卧房里头的隔间平日都是做什么用?”皇后问。 “也不过是用来存放衣裳首饰,算是个库房。”福妃说,“娘娘怎么问起这个?” “有人到我和圣上跟前告发你,”皇后说着看了丽妃一眼,“说你在那屋子里设了祭台,诅咒我。” 第二百零六章 作茧自缚悔无及 福妃听了也只是稍稍有些错愕,并不动怒,问道:“可是丽妃妹妹告发的我吗?” 丽妃的确到皇后宫中,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把事情说了。 皇后便叫她同来,她当然不能不答应。 作为原告当然要过来对质了。 她知道今天势必要和福妃撕破脸,便义正词严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是我告发了你。” “妹妹的玉藻宫同我这里隔着老远,是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知道我宫里的事?”福妃问她,“而且还知道的这般详细?” “福妃,你不用急着盘问我。”丽妃一笑,“我只是看不惯你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罢了。至于我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自会向圣上和皇后解释。就不劳你操心了。 至于你么,究竟做了什么,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我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当然一清二楚。”福妃说,“不过什么时候都得丑话说在前头。” 福妃说到这里,转向皇上和皇后:“陛下、皇后娘娘,丽妃告发臣妾诅咒皇后娘娘。 如果臣妾真的做下这样的事,那自然是百死莫赎。 可如果臣妾是被诬告的,诬告我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然后又转过头对丽妃说:“丽妃妹妹,你可要想好。” 丽妃心里未尝不犯嘀咕,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早就没了退路了。 而且她觉得福妃极有可能是在使诈,做最后的挣扎。 “福妃,你不用吓唬我,其实你比谁都心虚。”丽妃一样拿出笃定的神色来,“若真是我诬告了你,凭你怎么处置就是了。” 福妃听她如此说,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向皇上和皇后请求道:“陛下,皇后娘娘,能否多宽容臣妾一天?等到明日……” “福妃,心虚了?”丽妃见她如此,心中越发笃定,“凭什么再宽容你一天?你真是好大的脸!” “我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实在是另有隐情。”福妃道,“我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做出对不起皇后娘娘的事。” “你少在这儿赌誓发愿了,当我们都是三岁孩子吗?”丽妃冷笑,“怎么,看到大祸临头了,还妄想拖延不成!” 福妃不和她争辩,而是跪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哀求道:“臣妾一片忠心,就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信我这一回,等到明日再查看。” “福妃,这是行不通的,既然我们已经来了,那今天必要看个究竟。”皇上说,“你一味拖延,只会让自己嫌疑更深。” “既然如此,臣妾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口说无凭,眼见为实。”福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说,“就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亲眼去看看臣妾到底有没有诅咒皇后!” 这时早已有人将隔间的帘子打起,皇后等人走了进去。 里头整齐地摆放着柜子箱笼,西南角的确挂着帷帐。 把帷帐揭开,是一张方桌,上头摆着假人、七盏油灯和香烛。 “福妃,你还说你没行诅咒之事,这怎么说?!”丽妃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别管她诅咒的是谁,只要在宫里头做了这样的事,那就是大罪! “丽妃妹妹,劳烦你看清楚些。”福妃依旧语气温和,“我摆的是道家的七星阵,是祈福用的,不是诅咒用的。” “你胡说!”丽妃还要争辩,却被皇上打断了。 “这的确是道家的七星阵,也看得出这阵已经摆了有几天了,香灰都落了一层。”皇上仔细上前查看。 皇上的话没有人怀疑,因为皇上笃信道教,对一应道术都很熟知。 方桌上铺着一层红布,把上头的东西拿起,就会看见留下的痕迹。 皇上一一看过了,确定这些东西一直没有动过。 那个假人身上的确放着皇后的生辰八字,那纸条上也落满了香灰。 “福妃,你为什么要替皇后祈福?”皇上问。 “陛下,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凤体违和,不免担心忧虑。 因之前臣妾曾经在梦里遇见花神娘娘,她叮嘱臣妾,要忠心侍奉皇后,为皇后多多祈福。 因臣妾的生日和皇后的生辰本在同一天,故而皇后娘娘有灾殃的时候,臣妾可以为她挡下。 就连这阵法,也是在梦中花神娘娘教会臣妾的。 今天是最后一天,只要到今夜子时,这个阵法就成了。可惜还是被撞破了。”福妃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像这等祈福的事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被撞破也一样。 “福妃,这个阵法真要灵验,代为祈福的人可是要损阳寿的。如果被撞破,无论是代为祈福之人和还是被祈福的人,都要遭报应的。”皇上把那草人拿了起来,“当年诸葛亮在五丈原用七星阵向天借寿,却不想被魏延撞破,反倒加损了他的寿数。” 皇后听了,看向丽妃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丽妃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福妃说道,“陛下可以将草人的胸腹破开看看。” 法术被撞破已然不灵了,这个草人也就没什么用了。 皇上把草人拆开,里头有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打开一看,正是福妃亲笔写下的祷词。 上面说是她自愿为皇后祈福,愿折损自己的阳寿十年。 还说若是祈福不成,要遭反噬,也请一切都报应在自己身上,不要累及皇后半点。 字迹暗沉,显然不是用墨汁写下的。 “福妃姐姐,你……你这是写的血书?”皇后也就着皇上的手把那封信看了。 当即拉住福妃的手,显出大为感动的神色。 “启禀皇后娘娘,我们娘娘为了显得心诚,是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取了血写的。”碧树跪下哭道,“我们娘娘手腕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真是放肆!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福妃训斥碧树,“娘娘是一国之母,她平安后宫方能平安,陛下也能安心,如此万民皆安。我流点儿血算什么?” 此时丽妃却如坠冰窟。 她知道,这一回自己可要倒霉了。 第二百零七章 跳梁小丑原形现 淡月跪在那里,头垂到了胸口。 泪水打湿了衣襟,却还在说自己冤枉:“娘娘,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打小儿就在您跟前儿伺候着,您待我恩重如山。 奴婢哪会……哪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呢!娘娘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皇上和皇后等人都走了,丽妃并没有说出是谁告的密,只说是自己身边的宫女无意间听到的。 皇上临走前安慰了福妃几句,又说:“朕还有公务要忙,再者说毕竟是后宫的事,怎么处置就交给皇后!” 皇后则说:“这么一闹,我的神思实在有些恍惚。不如这样!明日一早,把有妃位的都叫上,同去我宫里商议。” 又对福妃说:“最好提前把你宫里的内奸找出来,省得到时候麻烦。” 皇上等人离开之后,福妃直接把淡月叫了出来,问着她:“我一向待你不薄,你是如何生了外心的?” 淡月苦苦否认,福妃便不用她多说,只叫薛姮照过来说话。 薛姮照走到淡月面前说道:“淡月姐姐,你要想自证清白也很容易。”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来:“你只要把这颗药吃下去,我们就信你。” “这……这是什么药?”淡月抬起头,眼中泪水未干。 “姐姐你不记得了?这个就是你从皇后娘娘那里求来的紫金保宁丸啊!上头的蜡封还好好的呢!”薛姮照言笑晏晏,恍若平素。 淡月看她却如见蛇蝎,身子向后躲着:“那药……那药不是让你弄丢了吗?” 当初蓝凝难产,消息传到宫中,福妃娘娘甚是着急。 打发了齐嬷嬷和薛姮照出宫去照应。 当时淡月提出皇后娘娘那儿有专管难产的紫金保宁丸,并亲自去求了来。 本来是把这丸药交给薛姮照带出宫去的,谁想薛姮照却在半路上把药给弄丢了。 当时有不少人埋怨薛姮照,觉得她险些坏了大事。 “并没有弄丢,”薛姮照一笑,“其实一直在娘娘这儿放着,特意给你留着呢。” 紫金保宁丸异常珍贵,对于难产,大失血有奇效。 不过就算是平常妇人吃也不会有害, 只是也没什么大用处罢了。 说白了,这东西是用来急救的。 可是淡月却不肯吃,她盯着薛姮照,好半天才说:“原来你早就知道。” 淡月说出这话,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她的确是内奸。 这丸药有毒,她从皇后那儿的确求来了一丸药,但途中被她掉包了。 如果薛姮照等人不知情,把有毒的药拿给蓝凝吃了,蓝凝就会死。 继而皇后和福妃之间就会结怨。 当时说这丸药被薛姮照弄丢了,淡月并没有觉得自己暴露。 她单纯以为是蓝凝母子命大,阴差阳错躲了过去。 但现在薛姮照却把这药拿出来,并且还让她吃,显然是早已清楚自己的底细了。 “你大约猜也猜不到,早在去年娘娘生日的时候,皇后赏赐了那两盆牡丹花儿,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你不对。”薛姮照告诉她,“那会儿大家都围着那两盆花看,唯有你从不单独去看。 且走路的时候都有意绕开,仿佛能料得到那两盆花会出事一样。 再后来,五皇子妃有孕,你有意无意所说的话,似乎都能与下一步宫里的传言呼应上。 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所以早早就已经告诉娘娘要防着你了。” “原来是这样,我被你耍的团团转,竟然还不知道呢。”淡月苦笑,“也难怪我求来的药会被你弄丢。” 薛姮照早料到她不会吃那丸药,毕竟她还没有对丽妃忠心到以死相报。 “既然不肯吃,那就好生交代。虽然你多半还是会没命,但也会保你家人平安。”薛姮照说,“你也该知道,事到如今丽妃是保不住你了,而咱们娘娘心善,念在以往的情义,也不会太为难你。” 淡月一听,连忙使劲儿朝福妃磕头:“娘娘饶命!奴婢知道您一向宅心仁厚,奴婢是糊涂到家了,竟然信了丽妃的挑唆。” 淡月被丽妃收买,是前年的事。 当时丽妃和福妃的关系从表面上看还是不错的,来往不断,彼此的下人们也常见。 丽妃看出淡月是个不安分的,而福妃的与世无争,显然不合她的意。 可她只是个宫女,哪里能做得了主? 况且他们这些为奴的,最忌讳的就是对主子不忠,因此她心里再不愿意,嘴上也不能说。 一来二去,丽妃便用些小意儿哄转了淡月。 起初也不叫她做什么,只说自己得意她,要是她能在自己跟前伺候就好了之类的话。 后来才问她些芙蓉宫的事,慢慢的,叫她散布些言论。 比如“五皇子妃怀的是男娃”、“二皇子妃有意针对”等等。 随着用她的地方越多,许给她的好处也就越多。 渐渐的,丽妃开始指使她勾起马家和福妃这边的恩怨。 比如那次,她在宫里遇见马氏,的确是朝她们翻白眼儿来着。 惹怒了马氏,当场责罚了她。 马氏自然迁怒于福妃和蓝凝,淡月回来又哭诉马氏跋扈,无缘无故责骂自己。 为的是挑起争端,让双方势同水火。 但令她和丽妃不满意的是,福妃这边始终不上当。 “那丸药也是丽妃跟前的人交给我的,”淡月边说边哭,“目的自然和先前一样。” “你不过是丽妃的一颗棋子,我们早看出来了。”薛姮照点醒她,“否则你以为会有那么巧的事,刚好让你窥破了娘娘的秘密吗?” “我……我也是现在才想通,整件事不过是为我和丽妃设的陷阱。”淡月惨笑,“我却还傻傻以为自己立大功的机会到了。” 薛姮照等人先将池素扮成通异术的样子,又安排她和淡月住一屋。 然后让淡月察觉到有异,继而留心池素的一举一动。 装病、扎草人、来月事上夜、梦话……这一切都在指引着淡月,让她由怀疑到确信福妃真的在诅咒皇后。 而且可以让她在第六天确定,只留出一天的时间给丽妃。 如此,丽妃便没有可能再求证,她要么错过这次机会,要么就赌一赌。 而丽妃那边一直以来尚且在拼命制造机会,拉踩福妃。 这样送上门的大把柄,她又怎么可能错过呢? 因此除了上钩,她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百零八章 当众发落好难堪 荣华宫气氛凝重。 皇后端坐在正位,福妃、颖妃、贤妃、惠妃四位娘娘分坐两侧。 丽妃则站在那里,没有座位。 其余的昭仪和才人等也都在场,俱是大气不敢出。 皇后环视了众人一遭,方才开口:“今日把你们都叫来,是有件要紧事须当众裁夺。 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们也已听见风声了。丽妃诬告福妃对我下诅咒,圣上对此很是震怒,交由本宫处置。 这件事本宫不想自专,福妃姐姐受了极大的委屈,还是先听听她怎么想的!” “启禀皇后娘娘,您让臣妾找的内奸,臣妾也已经找到了。”福妃对皇后很是恭顺,“是那个叫淡月的宫女,她被丽妃买通,监视着臣妾的一举一动。 如果臣妾有什么不轨,她便向丽妃报信。 这次的事,她以为是臣妾要害您,故而去告密,丽妃便到您这里来告发臣妾了。” “丽妃,你往别的妃子宫中安插眼线,光这件事就说不过去。”皇后冷声道,“连一向省事的福妃你都不放过,那别的宫里怕是也少不了你的人!”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心惊。 谁也不希望自己身边被安插眼线,何况丽妃这人刁钻刻薄,谁知道她要害谁呢! 尤其是颖妃,她和丽妃一向最为不睦,此刻真恨不得立刻回宫去,来一番大抄检。 丽妃站在那里,始终不肯露出卑怯的神色来,她太了解皇后了,无论自己如何哀求,她都不会放过的。 她令狐皎别的没有,傲骨还是有几根的。 料定她也不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最多是降位分罢了。 因此说道:“臣妾说了,不过是我手底下的宫女无意间听到的罢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随意安插耳目。 皇后娘娘要处置,只管处置就是了。臣妾当初也不过是为了您,只可惜中间有了误会,才有了今天的事。” 皇后是什么人?哪里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她的确很讨厌丽妃,也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 只不过能让自己手上不沾腥,那就尽量不沾,她有的是办法。 于是也不同丽妃理论,而是看向福妃:“福妃姐姐,这一番是你受了委屈。 况且当时在你宫中,你也曾问过丽妃,如果她所说不实,该当如何? 她口口声声说听你的处置。 当时我和陛下都在,她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了的。 如今就交由你处置!也好叫你心里好受些。” 皇后这一招实属高妙,既显出了为福妃做主的诚意,又免去了挟私报复丽妃的嫌疑。 不管怎么说,皇上对丽妃还是有情意的。 如果处罚过重,皇上心中难免会有不快。 福妃哪里会不明白皇后的用意?当即答道:“多谢皇后娘娘做主,昨日我和丽妃对质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说的。 臣妾为皇后娘娘祈福,却被丽妃撞破,不但害得臣妾功亏一篑,更是坏了皇后娘娘的好事。 此外,丽妃口口声声说没在我宫中安插眼线。这话你好意思说,大伙儿倒不好意思信了。 别的不说,就算我真的做了对不起皇后的事,这宫女也应该直接到皇后那儿去告发,为什么偏偏要去找你? 你和我的寝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便是有意过去,也要走上大半日。怎么就那么恰好能听到呢? 还听得个详详细细,一字不落? 我没把淡月叫上来与你对质,是还给你留些脸面,毕竟你也是堂堂的妃子。 你也就不必抵赖了!” 然后又对皇后说:“丽妃如此行径,若是不加以惩戒,实在交代不过去。 不过么,您也都知道,臣妾向来是个不会责罚人的,于宫中的各样责罚规矩也不甚了了。 所以这个主意臣妾也拿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交给本宫发落了?”皇后笑着问福妃。 “皇后娘娘也不合适,”福妃说,“娘娘如今还未病愈,不宜再为这个劳费神思。 依臣妾来看,贤妃娘娘最合适。这一半年中都是她替娘娘协理后宫,于宫中规矩要比臣妾通晓得多。 再者贤妃娘娘又是极公允的一个人,由她来裁夺,想必不会有异议。” 随着福妃的话语,众人将目光都看向贤妃。 就连丽妃也露出恳求的目光。 贤妃如坐针毡,不好应下也不好拒绝。 “贤妃,福妃说得很有道理,这件事就交给你。”皇后开口了,“放心,你也只是说个意见,回头我报给圣上,圣上允了再下旨就是。” 贤妃清楚眼前的局面,难题被踢到自己跟前,没法再甩出去了。 轻了肯定是说不过去,那样不但福妃不满意,皇后也会不满意。 得罪了福妃有限,得罪了皇后,那可遗害无穷。 如果自己做出的决定不能合皇后的心意,也就等于失去了皇后的信任。 皇后这个人疑心很重,自己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的倚重。 不能前功尽弃呀!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丽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依照规矩,丽妃应该降位分,外加罚奉禁足。”贤妃思忖了一会儿说。 “那应该降多少?罚多少?又该禁足多久呢?”皇后问。 贤妃咬了咬牙,说道:“诬陷妃子,毁坏皇后娘娘福祉,收买宫人,这几样加起来,理应要降为贵人。 罚俸一年,禁足三月到半年。” 皇后听了,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上挑,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暂拟将令狐皎降为贵人,罚奉一年,禁足三个月。” 丽妃听了,只是微微冷笑,并不说话。 “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皇后板起脸道,“你若不服,便再给你加重些,可好吗?” 丽妃听到这里,再不情愿也要跪下谢恩。 “把你们众人都叫来,就是想让你们亲眼看看,不安分的是什么下场。 这后宫当中,谁要是再无端掀起风浪,本宫绝不轻饶!”皇后看着下面众人,缓缓说道。 她今天就是要杀一儆百,免得有些人生出不好的心思来。 第二百零九章 冰雪消融严冬尽 接连几日,天气都异常晴朗。 向阳的积雪化成水,风也消减了凛冽,又一个严冬过去了。 池素抱着晒好的被子进来,如今她又和薛姮照住一屋了。 “你这两天怎么了?是不大舒服吗?”池素把被子放好,搓了搓手去摸薛姮照的额头。 “没什么大事,多睡睡就好了。”薛姮照说,“立春之后容易牵发旧疾,我近来微微觉着后背发疼,手脚也好似不回血。” “请个御医给瞧瞧,吃两副药,我给你熬。”池素忙说,“这不老不小的,总不能留个病根子。” “你这话说的,我生来单弱,病根儿是打胎里带出来的。”薛姮照斜她一眼,“我能长到这么大,已然是老天眷顾了。” “那你就平日里少操些心,熬心血的事少做。”池素说,“像我们这些笨笨的倒好,能吃能睡少生病。” “没用的,人生来是什么性情就是什么命。”薛姮照一笑,“情深必不寿,慧极则必伤。 又何况似我这等机关算尽,最是耗损阴德。” “呸呸呸!不准你那么说自己。”池素气得要打她,“你应该说祸害遗千年才对。” “你也觉得我是个祸害么,”薛姮照笑了,“不准我骂自己,你可是骂得更狠了。” “骂归骂,却是真心为你好,”池素说,“何况我也是真心佩服你。以前那些事都不必说了,就说眼面前儿的。 丽妃可是够受宠的,一下子降到贵人,连皇上都不护着她了。 听说她今日就要彻底搬离了玉藻宫,住到采薇阁去了。 皇上和皇后更是赏赐给咱们娘娘好多东西,我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丽妃原本是想借着皇后的势来惩治咱们娘娘,却不知给她下的圈套恰好也是用皇后来处置她。 我最喜欢用的一招就是请君入瓮,一来她没想到咱们会主动朝她下手,二来她也没想到,淡月已经被咱们识破了。” “说起这个淡月也真是的,福妃娘娘这么好性儿,能在她身边做事,还有什么不知足? 要做这等吃里扒外的货色,未免叫人齿冷。 听说她自从被廷杖之后,一直昏迷着,多半是性命难保了。”池素和淡月相识没多久,却也为她的遭际唏嘘。 薛姮照神色平淡地说:“淡月心高,一直不肯安分。她觉得咱们娘娘太中规中矩了,她跟着终究熬不出头。”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她们一个两个都是怎么想的,”池素摇头,“本事不大,野心可是不小。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除了让人当刀使,便是当垫脚石了。” “这被子晒得好软,”薛姮照铺在刚晒的被子上,把脸埋进去,“我要睡。” 池素上前把她扯起来说:“别总睡了,白天睡得多,到夜里又不肯睡。要知道夜里最是养肝养血的,你身子骨这么弱,再黑白颠倒了怎么成?” “娘娘准了我的假了,我白日里又没什么事可做。”薛姮照赖着不起。 “怎么没事可做?陪我说话呀。”池素硬拉着她,“听说了吗?如今各个宫里都有宫女太监出事。 有一两个宫里死了人,说是自尽的,还有几个说是病死了,剩下还有赶出去的。 其实还不是都在找丽妃安插的眼线?有的是,有的不是。反正啊,也是好些人都遭了殃。” 池素说着,看薛恒照的眼睛竟然已经闭上了,连忙郑重其事地说:“其实丽妃,不对,应该叫丽贵人了,她应该来求求我。” “求你做什么?”薛姮照虽然没有睁眼,却还是笑着问。 “求我给她算一卦,保准灵验。”池素神色骄矜,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又会算卦了?”薛姮照懒懒地问,“别是这些天装神弄鬼,真以为自己有这本事了?” “那倒不至于,我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不过们么,这件事儿我可是真有把握。”池素说。 “你倒说说你这一卦是什么?”薛姮照问。 “丽妃一定会死在你手里,”池素说完忙改口,“是丽贵人。” “何以见得?”薛姮照翻身抱住被子,口齿缠绵。 “你想呀,北边一溜的三处寝宫,蘼芜院、采薇阁和青荇坊。 当初青荇坊住的是何贵人,周泓和刘权他们想要借刀杀人。 你要我拿了字条儿给阳泽宫的张公公,从而要了何贵人的命。 采薇阁的余才人,不也被你瞧出来与人私通有了身孕,处了死刑么? 至于蘼芜院,那是因为自打刘贵人自尽之后便一直没人住进去。 可你不也是在那儿要了钱三春邓宝他们的命吗? 如今丽贵人搬去采薇阁,就好比是牛羊进了屠宰场,哪里还有命在?” 池素说到这里十分得意,推了推薛姮照说:“你说我分析的有没有理?是不是这么回事?” 可是薛姮照却不回答,池素低头一看,那家伙已经脸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池素无可奈何,又不忍心叫醒她,只好由着她睡去。 第二天,蓝凝入宫,特意把薛姮照和池素叫过去。 “丽贵人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想必她会安分一阵子。 这件事多亏你们二位出力,按理说应该论功行赏,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 宫里头人多眼杂,母妃便是疼爱你们也不好太多带出来。 我从宫外拿了一些燕窝雪莲之类的补品,你们回去后在自己屋里每日里熬些吃。 这些东西最是平和滋补,天天吃也不会伤身的。正适合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 池素和薛姮照都向蓝凝道了谢。 池素很是惭愧,向蓝凝说道:“奴婢实在汗颜,这件事的功劳都在姮照身上,不过是她怎么教我便怎么做,实在谈不上有功。” “池三姑娘,咱们之前在宫外也是见过的,我一向很喜欢你这直爽的性子。 你和姮照自入宫起便在一处了,属实是患难之交。她身子弱,平素里就需得你多照顾些了。 能把她照顾好,这便是极大的功劳了。” 第二百一十章 千里堤溃在蚁穴 马氏见二皇子穿戴整齐了,便又说了一遍:“我如今出不得门去,外头的事自然也得你帮着张罗。 前几日我就说,趁着正月里都闲,把姚家舅舅舅母他们都请过来坐坐。 便是舅舅舅母不来,平辈儿的过来也好。总不能日渐生疏下去。” “你当我没说吗?我亲自登门去请的。”二皇子无奈,“人家不来,难道我硬拉来?” “必然是你不够诚心,否则哪里就至于不来呢?不管怎么说,你还给皇后做事呢! 不信他们还真把我们马家看得一无是处了。”马氏说到后来不禁愤愤,“从早便是如此,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是我们打头阵。 有功了,他们坐享其成。若是出了纰漏,罪责都是我们担着。”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虽然是在自己家,可万一走漏出去了,怎么挽回是好?”二皇子提醒她,“依我说不来就不来!皇上让你闭门思过,你就拿出闭门思过的样子来。安安静静待着你的就是了。 现在这局面和往日不同了,各家多多少少都得避嫌。” “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戚,怎么避嫌?!”马氏跳脚,“如今是我爹被降职,我兄弟尸骨未寒。我就一个亲哥哥,还战死了……” 马氏的娘只生了她和她大哥马存周。 虽然他们家一致对外都说他大哥马存周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英雄,实则知道内情的却清楚,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马存周压根儿就没冲锋陷阵过,只是在兵营里喝醉了酒,不慎从马上摔下来,栽断了脖子。 这么窝囊的死法,却被美化成了烈士。 皇上还特意下旨嘉奖,马家人也动不动就把这事抬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得多了,自己也当了真。 “够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们家为什么会有今日的局面。”二皇子把脸黑了下来,“要不是你自作聪明,屡次伸手,哪有后来的事?!” 马氏一听又羞又怒,哭道:“这是看我们家败了势,一个两个都作践起我来了! 我为什么要伸手?还不是因为你不肯替我出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个当爹的哪里去了?!” 二皇子不想再和她争辩,抬起脚就要走。 马氏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说道:“你又要去找那个小骚狐精了,是不是?!我挨饿受冻地守祖陵,你在家里吃酒听曲儿!” “你瞧瞧你哪里还有个皇子妃的样子!”二皇子眼中满是嫌恶,“真比那骂街的泼妇不差什么。 我还要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作践萋萋,我就把她纳了,你又真敢怎么样不成?!” 说完就往外走,伺候马氏的丫鬟婆子都在外间,二皇子瞪了叶婆子一眼说:“这家的主子不止你们姑娘,手伸得太长容易折了胳膊!” 又说:“再请大夫来,给皇子妃好好瞧瞧,开几副舒肝理气的方子,别叫她肝火总是那么盛!” 以前二皇子在马氏跟前是从不发火的,如今这般动怒,别说是下人们,就连马氏也自心惊。 二皇子直到午后才又回来,也不进正房,直接到后院儿去了。 吴萋萋终日不施粉黛,故而总有种清水出芙蓉的自然态度。 她正在外间的小火炉上做糕点。 见二皇子进来了,又惊又喜地起身问安。 “还没吃午饭吗?”二皇子见到她身心都松懈下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吃过了的,就是闲来无事,想起小时候吃的点心,自己也学着做做。”萋萋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点点糯米牙,“马上就好了,我给您拿一块尝尝。” “你用了枣子?”二皇子进门就闻到了枣香。 “我把枣子洗净了,放在锅上蒸,然后去皮去核,捣烂了,再加糯米粉和栗子粉。”萋萋说着揭开锅,用筷子夹出一块糕来,放在碟子上,“这糕算不得好看,味道却是真的好。” 二皇子见她手腕上有伤痕,就说:“这几天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没事的,早就不疼了。”萋萋反过来安慰他,“皇子妃对我有气,打两下也好。若换成我是她,心里头也必然不好受。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领别的女人回家呢?女人的心都是小小,只容得下一个人。 这不是她的错,终究是我得了便宜,让她出出气! 又何况她是主我是奴,有什么打不得的。” 萋萋从来也不跟二皇子诉苦,更不会跟他说任何人的坏话。 “她终究是太刻薄了些。”二皇子一想到马氏的嘴脸,就不由得替萋萋担忧。 当初他把萋萋父女俩带回来,并没想那么多。 只觉得跟着自己回来,好过他们流落街头。 更何况那个时候他只单纯把萋萋当成一个猫儿狗儿般的玩物,以为过几天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一旦他对萋萋不理不睬,马氏也不会为难她。 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小女人。 “糕可以吃了,”萋萋说,“您先喝口热茶,从外头进来,肚子里容易有冷气。 我猜着您这些天怕是睡得不大好,一会儿躺下歇歇,我给您锤一锤,睡上一觉。” 萋萋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这是在马氏身上从来没有过的。 枣子的甜香气息不知不觉勾起了二皇子的回忆。 他想起了母亲给他沏的枣茶,想起了小时候在树下捡枣子的自己。 皇宫。 太子下了学,找了个由头往贤妃宫里来。 跟着他的那几个太监又被他甩脱了,他乐此不疲。 因为毕竟是他枯燥日子里,为数不多的解闷法子。 椒兰宫里很安静,因为贤妃不在宫中,被皇后叫去议事了。 天又阴着,宫人们没事都不到院子里来。 太子刚转过影壁,就见小小的灰色一团蜷缩在墙角。 他连忙蹑手蹑脚过去,把那毛团提了起来:“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那是只灰色的小野兔,他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喂它。 小兔子的两只眼睛圆圆的瞪着,毛茸茸的后腿儿频频乱蹬。 “真好玩儿。”太子怜爱的把它捧在手里,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兔子,你跟着我!我养你。”太子把小兔子塞进自己怀里,那么小小的一团,在冬天的衣裳里根本看不出来。 然后他又悄悄走了出去,从后面一绕,又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寻医问药为卿卿 薛姮照这几日越发病得厉害,后背痛头昏,每日里只是躺着。 这日池素去太医院拿药回来,正遇见玉孤明。 上前请了安,笑问道:“世子爷这是要去给太妃娘娘请安?” 玉孤明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看向她手里提着的药包。 池素便告诉他:“是姮照病了,她这些日子总是不大好。” 玉孤明的眼神顿时焦急起来,池素是见了他以后方才确信当真有人的眼睛会说话。 “她……她什么症状?请了几个……几个大夫诊脉?”玉孤明问。 池素便把薛姮照的症状说了,又说:“娘娘也担心的跟什么似的,可您也知道,她毕竟只是个宫女的身份。 若是太兴师动众了,反倒不好。” “我……我想办法……”玉孤明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池素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道:“……世子爷……您不去给……太妃请安了?” 薛姮照半阖着眼,仰面躺在床上。 池素开门进来,把药放在桌上问她:“那碗里的燕窝粥你吃了没有?我这就给你熬药。” “吃了,”薛姮照说,“又吐了。” 池素听了顿时着急:“这可怎么行?肚子里没东西病只能更重。 那就先别吃药了,我再给你弄点儿吃的。” “不必那么麻烦。”薛姮照气弱声微,“我再躺躺就好了。” “躺躺躺,都躺了多久了?后脑勺儿都快躺平了。”池素道,“我扶你坐起来,越躺头越沉。” 正说着幽竹也来了,手里托着盘点心:“娘娘打发我送点儿姮照爱吃的点心过来,现在可觉着怎么样?轻快些了吗?” “这不正劝着她吃点儿东西嘛!”池素一脸愁容,“都吃了六七天的药了,只是不见轻。” 幽竹也发愁:“也给针灸过了呀,怎么就不见好呢?” “依我说,她就是不肯吃东西的缘故。”池素道,“俗话说的好,鬼怕恶人,病怕撑。管她是什么病,只管多吃些,自然就好了。” “也是呢,姮照平素吃的就少。”幽竹道,“娘娘早就说了,想吃什么,只管叫小厨房做去。” 池素强压着薛姮照吃了两块点心才去熬药,薛姮照吃了药,又躺下了。 池素看着她实在是支持不住,也就不再强求。 下半天,林扶菲悄悄找着了来。 带了不少吃的玩儿的。 池素说她:“你倒是好心,自己舍不得吃,都拿来给她了。 可惜这一位要吃点什么,实在是千难万难。况且我们这儿也不缺吃的。” “多少是我一份儿心意,薛姐姐吃不下,姐姐你便吃了。” “我一个人能有几个肚子?”池素好笑道,“我们娘娘也总是赏吃的,你瞧瞧这桌子上都放了多少了?” “扶菲,这些吃的我留下一两样就够了,剩下的你拿回去。自己吃不完,可以分给你们宫里的人,也能得个好人缘。”薛姮照说,“何况我这是老毛病了,总是要等到春分之后就好了。” “依我说,还是想法子治好了为上策。不然年纪轻轻的,每年都这么闹,终究不是长法。”林扶菲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也得看医缘。”池素叹了口气,“按理说太医们的医术都是能信得过的。” 林扶菲又说了她们宫里最近往外赶人的事,还说:“七公主那次见了我们十公主,也不似往常那般了。 只当没看见,转个头就走了,要是在往日,必然要说几句尖酸的话。” “十公主还是能开口说话么?”池素问,“我就奇怪,她明明能听见,怎么就是说不了呢?” “说的是,可是多少大夫都看过了,就是没用。”林扶菲摇头,“十公主真的是个好心的,待我们都好。” “那就好,咱们进了宫都身不由己,能跟着个好主子就算是烧高香了。”池素挺为她高兴。 “这多亏了薛姐姐,没有她为我谋划,我如今还在惜薪司抱柴禾呢。”林扶菲感慨道。 “不过是顺手的事,你不用总念着了,你来了也好些时候该回去了,免得时间久了叫人怀疑。”薛姮照就是这样,该下逐客令的时候绝不延挨。 林扶菲很听她的话,忙站起身说:“那你好好养着,我先回去了。” 林扶菲走了没一会儿,有个小太监隔着门说:“池姐姐,外头有人找你。” 池素听了忙答应一声,穿了外头衣裳出去。 却是玉孤明在后耳房边上等她。 池素想起他之前跟自己说去想办法,又见他手里提着东西,便上前问道:“世子爷,你给姮照弄药来了?” “这个是……是骆婆婆和皇甫老爷子开的,”玉孤明说着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她,“早晚各一顿,吃不下……也……也不必硬吃。” 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他们说……姮……薛姑娘的病,顶好……顶好用针灸的法子。 这里……这里面都写明了针灸的穴位……和……和时长。 还带了……专门……专门用的石针,找个……找个可靠的御医,让他……让他按时辰给……给姮……薛姑娘行针。” “这可真是太好了!”池素高兴道,“姮照都快疼死了。” 玉孤明却有些黯然:“这个……这个法子也是去不了根的,至多缓解症状罢了。” “这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只要能缓解就比什么都强。”池素说,“世子爷不用太过担心,姮照一定会好的,只是机缘未到罢了。” “这里……还有些吃的,”玉孤明道,“是她爱吃的。” 骆婆婆是和薛姮照见过面的,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她通过察颜辨色就知道薛姮照有这样的毛病。 不过到底是没有号脉,只能大略去治。 但终究好过一般的大夫。 池素回去后,把薛姮照先前的药都停了。 又去回禀了福妃娘娘,娘娘特意叫卫忠去把卢太医请过来,给薛姮照行针。 果然缓解了不少。 池素不禁念佛道:“谢天谢地!总算有起色了。” 又对薛姮照说:“世子爷真是个至诚君子,又体贴。为着你的病,自己都要急出病来了。 对了,他还给你带吃的了呢。说是你爱吃,可他是怎么知道你爱吃的?” 说着把吃的拿过来给薛姮照看。 薛姮照见小小的食盒里竟都是自己最爱吃的几样,心里便知道,玉孤明必然派人去照看自己家人了。 顺便得知自己的喜好。 这人真是呆气十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当众受辱丽贵人 二月初一,是贤妃娘娘的生辰。 皇后早就命人好好操办,自是比往年隆重许多。 各处送来的贺礼也比往年又多又贵重,池素在一旁悄声向薛姮照说道:“真是到哪里都离不开世态炎凉这四个字,去年贤妃娘娘的生日,鸦没雀静的,尚且不如十公主的生日。今年竟这般隆重,仅次于皇后的生辰了。” 薛姮照和她都随着福妃娘娘来到了天恩殿,看着宫人们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 不由得想起去年的时候皇后的生辰宴。 贤妃的生辰当然和皇后的依旧不能比,不过今日的排场也实在算得上隆重了。 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皇后方才携着贤妃的手走进来。 贤妃端庄中带着几分谦恭羞惭,仿佛觉得自己这般有些越礼似的。 等到落座的时候,她说什么也要皇后先坐,并且无论如何也不和皇后并排坐,而是退到次位去。 底下便有人小声议论,说贤妃果然知理,不怪皇后抬举她。 池素在心里却不以为然,若说知礼,怕是贤妃还强不过他们娘娘。 皇后如此抬举她,只不过是因为六皇子娶了姚家那位独眼女罢了。 所谓水涨船高,一带一随,所受的礼遇都是有缘由的。 姚万仪自然也到场了,她如今解除了禁足,且又有了身孕,因此依旧和往常一样,满是骄矜之色。 她当然也早看见了薛姮照,恨得牙痒痒,只是碍于这样的场合不好发作。 不管怎么说,福妃如今也叫人不敢轻易招惹。 姚万仪自然听说了福妃对付丽妃的事,况且六皇子对福妃极其尊重,反复叫她不要找这一方的麻烦。 再者,要说姚万仪心里不忌惮薛姮照也是不可能的。 在她心里,薛姮照是妖精鬼魅一般的存在。 如今她怀着孩子,真怕像当初马氏一样,稀里糊涂就小产了。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指明那是薛姮照干的,但姚万仪就是笃定和她脱不了关系。 等到众人都坐下,丽贵人方才和七公主姗姗来迟。 少不得也要上前向贤妃祝寿,向皇后等人请安。 贤妃对她前后没什么不同,很是和蔼地回礼。 皇后自然也不会怎样,对她也很平和。 颖妃在一旁似笑非笑道:“丽贵人真是好大的架子呀!皇后和贤妃都到了,你才来。不知是哪儿的规矩?” 丽贵人咬了咬牙,却不能不放低姿态,解释道:“臣妾和七公主也是早早就出了门的,不想半路弄脏了衣裳。 想着实在有碍观瞻,便只好回去重又换了一身。” 她住的采薇阁离天恩殿本就远,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不知谁从高处泼了盆脏水下来,把她身上的衣裳都弄脏了。 丽贵人知道,这肯定是以前和自己有私怨的人干的。 在这宫里永远不愁没有落井下石的人。 不过她看颖妃的神色,猜测多半是她指使人下的手。 不过她并没有说细情,知道这样的场合有些话不该说,否则只会更跌自己的身份。 因为这里不会有人同情自己,她能得到的只有嘲笑奚落。 颖妃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她,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来迟了,终究是失礼。 便给在场众人都倒杯酒,算是赔罪!” 众人都看得出来,颖妃是有意要羞辱丽贵人,这斟酒布菜的活儿都是下人们做的。 不过也没人同情丽贵人,一来知道她久与颖妃不睦,二来她是丽妃的时候也没少为难别人。 皇后坐在那里没说话,在场的这些人也没有人为丽贵人求情。 丽贵人只好拿过酒壶,从皇后开始,一一斟酒。 皇后下来是贤妃,贤妃之后是福妃,然后就到颖妃了。 众人都把目光聚向她们二人。 只见颖妃擎着酒杯,丽贵人往杯中倒酒。 也不知是颖妃的杯子偏了,还是丽贵人手抖,总之那酒洒了出来。 颖妃当即沉下脸,抬手就给丽贵人一个嘴巴。 巴掌声清脆凌厉,许多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真是个下贱货色!让你给大伙儿斟酒赔罪,是给你台阶。你还狐媚魇道地耍手段,好不要脸!”颖妃不但打了,还骂得格外难听。 她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一来皇上不在这里,丽贵人便没了唯一的靠山。 二来这么多年,皇后也十分不待见她。 可皇后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好跟她一般见识。 但如果有人给她难堪,皇后也会乐见其成。 颖妃和皇后自幼相识,对皇后的心性脾气还是颇为了解的。 还有一点,那就是颖妃自己要立威。 她娘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当面没人说什么,背地里却少不得议论。 颖妃今天打丽贵人,也是在震慑那些乱嚼舌根子的。 让他们都有所忌惮,别惹毛自己。 “成了,丽贵人,你下去!别在这儿扫大家的兴了。”皇后淡淡地说。 立刻有人上来把丽贵人拉了下去,七公主也抹着眼泪跟着出去了。 “贤妃姐姐,对不住了,我这脾气实在有些火爆。敬你一杯,算是我赔罪。”丽妃换上一张笑脸,自己倒满杯酒,向贤妃敬酒。 “妹妹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贤妃也忙举杯,“那大伙儿就都来一杯,恭谢皇后娘娘恩典!” 一时间觥筹交错,贺声不断,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情冲淡了。 “皇上今天怎么没来?”寿宴散了以后,回去的路上,池素问薛姮照。 “皇上这些日子下了早朝之后就叫青阙道人教他调息导引之法,既要斋戒,又要清净。所以就没来。” “原来是这样,那个青阙道人你可见过吗?他们都说得神乎其神的。”池素好奇,“我可是听说今年春天不选秀了,也是他建议皇上的。” “我没见过那个人。”薛姮照说,“大约只有阳泽宫里的人见过。” 青阙一般情况下是不入宫的,他对皇上的建议抛开修炼道术,竟也合乎一般大臣对皇上的劝谏。 操劳国事,爱惜身体,不敛民财,不征秀女。 如此看来,皇上已经纯然是一位贤君了。 正因为如此,就算是对青阙抱有疑心的人,也不敢轻易动他。 否则一个不慎,自己反倒成了奸臣小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人命官司至御前 福妃从桐安宫回来,把薛姮照叫到跟前,向她说道:“马家又出事了,你可听说了?” “早起隐约听到几句,”薛姮照说,“不少人都在传,但不知有几分真。” 福妃道:“太妃同我说,马家的马存勖酒后逼奸一个丫头不成,就把人给打死了。 随后这丫头的爹娘到衙门去告,官府偏袒马家,不肯拘人。这丫头的娘一气之下撞死在了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事,更有不少太学生为此事上书。 已经呈到御前,只是不知皇上如何定夺。” “这个马存勖是不是过继到马夫人的名下了?”薛姮照问,“那就算是马家的嫡子了。” “就是的,”福妃对这里头的事知道得颇详细,“他的生母是马夫人的远房亲戚,认真论起来算是马夫人的外甥女。 不过为了攀高枝,也就顾不得讲究这些了。马夫人自己的儿子死了,过了那么三四年才过继了的。 当初他们府里为了争这个,可是闹了好些年,就最近这一二年才算消停下来。” “马家已然风雨飘摇了,这件事无异于雪上加霜。”薛姮照敛眉道,“如今宫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可见马家自己已经压不住这件事了。 而且皇后必然也不想再保他们,否则太学生的上书又怎么会如此快递到皇上跟前。” “是啊,我瞧着这阵势也不像。”福妃道,“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依奴婢看,马家迟早会败落,”薛姮照胸有成竹,“咱们开了头儿,不愁有人收尾。 如今宫里头的人都在传扬这件事,可见已经有人开始落井下石了。” “马家跋扈恣睢,迟早是要出事的。”福妃道,“不怪旁人推波助澜,实在是他们自己不够检点。” “娘娘说的是,多行不义,终归不会有好下场。”薛姮照道,“如今咱们已经帮着搭好了戏台,就请袖手旁观看好戏!” 荣华宫,皇后正在同贤妃说话。 “马家的事你也听说了?”皇后看了贤妃一眼,叹了口气说,“皇上今早同我说要把这案子移交到刑部去。” 贤妃的哥哥柳弥章如今是刑部的主事官员,就等于把这事交给他处理了。 “臣妾也是刚刚听说,”贤妃面色凝重,“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这家人怕不都是油脂蒙了心,”皇后当然不高兴,“从去年起都犯了多少回事了?不但不悔过收敛,反倒一起一起变本加厉起来了。” 贤妃自然听出了皇后的不满,但依旧谨慎地安慰道:“娘娘千万别动气,您的凤体要紧。” “知道的是他们自己不知进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仗了我的势呢!”皇后怫然,“那些呈上的文书必然夹杂了攻讦姚家和本宫的言辞,否则圣上绝不会说起汉时王窦两家的事。” 贤妃便立刻明白了皇后忧怒兼具的根源,想了想说道:“那些太学生从来都是意气大过谨慎,又以不畏权势自居。 只是看着马家和姚家有亲,且圣上倚重国舅,无暇分辨此事本与姚家无关,只要显出他们的胆气来。” “你算是说到了根结上,”皇后不禁拉住贤妃的手,如遇到知己一般:“他们的确就是这样的想头。 皇上自是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姚家,可天长日久,终究不大好。 回头皇上多半还会问我的意思,姐姐,你说到时我该如何答复好啊?” 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能让马家连累了姚家和她自己。 贤妃不好就答,沉吟了片刻才说:“臣妾没什么见识,却也想要为娘娘分忧。 如今民情沸沸,不安抚自是说不过去的。 且娘娘也不能显出偏袒来,倒叫您被人误会。 不如就向皇上建言,把马家那位暂且收监,该审则审,该问则问。 至于苦主一家,也可由官府出面,安抚下葬,好平息怨怒。 至于最后定案,还得是陛下定夺,咱们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若陛下念旧情,小惩大诫,那是他们马家之福。 若陛下要严惩不贷,那也是他们应得的,与您无关。” 皇后对贤妃的建议很是满意,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在理,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惩戒惩戒也是好事。” 最要紧的是如此一来,皇后便把自己撇清了。 果然没两天,众人就听说了马存勖被收监的消息。 马家人自然要为此奔走,马飞燕被禁足在家,又是担心又是愠怒。 不禁向二皇子道:“你就不能进宫替我兄弟求求情吗?” “事情闹到这地步,是我说话就能管用的吗?连皇后都忙着撇清,我赶上前去讨骂不成?”二皇子看着马氏从心里生出厌恶。 她好像从来都不分是非对错,只要自己这一方得利。 又蠢又狠,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闹到什么地步?不过是那些贱民不依不饶罢了。多给些银子,有什么不能了的?”马氏冷笑,“不过是失手打死了个贱婢,何况是我家二十两银子买来的,难道还让我兄弟给她偿命不成?” “你别说的那么难听,越是这个时候越该谨言慎行才是。”二皇子道,“把自家放低些,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马氏听了顿时冷笑:“是呢,我一口一个贱婢,想必是刺了你的心。你有喜欢的丫头,你愿意抬举她,放低自己。 可我不愿意自轻自贱,他们家不过是要多讹些银子,否则那么有钢骨,当初又为什么卖女儿?!” “我跟你说正事,你别拉拉扯扯说些有的没的。”二皇子也生气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你少在我面前抖威风!不是你跪在姑姑跟前求娶我的时候了!”马氏哭着数落道:“如今眼看着我们家败了势,你便拿出皇子的款儿来了。 人都是这样,用得着的时候千好万好。一旦用不着了,恨不得一脚踩到泥里。 皇后娘娘能母仪天下,可不是只靠了姚家。没有我们家出力,她儿子就能成太子了?!” “你疯了?!竟然敢对皇后口出怨言!”二皇子情急之下给了她一嘴巴。 马氏更是嚎啕大哭,撒起泼来。 二皇子看着实在不像样,干脆一甩手走了。 留马氏一个人在屋里歇斯底里。 第二百一十四章 恃强凌弱逞凶残 二皇子一走,马氏更是气得要死。 把桌上的茶盏摔得粉碎,犹不解气,喝命道:“把那个卖唱的小贱人拉来!” 众人一听就明白,这是要拿吴萋萋撒气。 吴萋萋进来以后,小心翼翼地向马氏问安,马氏瞧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听说前几日二皇子要你侍寝,你不肯。” 吴萋萋连忙跪下说道:“那天二皇子喝醉了,想是认错了人。奴婢只好躲到外头去,叫别人进去伺候。” “认错人不认错人并不与你相干,你是我们家花银子买来的丫头,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 这么个下贱身份倒看得起自己,你的身子难不成是金子做的?!还碰不得了?!”马氏朝着吴萋萋啐了一口。 “奴婢不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吴萋萋连忙解释,“实在不敢乱了规矩,从来都得主母开口,下头的人才敢伺候爷们。” “好不要脸的,还想要名分!”马氏骂道,“爷看上了你,要你的身子,你还敢不给。装腔作势,扮什么贞洁烈女?! 就是有你们这些乔张作致的贱人,才弄出许多无中生有的事!活该打死!” 众人都听出来了,马氏明面上在骂吴萋萋,实则是在骂那个被她兄弟逼奸致死的丫头。 吴萋萋见自己横竖讨不到好,便只是低下头不做声,任由马氏撒泼。 她不说话,马氏的气也不消,说道:“你不是会唱曲儿吗?恰好我如今正闲得无聊,你便给我唱几支曲儿解解闷。” 见吴萋萋发愣,便更加不悦,骂道:“怎么?你不是见天给二皇子唱吗?轮到我让你唱就张不开嘴了?只伺候男主子不伺候我吗?” “奴婢唱就是了,主子别动气,只是不知主子想听个什么曲儿。”吴萋萋连忙说。 “就捡你拿手的唱好了。”马氏一笑,“来,你往前跪着。” 马氏前头便是她摔碎的茶盏,碎瓷片棱角锋利,俨然成了刑具。 吴萋萋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但马氏却丝毫不肯让步,说道:“你不愿意到跟前来跪着,那就把你爹叫来,让他替你跪着。”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父女两个如今都在这府上为奴,对于马氏的话哪敢不听。 吴萋萋于是只好跪到碎瓷片上去,纵然身上穿的是棉衣裳,膝盖也是钻心般的疼。 饶是如此,她唱的曲子依旧婉转细腻,悦耳绕梁。 可听在马氏的耳朵里,却更加勾得她心头火起。 近来二皇子越发迷恋这个吴萋萋,每天回来都要和她单独待上一些时候。虽然只是听听曲儿说说话,可这已经让马氏妒火烧得有三丈高了。 前两天她听说二皇子有一天晚上吃了酒回来,意欲拉着吴萋萋求欢。 却被这小贱人夺门跑了。 马氏只觉得她是在欲擒故纵,只是想博得更多的宠爱罢了。 吴萋萋接连唱了几支曲子,马氏只是冷着脸坐在那里。 看着吴萋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也开始不自觉地发颤。 “你这小贱人!明明就是不愿意伺候我。”马氏忽然打断了吴萋萋,“瞧你这副死样子,好像吊丧似的!” 马氏旁边的叶婆子也恶狠狠地说:“主子是不是给你脸了?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吴萋萋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膝盖疼的受不了。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伺候二皇子?”马氏忽然俯下身子,直盯盯地看着吴萋萋,“明天我就把你开了脸儿,你可愿意?” 吴萋萋当然知道,马氏是个出了名的妒妇,她是拿这话试探自己。 于是连忙摇头说道:“奴婢资质愚钝,容貌丑陋,不堪侍奉二皇子。 求您开恩,让我到后院儿去做粗使的丫头!” “你真心不想再伺候二皇子了?”马氏皮笑肉不笑地问她。 “奴婢不想,”吴萋萋恳求,“求您开恩。” 马氏重新又坐得端正,把屋里的人都扫视一圈,笑道:“你们可都听见了,她说她不愿意伺候二皇子。” 然后又对吴萋萋说:“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过我吗?若是你不愿意伺候二皇子,当初又为什么跟着他回府来?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还是当我老糊涂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吗?想要以退为进,想要继续装可怜,好让爷们儿更疼你。” 马氏越说到后来,越咬牙切齿。 这些日子她早就怨气冲天了。 可是她不敢公开抱怨皇上和皇后,也奈何不了其他人。 只有吴萋萋,这个美貌的小婢女,可以像猫儿狗儿一样任由她打骂发泄。 “主子,奴婢是真心的。奴婢以后绝不会再靠近二皇子了。”吴萋萋从马氏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怨毒,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哭求磕头。 可是,已经晚了。 “要想让我信你是真心的,也并不难。”马氏道,“二皇子不就是喜欢听你唱曲儿吗?你若是唱不了曲儿,大约他也就不再搭理你了。 叶妈妈,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们家以前有条狗总是喜欢乱吠。 后来喂它吃了哑药,它就不再乱叫了。” “回主子的话,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叶妈妈得意地答道,“那哑药还剩了半包呢!” 吴萋萋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浑身发抖,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叶妈妈,那你就叫人到你家把那半包哑药取了来给她吃下去。”马氏吩咐,“我就是要看看她是不是诚心。” 叶婆子便立刻打发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去拿,说道:“她要是对主子忠心,不想狐媚咱们爷,那就把这药吃了,乖乖到后院儿去,没有谁再难为她。 要是她不肯吃,那就是心里还存着别的念头,说那些话都是哄您的。 真要那样的话,就把她关到柴房里去,叫几个小厮日夜守着,什么时候大了肚子再放出来。” 吴萋萋听得心胆俱裂,此刻的她仿佛一只任人宰割的兔子,毫无反抗之力。 马氏歹毒惯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做。 吴萋萋越是害怕,她心里就越痛快。 仿佛积压在胸中的浊气,也能借此排出几分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二皇子冲冠一怒 又过了几日,五皇子妃蓝凝抱着皇孙进宫。 同福妃薛姮照说起外头的消息:“马存勖被收监,染了天花,怕是命不久矣。 如今人虽然从牢里接了出来,却也并没抬回府去,住在外头的一处小宅子,已经预备后事了。” “马存勖一死,姚家和马家可就要彻底决裂了,”福妃道,“这次马家出事,姚家袖手旁观,马家人心里必定怨恨。” “是啊,马家一直认为是替姚家效力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蓝凝道,“可姚家如今却仿佛把他们当做了弃子,很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意味。 远了不说,当初陷害五皇子的事,姚家人必然是知情的,且多半也是参与了的。 可最后受罚倒霉的只有马家,圣人说的好,不患寡,患不均。人一旦觉得不平,必然生出怨怼。” “可马家终究奈何不得姚家和皇后,”薛姮照道,“反倒是不用皇后和姚家出手,就不知有多少人要落井下石了。” “皇后现在似乎开始更信任贤妃和柳家了,”蓝凝道,“显然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新的帮手。” “是啊,这前朝后宫已经渐渐显出新的局面来了。”薛姮照点头。 “姮照,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讨主意。”蓝凝道,“有人递消息给我们,说二皇子府中有一间密室,据说里头供奉的是青阙道长给他们的生子符。 你觉得这里头可会有隐情吗?记得你之前曾跟我说过,那个人青阙不简单。” 薛姮照听了,低头想了想说:“如果这件事属实,那里头一定有问题。青阙绝没那么好心,白白送给他们生子符。 马氏在求子这件事上已经入了魔,不知吃了多少次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在这上头做文章,就一定能把她装进去。 依据我之前的推断,青阙是针对皇后的。无论是马家还是二皇子,都是皇后的人。” “既然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呢?”蓝凝问。 “咱们还是隐在暗处的好,”薛姮照道,“顺便来个落井下石。” “那二皇子呢?”福妃问,“这孩子已经足够可怜了,他本性并不坏,虽然为皇后做事,却也是为了保全他的生母。” “二皇子和马氏是夫妻,这……怕是不太好办?”蓝凝看了看薛姮照。 “留着二皇子还有用。”薛姮照道,“马氏和马家确实该下台了,毕竟已经留他们在台上跳踏了好久。” “那要怎么办?”蓝凝不解,“他们夫妻一体,怎么把二皇子摘出来?” “如果是二皇子做首告的话,不就行了吗?”薛姮照道,“二皇子与马氏本也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完全是出于利益的联姻。 况且眼下这个局势,马家已经成了一座冰山,二皇子必然也清楚无法去依靠了。” “我想他应该能看清形势,”蓝凝道,“那我便叫人暗中提醒他一下。” “须得尽快,如果再晚些时候那边的人也会动手了。”薛姮照道,“他们多半不会留二皇子。” “那你快出宫去,把这件事办了。”福妃道,“别叫那些人抢了先。” 二皇子从上次出府,隔了两三日才回去。 他已经知道马存勖得天花的事情,马家的事不是他不想管,而是他一切都要看皇后的意思。 皇后尚且袖手旁观,他自然也不能插手。 所以这次也算是躲出门去了。 本来还想再多延挨几日,却不想收到密报,因此急匆匆赶了回来。 刚进府,就见吴萋萋的父亲吴老汉被吊在西边门廊上挨打。 打人的家丁见二皇子回来,慌忙住了手。 “谁叫你打的?”二皇子瞪起了眼睛。 一面命人把吴老汉放下来,一面质问那个家丁。 “回爷的话,是皇子妃叫小的打的。”家丁跪在地上,“说他偷了府里的东西,还说什么时候爷回来了,再把他放下。” 二皇子听了冷笑:“这敢则是给我下马威呢,这个疯妇!” 吴老瘫倒在地上,哭求道:“主子爷,求您快救救萋萋,她快被折磨死了。” 二皇子一听顿感不妙,马氏既然叫人毒打吴老汉,又怎么可能独独放过吴萋萋? 是自己大意了,只想着马氏会为娘家的事着急,却不想她会迁怒于别人。 等二皇子赶到后院,吴琪琪神色憔悴,蜷缩在床角。 见到二皇子,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迎上来。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瞬间打湿了衣襟。 “萋萋,你怎么样?”二皇子大步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 吴琪琪抬眼望着二皇子,眼神无比深情且伤痛,眼泪流的更凶了。 “说话,”二皇子抬手给她拭泪,“那个毒妇是不是打你了?” 吴萋萋张了张嘴,却只是干噎,说不出话来。 “莫怕,我回来了,她再也不敢欺辱你。”二皇子抱了抱吴萋萋。 吴萋萋尽力露出一个笑来,动了动嘴唇。 尽管她只能发出气声,二皇子还是明白了说的是什么。 “我哑了。” “你怎么会哑了?”二皇子又惊又怒。 吴萋萋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但二皇子明白,是马氏毒哑了她。 天一直阴着,压得人心头憋闷。 叶婆子慌急地从外头走进来,向马氏说道:“不好了,二皇子回来了!” 马氏此时却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冷着脸道:“那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他还要砍我的头吗?” 说话间二皇子已经走了进来,屋里的一众婆子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二皇子的脸色黑得瘆人,她们还从未见过。 “怎么?为那个小娼妇出头来了?”马氏冷笑着问,“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玩物,你还认了真了?” 二皇子铁青着脸不说话,上去劈面抓住马氏的头发,将她从椅子上拖了下来。 马氏两手护着头,杀猪一般惨叫。 下人们连忙都跪下求情。 二皇子单手揪着马氏的头发,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别忙,有你们陪葬的时候。” 说着就拖着马氏往里间走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马飞燕死到临头 二皇子拖着马氏直接来到供奉送子画像生子符的密室。 马氏叫嚷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想要儿子了?!” 二皇子不理她,上前揭起红布。 那里本来供奉着张仙送子的画像,可如今仔细一看,却已经变作一只狰狞恶鬼,左脚下踩着个男人,右腋下夹着个女人的样子。 两个人旁边还标注着名字,竟然是皇上和皇后。 二皇子顿时惊出一身汗来,心里却有暗自庆幸。 再看旁边那张生子符,似乎也变了样子。 他把马氏拎起来让她看:“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原来你早晚烧香,日夜礼拜,竟然是在诅咒帝后!” 马氏一看也傻眼了,急急分辩道:“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除了你我没有人再进来了。” 二皇子却不愿听她分辩,说道:“你这蛇蝎妇人,此番说什么也容不得你了!” 马氏听了立刻发起疯来,一边抓挠二皇子,一边歇斯底里哭叫:“你真是丧了良心!若没有我,你这么多年就能平平安安?! 如今眼看着我们家败了势,你便露出不堪的嘴脸来!呸!真是好不要脸!” 二皇子和她成亲这么多年从来没动过手,如今却再也懒得迁就她半分,一脚踹在马氏的肚子上,将她踢倒在墙角。 然后吩咐跟着自己的人:“把这个疯妇给我捆起来,看牢了,屋里的东西一概不许动。 不相干的人要进来,只管抽出刀来,死多少个都无所谓。” 然后自己翻身出来,径直奔皇宫去见皇后。 把事情原原本本跟皇后说了,最后道:“这么多年儿臣对母后忠心不二不了,不敢有丝毫隐瞒。 这件事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也不知究竟是谁所为,也许是马氏,也许是其他人,因此儿臣拿不得主意,特意来讨母后示下。 但无论如何,这马氏不能再留了。她除了惹祸没别的本事,更何况如今满口对父皇和母后大发牢骚之词。” 皇后一听也大致猜出怎么回事了,这件事多半儿不是马氏做的,她就是再蠢也知道皇后是亲非敌。 可一来他们现在根本撼动不了青阙,只会打草惊蛇,反遭其殃。 二来马家现在已经成了累赘,就好比生了脓疮的残肢,若不狠心砍去,终究要连累自己。 于是皇后便道:“马飞燕悍妒成性,不知敬畏,不守规矩。 如今又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若不严惩,岂不是亵渎了圣上的威名? 梁景,你素把这件事报给皇上,然后随同二皇子出宫,事情要做得干净利落,别给人留下话柄。” 这几句话既是说给梁景听的,也是说给二皇子的。 此时马忠和他的夫人还不知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尚且在为马存勖的病忧心。 直到二管家匆匆忙忙进来,跪下报丧信:“老爷、夫人,六少爷他……他归天了……” “我的儿……”马夫人不禁哭了起来,这虽然不是他亲生儿子,可已经过继到她名下了。 何况马存勖平日里侍奉她十分殷勤,自然也是有感情的。 马忠也是伤感不了,这一半年他们家实在是劫难不断。 马夫人边哭边道:“搭灵棚,给各家报丧!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儿子死了。看看他们该谁给我个交代!” 她觉得她儿子就算是失手打死了人,也罪不至死。 如今好好的一个人被收监没两天,竟染天花死了。 这如何能说得过去?! 马忠也是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要个说法。 他的儿子不能白死,必须得有人陪葬! 正叫人伺候他更衣,准备进宫去面圣。 大管家踉踉跄跄地进来了,脸色如土一般。 “老爷,夫人,不好了!” “不好?还能怎么个不好法?”马忠冷哼。 “御林军来了,把咱们府围上了。”大管家抖衣而颤,“是皇上下的旨,要……要抄家!” “抄家?凭什么?!”马忠夫妇几乎不曾跳起来。 他们正满腹委屈无处诉,怎么竟然来人抄家了? “小的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咱们家姑娘犯了事,圣上震怒,已经……赐死……”管家说到后来,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马忠还在惊骇,而他夫人早已叫了一声“我的儿”,就晕过去了。 马存勖的死固然令她伤心,但马飞燕的事却让她难以承受。 她一共只有两个孩子,长子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女儿马飞燕如今又被皇上赐死。 这消息让她如同挨了孙大圣的一棒,三魂七魄顿时就离了体。 这边乱哄哄的,哭的哭闹的闹。 显赫一时的马家,此刻忽喇喇似大厦倾,转瞬变成了过街老鼠。 二皇子府中,马是泥塑一般瘫坐在地上。 她面前放着一只剔红托盘,里头放着一束白绫,和一只瓷瓶。 梁景已经当众宣读过圣旨了,皇上和皇后没有当面结问,而是直接给她定了死罪。 在皇上看来,马氏心思恶毒,早已显现。 且到如今她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狂悖疯魔。 这样的毒妇,他再也不想看见。 反正马家已成众矢之的,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自己也算是顺应民意。 因此,下旨将马氏赐死,马家夺爵抄家。 “马飞燕,快去上路,不要磨蹭了。”梁景沉着脸催促,“你若是还想死前留些体面就自己动手,否则这炷香烧完,就得让别人伺候你上路了。” 马飞燕自从被二皇子拖进密室,便一直在叫骂。 此时嗓子已经全然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是眼神恶毒地看着二皇子等人,但在众人眼中,她不过是一只待宰羔羊。 “马飞燕,你连累得马家被抄家,便是死了,也要被他们怨恨唾骂。”二皇子冷冷地看着马氏,“怪不得旁人,是你自己又蠢又坏。” 马飞燕张了张嘴,她大约是还想再骂,只可惜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很快马家被抄家,马飞燕被赐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多少人拍手称快。 马家在官场作为作福,自然少不了欺压良善,坑害平民。 如今他们家倒了台,京城各家酒楼都比平时多了三成客人。 都是庆贺此事的。 所谓同气连枝,马家败落,连颖妃也没能幸免,直接被降为才人。 还是皇上念在十公主的份儿上,才留了她一条性命一个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