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逃婚后,她嫁入了将门》 第一章 新婚 “姑娘,将头上的首饰取下来吧!”一群人簇拥着新姑爷离开新房,碧草见自家主子额上冒着汗,劝道。 陆涵之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不是她矜持,而是这一头的钗环首饰压得她不敢乱动。 见碧草动手替主子摘下头上的首饰,守在一旁的碧荷也来帮忙,提醒道:“以后不能叫姑娘了,要称大奶奶。” 碧草跟碧荷都是自小服侍陆涵之的,喊了这些年的姑娘如今要改口实在不习惯。可新姑爷是宁国公世子,公府规矩大,她们初来乍到,万万不能因为这些落人口实,给主子惹来麻烦。 想到这门婚事,便是陆涵之都有些恍惚。陆家是书香门第,陆涵之的祖父曾官至丞相,如今退下来了,只担着太傅的虚衔;陆涵之的父亲也是科举出身,十四年前考取状元,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已经官至正四品顺天府丞,陆家不敢说煊赫,但在京城也算得上清流名门。因此,父亲外任数年带着刚刚及笄的陆涵之回京,上门提亲的人家从来就没少过。 陆家是书香门第,寻常走动的也都是读书人家,从没想过跟勋贵中顶尖的宁国公府结亲,在此之前,父亲为陆涵之择定的夫婿,本是同窗好友之子,名李明昊,年十八,去年刚刚考取举人功名。父辈是同窗好友,男方又聪明好学,原本是人人羡慕的一门好亲,谁知样样齐备,陆涵之连嫁衣都披上身了,却传来消息说,未婚夫跟人私奔了。 得到这个消息时,陆涵之说不清是羞愤多些,还是委屈多些。她与李明昊定亲一年多,相见不过两三回,其实谈不上什么感情,可新婚之日,未婚夫带着旁人私奔,却是将陆涵之、陆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陆涵之想起前世玩笑间,说起面子值几文钱,现在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被人扔在地上的脸面重过千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因此,丢了新娘的宁国公府上门提亲时,陆涵之没什么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她不知宁国公世子为人如何,但已经看清了李明昊的无情、没担当,与其守着没有半点指望的李家,她宁愿赌一回。 从前虽没有交集,但宁国公世子程君泽,陆涵之还是听过的。宁国公府是开国功臣,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哪怕程家早已交了兵权,也没人敢轻视,更何况程君泽的长姐嫁入东宫,正是现今的东宫太子妃,要说家世陆家算得上高攀了程家。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陆涵之应下婚事,踏上花轿时,母亲殷殷叮嘱,叫她在婆家谨守本分,讨得婆家欢心,不为提携陆家什么,只盼着她在程家能顺遂平安。 程家显赫,先前与世子定亲的姑娘是平南侯周家的姑娘,程家与周家是世交,听说早早就定下了儿女亲事,等周家姑娘及笄了,便商议着完婚,偏巧的,跟陆家的婚期就定在同一天。不过今天大约真的是个好日子,陆涵之坐着花轿出门,一路上还遇到了好几支迎亲的队伍。 正胡思乱想间,新房的门被敲响了,外头道:“大奶奶,老夫人吩咐奴婢送些吃食过来。” 因为情况特殊,陆涵之从前也从未打听过宁国公府的情况,国公府的人,也只在京城各家宴会上,见过国公府的女眷。程家老夫人陆涵之也见过两回,印象里是一位温和慈祥的老太太,听说老夫人让人给她送吃的来,陆涵之看向碧草,碧草会意打开门,将人带了进来。 送东西的小丫鬟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恭敬有礼的模样,并不敢在屋里乱看,将食盒放下,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又向陆涵之行了个礼,道:“老夫人说今日忙乱,也来不及问大奶奶的喜好,请大奶奶先尝尝,若有不合口的,吩咐奴婢另外去取就是。” 陆涵之看桌上的饭食,两菜一汤还有点心,主食也有米饭和精巧的小笼包,不算铺张,但她一个人也完全足够了,当下道:“已经很好了,劳烦你替我谢谢老夫人。” 小丫鬟连道不敢,陆涵之表示没有问题,她也没在这边多留,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她确实没说假话,今日世子大婚,府上都忙着,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用,她给这边送了吃食来,还得回老夫人那里做事。 陆涵之这一天过得算得上跌宕起伏,别说习俗上新娘子成婚这一日就没得几口饭吃,出了那么多事,她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眼下一切尘埃落定,虽然日后的生活还得慢慢看,但总体来说国公府对她还算重视,陆涵之绷紧的心神松了,也确实觉得饿了。 碧荷心细,见陆涵之坐下来,便替她盛了一碗百合银耳羹,递给她道:“大奶奶先润润嗓子。” 陆涵之点头,接过碗慢慢地喝了半碗,这才动筷吃东西,陆家祖籍益州,虽然跟着父亲外放辗转去过不少地方,但陆家的饮食一直口味偏重,与国公府清淡精致的饮食不大一样。话虽如此,陆涵之喜辣同时也喜甜食,这清甜的银耳羹陆涵之吃着顺口,喝了一碗还想要,却被碧荷拦了下来,道:“大奶奶用些饭食点心,这羹汤不顶饿的。” 陆涵之也不强求,送来的饭食也没挑捡,一样吃了些也差不多饱了,见桌上还剩下不少,便向碧草两个道:“你们俩跟我跑了一整日了,剩下的你们分分先垫一垫。” 国公府当然不会饿着她们,但初来乍到的,对这府里算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等着府上送来。碧草两个服侍陆涵之多年了,听陆涵之这么说,也就应了下来,只是这边离不得人,两人轮着去的。 这般又过了许久,陆涵之不知时辰,只觉得她几乎要睡着了,才听到外面喊:“世子回来了!” 第二章 急召 这一声喊算是把陆涵之彻底惊醒了,碧草和碧荷连忙替陆涵之又理了理衣裳头发。 程君泽走进新房,看到的便是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子。陆涵之已经换了轻便的衣裳,依然是大红色的衣裙,只是相比起刺绣精致的嫁衣,如今的衣裙更简洁些,只在衣领和袖口绣了简单的图案。头上的钗环已经取了下来,头发只简单的用发带束起,相比起揭下盖头时明艳的红妆,眼下的陆涵之更添了几分文雅柔美,只是那张称得上绝美的脸是不变的。 程君泽看陆涵之时,陆涵之也在看他。这位新婚夫婿,陆涵之是揭下盖头的那一刻,才头一回见到,相比起清瘦得有些单薄的李明昊,程君泽虽然看上去同样是清瘦高挑的身量,却能感受到一种习武之人的力量感。陆涵之曾听说过,程君泽是在边关长大的,甚至还不及弱冠的程君泽,在边关已经是一位名气不小的将军,只是若单看他人,却又有一种儒雅之气,陆涵之想,从前听人说的儒将,大约就是这般模样了。 程君泽在边关长大,接触的也大多是边关将士,其实不大懂得跟女子相处,被陆涵之光明正大的看着,程君泽反倒有些不自在,又不肯在新婚妻子面前露了怯,直视陆涵之,拱手道:“叫夫人久等了——” 陆涵之倒没想到程君泽会这么说,维持着书香门第温婉的形象,道:“辛苦夫君招待宾客才是,哪能怪夫君呢?” 新婚夫妻俩这么客气的说话,倒叫跟在旁边的碧草几个都有些站不住了,正要退出去,留两位主子慢慢寒暄,突然听得外头道:“世子,边关告急,皇上宣世子进宫!” 嫁到将门程家,陆涵之便知道自己得面对夫君出征的事,但也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程君泽听得这话,沉默片刻,脸上露出歉疚,“对不住,我……” “自是边关的事要紧,夫君先进宫吧!”陆涵之不是不懂道理的人,这个时候若是闹着不许去,就太不懂事了。 皇帝传召,国公府不敢怠慢,陆涵之虽是新嫁娘,也亲自送程君泽出去。走到前头才知,不单单程君泽,宁国公也得到了传召,父子俩一起出了门。 国公夫人郑氏见儿媳妇送到门前,不由生出些心疼,道:“委屈你了。” 陆涵之行了个礼,道:“边关的事要紧,儿媳不委屈。” 郑氏对陆涵之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容貌上,陆涵之随着父母回京,陆家二姑娘容貌绝美的话就传了出来。陆大人前途无量,女儿又生得美貌,陆家更是出了名的清流名门,当时上门提亲的人可不少,只是长子已经定亲,郑氏过陆涵之两回,也没多留心。如今陆涵之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儿媳妇,郑氏其实多少是有些疑虑的,但如今见她礼数周到,性情也温和柔顺,便也放心了几分。 想到丈夫和长子被急召进宫,又是边关告急的大事,只怕不日便要出征,对这个刚过门的儿媳妇更生出几分怜惜,道:“这样的事,只怕这一商议便是一整晚,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不用等大郎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陆涵之才刚嫁过来,自是事事都听婆婆的,听她这么说,便点头应了下来,这才辞了郑氏回去。 此时已经晚了,宾客们除了程家自家亲戚住在府上的,基本都已经辞去,管事正领着下人收拾院子,见了陆涵之,便都称呼大奶奶。如今才刚进二月,天气还冷,郑氏催着陆涵之回去休息,婆媳俩在院门处分开,新房所在的澄园远些,来时便花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回去时仿佛走得更久些。 陆涵之有些困倦,但初到一个地方,哪怕记不得道路,标志性的建筑总要记得几处,见走过的都是陌生的地方,陆涵之就停了脚步,看向引路的丫鬟,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引路的小丫鬟身子僵了僵,道:“自然是回澄园……” 陆涵之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院子,她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但见过的东西多少有印象。何况澄园是世子的居处,地方大、建筑精美,而这边看上去清幽雅致,看上去更像是闺中少女居住的地方。陆涵之对国公府不了解,但怎么想,世子都不会住在这边。 “你说,我若是大喊一声,会不会将府上的主子们都招来?”陆涵之看着这小丫鬟,一时猜不透对方想做什么,但她才刚过门,大晚上的夫君不在,她一个新嫁娘在府上到处乱跑,不管是被人看到还是看到了什么,都不算好事。 大晚上的,陆涵之一声尖叫,小丫鬟掩了掩口,画面太美根本不敢想。她想不通,旁人若是遇上这种情况,哪怕发现了,也要悄悄地掩过去,求着她带回去,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岂不招来闲话?只是陆涵之是主子,若真将人招来了,不管旁人信不信,她这个领路的丫鬟都跑不掉责罚,甚至丢了性命,谁叫她是下人呢! “是、是奴婢一时糊涂记错了路,这就领大奶奶回去!”到底不敢将这事捅到明面上去,便是将陆涵之带到这里来,也只是想让她见一个人罢了,她一个小丫鬟不过是图点钱财,哪有胆子去害主子。 陆涵之四下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凉亭,上书惜月亭,心中暗暗留了心,只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 被陆涵之看破了,小丫鬟不敢再耍花招,老实将陆涵之送了回去,正要退下去,只听陆涵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缩了缩身子,心知自己算是在大奶奶面前挂了号了,小声答道:“奴婢春莺。” “春莺?”陆涵之重复了一遍,“是个好名字。” “奴婢、奴婢告退……”春莺不知道陆涵之日后会不会记仇,对她做什么,但眼下只想快些离开。 第三章 君泽 陆涵之也没为难她,放她离开。 澄园门开着,碧荷提着灯笼等在门前,脸上都是焦急,迎着陆涵之进去,道:“大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说着又瞪了碧草一眼,“大晚上的,怎么不劝着大奶奶早些回来?” “你别怪碧草,”陆涵之摇摇头,将春莺的事简单提了提,“碧草也才来,哪里认得路。” 碧荷也知道不怪碧草,只是自家主子才嫁到宁国公府呢,若是便是没出什么事,让人看到大晚上的在府里乱走,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心中恼火,不由道:“国公府这是什么意思?是他国公府来求的姑娘,又不是咱们死皮赖脸攀着他们!” “倒未必是国公府的意思,”陆涵之反倒没有那么生气。她才嫁到宁国公府,府上的主子就见过夫君和公婆,程君泽与她初次相见,虽然格外客气了些,但应当没有不满,公婆更是因为程君泽临时被圣旨叫走,对她颇有歉意,不大可能这个时候为难她甚至陷害她。 “可是……”碧荷不放心,她们初来乍到,这府里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这回算是躲过了,可下回呢,“大奶奶就不该将那丫头放走。” “她是府上的丫鬟,能跑到哪里去?”陆涵之倒不着急这个,“我既然嫁过来了,这就是自己家,这些事不能糊涂着,倒也不着急。碧草、碧荷,明日开始,你们慢慢熟悉府上的人和事,也留心着些,看那春莺是哪里的丫鬟,跟谁走得近,还有府上的格局,刚才我留心看了,旁边有个惜月亭,你们留心看看,那附近什么地方,离得近的,又有什么地方。” 碧草和碧荷都应了下来,今日实在晚了,又有国公夫人叮嘱陆涵之早些休息,两人便服侍着裴静姝睡下。大约是一整天遇到了不少事,陆涵之初到程家,这一觉却睡得安稳,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屋里燃着龙凤喜烛,天还未大亮,但借着烛火视物是没有问题的,陆涵之侧了侧身,只见窗下桌边坐了个人。陆涵之吓得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出嫁了,再看人脸,果然是她的新婚夫君。 程君泽其实才刚到家没多久,外头带来一身的寒气,他也没去打扰陆涵之,就坐在桌边烤火,想着该怎么对陆涵之说他即将出征的事。程君泽年纪不大,但自小在边关长大,像这些事不能说司空见惯,但不至于担心惶恐,程家享受着高官厚禄,便承担着守卫边疆的责任,只是这一回不同,昨日拜天地时,他知道,他不仅要承担起守卫边关的责任,也要承担起对妻子、日后对儿女的责任。 陆涵之睡相很好,大红的锦被下,女子的面容恬静美好,仿佛精雕细琢的玉人儿,任谁都想捧在手心。程君泽不得不承认,他对陆涵之的好印象最初便是这一张绝美的容颜,而后便是这份温和宁静的好心性,只是,再好的脾性,听说新婚夫君就要出征边关,怕也很难接受吧。 正胡思乱想间,便发现陆涵之醒了,程君泽下意识地想收回目光,便看到了陆涵之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恍然大悟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陆涵之回过神来,听到程君泽那一身轻笑,不由脸上一热,道:“世子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叫我起来?” 程君泽见陆涵之准备起身,连忙背过身去,道:“才回来没多久,我……你先起身,我去外面等你,我有话要对你说。” 从昨晚那一番尴尬的寒暄,陆涵之就能看出来,程君泽这位少年将军,在男女感情的事上大约是比较单纯的,陆涵之也没什么经验,但毕竟前世信息爆炸,没有实践经验,理论知识还是有的,见程君泽慌忙往外走,不由得轻笑出声。 程君泽自幼习武,陆涵之压根没掩饰的笑声哪能听不到,不由心中懊恼,这是他媳妇儿啊,他有什么不能看的?偏他反应比脑子快,片刻间都往外走了,总不能再转回去吧! 听到里面的动静,碧草和碧荷进屋服侍陆涵之洗漱。两人都是一向服侍陆涵之的,手脚麻利的服侍陆涵之洗漱穿衣,梳妆打扮,等这边收拾好,早膳也摆上桌了。 陆涵之走到外间的桌边,程君泽调整好心情坐好了,见陆涵之来,便招呼她坐下,道:“今日来不及问你的喜好,日后你喜欢什么,就吩咐小厨房做,缺了什么,只管让人去大厨房要。” 陆涵之倒没料到程君泽一来就提到这个,不由道:“府里的吃用都有分例的,另外去要怕是不合适吧!” 这个问题程君泽是没想过的,他自幼在边关的时间更多,回府来从祖母到母亲自是样样都紧着他,怕他受委屈。程君泽习惯了边关的简单生活,对京城最好的印象大概就是澄园的小厨房了,母亲挑了最好的厨娘来,他想吃什么,只要提一句,下一顿一定会出现在桌上。 程君泽没遇到过这个问题,但他本就聪明,细想想陆涵之刚嫁过来,又是小辈,这样做难免招人闲话,又或者那边拿出规矩那一番大道理来,平白惹人烦闷,便点头道:“这也好办,直接让人去买便是,咱们自己的银子自己买,谁也没话说。”说着,将一把钥匙递给陆涵之。 “这是……”陆涵之也没想过在程家做个受气包小媳妇,只是刚嫁过来,府里的事还不了解,自然要先观察熟悉着,只是没想到程君泽会这么说,见他递过来的钥匙,有些惊异,并没有伸手接。 程君泽直接把钥匙塞给陆涵之,道:“这是我私库的钥匙,我的身家可都在里头了,夫人可要替我好好管着啊!” 第四章 将别 程家的习惯规矩陆涵之不知道,不过大户人家大约都差不多。分家之前家中男子的俸禄这些都要交到公中,同时按月领取月钱,儿媳妇的嫁妆则是自己的私产,可以自行保管使用,当然吃穿用度都由公中分配,饿不着谁,想多要点什么,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当然,工资要上交,家中的成年男子多少都会有些私产,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长辈赏的各种物件,像程君泽这样的,还有领兵打仗得的大小赏赐。 陆涵之的嫁妆并不少,陆家虽然是清流名门,但几代人都在官场上,家中又没出什么败家子,几代积累下来家业还是很丰厚的,父母疼爱陆涵之,不说掏空家底陪嫁,但陆涵之这份嫁妆只怕不少公侯之家的嫡女都要羡慕。但自己的钱跟夫君上交的可不一样,陆涵之惊讶了片刻,道:“夫君平日在外走动,免不了需要银子……” “我在边关用不上什么,若是在京城,再同夫人要就是了,反倒夫人初来乍到,手中总要有银子才方便行事。”程君泽自己在京城呆的时间不多,但听人说过,京城里许多人长着一双势利眼,手头若是没有银子,便寸步难行。何况女子花钱的地方多多了,程君泽见陆涵之手腕上翠色欲滴的镯子,头上轻轻摇曳的步摇,这可都是银子啊! 趁着陆涵之正感动,程君泽小心翼翼的道:“夫人,我今日就要出征了……” 陆涵之握着钥匙的手顿了顿,昨晚连夜招宁国公和程君泽进宫议事,陆涵之便猜到了几分,边关的战事只怕很急,不能耽搁,程君泽立刻就要出征似乎也并不意外。要说开心自然是不可能的,程君泽此去又不是为了升职加薪,边关的战事随时都有可能送命,哪怕作为将领,又哪有百分百的安全。 “今日就要走,几时出发?”陆涵之调整了一下情绪,程君泽是将领,不可能违抗皇命,更不可能置边关百姓于不顾,“是,去西北吗?” “不是,”程君泽其实有些担心陆涵之哭,年少时他与父亲离京,家中母亲和姐姐都会哭泣,总要劝很久才能止得住,陆涵之是他的妻子,新婚之夜抛下她,今日又要离家去边关,他总是对不住她的,“肃州急报,北狄突然南下侵扰,肃州已经失了一半的城池,皇上命我为先锋,先行赶去增援。” 肃州的军情不算秘密,外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但也会知道哪里发生了战事,在家中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程家世代驻守西北,所以陆涵之下意识地以为这次也是西北发生了战事,没想到竟是肃州,陆涵之沉吟片刻,道:“我曾去过肃州。” 大楚开国至今已有百余年,历来重视科举,但并不是每一个考取的进士都能平步青云,便是高中状元也是如此。陆涵之的父亲陆云能在这个年纪上做到顺天府丞,除了祖父的人脉,更多的是陆云外放多年,积累起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绩。父亲外放,陆涵之和二哥都跟在父母身边,虽不比京中富贵,但也长了不少见识。 “我父亲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肃州知府,我们一家随他去了肃州,我虽不懂政事,但曾听父亲和二哥说过,肃州邻近北狄,卷宗中年年都有记载北狄侵扰,可城防却不甚严密,难得的是年年竟也没有百姓死于北狄手中。”陆涵之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二哥说,既然肃州驻军能保护肃州百姓无人死于北狄之手,为何不能保护肃州百姓的财产呢?” “我二哥那时年纪尚不大,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可我们到达肃州时是冬日,每日都有百姓冻死、饿死,总数加起来,却是不少于其他州郡死于戎狄入侵的人数。”陆涵之现在提起来,仍然免不了叹息,“只是父亲只在肃州呆了不到半年,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了解更多,就调任别处了。” 陆涵之只是因为提起肃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程君泽想的却更多。他没有去过肃州,但知道肃州跟西北边州一样,甚至天气苦寒,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普通百姓那一点微薄的财产,是他们能活下去的依靠,怎么可能放任敌人拿走?既然如此,北狄侵扰下又怎么可能没有伤亡,这其中只怕另有缘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程君泽诚恳道谢,他从没去过肃州,哪怕拿到了地图,对肃州的了解也十分片面。而陆涵之虽然只提到了这一件事,却足够给他提醒,肃州那边的官吏兵将,只怕不可尽信。 陆涵之见程君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倒没担心自己冤枉了肃州的官员,程君泽又不是去查办那些官员的,但作为领兵的将领,若是被人背后插一刀,就太冤枉了,能提防些自然是好的。 两人闲谈间便用过了早膳,程君泽起身,向陆涵之道:“走吧,我们一起去见见自家亲戚。” 程君泽今日便要出征,陆涵之便没想着这个时候要他陪自己去见长辈亲戚,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道:“你今日就要出征,不用收拾行装吗?” “东西自有人收拾,大军要午后才出发,正好我陪你去见见长辈亲戚。”成婚之前,长辈对他说过婚礼前后的流程,按照规矩,他今日应当陪着陆涵之见过家中长辈亲戚,明日还需陪她回娘家,让她父母放心。如今皇命难违,明日陪陆涵之回娘家是不可能了,但今日总该陪她去给长辈敬茶,他的敬爱是陆涵之在程家立足的根本。 “好。”陆涵之只觉得自己对程君泽的好感飞速上升,她当然知道程君泽陪她去敬茶,她日后的日子能好过得多,但她更不会在程君泽即将出征时提这个要求。但程君泽能自己想到,并且陪她去做,陆涵之就觉得自己这个选择没有错,就算程君泽对她还没有太深的感情,但至少程君泽有责任、有担当,而非一心只想着自己。 第五章 远行 因为程君泽即将出征,敬茶礼也办得简单。宁国公府的老夫人还在,是个温和慈祥的老人,国公夫人陆涵之已经见过了,是一位端庄优雅的贵夫人,宁国公则是头一回见,端坐在座上大约想露出几分温和来,奈何严肃惯了,看上去多少有些别扭。陆涵之一一给长辈行礼,收了一堆礼物,而后又见过了小辈,送上礼物,礼数便算是完成了。 程老夫人见陆涵之与长孙站在一起,心中满意,点头道:“午后出发,咱们一家子吃一顿团圆饭再走吧!” “母亲放心,儿媳一早就安排了,席面都是备好的。”郑氏早晨听说程君泽要出征,就吩咐午膳提前备好了,就想着陆涵之刚嫁过来,程君泽又要出征,怎么都得一起吃一顿团圆饭才行。 “那就摆饭吧!”程老夫人点头,虽然还不到午膳的时候,但大军出发的时间已经定了,早点用膳,也免得到时匆忙。 程老夫人发了话,众人便换了地方,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将饭菜端上来,正要开席,二夫人梁氏突然道:“怎么不见怜丫头?” 见程老夫人微微皱眉,郑氏道:“今日是咱们家人相聚,怜丫头不方便来,我已经让人送了饭菜点心去,诚哥儿和叶丫头那里也是一样的。” “你有心了。”程老夫人点点头,“晚间再叫他们一道便是,正好大郎媳妇也见一见他们,都是同辈亲戚,日后一道走动也好。” 陆涵之只点头微笑,听上去这几位应该都是住在府上的亲戚子女,不过,被单独点出来的怜丫头大约有些特殊。陆涵之有些好奇,不过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只是暗暗留心了这位二婶,特意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位怜丫头,怎么看都不像好心。 今日陆涵之拜见程家长辈亲戚,在座的都是程家人。程老国公膝下一共五子两女,只有如今的宁国公和二叔程天河是嫡出,老国公过世之后,其他几房都分了出去,如今只有二房留在府中。当然,今日新妇敬茶,三位叔叔也领着家人来了,如今也都留下吃家宴,这种场合,再将外姓亲戚叫来,倒有些不合适,这也是郑氏如此安排的缘故。 梁氏提了一句,听郑氏和程老夫人这么说,撇撇嘴也不再提这事,一顿饭安安稳稳地度过,离程君泽出发的时辰也近了。程老夫人拉着长孙叮嘱了一番,这才放程君泽走,陆涵之作为新婚妻子,也陪着一道离开。 两人一道回澄园,陆涵之便随口问道:“二婶提起的怜丫头是咱们家亲戚吗?” 家宴时两人没有坐在一起,但梁氏的话程君泽也听到了,怜丫头他是知道的,但有些不明白,今日陆涵之敬茶,自家吃家宴,不叫外姓亲戚不是再正常不过吗?两位姑姑都没来,二婶专门提她做什么?心里这样想,程君泽听陆涵之问起,便随口答道:“她是祖母的侄孙女,闺名心怜,父母去得早,祖母心疼她,就接来府上住着。” 陆涵之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跟她很熟吗?” 凭着自幼在边关长大的直觉,程君泽觉得这个问题得好好答,“你也知道,我自幼在边关长大,回京的时间不多,跟郭家表妹只见过几回,算是认得罢了,倒是听说君瑶跟她很要好,嗯,君瑶是我堂妹。” “那另外两位呢?”对程君泽这个回答,陆涵之还算满意,既然提了么,就都问问得了。 “诚表弟是姨母的长子,去年考取了举人,姨父托人将他送到了国子监读书,母亲想着照拂小辈,就将他接来府上住着。叶表妹是小姑姑的女儿,在叶家过得不好,祖母做主接来的,同郭家表妹一道住在竹园。”程君泽也就能说出这点信息,他回京的时候少,跟亲戚们都只见过几回。 陆涵之点点头,表示明白。两人回到澄园,程君泽的行李已经收拾好,陆涵之对程君泽不了解,也不懂远去边关需要准备什么,想了想,从自己的箱笼中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递给程君泽,道:“出门在外,如今天又还冷,这都是些常用的药,是我母亲准备的,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用途和用法,都写在上面了。” 程君泽没想到陆涵之会给他这个,打开看,只见里面分成小格子,用瓷瓶盛放,对应的用法和用途都写在纸上,放在瓷瓶底下。 见程君泽有些惊讶的模样,陆涵之道:“家父外放许多年,我们也随着父母东奔西走,在外头有时生了病,请大夫熬药都不便。我外祖父曾在太医院供职,听我娘说起这些,就将常用的药制成丸药,虽不如熬制的汤药效果好些,但胜在方便。” 程君泽听陆涵之说起,赞同地点点头,边关更是缺医少药,若遇上战事,更是只得熬着,只是不知这丸药制作起来难不难,若能做出来,对常出远门的人可有大用。当然,眼下程君泽可没有时间多想这些,谢了陆涵之,便将药盒子收下了。 午后,宁国公府众人送程君泽到门口,看着程君泽的身影骑马远去,郑氏脸上有些怅然,回头向陆涵之道:“回去吧,君泽会好好地回来的。” 因为程君泽出征,晚上的家宴气氛就沉凝了不少。陆涵之也见到了早上提到的一个表弟和两个表妹,互相见过礼,算是相识了。 宋诚刚十七,这个年纪考取举人算是十分难得,看上去是个温厚端方的少年,论年纪,宋诚比陆涵之还大一岁,奈何他喊程君泽表兄,对陆涵之就得称表嫂。叶蓉才十三,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说话也轻,同陆涵之问了好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并不与旁人多说话。 陆涵之留心多一些的却是郭心怜,早晨听到了她的名字,如今见到真人,不由得感叹一句人如其名。不同于叶蓉娇娇小小的的模样,郭心怜身姿窈窕,身量却高挑,但若单看脸,却是十足的柔美动人,仿佛风中弱柳惹人怜爱。陆涵之只见她聘聘袅袅的走来,朝自己盈盈一拜,道:“心怜见过表嫂。” 第六章 融入 从程君泽那里知道了郭心怜的身份,陆涵之还了一礼,道:“表妹有礼了!” 几人互相见过,程老夫人便吩咐开席。陆涵之是新妇,两重婆婆都在,自然是先服侍长辈用饭,不过程家本就是宽厚的人家,又因为程君泽刚新婚就出征,程老夫人和正是都心疼陆涵之,陆涵之布了一回菜尽了礼数,便叫她坐下用膳,不用计较这些规矩。 梁氏挨着郑氏坐着,见状便道:“母亲和大嫂可真疼大郎媳妇,瞧着这般,日后我也得疼着二郎、三郎媳妇才是。” “人家千娇百宠姑娘来到咱们家,服侍咱们几个老婆子,将心比心,我们不也盼着人家疼君瑶她们吗?”程老夫人不觉得对儿媳妇得用什么下马威,她的几个儿媳妇,便是分出去了的庶子媳妇,她也不曾磋磨过,哪有到了孙媳妇反倒要立规矩的。不过说到这个,程老夫人便顺口问道:“说到二郎,王家那边,婚期可定下来了?二郎也不小了,最好今年里将新媳妇娶进门。” 提起这个,梁氏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只是程老夫人提起来,她不好敷衍,答道:“前儿才问过,王家说姑娘还小,不着急,这不是忙着大郎的婚事么,这事就先放下了,等明儿我再去问。” “咱们求人家姑娘,自然要用心,二郎喊你一声母亲,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你多上点心。”程老夫人知道梁氏对老二元配所生的长子不那么喜欢,但她一把年纪了,也没有这份精力去给二郎操持,若让长媳去办,又怕惹得妯娌俩生了嫌隙。好在梁氏虽有些小心思,敲打敲打这点事也能办好。 梁氏不大乐意,王家虽不是勋贵,但也是官宦人家,那位姑娘的祖父、父亲都在朝为官,二郎娶个这么强的媳妇,日后还不得压过三郎去?梁氏当然更愿意三郎娶个家世好的媳妇,可三郎虽说是国公府的公子,但二房不能承爵,三郎读书也不出色,她想给儿子娶个高门媳妇实在不易,便是二郎,还是先头那位指腹为婚才定下的。如此一来,王家现在有不乐意的意思,梁氏哪里会积极的去跑,就恨不得这亲不成。 程老夫人提过这事,便也就轻轻放下了,小辈们都在,她也并不是想在小辈面前下儿媳妇的面子。 回到澄园天已经快黑了,里外都点了灯,碧荷迎上来,道:“大奶奶回来了!” 陆涵之由两个大丫鬟扶着坐下,又接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盏,这才叹道:“这一大家子,融入进来可真不容易!” 陆家为官已经好几代了,但陆家祖籍益州,虽然定居京城也有许多年了,但亲戚还是大多在益州,平素相处的不多。程家可不同,单单今日见到的近亲就有那么多,更不用说远在老家的亲族,偏偏作为程家长孙媳妇,陆涵之日后还免不了跟这些人打交道。 碧荷取了帕子来给陆涵之擦手,可不敢接这话,只提起陆涵之先前吩咐的事,“奴婢打听过了,府上的格局,咱们澄园在府上东边,大奶奶昨晚说到的惜月亭在府上西边,那边再往西走些,便是竹园和兰园,兰园是府上三姑娘住的地方,竹园听说住着两位表姑娘。” 郭心怜和叶蓉一起住在竹园陆涵之是知道的,倒没想到惜月亭跟竹园挨得近,碧荷这么说,陆涵之首先想到的便是那春莺跟郭心怜有关。 “奴婢听说,郭家那位表姑娘是自小就在府上长大的,跟世子也是青梅竹马,早年郭家还想将她许配给世子,只是后来郭家大不如前了,这才没提这话。”碧荷小心地看了陆涵之一眼,心中不免叹息,自家姑娘的姻缘怎么那么坎坷,先前李家公子那般,如今姑爷又是这样。 碧荷的言外之意陆涵之听出来了,但外头的风言风语和程君泽的话相比较,她自然是相信程君泽,不为别的,就冲着程君泽将私库交给她的这份担当。陆涵之没有跟碧荷解释,倒是碧荷露出些犹豫的神色,道:“大奶奶,有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你跟碧草是从陆家跟我来的,除了杨妈妈,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若你们还要瞒着我,我在这府里不就成了睁眼的瞎子吗?”陆涵之信任碧草和碧荷,但也能理解,来到一个新的府邸,身份发生变化,旁边又添了不少人,两人会有所顾虑,她要慢慢收服澄园的人,更要用好自己的人。 “是!”碧草和碧荷自然是忠心于陆涵之的,只是宁国公府与陆家不同,她们心中多少有些惶惑,有了陆涵之这番话,两人算是定了心,碧荷便接着道:“奴婢按大奶奶说的,留心打听了府上的情况和格局,其他的倒是罢了,那郭家姑娘的事,倒仿佛是有人故意说给奴婢听一般。奴婢一时想不透是谁这么做,也拿不准是不是错觉,所以才没敢直接对大奶奶说。” 听碧荷这么说,陆涵之若有所思。昨晚往那边跑的一圈,分明就是故意带她去看什么,如今看来,多半是这位郭家姑娘了。昨晚专门带她去看没看成,今日又拐弯抹角通过她的丫鬟将这事告诉她,就想告诉她,这位郭家姑娘对她有威胁?也不知这么热心的,莫非是那位郭家姑娘本人?或者,想到早晨梁氏特意提起郭心怜,那么梁氏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图什么呢? “大奶奶,如今该怎么办?还要查下去么?”碧荷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可要查么,主子才嫁过来,这府上没什么可用的人,就怕到时查不到什么不说,还惹来许多闲话。可若是不查,推动这事的人也不知什么心思,缩在暗处总让人不安。 “世子的为人,虽然相处不多,我也愿意相信他,至于这背后的人,如今世子不在府上,也就使点这类旁敲侧击的小把戏,咱们先不管,且看着吧!”陆涵之想了想,没打算现在做什么,“你们留心观察一下,澄园里哪些人可用,自己的地方,总要慢慢经营起来。” 第七章 陆家 纷纷杂杂的一天也就过去了,次日一早该是三朝回门的时候。三朝回门本该新婚夫婿陪同,但程君泽奉皇命出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郑氏仔细地准备好了回门礼物,又细细嘱咐陆涵之,“今日本该大郎陪你回娘家,奈何军情紧急皇命在身,你好好同亲家解释,等大郎回来,再让他赔礼去。” “这是夫君的职责所在,儿媳明白的,家中长辈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因此责怪夫君。”陆涵之不会怪程君泽将她一人丢在家中,但郑氏这番真诚嘱咐,却叫陆涵之心头暖热。 “好,母亲知道你是好孩子,快去吧!”郑氏瞧着时候不早了,便送了陆涵之出门,她也是陆涵之这个年岁过来的,知道她牵挂着父母的心。 出嫁不过这么两日,陆涵之只觉得经历的事情比往常一年还多些。想到很快便能见到父母亲人,心头便有些雀跃,这一段路也仿佛一下子就到了。 陆家人一早就让人等在门前,一进门,姜氏便迎上来,拉着陆涵之左看右看,忍不住眼眶发红,道:“娘的圆圆啊!” 被母亲抱住的陆涵之胳膊僵了僵,忍不住道:“娘,女儿都出嫁了,能别叫女儿的小名了么?” 站在旁边的陆敏之噗嗤一声就笑了,见妹妹看他,赶忙收敛了些,道:“娘,妹妹回来是大喜事,咱们进去说话吧!” 一群人站在这里确实不像话,姜氏连连点头,拉着陆涵之的手往里走,一面问起她在程家的情况。陆涵之一一说了,又将郑氏嘱咐的话说了一遍,陆老夫人和姜氏叹息一回,道:“那是皇命,是女婿身上的职责,怪不得他,涵之,你也要理解他,不可让他为难。” 陆家一直是文臣,却深知武将保家卫国,才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因此,从前虽没想过与宁国公府结亲,但对程家一直都是敬重的。 “我知道的。”陆涵之点头,记下长辈的嘱咐。 陆涵之出嫁了,与在闺中时自然是不同的,陆老夫人见儿媳妇巴巴的望着女儿,便叫她们母女自己说话去。 姜氏心头不知有多少话想说,还是辞过了婆婆,才带了陆涵之回去说话。细细问过陆涵之在程家的情形,又抓着杨妈妈和两个丫鬟问了一回,怕陆涵之报喜不报忧,姜氏才算相信了陆涵之在程家过得不错,这才话锋一转,提起李明昊来。 姜氏不是爱说嘴的,实在是李明昊私奔的影响太恶劣了,哪怕程家对陆涵之还算不错,也不能抵消当初对陆家和陆涵之的伤害。原本陆家和李家关系也算不错,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老死不相往来都算是好的了,陆涵之见姜氏冷笑的模样,不由问道:“那周家姑娘没嫁到李家去么?” 正气着李家的姜氏瞪了陆涵之一眼,点了点陆涵之的额头,道:“想什么呢!李明昊这事做得可恨,但李家可是讲规矩的书香门第!” 陆涵之也反应过来了,程家会上门求娶陆涵之,一方面是因为周家这事伤了程家的脸面,若那天没法成亲,程家跟陆家一样,得被人笑话不知多久;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件事上,程家和陆家都是受害者,程君泽跟陆涵之都没有过错,陆家又是家风清正的读书人家,当然陆家会同意,也是如此。 陆涵之最终在堂姐陆雅之口中得知了详情。 李明昊跟周静筠私奔的事,李家是打算死死瞒下来的。就像江氏所说,李家是讲规矩的读书人家,婚事定下来就是定下来了,由不得长子胡闹。而就算李家与陆家的婚事没能成,李家怪自家儿子不成器,怪陆家不讲情面,但依然不能接受周静筠做儿媳妇,不为周家家世如何,最要紧的俗话说奔者为妾,从没有将一个跟人私奔的女子明媒正娶做儿媳妇的。 陆雅之说起这事便唏嘘了一回,道:“那位周家姑娘也是可怜,为着那李明昊连女子的矜持名声都不要了,可李家死扣着规矩,硬是不肯答应迎娶她进门。” 陆涵之被堂姐这番话噎了一回,周家姑娘可怜,那她呢?他们互相钟情那是他们的事,李家要退亲她难道会死皮赖脸的不肯放手不成?偏偏在新婚之日与旁人私奔,若非程家求上门,她嫁到程家去,她该怎么办?受着旁人的流言蜚语灰溜溜的躲到老家去,还是捏着鼻子嫁到李家,看着夫君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熬上一辈子? 陆雅之也注意到了陆涵之脸色不好看,后知后觉道:“二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到底如今你也有了好姻缘不是……” “二妹妹有了好姻缘,就该去给他们说合不成!”韩氏瞪了陆雅之一眼,“大妹妹这话可是糊涂了,那周家姑娘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受着!” 陆雅之倒是没有坏心,就是心软,当日她也为陆涵之揪心,担忧陆涵之的未来。但当陆涵之顺利嫁到程家去,程家对陆涵之又不错,虽然程君泽新婚第二天就出征了,但程家的回门礼物就能看出对陆涵之的重视。这种情况下,显然是被李家拒绝的周静筠更可怜些,不知不觉的就替她说了句话。 被堂嫂一句话挡了回来,陆雅之倒是没生气,只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妹妹你别生气。” 陆涵之没同她生气,总不能为了外人的事,跟堂姐吵上一架,只笑笑表示算了。韩氏见这事算是过了,也松了口气,她是个急性子,这事怎么都是站在陆涵之一边,但两个都是小姑子,真闹僵了婆婆还得说她,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三妹妹也快定亲了。” 第八章 心思 “大嫂!”原本还想着怎么劝架的陆婷见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顿时红了脸。 陆婷十四了,虽然还没及笄,但择定婚事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何况婚事定下来之后,还有一系列的礼数要走,等到完婚也不算早了。韩氏说起这个,显然是已经有眉目了,陆涵之见状便追问,“是哪家?我记得先前二婶问过娘亲,莫非就是穆家?” “可不就是他家!”韩氏点头,这些话大人不会主动跟女儿说,但总要想法子叫她知道,这传话的人么,嫂嫂也好、姐姐也好,同辈总是更好说话些。 陆涵之出嫁之前,陆婷的婚事就在提了,陆家这一辈上一共四个女儿,陆雅之是二房嫡出,陆涵之是长房嫡出,另外陆婷和陆嫣都是二房庶出。二婶余氏温柔宽厚,对家中的两个庶女也算不错,尤其陆婷的生母是余氏的陪嫁丫鬟,又早早地没了,陆婷就养在余氏身边,感情自然不同。 为了陆婷的婚事,余氏费了不少心力,最终看好的便是穆家。穆家祖籍沧州,但定居京城已经好些年了,穆家公子的父亲前几年考取了进士,如今在太常寺供职,穆家公子去年考中了秀才,也称得上未来可期。这样的人家不算出挑,但陆婷毕竟是庶出,综合看下来算是最合适的了。 “先前二妹妹出嫁,穆家也来了人,当时跟二婶说好了,等下个月就上门提亲。”这个时候结亲都是这样,先由两家相互探过口风,双方都愿意了,便由男方请媒人上门提亲,这样才算符合礼数。穆家作为男方,在谈亲事上就得主动些,而陆家这个月刚办了喜事,提亲就得稍微往后推一推。 说到提亲,原本就红了脸的陆婷直接垂了头,不敢看堂嫂和其他姐妹,但又不舍得躲开,到底是她的终身大事,还是想听一听。 “但是,那穆家老爷只是六品官,穆家公子连举人都没考到呢……”一直没说话的陆嫣插了句嘴,长姐和大伯家的堂姐都嫁得好,陆嫣年纪不大,也想过自己日后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从小在京城长大,陆嫣自觉不是没有见识的,不说像陆涵之一样嫁到国公府做世子夫人,陆雅之的公公也是三品官,大姐夫年纪轻轻都已经是举人了。可看着陆婷的婚事,便能想到自己的将来,若要嫁给这样的人家,陆嫣有些委屈,只觉得嫡母说着好话,暗地里却故意在打压她们。 这话听着就不舒服,陆雅之微微皱眉,道:“四妹妹,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陆嫣抿了抿唇,她不敢说是生母对她说的,她也十二了,知道这些话不该对她说,姨娘特特叮嘱了她,不能告诉别人的。 韩氏见状便猜到了几分,心中暗道,二婶别的都好,就是太过宽厚了。要说二婶对两个庶女也算不错了,陆嫣没有养在余氏身边,处处也是二婶操心着,甚至陆嫣才十二岁,二婶已经在考量她的亲事。可这话说的,就差没直接说二婶苛刻陆婷,要将她低嫁了。 陆嫣不敢提起姨娘的话,只嗫嚅道:“我听下人说起的,只是担心三姐姐日后受委屈。” 韩氏不好解释,陆婷和陆嫣是庶出,穆家已经算好的了,若要嫁高门也容易,高门大户谁家没两个庶子或是败家子,可那样的夫婿,日后又是要分出去过活的,哪能比得上穆润年这样有前途的青年。 “四妹妹,你别说了,婚姻大事哪有咱们插嘴的道理。”陆婷见长嫂和姐姐都沉默了,她年长些,又跟在嫡母身边,见到的事情也多些,知道嫡母为她着想费了不少心,连忙拉陆嫣的袖子,叫她别说了。 长房没有妾室,但陆涵之也不是没见过旁人家妻妾之间是如何相处的。要说二婶确实称得上贤惠,二叔现在的两房妾室她没刻意打压谁,先头没了一个,她将人孩子好好地带大了,对陆婷和陆嫣两个庶女虽没将她们当嫡女养着,也没亏待谁。只是陆家不磋磨庶女,不代表旁人家会将嫡庶的一视同仁,许多人家都会对庶出的多有挑剔,那穆家看中陆婷,也更多是因为陆婷是二婶身边养大的。 陆嫣其实不敢直接抱怨嫡母,心里再不乐意,她也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掌握在嫡母手中,见陆婷不赞同,便也闭了嘴。 陆涵之跟堂姐妹们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没意思,便又回去寻姜氏,在娘家呆了半天,便是姜氏舍不得,也只得送陆涵之回去。 回门之后,陆涵之在程家的生活渐渐步上了正轨。陆涵之虽然是世子夫人,但她是小辈,如今程家管家的是她婆婆郑氏,又有二婶梁氏帮着管一些,陆涵之就只跟着郑氏先学着。 这个问题姜氏也跟陆涵之说过,她是小辈,婆婆又正值壮年,没得这个时候跑去要权利惹人生厌的,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先学着,她是长媳,只要不犯错,同辈的媳妇谁也越不过她去。陆涵之本来也没有那么重的权利心,只是在内院中生活,没点权利日子可不好过,听母亲这般分析,陆涵之便放了心,只管慢慢学着积累经验。 陆涵之不管家,日子比起郑氏和梁氏就轻松得多,除了每日跟着郑氏一起理事,陆涵之出门不多,就在院子里打理自己养的盆栽。 程君泽在京城的时间不多,院子里原本都是府上一起种的花木,到婚礼之前,才搬了些正开的花来添喜气。但陆涵之嫁过来的嫁妆,除了按照惯例备上的嫁妆之外,还有一些盆栽,就是眼前的这些。 碧草给院子里的花草浇过水,回头便见陆涵之仔细地打理着那盆栽,不由道:“那珍贵的兰花大奶奶瞧不见,偏就将那怪模怪样的草当宝贝一般养着!” 第九章 程萱 这话碧草不是头一回说了,陆涵之也不生气,道:“那兰草不是有你看着吗?这草除了我,谁还看它!况且那兰草除了看一看还有什么用?我这草可是有大用的!” “你还不知道大奶奶宝贝那些草,还去招她!”碧草和碧荷都是从小服侍陆涵之的,情分比后头来的要深,平素也敢跟主子说说笑。要说陆涵之养的这些草,还是先前回京时途经明州,见有海外来的商船在卖,陆涵之一见就十分欣喜,特意买了来养着。 两个小丫鬟不理解,陆涵之也不在意,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了,她早就习惯了这个时候的生活,但是能遇见前世熟悉的蔬果,她都说不出那时有多么欣喜。她这里寻到的不多,只有土豆番茄和辣椒,将它们带到中土的商人看上去是很想向中原推广这些的,奈何中原人不买账。 这也不奇怪,要让人接受一种从没见过的东西本来就很难,陆涵之没有那么远大的的理想,就想自己种一些,思念家乡的时候解解馋,而作为一个有田地有庄子的小富婆,这一点都不是问题。 “大奶奶,二姑娘晕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吧!”陆涵之才将老叶子摘掉,又给花盆里浇了点水,便有人急急地赶来。 听到这话,陆涵之微微皱眉,“怎么回事?可回过母亲和二婶了?” “二姑娘在院子里走,大约是日头大了,身子一晃就晕过去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今日去了王家,如今还没回来,奴婢不敢去找老夫人,只得先来寻大奶奶做主。”来的是二姑娘程萱身边的大丫鬟红香,只是程萱是庶出,平素在府上并不敢出头,她身边的大丫鬟做事也十分小心,便是着急也不敢直接往老夫人那里跑。 郑氏和梁氏去王家自是为了二公子程君旭的婚事,王家有些不乐意将女儿嫁过来,又不愿担个坏名声,就仗着女儿年纪不大先拖着。王家能拖着,可程家不能,程君旭已经十八了,婚事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程老夫人看出了梁氏不积极,这才叫郑氏一同去说合。 二房的事,陆涵之是不想掺和的,但听说人晕过去了,就不能放着不管了,道:“碧草,你让人去请大夫来,秋蝉跟我过去看看。” 程家长房的关系比较简单,宁国公除了郑氏之外还有一房妾室,本是宁国公身边的丫鬟,生了三姑娘程槿之后才抬的姨娘,平素就跟透明人一般,程槿也多是郑氏管着。 相对来说,二房的情况就复杂得多。程二爷的先夫人周氏出自平南侯府,先前跟程君泽定亲的周静筠就是周氏的亲侄女,当初周氏生产时难产,勉强活了下来但挣扎了大半年也就去了。留下个丁点大的孩子不能没人照顾,程老夫人做主将周氏的陪嫁丫鬟抬了姨娘,方便照顾孩子,也就是二姑娘程萱的生母宋姨娘。 宋姨娘本就是周氏的丫鬟,做了姨娘也记着周氏的恩惠,将程君旭照顾得很好,到程二爷续弦娶了如今的二夫人梁氏,更是半点不敢托大,连程君旭那边都少有接触。宋姨娘老实,但程萱跟程君毅差不多大的年纪依然让梁氏十分在意,这母女俩在程家的日子不算好过,陆涵之微微皱眉,程萱才十六岁,先前见到时就瘦的厉害,别是得了什么重病。 陆涵之赶到梅园时,程萱已经醒了,只是人看上去很虚弱,见陆涵之来,便挣扎着要起身,道:“大嫂怎么来了?我没事,只是让太阳晃了一下眼,你们真是,我不是说了不许告诉惊扰别人吗?” 陆涵之赶忙按着她躺下,道:“都这样了还不能告诉我们?我看红香做得对,是二妹妹糊涂了,哪有什么比身体重要的!” “姑娘,你就听大奶奶的吧,若是弄坏了身子,奴婢们要怎么对得住姨娘的嘱托。”红香见程萱苍白着脸,也顾不上程萱会不会生气,只抹着泪道。 陆涵之虽然没有学过医,但跟着因为外祖父和母亲的缘故,多少耳濡目染也了解一些。细看程萱的模样,分明是饿的,只是就算梁氏再不喜这个庶女,总不至于在这上面苛待程萱吧! 沉思间大夫也到了,陆涵之看着大夫诊了脉,又开了药方,才吩咐碧草送大夫出去。嘱咐了这边煎药,陆涵之叫了红香到外头问话,道:“刚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老实同我说,二妹妹这是少了该有的分例,还是自己不肯吃东西?” 陆涵之叫她出来,红香便猜到陆涵之想问什么了,顿时忍不住红了眼,道:“姑娘是自己饿的……” 从红香的话里,陆涵之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梁氏不喜欢宋姨娘和程萱,但在吃穿上面也没有亏待她们,程萱年前定了亲,未婚夫是兵部侍郎的孙子。程二爷至今只是五品官,便是国公府没有分家,二房子女在亲事上也很难说上顶层的人家,程萱能定下龚家的亲事,可以算得上高攀。但要说梁氏为程萱好,那就是笑话了,那位龚侍郎是程二爷的顶头上司,他那孙子更是旁人家避之不及的,否则哪里轮得到程萱。 程萱的未婚夫龚慎云是龚家长孙,如今也将近弱冠的年纪了,但别说担起振兴家业的担子,自幼被祖父祖母惯坏了,整日游手好闲,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陆涵之随父母回京的时间还不算长,也听说过龚慎云的大名,今日跟东街的卖花女调笑,明日是哪个花魁的入幕之宾,疼女儿的人家谁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那龚慎云也不在意这些,如今还没娶妻,家中庶子庶女都有了,梁氏给程萱定下这门亲,程老夫人将她狠狠地骂过一回,但她是程萱的嫡母,婚事一定,便是程老夫人也没法改变。 第十章 劝解 程萱哭也哭了,最终也只得接受了这个命运,她性子本就柔顺,能想到的也就是日后讨夫君喜欢、让夫婿的祖父祖母满意。因此,听说龚慎云喜欢纤细柔美的女子,程萱便一直节食减肥,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东西哪能受得住,人越来越瘦身子也越发虚弱,终于在今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涵之听着就皱了眉,前世也见过节食减肥的,有成功的,有中途放弃的,也有因为过度节食导致身体心理出了问题的。陆涵之瞧着程萱这样,身体已经出问题了,大夫说了,程萱肠胃已经受损了,再这样下去别说长身体,人也撑不住了。 “大奶奶劝劝姑娘吧!奴婢求了宋姨娘来劝姑娘,可姑娘一番话,宋姨娘只掉着眼泪,却默许了姑娘接着饿肚子,这样下去,姑娘身子怎么受得住啊!”红香是真的为程萱担忧,也为自己担忧,主子出了事,她们服侍的下人能有什么好。 陆涵之原本想说叫程萱的生母来劝一劝程萱,她虽是程萱的嫂子,但陆涵之才嫁过来没多久,跟程萱还谈不上感情,有些话不好往深的说。只是红香这么说了,显然宋姨娘是被程萱说服了,陆涵之不大愿意交浅言深跟人说太多,但她也无法看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花季少女就这样凋零,终究叹了口气,道:“我试着劝劝二妹妹,若是不成,只能求祖母告诫她了。” 红香也知道陆涵之才嫁到程家没多久,没有作壁上观愿意劝一劝主子,她已经万分感激了。 陆涵之再回到室内,程萱已经由小丫鬟服侍着喝粥了,见陆涵之进来,程萱叫小丫鬟退下,向陆涵之道:“劳烦大嫂跑这一趟,又为我操这么多心,是我的不是……” “你有错,却不是这个。”陆涵之摇摇头,见程萱抬头看她,便接着道,“你的错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成了这样,至于我,你既是我妹妹,我来看你原是应该的。” 程萱见红香眼眶红着,便知她什么都告知陆涵之了,心中有些不安,也有些羞恼,道:“大嫂遇到大哥这样好的人,自然不必这般,可我、可我……我能怎么办呢?” 陆涵之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三从四德对女子荼毒太深,但更多的是时代造就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从没有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事的,因此面对这样的局面除了接受毫无他法。陆涵之庆幸生在爱惜女儿的父母身边,也能理解程萱这么做的理由,只是,“二妹妹,我不是说你不该为自己争取,而是,他今日喜欢纤瘦的,你还能饿肚子清减身体,若是日后他喜欢矮小的呢?你难道要锯掉自己的腿吗?” 程萱惊得微微张了口,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也听说过,前两年龚慎云还喜欢丰腴的美人,他不是个长性的,日后会喜欢不同的美人一点都不意外,可她怎么办?她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二妹妹,你嫁过去是做正妻的,不是去做宠妾的!”陆涵之叹气,这门亲定下来,连程老夫人和郑氏都没法改变,人家父母都在,父母也都愿意这门亲,哪里轮得到旁人反对,到了做晚辈的陆涵之,就更没法做什么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想法子让程萱日后在龚家过得好些,陆涵之跟程萱感情没到那份上,没法推心置腹的跟她说心里话,也只得这样点醒她。 “我……”在婚事定下来之后,祖母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可她也见多了空有正妻身份,却过得连妾室都不如的,她才十六岁,难道要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陆涵之看出来了,但这一点,陆涵之实在不知该怎么劝她。当初李明昊私奔的消息传来,陆涵之想过最坏的打算,若是陆家更看重与李家的关系,非要将她嫁到李家去,那她能做的也只有讨好公婆站稳婆家的位置,等日后熬过了婆婆,也就到了当家做主的时候了。考虑过最悲观的未来,陆涵之也能理解程萱现在的心态,能夫妻和谐好好地过一辈子,谁又想空守着正妻的名分呢? “二妹妹,人的身姿相貌是天生的,我从前与你不相熟,但也见过几回,我从不觉得你生得胖。”这个陆涵之没有说假话,只是程萱随了程家人,身量高,但又不像郭心怜一般自有一种窈窕,看上去跟纤瘦不搭边,“世间的花朵千姿百态,难道还非要分个高下不成,人也一样,今日你觉得我这样好看,明日旁人也觉得二妹妹这般美丽,二妹妹何必抛了自己的好处,去跟别人相比呢?” 程萱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陆涵之,只觉得别管别人的眼光怎么变,眼前的嫂嫂都生得好看,但要说会有人觉得她生得好看,程萱就有些不自信了。却听得陆涵之接着道:“何况美丽的皮囊好找,但红颜易老,只有良好的气质和涵养,才能历久弥香。二妹妹与其去追求细枝末节,倒不如多学些东西,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便是这个道理。” 想到嫁入东宫的程君悦,程家姐妹中她并不是生得最美的一个,却自有一种端庄典雅,对陆涵之的话也有几分信服,不由问道:“那我该学些什么?” 程家也请了先生教导家中的女儿,程家女儿无论嫡庶,到了年纪都要去念书学习。只是梁氏明面上不曾做什么,私下里却常吩咐程萱抄写经书或是做针线,程萱哪敢拒绝,免不了因此耽误了功课。女子又不能考科举,程家会安排家中女儿的功课,却不会强求女儿学成才女,程萱囫囵学了一遍,只是样样都只勉强能见人。 第十一章 敲打 陆涵之虽不知这些,看程萱这门亲也能猜到几分,听她问起,便答道:“听说二妹妹常为祖母和二婶抄写经书,不如多练练字?也可以学学画,一来练习书画静心,二妹妹也能好好理一理思路,二来么听说龚家公子也是爱画的,日后与他也能有话聊,二妹妹觉得呢?” 龚慎云爱画倒是有些传言,听说花了不少银子搜罗,程萱也是听说过的,听陆涵之这么说,眼睛亮了亮,她饿着肚子那么久,身子单薄了不少,可看上去依然没有纤细窈窕的样子。何况陆涵之戳破了她的幻想,等她嫁过去,天知道对方喜欢的还是不是纤细窈窕的女子。但爱画却不同,几年前就听说他爱画了,到如今也时常听到这样的传言,若她善画,对方应该也会对她高看一眼吧! 见程萱转移了心思,决定不再节食而准备学画,陆涵之也安心了几分。嘱咐程萱好好休养,便是想学画也要等身体养好,又吩咐红香几个照顾好程萱,这才离开了梅园。 陆涵之从梅园出来没有直接回澄园,而是去了程老夫人住的静园,这边又是昏倒又是请大夫的,多半也惊动程老夫人了,得先去告知老夫人一声,叫她别担心才是。 程老夫人这边确实知道了,听说陆涵之带着人去了,才没有赶过去,见陆涵之过来,程老夫人身边的红福便迎了上来,道:“大奶奶来了!快请进来,老夫人等着大奶奶呢!” 家中的孙子孙女,程老夫人自然看重嫡出的多一些,但哪怕是庶出的也是程家血脉,没得让人作践的。听陆涵之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程老夫人便叹气,道:“作孽啊!老二家的也没打听清楚就应了这门亲,偏老二也是糊涂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苦了萱姐儿。” 二房夫妇的心思,老夫人未必不知,只是老人家总不愿将儿孙往坏处想,况且程萱是庶出,说亲本就不易,若要嫁到高门,便免不了有些不如意的地方。程老夫人叹息了一回,听说陆涵之劝着程萱学些书画,便点了点头,道:“是该这样,平时有些事做,就免了胡思乱想,我记得家塾的李娘子就擅长书画,倒不如叫萱姐儿再去学一学,其他的功课倒不必再多费力气了。” 程萱的亲事定在明年,原本程萱已经及笄,男方年纪更不小了,龚家是想早些将媳妇娶进门的,但程老夫人不许,只说舍不得孙女,要多留她一段时间,这才定在明年。 程老夫人这般,本就是想多教教孙女,婆家已经那样了,总要学些本事日后才能过得好些。奈何程萱全不懂程老夫人的苦心,初时只顾着伤心难过,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等接受了这门亲,倒想着曲意逢迎讨好未来夫婿。程萱饿着肚子减肥的事程老夫人是不知,只瞧着她模仿郭心怜的模样,程老夫人便看出了几分,也就没了劝她、教她的想法了。 “祖母说的是,二妹妹也是聪慧的,若能静下心来,想来就能明白祖母的苦心了。”程老夫人的想法,陆涵之也看出一些来了,听说婚期定在明年是程老夫人一力坚持的,为什么要推迟呢,不是想叫她心智沉稳些,就是想教她些东西。 程老夫人叹气,心道若是孙女有孙媳妇这份聪明就好了,她也不必操那么多心。想到程萱闹到这个程度,终究摇了摇头,道:“罢了,终归是她父母为她定的,龚家二老爱护长孙,又有咱们家在,萱姐儿别的好处没有,只是乖巧听话的,日后总能过下去。” 陆涵之只得附和着程老夫人的话,又陪着程老夫人坐了一会儿,郑氏和梁氏才回来。程老夫人的心情才好些,见着梁氏又差了一截,也不理她,只问郑氏,道:“王家怎么说?二郎的亲事可定下来了?” 郑氏见程老夫人这样,猜测家中出了什么事,又见程老夫人和和气气地同她说话,只不理梁氏,便猜想是二房出了什么事。眼下不好问,郑氏只答程老夫人的话,道:“王家姑娘才及笄,王家的意思是想在留她两年,只是也理解咱们家的情况,只说今年不成,婚期得定在明年。” “明年三月里要办萱姐儿的事,二郎这事怕是得定到下半年了。”梁氏暗暗得意,这一年多的时间,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数,这事成不了才最好! 梁氏不提程萱还好,她一提程萱,程老夫人就来气,又听出她暗暗得意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将梁氏一顿骂。郑氏暗暗惊讶一向脾气温和的婆婆哪来那么大火气,听陆涵之简单提了提程萱的事,才明白过来。 郑氏觉得梁氏这一顿骂挨得不冤,但也担心程老夫人气坏了身子,跟陆涵之一道上前劝她,等她平息了些怒气,又劝道:“母亲放宽心些,儿媳今日也见到王家丫头了,样样都是好的,只是瞧着确实形容尚小,想来这也是王家舍不得她早早出嫁的原因。何况今年里办喜事到底匆忙了些,等明年样样都准备好了,王家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程老夫人出了心头的一口气,听着长媳的劝也就顺势吐了口气,又道:“梁氏,你打量着我不知你那点心眼算计?平素你管着二房的大小事,我和你大嫂大小事都不说你什么,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你以为对三郎和君瑶来说是什么好事?长幼有序,二郎没定下亲事,三郎就别想说亲,萱姐儿出了事你当旁人怎么看君瑶!” 第十二章 探望 听了程老夫人一通骂,心中暗暗不忿的梁氏脸色变了变,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总憋着一口气。程萱到底是个女儿,嫁到龚家去对丈夫儿子都有好处,她也没有为难程萱的意思,还想着多给些嫁妆,但程君旭不同,有他在,日后君毅怎么都越不过他去,她怎么能甘心。 程老夫人见她这样,知道她小心眼的毛病犯了,但也听进去了,也就不再说什么,按着额头道:“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萱姐儿明年就出嫁,你好好待着她日后她怨你也少些,至于二郎的事,都是按着旧例办,你要是办不下来,我老婆子来操办便是!” 程老夫人提到程萱,梁氏还不以为然,听到她要自己替程君旭操办,赶忙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哪能拿这些来让母亲劳神,儿媳若有不懂的便请教大嫂,一定将二郎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程老夫人不置可否,只摆摆手让她回去,梁氏知道婆婆这便算默认了,这才退了出去。 一天里遇到了这么些糟心事,程老夫人听到王家的事差不多说定了,也没什么精神再多说别的,问了问郑氏今日去王家的情形,也没多留郑氏婆媳两个。 从静园出来,郑氏又细问了一回程萱的事,听陆涵之细说了一回,郑氏也叹了口气,道:“你二叔和二婶生怕你祖母反对,两家交换庚帖和信物之前,硬是将这事瞒得死死的。等说出来的时候,庚帖都换过了,别说你二妹妹爹娘定的亲,旁人不好说什么,便是真退了亲,你二妹妹背个退过亲的名声,又是庶女,说亲就更难了。” 陆涵之这才知道其中的细节,也算明白了程老夫人没硬是要退亲的缘故,若说门第,二叔不过五品官,程萱嫁过去还是高攀了人家。若是退了亲,龚慎云是个什么人旁人都知道,可落到程萱头上也没什么好话,甚至到了那个时候再给程萱说亲,只怕做妾室、做填房的都要找上门来了。 郑氏叹息了一回,又道:“你二妹妹能听得进话便好,离她出嫁还有快一年的时间,再这么折腾下去人也要折腾坏了。她如今病着,等明日你同三娘一道去瞧瞧她,晚些我让人送些补品过去,你一起带给她去,我就不过去了。” 郑氏是长辈,加上梁氏对程萱一直不喜,郑氏听说程萱病倒了,也没打算自己过去,只让陆涵之带些补品过去。 “好,母亲放心就是。”陆涵之是程萱的嫂嫂,今日的事也是她遇着了,明日也确实要再去看看,带上程槿也没什么问题。 次日陆涵之跟程槿一道去探望程萱时,程萱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见了陆涵之,程萱是有些感激的,笑着招呼她们坐,又吩咐小丫鬟上茶。 陆涵之将带来的礼物交给红香,又解释道:“母亲事忙,这是母亲嘱咐我带来的,嘱咐二妹妹好好养身体。” 程萱哪敢要长辈们来看她,连忙道:“谢谢大伯母了,我只是一点小病,哪敢劳烦大伯母惦记我。大嫂和三妹妹也是,来坐坐我就开心了,不用带那么东西。” 郑氏和陆涵之带来的都是调养身体的补品,程槿则带了些托厨房做的点心,算作一点心意。听程萱这么说,陆涵之也没当真,只问了问程萱的情况。 红香感激陆涵之昨日请了大夫来替程萱看病,又劝动了程萱放弃节食,听陆涵之问起程萱的情况,红香便答道:“今日已经好多了,早晨用了一碗粥一个小包子,也吃了些菜,大夫嘱咐了二姑娘,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的。” 陆涵之也知道这个道理,点着头道:“我给二妹妹带了些燕窝,二妹妹让人每日熬上一碗,先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昨日我同祖母说过了,祖母也说二妹妹可以学学书画,又说家塾的李娘子颇擅长这些,二妹妹可以同她学一学。” 昨日陆涵之劝过程萱,程萱多少也听了进去。她想要的是能讨未来夫婿喜欢,长成他喜欢的模样太难了,但迎合他的喜好却更容易些,她都能狠得下心饿自己,也下得了决心去学这些,闻言便点头道:“我知道了,劳烦祖母替我操心了,等我好了,再去谢祖母。” “所以二姐姐要回来同我们一道念书吗?”说话的是刚从外头进来的程君瑶,她是二房嫡女,从小在程萱面前就有一份优越感,哪里会等人通传,丫鬟正要往里通报,程君瑶就抓着郭心怜的手进来了。 陆涵之嫁过来才没多久,但对这个堂妹印象颇深。程君瑶才十三,身量未足却也算是美人坯子,平素都是天真浪漫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但陆涵之却察觉到这个堂妹心机不浅。像刚刚这句话,听着像是高兴多了个一起读书的姐姐,但话里暗藏的恶意且不提,更有种嘲讽程萱十六了还要去家塾读书的意思。 陆涵之不想掺和二房姐妹之间的矛盾,但她对程君瑶印象不大好,便解释了一句,“二妹妹的功课已经学完了,祖母吩咐的,二妹妹只需跟李娘子学学书画便可。” 程君瑶对此不大满意,她当然是不喜欢程萱的,尤其昨日她母亲才因为程萱的缘故被祖母责骂了一回。只是程君瑶年少时还会直接为难程萱,渐渐长大了之后,她当然知道一个好名声对她的重要性,在人前不仅不会为难程萱,还会做出姐妹亲厚的模样。 第十三章 经营 不管陆涵之和程君瑶对对方是什么看法,显然程萱对程君瑶是没有丝毫怀疑的,听程君瑶叹了一声可惜,便一派真挚道:“这有什么,平素都在一个府上,四妹妹只管来寻我就是。” 程槿和叶蓉话少,基本只听着其他人说话,话题基本都是程君瑶在引导,等她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回长乐公主府上的花会之后,姑嫂几个才辞了程萱出来。 “三表妹,你要不要同我们一道走?”程槿住的兰园跟郭心怜两个住的竹园挨着,从梅园出来,郭心怜便问程槿。 “那,我跟表姐你们一道回去吧!”程槿心里不大想跟程君瑶一道,但澄园跟兰园离得远,程槿也不想独自回去,稍稍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 陆涵之没在意程槿没同她一道,点了点头便领着秋蝉,直接回澄园去。 一大早出门,回来差不多午膳时候了。这个时候的习俗,民间多是两餐,早晚各一顿,大户人家则是三餐,午间简单些,当然到了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午间也有主食羹汤和菜肴,认真说起来也不算简单了。 出去转了一圈,陆涵之还真有些饿了,见桌上有一盘烤鸭,有些惊讶道:“这是大厨房送来的?” “是的,”碧荷一面给陆涵之布菜,一面解释,“奴婢问了,说是二夫人新开了一个铺子,用的是新得的烤鸭的方子,特地让人给府上送来尝尝新,咱们澄园这边也得了一只。” 这年头世家媳妇可不等于全职太太,其中一项重要的能力便是打理家业。像陆涵之这个年纪的,婆家还轮不到她做主,但她自己的嫁妆,包括丈夫若是愿意的话,丈夫手头的产业都得由她打理。陆涵之的嫁妆跟大多数世族女子一般,除了压箱底的银子和各种器物之外,还有田庄和铺子,田地田庄这些买人或是雇人打理都不是问题,但铺子收租金和自己经营可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因此,听说梁氏新开了家烤鸭铺子,陆涵之也不意外,点点头道:“我尝尝看,跟小银炉的烤鸭比起来如何!” 小银炉是京城里最早开烤鸭铺子的,用的是果木烤制,虽然之后多了好几家烤鸭铺子,但若说到烤鸭,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小银炉。梁氏的烤鸭铺子是新开的,陆涵之吃着像脆皮烤鸭,与小银炉不同,但总体来说味道还不错,陆涵之吃了一些,剩下的便叫碧草拿去分了,都尝尝鲜。 瞧着小丫鬟将剩下的饭菜碗碟收下去了,碧荷给陆涵之换上了茶,才问道:“说起来,姑娘有个铺子下个月就收回来了,姑娘可想好要做什么了?” 陆涵之的嫁妆当中有两个铺子,一个是姜氏经营起来的,姜家的家学渊源开的药铺,有成熟的管理和固定的药材来源,不用陆涵之费什么心。另一个是陆涵之定亲之后买下来给她做嫁妆的,先前租铺子的合约还没到,说好了到期了就收回来。 虽然铺子还没收回来,但总不能真等到那个时候再去考虑,京城的铺子本就不便宜,便是直接租出去,租金也不少,何况陆涵之原本嫁到李家去也是要做长媳的,姜氏准备这个铺子就是叫陆涵之练练手。 陆涵之出嫁之前跟着母亲学过管家理事这些,那时也考虑过这个铺子要怎么经营,只是还没拿出个章程来,听碧荷问起,便答道:“那铺子虽不在繁华的东西大街,但位置也算不错,不过那边大户人家不多,我想过了,打算开个布庄。早前父亲在锦州做官时,那边不是产一种细布吗?跟绫罗绸缎没法比,但比寻常棉麻布要舒适保暖,那时我跟二哥合伙开了个织布坊,卖到周边州县便赚了不少,如今开到京城来,从那里进货也方便。” 先前开织布坊陆涵之只提供了思路和零花钱,其他的都是陆敏之在做,严格来说这个铺子是陆涵之自己开的第一个铺子。第一次做这些,陆涵之没想挑战高难度,就中规中矩的开个布庄,也从中积累些经验。 “这个好!”碧草也在旁边点头,那种细布她也是知道的,陆家下人用的便多是那种细布,陆家在锦州待过,从那边采买也容易,不过其他人家就少见了。何况陆涵之也说了,那铺子那边多是普通百姓住着,那种细布应该会畅销。 陆涵之笑着点头,道:“先前二哥同我说,织布坊已经织出了新的花样,我看过,比起京城的普通布料要强上不少,不说卖的多好,至少不会亏本。” “二公子可真厉害,读书好,又会做生意!”碧草忍不住感叹了一回。 陆涵之忍不住一笑,陆家在子女的教育上可从不溺爱。陆涵之的两个兄长,长兄一直留在京城跟着祖父读书,去年已经考取了举人,只是祖父觉得他阅历上还有欠缺,没让他考今年的春闱,陆涵之出嫁之后,便出门游学去了。 二哥陆敏之跟在父母身边,读书之余见到的民生疾苦也更多些,当初兄妹俩办织布坊,也是想叫那些穷苦百姓赚些钱,陆敏之头脑灵活,不仅招募了一些手艺好的工匠织出了新鲜的花样,还举一反三的寻着适合种植棉花的地方,买了两个庄子。那边地广人稀,种出来的棉花质量却更好,有了自己掌握的原料,虽然这布料卖的不算贵,利润却不少。 陆敏之手头也有布庄,不过考虑到妹妹嫁在京城,先前就跟陆涵之说好了,由陆涵之先开个铺子,至于以后么,到时候再说。陆涵之没有拒绝兄长的心意,这个铺子先前虽然没开起来,但准备工作已经做了一些,如今碧荷提起,陆涵之便想着,最近将章程拿出来,等铺子收回来了就着手准备。 第十四章 相遇 程萱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北边渐渐地有好消息传来,京城也步入了夏天。陆涵之的铺子收了回来,经过重新装修之后,终于要开业了。虽然不好自己出面去主持开业,陆涵之还是打算亲自去看一看,谁料还没出门,便被小叔子程君佑绊住了。 “大嫂、大嫂,你是不是要出门?带我一起去啊!”程君佑才六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郑氏被他烦的不行,见他要跟陆涵之出门,连忙点头,道:“我今日要对账,没空盯着这皮猴,索性你带了他出去,我也省些心。” 铺子开业的事有掌柜的盯着,陆涵之只是出去看看,到底是自己开的第一个铺子。没什么要紧的事,带上程君佑也没什么,只嘱咐他道:“你若听我的话不捣蛋,我就带你去。” 程君佑年幼时体弱,母亲将他当眼珠子一样看着,便是长大些身体好些了,奶娘和丫鬟也将他当做瓷娃娃一般哄着,这不许那不许的,平素更少有出门的机会。难得今日休沐母亲许他跟长嫂出门,程君佑生怕陆涵之不肯带他,连忙点头道:“大嫂放心,我一定听大嫂的话!” 陆涵之的铺子在城南,离宁国公府有一段距离,陆涵之领着程君佑乘马车过去,到达的时候掌柜的刚让人把鞭炮挂起来。见陆涵之的马车来,赶忙迎上来,道:“东家来了!楼上备了雅间,东家楼上坐吧!” 这个铺子不算小,一座二层的小楼,连着后头的小院子,一楼打通了做门脸,后头的院子修整了一番做仓库,楼上的两个房间收拾出来做雅间,东家来了可以稍作休息,平时也有个谈事的地方。 程君佑难得出门,好奇的左顾右盼,见那挂了鞭炮,还想亲自去点一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般,陆涵之也没阻止他,只提醒他道:“若是你受了伤,累我被母亲责骂,日后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程君佑当然希望常有机会出来,而不是一锤子买卖,听陆涵之同意了的意思,连忙点头道:“大嫂放心,我照着掌柜大叔的做,肯定不会伤着的!” 领着碧荷去了雅间,碧荷还有些不放心地往下看,“大奶奶,放四公子在下面,会不会不太好?” 陆涵之站在窗前往下看,程君佑好奇猫一般,样样都抓着掌柜的问一回,却像他答应陆涵之的,没有自作主张乱来,便笑道:“四弟只是出门的机会少,什么都有些好奇,却是说话算话的,你瞧,掌柜的不许他动的,他都老实不动。” 碧荷顺着陆涵之的目光看去,只见程君佑跟在掌柜的身后问东问西,也亏得掌柜的脾气好,又知道他是东家的弟弟,他问什么都耐心地回答。待放过鞭炮揭牌之后,程君佑才回来,整张脸都兴奋得微微发红,陆涵之给他添了茶,小少年接了茶盏,道:“谢谢大嫂!” “今日可高兴了?”陆涵之笑着问他。 “高兴!”程君佑连连点头,“大嫂,这会儿还早呢,咱们这就回去么?” “四弟还想去哪里?”陆涵之没有别的计划,原本是打算在铺子里看看经营的情况,听程君佑这么说,便问他道。 “咱们去小银炉吃烤鸭吧!大嫂带我出来玩,我请大嫂吃烤鸭好了!”程君佑喜欢吃烤鸭,尤其是小银炉的果木烤鸭,只是二婶前些时候开了个烤鸭铺子,母亲便说过,日后得照顾二婶的生意。要说二婶铺子里的脆皮烤鸭也好吃,只是在程君佑看来,比起小银炉的还差些。 陆涵之不知在小孩心里还将两家烤鸭店对比了一回,听他这么说也没反对,让人去吩咐车夫,小银炉开在东街,离这边还有些距离。 看过了布庄,又绕到小银炉,差不多是下午茶的时候。小银炉的烤鸭不做堂食,他们也没打算带回去吃,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陆涵之领着程君佑进了小银炉不远的一座茶楼,点了茶水点心,便让人去小银炉买烤鸭。 “陆姑娘!”陆涵之正准备进雅间,听见有人喊她,回头看去,只见周静筠站在旁边的雅间门前。 “你怎么在这里!”不等陆涵之说话,程君佑便带着怒气道。他当然是认识周静筠的,虽然前头的二婶死得早,程君佑没见过,但因为二哥的关系,他从前也将周静筠称作表姐,何况周静筠跟长兄定亲也好些年了,程君佑一直以为周静筠会成为他的嫂子。正因为如此,在周静筠私奔逃婚之后,程君佑才更加讨厌她。 在陆涵之面前,周静筠多少是有些心虚的,但面对程家人,周静筠反而生出了几分底气,对上程君佑满是怒气的脸,周静筠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是来找陆姑娘的,你个小孩子屋里吃点心去!” 陆涵之自觉没什么话可对周静筠说的,也不想理她,正要往里走,却被周静筠一把抓住手腕,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嫁给程君泽吗?” “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李明昊吗?”陆涵之微微挑眉,没有追问,而是反问了一句。 周静筠愣了愣,呆呆地看着陆涵之走进了雅间。她是知道的,当初她与李明昊私奔,还没出城,就双双被抓了回来,之后李家去陆家赔罪,请求陆家将陆涵之嫁给李明昊,原定的婚礼继续,而那时程家也上门求娶陆涵之,最终陆家拒绝了李家,答应了程家。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周静筠不敢深想其中的原因,却深深地感受到了屈辱,而如今陆涵之将这个问题抛到了她的面前。周静筠咬着唇,她不知道,她也不敢问,她今日本是约了李明昊在这里相见,只是已经过了相约的时辰,李明昊没有来,却遇见了陆涵之,终究是不甘心,她才会问出了那一句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告诉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第十五章 贺礼 在雅间里坐下,程君佑皱着小眉头纠结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大嫂,你别信她的话,大哥人很好的,才不是因为大哥不好,她才不肯嫁给大哥的!” 陆涵之没想到程君佑还操心着兄长的幸福,见他这般,不由笑道:“好,大嫂相信四弟,你大哥很好。” 听陆涵之这么说,程君佑才放心了些,拣着他兄长的好处细说了不少,就怕陆涵之嫌弃他大哥,直到小银炉的烤鸭送来,小家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烤鸭上面。 陆涵之松了口气,她跟程君泽相处的时间太短了,面对程君佑滔滔不绝的夸赞,陆涵之都找不到话来接。 在外面绕了一大圈,回到宁国公府已经不早了,陆涵之将程君佑送回和园,才自己回澄园,却不知她前脚才走,跟着程君佑的丫鬟红月就向宁国公和郑氏告了一回状。 红月本是郑氏身边的丫鬟,后来给了程君佑,理所当然的就成了程君佑身边的大丫鬟。只是,红月比程君佑大了十二岁,眼看着就要配人了,程君佑才六岁。面对这么小的小主子,红月倒是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想着便是配了人,也能留在小主子身边做事,只是她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两年来,夫人有意培养另外两个小的,红月多少有些着急。 “夫人不知道,大奶奶竟然让四公子去点鞭炮,那多危险啊!”红月先提了提陆涵之没有精心照顾程君佑,才甩出最不尽心的这一点,她不指望国公和夫人责骂大奶奶,就想让夫人看到她一心护着四公子。 听她这么说,宁国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程家是武将,本就没有娇惯孩子的习惯,尤其是男子,日后要习武骑射的,点个鞭炮有什么,只要有人看着就没问题。 程君佑听着这话有些不乐意,皱着眉道:“大嫂叮嘱我了,又有掌柜大叔看着,我点个鞭炮有什么危险的?” 听程君佑这么说,原本有些担忧的郑氏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程君佑是她的小儿子,因为早产,年幼时身体弱,她也精细的照看着,等孩子长大些,她倒是想改变一些,可跟着程君佑的奶娘丫鬟习惯了小心翼翼的,便是她这个亲娘想改变,也颇受掣肘,这也是郑氏有心将程君佑身边的人换一换的缘故。 郑氏当然是疼孩子的,但有句话叫做‘惯子如杀子’,远的不说,就她娘家的小弟,不就被惯成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吗?见状便摆摆手,道:“行了,大郎媳妇有分寸的,佑哥儿是个男儿,那么娇养做什么?” 听郑氏这么说,不同于红月的忧愁,程君佑本人是高兴的,眼睛一亮,道:“爹、娘,那我是不是可以像大哥一样习武?” 程君佑六岁,读书已经在启蒙,宁国公原本也在考虑教小儿子习武的事,见他这般高兴,便点头道:“自然,不过习武辛苦,佑哥儿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那是当然,我一向是说话算数的!”几个兄长当中,程君佑最崇拜的就是长兄,早就盼着像长兄一样习武,日后征战沙场。 陆涵之回到澄园,碧荷还是忍不住劝道:“奴婢瞧着四公子身边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就今日红月那紧张的样子,必定是要向夫人告状的,若夫人怪大奶奶没照顾好四公子可怎么办?” 陆涵之知道碧荷的想法,知道她为自己着想,却笑道:“你啊,没看出来夫人有心想换一换四弟身边的人吗?我答应四弟去玩也不是为了讨好夫人,只是四弟这个时候本就是贪玩的时候,我若不许,他就不去了吗?还不如答应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又有可靠的人盯着,总比他自己跑出去强些吧!” 陆涵之这可不是多想,先前就有程君佑见下人划着小船清理池塘,闹着要去,身边的人不许,就趁着人不注意,偷偷上了小船,险些掉进湖里的事。这么大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偏比起更小的孩子行动力又强,一个不留神就得出事,在家里尚且如此,何况出门,让他寻着机会溜掉的可能性太大了。 碧荷听陆涵之这么说也觉得有理,也就没再劝,只提醒陆涵之,“明日是小皇孙周岁生辰,大奶奶得随夫人进宫。” 程君泽的长姐嫁入东宫,去年才得了长子,别看小家伙才刚满周岁,但作为太子的嫡长子,不单太子和太子妃视若珍宝,更是皇太后的心尖尖。陆涵之嫁到程家便是太子妃的弟媳妇,小皇孙的舅母,去参加这周岁宴既是露脸的机会,也得给大外甥备上一份礼物。 “先前备下的礼物呢?拿来我看看。”陆涵之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上头两重婆婆都在,轮不到她出风头,这份礼物要紧的是不能犯了忌讳,能不能出彩倒是不重要了。 要送给小皇孙的礼物,碧草可半点不敢怠慢,听陆涵之问起,便去将备好的礼物取来,打开给陆涵之看。陆涵之准备礼物时没想着出头,都按着小孩子周岁礼物准备的,不过对方是皇孙,礼物用了更好的材料,将礼物一一查看了一遍,陆涵之盒子最底下抽出一张红纸,皱眉道:“这是什么?” 碧草脸色变了变,道:“这,奴婢今早看时都没有的……” 陆涵之拿起红纸细细看了看,红纸上用金色的颜料绘了些吉祥纹样,看上去就是一张写祝福语的普通红纸,但因为是送去宫中,陆涵之压根没打算画蛇添足写什么祝福语,自然也不会准备这么一张红纸。而这澄园中,陆涵之虽然渐渐开始用这边的下人,可这要紧的东西,还是碧草和碧荷经手,她们当然不会背着陆涵之做这些多余的事。 陆涵之没有怀疑碧草跟碧荷,只是仔细查看这红纸,再看匣子里的礼物,便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我记得,我的陪嫁里有一套白玉做的笔墨纸砚摆件,对吧!” 第十六章 异常 “是,那是老太爷赏的,大奶奶要拿来做礼物吗?”那是陆太傅偶然得来的一批玉料,找了工匠做了一些摆件,老太爷是文人,做的便是笔墨纸砚这些,分给了孙子孙女们,陆涵之这里除了一套笔墨纸砚之外,还有一对漂亮的小玉屏。 陆涵之点点头,那一套摆件玉质不算顶好,但照着物件缩小了打成,又是纯净的白色就格外可爱讨喜了,何况寓意又好,拿来送给小皇孙做礼物也拿得出手。 “这个好,先前怎么没想到呢!”陆涵之先前准备的礼物还是专门定做的,虽是贵重,但说起来还不如这个有来历。 陆涵之叹了口气,“那一套文房四宝我也喜欢啊!”有这么一张来历不明的红纸,这一套礼物陆涵之可不敢送到宫里去,“你去寻一个合适的盒子来,将那套文房四宝放好,记得小心些别让旁人知道。” 碧草也知道送到宫中的东西大意不得,答应着便下去办,碧荷心细些,想得更多,问道:“大奶奶,这个该怎么办?” 陆涵之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红纸上,“自然要查一查,不管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心思做这件事,我们总不能糊涂着。只是,这事不能声张,你悄悄的查,看咱们这院子里,谁接近过这个盒子。” “奴婢明白!”碧荷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却见陆涵之拿着红纸细细的看,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有些担忧道:“大奶奶,那红纸上还不知有什么呢,不如奴婢拿去药房问一问,若是有什么不对……” 陆涵之摆摆手,打断了碧荷的话,道:“这上头没什么东西,说不定放这个的目的,就是吸引旁人的注意力,毕竟送礼物的盒子里,多了那么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红纸看着就挺奇怪的。倒是这个……” 陆涵之从盒子里拿起一个白玉雕成的兔子,小皇孙属兔,陆涵之便定了一套白玉兔子摆件,估摸着明日小皇孙能收到不少兔子,陆涵之送的也就不扎眼。只是陆涵之到底是太子妃娘家的亲戚,虽然不扎眼,但这些小东西也很有可能送到小皇孙面前。陆涵之掂了掂手里的小玉兔子,“空心的。” 碧荷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接过兔子掂了掂,没发现什么不对,只听陆涵之接着道:“我也掂不出来,你对着光看一看便知道了。” 碧荷一惊,将小兔子对着光举起来一看,这下是十分明显了。因为是送给小皇孙的,陆涵之挑的本就是上好的玉,这小兔子中心被挖空,放入了不知什么东西,放在匣子里不明显,对着光便能看到中间的一团阴影。而那一张红纸,陆涵之先前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眼下便想到了,有那红纸衬着,小兔子中心的那一团阴影就不明显了。 “拿去铺子里,叫人仔细查一查。”陆涵之示意碧荷将小兔子放回去,这种事找外人不方便,好在陆涵之自己就有药铺,虽然没有供奉的大夫,但药铺里除了熟悉药材的伙计,还有两个精通药材药师,查验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作为太子妃的娘家人,程家特意提前了些出门,到达东宫时,太子妃程君悦正听着管事嬷嬷回话。见母亲领着弟媳妇和小弟来,程君悦摆摆手示意嬷嬷先去做事,便快步迎上来,不等郑氏行礼,便将母亲拉了起来,道:“母亲真是,哪有母亲给女儿行礼的!” “先讲国礼再讲家礼,这是应当的。”虽然程家女做了太子妃,但程家人并未因此仗势欺人,尤其是长房一家子,不愿意长女为难,行事更加低调谨慎了些。 程君悦搀着郑氏坐下,陆涵之则领着程槿和程君佑规规矩矩的行了一回礼。他们是小的,程君悦也就受了,见程槿有些不自在,程君佑好奇地四下打量的模样,程君悦笑着喊了个人来,领他们出去玩,才同郑氏婆媳坐下说话。 “怎么不见小皇孙?”郑氏惦记着外孙,程君悦嫁入东宫几年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郑氏平素见不到女儿外孙,心里总是惦记着。 “一大早太后娘娘就让人接了去,说是东宫里忙乱,等晚些再送回来。”太后将这个孙子当做心尖尖一般看待,程君悦也乐得儿子跟曾祖母亲近。 没见到外孙,郑氏心头有一丝遗憾,不过想想晚些就能见到,也就释然了,便问起程君悦在东宫的生活。程君悦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自小便是样样出众,这才由皇后为太子求娶,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妃。 只是程君悦出身好,东宫其他人也不差,别的不说,侧妃杨氏便是丞相孙女,其他妾室也多是官宦人家出身。程君悦不会对母亲说这些,郑氏哪能不知,知道长女跟长子一样,一向报喜不报忧,郑氏也只得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程君悦知道母亲的担忧,便转移话题,道:“且不说这些,刚得的消息,君泽在北边收复了失地,形势渐好,应该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 “果真?”长子出征郑氏哪能不担心,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由问道,“你弟弟他可好?” 第十七章 相谈 边关的消息自然先送到宫中,知道程君悦担心弟弟,太子特地同她说过,又道:“这次北狄南下,连破肃州数座城池,本是肃州的官吏和将领不作为,防守空虚。君泽领的又是京城调去的士兵,初时还颇受那边掣肘,好在如今渐渐理顺了,听说,北狄已经准备派人和谈了。” “如此就好!”郑氏点头,作为一个母亲,她也关心北边的战事,但更在意的是长子的安危,只是提到和谈,“是要议和?” “北狄想要议和,朝中则有主战主和的两派。”程君悦眸光微沉,“主战的认为,北狄议和不过形势所迫,若就此议和,待北狄恢复元气必定卷土重来,因此主张继续北进,就算不能将北狄灭国,也要叫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而主和的则认为战争劳民伤财,这一次北狄来犯太过突然,肃州百姓死伤惨重,该尽早结束战争,让百姓休养生息。” 两种声音各有各的道理,朝上自然也吵得不可开交,程君悦叹息一声,道:“去年河北大旱,便有不少人支持议和,听殿下说,皇上是不愿议和的,只是如今确实国库空虚。” 郑氏闻言便大约明白了,去年大旱,赈灾已经花费不少,今年的粮食还没下来,须知战争拼的不单单是兵将,更是国家的实力,眼下大楚虽然站在优势地位,但战争继续下去,却难免将国家拖垮。哪怕在女儿面前,郑氏也不会胡乱评价朝政得失,只叹息道:“如此,君泽能回京么?” 大楚收复了失地,但于北狄来说,却未伤根本,若要议和,就得得力的将领驻守肃州。郑氏自然希望长子被皇上看重,但到底程君泽才刚刚成亲呢,她还是希望长子能回京城来,与儿媳夫妻团聚,若能早日抱上孙子自然更好。 “听殿下说,皇上有意调陈素陈大人去肃州做知州,所以君泽大约会同北狄使者一起进京。”说到底,哪怕同意议和,皇帝对北狄还是有疑虑的,程君泽一同进京,说是保护其实更是监视。 陆涵之没有插嘴,但听着程君悦和郑氏谈话,陆涵之也暗暗思量其中深意。陈素现任兵部左侍郎,去做肃州知州品级上是降了,但若是稍微知道朝事的,便知陈素为官十数年,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再想到肃州防卫空虚,陈素去做肃州知州不是贬官,而是整肃肃州官场去了。 谈了正事,程君悦又问了问府上的事,郑氏挑着说了些,时候也不早了,程君悦扶着郑氏起身,道:“母亲和弟妹先去,晚些我带淳哥儿过去。” 郑氏知道程君悦身为太子妃,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虽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还是点头道:“你忙你的就是,我们自己过去便是。” 小皇孙虽然身份贵重,但毕竟是小孩子,周岁宴请的都是宗室和亲戚,陆涵之跟着郑氏走到摆宴的地方,丞相府大夫人王氏便迎了上来,“郑姐姐快来坐,这是从太子妃那里过来?这位便是侄媳妇吧,真是秀外慧中,君泽好福气啊!” “绣如来得这么早!”郑氏含笑点头,又向陆涵之道,“这是丞相府的王夫人。” 陆涵之行礼问好,并没有把王氏的夸赞当真,听郑氏那么说,便知这位王夫人是东宫杨侧妃的母亲,虽不知杨侧妃与长姐关系怎么样,但在人前保持微笑礼貌就够了。 “等雪然嫁过去,咱们两家就是亲戚了,郑姐姐何必这么客气!”王氏笑着,又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少女,“你看我家四娘,都十二了,还这么淘气,她若有侄媳妇三分沉稳,我就谢天谢地了。” 陆涵之顺着王氏的手指看去,只见几名十二三岁的姑娘坐在那里,似乎在玩击鼓传花,其中一人生得与王氏肖似,正捧着花球笑得花枝乱颤,正是王氏的小女儿杨倩。 “小姑娘家,活泼些才好。”郑氏微笑着,跟王氏聊起家中儿女。陆涵之便同大多数新媳妇一般,老实坐着听长辈说话,偶尔接上一句,不知几时,身边便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陆涵之一回头见到对方,还呆了呆,正要起身行礼,晴芸郡主拉了拉陆涵之的袖子,低声道:“程夫人,我想跟你聊聊。” 郑氏正说到程君旭跟王雪然的亲事,听见这话,便道:“你们自去玩便是,不用陪着我们。” 陆涵之跟晴芸郡主不熟悉,但她是郡主,她来找陆涵之,陆涵之不好拒绝,听郑氏这么说便点头,道:“好。” 晴芸郡主想私下同陆涵之说话,领着陆涵之走出了园子,寻了个开阔地方的凉亭,让小丫鬟守着,才拉着陆涵之坐下。陆涵之被晴芸郡主领着出来,心中不免猜测晴芸郡主想同她说什么,莫非晴芸郡主还倾慕程君泽?只是想想程君泽在京城的时间少,加上晴芸郡主对她并没有恶意,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晴芸郡主的是景王之女,景王是今上承平帝的同胞弟弟,陆涵之从前跟晴芸郡主没什么交情,一时也不知同她说什么,只听她道:“程夫人,我可以叫你陆姐姐吗?” 晴芸郡主身份尊贵,同陆涵之说话却温和甚至有些娇怯,陆涵之不知道她性格如何,但听她这么说便点头道:“自然。” 陆涵之没有拒绝,晴芸郡主想到自己要问的话也少了些紧张,“陆姐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嗯,你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 第十八章 定心 陆涵之不知她想问什么,但听她这么说便生出些好奇,道:“郡主想问什么?” “我听说,陆姐姐出嫁那一日,程家和李家都上门求亲,陆姐姐,你为什么选择了程家呢?”不是说程家不好,而是相比起早就定了亲,也有了接触的李家来说,程家对陆家来说实在太陌生了,何况程君泽常在边关,就更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陆涵之没想到晴芸郡主会问这个,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答道:“郡主知道这件事,应当也知道前因。李家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想到的是将事情死死瞒着,被陆家知道之后,便拿两家交情,要陆家履行婚约,从这里,便能看出李家将脸面、名声看得有多重。” 这确实是,可京城的大户人家,谁不在乎名声呢?陆家只因为这个就拒绝了李家吗? 陆涵之看出了晴芸郡主的疑惑,接着道:“李家公子倾心周家姑娘,为此不惜逃婚私奔,若是被迫娶我为妻,郡主以为,他会怎么对待我?好一点,冷落我一年、两年到不知多少年,坏一点呢,或许将我视作仇人,日后便折磨出气,而那么看重脸面名声的李家,会站在我一面吗?我的结果只有两种,运气好,熬过了他们熬到当家做主的一天;运气不好便只能无声无息的被埋葬在李家。” “而程家么,我那时确实不了解程家,但总比这样的李家要强吧!”陆涵之叹息一声,“不瞒郡主,我那时也不知我将来会面对什么,只是赌一把而已。” 晴芸郡主默然,明知李家不好,可当时的陆涵之只能选稍有希望的另一家,而她呢?她有没有选择呢? 陆涵之见晴芸郡主的脸色,猜到她有为难的事,大约是说起旧事有些感性,陆涵之没忍住道:“郡主问这个,是有为难的事吗?” “我,是有件为难的事,陆姐姐听听就罢了,可别告诉别人。”晴芸郡主出身尊贵,但父亲温和端方,平素只爱读书写诗文,母亲性子柔弱,她被父母兄姐宠着,宫中又有太后疼着,也没养成刁蛮任性的性格。只是受母亲影响,晴芸郡主虽不是个糊涂的,但天性善良柔弱,处处肯为别人着想,到了自己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涵之暗暗后悔问出这句话来,但听她这么说,又生出了怜惜之心,道:“你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会知道。” “我父王给我订了一门亲,是平南侯府的二公子,就是,先前跟程世子定亲的周姑娘的兄长。”晴芸郡主微微抿唇,提起这个人,心头便有些委屈,“我与他定亲一年多了,原本婚期定在今年九月,可我前些时候得知,周公子他竟然跟一个青楼女子互许终身,还拿婚约要挟,说娶我进门之后,要纳那女子为贵妾,他父母不敢退婚得罪景王府,竟然答应他了。” “我原是不知的,是周家提出要将婚礼提前。”晴芸郡主委屈的眼眶微红,“那时才出了周家姑娘的事没多久,说是想压一压周家姑娘的事,可我觉得不对劲,让人查了查,才知这事。” 陆涵之心中暗道,那周家也不知怎么教养儿女的,女儿要死要活跟人私奔,儿子要是再闹出非要纳个青楼女子回家的事,周家的名声可就全完了,也难怪那平南侯夫妇会答应儿子的无理要求。只是,晴芸郡主与她可不同,人家是堂堂郡主,那周家就不怕景王府知道真相? “我刚知道这事时,又气又不知所措,又不敢直接对母妃说,只悄悄同我大姐说过,可我大姐说,眼看婚期都近了,父亲最爱读书,也最讲读书人的规矩名声,若是我要退亲,还是因为这种原因退亲,我的名声毁了不说,王府的名声也要毁于一旦。又说天下男子都是这般,日后不管嫁给谁,都免不了这些,还不如这周家,那人出身不光彩,我轻易就能拿捏。” 晴芸郡主性子柔弱,但并不蠢,听着这话虽是为她着想,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何况就算出身皇家,见多了各种纷纷杂杂,晴芸郡主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对成婚对未来还是有期待的,可明知道这些再嫁到周家去,那这一辈子可以说一眼望得到头了。 陆涵之听着便觉得不对劲,虽说这个时候劝和不劝分,但周家做出这等事来,还劝着妹妹忍气吞声的,真的是姐姐该做的事吗?只是人家姐妹的关系,陆涵之不好说什么,单就周家的事,陆涵之便知道晴芸郡主想问什么了,答道:“郡主若要问我,自然是当断则断的。” 见晴芸郡主有些迟疑的模样,陆涵之接着道:“旁的我都不说,就与一个青楼女子做姐妹,郡主能接受吗?” 流落青楼的女子都是可怜人,若论才情性格,不说陆涵之,便是那些出了名的才女也未必比她们强。可不管什么时候,结婚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就这个时候来说,家中真纳了一个青楼女子,家中兄弟姐妹、日后儿女婚嫁都要受到牵连,试问谁能接受呢?要说想法子洗白了她的身份也不是不能,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虽然有从良嫁人的,但多是商户人家,讲规矩的人家是绝不会答应的。 “……”晴芸郡主默然,只觉得心头的一片迷雾都拨开了,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重点是她绝不可能接受与这样一个人做姐妹,她宗室贵女的骄傲不允许,贵为郡主的身份更不允许。 “多谢陆姐姐,之前是我糊涂了。”晴芸郡主吐了口气,原本有些沉郁的脸上透出精气神来,“我光想着这事丢人,却忘了若真的糊里糊涂的嫁过去,我好好一个郡主委屈自己嫁这么个人,才是天大的笑话!” 第十九章 调查 “郡主不怪我棒打鸳鸯才是。”听晴芸郡主这么说,陆涵之对她也多了些好感,遇到这样的事固然倒霉,但若是在里头纠纠缠缠抓不到重点,还不肯听人劝,这样的人再是善良也得离远些才是。 “陆姐姐叫我晴芸便是。”晴芸郡主本是因着同病相怜,才会问起陆涵之,如今却因为这件事生出了亲近之心,听到陆涵之的话,便自嘲的笑笑,“陆姐姐别取笑我了,我与周家公子也就见过两回,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这是这个时候结亲的正常情况,像周家兄妹一般,有婚约在身还跟人私定终身的才是极少见的情形。婚前没什么交流,谈不上感情,免不了成了婚才慢慢的熟悉建立感情,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有好处,没有感情,自然也不至于因此伤心难过走不出来。 陆涵之安慰了晴芸郡主一回,见她开怀了些,才一道离开凉亭,她们今日是来道贺参加宴席的,哪能寻个地方待上一天。 从宫中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碧草服侍着陆涵之换了家常衣裳,碧荷才迎上来,道:“大奶奶,东西查过了。” “如何?”陆涵之抬眼看去,只见托盘中放着那一套兔子摆件,还有一个油纸包。碧荷不去碰那油纸包,只将托盘放在桌上,指了指中空的那一只兔子,道:“里头的东西取出来了,封在油纸包中,药师仔细查过,虽不是封喉毒药,却会渐渐散在空气中,吸入多了能致人生病甚至死去。” 陆涵之眸光微沉,不是封喉毒药不要紧,甚至里头的东西能不能散到空气里都不重要,只要发现了不对,就能查到她这里。至于她有没有害人的动机也不重要,东西从她手里送出去的,她就逃不了干系,若有心人一番引导,整个宁国公府都要被牵连。 碧荷也想到了这些,不由又气又急,道:“大奶奶,究竟是谁想害大奶奶?这也太狠毒了!” 陆涵之将那小兔子拿起来看了看,她不担心危险,东西送到她这里,必定是清理过了,只是眼下看着这一套摆件也觉得膈应,“把这些先收起来吧,掏出来的东西既是有毒的,问过之后处理了便是。至于是谁做的,多半是冲着太子妃和国公府来的,不过是我才嫁过来没多久,最好下手罢了。” 陆涵之嫁到程家还不到半年,虽说已经将澄园上下理顺了,但身边得用的人,基本还是她从陆家带来的。原因无他,陆涵之嫁到程家来还没站稳脚跟呢,总不好随便将谁赶出去,但澄园这边的人,别说陆涵之,程君泽熟悉的只怕都不多,不知底细、不知能力,陆涵之当然不会随便重用谁,只得慢慢看着。 想到这里,陆涵之又道:“可查过了,谁接触过这套摆件?” “这屋里头只有二等以上的才能进来,除了奴婢和碧草,还有竹青、秋蝉、莲子和小雯。竹青和莲子是姑娘带来的,姑娘出嫁前夫人仔细查过,应当没有问题,秋蝉是世子娶亲之前夫人给的,原本是夫人院里的人,小雯是一直在澄园做事的,资历上来了便定了二等。”碧荷细心,这事陆涵之吩咐下来,虽不能大张旗鼓的查,但也顺便将院子里的人又查过一遍。 “这匣子大奶奶吩咐奴婢和碧草准备,经手的也是奴婢二人,况且昨日早晨,碧草还查看过,所以奴婢查了昨日一天进过屋子的人。”碧荷简单解释了一回,才细说查到的情况,“昨日是竹青打扫屋子,早晨打扫干净屋子之后,便守在耳房看着炉火,奴婢问过她,说昨日秋蝉和莲子都进过屋子,只是做事,没有进内室,而小雯昨日休息,没有过来。” 丫鬟们要轮流值夜,值夜之后的一天便可以休息,小雯昨天早晨跟莲子竹青交接之后,便回去休息了。陆涵之知道这个规矩,点点头示意碧荷接着说,只听她道,“只是,奴婢再问外头做事的小丫鬟时,从杏儿和柳儿口中得知,她们在中午时曾见小雯从屋后出来,问起时便道她耳坠丢了,去寻一寻。” 竹青跟了陆涵之有近三年了,来历可靠性子也沉稳,碧荷快到年纪了就有意培养她,因此竹青说的话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但正门没人进,也不能说明没人从窗口偷摸进去,何况专门来找个耳坠的话也不太可信。 澄园作为世子的居处,比起其他的院落相对独立一些,有通往府外的一道侧门,因此,屋后也没有设花园,平素除了打扫的小丫鬟,也没什么人往屋后走,而小雯一个二等丫鬟,不用做打扫的活计,她往屋后去做什么,以至于丢了耳坠呢? “大奶奶,可要叫小雯过来问一问?”碧荷得了陆涵之的吩咐,一直关注着澄园的人,尤其是作为二等丫鬟的秋蝉和小雯。秋蝉是夫人给的,只要她不犯错,二等丫鬟的地位就是稳当的,而秋蝉本人能力也不错,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太可能背叛澄园。小雯则不同,她进府就在澄园做事,年纪虽不大,但在澄园已经六年多了,按理说澄园当中样样都熟悉才是,但观察下来,小雯手脚慢,似乎也不太机灵,但也没犯什么错,等日后配人就是。 “她今日告假了?”小雯昨日休息,今日应当是要做事的,但陆涵之想了想,她回来之后没有见到小雯,早晨出门之前似乎也没见过。 “……”碧荷愣了一下,她没有跟陆涵之进宫,不过一整天都忙着收集这些信息,倒没留意这个,还是碧草站在旁边答道:“早晨告了假,说是她母亲病了,要回去看看,还没回来呢!” 陆涵之微微挑眉,道:“找个人去她家看看。” 第二十章 线索 小雯是家生子,她父母也在宁国公府做事,家就在宁国公府后头的一条街,那边居住的基本都是周围人家的奴婢。虽说奴婢在主家有住处,但成了家的,住在主家府上显然不方便,大多会在附近有个住处,不当值的时候便回自己家中。既然有父母在,小雯告假回去看父母也不会被拒绝,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碧荷心头凝重了些,点头道:“奴婢这就找人去问。” 东宫中,程君悦刚把孩子哄睡,回到自己的屋子,便瞧见太子坐在桌边喝茶,见她出来,抬头道:“淳哥儿睡了?” “玩了一天累坏了,”程君悦将茶壶移开,“天晚了,喝多了茶该睡不着了。” 太子笑笑,也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今日你也忙了一整天了,没人给你添乱吧!” 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婚姻就更多的要考虑朝堂而非感情。当初皇家选中程君悦,除了程君悦本人是个大方出众的姑娘,更多的则是因为程家,有军中威望极高又忠君爱国的的程家做后盾,程君悦在东宫的地位还算稳固。 太子这么说,程君悦便知道她说的是谁。去年东宫添了个钟良媛,生得小巧玲珑的,说话也娇娇怯怯地,旁人喜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程君悦不知道,但太子确实是不喜欢的,奈何这一位是太后的远房侄孙女,稍有不如意,便往太后那里告状。 作为宫中辈分最高的太后娘娘,在这个年纪的老太太当中也算通情达理的,所以钟良媛去告状,她也不怪程君悦,只把太子叫去念叨,虽说太后总是更疼太子些,但太子实在烦着因为她被太后念叨。 “钟良媛今日还算老实,”程君悦也烦钟良媛多事,奈何除了多事,她也没犯什么错,也只能请太子殿下多担待,见太子撇嘴,程君悦转移话题,“今日淳哥儿生辰,收到不少礼物,殿下可要看看?” “那就看看吧!”人已经在东宫了,又不能随便打发走,太子也不想为难自己,听妻子这么说,便点头应了下来。 来参加生辰宴的宾客都会送礼,但大多数整理造册收好就是了,会送到这里来的,都是较为亲近的,比如宁国公府。礼物拿上来,太子一眼就注意到小巧玲珑的文房四宝摆件,伸手将玉笔拿起来看,只听程君悦道:“这是君泽媳妇送的,不愧是书香门第养的姑娘。” 太子点头,道:“前两年听说太傅大人得了好玉,做了一套精美的摆件,都赏给了孙辈,当时孤还想厚着脸皮去讨一件,没想到淳哥儿先得了。” 话是这么说,太子也不能抢儿子的礼物,只让人仔细收好,等淳哥儿大些再拿出来,若是能督促儿子好好读书就更好了。得了太子的嘱咐,小宫女仔细的将玉摆件收好,太子已经打开了另一件,程君悦拿着礼单坐在旁边,见状便担起解说的职责,“这是大舅家送来的,礼单上写着珊瑚树一株。” 大楚一向提倡节俭,送给皇孙的礼物不能怠慢了,但也多是精致小巧之物,这一株珊瑚树不过一尺高,但颜色鲜艳美丽,也算难得。太子将珊瑚树拿起来看,口中道:“淳哥儿喜欢颜色鲜艳之物,这个就……” 太子的话突然顿住,程君悦微微侧头,问道:“殿下,怎么了?” 太子将珊瑚树细细看了一回,这下程君悦都注意到了,树身上竟然有一条裂缝,似乎仔细修补过,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叫连右来!”太子将珊瑚树放在桌上,作为贺礼的物品,一般是不能修补的,一来许多人认为不吉利,二来这修补过,谁知是为了省钱还是为了动手脚?何况这是送到东宫来的。太子不信这是舅舅一家做的,如此,多半是被别人动了手脚。 珊瑚树被太子的心腹连右取走,但经过这么一个打岔,太子也没了接着看礼物的兴致,夫妻二人收拾了一回,便早早歇下。 碧荷找人去寻小雯,只得到消息,小雯染了重病,她父母正准备回了国公府另外送一个人来。碧荷安排的人做事仔细,得到这个消息再细问,便是小雯突然腹痛吐血,她父母找了大夫,只说节哀,如今她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陆涵之听着这话,那小雯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只是她父母显然不敢说实话,听着这意思,还打算趁这个机会再送个人进来。小雯在澄园是二等丫鬟,不说主子给的赏赐,单月钱就不少,她若是意外没了,按照惯例陆涵之这个主子总会赏些银子,她家再送个人过来也不是问题,但做出了背主的事,不连累一家子就不错了。 陆涵之目光沉沉的看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玉摆件,道:“带上东西,去和园见母亲。” 这件事陆涵之本就没打算瞒着郑氏,对方冲着程家来的,陆涵之虽然能查,但手头能用的人太少,若不能查清楚,遗留下来就是祸患。只是今日宫里走了一遭,陆涵之累得够呛,更不用说郑氏,陆涵之原本是打算自己先查出点头绪来,明早再去找郑氏的,但小雯被灭口,显然是不能多等了,一夜的时间,足够许多线索消失了。 郑氏确实累坏了,回府之后同宁国公聊了聊,便打算早早歇下,便在这时,听到陆涵之来了。 以郑氏对陆涵之的了解,陆涵之一向不多事,这个时候了还专门过来,必定不是小事,这样想着,便叫宁国公先歇下,她换了衣裳出来。 陆涵之将贺礼被动了手脚,小雯又突然出事的前后细说了一遍,道:“本不该这么晚再来打扰母亲的,但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是拖延着,只怕什么线索都没了。” 第二十章 真心 “你做得对!”郑氏点头,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尤其是女儿嫁入东宫之后,郑氏见的事多了,行事也更加谨慎。这件事就如陆涵之所想,必定是冲着程君悦和程家来的,朝陆涵之动手,也是因为陆涵之在程家根基还不深,想要动手更加容易,方法算不得高明,但若是成了收效却不少。 “你将东西放下,我让人去查便是。”郑氏对陆涵之这个儿媳妇是满意的,平素行事有章法,人又聪慧知进退,虽还有些不足,但谁不是这个年纪过来的,经历多了自然就成长了,“大郎在家的时间少,澄园的人大多只是按着分例分过去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清理一回,若少了人,等下个月进人再给你补上。” 陆涵之明白郑氏的意思,澄园的人当然是要整理的,不过陆涵之不可能将人都赶出去,花了那么长时间也是需要观察哪些人能用。这回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哪怕郑氏不说,陆涵之也会借这个机会将院子里的人清理一番,至于补上来的人,先前因为她和程君泽成婚,国公府打算放一批人出去,也要选一批人进来,新选上来的已经在调教,等下个月就能入府。 “母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陆涵之点头应下来。 郑氏见状也就放下了这一头,道:“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事情交给婆婆,陆涵之也就安心了,她当然要培养些自己的人手,但这个不着急也急不来,眼下只管听婆婆的就是。 小皇孙生辰之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陆涵之将澄园下人变动的单子理了出来,叫碧荷送去和园,碧草就从外面进来了。 盛夏天的午间,陆涵之叫碧荷去送单子还吩咐她撑把伞,碧草只拿了帕子撩风,从外头进来,晒得脸都红了。陆涵之见状不由道:“这是上哪里去了,怎么都不知道撑把伞,也不怕中了暑气。” 碧草接过秋蝉递过来的凉水灌了两口,只觉得头上的热气散了些,才道:“夫人那边发落了小雯还有几家人,都打了板子撵出去,奴婢急着回来说给大奶奶呢,这才走得急了些。” “小雯一家都撵出去了?”当日陆涵之得到的消息是人还有气,但显然是没得活命了,到次日便听说人夜里没了,因为小雯回家时还活蹦乱跳的,她家没法将她的死怪到国公府,便只想着再送个人进来。当时陆涵之觉得,她家还想着送人,多半背主的事她家人是不知道的,如今瞧着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嗯,奴婢回来时,那边正打板子呢,小雯的爹娘和兄嫂都在,只免了小孩子的板子。”碧草性子不如碧荷沉稳,但说话做事也有分寸,见到这情形还找人打听了,不过郑氏管家严谨,只知道这回打板子发卖的都是背主的下人。 陆涵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程家这样的人家,用的多是世仆,外面买的只是补充,而小雯家也是程家的世仆。程家不苛待下人,一家子都要打了板子再发卖出去,可见她家人至少是知情的,而这种情况,外人一看便知道是犯了大错的,发卖也没什么好地方去。 “他们做出背主的事,如今也不过咎由自取!”碧草见陆涵之沉吟着不说话,还当陆涵之生了怜悯之心,却见陆涵之摇摇头,道:“母亲做这个决定必定是深思熟虑的,我怎会多想,倒是你,事情落定母亲自会同我说,何至于你将自己晒成这样。” “不单是这事呢,”碧草缓过来了,便接着说,“听说,景王府跟周家退亲了!” 跟陆家有恩怨的是李家,但陆家人显然也不会喜欢周家人,尤其是服侍陆涵之的碧草几个。不敢在主子面前造次,但碧草私下里还跟竹青莲子一起骂过周静筠不要脸,听说周家被退了亲,心头只觉得痛快。 当日晴芸郡主的话,陆涵之便知道这亲事迟早得退。周家敢大着胆子隐瞒,还想骗景王府提前将晴芸郡主嫁过去,不过是想着这事旁人不知,景王府尊贵,但晴芸郡主嫁过去之后就是周家媳妇了,不可能轻易说和离,说白了根本就是想早些将生米煮成熟饭。 而晴芸郡主都能查到的消息,周家敢隐瞒,也不过是因为景王没有争权之心,有意避嫌不会动用人手去查周家,说白了也就是赌一回。先前晴芸郡主是钻了牛角尖,才因此煎熬还不敢更父母说,一旦想通了,堂堂景王府还要顾忌一个周家?晴芸郡主在太后面前哭一场都足够周家喝一壶。 事实上就跟陆涵之所想的差不多,晴芸郡主知道母亲性子软,直接找到父亲,原本只是试探着提一提,心想不行就进宫求皇太后,没想到一向温吞的父亲当场拍了桌子,接着让人一查,气得领着她兄长拎着周家的聘礼就打上门去。晴芸郡主没有亲眼见,但听得身边的丫鬟转述,周家人吓得脸色灰白,哪敢提什么条件,老实将庚帖信物等退了回来,这门亲便算是退了。 “大奶奶不知,前两天李家才松了口,答应娶周家姑娘过门,又出了这事,李家夫人带着人就要去周家退亲,都出门了,才被李大人拦了回去。”碧草只觉得痛快,还道,“都这样了,李大人竟然不许李夫人去退亲,李公子对周姑娘还真是一片真心。” “……”陆涵之轻笑着摇头,道:“你真以为是李明昊的真心感动了他父母,李家才松口跟周家提亲的?” 第二十二章 背后 “不是吗?”碧草并不傻,只是她毕竟是丫鬟,所见所知都有限制。 “私奔确实对女子的影响更大,但对男子也不是没有影响,别的不说,有这事在前,他李明昊就不可能说上另一家门户当对的妻子。”先前陆涵之也想当然的以为,她嫁到程家来,周静筠大概也会顺势嫁过去,但这事不是一直悬到现在,“若周家弃了这个女儿,这事多半也就作罢了,但既然没有,就一定会逼着李家将他家女儿娶回去。” “这样吗?”碧草掩了掩口,“所以李家夫人也不是真心退婚,只是故意给周家下马威?” 李家一向标榜书香门第,但若要论实力,其实还不及陆家,更不用说跟侯门世家周家相比。周家虽然周远程、周静筠兄妹俩都不大像样,但平南侯早年剿灭匪患,现在的地位是实打实的功勋积累起来的,不说拿捏李家,至少李家是不敢狠狠得罪周家的。 李家迫于压力,上门提亲,大约也想平平静静将媳妇娶进门,但景王府退亲,还是因为这种原因退亲,李家自然要借此机会表一表态,最好将这件事的影响都推到周家去。亲家丢脸李家当然也要跟着被人嘲笑,但周静筠嫁过去守在内宅,李明昊却是还要考科举做官的,得尽可能经营一个好名声。 “是啊,周家虽然强势,但一儿一女先后扯上这种事,怎么都是周家理亏,李家拿一拿乔,周家也没法说什么,甚至李家演这么一出,周家还得感激他家厚道没退亲,等日后周家姑娘嫁到李家去,日子恐怕不好过。”陆涵之只是就事论事,周静筠跟李明昊的事,她不可能冲到他们面前去理论,也庆幸现在还算平静的生活,但对这两人可没有半点同情心,还是那句话,种因得果。 就像周家想着糊弄过去将晴芸郡主娶回去,女子出嫁之后,哪怕出身尊贵也要有所顾忌,若晴芸郡主已经嫁过去了,只怕景王父子也不会轻易拎着聘礼打上门去了。放到周静筠身上也一样,嫁到了李家去,就是李家媳妇,李家夫人都不用使旁的心眼,只日日叫她立规矩就够她受了。 这事还没完,先前周家、李家加上程家和陆家的一团乱麻,皇帝虽然听说了,但毕竟是臣子的私事,他们几家沟通解决了便是。这回却不同,次日早朝上,承平帝将平南侯当堂责骂了一回,虽没有更多的惩罚,却叫平南侯羞得满脸通红,心中暗暗后悔听了妻子的话由着次子胡闹,那晴芸郡主再是柔弱性子软,人家也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哪里由得旁人欺负。 原以为这便结束了,却听得承平帝接着道:“既然令公子与那女子倾心,爱卿成全他们便是,没道理令爱得偿所愿了,令公子反倒被拆了姻缘,岂非厚此薄彼?” 听着这话,宁国公和陆云心中暗暗发笑,当即高呼:“皇上圣明!” 平南侯口中发苦,周静筠的事才平息下去,周家的名声经不起折腾,这也是他大着胆子糊弄景王府的缘故,如今事情败露,皇上虽没有降下责罚,但此言一出,便是那女子出身再见不得人,他周家也只得硬着头皮娶回来。若是皇上赐婚,多少还能遮掩一番,但皇上显然没有这个意思,这话分明就是叫他自己做主把人给儿子娶回来,娶个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周家的门风算是坏了个彻底。 周家的事,陆涵之听听便罢了,次日请安之后,郑氏留了陆涵之说话,对陆涵之细说了先前贺礼被动了手脚的事。 如陆涵之所想,郑氏没让陆涵之插手去查这件事,但也没想瞒着陆涵之。陆涵之是程君泽的妻子,郑氏对陆涵之也没有不满的地方,郑氏可没想防着陆涵之夺权,而是想着早日将儿媳妇培养起来,她也能省些力气。 “你猜的没错,这件事就是冲着太子妃和咱们程家来的。”郑氏脸色微沉,说起这种事自然高兴不起来,“小雯是家生子,她哥哥原本也在府上做事,前两年做事不用心丢了差事,就在外头游手好闲,沾了赌的毛病。” 郑氏这么说,陆涵之就猜到了几分。别管是什么人,沾上了赌,基本上就废了,何况宁国公府的下人,在府上做事比起乡下做苦力的还能多得几分银子,可也算不上什么富裕的人家,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果然,郑氏接着道:“赌输了钱,一家子填不上窟窿,有人找上他家,要小雯做事时,一家子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这可以说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陆涵之点点头,问道:“找上他家的是什么人?” 小雯家的情况算不上稀奇,就像陆家比不得宁国公府富贵,也自问没亏待家中奴婢,可前两年不也遇到过奴婢背叛的事?要紧的是什么人盯上了程家,这回算是她谨慎,提前发现了,但自己家里,哪有日日防着人过的,总要弄清楚了才成。 “是二皇子殿下的人。”涉及到皇家纷争,若非知道陆涵之性格沉稳,郑氏也不会轻易告诉她。只是想到自家出了个太子妃,不管心中如何想,都已经卷入其中了,茫然无知才是害了陆涵之,郑氏便将那小雯后头牵涉的许多关系解释了一遍。 第二十三章 定亲 陆涵之将信息理了理。当今太子是皇后嫡出,出身贵重又才能出众,十五岁就封了太子。可以看得出来,今上对太子是十分看重的,册封太子之后便有意教导太子为君之道,又为太子定下程家长女为太子妃,显然是尽心尽力的栽培长子。 帝王之心不好猜,天家父子相处的真实情况旁人并不清楚,但显然,随着二皇子和三皇子先后入朝,朝中已经暗暗在划分派系了。郑氏提到的二皇子为金淑妃所出,而淑妃娘娘的父亲是户部尚书,不似徐皇后出自勋贵,金家是出了名的有钱。倒不是说金尚书贪污,而是金家本就是皇商,既有考科举的本事,又有赚钱的本事,做皇帝的哪能不满意,有金家做后盾,二皇子生出与太子一较高下的心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如今的太子坐着储君之位名正言顺,二皇子心头有多少依仗,明面上是不敢越界的,也就私底下弄些阴私手段。郑氏瞧不上这等手段,但有这事在前,却不得不放在心上,嘱咐陆涵之道:“太子妃传了消息来,安北侯府送到东宫的贺礼也被动了手脚,幸而太子心细发现了,没有酿成恶果,可见对方想要的,多半就是借此机会削弱太子殿下的实力。咱们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多余的事做不得,更要提防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害人害己。” 作为太子,可以说是离皇位最近的一人,但作为皇帝,显然更想长命百岁而非早早让位。因此,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许多时候不怕做的不够,而怕做的太多。而作为太子妃的娘家,程家的处境某种程度上跟太子很像,既不能做过多的是惹君王猜忌,又要小心提防着被人算计,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日子过得也确实不易。 陆涵之将婆婆的话应下,又道:“母亲,明日我堂妹定亲,我想回去一趟。” “是婷丫头?”陆家大房外放多年,但二房是一直在京中的,从前程家与陆家往来不多,但陆家的情况郑氏是知道的,“这是好事,玉屏,将我新得的花钗取一对来,贺婷丫头定亲。” 定亲不是小事,但相比起及笄礼和婚礼来说,定亲礼要简单得多,通常只有自家人庆贺一回,程家和陆家虽然是姻亲,但陆家也只给陆涵之下了帖子。这个时候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习俗,郑氏并不意外,但既是陆涵之的堂妹成婚,她也会送上一份礼物。 “儿媳替三妹妹谢母亲赏!”本是喜事,长辈赏的东西自然不能拒绝,陆涵之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次日天气晴好,陆涵之趁着早晨天气还算凉爽早早出了门。 知道陆涵之会回来,姜氏一早就让人留心着,陆涵之一到就被迎了进去,先去见过陆老夫人,才被姜氏领了回去。 定亲礼相对简单,甚至作为主角的陆婷都没有出面的机会,但也会有一个仪式,双方父母在媒人的见证下交换庚帖和信物,这门亲就算定下来了。女眷这边只准备了两桌宴席,招待媒人和穆家来的女眷,以及回娘家贺喜的陆雅之、陆涵之姐妹。 陆涵之挨着母亲坐下,照例要问一问她在程家的生活,陆涵之一一答了,姜氏依然有些不放心,道:“程家人都不错,只是才新婚,姑爷就远去边关,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眼下尚好,若是日后也是如此,你一个人留在京城可怎么办?” 陆涵之刚嫁到程家,程君泽就出征了,虽换了个地方住,但程君泽这个夫君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陆涵之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姜氏这么说,陆涵之临时想了想,道:“从前父亲外放,母亲不也跟着父亲到处跑?这回有战事是没法子,等日后边关安稳些,夫君若要驻守边关,女儿自然也要随他去的。” 陆涵之本是想宽慰母亲,谁知姜氏听陆涵之这么说,反倒越发忧心了些,“边关与别处怎么同,便是平常没有战事,那边天冷,生活又贫苦,你可记得那年咱们在肃州,街上连好些的布匹都不易买……” 姜氏不是受不得苦的娇弱妇人,随着丈夫在外也不是没遇到过难处,只是做母亲的,遇到儿女的事就没那么理智了。姜氏对程家没有意见,也敬佩程家守着边关换来和平安宁,可想到自己女儿要受这么多苦,便忍不住有些埋怨。 “母亲放宽心些,女儿已经嫁过去了,反悔也来不及了啊!”姜氏说的是事实,陆涵之也没法反驳,只得劝她想开些。 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姜氏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只是想到这个就想起李家来,这可就不止一点埋怨了,“前些时候还收到了李家的喜帖,说他家大公子跟周家姑娘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三,邀请咱们家去做客。他们可真是好大的脸,还没事人一样下帖子,莫非还想跟咱家炫耀他家娶得了高门媳妇不成?” “……”陆涵之听着姜氏的话,差点没笑出来。李家哪里是炫耀,眼下恨不得悄没声息的将婚事办了。可好歹是他家长子呢,别的不说,这么多年送了多少礼出去,还都不要了不成,这回多半是硬着头皮送的帖子。至于给陆家送帖子,大约也没母亲想的那么多,父亲与李家老爷同朝为官,同僚们都请了,不请陆家也说不过去。 “到底是同僚,总不好不请父亲,何况祖父德高望重,便是有先前的事,总不能怠慢了。”陆涵之出嫁之后,郑氏有心教她,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也长进了不少,当然姜氏也不是不懂这些,不过是提起李家就没好气罢了,“咱们家同他家的事旁人都知道,虽收了帖子,到时找个人送了礼去就是了,哪里就值当母亲生气了。” 第二十四章 姐妹 听着陆涵之这么劝着,姜氏心头的气算是消了些,也就不再提他家,说了陆婷定亲的穆家,又说起陆雅之来,“今日你大姐姐也来了,我瞧着她都是勉强撑着笑容,只怕遇着难事了。”顿了顿又道,“上回回来也是,你二婶问她她也不肯说,这段时间你二婶又要忙着婷儿的事,又要操心你大姐姐,瞧着人都瘦了一圈,你若寻着机会,倒是同你大姐姐说说,好歹叫你二婶安心些。” 陆雅之回来的晚些,陆涵之正同长嫂说话,只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会儿想想,似乎确实像母亲所说的,不由道:“大姐姐莫非是在何家受委屈了?” 女子出嫁之后,回娘家的机会不多,而陆家是疼女儿的,嫁女儿更看重人品而非于陆家的好处,自然也不存在逼着女儿去帮扶娘家的情况。 陆雅之跟陆涵之不同,陆涵之嫁到程家去虽没有急着去争权,但凡事有底线不糊涂,婆婆又是温和宽厚的,便是陆家不曾刻意为她撑腰,她在程家也过得不错。而陆雅之则是看上去软弱柔顺,实际上更加柔软的性格,不是说不好,而是若夫家刻薄,这样的性格必定是要受委屈的。 陆涵之随父母回到京城时,陆雅之早已定了亲,没过多久就嫁到了何家去,到现在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么长时间里,陆涵之也见过何家人,陆雅之那位婆婆,人品好不好陆涵之不知道,却一眼就看出是个精明人。 “你大姐姐不肯说,不过你大姐姐的婆婆平素便将他家三代单传挂在嘴边,只怕同子嗣有关吧!”作为女子,姜氏更怜爱女儿些,对家中的侄女也多上心几分,她本就心细,将陆雅之的状态和弟妹余氏的忧心都看在眼里。只是症结在陆雅之上,姜氏不好追着侄女细问,就叮嘱女儿去问一问,到底是同龄人,有些话更好说些。 今日是二房女儿定亲,姜氏虽管着家,但与穆家的沟通还是主要由二房来,这才有空闲同女儿闲话家常,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韩氏来请,母女俩才一同过去。 离宴席还有一段时间,姜氏走过去挨着余氏坐了,陆涵之则同韩氏一道,往小辈一处坐了。韩氏是长媳,同一桌的女眷都打了招呼,陆涵之细看,除了陆家姐妹,杨家和余家的两位表妹之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陆涵之猜想多半是穆家人。 “这位是穆家大奶奶,这位是穆家大姑娘。”韩氏向陆涵之介绍了一回,陆雅之是一直在这边的,与穆家姑嫂两个已经相识了。 陆涵之同她们问了好,初次相见还谈不上了解,但一眼看去,穆家大奶奶是个热情开朗的性格,穆家大姑娘却是个文雅秀气的姑娘,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陆婷跟穆润年定了亲,余氏特地嘱咐她好好招待穆家人,今日来的穆家夫人加上她儿媳和女儿,日后都是陆婷要长期相处的,总要给人一个好印象。陆婷自小就乖巧听话,虽说跟穆家人相处难免有些羞涩,但她知道余氏是为她着想,她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只听嫡母长嫂的嘱咐做事,陆涵之才同穆家姑嫂两个打过招呼,便见她过来添茶。 先前被陆涵之打趣过,陆婷走到陆涵之面前就羞得微微红了脸,给陆涵之添了茶,道:“二姐姐喝茶。” 自家人面前打趣陆婷也就算了,当着宾客的面,陆涵之自然要帮着陆婷塑造一个好形象,当下道:“有劳三妹妹了。这是荷叶茶,是三妹妹自己做的吗?” 陆婷乖巧听话,在家中不爱出头,寻常倒喜欢做些花茶香包什么的,听陆涵之这么说,便答道:“前些时候去庄子上,见有荷叶,便做了些荷叶茶,夏日里喝正好清凉解暑。” 陆婷并不善于表现自己,今日与穆家定亲,长辈叮嘱她好好招待穆家人,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但除了勤快地给客人添茶,陆婷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 穆家确实有心观察未来儿媳妇,瞧着陆婷的表现,穆家夫人和穆家大奶奶张氏虽没什么不满,但还是觉得陆婷有些木讷了。此时喝着茶盏里的荷叶茶,看着陆婷微微发亮的眼睛,倒透出些巧慧来。 穆夫人一直留意这陆婷,见状心中暗暗点头。为次子定下陆婷是穆家深思熟虑过的,陆家确实不算煊赫权贵,但上有德高望重的陆太傅,往下小辈也算得上出色,若非陆婷是庶出,穆家还攀不上这门亲。 穆夫人对自家的认知很清晰,穆家想在京城站稳脚跟,日后想更进一步总得有人提携,走的又是文官的路子,清贵的陆家是结亲最好的人选。当然,将女儿嫁到陆家,或是求娶陆家嫡女,穆夫人是不敢想的,留心观察之后,才看中了乖巧听话的陆婷。 时人对庶出的挑剔,多是因为当家主母未必将庶出子女用心教导,若是刻薄的,刻意将庶子女养废的也并不少见。穆家下定决心结这门亲,最担心的就是陆婷的品行,也是见余氏温柔宽厚,平素带着陆婷出门走动,虽有些软弱木讷,至少乖巧听话。今日见得这一段,穆夫人多少安心了些,瞧着这模样,至少人是不笨的,进了门她教一教,长媳带一带,她也不用担心日后次子屋里一团乱。 宴席之后,穆家人先辞了离开,陆涵之和陆雅之却不急着走。因为宴客,宴席摆的早一些,用过饭之后,时间还不算晚,姜氏几个忙着听下人回话,做宴席的收尾工作,陆涵之就同陆雅之坐在一起。 第二十五章 忧虑 看着陆婷和陆嫣跟着余氏忙前忙后,陆雅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出嫁前,也跟着大伯母和母亲学这些,那时就盼着出嫁之后,婆婆也能一样的对她,可显然,她的婆婆并不是大伯母和母亲一般温柔宽厚的人。 何家是寒门出身,但何坤的父亲官途顺畅,一路做到正三品官员,何家也算跻身京城上流名门,若说哪里不如意,大约也就是何坤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三代单传。何坤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固然不用担心日后的家宅之争,但与旁人家枝繁叶茂相比,难免显得单薄,尤其是何家改换门庭走入京城上层之后,更想子嗣丰茂些。 陆雅之嫁到何家不过一年多,这个时间不算长,但对于急着抱孙子,甚至担心自家断了香火的何家来说,却实在太长了。何家不敢得罪陆家,但平素使些手段却不难,加上何家夫人不是个宽厚的,陆雅之在何家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瞧着大姐姐郁郁不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姜氏特地跟陆涵之提了,如今姐妹俩坐在一处,陆涵之也就开口问了。 陆雅之抿着唇,脸上有些犹豫,仿佛不知该怎么说起,陆涵之见状,心中越发猜测是何家叫陆雅之受了委屈了,却没想到陆雅之犹豫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道:“二妹妹,我确实遇到了一件难事,二妹妹替我参详参详,只千万别对旁人说起……” “……”陆涵之心道,莫非堂姐还想替何家遮掩?她是不赞同这种息事宁人的心态的,可陆雅之是当事人,既然她这么想,陆涵之也只得点头,道:“大姐姐直说便是,我必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心中却想着,必得劝着陆雅之主动求助陆家才行,她自己不立起来,陆家帮得了她一回帮不了她一世。 陆雅之知道堂妹是信得过的,她既答应了,就不会往外说,这才有些不确定道:“不瞒二妹妹,我怀疑何府我那院子闹鬼……” “……?”陆涵之眨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居内院的妇人会遇到什么难题?常见的无非婆婆强势,常立规矩;成婚很长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孩子;或者丈夫宠爱某个妾室,不拿正妻当回事,却实在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陆雅之怀疑何家闹鬼? 穿越之前,陆涵之是坚定地相信世上没有鬼神的,但在穿越之后,陆涵之对这个问题多少存了疑。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姐姐为什么怀疑你家院子闹鬼?” 陆雅之叹了口气,道:“已经快一个月了,最开始时,是夜里听见有人哭泣,哀哀怨怨的,偏你姐夫去了书院,黑咕隆咚的,我和靛青害怕得捂在被子里,也不敢出去看。次日问院子里的人,都说没听见,我便也怀疑是我听错了。” 大户人家的丫鬟有专门的住处,除了值夜的丫鬟,还有一个看炉火的、两个守院门的会睡在主子院子里。大户人家的宅子有家丁护卫守卫,内院里也有仆妇巡查,一个院子里人不算多,但哪怕男主子不在也是安全的。不过女眷胆小些,陆雅之和靛青晚间听见奇怪的哭声不敢出去看,也算人之常情。 “我将这事暂且放下,之后倒是安静了两天,我便又听到了那个哭声,这回更吓人,哭着哭着还咿咿呀呀的唱起曲子来。靛青忍着害怕,打开窗往外看,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声音也没了。”陆雅之说起来,脸也有些发白,“之后便是每隔两天一回,有时是哭声,有时唱曲儿,有回你姐夫在家,追出去看了,只见墙角下落下了一张帕子,上头还有几点血迹……” “那姐夫怎么说?”陆涵之听着陆雅之解释,心头想象那个画面,确实挺有气氛的,只是听着更像有人装神弄鬼。道理很简单,何家本是寒门出身,是何大人做了京官之后,才举家搬到京城的,家境虽不至于贫寒,但也不是大富之家,因此最初在京城只买了一座小宅子。 到何大人升官,长子也要娶妻了,何家才买下了现在的宅子,修葺之后搬了过去,到现在也不过三四年的时间。若说那宅子先前主人的问题,那宅子早该有奇奇怪怪的传闻了,那样的宅子卖给没什么背景的商户还好说,糊弄朝廷官员应该是不敢的。 “没抓到人,那帕子也说明不了什么,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也只嘱咐我们约束下人,别胡思乱想。”作为遇到次数最多的陆雅之,这段时间基本没睡过好觉,有动静的时候吓得睡不着,没有动静的时候提心吊胆的睡不着,这么折腾下来,精神哪能好,勉强保持状态就不错了。 陆涵之若有所思,“那声音都是从同一处传来的?” “嗯,具体从哪里传来我不知道,只是大致是我屋子前面的院子,那帕子就是在院子的墙角处捡到的。”陆雅之胆子小,就算有丫鬟陪着,也不敢出去看,只大致知道位置。 陆涵之去过何府,知道那个院子的格局,根据陆雅之的话回想了一下那个地方。她那姐夫是个读书人,爱风雅,院子里也种了一小片竹子,陆雅之说的大概就是那个地方。夜晚竹影婆娑,一眼看去本来就怪吓人的,若有人再刻意弄出些动静来,不就更吓人了么?陆涵之想了想,道:“大姐姐这么熬着也不是法子,还得将那鬼抓出来才是。” 陆雅之当然想,想要摆脱恐惧,当然是弄清楚那吓唬她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只是,“这要怎么抓?去请个道士有用吗?” 第二十六章 出谋 “咱们是抓人,找道士有什么用?”陆涵之是一开始就相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你想,它为何只在外头闹腾呢?因为屋里有灯,灯一亮,可就什么都藏不住了。何况接连发生这样的事,大姐姐和靛青日日提心吊胆,大姐夫也亲自听到、看到了,就说明不是大姐姐胡思乱想,那院子里看门的婆子和烧火的丫鬟就什么都听不到,大姐姐觉得可信吗?” 陆雅之只是性子软,又不是傻,陆涵之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哪能听不懂,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道:“我该怎么办?何家是婆婆管着家,我虽然跟着学着,可手里能用的人并不多……” 陆涵之是见过何夫人的,相比起郑氏的宽厚大方,何夫人先不谈品性如何,陆涵之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精明甚至有些刻薄。这样的何夫人,在儿子娶妻之后把持着管家权可以说一点都不意外。陆雅之本就性子软,何况那是她婆婆,一个孝字就能压着陆雅之老老实实的听吩咐。 “大姐姐带去的人呢?”陆雅之说起那些事时只提到靛青,说明她身边能信任又能使唤得动的人不多,但陆家嫁女儿陪嫁的人都是一样的例,陆雅之出嫁时也有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以及奶娘陪房等数人,更不用说庄子、铺子里头做事的。便是陆雅之摸不着管家权,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还不至于这些人都让何家笼络了去。 “……”陆雅之沉默了片刻,道:“起先是在府上的,只是何家下人不多,婆婆身边也只有一个嬷嬷加上四个丫鬟,而我们院子里加上夫君先前伺候的,就有八个丫鬟了,婆婆提了几回,我又不好打发夫君身边先前服侍的人,只好把几个丫鬟安排去了庄子上。” 何夫人当然不会明说,只是陆雅之才嫁过去,本就是战战兢兢想要融入夫家的时候,对方只是稍微暗示,她便自己将人家的意思分析了一遍。而陆雅之性子软,作为正妻,她对丈夫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当然没有好感,但又怕旁人说她善妒没有肚量,硬是没动何坤的丫鬟,倒将自己的丫鬟打发去了庄子上。 陆涵之听她这么说,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不是说恶意揣测谁,但带着全部身家去融入一个新的环境,不说防备谁,至少该有点自保的准备。于她们这般的深宅妇人来说,丫鬟下人就是她们的耳目、手脚的延伸,将自己的人都打发走,新来的人又没能及时收服,那不是自断手脚,等着做个睁眼瞎吗? 陆雅之微微垂下头,她知道自己懦弱没本事,以前不知多少次羡慕堂妹这般聪明果敢,只是她多年来早已养成的性格,哪怕自己都不喜欢,可也没有法子。 陆涵之心中叹息,可已经这样了,总不能将堂姐骂一顿,只问道:“那你院子里,除了靛青,可还有能用的人?青黛呢?我记得她原是大姐姐身边的大丫鬟。” “青黛年前配了人,就去了铺子做管事娘子了。”丫鬟到了年纪也要成婚生子,虽说是主子做主,但通常情况下她父母相中了,求到主子面前,也没有拆人姻缘的。只是丫鬟是奴籍,除非主子施恩,免了奴籍,否则成婚生子依然是奴婢,像青黛这样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大多都是配给管事,日后依然为主子做事。 陆涵之没有再追问青黛出嫁之后提了谁上来,只叹息一声道:“如此,只得靠大姐姐和靛青了,好在已经拖了那么久了,想来对方也再生不起多少防备之心。” 听堂妹这么说,陆雅之有些羞愧的垂下头,只不等她多想,陆涵之已经细细对她说该如何安排,最后叮嘱道:“拿了人之后,莫对旁人说,只将人带回陆家来,自有家中长辈为你做主。” “这,真能抓得到吗?若真是……”陆涵之说的并不难,只是陆雅之想到此前种种,心中多少有些犹豫。 靛青站在旁边,陆涵之虽压低了声音,她也听得清楚,见主子犹豫,心中叹息一声,道:“二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将那鬼拿住!” 陆涵之知道,靛青是被继父卖掉的,当初病得厉害,险些死在街头,是陆雅之心软,求了二婶将她买下。靛青养好了身子就跟在陆雅之身边,多年来忠心耿耿,甚至陆雅之性格懦弱,许多时候还是靛青这个丫鬟护着她,原本也是个绵软性子,硬是逼得添了几分泼辣之气。 听靛青这么说,陆涵之便放心了,至于靛青一个丫鬟,怎么做到这些再把人送到陆家,陆涵之觉得,陆雅之这么软弱还过得糊里糊涂的,能在何家过得还算舒心,想来靛青的功劳不小,毕竟作为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想要收服几个人为己所用还是能做到的。 因为陆雅之的事耽误了一些时间,陆涵之回到宁国公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回到澄园,碧荷拿了张帖子过来,道:“大奶奶,今日收到景王府的帖子,晴芸郡主邀请大奶奶参加郡主的生辰宴。” 先前的一番谈话,晴芸郡主与陆涵之也熟悉起来,之后虽没有再见过面,倒有几回书信往来,收到晴芸郡主的帖子陆涵之并不意外。晴芸郡主与周远程的婚事告吹,接着与竹韵楼的头牌叶听竹定下亲事,周家固然沦为京城的笑柄,但晴芸郡主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太后和景王妃为晴芸郡主的终身大事忧心不已,又担心她因为退婚的事伤心难过,那时便下定决心,晴芸郡主的生辰宴要大办,还要为她重新挑选一位更优秀的夫婿,听说太后娘娘甚至考虑过将娘家侄孙,满京城风头无二的荣晖荣大公子配给孙女。 陆涵之亲自写了回帖,吩咐碧荷明日去送,又问了问家中的事,这才早早歇下。 第二十七章 生辰宴 到晴芸郡主生辰这一日,郑氏和梁氏带着家中小辈一道出了门。 原本晴芸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生辰宴通常是请些相熟的女眷聚一聚,但这回不同,景王府先前就透出了为晴芸郡主重新相看夫婿的意思。这一来,不单单景王府邀请的宾客多,收到帖子的人家也十分重视,既有希望能结这门亲攀上皇家的,也有想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家孩子说亲的,离景王府还有老远,马车已经堵得走不动了。 郑氏正叮嘱程槿今日人多,到了王府不要随便乱走,便听得前头一阵乱纷纷的嘈杂声。外头的玉盏扣了扣马车,道:“夫人、大奶奶、三姑娘,前头有马车坏了,怕是要等一会儿。” 王府门前聚集的人不少,但马车不停在这边,车上人下了就会转移到停放的地方,不会耽误太久,但马车坏了,就得等人想法子移走,耽误的时间就会长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郑氏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耽误了这一会儿工夫,等程家人走进景王府时,里头便处处都在讨论这件事。郑氏同景王妃寒暄了一回,寻了地方坐下,这才向程萱几个道:“你们自去玩便是。” 程萱几个有自己相熟的小姐妹,早就不想呆在长辈身边了,闻言便各自散去,陆涵之作为年轻媳妇,则要跟着郑氏。跟着郑氏社交了一回,郑氏见陆涵之有些发愁的模样,不由笑道:“日后见得多了就熟了,眼下记不得也不要紧。” 与程家关系亲近的,陆涵之出嫁至今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而眼前的这些,则多是远了一层,平素往来不多的。虽然如此,京城地界里总难免遇上,总得知道对方是谁,这边是出嫁没多久的新妇的必备功课。 “大嫂!”陆涵之正要说什么,大姑母程予娴的声音响起,陆涵之回头,果然见程予娴走来,身后跟着她儿媳赵氏和女儿宋秋彤。 见大姑子领着儿媳和女儿走来,郑氏微微皱眉,到底没说什么。陆涵之是小辈,先同程大姑问了好,又同表嫂和表妹寒暄了一回,这才坐下来说话。 宁国公那一辈上只有两个女儿,长女程予娴嫁了康平伯次子,生得一子一女,长子宋子栋,女儿宋秋彤。陆涵之嫁到程家的时间不长,但也听说过,当初老国公夫妇看中的女婿本是康平伯世子宋文庭,但程予娴不满宋文庭相貌平庸,又有宋文轩刻意讨好,这才嫁给了宋文轩。 程予娴这些年有没有后悔,陆涵之是不知道的,但这些年来,宋家长房蒸蒸日上,到了二房就不那么好看了。宋文轩读书上没什么本事,康平伯倒是替他谋了个差事,但也没听说升官的消息,这么多年没听说升官发财,倒听说多了几个红颜知己。程予娴大约也看出那宋文轩没什么本事了,这些年来不催着他上进,只求着娘家兄长帮忙,想叫她夫婿继承爵位。 郑氏想到这点就头疼,爵位继承并不是儿戏,从来都是由嫡长子继承的,何况便是有变动,那也是康平伯府的家事,轮不到程家插手。程予娴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平素也不敢直说,只每每回娘家或是在别处遇见,便哭诉她在宋家的不如意,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就等着程家主动替她出头。 郑氏暗暗庆幸婆婆通情达理,平素会赏些东西给宋子栋兄妹,但对于程予娴的心思,一向只劝她知足安分,莫要肖想不该想的东西。 程予娴心中暗恼娘家都是臭石头性子,半点不知变通,宁国公府比起康平伯府强了不知多少,她那侄女还做了太子妃,但凡肯出面帮一帮她,一个世子之位有什么难的?她那大伯子是嫡长子不错,她夫君也是嫡出啊,凭什么就晚生了那么两年,就得低人一头! “大嫂,今日母亲没来么?我还想着母亲来,能同她说说话呢!”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她还得笑脸迎着,先不提那爵位的事,秋彤也快及笄了,得给她定一门好亲。程予娴是想过亲上加亲的,只是程君泽跟宋秋彤年岁不相当,她倒是想叫程君泽等着,但想也知道母亲和嫂子都不会同意,至于不能继承爵位的程君旭和程君毅,想到她自己的经历,她自然不愿意。 “近日天气热,母亲年纪大了,不愿出门。”郑氏简单解释了一句,“母亲也思念大妹,大妹若有空闲,常回去看看母亲才是。” 程予娴为了康平伯府的爵位,很是殷勤的跑娘家过一阵,只是见父母都不同意,也就没了这心肠。她在宋家也忙碌得很,用她的话来说,她那大嫂奸猾得很,若是不仔细盯着,她的嫁妆都要被大房扒拉干净了。郑氏很是不理解,她初嫁到程家时,程予娴正是豆蔻年华,也是个明媚娇俏的姑娘,怎么嫁到宋家这些年,倒成了这般德性。 听到这话,程予娴的脸僵了僵,呵呵道:“这不是最近都忙嘛,我正想着过些时候回去看母亲呢,正好母亲的寿辰也快到了。” 程老夫人的寿辰在八月初,不过今年不是整寿,老夫人已经叮嘱过宁国公夫妇,寿辰不要大办,只家中摆几桌家宴便是。既然没打算大办,宁国公夫妇也就没早早往外头送请柬,当然,作为女儿的程予娴怎么都应该回府拜寿的。郑氏暗道,也不指望程予娴送什么寿礼,别到时候给老夫人添堵就是了,眼下还得客气道:“母亲嘱咐不要大办,大妹到时可要记得来。” 第二十八章 中意 “自然、自然……”程予娴连连点头,知道郑氏不会主动问宋家的事,一面打发宋秋彤自己去玩,一面道,“眼看着彤儿也大了,我现在也愁啊!彤儿样样都好,偏偏长房的宁丫头压着一头,如今都没有定下来。” 郑氏心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分明是你想压着人家宁丫头一头,才迟迟没有定下。郑氏跟婆婆和丈夫的想法一样,康平伯府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宋文轩没什么本事,但毕竟是宋家血脉,又有宁国公府在,他们一家怎么都饿不死,当然也没什么本事翻起大浪就是了。只是想到宋子栋的婚事,郑氏还是多问了一句,“大妹可有相中的?” 程予娴就等郑氏这句话了,闻言连忙道:“倒是有两家不错的,大嫂帮我参谋参谋。一家是荣家二公子,荣家清贵,可我们宋家也不差,何况彤儿还是太子妃娘娘的亲表妹,彤儿与二公子年岁也相当,可不是正好相配吗?” 听到程予娴心中的人选,郑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宋家是不差,可彤姐儿那个爹这么多年连进士都没考上,一个小官混到现在,又是不能承爵的二房之女,相看亲事的时候旁人自然会衡量。知道跟程予娴说不通这些,郑氏接着问道:“另一家呢?” “另一家也是不错的。”程予娴见郑氏没有做评价,心道嫂子莫非还觉得她彤儿配不上?心中不悦,但她还想请郑氏出面牵线,暂且压了下去,“是杨丞相府上的六公子,自小就被称为神童的,去年刚考中了举人,人人都道前途无量的。” “……”丞相府的公子,没有染上纨绔习性,有读书上进的当然好,可这么好,人家图你家什么?郑氏一时不知该后悔多嘴问了这一句,还是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照着程予娴这个标准去挑女婿,彤姐儿得踏上她兄长的后尘,心中暗骂程予娴眼高手低,郑氏还得先打消了程予娴这个念头,“大郎媳妇,我记得荣家二公子早年就定过娃娃亲,是吧?” 荣家鼎鼎有名的大公子还迟迟没有定亲,但二公子是早年定了亲的,定的是他恩师的小女儿,两人自小一道读书,算是青梅竹马,只是那位先生几年前回乡了,这门亲便也少有人提起。有人猜测荣家这是想悔婚,毕竟那位先生空有功名,却无一官半职,计较起来可比不上荣家,但陆涵之知道,荣家已经下了聘礼,只因大公子还没成婚,那位姑娘年纪也小,这才没往外说。 郑氏这么问,陆涵之便知她的意思,点头道:“是啊,早年就定下了,前些时候还听母亲说起,荣家年初时就赶去下聘,只是柳家姑娘还小,舍不得远嫁,还没定下婚期。”陆太傅与荣家老爷子算得上至交,两家关系也亲厚,陆涵之跟着父母在外头跑,与荣家小辈相交不多,但荣家的事也知道一些。 “……”程予娴看向陆涵之,似乎想看出陆涵之是不是跟郑氏唱双簧,故意断了她的念想。只是这事真假稍微一打听就知晓,欺骗实在没必要,程予娴抿了抿唇,正要问杨家六公子,便听郑氏道:“杨家六公子也是好的,只是他上头四公子、五公子都还没定亲,想来暂时还没有说亲的打算吧。” 杨家的情况有些复杂,杨坦上头有五位兄长,但只有三公子杨垣和杨坦是嫡出。杨家不是勋贵,没有爵位之争,但家业之争也并不平静,隔房的堂兄还好,四公子、五公子都是庶出,杨夫人自然会想方设法的打压。杨家的情况作为外人的郑氏知道的不算多,只看得出来杨家水深,若就她来说,那杨坦再是出众,她也舍不得女儿嫁到杨家去。 程予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郑氏的深意,只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两个庶子,日后分出去也就罢了,有什么相干?六公子读书好,又是小儿子,杨夫人只有疼的,彤儿若是嫁过去,只有好日子过,便是等一两年又有什么?倒是,大嫂也知道我那嫂子的,我哪能指望她替彤儿说合去,我与杨夫人也不相熟,还请大嫂替我牵一牵线,日后彤儿过得好,都念着大嫂的好!” 说到这份上,到底宋秋彤是她亲外甥女,郑氏心中不大情愿还是应了下来,只等寻个机会去杨家探一探口风。想到杨家长女做了东宫侧妃,两家虽算是一个阵营的,可关系也十分微妙,她去说合杨家还真未必愿意结这门亲。郑氏不愿最后落了程予娴埋怨,隐晦的将这一层提了,程予娴有些不大高兴,心中反倒担心郑氏不够尽心,又说了几句,才领着儿媳妇走开。 “陆姐姐怎么才来!”程予娴刚走,晴芸郡主就找了过来,她今日专门装扮过,一身碧色的衣裙,瞧着清雅,细看却是只做贡品的碧水绫,不仅碧色清透,穿在身上更是清凉无汗,实在是避暑佳品。 “你同郡主说话去吧!”郑氏知道年轻人有年轻人圈子,先前叫陆涵之跟在身边,只是为了领着她认认人,也是让京城里的人知道程家的少夫人。 “夫人放心,我一定将陆姐姐好好地送回来!”晴芸郡主性格柔和,程家与皇家又结了亲,她对郑氏也十分敬重,同她问了好,这才拉着陆涵之往前走。 第二十九章 注视 景王妃为女儿办生辰宴是为了挑女婿,但哪怕晴芸郡主贵为郡主,婚事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因此,晴芸郡主今日出了被母亲嫂嫂领着见了见各家夫人,接下来就可以自己招待朋友了。生在皇家,晴芸郡主虽然性子柔和,但朋友也不多,家中的姐妹,从前也就跟庶姐李莹还算要好,晴芸郡主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去找陆涵之。 从前两人是不相熟的,但有了周远程这回事,两人算是成了好友。晴芸郡主领着陆涵之左拐右拐,竟寻了一处安静的凉亭,拉着陆涵之坐下,道:“早就想寻陆姐姐好好说说话,只是知道陆姐姐才嫁到宁国公府,怕是不好总往外跑,这才拖到这个时候。” 陆涵之轻轻笑笑,道:“先前收到郡主的信,知道郡主一切都好,我便安心了。” “多亏陆姐姐点醒了我才是!”晴芸郡主想起先前的事,也不知是懊恼多些还是庆幸多些,但对陆涵之是只有感谢的,“陆姐姐可知,我姐姐为何劝我忍让,老实嫁到周家去?” 陆涵之知道,晴芸郡主的姐姐李莹是庶出,景王妃是个柔软性子,但皇家比普通人家更看重嫡庶出身,同是一家姐妹,晴芸是嫡出,自小就封了郡主,李莹却不同,封号碰不着,夫家也比不得晴芸郡主,想来多少是有些嫉妒的吧! “说是为了王府的名声、为了我好,担心我要是退亲,影响名声,日后说不上好亲,还不如那周家,其实就是恨不得我日后困在周家,忍气吞声过得连她都不如。”晴芸郡主还真问了李莹劝她别计较嫁过去的原因,见晴芸郡主想通了,李莹也没再掩饰,冷笑着就将那番话说了。 晴芸郡主从前是没想过,李莹对她会有那么深的嫉妒和怨恨。景王府子嗣不算兴旺,她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姐姐却只有李莹一个,虽然李莹是庶出,但她母妃是个性格柔软纯善的,李莹不说与她比肩,在王府可没受过什么委屈。李莹出嫁时,夫家是母妃为她选的,嫁妆是母妃准备的,还让兄长送嫁,为她撑腰,不管是谁来看,景王府都算对得起李莹了。 但大概是得到的多了吧,李莹不觉得他们对她有多好,反倒看到了她比晴芸郡主差了多少,当着旁人的面不敢说,心里头却是嫉妒又怨恨晴芸郡主的。当然,景王府贵为皇亲,身份尊贵的同时也一向低调,李莹又是庶出,她的夫家虽还算不错,但也不算大富大贵,李莹还要景王府帮助,自然不敢将怨恨的话说出来,若非恰好遇见晴芸郡主这件事,大概她依然会将这份怨恨嫉妒放在心里。 晴芸郡主感慨了一回,道:“经过了这回,我可算长了记性了,日后可再不敢小瞧谁了。” 陆涵之正要点头,忽然察觉到一道含着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一名身着藕荷色裙衫的姑娘从不远处走过。被陆涵之察觉到了,那姑娘脸色依然平淡自如,只远远向晴芸郡主福了福身,便迈着轻巧地步子向前走去。 “那是金尚书的孙女,金家这一辈上唯一的姑娘,闺名唤做金雀巧。”晴芸郡主见陆涵之望着金雀巧的背影,便同她解释,“她自幼体弱多病,平素也鲜少在外头走动,陆姐姐不认得她吧!” 陆涵之不认得金雀巧,却听过这位金家大姑娘。听说这位金家大姑娘自幼体弱多病,却生得世间少有的美貌,哪怕身体病弱,也从来不缺上门提亲的少年郎。 见陆涵之若有所思地点头,晴芸郡主接着道:“金大姑娘比我还大一岁呢,只是听说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定下亲事。” 这个时候年轻女子之间的话题,除了诗词歌赋衣裳首饰之外,当然也包括各种八卦,关系远一些的,聊一聊安全系数高的京城百事,亲厚一点的,就可以谈一谈谁谁谁家的大事小情了。晴芸郡主说起这个没有看笑话的意思,还有些怜悯叹息,同为女子,在退亲之后,她算是有些理解金雀巧的苦楚了。 因为景王府退亲,加上被皇上一点,周家不得不为嫡子求娶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在先前周静筠逃婚私奔的风头还没过去的情况下,周家算是彻底成了笑柄。周家如今什么情形暂且不提,到了晴芸郡主,哪怕皇家护着,也难免受到影响。晴芸郡主自嘲的笑笑,皇祖母说将她许配给荣家表哥,可她哪能真厚着脸皮去招人嫌呢? 陆涵之不认得金雀巧,闻言有些惊讶,道:“金大姑娘生得这么好,便是身子弱些,金家又不缺银子,总能养好,怎么会还没定下亲事?”这个时候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尤其是大家族当中,一个人的姻缘出了问题,可能就要影响一家子的兄弟姐妹,这一点只看周家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缘故,但凡有儿女的都恨不得长了火眼金睛,一眼看破旁人的人品好坏,免得自己孩子的人生走了弯路。只是女儿家的年华耽误不起,男子等一等不打紧,家里有女儿的,总要提前留意,不说早早定下婚事,也不能耽搁着,若十六七岁都没定下亲事,在旁人眼里就成老姑娘了。 晴芸郡主轻叹一声,道:“陆姐姐不知,金大姑娘身子不好,在外走动的也不多,也不知怎的,就传出金大姑娘有不足之症,日后子嗣艰难的话。金家那样的人家,又只得这么一个姑娘,自然是要做嫡妻的,可听说有这个问题之后,正经提亲的就少了。甚至有人上门去问,还提了条件,嫁妆金银这些且不提,还道不能没有嫡子,金大姑娘过门之后得允他娶一房平妻。” 第三十章 诗会 “这,真是好大的脸!”刚刚一个照面,陆涵之被金大姑娘的目光看得摸不着头脑,但听得这话还是忍不住感叹。 “可不是嘛!”晴芸郡主连连点头,“当日二皇兄正好去金家拜访,听到这般不要脸的话,直接将人打了出去,只是之后,就再没人往金家提亲了。” 没有子嗣在这个时候是一个大问题,身体不好,可能没法生育子嗣的女孩子,婚姻就十分艰难了,当然,若是愿意做继室或者妾室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好端端的,谁愿意却做继室或者妾室呢?而像陆家,是决不允许家中女儿做妾的。金家虽曾为商户,但如今显赫的金家,又是唯一的姑娘,想来宁可叫她招赘在家,也不会委屈了她。 此事虽叫人愤慨,但到底晴芸郡主和陆涵之与金雀巧都没什么交情,晴芸郡主提了一句,便想起了正事,“前些时候番邦进贡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连我都从没见过呢,皇祖母说要考考我们,叫我们研究研究是做什么用的,答得好的有赏。我拿着研究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到我相熟的人里头,就数陆姐姐聪明了,你替我看看,若得了赏算我们一起的!” 晴芸郡主这么说,陆涵之也好奇起来,只见晴芸郡主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陆涵之看。既是番邦进贡之物,陆涵之第一印象便是珍贵,那巴掌大的木盒子,用珍贵的香木制成,最上一面雕刻了精美的芙蓉花,陆涵之微微挑眉,“这是扶南国进贡之物?” 扶南国王室以芙蓉花为徽章,民间百姓也钟爱芙蓉,通常会在器物上装饰芙蓉花图样。扶南国在大楚南边,两国一向交好,常有使者往来,大楚百姓对扶南国的了解也多些。晴芸郡主并不意外陆涵之猜出这个来,点头道:“是啊,去年扶南国国君过世,国中动乱了好一阵子,到如今,国内稳定了,便遣使来朝,带来了不少稀罕物件。” 陆涵之点点头,她对香料不大了解,凑近嗅了嗅,香木的气息混杂了些奇怪的味道,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来,晴芸郡主已经在催她打开盒子了,“你打开看看,说是易南君偶然得到的方子做出来的,奈何东西还没做出来,易南君就不在了,连扶南国君都不知这是做什么的,只说大楚能人异士甚多,或许能知道用途。哦,易南君就是扶南国君不幸早逝的弟弟。” 两国一向交好,但毕竟路途甚远,对于扶南国内王位之争,哪怕扶南国臣服于大楚,大楚知道也并不多,晴芸郡主能知道这位易南君,大约还是扶南国使臣提到过的缘故。陆涵之对南边邻国的王位之争没有太多的好奇,只点着头打开木盒,不由眨了眨眼,手指长的细长小木棍,顶上圆乎乎的黑色小球,别管用料高了几个档次,这不就是火柴吗? “我和六皇弟都拿到了这个盒子,这做盒子的香木虽然难得吧,但使臣说这是为了进贡特意做的盒子,真正不同寻常的是里头的小木棍。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回,也看不出是做什么的,总不能拿来泡水喝吧!”晴芸郡主见陆涵之拿起一根火柴细看,不由在旁边吐槽了一回,她贵为郡主,倒不图那点赏赐,只是真输给小了六岁的堂弟,难免以后都要被这些兄弟姐妹嘲笑。 “我若替郡主解决了这个难题,郡主将这个送我如何?”陆涵之摆弄着木盒子,她平日里倒也用不上这个,但与人相处,尤其是跟尊贵的皇家人相处,还是别留下挟恩图报的隐患好些。 “这有什么?陆姐姐若是喜欢,我再同皇祖母讨一些便是。”晴芸郡主研究了好几天了,听陆涵之这话越发好奇。陆涵之也没卖关子,手中拿了一根火柴,合上盖子,将火柴上的圆头往盒子侧面轻轻一擦,呼哧一声,一簇火光亮起。不单是盯着陆涵之看的晴芸郡主,站在旁边服侍的丫鬟也都惊叹的张大了嘴。 “竟、竟是这样!火折子还能做成这样么?”点火的工具,晴芸郡主只知道火折子,至于平民使用的火石她是没见过的。 小小的火苗很快熄灭了,陆涵之丢掉手里的火柴,将盒子放在桌上,道:“我也是偶然在一本杂记上看到的,也没想到有人能做出来呢!”陆涵之甚至怀疑,扶南国那位易南君是不是穿越来的,又是那样的身份,或许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吧,只可惜折戟在王位之争上。 晴芸郡主知道,民间总有一些奇人异士,对陆涵之的话并没有多想,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果真将一盒火柴都送给了陆涵之,道:“这个倒是有趣,等我跟皇祖母讨了,再送陆姐姐几盒。” “这是进贡之物,哪能跟街头买菜一样,想买多少就有多少!”陆涵之一笑,“也不过是点灯点火方便些罢了,有这一盒就够了。” 想想这些事也确实不用她们去做,晴芸郡主也就点头默认了陆涵之的话,道:“这里耽误了许久,咱们也回去吧,母妃说,今日还安排了一场小小的诗会。” 晴芸郡主不太擅长作诗填词,但她父亲景王很喜欢以文会友,早前给女儿定下周远程,也有很大原因是周远程虽不如他兄长文武双全沉稳可靠,却颇有文才。景王自己喜欢诗文,奈何天分不高,家中儿女在诗文上也没什么灵气,天分的事实在没法子,景王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挑夫婿,都有才华这一根标杆。 提起这个,晴芸郡主心中叹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好跟父母谈这些,可有周远程的事在前,老实说,她对文采出众的男子实在没什么好感。 第三十一章 嘉柔 “咱们也能去看?”诗会自然是男子那边的,陆涵之早就听说,今日景王妃给女儿办生辰宴,景王也邀请了不少适龄男子来府上做客,说是以文会友,其实很明显是在相看女婿。景王夫妇分工明确,景王考察这些备选的少年郎是否有才华,景王妃观察各家的情形以及各家夫人能不能做个好婆婆,有了周家在前,夫妇俩这回是力求万无一失。 不过,虽然在一个府邸里头,但男女之间显然是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的,景王府做东请客,若是闹出谁家姑娘坏了名声的事来,日后可就没人敢赴景王府的宴席了。 “不去那边,父王安排了人,会把写得好的诗词送过来。”平常没有这个环节,这回不同,景王不会叫自己女儿往那边跑,影响女儿的名声,但会把作品送过来,所谓字如其人,不算体贴的景王自认为女儿若是喜欢对方的诗词,应该也会对对方本人有好印象。 晴芸郡主领着陆涵之绕回来,水榭里已经挂了好几幅作品,世子妃荣氏正招呼宾客欣赏,见小姑子领着好友过来,便笑着招呼她们坐,口中道:“妹妹和程世子夫人快坐,若得了好诗,正好和上一首。” 文人之间的交际,诗词唱和是常见的一种,既是一桩雅事,在双方当事人看来,既不越界也算遇着了一位知音,现场便有人已经在提笔书写。陆涵之出自书香门第,对此谈不上热爱,诗文也能拿得出手,不过她是已经成婚的妇人,欣赏一番还好,更多的是不打算参与了。 世子妃荣氏出自太后娘家荣家,第一公子荣晖的堂姐,这也是景王府没把太后的提议当真的缘故,荣家姑娘嫁到了景王府,若再娶了景王府的郡主,传出换亲的话就难听了。荣家出了三代帝师,是底蕴深厚的书香世家,荣氏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正好有人送了新的诗作过来,荣氏招呼晴芸郡主和陆涵之坐下,便去看那刚送来的诗作。 晴芸郡主眼下对名声在外的才子没什么好感,对那些诗作也没什么兴趣,只扫了一眼,便给陆涵之介绍桌上的点心,“这是素禾斋新出的黄金卷、如意糕,嗯,黄金卷名字虽然俗了些,但味道不错,陆姐姐尝尝看!如意糕么,就只有样子好看了,里头都是糖,腻歪得很。” 素禾斋不是老字号,去年才开的点心铺子,却将一品阁这样的老字号都压了下去,除了传闻素禾斋背后有人之外,便是每月都出新品,吸引这顾客的好奇心。陆涵之没吃过这两样新品,听晴芸郡主介绍,尝了尝味道不错的黄金卷,又忍不住好奇尝了一个如意糕。 黄金卷外层金黄酥软,中间是香甜的花生馅儿,确实香甜可口,而如意糕的味道就差强人意了。外观是做成如意形状的白色饼皮,里头的馅儿陆涵之尝不出材料来,一口咬下去全是甜味,晴芸郡主好整以暇的递了杯水过来,笑道:“我都说了不好吃,陆姐姐偏要尝一尝!” 陆涵之呵呵一笑,心道你若不说它不好吃,我还未必会尝一尝呢!将手头的如意糕放下,陆涵之有些不解道:“素禾斋的点心不是一直都很好吃吗?怎么出了这个砸招牌的玩意儿?” 采买这些轮不到晴芸郡主操心,何况便是管家,也只需定下采买的店铺,自有管事的去办,晴芸郡主觉得,大嫂大概都不知道这点心是什么味道。听陆涵之这么说,便摇头道:“听说这是昨日刚出的点心,采买的管事听说是新上的,没多想就采买了一些。我也是瞧着这点心玉白可爱的模样,就尝了一个,差点灌了一壶水。” 按照常理,新上的点心至少得主子尝过味道不错才行,做生意的树立一个好口碑可不容易,毁掉却容易得很。素禾斋这一年多经营起来的口碑,就这一款不好吃的,就得砸掉一大半,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合格的经营着会犯的错误。 “说不定是临时拿来凑数的,”陆涵之只尝了尝,喝了两口清茶将口中甜腻的味道压了下去,做饮食的,众口难调是一个问题,但不说素禾斋做的是上层人家的生意,便是普通人家,应该也接受不了这种甜腻到只剩下甜腻的口感。 晴芸郡主赞同的点点头,素禾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到京城知名的点心铺子靠的是每月一样的新品,但不论是买的方子还是自己创造的,一年多拿出十几个方子也实在不容易了,江郎才尽似乎也并不奇怪。 “素禾斋的招牌点心都有十来个了,这些好好经营下去,也足够赚银子啦!”坐在旁边的姑娘听到陆涵之和晴芸郡主的话,便接了一句,像一品阁,这么多年不就靠着三个招牌点心屹立不倒吗?素禾斋异军突起时,一品阁的生意倒是受了些影响,但过了一段时间就稳定下来了,如今依然是最受欢迎的点心铺子之一。 这个陆涵之和晴芸郡主都赞同,要经营好铺子,创新重要,但守成同样重要,只是不等她们赞同的话说出口,那姑娘便接着道:“不过这如意糕做的确实不像样,我得同我母亲说,后天的宴席上别买这如意糕了。” 提到后天的宴席,陆涵之便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谁了。程家也接到了帖子,后天是肃郡王纳侧妃,这样的人家待客,自然少不得从有名气的点心铺子采买点心。 “嘉柔,你几时回京的!”晴芸郡主跟嘉柔县主是堂姐妹,从前关系也亲厚,只是前些时候嘉柔县主随她祖母老郡王妃去了虞山避暑,两人已是许久未见了。 第三十二章 姐妹 “昨日才到呢,想着今日你生辰就能见到,就没单独给你送信。”嘉柔县主索性挪到晴芸郡主这一桌,没说她原是想看看晴芸郡主几时能发现她,谁料晴芸郡主光顾着跟陆涵之说话,硬是半点没留心到她。 “我这不是不知你回来了嘛!”交到了新朋友,但嘉柔依然是她的好姐妹,只是晴芸郡主确实没想到嘉柔县主会来,她是小辈,又不是及笄礼,原本并不打算大办的。 “若不是我提前回来,都不知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可真是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去问李莹那厮不问我就算了,连事后都不知道告诉我一声,你还有没有把我当姐妹!”嘉柔县主随祖母回京,就听说景王府给晴芸郡主办生辰宴的事,接着便得知了退婚的事。 与性格温软乖巧的晴芸郡主不同,嘉柔县主名字里带了个柔字,可不是个柔软性格,听说这事恨不得直接冲到景王府问个清楚,能等到今日还是因为今日要来景王府赴宴。以嘉柔县主的性格,能耐着性子等着晴芸郡主来,再刻意压低了声音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已是十分难得,却叫晴芸郡主心中越发酸涩,嘉柔不是沉稳周全的性格,却为她克制了情绪,她是有多瞎,才一直相信李莹对她好。 “这不是都解决了吗?”晴芸郡主握着嘉柔县主的手,见她气得两眼冒火的模样,露出笑容表示自己没什么不妥,“我这不是也没想到,我父王会拍桌子直接上门退亲么?你不是陪叔祖母避暑了么?若是告诉你,你不得大老远跑回来,累得你和叔祖母跑这一趟,倒是,原不是说你和叔祖母都不回来么?怎么又回来了?” 肃郡王府的这一趟宴客,程家虽收到了帖子,但原本郑氏就说了,让人送了礼物去,他们可不打算跑一趟给人争脸面。郡王爷纳侧妃宴客也说的过去,只是寻常也没人会为这个大摆宴席,这不是往外头打正妻的脸么?郑氏与郡王妃邹氏是多年的好友,肃郡王要纳侧妃宗室都没管,她没法说什么,但更不会帮着旁人打好友的脸。 提起这个,嘉柔郡主神色便黯淡了些。肃郡王在宗室中不算出头,但一向中规中矩,她母亲邹氏出自将门,她从小到大都觉得父母虽不算如胶似漆恩爱非常,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府上虽有妾室和庶出子女,但谁也越不过母亲和他们兄妹。谁知去年父亲突然喜欢上了一名女子,非要纳为侧妃不说,还大张旗鼓的请人算了吉日大摆宴席。 为了这事,府上闹得人仰马翻,祖母也气得摔了茶碗,奈何便是宗室中的长辈相劝,父亲都没有改变主意,怕祖母气坏了身子,这才叫她陪着祖母去虞山避暑。虞山离京城不近,去一趟得三五日的工夫,原是说好了等入了秋才回京,正好将这一场宴席避过去。 嘉柔县主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我大姐姐。” 她这么说,晴芸郡主便知道了。肃郡王府的嫡长女嘉玉县主,三年前嫁给了金慧长公主的独子贺泉,年初时听说嘉玉县主怀了身孕。嘉玉县主嫁过去三年了,才有了身孕,不单单嘉玉县主,金慧长公主都将那未出世的孙子看得眼珠子一般,平素都常听说长公主请太医,最近更是日日都有太医和大夫出入。 虽然是亲戚,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晴芸郡主只听说嘉玉县主这一胎不太稳当,但听嘉柔县主说她祖母都赶回来了,不由添了些担忧,道:“叔祖母也回来了?嘉玉姐姐可好?” “前些天听说姐姐情况不大好,孩子可能保不住,祖母便坐不住了,任是谁都劝不住,我只得同她一道回京来。昨日才到,祖母累坏了,又听母亲说大姐姐的情况已经稳下来了,好歹劝着她歇一日,等明日再去看大姐姐。”嘉柔县主叹着气,她长姐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哪怕长姐已经出嫁,都要做母亲了,在祖母眼中依然是需要她爱护的孩子。 “嘉玉姐姐没事便好。”见嘉柔县主来,便知嘉玉县主那边问题不大,听嘉柔这么说,晴芸郡主也放心了些,又道:“你也是,咱们几时不能见,怎么不好好休息,还特意跑来!” “若不来,我也得坐得住啊!”嘉柔县主心道,自己年纪不大,偏偏就是个操心的命,“先前人既是那样,怎么你爹娘就这么着急?这是今日就要给你另选个夫婿的架势啊!” 提起这个,晴芸郡主也是无可奈何,叹息道:“周远程婚期都定下来了,父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呢!” 晴芸郡主虽没明说,陆涵之也看出了一些,大约是周远程的缘故,晴芸郡主眼下对这样出身名门又有才名的男子没什么好感,也不想这么快就定下亲事。但在长辈看来,脸面和心气倒在其次,晴芸郡主原本计划今年出嫁,有了这个变故,十六岁在这个时候离老姑娘也不远了,景王夫妇自然着急。 晴芸郡主也知道父母的苦心,劝不动他们,也没法说她现在的心情,只得由着他们安排,心中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要别是周远程那样的混账,她也没什么挑剔的。 “就是这样,才更不能着急!”嘉柔县主有些恨铁不成钢。 第三十三章 所谓当局者迷,陆涵之能理解景王夫妇的心情,就像当初李明昊私奔时,她爹恨不得当场抓一个年岁相当的晚辈将她娶回去。 对上陆涵之理解的笑容,晴芸郡主轻拍嘉柔县主的手,道:“你别气了,父王母妃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看一看,也不是说非得定下来。”哪怕有这个想法,这也不是一时就能定下来的。 “你呀,就是太好性子了!”嘉柔县主叹息,她与晴芸郡主自小一起长大,哪能不知道对方的性格,正是如此,才更担心她受委屈,这回周家的事不就如此?这样的事有一回就够伤心、够委屈的了,再考虑婚事就更得周全,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对了,你一直在这里,有没有见到写得好的诗?”送过来的诗都挂在那里,晴芸郡主确实是在转移话题,她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嘉柔县主还能不了解她,只是到了这个程度了,多说无益,也就顺势跳过了这个话题,道:“倒是也有,你看那一幅,先不说诗,单单这一笔好字就难得。” 陆涵之顺着嘉柔县主的手看去,那一幅挂在正中间,显然无论景王还是世子妃都十分欣赏。景王办的诗会,主题也是他定的,中规中矩不至于让人无从下手,但想要出彩也不易,那一首却不同,以小见大,半点不显小家子气,连对书生才子正有偏见的晴芸郡主都点了点头,道:“写得真好!” “不知是谁写的?”在座的未必都是才女,但世家大族出身,欣赏诗文是没有问题的,晴芸郡主感叹间,便听得周围窃窃私语,都在好奇是谁作的好诗。忽然其中有人道:“这是我哥哥作的诗!” 听得这话,众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姑娘坐着,大约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盯着,女孩脸上有些紧张之色,只是眼中的坦荡骄傲并没有压下去。看她的装扮,只是寻常的布衣,在今日的宾客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看她虽紧张却无悲怯之色,陆涵之几人就添了几分欣赏。 离得近些的便有人好奇问她:“你哥哥是谁?是进京备考的么?” 今年有秋闱,时间就在九月里,京城及周边县城的秀才都会进京赶考,秋闱跟春闱大比一样,三年才有一次,谁都不愿错过,提前进京备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说话的人语气温和,那小姑娘的紧张也淡了些,答道:“我哥哥是定安县秀才宋遇平,正是进京备考的。” “你哥哥才华这么好,肯定能考上的!”旁边的人闻言便恭维了一句,看上去这位宋秀才出身不算富贵,但正是年轻的学子,又被景王邀请,可见才华出众,前程是看得见的。 “借姑娘吉言!”宋玉茹心头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宋家在定安县只是寻常人家,家中有些田地,供着兄长读书其实不算宽裕,这回兄长进京赶考,宋玉茹会跟来,除了照顾兄长生活之外,更是因为早年父亲为她在京城定了一门亲。眼看着她及笄了,对方却半点没有操办婚事的意思,宋家哪能不着急,兄长也是为了她才想方设法拿到了景王府的帖子。 宋玉茹说出这番话不是为了显摆或是引起谁的注意,她知道兄长的性格,从不是显摆才华的人,为了她才去求才名。兄长如此待她,她若是连为兄长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才该被人看不起,才该在心中愧疚,这句话说出来,宋玉茹依然不习惯被人看着,但心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众人只好奇那一首好诗出自谁之手,不过人不在这里,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众人也就不再留心宋玉茹,依然三三两两的闲话,有说起眼前的诗词,也有谈及京中的才子。 “定安县的宋遇平,先前倒是没有听过。”定安县离京城不远,先前只听说有一位画艺十分出众的秀才,诗文写得好的倒是没听过,“对了,温先生又出了新的画集,你们知道吗?” 晴芸郡主本人在诗画上都没什么天赋,但受到父亲影响,哪怕如今对擅长诗画的才子没多少好感,但对于好的作品,还是喜欢的。相比起诗词,画作更难以刊印成书,但温先生的画集有些不同,不是那等意境悠远的画作,而是有趣的小故事,刻成雕版也不失灵动有趣,有人慧眼识珠,专门刻印了售卖,数量不多,每每刊印便被人争相购买。 “真的?”嘉柔县主显然是同好,她随祖母离京有些时候了,对京城许多事都不了解,听得这话便道:“已经刊印售卖了吗?” “还没,昨天才挂了牌子出来呢,要刊印售卖应当还得十天半月吧!”像温先生这样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品,书坊会提前挂个牌子,也算往外宣传一番。 陆涵之也看过温先生的画册,出嫁前也跟家中姐妹一起翻阅讨论,这个时候有意思的闲书不多,温先生的画册也算难得消遣,心中便想到时也让人去买一本来看看。只听嘉柔县主点了点头,又道:“温先生出了新的画册,那洪先生的大约也要出了吧!每回都学温先生的,真是烦人得很!” “可不是嘛!”晴芸郡主也摇了摇头,见过学人的,没见过一模一样抄了去的,偏偏样样都学着温先生吧,那书坊有靠山,名声虽不好听,等温先生的画集卖完了,没买到的人便多半转头去买洪先生的,一样的赚钱。他们这样出身名门的,自然情愿等着书坊再印,也不愿去买那洪先生的,可免不了有人不愿等,又图那点便宜的,真让人生气又无计可施。 第三十四章 陆涵之心道,果然抄袭这种事哪里都有,而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专门的律法来保护这些,人们固然会唾弃这种行为,但若是所求仅仅是钱财,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随着时间推移,暖阁里的诗作多了起来,也有写得好的赢得了一片夸赞,等到太阳西斜时,终于迎来了吃宴席的环节。大约是多了赏诗的环节,即便诗作已经收起来了,众人依然在谈论。郑氏和梁氏走来时,也问陆涵之,“今日遇见了几位好友,也没见着这边的诗作,涵娘可有见到作得好的?” 宁国公府好几位正在相看或是将要相看亲事的姑娘呢,郑氏和梁氏也留心看着,程家是武将出身,但也不排斥跟读书人家结亲。 陆涵之挑着作得好的诗作说了几个,宴席摆上来,也就暂且放下了这个。 回到宁国公府,陆涵之跟着郑氏等人一道给程老夫人请过安,才与郑氏一道往回走。郑氏叫程槿先自己回去,才带着陆涵之一道去和园。 不是休沐日,府上男子当值的当值、读书的读书,只有程君毅跟了去,原因自然是程君毅已经十六了,梁氏操心着他的娶妻大事,特地叫他告了假跟去。程君佑没能跟去,自家学回来,便到了和园,等着郑氏回来,想听一听热闹。 郑氏跟同龄的夫人们交谈,显然这些家长里短的并不是小儿子想听的内容,只得看向陆涵之。陆涵之轻轻一笑,将今日遇见的大小事挑着有趣的同程君佑说了几件,程君佑听到温先生的画集,也来了兴致,道:“大嫂也要买温先生的画集吗?到时可不可以借我看?” 程君佑年纪小,月钱虽有,但不会交到他自己手里由他保管,而且作为一个小孩子,也没有机会自己出府去买画集。陆涵之见程君佑殷切的望着她,不由好笑,道:“好,若是大嫂能买到,就借你看!” 程君佑这才满意了,由奶娘领着回去休息。郑氏按了按额头,道:“这个皮猴,越长大越发不好糊弄了。” “是母亲疼四弟。”陆涵之没带过这个年纪的孩子,但小孩子嘛,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郑氏笑笑算是默认了,长子是要担起家族重任的,小儿子呢,多少要宠溺些,只是程君佑渐渐大了,日后也得严格些管教,她不会逼着孩子成才,但总不能养出个纨绔子来。暂时按下对儿子教养的思考,郑氏说起正事来,“你三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这一两年得定下来,今日你瞧着,可有才学好又合适的?” 长房只有程槿一个庶女,郑氏没想拿捏她什么,到了年纪了,也想着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将她嫁出去。程家的门庭,又有程君悦嫁入东宫,下头的几个妹妹其实都不缺上门提亲的,只是郑氏知道女子不易,不愿轻易给程槿定下。 郑氏早就嘱咐过陆涵之,所以陆涵之这一整天也留心着这个,虽然景王府今日摆宴的目的也是相看女婿,但晴芸郡主和程槿面对的层次显然是不同的。程槿虽出自宁国公府,但毕竟是庶出,郑氏和宁国公也没打算用她的婚姻换取什么利益,因此郑氏考虑的是家世普通又有前途的少年。 因为景王喜欢以文会友,先前就听说会有才华不错的读书人受邀,郑氏嘱咐陆涵之的便是看看才学不错的年轻人,毕竟能受到景王邀请的,必定是才学不错的。京城中有才学的年轻人不少,但要说合适的,陆涵之提了几个,其中便有晴芸郡主和嘉柔县主都看好的宋遇平。 陆涵之很清楚,两人对宋遇平的欣赏来自于他的才华,但作为宗室出身还有封号的贵女,显然不可能跟一个贫寒举子结亲,给郑氏推荐也没什么负担。 郑氏对陆涵之的眼光还是信任的,几个人当中又权衡了一回,道:“听涵娘这么说,宋秀才的才学自是没有问题的,看宋姑娘他家家风应当也不错,只是老爷是武将,想接触看看也难。曲衡么,他父亲曾在老爷麾下,没想到他家还出了个读书人,倒是可以叫老爷探探口风。” “母亲为三妹妹这般操心,是三妹妹的福气。”陆涵之这话不全是恭维,苛待庶出子女,或是拿他们来换取利益的正妻并不少,能遇到真心为程槿考虑的郑氏,算得上程槿的运气。 “她到底喊我一声母亲。”郑氏自认为不是狭隘刻薄的,程槿和她的生母都是老实安分的,她也不会为难她们,而作为女子,她知道女子的不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也愿意拉程槿一把,让她走一条好走一些的路。 有了章程,具体相看还需从长计议,郑氏向陆涵之道:“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听说大军还朝就在这几日了,你也叫人将澄园收拾收拾。” 先前就听说北狄求和,程君泽很快就会回京,但边关到京城路远,又要陪同护送北狄使者,这个很快显然不是一天两天。此时听郑氏这么说,陆涵之点头道:“母亲放心。” 程君泽在边关的时间多,但也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哪怕人不在府上,也没人敢怠慢了世子的衣食起居,郑氏提醒陆涵之这个,显然不是叫陆涵之安排人手打扫屋子。知道陆涵之跟程君泽没多少交流就分开了那么长时间,郑氏真正惦记的事儿子和儿媳早日修成正果,给她生个孙子,生怕陆涵之听不懂,郑氏多提醒了一句,“先前新婚之夜君泽丢下你出征,这回叫他好好跟你赔罪。” 第三十五章 “……”陆涵之又不傻,郑氏特意提起新婚之夜是什么意思她哪能想不到,自认为脸皮够厚,还是微微红了脸,道:“母亲没什么事,儿媳先回去了。” 有了郑氏的提醒,陆涵之果真让人将澄园好好收拾了一回,程君泽出征时还是春天,如今已经是盛夏,陆涵之一面让人收拾院子,一面也让人拿了布料来,准备给程君泽裁衣裳。这般忙碌着,一个上午过去了,午后收到陆家的消息,叫她回去一趟。 陆涵之料想,怕是陆雅之的事有了结果了,问了郑氏,乘了马车回陆家。 陆涵之料想不错,先前陆涵之嘱咐了靛青,靛青都一一记在心上,回去之后就开始做准备。到了那“鬼”出现的那一日,陆雅之依然不敢出去看,靛青却忍着害怕藏在小竹林里,果然,当然就抓到了闹鬼的人。靛青记着陆涵之的嘱咐,没去找何家人,也没审问那抓住的“鬼”,直接让人将人送到了陆家。 陆家先前看出陆雅之在何家遇到了难处,只是陆雅之不说,陆家人也打算先观察着,等靛青将那人带到了陆家,审问之后,陆家当即让陆清之去何家接了陆雅之回府,又让人给陆涵之送了信。 陆涵之先前就不信那何家真有闹鬼的事,听说靛青抓到了人也并不意外。只是作为出嫁女,若是寻常小事,陆家不会告知她,收到陆家的消息时,陆涵之便猜到这事不简单,果然,陆涵之回到陆家,陆雅之已经到了,那扮做女鬼模样的女子跪在地上,何坤站着,脸上既为难又透着几分愧疚。 陆涵之向长辈们行了礼,便走到了韩氏旁边,而陆雅之坐在二婶余氏旁边,正拿着帕子抹眼泪。陆涵之看了一眼沉着脸的父亲和二叔,以及站在旁边的陆清之兄弟几个,陆清之出门游学了好一段时间,才回京没多久,见陆涵之看他,只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落在何坤身上。 陆涵之还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眼下众人都不说话,她也不好问,只好安静坐着。程家离得远些,陆涵之是最晚到的,见她到了,陆太傅看了何坤一眼,道:“不知亲家可要到场看一看、听一听?若要来,我们可以等一等。” 被妻子娘家人这么围着,尤其是大舅子小舅子冷沉的脸色,叫何坤生怕文质彬彬的陆家人动手揍他。别看陆太傅态度温和的说出这句话来,何坤有种直觉,他若敢说出何家人要来,老爷子只怕就要下令孙子们动手了。强烈的求生欲让何坤连忙摇头,道:“不、不用了……” “既如此,我们就来评一评是非对错。”陆太傅为官多年,说话慢条斯理的,却有种毋庸置疑的气势,“我陆家与你何家结亲,可有威胁逼迫?可有欺瞒哄骗?” 陆雅之与何坤的婚事与陆涵之嫁到程家不同,两家按照正常的婚嫁礼俗定亲、下聘、迎娶,成婚一年多,陆雅之温柔贤惠,何坤才华不错,在旁人看来算得上一门好亲。陆家不图姻亲多少助力,自然也不存在占了何家什么便宜,更何况以两家的情况来说,陆雅之算得上低嫁。 何坤不是那没脸没皮的,做不出倒打一耙的事来,听陆太傅的话气势又弱了一截,道:“何家与陆家结两姓之好,不曾有威胁逼迫、欺瞒哄骗之事……” “如此,何家为何欺瞒迫害我陆家女?”陆太傅说到这里,话音便冷了几分。 “我……”何坤下意识地看向陆雅之,又看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终究道:“是我对不住雅之……” 陆雅之抬起头,眼眶通红,“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假扮女鬼吓唬我!公婆还有家中上下都知道,还默许她如此,就眼睁睁的看着我担惊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不、不是的!”何坤连忙摇头,没有去看地上女子哀怨的眼神,“我一直在劝她,劝她不要如此,劝她回老家去,我会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也会照拂于她……可我终究对不起她,她不肯,我不能强迫她……” “你对不起她,却要我姐姐承担这一切,这是什么道理!”陆恒之本就恼怒何坤所作所为,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怒火,若非陆敏之拉着他,就要上前挥拳头,口中还道:“二哥你别拦着我,他这么欺负我姐姐,我不能容他!” “等说清楚了,我和大哥帮你一起揍他,眼下动手,若是落了话柄,大姐姐的公道还怎么讨!”陆敏之并没有压低声音,听得他这句话,再看陆清之同样冷沉的脸,何坤暗自缩了缩肩膀,往日暗暗得意没人争家产,眼下却感受到了独木难支的苦。 陆太傅看了孙子们一眼,只当没听到陆敏之的话,接着道:“恒之年少不懂事,这话却说得不差,你们家对不住她,该如何补偿她是你们的事,没有纵容她害雅之的道理,此事你们何家若给不出一个说法,雅之就留在陆家,我们陆家虽不富贵,还养得起一个姑娘!” 何坤听到陆太傅这番话脸色一白,看向陆雅之道:“雅之,你也这样想吗?” 陆雅之抿着唇没有看何坤,她是心软好说话,可也是有心的,本就是她受了委屈,娘家人为她撑腰,她若是站到了何坤一边,她对得起谁呢! 第三十六章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位姑娘先留在陆家做客,其他的等你们何家拿出了章程再说!”陆雅之的父亲陆则没有与何坤掰扯别的,该说的父亲和儿子已经说了,陆家眼下要做的就是摆出态度,等何家给一个交待。 何坤没有看地上的人祈求的目光,见陆家态度坚决,陆雅之也不为所动的模样,终究叹息道:“我今日先回府去,雅之,待我改日再来接你。” 何坤离开,陆家人没有阻拦,走出陆府大门,何坤才松了口气,天知道刚才他有多怕陆家兄弟对他动手。 陆太傅看着何坤离开,摆摆手示意下人将扮鬼的女子带下去,这才看向一屋子的儿孙,道:“雅之,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陆家是书香门第,讲家风讲风骨,虽然从小到大没有被祖父责骂过,但陆雅之一直是有些害怕陆太傅的。听陆太傅问她,陆雅之有些忐忑,道:“孙女无能,累祖父、祖母还有一家子都为孙女操心。” 听到陆雅之这个回答,陆太傅叹了口气,家中的孙女是儿媳妇们在管,他和妻子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操心。两个儿媳妇中,长媳性子坚韧,随着长子奔走四方,见识多能力也强,儿女都教得很好;次子媳妇却是温柔贤惠有余,而能力手腕不足,好好地嫡长孙女,却让她教得像个怯弱的庶女,好在性子虽怯弱,至少还知好歹明是非。 见祖父叹气,陆雅之知道祖父并不满意她的答案,只是她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陆太傅也不指望她答上来,孙女已经出嫁了,陆家不会不管在婆家受了委屈的孙女,但不是事事都能替孙女出头,不指望能将她的性子掰过来,只盼着能提点一二叫她长进些。 “你们是陆家女,陆家在一天,就是你们的后盾,你们被婆家欺负,受了委屈,陆家替你们出头不算连累。这一点于今日的你,或是将来涵之她们都是一样的。”陆夫人见丈夫叹气,出声提点孙女,“你错在遇事只看表面,看不清种种因果,更不知求助向外求助,若非涵之替你出主意,又有靛青忠心为你,你难道要将自己活活折磨死吗?” “我……”陆雅之想说不是,可在陆涵之坚定的表示必是有人装神弄鬼之前,她虽想过那是假的,却不知也不敢去求证。陆雅之下意识地去看陆涵之,只见她与长嫂坐在一起,被祖母提起并不紧张,只朝她点了点头。陆雅之是有些羡慕堂妹的,不单单是大伯父官位高,大伯母有本事,更羡慕她见多识广,事事都游刃有余,只是羡慕,她也知道她学不来。 陆太傅和陆老夫人没有责骂陆雅之,家中的女孩子本就要娇惯些,何况已经出嫁的孙女,总不好像小孩子一般去责骂她。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陆太傅心中叹息,也只嘱咐家中人道:“这件事不可姑息,他何家今日放纵此人如此,焉知日后不会放任旁人下更狠的毒手,雅之性子单纯温柔,却不是他家欺瞒迫害的理由。” 众人纷纷应是,只见陆太傅又向陆雅之,道:“雅之,你是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可想的?”陆恒之刚才就想将何坤一顿打,虽然自小跟堂兄们一起读书,但陆恒之显然不是温和谦逊的君子作风,“这样的人难道还要委屈姐姐跟他回去吗?” 这话叫陆则皱起眉头,余氏更是不赞同,道:“恒之,不可胡言!” 陆雅之心头很乱,靛青按照陆涵之的嘱咐,拿住人之后没有审问以免打草惊蛇,今日一早就送到了陆家,所以被堂兄接回来之前,她并不清楚事实真相。陆雅之在何家的日子不算舒心,但自她嫁到何家,她就认定了何坤这个丈夫,何况成婚一年多,何坤算得上温柔体贴,她对他自然是有感情的。 陆雅之与陆涵之性格不同,性格温柔甚至有些懦弱的陆雅之,在家中时依赖父母,出嫁后依赖丈夫,少有要她自己做主的时候,听到祖父的话,陆雅之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听到弟弟的话,陆雅之心中有些激动,可不等她下定决心,便听到母亲制止了弟弟的话,刚生起的那点决心便又散了。 余氏担心女儿一气之下说出冲动的话,眼瞧着公婆和儿子都有支持女儿归家的意思,余氏忍不住道:“雅之嫁到何家这么长时间,何家待她一向不错,哪怕雅之至今没有怀上子嗣,也并未责怪于她。这回的事他们做得不对,叫雅之受了委屈,只是到底是一时心软,雅之也并未受伤,若就此断了这缘分,岂不可惜?” 余氏当然是疼爱女儿的,只是她更了解女子在这世上的不易。何家如此作为,她也替女儿委屈,若说出去,旁人也要同情女儿,为她叹息一回。可旁人的感慨叹息有什么用,女儿若是和离归家,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家中,若是再嫁,又能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倒不如借此机会,趁着何家理亏,为女儿谋些好处,日后她在何家也能松快些。 余氏这么想,处理这事就不能太过,何家三代单传,二老将独子视作命根子,若真伤了何坤,只怕要怨怪上雅之,暗暗瞪了不省心的陆恒之一眼,余氏望向婆婆,想从同为女子的陆老夫人那里得到支持。 第三十七章 陆老夫人接收到了儿媳妇的眼神,也能理解余氏的想法,自来婚姻家庭之事都是劝和不劝分的,只是陆老夫人想得更多。陆雅之嫁到何家去,过得不算舒心,何家夫人虽不算恶婆婆,但性格强势,陆雅之偏偏是个温柔懦弱的,进门一年多,硬是半点没摸着管家的权力。 这也就罢了,这一年多看来,何家男子不说,女眷确实明显的得寸进尺,何夫人把持着掌家权,眼瞧着想连儿媳妇的嫁妆一起管着,而那女子更是,初时大约只想吓唬吓唬陆雅之出出气,何家纵容之下,似乎生了取而代之的心,否则哪有闹鬼一闹就那么久的?陆老夫人心道,也就是她修身养性多年来,否则这些人哪敢在她面前摆弄这种手段。 “雅之先在府上住下,涵之也不急着回去,也劝劝你姐姐,这段时间身子都熬坏了,先将身子养好再说。”陆老夫人心中有想法,却没有直接说出来,这不是小事,何家固然可恶,但还有许多事情要考虑,尤其是陆雅之自己的想法。 安排好了,陆老夫人摆摆手,就让众人各自散了。 陆涵之回来一趟,便是陆老夫人不提,也不会急着回去,但显然余氏有不少话要对陆雅之说,陆涵之就跟母亲长嫂一道先离开。 今日的事,陆婷和陆嫣两个年纪小的没来,陆涵之到的晚,从长嫂韩氏口中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那扮鬼的女子是何坤的远房表妹,父母过世之后,托孤就托到了何家,将人接到府上住着,与何坤算得上青梅竹马。 何家照顾一个投奔的亲戚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若这个亲戚想要做何家儿媳妇,那就是何家上下都不会答应的,就这么一根独苗,当然要娶个能帮衬何家的。然而,何坤与表妹年少相识,不管是谁主动,总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偏偏那时何家向陆家提亲,得知这事忙不迭将那表妹送走,远远的放在庄子上,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位表妹失去了一个孩子。 到底是亲戚,又是身边养大的孩子,时间长了、儿媳妇也娶进门了,陆雅之又是个温柔懦弱的,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何家人再想起那个表妹和那个无缘的孩子,就只剩下心疼和遗憾了。于是,今年年初时,何家将人接了回来,往外说是来投奔的侄女,好吃好住的安顿在府上,甚至打算过段时间就将人抬给何坤做妾,算是全了他们的情义。 然而,何家自以为处处为人着想,对方却并不满足于给何坤做妾,只是在经历了当年的事之后,她更明白了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反将怨恨都归罪到了陆雅之身上。在发现何家对她心存愧疚,只要她不闹,何家会尽量满足她的情况下,便有了扮鬼吓唬陆雅之的事。 陆涵之想起她进门时,那女子嘲讽陆雅之的情形,何家固然可恶,陆雅之作为正妻,作为何家少夫人,被人耍弄成这样也实在够废的。 陆雅之虽不是自己女儿,到底是自家侄女,姜氏暗暗摇摇头,口中道:“也是你二婶太过温柔贤惠了,咱们府上规矩严,没有这种糟心事,可做媳妇跟做女儿怎么同?你大姐姐若是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便是弄走了这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呢!” 姜氏这话不是杞人忧天,何家就何坤一个独子,可何大人内院里过了明路的妾室也有三个,更不用说何坤,眼下还没有正经妾室,通房丫鬟也有几个。何家往外也没怎么遮掩,何夫人口口声声的便是三代单传,不能断了香火,纳妾当然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经过了这回,大姐姐应当也学了些经验教训了吧!”三人都没想过陆雅之会和离归家,陆雅之本就不是干脆果断的人,若当场做了决定还好,既没有,再加上余氏那番话,和离是不可能的。这事何家理亏,陆家为陆雅之撑腰,那女子想要嫁入何家是不可能的,但以何家对子嗣的重视,何坤纳妾也是迟早的事。 “只怕难。”韩氏摇头,她嫁到陆家来,也用心讨好过堂妹们,对几个堂妹都性格都还算了解。两年前发生过一件事,陆雅之屋里的一个丫鬟偷了她的东西出去卖钱,祖母本意要严惩,可那丫鬟一番哭诉,陆雅之就心软替她求情,最终丫鬟被撵了出去,陆雅之还赏了她银子。心地善良是好事,可心地善良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就成了人善被人欺,谁能一直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这回的事,你祖父既然出面了,何家必然要给个交代,只要雅之长个心眼,一两年也足够在何家站稳脚跟了。”姜氏也是从新媳妇过来的,不过一来陆家一向家风好,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二来她也不是陆雅之这样的性格,她在陆家没走什么弯路,“若是跟从前一样,一味讨何家欢心,这就难了。” 陆雅之嫁到何家不算低嫁,只是不知是何家表现得强势,还是陆雅之还没能怀上孩子,姜氏总觉得陆雅之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在何家没有半点权力就罢了,连自己的人都自己打发出去了,这不是相当于自断手脚吗?这回的事,陆家多半会给陆雅之争取在何家的权力,可这是一时了,将来还得靠陆雅之自己。 第三十八章 借着陆雅之的事,姜氏和韩氏又提点了陆涵之一回,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叫她去看陆雅之,而婆媳俩也有不少事要处理。 陆家的宅子不算小,陆雅之和陆涵之虽然出嫁了,家中的屋子也没有挪作别的用途,这回陆雅之要在陆家住一段时间,姜氏在大家忙着应对何坤时,就吩咐人收拾屋子了。陆涵之过来时,靛青正领着两个小丫鬟,将陆雅之平时用的东西换上,见了陆涵之便行礼,道:“二姑娘来了,主子在里头呢!” 相比起还有些恍惚难以接受的陆雅之,靛青对今日的事并没有太多意外。所谓旁观者清,她在主子身边服侍,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看得清几分,是以何家瞒着哄着,她也知道何坤有这么个青梅。只是她们主仆两个在何家处处受到掣肘,摸不清真实的情况,也拿不到证据,主子又是一心都扑在姑爷身上的,说了主子还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她也就不愿多提叫自己糟心了。 陆涵之往里走,只见陆雅之坐在窗下,望着窗外眼睛有些发直,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陆涵之走到面前都没有发觉。陆涵之抬手在陆雅之面前晃了晃,陆雅之回过神来,勉强提起些笑意,道:“二妹妹几时来的,我一时出神,都没有发现。” 陆涵之本是来劝解陆雅之的,可看她这模样,一时竟说不出劝解的话来。陆涵之有些明白,何家的事其实掩饰的不算隐秘,陆雅之却丝毫没有怀疑,不是因为愚蠢,而是何坤在她心中的地位太重,以至于陆雅之宁可相信有鬼,而不愿多想。 虽同样是已经出嫁的女子,但陆涵之跟陆雅之的情况不同,她出嫁时间还短,与程君泽相处太少,顶多算是对程君泽有好感,更多的感情还得慢慢培养。而陆雅之是个死心眼的,婚事定下来,一颗心就扑在了何坤身上,成婚之后丈夫更是她的天她的一切。爱一个人没有错,但在这个男女地位明显不平等的时代,付出一颗心又恋爱脑,对女子来说实在不算好事。 “二妹妹,我是不是特别没用?”陆雅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陆家几代为官,她是自小在京中长大的,父亲官位不高,但陆家有底蕴,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而今日见到那女子,与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一双手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她这两年在庄子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对自己产生怀疑是常有的事,陆涵之不知陆雅之还同情怜悯了情敌一回,只劝她道:“大姐姐没做错什么,大姐姐只是太善良了……” “那二妹妹觉得,我该回去吗?”陆雅之其实知道自己的选择,她不会离开何家,不单单因为母亲告诉她,离开何家她会面对怎样的一辈子,更因为她离不开何坤。陆雅之有些惨淡地想,是不是她的在乎表现的太明显,以至于何家上下都稳如泰山,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底线? 这个怎么说?陆雅之觉得,若换了她,那人第一回装神弄鬼她就能将人逮出来至少打个半死。至于何家,或许不会离开吧,陆涵之算是活过两辈子的人,可爱情这件事,她的态度是随缘,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至于拼尽一切的去追求。所以她会像这个时候的大多数人一般,由父母做主定亲出嫁,若遇到对的人恩爱一辈子自然好,若不能呢,就照顾好自己,尽可能的过得好就够了。 何家固然不好,但离开何家未必能遇到好的,至于留在娘家一辈子,陆涵之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那样的压力。既然自己都这么想,陆涵之不会去批评余氏和陆雅之的想法,只是道:“大姐姐无论是归家来,还是回何家去,都要照顾好自己。” 陆雅之听出了陆涵之的意思,大概整个陆家,都没人相信她会离开何家吧!不甘一下子涌上心头,陆雅之十几年都没有过的叛逆冲上脑门,突然起身道:“你们都觉得我不会离开何家,我偏不,我要——” 和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陆雅之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好在陆涵之见她状态不对,她一起身陆涵之便赶忙起身去拉她。陆雅之这段时间饱受折磨,人都瘦了一圈,陆涵之身量高挑,身子晃了晃好歹将人接住了,连忙向外喊:“来人,快去请大夫!” 出了那么大的事,陆雅之的情况陆家人都看在眼里,陆老夫人之前就吩咐,请大夫给陆雅之开些静心凝神的药,叫她养一养。得了老夫人吩咐的大夫正往这边赶,还没进门就听到这边找大夫,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了些,陆涵之和莲子将陆雅之扶到床上,大夫也赶了来。 “大夫,我大姐姐怎么样?”陆涵之本是来安慰人的,结果人直接晕过去了,虽然主要原因是陆雅之这段时间状态都不好,又突然遭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但当着陆涵之的面晕过去,还是叫陆涵之十分担心。 大夫仔细地诊了脉,又问了陆雅之最近的情况,最后道:“大姑奶奶是有喜了,只是最近忧思过多,又受了刺激,才会一时晕了过去,好好养一养就没有大碍了。” 第三十九章 “大姐姐有喜了!”陆涵之惊叹了一回,心情不由有些复杂。陆雅之的话没说完,但陆涵之能猜到她想说的话,虽然陆涵之不赞同她这么一时冲动做出决定,但这大概是陆雅之这辈子最果决的一回了。可如今有了身孕,哪怕是为了孩子,陆雅之也不会再坚持这样的想法吧,她本身就是温柔又善良的性格啊。 陆雅之很快就醒了过来,得知自己怀了身孕之后,仿佛迷茫了一阵,却很快露出坚定的神情,仰头向陆涵之道:“二妹妹,我怀了身孕的事,能帮我悄悄地透露给何家吗?” 陆雅之成婚一年多,若没有这回的事,有孕是大喜的事,尤其是对日日念叨着三代单传的何家。可有这件事在前,陆涵之听得陆雅之的话,初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稍作思考,叹息道:“大姐姐是要何家主动做出决定吗?” 迫于陆家的压力,何家必定会给一个交代,将陆雅之接回去。只是哪怕陆家不采取什么手段,何家大概都不会喜欢这一段经历。但为了陆雅之腹中的孩子主动来求就不同了,何家对那女子和未能出生的孙子的那点心疼,哪里抵得过陆雅之腹中的孩子,为了何家的未来,为了未出世的孙子,何家多半会主动放弃那女子。 陆涵之不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好,而是,陆雅之抓住了何家的弱点,并且主动去拿捏这个软肋,就说明她对何家的心态变了。陆涵之一直知道,陆雅之虽然温柔到有些软弱的程度,但她并不蠢,顶多就是恋爱脑蒙蔽了眼睛,不会多思多想,仿佛被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但陆家的教育摆在那里,陆雅之出嫁之前没什么才名并不代表她不会,相反,陆涵之知道,陆雅之弹琴作诗都称得上出色,只是不爱表现罢了。而如今,大约是梦境破碎了,又有了孩子,在陆雅之看来何坤跟何家大概不再是第一位了吧! “我知道了,大姐姐放心就是。”陆涵之没觉得长姐的变化有什么不好,能纯粹的爱一个人不算坏事,可若是在这个人心里没那么重要,还想利用这份爱,就该及时清醒并学会保护自己了。 陆雅之微微垂下头,又想起大夫的嘱咐,尽力露出些笑容,道:“二妹妹别担心我,哪怕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不会犯傻了,何况还有靛青在啊!” 守在旁边的靛青忍不住啜泣了一声,作为奴婢,她心思细腻,本也是温柔善良的人,为了主子硬是逼着自己学的强硬果敢。陆雅之对她有恩,她做这一切无怨无悔,可也怕主子怪她,毕竟作为陆雅之身边的人,她最知道陆雅之对何坤的深情。如今听到陆雅之这番话,靛青便知陆雅之不怪她,依然信任她,靛青不由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用一辈子护着主子和小主子。 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了,加上陆雅之怀了身孕,眼下需要静养,原定的安慰计划就暂时放弃,陆涵之从这边离开,时间也不早了,辞了长辈便离开陆家,回宁国公府。 出门了大半天,陆涵之回府才听说大军回朝的消息,眼下大军已经到了定武关,离京城不到两天的路程。 程君泽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宁国公府上都是喜气,程老夫人叮嘱了儿媳和孙媳一回,连接风洗尘的家宴都安排下来了。 从静园出来,郑氏道:“大军回朝还要安顿边关回来的将士,君泽作为将领,还要进宫去复命,回府还有的等,只是老太太惦记着君泽,恨不得他立刻回来。” 程君泽年轻,此次出征领的是先锋,不过北戎只是暂时求和,大楚这边不敢放松,主将安北侯驻守边关以防异动,而程君泽则护送北戎使节进京。大楚对北戎实在谈不上信任,程君泽自然是要将人护送到皇上面前,才能回府与亲人团聚,如此,大军最多后天就能进京,但程君泽回府还得往后推。 陆涵之听着郑氏的解释点点头,道:“儿媳知道了。” 大军还朝,整个京城仿佛都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茶馆中,与北戎的这一战也成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陆涵之受晴芸郡主相邀,还听了一场自家夫君的故事。 说书也是一门学问,同一个故事,由不同的人说来,有的声情并茂引人入胜,有的就干巴巴地没有任何趣味,陆涵之曾听过,说书人也有代代相传的,晚辈得在前辈跟前学个一两年,才勉强算出师。只是故事与战争毕竟相去甚远,与百姓喜欢听的话本就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短短几个字的战报,在说书先生讲来,便是一个沙场征战加上侠骨柔肠的美好故事。 陆涵之端着茶盏没说话,坐在对面的晴芸郡主笑得花枝乱颤,险些将一碗茶扣在了陆涵之脸上。好容易等那说书先生捧着书卷退了下去,晴芸郡主挪到陆涵之旁边,还咯吱咯吱笑着,问她:“你说,这位说书先生可知程世子的夫人也在这里听书?” 陆涵之斜斜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故事么,总要有些艺术加工。” 听陆涵之这么说,晴芸郡主才整肃了些的仪容便又绷不住了,道:“那陆姐姐就不怕程世子在边关,真遇到一位红颜知己?” 第四十章 没错,在故事里,京城名门出身的程世子,在征战边关时,从敌军手中救出了一位流落他乡的美丽姑娘。将军英雄救美,姑娘善良美丽,两人在战火中结识,因为共同的善良天性相知相爱,定下了白首之约,等到战争结束,便一同策马回京,准备结成连理。 后面的故事陆涵之都能想出好几个版本。若是忘记了她这个可怜的正妻,那可以是程家父母感动于两人的真心,不在乎家世门第,成就良缘;或者那位姑娘本就是名门出身,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若没忘记呢,她这个大反派棒打鸳鸯,给两人制造重重阻碍,而两人情比金坚,最终战胜了邪恶的她,幸福美满的在一起了。 当然,故事是故事,不能当真,陆涵之虽然没来得及跟程君泽经营起深厚的夫妻感情,但她觉得,以程君泽的人品,哪怕真遇到这么个人,也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吧!何况,她今日出门来,可不是为了听故事的,“你说有重要的事找我,就为了叫我听这个?” 程君泽眼看就要回来了,府上其实有不少事情要忙,别的不说,接风以及宴客,就得早早拿出个章程来。不是程家高调,而是程家本就显贵,程君泽还有个嫁入东宫的姐姐,这回程君泽虽不是主帅,战报上也有不小的功绩,得到嘉赏是必然的。如今人还没到家呢,已经有人家递了帖子来,郑氏得了程老夫人的话,都以程君泽还未到京暂时推了,但后头还得摆一回宴席。 陆涵之今日出门也是有任务的,宴席上菜品这些由府上的厨子准备,点心却要从外头买的,程家原也有常用的点心铺子,但那家铺子前些时候关门大吉了,这就得重新选一家,郑氏就将这事交给了陆涵之。想到郑氏特别叮嘱了一句,说程君泽很喜欢吃香甜的点心,陆涵之心道难为婆婆替她操心了,也就将这差事接了下来,顺便应了好友的邀约。 “我知道,世子要回来了,陆姐姐哪有空哄我这个小丫头玩!”晴芸郡主笑着,退婚之后,晴芸郡主的性子变了不少,从前是柔弱乖巧的性格,如今却开朗活泼了不少。用她自己的话说,从前那是照着她母亲的性格长的,后来发现,不是谁都能遇到她父亲一般怜香惜玉的男子,还不如由着自己的性子过,至少自己开心些。 “母亲嘱咐我看一看合适的点心铺子,日后宴客要用。”陆涵之不与晴芸郡主计较,“郡主可要与我同去?” 逛点心铺子是个好差事啊,晴芸郡主当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好啊,我知道两家不错的点心铺子,等会儿同陆姐姐一道去。我今日请陆姐姐来是真有要紧的事,喏,来了,姐姐快看!” 陆涵之顺着晴芸郡主的目光看去,只见两名年轻男子走进茶楼,在大堂里寻了地方坐下。两名男子都穿着年轻学子常穿的青衫,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人的衣料是贵重的锦缎,另一人则是寻常的细布,细看去,还是陆涵之铺子出的细布,那布料柔软舒适价格又不贵,在京城开业之后迅速得到了普通百姓的喜欢。 “他们是什么人?”陆涵之倒是知道,景王夫妇急着给女儿相看亲事,但这事可轮不到晴芸郡主自己出面。 “陆姐姐可记得我生辰时特别好的那首诗?”晴芸郡主也没有卖关子,“就是那位穿布衣的公子写的,父王很欣赏他的才华,嗯,嘉柔也很欣赏他的才华,对郡王妃说了,想嫁给那位公子为妻。” “嘉柔县主?”陆涵之有些惊讶,本朝民风开放,也有姑娘中意某位少年的,禀明了父母成就一段良缘,但主动说出心意的姑娘毕竟不多。 晴芸郡主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她父亲也欣赏宋遇平,只是想到他娇生惯养的女儿,担心晴芸郡主受委屈,到底没有下定招女婿的决心,“嘉柔只对我说了这话,又说她母亲对她父亲说了,结果肃郡王不同意,还说已经相中了女婿的人选,嗯,便是宋公子旁边的那一位。” “所以,这是两位公子相争?”陆涵之听得这一句,再看前头那两人,她们坐在雅间里,用了竹帘隔开,外头看不清里头的人,里头的人用点心倒是既能聊天,也能看外头的人,当然,价格也要贵不少。 “哪儿啊!”晴芸郡主扑哧一笑,“宋公子跟俞公子本就是好友,常相约一起喝茶,嘉柔也是留心了宋公子之后,才知道的。嘉柔性格如火,叫她听肃郡王的,直接放弃宋公子她是不肯的,听说宋公子跟俞公子常来茶楼之后,便叫我替她看看,若能找到推掉俞公子跟宋公子结缘的理由就更好了。” “那她自己不来?”陆涵之有些好奇,这等要紧的事,总得自己来才放心吧。 “总不好日日往外跑,若是叫肃郡王知道了,只怕她出门都难,所以才找了我,两个人轮番来,遇见的机会不是更大么?”晴芸郡主笑道,“嘉柔说了,若能见到俞公子调戏良家女之类的,她就有理由拒绝这门亲了。” “那若是遇见宋公子呢?”虽然那位宋公子家境贫寒,但不是有出身富贵的俞公子在旁边吗?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晴芸郡主想了想,道:“那她就死心了吧……” 第四十一章 坐在前头大堂里的宋公子和俞公子正一面喝茶,一面谈及刚刚说完的故事。两个年轻公子为什么经常往茶楼里跑呢?真相只有一个,那位俞公子是这座茶楼的东家。 俞家世袭安国公,跟程家一样,是追随开国皇帝立下功勋的勋贵,但两家后辈的发展不大相同。程家世代都是将才,程君泽的父亲也曾是叱咤疆场的良将,前些年受了伤身子不好才回到京中休养,到了下一辈也有程君泽撑着程家门楣。而俞家后辈没什么将才,到了俞清睿这一辈上,都是读书走科举的路。 俞清睿上头还有长兄,不用他撑门户,他自认在读书上天分有限,虽按部就班的读着书,但更多的精力却放在经营家业上,这座茶楼就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正是因此,俞清睿才结识了宋遇平,也是他引荐宋遇平拿到了景王府的帖子,有了景王府诗会扬名,宋遇平顺利解决了胞妹的婚姻大事,今日便是特地来感谢俞清睿的。 俞清睿跟宋遇平结交也不图他什么,见他特地感谢自己,连忙摆手,道:“宋兄才华过人,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宋兄这般倒叫我惭愧了。” 宋遇平摇头,道:“对俞兄而言是举手之劳,可于我兄妹却实在是难事,若没有俞兄相助,舍妹的姻缘还不知要何等坎坷。” 宋家兄妹的事俞清睿是知道的,只是先前嫌弃宋家家境贫寒,如今又因为宋遇平的才名而上门提亲,准备迎娶宋玉茹,虽不能算错,但未免太过凉薄。俞清睿将宋遇平视作好友,也就直言道:“那赵家前后的态度未免相差过大,日后不知是否能善待宋姑娘。” 宋遇平倒不怪俞清睿多话,这本也是他担忧的事,可婚约是父亲定下的,不能轻易解除,先前赵家不满意宋家,可也从未提过退亲的话。赵家这么做,无非是不愿担背信弃义的名,姑娘家如何熬得过男子,这么做就是逼着宋家主动退亲。他是想过退亲的,可那样一来对妹妹的影响太大,何况他在京城扬名之后,赵家主动提婚事,本就有婚约在,他们无法拒绝。 “我也只得尽我所能考取功名,为小妹撑腰罢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赵家这事做得不地道,可也没违背王法,他们没有理由退亲,何况,若是退亲,他也没有把握为妹妹寻得更好的姻缘。而赵家虽不厚道,可与妹妹定亲的赵家三郎才学人品都不错,与妹妹也算相配。 旁人的家事,作为朋友提醒一句无可厚非,更多的就不好多问了,俞清睿大致猜出了缘故,也就没再多问,只说起先前的故事,“宋兄觉得,我新得的话本如何?” “……”听到这话,宋遇平脸僵了僵。俞清睿自认为读书没多少天分,但实际上在这个年纪上能考取秀才功名,已经胜过许多人了,唯独俞清睿对写故事的热情远远超过了读书考科举。如今茶楼里最受欢迎的故事都出自俞清睿,他是公府公子,又要读书,没有那精力专心写话本,就整理了大概找人去写,也是因此结识了宋遇平。 宋遇平帮俞清睿完成过两个话本,如今茶楼里讲的这一个,俞清睿也想找宋遇平,但因为临近秋闱,宋遇平没答应,俞清睿也没强求。所以,今日宋遇平才头一回听到了那个故事的成品,想到刚刚听到的故事,宋遇平道:“俞兄,程世子是领兵守卫边关收复失地的将领,你这样讲他的故事会不会不太好?何况,程世子不是年初才娶妻的吗?” “故事嘛,谁会当真啊!”俞清睿并不担心,编故事嘛,总要有个原型,最好这个原型还得有一定的知名度,否则街头摆摊小贩的故事谁会关心呢?来茶楼听故事的人也就听个热闹,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未必会有机会遇到那个原型,何况他不是已经把主人公的名字改了么? 宋遇平就是那至今还没有机会见过程君泽的人之一,想到眼前这人连亲兄长的故事都编过,终究摇头道:“若是人家程世子追究起来呢?” “咳,程大哥哪是气量这么小的人!”俞清睿当然是认得程君泽的,俞家跟程家是世交,他幼时还跟程君泽一起读过书,虽然长大后见得少了,但总有些交情,嗯,大不了等程大哥回京之后,他上门分一份红利,程大哥应该就不会计较了吧!毕竟他当初就是这么安抚他兄长的怒火的。 陆涵之和晴芸郡主听不到俞清睿两人说话,只是瞧着两人确实没有做出不当举动的样子,今日大约也抓不到什么小辫子了,晴芸郡主喝掉茶盏里的茶水,向陆涵之道:“看来今日没什么收获了,咱们还是逛点心铺子去吧!” “好!”这可是陆涵之出门的正经事,听晴芸郡主这么说,两人结了茶钱,便一道出门。 平素采买点心这些不用陆涵之费心,虽然京城几家有名的点心陆涵之都吃过,但到店里去,陆涵之就只去过老字号的一品阁。晴芸郡主从前也没去过几家,不过她生辰之后,景王妃有意教她打理家业,最近倒是看过不少店铺,同陆涵之一道出门,站在门前便道:“往北边是素禾斋,往南边去是新开的金桂坊,还有一品阁在前头那条街,陆姐姐想先去看哪家?” 第四十二章 一品阁是老字号了,点心味道好,但多年来都是老味道,没什么新意,若要用他家点心,直接去定就是了,用不着专门去看。素禾斋呢,先前景王府用的就是他家的点心,陆涵之尝过几种心中也有数了,倒是金桂坊,陆涵之听说新开了这么个铺子,还没吃过他家东西,闻言便道:“那就去金桂坊吧!离得远么?” 马车有专门停放的地方,若是远,就得叫人赶车过来。 “不远,走一段就到了。”从景王府来要经过那边,晴芸郡主来时便瞧见金桂坊的招牌了,走过去也就几步路。 两人往前走去,没多远果然看见了金桂坊的招牌。 金桂坊是新开的铺子,开业至今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陆涵之听过之家铺子,听说背后的东家是金平长公主,铺子里卖的点心是宫里的方子。 晴芸郡主作为金平长公主的侄女,提起这话撇撇嘴,道:“金平姑姑才没空做这些,还不是我那表嫂打着金平姑姑的旗号开的铺子,先前还往王府送了一些,吃着还行,跟一品阁是没法比的。” 这两条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市,街上的铺子大多都有些背景,听说是金平长公主的儿媳妇开的,陆涵之一点都不意外,至于打着宫中方子的旗号,就更不奇怪了,这天下人,谁不好奇宫墙里的皇帝一家子吃的是什么呢?听晴芸郡主这么说,陆涵之忍不住一笑,道:“那果真是宫里来的方子?” 公主出嫁,带一两个手艺不错的厨子或是宫女并不奇怪,再在府上教出一两个手艺好的师傅也是寻常事,皇家也不会计较这个。晴芸郡主跟这位姑母感情还算不错,但跟她儿媳妇就没什么交情了,甚至早年还结了怨,哪怕做了亲戚依然喜欢不起来。 晴芸郡主没细说这段因果,只简单解释道:“听母妃说,金平姑姑年轻时喜欢这些,皇祖母便许她带了两个御膳房的宫女出来,金平姑姑府上的点心确实是很好吃的。不过这铺子里的么,就只有几分样子了,摆着还能看,吃着就远远比不上宫里的了。” 陆涵之闻言便笑了,道:“宫里的点心哪能轻易得啊!”便是程家与皇家结了亲,也只有过节时能得一两样。 “到了,咱们进去看看吧!”说话间金桂坊就到了,晴芸郡主知道这个铺子,却也是头一回来,也没报自己的身份,同陆涵之一道往里走,店里的伙计一扫两人的衣着打扮,赶忙迎上来,道:“两位要点什么?咱们店里的点心都是宫里的方子,味道好的很,两位尝尝便知道了。” 铺子里有试吃的点心,见来的是富贵人家的少夫人和千金小姐,做事的伙计特地重新拿了点心,现场切开给她们尝。陆涵之挑了看着顺眼的尝了一块,先前还在想,是不是晴芸郡主跟金桂坊的东家关系不好,谈及时也没夸两句,亲自尝了尝才知道晴芸郡主的评价很中肯,别管这铺子装修的怎么华丽,服务态度有多好,这点心吃起来确实很一般。 陆涵之将柜子里的点心扫了一遍,目光落在靠边的焦糖色点心上,指了指道:“那个点心叫什么?取一点来尝尝吧!” 似乎没料到陆涵之会看中那放在边角上的点心,伙计多看了一眼,才确定了陆涵之的意思,赶忙去拿柜子里的点心。 陆涵之捏着送过来的点心尝了尝,有些像后世的饼干,薄脆香甜,只是大概没有加黄油,味道少了些奶香。不过想想,这个时候中原养奶牛的少见,奶制品也不多,更别说经过提炼的黄油这些,没有也并不奇怪。 晴芸郡主见陆涵之专门点了这个,也好奇地凑过来,尝了尝跟着点头,道:“这个不错,给我包一些吧!” 最终陆涵之和晴芸郡主没买伙计着力推荐的,做得花里胡哨的点心,只买了一些烤的焦香薄脆的饼干带走。 走出金桂坊,晴芸郡主指了指前面,道:“那边还有一家点心铺子,开了有两年多了,只是都是些常见的点心,所以没什么名气,陆姐姐要过去看看吗?” 来都来了,顺路看看也好,陆涵之举起团扇挡了挡太阳,道:“都进了八月了这天怎么还是这么热!咱们快些走过去吧,店里头至少没那么晒。” 晴芸郡主赞同地点点头,道:“今年还算好,早晚已经有些凉意了。” 晴芸郡主提起的另一家离得也不远,招牌上写着锦香居,说是开了两年多了,但陆涵之确实没听过这一家。两人走过去,恰好见一名蒙着面纱的姑娘从里头出来,陆涵之只瞧了一眼,便认出郭心怜来。 见到陆涵之,郭心怜也有些惊讶,上前问好,道:“表嫂也来买点心吗?” “母亲嘱咐我出来看看,有没有合适宴客用的点心。”程家的厨子也会做点心,不过手艺寻常,平常自家用没什么问题,宴客就差了些。事实上在这个方子是被人仔细收藏传承的时代,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日常用的点心自家厨子来做,若要宴客就得从点心铺子采购。加上这时候的糖并不便宜,需要糖和多种材料加工的点心就更不便宜了,家中日常用的多是米糕这类不用添加太多糖的小点心。 “我已经买好了,就先回去了,表嫂慢慢看。”郭心怜在程家住了好几年了,但因为是客居的缘故,郭心怜平时很少在外走动,与陆涵之接触也不多。 陆涵之点头,目送郭心怜离开,才跟晴芸郡主一道往里走。晴芸郡主是头一回见郭心怜,悄悄将人打量了一遍,等人走了,才低声同陆涵之说话,“原来她就是你家那位表姑娘啊!” 第四十三章 “郡主认得郭家表妹?”陆涵之印象里,郭心怜一向低调乖巧,在程家也就跟程君瑶关系亲厚些,因为先前的传言,陆涵之虽没有对她生出偏见,但也没有交好的心,偶尔相见都是客客气气的问声好便罢了。 “我不认得她,认得的是周静筠。”晴芸郡主知道周静筠跟李家的事,担心陆涵之不高兴,接着解释道,“我从前跟周静筠也算相熟,你也知道嘛,她姑母嫁给了平王叔。” 京城的世家大族,相互联姻再寻常不过,与皇家结亲也不是稀罕事,陆涵之点点头表示理解。晴芸郡主见陆涵之没有生气,便接着道:“周静筠跟程世子是自小定的亲,虽然程世子常年在边关,两人也没见过几回,但两人到了年纪,两家也就操办起婚事来。也是那时,周静筠时常同我们说起,程世子常年不在京中,家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等成了亲多半就要纳进门,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 陆涵之想起自己刚嫁到程家时,也听过这样的传言,原本以为只是宁国公府谁有意推动的,没想到已经传到外面去了吗?听晴芸郡主这么说,陆涵之若有所思,晴芸郡主本人显然是没听过这些传言的,而周静筠说过这些话,或许,是有什么人专门对她说过,就像当初专门将这些话传到她耳中一样? 晴芸郡主说了这番话,又想到陆涵之跟程君泽才成婚,人就出征了,若她这话再影响两人的关系,他们皇家就太对不住程家了。当下又道:“陆姐姐可别多心,虽然我跟程世子没见过几回,但程家的家风我是知道的,绝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若真如传言所说,程世子与郭家姑娘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想来怎么都不至于嫌贫爱富拆散了她们的姻缘。” 听她这么说,陆涵之轻轻一笑,道:“我知道,虽然我跟夫君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能看得出,他是正直宽厚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我只是有些奇怪,这种话,我也不是头一回听到了,夫君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与郭家表妹也不过是寻常亲戚一般问候一声,怎么就传出这么些话来。” 经过了李莹的事,晴芸郡主也不再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了,先前只是因为对程家的事不了解,周静筠私奔之后,两人也没什么交情了,也就没多想过。听陆涵之这么说,晴芸郡主若有所思,道:“这事吧,要么是程家什么人见不得程世子好,要么便是这位表姑娘有别的心思。” 这个问题陆涵之早就想过,确实就像晴芸郡主所说,就那么两种可能性,至于是哪一种,陆涵之先前无从下手去查,如今么,程君泽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幕后之人大约也该浮出水面了吧。 这家店没什么名气,但能在这个位置一开两年多,显然手艺是不错的。陆涵之尝了两样,只觉得比花里胡哨的金桂坊好,不由道:“我觉得这家点心不错啊,怎么一直以来都没听过呢?” 坐着打算盘的掌柜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大约是这会儿没什么人,对方叹了口气答道:“这不是没有招牌点心吗!” 一家店要打出名气得有招牌,像老字号的一品阁,一直以来就靠着招牌点心站稳地位,那素禾斋出名,一来是每月出新品的噱头,二来便是最早上的几个点心都称得上招牌,便是那新开的金桂坊,也打着宫廷点心的招牌吸引顾客。而锦香居么,那掌柜的一面打算盘,一面数,“我们店里的玫瑰酥不错,可比不上素禾斋的;荷花酥也做得好,可比不上先前李记;藕粉桂糖糕也不错吧,可别人还是觉得一品斋正宗……” 陆涵之默然无言,这就是,样样都会一些,但样样都不大精通的意思。那掌柜的也习惯了自家铺子没什么名气了,毕竟虽没什么名气,但点心做的还不错,不耽误做生意。不过到底是自家生意,瞧着前头都新开了个金桂坊,再这么默默无闻下去,说不定几时就被挤兑没了。 人家的生意,陆涵之两人不好说什么,不过问了价格之后,陆涵之倒觉得这一家的点心用起来挺划算的。点心做的不错,拿来待客不会落了面子,又不会花费太多,让主人家觉得不值得,心中有想法,陆涵之挑了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打算拿回去分给家里人。 告别了晴芸郡主回到府中,陆涵之就听到了好消息,程君泽护送北戎使节已经到京,眼下陪同使节进宫面圣去了,晚上就能回府。 程君泽回来的消息让府上一片喜气,虽然比起预想的时间回来的早了些,但郑氏一片爱子之心,程君泽还没回府,府上的家宴已经安排上了,还将陆涵之带回来的点心也拣了一碟子放在桌上。 程君泽见过圣上,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对上了满满当当的一家人,和丰盛的一桌子家宴。见陆涵之站在母亲身边,程君泽差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一闻身上有没有汗味,此时不由得庆幸进宫面圣之前,为免冲撞天颜,他特意沐浴更衣过,否则就要在新婚妻子面前丢脸了。 第四十四章 “孙儿给祖母请安!”一群人都等着,程君泽先给祖母请安,又一一同家人问好,陆涵之也抬眼去看程君泽。虽然常年在边关,程君泽肌肤不如京城的贵公子那么温润细腻,但此人生得好,才从边关回来,身上仿佛带着一股冷肃的气息,依然是个俊朗过人的年轻公子。想想这么好的人,若有人倾慕于他也不奇怪吧,难怪那茶楼的说书先生都说起了他的故事。 “瘦了,在边关可是受苦了?”程老夫人拉着孙子的手细细地看,瞧着人好好地,可手上又添了不少茧子,再看养得细皮嫩肉的另外两个孙子,程老夫人越发心疼,一面拉着程君泽坐下,一面将装着点心的盘子放到程君泽面前,道:“你自小就喜欢吃香甜的点心,这是你媳妇今日出门特意为你挑的,快尝尝!” 听着程老夫人的话,程君泽脸僵了僵,下意识地看向陆涵之,只见陆涵之端庄美丽的坐在母亲身边,见他看过来还朝他笑了笑。面对着祖母、母亲加上妻子的目光,程君泽到底伸手捏了一块漂亮的蝴蝶酥,当着众人的面尝了尝,表示点心很好吃。 作为祖母和母亲,听着程君泽说好吃,心满意足的宣布开席,倒是坐在郑氏旁边的陆涵之看出了些意思来,看样子,程君泽不怎么喜欢吃点心的样子嘛!只是看着程老夫人和郑氏真心实意的高兴,陆涵之觉得,也不像是故意忽悠她啊,看样子还是等回去了再问程君泽吧。 用过晚膳又坐着说了会儿话,陆涵之和程君泽回到澄园时天已经黑了。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回坐下,陆涵之才有机会问起点心的事。程君泽叹了口气,道:“我第一次跟父亲去边关时只有八岁,小孩子嘛,惦记的不就是好吃的好玩的,但边关贫苦,虽不缺我一口饭吃,果子点心这些就不用想了,在那边呆了大半年,回京吃到香甜的点心只觉得惊为天人。” “……”陆涵之似乎明白了,想了好久、念了好久的东西,当然喜欢啊,甚至很可能好好夸赞了一回。 果然,程君泽悔不当初的模样,叹息道:“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就跟祖母和母亲说,边关只有白糖糕,一点都不如京城的,结果祖母和母亲心疼得抹眼泪,转头就买了好些点心来,连大姐都专门跟晴蓉公主讨了些宫里的点心来。瞧着她们一片心意,我不吃她们就掉眼泪,那些天可算是将我大半辈子的点心都吃了,直到后来牙痛,大夫说是吃多了甜食,才算逃离了苦海。” “……”陆涵之忍着没笑,好心将桌子上的点心挪远了些,把下午刚送来的一碟葡萄放到程君泽面前,道:“我知道了,世子吃葡萄吧!” 在那次吃多了甜食之后,程君泽最庆幸的就是当时没提想吃别的,见陆涵之想笑又忍着的模样,道:“你想笑就笑吧!” 陆涵之果真笑了,还没笑完,外头就道:“世子、大奶奶,郭家表姑娘让人送了藕粉桂糖糕来,说是今日大奶奶没买上,特意送来给世子尝尝。” 听到糖糕两个字,程君泽都没注意到是谁送来的,顿时就苦了脸,叹息道:“当日多吃了两口大姐姐给的藕粉桂糖糕,满府的人都记住了!” 这下陆涵之都顾不上想郭心怜的用意了,在莲子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道:“好了,点心放下,将下午带回来的点心挑一些给郭家表妹送去,算作回礼。” 莲子不敢多问,将点心放下,便按照陆涵之说的去办。 放在桌上的藕粉桂糖糕都是小巧精致的桂花形状,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糖,卖相和香气都十分诱人。陆涵之自己抬手拿了一个,小口尝了尝,是一品阁的招牌,想到今日在锦香居遇见的郭心怜,看样子是过后又专门去一品阁买的。 陆涵之先前也听说过程君泽喜欢这种点心的话,但藕粉桂糖糕不同于蝴蝶酥之类的酥点,口感细腻香甜却放不住,那时考虑到程君泽未必会在今天到,陆涵之就没买。至于之后么,陆涵之看出了程君泽对点心没有那么爱,自然不会专门去买。先前陆涵之还在想会不会是旁人利用,瞧着眼前的藕粉桂糖糕,主谋是不是郭心怜不好说,但郭心怜对程君泽显然是有那份心思的。 程君泽看着桌上又添了一盘点心,想着反正都在陆涵之面前说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摆手道:“我不爱这些,给大奶奶留一些,其他都拿去分了吧!” 便是主子身边服侍的,这等精细制作的点心也不易得,碧草跟碧荷应了一声,找了个碟子,一样留了一两个,其他的就拿去给院子里的人分了。瞧着时间不早了,索性将屋里伺候的丫鬟也打发了,陆涵之瞧着程君泽脸上有些倦意,便道:“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时候不早了,世子早些歇息吧!” 程君泽见人都退下来,从袖里摸出个东西来,塞给陆涵之,道:“这是我送你的!” 程君泽出征不是去玩,自是正事要紧,谁也不会要他带什么礼物,但收到礼物自然是高兴的,陆涵之好奇地打开手去看,只见手心上一块小小的玉石。白玉莹润,但看得出来雕琢的人没什么技术可言,只简单地磨去了边缘粗糙的部分。 第四十五章 “咳,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个头虽小,难得的是品质不错。”大约是第一次给女子送东西,程君泽还有些紧张,想起给他出谋划策的人特意提醒,要让收礼物的人知道他的心意,程君泽接着道:“我以前没做过玉雕,跟人学了一些,花了两个多月才算能见人了……” 手里的玉雕工确实不出色,更谈不上精巧的设计,但这是程君泽亲手做的,陆涵之心里就添了些暖意,连带郭心怜带来的不高兴都散了,嗯,她夫君这么纯情的样子,郭家表妹大概是一厢情愿了。 脸上露出笑意,陆涵之细细摩挲着手里的玉,笑道:“谢谢夫君,我很喜欢!” 感受到陆涵之真心实意的喜欢,程君泽心头的紧张也淡了些,道:“北边苦寒,也没什么好东西,倒是偶尔能见到品质好的玉石和宝石,你若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别的。” 女孩子大概都会喜欢这些东西吧,但还是那句话,去边关不是旅游,陆涵之并不要程君泽分心为她做这些。将小小的玉捏在手中,陆涵之笑道:“有这个就够了,你去边关是忙正事,不必分心去做这些。” 程君泽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若有机会,娘子可愿随我去边关?” 程君泽知道,陆涵之并不是京城里养大的娇娇女,岳父大人外放多年,陆涵之也跟着天南地北的跑,只是京城里的生活到底是安稳舒适些的。 “你又要去边关吗?”程家常年守着西北,程君泽自八岁起,在边关的时间远远多过在京城的时间。而作为程君泽的妻子,陆涵之在嫁到程家的那一刻,便想过随程君泽去边关的生活。 就像程君泽所想的,自幼随父母在外奔走,陆涵之并不像京城里许多娇弱的女子,受不得在外奔波的苦,甚至相比起在内院中争夺那点可怜的阳光,陆涵之更想出去走走,去看看更广阔的的天地。只是想到程老夫人和郑氏日日为程君泽担忧,这半年里,寺庙里都去了两回了,只求程君泽能平安归来,陆涵之听他说起边关,便难免有些担忧。 程君泽察觉到了陆涵之语气里的隐忧,心中难免泛起一丝遗憾,他知道边关不比京城里舒适,作为丈夫,他该让陆涵之生活得舒适安宁。只是常年在边关的他,对边关也有深厚的感情,他也想让陆涵之看一看他生活、守卫着的地方。 “这回战胜了北戎,边关应当可以安定个几年。”心中虽有些遗憾,可瞧着陆涵之娇美的容颜,如何受得住边关的风沙,这样想想留在京中也好,“只是安北侯年纪大了,等边关的局势定下来,可能要我去北边替他,何况,西北那边也得守着的。” 北边的边关本是虎威大将军镇守的,而西北则是程家世代守卫。安北侯府早年守卫北疆,只是徐皇后入主中宫之后,老安北侯回京荣养,北边就交到了虎威将军手中。在程君泽此次前往北疆之前,都不知虎威将军是这么守卫北疆的,拿银子贿赂北戎,年年南下不过做做样子,拿了银子便收兵回去,北戎得了银子,虎威将军不费兵卒,似乎是两全其美,却不知一日日喂大了北戎的胃口。 程君泽到达北边之前,虎威将军已经死在疆场上。虎威将军与宁国公府和安北侯府世袭公侯不同,是在南边剿灭寇盗获封将军,想来也有真本事,只是数年安稳竟懈怠至此。在程君泽回京之前,陈素已经到任肃州,等和谈定下来,肃州官场也整肃好,北边也就安稳了,只是到底有北戎虎视眈眈,必定是要重兵镇守的。程君泽听着圣上的意思,似乎有意由他接替安北侯守卫北边。 想想也并不意外。程家守卫西北已经三代了,便是程家忠心耿耿,作为君王,大约也要防备着西北出个程家军,如此,给程家换个地方防守也是个好方法。 陆涵之不知程君泽心中已经过了许多想法,听他这么说也就安定多了,她虽然愿意跟程君泽去边关,但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太平时候跟去陪伴夫君,顺便看看边关的风景没有问题,若遇到战事,她可就成了累赘了。这样想着,陆涵之握了握程君泽的手,道:“若要去边关,我是不是该学点防身功夫?” “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不过有我在,自会保护你周全。”听到这句话,程君泽心里生出些峰回路转的喜悦,至于学武,陆涵之已经成年,想练成个高手是不可能了,但若是她感兴趣,学一学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八月初,桂花次第开放,几天里,程家就先后接到了好几张赏桂花的帖子。因为程老夫人的寿辰在即,郑氏将帖子大多都推了,唯独金慧长公主的不好推,索性就叫程君泽和陆涵之小两口跑一趟,正好程君泽还没有差事,一道出游也能加深些感情。 金慧长公主是今上的姐姐,当年由太后做主,嫁到了贺家。贺家也是书香门第,驸马是进士出身,几年之后就进了国子监,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只可惜,不过八年,贺驸马急症去世,只留下独子贺泉。 陆涵之听说,金慧长公主与驸马感情深厚,驸马过世之后,长公主没有再嫁,就守着独子过活。因为驸马早逝的缘故,太后和皇上对金慧长公主母子也照拂几分,贺泉与嘉玉县主的婚事便是太后做的主。驸马过世之后,长公主幽居公主府,少有出门的时候,也就每年八月初,会在芙蓉园设宴赏桂花,据说,长公主与驸马就是在芙蓉园相识结缘的。 第四十六章 陆涵之听着程槿口中的浪漫故事,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说起这些故事羞得俏脸通红,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好奇和向往。诚然,能遇到心意相通的爱情,谁愿意将就呢?陆涵之没有泼冷水,只微笑着同她说:“先前我同你说的可记得了?母亲同曲家夫人说好了,在燕语亭旁边,那里有一棵垂柳树,三妹妹看一看就回来,可别多留。” 郑氏不好推掉这场邀约,除了长公主下的帖子不好推辞,便是因为宁国公探过了曲家的口风。程槿与曲衡也算相当,两家就说好了,叫两家孩子亲眼见一见,若互相看的对眼,就可以接着谈婚事了。 当然,姑娘家的闺誉经不起磋磨,两家虽安排了这一场见面,但不能真的让人大喇喇站在一起,那一处凉亭在水边,隔着水便是招待男宾的地方。那一条水渠不宽,双方能互相看一眼,又因为隔了水,不能说男女授受不亲,不至于影响姑娘家的闺誉,正是定亲前相互看一眼的好地方。 这事郑氏叫陆涵之对程槿说的,程槿年纪不小了,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听长嫂这么说,羞得脸都红了,只顾着点头。陆涵之只当没看到,接着嘱咐她,道:“母亲还嘱咐了,对方今日穿天蓝色衣裳,手里拿着东篱赏菊的折扇,三妹妹可别认错了。” “我知道啦!”程槿连忙点头,她是知道好歹的,看看堂姐程萱,二叔二婶给她定的那门亲,实在连面上光都没有,而嫡母对她,不说将她当亲生的待着,平素用度不曾亏了她的,读书学艺都过问着,便是这亲事,她本以为不像二姐一般嫁个那样的人家就很好了,没想到母亲还许她亲眼看一看,“母亲对我好,我都明白的。” 陆涵之知道郑氏的一片苦心,见程槿能懂,便觉得这差事也轻松了不少。 芙蓉园是皇家园林,平时不对外开放,也就皇室宗亲能借园子办个宴会。园子本身修的精致华美,这个季节桂花正开,更是美不胜收,程家人在园门前下车,见长兄向长嫂伸出手,程槿掩口一笑,道:“大哥大嫂自去逛园子便是,我会自己去燕语亭的。” 宴席上男女宾是分开的,但也有可以结伴同游的地方,当然,通常都是夫妻或是定了亲的男女同游,还未定亲的女孩子是不好去的。 陆涵之轻轻斜了程槿一眼,她在不怕,拉着贴身丫鬟的手往里走,他们来的早些,可以先四处逛逛再去燕语亭。 程君泽和陆涵之先去见过金慧长公主,来参加人家的宴席,总要先跟主人家打个招呼。 金慧长公主还不到四十,大约是驸马早逝的缘故,金慧长公主看上去比同龄的妇人苍老些,但人很和气,见程君泽夫妇同来,便笑着打趣了他们一回,又问起郑氏来,陆涵之一一答了,便听金慧长公主道:“程老夫人寿辰快到了,淑言可是好几年没来我的桂花宴了!罢了,你们自去逛逛去,西边新添了许多芙蓉花,正开呢!” 两人辞了金慧长公主出来,果真往西边去,陆涵之随口道:“听长公主的语气,长公主跟母亲很熟悉啊!” “嗯,”程君泽点点头,“母亲曾做过长公主的伴读,当初是十分要好的,我记得我小时候,与贺泉也算相熟,那时桂花宴的时间还要晚些,差不多中秋前后。” 那时的芙蓉园,陆涵之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八月初到中秋前后相差也不远,反正整个八月大大小小的桂花宴都少不了。 芙蓉园地方大,走到长公主说的地方,果然有许多芙蓉花。眼下还不到芙蓉花开的季节,不过眼前的这些显然是专门培育的,有花开正浓的、有含苞待放的,不及深秋时泼墨一般的芙蓉花开盛景,也是难得的美景。 “真漂亮!”陆涵之感叹了一句,不等她说什么,只听程君泽道:“娘子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陆涵之也不要他点评什么,只是见他风一般往那边追去,不由疑惑道:“世子看到什么了?” “刚才有人鬼鬼祟祟的往那边去了。”莲子正好瞧见了,便抬手指了个方向。 这种场合,又不是在自己家设宴,混进来一两个偷鸡摸狗的,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边是供人游玩的园子,又不是招待宾客的厅室,难不成是不认得路,跑错了地方? 陆涵之不担心程君泽会遇到危险,程君泽说很快就回来,陆涵之索性就在这园子里转悠,顺便等他。正赏玩眼前的芙蓉花时,突然听到一段小调,正疑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便听得莲子惊讶道:“这不是去年桂花宴时,大奶奶给齐大奶奶唱的小调吗?” “相公,这小调真好听,是相公新谱的曲子吗?”本朝以科举取士,诗词歌赋都是雅事,才子谱一首曲、填一首词也是会友相交的一种方式。周静筠出自侯门,这些多少也学过一点,她本就喜欢这些风雅之事,还博得了才女之名。 周静筠与李明昊新婚才没几日,只是夫家对她有些怨言,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委屈,今日是趁着金慧长公主宴客,才能一同出行。走到这边,李明昊突然唱起这一段小调,周静筠便夸赞了一句,正要续上一段展示自己的才华,便听得莲子的下意识的一句话。 第四十七章 正想说话的李明昊呆了呆,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陆涵之领着个丫鬟站在一片芙蓉花面前,那嘴快的小丫鬟意识到自己说出话了,正拿手捂了嘴。 “陆……程夫人,”李明昊险些称呼陆姑娘,只是想到陆涵之已经出嫁又匆忙改了口。李家其实有些怨陆家当日选择程家,叫李家名声毁的更彻底,又不得不求娶周静筠过门,偶尔提起陆家和陆涵之自然没什么好话。但李明昊读过书,不管当初是如何做出这个选择的,终归没将这一切怪罪到陆涵之头上,他不愿意父母为他定下的亲事,但终归对不住陆涵之。 陆家疼女儿,定亲之前,陆涵之也见过李明昊,定亲之后,也有过简短的交流,只是不知是李家担心李明昊闹着退婚的消息透出还是别的缘故,两人见过几回,但也没说上什么话。陆涵之对李明昊谈不上感情,这在这个时候不是稀奇事,在长辈们看来,谁都是这么过来了,只要没有恶感,成亲之后感情就慢慢培养起来了。 如今各自成婚后再相见,陆涵之打量了李明昊和周静筠一眼,对两人怨恨倒是谈不上,但更谈不上好感,只微微皱眉,打算转身离开。 李明昊的心情却复杂得多。最初两家定亲时,他还不认识周静筠,两家谈亲事的时候,他见过陆涵之,显然,陆涵之这么漂亮的姑娘,李明昊自诩才子也讨厌不起来,这门亲就顺利地谈下去。但在去年桂花宴时,他偶然听到一段小调,那一段小调曲子不算惊艳,辞藻也不算华丽,听在耳中却令人难忘,以至于他费了不少心力去找唱歌的人。 想到这里,李明昊的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问道:“程夫人,这小调是你谱的吗?” 陆涵之觉得李明昊的脸色有些奇怪,似乎有她不说就拦着她不放的架势,也不看旁边他的新婚妻子都已经黑了脸了。陆涵之不想跟他纠缠,微皱眉道:“是我谱的,不过一曲小调,我谱不得?” 陆涵之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没有特别的偏爱,但毕竟是书香门第陆家教出来的姑娘,耳濡目染之下不说样样精通,多少都懂一点。不过陆涵之不喜欢规矩严整的诗赋这些,相较而言,更喜欢灵活随意的小调,闲暇时也会自己谱曲填词。 “我……”李明昊一时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口来。当初入了心的是这一曲小调,但与周静筠相识相知当中建立起来的感情也做不得假,一时只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周静筠和陆涵之不知其中故事,陆涵之只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当初逃婚闹得人尽皆知,险些毁了她一辈子,如今娶了心上人为妻,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又做出这一番姿态是什么意思? 而周静筠却只觉得惶恐,她不知那一曲小调于李明昊意味着什么,但本能的觉得这件事可能影响到她一辈子,见陆涵之想要离开,便道:“没想到程夫人竟有这样的才华,我与夫君都喜欢填词作曲,今日芙蓉花开正好,不如程夫人一道来探讨一番?” 陆涵之跟着父母在外跑了好些年,回京之后很快定了亲,她本就不是爱出风头的,定了亲的姑娘家就更不好到处出头了,因此在京城也没什么才名。陆涵之不知周静筠想跟她探讨什么,但大概是有些心慌了,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的,更别说两个女子加上其中一个的夫婿呆在一起,说好听了是探讨文学,口风歪一歪,还不知传成什么样,陆涵之傻了才会跟他们呆一块。 “不过随性一填罢了,比不得李夫人是有名的才女,哪敢在李公子和李夫人面前献丑呢!”陆涵之性格温和,但不是没有脾气,人家阴阳怪气地内涵,她也就阴阳怪气回去,也不管两人什么表情,抬脚就打算离开。 李明昊一时还没理出个头绪来,见陆涵之要走,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拉住她,不料被人反手捏住手腕,只听清冽的男声道:“李公子请自重。” “夫君,”陆涵之看去,只见程君泽匆匆赶来,手捏着李明昊的手腕,衣摆还被风微微带起。 程君泽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只见李明昊夫妇想要拦住陆涵之离开,在他眼里,自然就是夫妻俩联合起来欺负他妻子,这才匆忙赶来。李明昊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程君泽捏住手腕,只觉得一阵钝痛,人也清醒了不少,本就是他不对,如今更不该打扰陆涵之的生活。 程君泽将陆涵之拉到身后,目光落在李明昊和周静筠身上,沉声道:“两位拦着在下的妻子,不知所为何事?” 周静筠下意识地看向程君泽,她与程君泽定亲早,只是程君泽在边关的时间多,两人也没见过几回。早些时候周静筠对程君泽是没什么不满的,程君泽从小就生得好,又自小习武,这样的男孩子很难不讨女孩子喜欢。但随着渐渐长大,旁人都说程君泽一个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更别说诗词歌赋花前月下,被捧上才女之名的周静筠对这个未婚夫就更不满意了。 只是,人的心态很微妙。周静筠不喜欢程君泽,后来又遇上了清流出身才华出众的李明昊,甚至不惜与李明昊私奔,来摆脱程君泽,可以说为了跟李明昊在一起拼尽了一切。但见到程家拒绝周家,上门求娶陆涵之,两人喜结连理,而她跟李明昊前前后后折腾到现在,如今出门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周静筠心里又不平衡了,凭什么他们真心相爱要受尽折磨? “程夫人大概不知,我之所以宁可私奔都要悔婚,就是因为他常年在边关,不知前路如何不说,还有个不清不楚青梅竹马的表妹!”周静筠目光落在陆涵之脸上,终于将上回相见没说出来的话都说了出来,“程夫人可要当心些,不然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添个妹妹了!” 第四十八章 “……”周静筠私奔逃婚的理由,上回她虽没说出来,但陆涵之大致也猜到了,毕竟在她嫁到程家之后,就有人想方设法的告诉了她。反倒是程君泽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表妹,哪来的表妹?府上娇娇怯怯平日遇见他都不敢说话的那两位? 不好说程君泽对自己的定位准不准确,作为一个在边关待了好些年的少年将军,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高大威猛的武将,加上周静筠义无反顾的逃婚,仿佛更加佐证了这一点,完全忽视了他与太子妃其实有五六分相似的俊朗模样。 陆涵之倒是知道郭心怜对程君泽有几分心思,但作为正妻,她难道会专门提醒单纯的丈夫去关注那位娇弱的表妹?陆涵之看了周静筠一眼,淡笑道:“人说做窃贼的,满眼见到的都是小偷,我从前还不信,今日算是信了。” 自诩聪明人的周静筠和李明昊哪能听不懂陆涵之的嘲讽,看着陆涵之跟程君泽离开,两人的脸色也不尽相同。李明昊微微白了脸,他是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私奔的事他做了,可心中依然不好过,旁人打趣间他不能否认,往往脸上还要烧一回,何况这话由陆涵之说出来。 而周静筠就只有羞愤了,气得通红了脸,抬手想打陆涵之却被李明昊拉住,怒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向着谁!” 李明昊反倒平静下来了,道:“我们的事无法否认,何况,你也许能跟程夫人打个不相上下,我是打不过程世子的。” 周静筠出身将门,但作为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她显然是不曾习武的,她当然不喜欢粗鲁的舞刀弄枪,但此刻确实恨不得自己是个武功高强的将门虎女。 程君泽其实有些话想问陆涵之,但毕竟在头呢,许多话不好说,只得暂时按下,等回去再说。陆涵之也没多提,只问道:“刚刚怎么了?有小贼混进来了?” “嗯,说是园子管事的亲戚,趁着想捞些好处换钱。”程君泽答道。 “管事的亲戚弄不清园子的格局?”陆涵之微微挑眉。 “我没追问,交给主人家了。”程君泽表示自己也不信,不过作为宾客不好越俎代庖,交给主人家处置便是。 陆涵之点点头,夫妻俩在这边转了一圈,陆涵之还惦记着程槿的事,由着程君泽将她送到宴客的地方,便干脆利落的寻小姑子去了。 金慧长公主喜欢热闹,桂花宴邀请的宾客也多,陆涵之在人群里找了找,才见到程槿坐在挨着水渠的石凳上。陆涵之走过去,见她垂目看着流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程槿不知在想什么,被陆涵之轻轻一拍还吓了一跳,道:“大嫂怎么过来了?” 陆涵之笑笑,挨着程槿坐下,道:“我走来三妹妹都没注意到,三妹妹莫非被那个谁迷住了眼?” 陆涵之说到那个谁,程槿羞得脸红了红,嗔道:“大嫂!” “如何,是什么个情形?对大嫂说说。”陆涵之低声问道,眼下正热闹,也没人留意他们。 “大嫂还说!”程槿不敢大声说,怕被旁人听见,又被陆涵之好整以暇地看着,终于败下阵来,“我没认出他来……” 陆涵之听她这么说,好容易才忍住笑,只听程槿道:“大嫂想笑就笑吧!那边那么多人,穿着蓝色袍子拿着折扇的都有四五个,我哪能认得出来!” 男子的衣饰不像女子一般丰富多样,青色和蓝色本就是年轻男子常会选择的颜色,眼下正值秋日,东篱采菊的折扇正应景,如此撞衫撞扇子似乎也不奇怪。看着程槿一脸郁闷,陆涵之安慰她,“这回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我回去同母亲说,下回再给三妹妹安排。” “……”程槿回想起燕语亭那里,水那边十几位年轻公子迎着风摇扇子,一边做出风流潇洒的模样,一边偷瞧水这边;这边呢,跟她差不多的姑娘,一面害羞,一面好奇的去看水那边。想想再来一回,程槿缩了缩肩膀,连忙拒绝,“不,不用了,我瞧着那几位蓝衫公子都、都没那么讨人嫌……” 程槿没直说,但陆涵之听懂了,这就表示不排斥的意思,正要点头,又听她接着说:“只别是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那一位就行了。” 穿蓝衣拿折扇的有四五个,排除其中一个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但为防万一,陆涵之还是道:“还是再见一回吧,万一呢?” “不用了,正月里求签,佛祖说我会得偿所愿的!”程槿想想刚才的情形,再想想那蓝色的猴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陆涵之想想,那位曲公子学问不错,宁国公也打听过对方的品行,便是性格活泼些,,也没什么大问题,也就没再劝。 在芙蓉园吃过宴席,程君泽夫妇领着程槿回府,在程老夫人那里便遇见了过来请安的程君瑶几个。郭心怜正同程老夫人说话,见陆涵之三人过来,便起身问好,程君瑶则轻哼了声,叫了声大哥大嫂,便接着同叶蓉说话。叶蓉抿了抿唇,她年纪小,又一个人留在程家,性子也怯弱,左右为难的喊了人,便低着头不肯说话。 程老夫人见状也没说什么,问了问桂花宴的情形,便打发小辈们都散了,见人都走了,才叹了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您就别太忧心了。”于嬷嬷是自幼服侍程老夫人的,跟着程老夫人嫁到程家,又陪着她走到现在,可以说名为主仆,却亲如姐妹,别说陆涵之这样的晚辈,便是宁国公夫妇,对于嬷嬷也有几分尊重,说起家事也就没什么避讳。 “老大媳妇我是不担心的,你看她对三丫头这份用心,三丫头但凡是个有心的,都记她的好。可老二媳妇呢?先前二丫头定了那么个人家,君旭的事又左推右推,只他们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可今日你当她为何将君瑶拘在家中?”程老夫人眼中有些忧虑,“还不是因为明年便是大选之年。” 第四十九章 长房长女嫁入东宫,在梁氏看来大概是狠狠地压了二房一头,想将女儿嫁的好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有君悦在前,程君瑶入宫选秀,若不成倒也罢了,若是成了,才是处处都尴尬。 “四姑娘还小呢,若大选早一些,四姑娘名帖都递不上去,便是进了初选,太子妃打个招呼,让四姑娘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于嬷嬷劝慰着程老夫人。 “也只能如此了,”程老夫人点头,“还有怜丫头和蓉丫头,蓉丫头还小,可怜丫头也不小了,郭家那边,也不知是什么章程。” 郭心怜和叶蓉虽住在程家,但毕竟不姓程,程家将人好好养着,可婚姻大事,程家也只能牵个线,最终还得两家自己做主。郭家的心思,程老夫人是看出了些苗头,但到底程君泽才是亲孙子,哪怕没有周家的婚约在前,要程君泽娶郭心怜为妻,她也是不愿意的,至于要郭心怜为妾,她也舍不得身边养大的孩子受这个委屈。 “等到寿宴时郭家人来,我得好好同他们说说,若他们同意,也得尽早给怜丫头说门亲,好好地嫁出去。”程老夫人年纪大了,小辈们不会大大小小的事都拿来叫她烦心,虽瞧出了些苗头,却不知都有闲话传出来了。 于嬷嬷心中叹息,程老夫人为着小辈们操着这么多心,只怕有的人还要埋怨,只劝着她道:“郭家老爷和太太也是明理的人,只怕到时还要老夫人替郭家姑娘操心呢。” 程老夫人的长兄和长嫂都已经不在了,侄子辈的,郭心怜的父母死的早,如今是二房当着家,长房只留下郭心怜一个女儿,小小年纪背了个克亲的名头,在家中受了不少委屈,程老夫人瞧着可怜,便接到身边养着。郭家最有出息的便是郭心怜的父亲,他早早没了,弟弟没什么本事,如今郭家只守着祖业过活,靠着程家这门亲才勉强维持着大户人家的体面。 想到不成器的侄子和没眼色的侄媳妇,程老夫人叹着气,道:“郭家这些年是越发不像样了,好在仁哥儿是个好的,只等他考取功名,或许能慢慢好起来。”想到于嬷嬷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程老夫人叹了一声劳碌命。 陆涵之是领了差事出门的,郑氏还等着问话,婆媳俩打发了程君泽坐下说话。陆涵之将程槿的话对郑氏说了一回,又道:“三妹妹虽没认出人来,但瞧着也没有不满意或是看中了旁人的样子,我道是重新安排,三妹妹也拒绝了,应当是同意的意思了。” 原本也没法有更多的交流,程槿没有不乐意,那只等曲家回话,这事便能接着谈,只听到陆涵之描述的情形,郑氏也笑了,道:“都是做父母的,总想着孩子能顺心如意,谁知竟撞一块儿去了,早知就另外选个地方了。” 芙蓉园最合适的就是那一处了,旁的地方,或是隔的太远,或是太过隐蔽,一不小心就会招来闲话,如此撞上了也不是稀奇事。郑氏也知道这个道理,笑着摇摇头,道:“既然三丫头没有不乐意,就看曲家的说法了,若是定下来了,再安排他们见一见就是了。” 陆涵之在和园待了一会儿,回到澄园时,天已经快黑了。程君泽坐在桌边,也不知在想什么,陆涵之走过去,抬手在程君泽面前晃了晃,道:“世子,想什么呢?” 程君泽回到澄园之后,就问了碧草周静筠提起的闲话。说起这个,碧草多少是有些怨言的,便是没这么回事,那也是程君泽招蜂引蝶才惹来的闲话,当下虽没有添油加醋,却将那些话连着郭心怜专门送点心的事都说了。 要说程君泽的想法么,除了震惊便只觉得冤枉,心中暗暗庆幸陆涵之没信了那些闲话怪罪他,又在盘算着怎么同她解释,所以陆涵之进来,见到的便是茫然发呆的程世子。 “那个,我没有青梅竹马的表妹。”程君泽抬头看陆涵之,刚才想了不少,见到陆涵之却只说出这一句来。 陆涵之没想到程君泽一开口说的就是这个,忍不住噗嗤一笑,“是,没有青梅竹马的表妹。” 程君泽听她特意加重了青梅竹马四个字,不由叹了口气,道:“早些年时,祖母确实有心撮合与郭家的亲事,不过,是想把二妹妹许配给仁表弟,二叔和二婶不乐意,郭家表舅也不太满意,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至于郭家表妹,虽是自小在府上长大的,但她父母都不在了,平素也不爱在外面走动,也不知几时就传出了这些闲话来。” 程君泽的话,陆涵之是信的,毕竟郭心怜虽不符合程老夫人期待的孙媳妇,但程家并不是嫌贫爱富的,何况又是亲戚,若程君泽有这份心思,这事多半还是能成。只听程君泽接着道:“我一向在边关,跟军中将士呆在一处,偶尔回京见到同辈的弟妹,他们都有些怕我,郭家表妹和叶家表妹在府上住着,也不大敢同我说话。” 程君泽性格很好,平素温和有礼,有什么事也好商量,只是他到底常年在边关,更是领兵作战的将领,哪怕再温和,也有些军旅的肃杀,京城里娇花一般的女孩子,有些怕他似乎也并不奇怪,像周静筠就不顾一切的逃婚私奔了。但陆涵之不同,有前世的记忆,又随父母走过许多地方,陆涵之其实更欣赏沉稳有担当的男子,而非风雅有才华的翩翩公子。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陆涵之见状不由有些好笑,程君泽不懂少女的心事,女孩子不敢同他说话,除了害怕他之外,也有可能是羞怯啊! 程君泽也没纠结这个,在边关时没工夫胡思乱想,等回到京城时,便已经定了亲了。程君泽没来及跟未婚妻培养什么感情,但他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责任感,在已经定亲的情况下,便不会去注意其他的女子。也正是因为这一层感情来自于婚约的责任感,程君泽在新娘换成陆涵之的情况下,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 第五十章 程君泽被陆涵之逗得一笑,道:“我不知郭家表妹是怎么想的,但我从没想过与她有什么瓜葛。郭家表妹从小失去了父母,听长姐提起过,她刚来府上时,常会一个人偷偷地哭泣,想来是想要亲人的陪伴呵护的。” 陆涵之没想到程君泽会这么说,只见他微微垂下眸子看着她,接着道:“我从前便常在边关,新婚之夜都没能陪在你身边,日后可能还要将你独自留在京城,或是叫你跟我去边关受苦,谢谢你不嫌弃我。” 程老夫人的寿辰原本没打算大办,但因为程君泽领兵回京,不少交好的人家都送来贺礼,程家一番合计,索性趁着程老夫人寿辰,将送了礼的人家都请来作客,算作答谢亲友,这一来,比起先前就办得热闹些。 到了寿辰这一日,陆涵之一早就被郑氏带在旁边,跟着郑氏忙里忙外的招待宾客,等到午后宾客差不多都到了,才有空坐下来歇一歇。程家办宴席,作为姻亲的陆家也早早上门来,姜氏瞧着女儿跟着郑氏忙里忙外的,既欣慰又难免心疼,见她坐下来,便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道:“累坏了吧,坐下来喝杯茶。” 陆涵之笑笑,挨着姜氏坐下来,道:“谢谢母亲!” 姜氏笑着,细细打量着女儿。做母亲的,哪怕孩子大了,各自成家了,也难免为孩子操心。陆涵之出嫁的时间不长,嫁的又是陆家不熟悉的勋贵人家,他们总担心程家规矩大,叫陆涵之受委屈。如今瞧着陆涵之被婆母看重,亲自带着学习这些人情世故,半日里都不得闲,又心疼女儿年纪小呢,便要这般辛苦,自己都觉得自相矛盾。 今日邀请的宾客比原计划的多,程老夫人年纪大了,在寿宴上准备歌舞表演不太合适,郑氏便请了戏班子,点了些喜庆有趣的唱着。戏台上唱的热闹,宾客们有凑在一起闲聊的,也有兴致勃勃看戏的,现场热热闹闹的不至于冷场。 这会儿得闲,陆涵之便问了问娘家的境况,尤其是陆雅之的事,最近忙着程老夫人的寿宴,陆涵之虽惦记着堂姐,也没能再回娘家去探望。 姜氏只道陆家一切都好,又提起陆雅之,叹了口气,道:“你大姐姐被何家接回去了。” 陆雅之怀了身孕,何家会来接在陆涵之意料之中,只是这么快就有些意外了,不由道:“祖母不是说,叫大姐姐在府上多住一段时间吗?怎么就接回去了?” “何家拿出了章程,那女子交给陆家处置,又道你大姐姐怀着他家子嗣,他家三代单传,孩子金贵着呢,得接回去好好养着,若出了差池就要断了他家香火。”姜氏不满意何家的这番做派,只是弟媳总担心得罪了何家,日后陆雅之受委屈,“你二婶见他家表态了,又道他家急急地来接,已是给足了咱家脸面,就叫你大姐姐随他们回去了。” 陆涵之闻言微微皱起了眉,道:“怎么那人竟要陆家处置么?”虽说出了这样的事,又有陆家撑腰,那人的结局无非那么几种,但由何家处置和陆家处置,可不大相同。 女儿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余氏却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姜氏心中叹了口气,道:“许是你大姐姐受了苦,你二婶想亲自出出气吧!” 照姜氏的想法,那是何家的亲戚,在何家做的这许多事,害的又是何家的少奶奶,自然是由何家来处置,这个处置得陆家满意了,才能将陆雅之接回去。而将人交给了陆家,看上去是何家给陆家面子,可那人虽是投奔何家的孤女,那也不是卖身的奴婢,处理轻了陆雅之委屈陆家憋屈,处置重了旁人的闲话不说,若惹上了别的事才是麻烦。 余氏性格纯善柔软,好在她是疼陆雅之的,没有一心软忘了底线,直接轻轻放下,但也只打算打发人远远地嫁了,日后别出来碍眼便是。陆涵之听姜氏这番解释,没说什么,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人家自己都做了决定了,也用不着她来指手画脚。 见姜氏有些担心忧虑的模样,陆涵之道:“母亲别多想了,我瞧着,大姐姐与从前已经不同了。” “这话怎么说?”陆雅之在陆家住了几日,不过姜氏管着家,每日有不少事情做,只去看过,又送了些补品,没有多少工夫与她坐着闲话。 陆涵之将那一日的事提了提,又道:“大姐姐本就聪慧,如今有了孩子,自然与从前不同,她能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孩子,母亲就别太担心了。” 所谓为母则刚,姜氏理解的点点头,心里多少放心了些,不是她不盼着陆雅之好,而是那何家能办出这种事来,就算本没有坏心,可伤害了陆雅之是实实在在的。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便听到通报太子妃到了,两人停下了话头,起身去迎接。 太子妃身份尊贵,但程家也是她的娘家,程老夫人的寿辰,作为孙女回来拜寿也是人之常情,程家先前就得了消息,也早早做了准备。众人行过礼,陆涵之跟着郑氏迎着程君悦去见过程老夫人,才引着程君悦去了先前就准备好的屋子。 程君悦嫁入东宫之后,回娘家的时候也少,虽想念家中父母亲人,但嫁入皇家不比寻常人家,何况是作为东宫的太子妃。陆涵之见程老夫人和郑氏望着程君悦,有许多话想说的模样,道:“祖母和母亲同大姐姐好好说说话吧,外头有我照应着呢!” 郑氏对陆涵之是放心的,闻言连连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顿了顿,又凑到陆涵之耳边,低声道:“让人多瞧着你二婶些,你大姐姐难得回来一趟,你祖母今日也高兴,别出什么事扰了今日的宴席。” 郑氏这么说,陆涵之便知道她的意思了。最近这段时间,梁氏确实挺忙的,先是桂花宴时,特意将程君瑶拘在家中,说是程君瑶渐渐大了,不能耽误读书学习,但对于名门世族的女孩子,外出交际其实也是一项重要的功课,程家人谁都看得出来,梁氏想要程君瑶参加明年的大选,不让她出席这些宴会,就是不打算给她说亲的意思。 第五十一章 但梁氏不打算给程君瑶说亲,并不意味着她这段时间都闲着,知道程老夫人的寿宴要办,梁氏可是立刻就忙碌起来,理由也很简单,程君瑶暂时不说亲,但程君毅也不小了,梁氏可是憋着一口气,要给程君毅娶个高门媳妇。 郑氏倒不是见不得程君毅说个高门媳妇,只是梁氏这人吧,心地谈不上良善,对元配留下的长子和庶出的程萱没存多少善意,对她的一双儿女自然是疼爱的,但又总是情绪上头,做出些蠢事来。郑氏管着家,虽没有刻意去盯着,但二房的事也知道不少,想到梁氏看中的那几家,就难免放心不下。 陆涵之将郑氏的叮嘱一一应下,这才从屋子里出来,回到宴客的地方。不过跑了这么一趟,梁氏已经跟金平长公主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了,陆涵之看去,只见金平长公主旁边,一名十四五岁的姑娘正端着茶盏喝茶。 见陆涵之过来,梁氏抬头向她道:“大郎媳妇快来,太子妃可安顿好了?” 听梁氏提起太子妃,金平长公主微微抬眸看了陆涵之一眼,脸上有些倨傲之色,“这位,就是程家才过门的大奶奶?瞧着,倒是不及静筠丫头气派呢!” 陆涵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只当没听到金平长公主这句评价,她对周静筠没有好感,但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也实在没必要拿自己同人家相比。至于金平长公主为什么特意抬周静筠而贬低她,陆涵之听过一点小道消息,据说金平长公主当年曾看中她爹爹,还求着先帝指婚,但她爹爹早已定下亲事,不肯悔婚,自然也就没有后续了。 梁氏听着金平长公主这个评价,心中暗道这位公主可真不好伺候,脸上还挂着笑,她倒是不会在宾客面前贬低陆涵之,只和稀泥一般道:“谁不知道周家姑娘曾得过长公主教导,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可以相比的。” 梁氏这么说自是为了捧着金平长公主,而周静筠出嫁前也确实是小有名气的才女,旁人自然说是金平长公主教得好,可那是从前,如今么,周静筠的名声可不好听。虽是金平长公主起的头,可她听着这话也不舒服,只是想到程家长女做了太子妃,金平长公主思量着梁氏的意思,也没直接拒绝。 “佩瑶,你先前不是说许久没见程四姑娘了么?我们在这里说话,你不用陪我们,自去玩便是。”金平长公主端着皇家女的傲气,当然不会直说满意的话,心里拐了个弯,让女儿与程家接触。 佩瑶县主听到母亲叫她去寻程君瑶,脸上有些不乐意,但她显然更不想坐在这里听人说些家长里短,当下点了点头起身。 梁氏听出了金平长公主的意思,心中暗喜,将佩瑶县主夸赞了一回,才道:“君瑶跟怜丫头她们在那边赏桂花呢,绿珠,领县主过去。” 陆涵之要忙的事多,同两人问过好,便自己去忙自己的事,往大厨房解决了一点小麻烦再往回走时,已经快到宴席的时候了。 陆涵之嫁到程家来,虽然一直跟着郑氏学着管家的事,但还是头一回经手这么大的宴席,作为新手,难免要多费心些,这一天下来实在累得够呛。 “大奶奶小心脚下!”陆涵之有些累,走路时便有些走神,瞧见一片浅蓝色的衣摆晃过,脚下便踩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险些崴了脚,好在身旁的秋蝉及时扶住了她。 陆涵之自己都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缓过神来才道:“我仿佛瞧见那边有人,秋蝉,你瞧见了吗?” 这边通往大厨房,不是招待宾客的地方,这会儿厨房正紧锣密鼓的准备宴席呢,这边应当没有人闲逛才是,何况陆涵之瞧见的人影,可不像下人的装束。 秋蝉陪着陆涵之出来,更留心的是主子的安全稳妥,否则也没法及时拉住陆涵之,闻言便摇摇头,道:“奴婢没瞧见。” 陆涵之也没看真,想想说不定是谁闲的没事四处走走,这边虽不是招待宾客的地方,但离得也不远,真迷了路、落了单,喊一声就有人答应,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也没再多想,道:“许是我……” 话没说完,那边的草丛动了动,接着便有人一声惊呼。这下可不能耽误了,陆涵之提步赶去,秋蝉也连忙跟上,走了没多远,只见一名蓝色衣裙的姑娘跌坐在地上,正是金平长公主的女儿佩瑶县主。 “县主,你没事吧!”陆涵之也没料到这般情形,赶忙上前去扶她,被佩瑶县主甩开手,道:“不用你假好心,分明就是你们姑嫂串通好了,故意捉弄于我!” “捉弄?”陆涵之皱起眉头,注意到另一个关键词,‘姑嫂’,府上的小姑子有三个,但程萱和程槿都是乖顺柔弱的,敢捉弄宾客,还是堂堂县主的,大概只有程君瑶一个。陆涵之跟程君瑶接触这么长时间了,深知程君瑶总是做出活泼单纯的模样,心机却不浅,甚至看上去乖巧听话的小姑娘,胆子却不小。只是,梁氏有心为程君毅求娶佩瑶县主,她若是做这种事,图的是什么呢? 陆涵之心中不解,但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陆涵之没计较佩瑶县主的迁怒,正要安抚客人的情绪,才发现佩瑶县主身后的裙子上沾了一片污渍。不等陆涵之细看是沾了什么,佩瑶县主恼羞成怒,道:“你看什么!” 陆涵之没有追究佩瑶县主怎么弄成这么狼狈的模样,客人在府上弄成这样,主人家总不能不管,当下道:“前面有休息的屋子,县主不如先去那里。” 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被陆涵之看个正着,加上跟程君瑶的仇,佩瑶县主当然是烦陆涵之的。但总不能就这个样子躲在这里,佩瑶县主气得眼都红了,终究咬着牙道:“带我过去!” 这边没什么人,佩瑶县主还是下意识地走在陆涵之和秋蝉中间,想将自己挡住,好容易走到了陆涵之说的地方,佩瑶县主咬着牙只当没看见下人的目光,推门往里走去。 第五十二章 陆涵之见状没急着离开,找了个小丫鬟,叫她去澄园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才向秋蝉道:“你去刚才那边看看。” 秋蝉是郑氏院子里出来的,府上处处都熟悉,人又沉稳聪慧,闻言便知道陆涵之的意思,道:“奴婢知道,只是大奶奶身边……” “这边都是人,谁我使唤不得。”陆涵之倒是不担心这个,“这件事要紧,别人我担心办不好。” 宾客在府上弄成这样,陆涵之虽将佩瑶县主的话信了几分,但程君瑶便是胆大又骄纵,总不会无缘无故去针对宾客,更何况,作为程家大奶奶,陆涵之总不能真去证明程君瑶无法无天地捉弄来府上做客的宾客。既如此,事情要查,也得让长辈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真不能把证据给了佩瑶县主,去处置程君瑶。 秋蝉本就是郑氏给儿媳妇培养的人,不是眼线,而是新媳妇进门,身边总得有个熟知府上情况又得力的丫鬟,陆涵之虽没有细说,但秋蝉也基本听懂了,当下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 陆涵之守在这边,等莲子抱着衣裳跟着小丫鬟来,也没有解释,道:“把衣裳给县主送去,服侍她换上。” 陆涵之让人去澄园取自己的衣裳,就是避免这件事再生出不必要的枝节,但碧荷谨慎,自然不会将主子的衣裳随便交给别人,便是主子没上过身的也不行。因此,碧荷虽不知事情如何,还是打发了莲子将衣裳送来,听陆涵之这么说,莲子没有多问,抱着衣裳往里走。 佩瑶县主已经将弄脏了的衣裳解了下来,由小丫鬟服侍着擦干净了手上的污渍,陆涵之吩咐莲子的话,她也听到了,莲子敲门,就让人开了门。 莲子捧着衣裳进来,道:“大奶奶吩咐奴婢给县主送衣裳来,是府上新做的,大奶奶还没上过身。” 佩瑶县主看过来,莲子手上的衣裳是与她的差不多的蓝色,想来是陆涵之特别交代过的。佩瑶县主不大愿意穿别人的衣裳,但想到脏了的衣裳,她总不能擦擦再穿出去,先前都想着,找人送她去马车上,再想法子通知母亲,如今也算比预想的好些。 陆涵之在外面等了片刻,换好衣裳的佩瑶县主走了出来。大楚未婚少女与少妇的衣裳相差不大,莲子手也巧,稍作调整看上去虽与原先的装扮稍有不同,但也瞧不出什么问题。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程君瑶,我这人可记仇了!”佩瑶县主对陆涵之的安排还算满意,但想到程君瑶将她骗到僻静处,又害她弄得那么狼狈,哼了一声,依然对陆涵之没有好脸色。 “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陆涵之信了几分,但事情还没有查清楚,陆涵之一面是程家少夫人,不能不管客人受了委屈,一面还是程君瑶的堂嫂,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她定罪。 佩瑶县主气得咬牙,但她出身尊贵,却不是不讲道理的,想到程君瑶那副得意的嘴脸,再想到自己没抓到证据,只冷笑道:“随你怎么想,左右我也没指望你们程家替我做主!” 陆涵之微微皱眉,想到刚才见到佩瑶县主时的情形,想来她也不愿意细说事情的经过,也就暂时放下这件事,道:“县主是客,叫县主在府上受了委屈,是我们的不是,我在这里给县主赔罪。眼下时候不早了,不如咱们先过去吧,免得长公主担心。” 陆涵之不再追问,佩瑶县主心道,难得遇见个会看人脸色的,点了点头,一面同陆涵之一道往前走,一面道:“我的丫鬟被程君瑶支走了,还请世子夫人找人替我去寻一寻。” 佩瑶县主身边没有人,又听说她是被程君瑶捉弄,陆涵之就已经安排人去找了,不过程家宅子大、人多,加上今日宾客也多,眼下还没有找到。听佩瑶县主提起,陆涵之便答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了,找到了就送过去,县主不必担心。” 佩瑶县主倒是不担心,程君瑶胆子大敢捉弄她,但还没胆子伤人,她只担心叫母亲知道了责罚翠果,只是今日人多,也不知翠果被程君瑶支到了哪里去。 陆涵之领着佩瑶县主过去,那边果然已经在准备开宴了。陆涵之亲自将佩瑶县主送到金平长公主身边,金平长公主见女儿换了一身衣裳,有些疑惑,但当着许多人的面也没有追问,叫女儿坐下。长公主旁边坐着一位紫色衣裳的少妇,正是金平长公主的儿媳顾氏,陆涵之同金平长公主和顾氏问了声好,便离了这边,去寻程家人。 程老夫人是寿星,满面笑容的坐在寿星的位置上,身侧是太子妃程君悦,另一侧是郑氏和梁氏,见陆涵之过来,祖孙俩便朝她招手。陆涵之暂且放下佩瑶县主的事,走了过去,站到程君悦旁边。 程老夫人和郑氏都是聪明人,知道陆涵之一向沉稳,迟了片刻又是同佩瑶县主一道来的,多半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一时不好问,都暂时放在了心上。作为寿星,程老夫人要说几句话,表示对宾客的欢迎,众宾客又说了一回祝寿词,宴席便算正式开始了。 等宾客都散了,程君悦也乘着车辇回去了,程老夫人和郑氏才留了陆涵之说话,问起先前的事。 秋蝉已经仔细查看过现场,又问过了附近做事的丫鬟,根据这些信息加上佩瑶县主的话,大致能将事情经过猜个大概。程老夫人和郑氏问起,陆涵之没有添油加醋,只简单道:“宴席开始之前,大厨房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去看了一趟,回来时遇到了佩瑶县主。县主自己说的是四妹妹将她骗到那边,摔到了污泥中,县主弄脏了衣裳,只得暂时藏在那里。” 作为长嫂,陆涵之当然不能偏听偏信,因为佩瑶县主的话,就给程君瑶定罪,将经过描述了一遍,又道:“四妹妹年纪小,有些调皮也是有的,我想着当是有什么误会,所以叫秋蝉去那边查看过,也问了附近做事的人,祖母和母亲可以问她。” 第五十三章 程老夫人和郑氏都看向秋蝉,秋蝉有些紧张,还是将自己查到的说了一遍。程老夫人和郑氏管家多年经验丰富,陆涵之还有些拿不准,两人心中却已经有了定论。程老夫人拍了一下桌子,道:“红福,去将二夫人和四姑娘叫来!” 梁氏正美滋滋的盘算着提亲甚至为儿子筹备婚礼的情形,全没留意到听着她的话,程君瑶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梁氏生了一儿一女,程君瑶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小到大也是娇生惯养的,在旁人看来已经是令人羡慕不已了,可在程君瑶看来,自己所拥有的都并不完美。宁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在京城也称得上出身尊贵,偏偏上头还有个长房嫡长女的程君悦。程君悦嫁入东宫时,程君瑶年纪还小,便是想争也没法争,可她上头的两个哥哥,就叫她既羡慕又嫉妒了。 虽是兄妹,但程二爷疼爱长子,梁氏溺爱亲子,同是嫡出的程君瑶在外人看来是有父母疼爱,骄傲快乐的国公府千金,可在她自己看来,却是永远越不过兄长去的小可怜。程君瑶捏着手里的玉蝴蝶,想到母亲叮嘱她讨好佩瑶县主,想到程君毅一句话,原本长姐送给她的东西就给了程君毅,程君瑶暗暗抿唇,有些倔强的告诉自己她没有错。 红福的到来,打断了梁氏喋喋不休地念叨,听说程老夫人叫她们过去,梁氏微微皱眉,忙了一天了,也不知有什么事。程君瑶却是脸都白了几分,她虽有些心机,到底才十三岁,见祖母派人来叫她们,便想到事情被发现了。 梁氏想了想,她今日光顾着给儿子说亲了,旁的倒没做什么事,自然也没犯什么错。如今程君旭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也该考虑程君毅的亲事了,老夫人找她,莫非是要给程君毅做媒? 梁氏想给程君毅说一门好亲,这才铆足了劲巴结金平长公主,向她推荐程君毅,想到程老夫人的性格,梁氏虽不满程老夫人一向务实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承认婆婆说话比她多些分量,当下就盘算着怎么说服程老夫人出面说合。 梁氏满心都是怎么撮合这门亲,哪料一进门,就对上程老夫人带着怒气的脸,也不看她,直接向程君瑶,道:“程君瑶,还不跪下!” “母亲……”梁氏想过程老夫人叫她们来的缘由,却没想到程老夫人满脸怒气,开口就叫程君瑶跪下。二房的子女,程君旭和程萱不用说,亲生的一子一女当中,她虽然更重视程君毅,但也不是不疼爱程君瑶,虽是女儿,总归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梁氏素来精明,只是遇到程君毅的事,就经常忽略别的,比如此刻,她没看出程君瑶心虚,只想着今日程君悦回来,老夫人见了最疼爱的长孙女,只怕又要嫌弃女儿娇蛮任性不懂事了。想到这里,梁氏便有些不满,心道程君瑶不过是占了嫡长女的身份,若她的女儿早生几年,或是丈夫争气些,君瑶又哪里比不上程君悦呢! 程老夫人没理会梁氏,只将目光落在程君瑶身上,道:“君瑶,你可知错?” 程君瑶也想过被家里人发下的情形,毕竟她一时不慎叫佩瑶县主瞧了个正着,虽没有证据,可她是县主,只要她说了,祖母就会信,还得给个交代,谁叫她有个贵为公主的母亲呢? 程君瑶心思多,知道狡辩不了,便眼下心里的情绪,认错道:“孙女知道错了!孙女不是故意的,只是佩瑶县主说话太气人了,孙女一时气不过,才会……孙女错了,不该对县主不敬,给府上带来麻烦,请祖母责罚。” 程老夫人看程君瑶跪在地上认错,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抽条,又随了她母亲娇小的模样,更显得娇弱可怜。程老夫人自然是疼孙辈的,但疼爱孩子,更不能让孩子往歪里长,程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能看不出来程君瑶避重就轻的认错,压根没有真心的悔过。 梁氏听到程君瑶这番话,还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想替儿子求娶佩瑶县主,听这个意思,竟是程君瑶对佩瑶县主不敬,甚至可能惹怒了佩瑶县主。当下梁氏就有些着急,伸手拍了程君瑶一下,道:“你这丫头,不是叫你好好招待佩瑶县主吗?怎么还对县主不敬了?你有没有把娘的话放在心上!” “老二媳妇,你这是做什么!”程老夫人见她这番动作,皱着眉制止了梁氏。在程老夫人看来,孩子做错了事当然是要管教的,但孩子渐渐大了,尤其程君瑶是个姑娘家,总不能不顾体面地责骂,日后叫她如何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 梁氏不敢在程老夫人面前造次,见状停下手,道:“母亲,我……君瑶她不懂事,我只是教教她……” 程老夫人心里叹气,她先前也看出来了,程君瑶虽然是几个孙女当中最小的一个,瞧着活泼快乐的,可也是心思最重的一个。先前有些想不通是什么缘故,如今却看出些缘由来了。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下去,程老夫人将梁氏和程君瑶看了一遍,在两人都有些受不住程老夫人的目光了,才道:“君瑶,人与人相处,言语有些摩擦不算什么大事,你便是与她吵一架,祖母都不怪你。可人家上门做客,你是主人家,却故意捉弄人家,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程家,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程君瑶愣了愣,她本以为,祖母会责怪她气量小、不懂事,却没想到祖母会这么说,就像母亲说她的一般。只听程老夫人接着道:“更何况,你与佩瑶县主便是有些矛盾,也不过同龄人之间的小摩擦,可你害人家弄脏了衣裳,甚至可能在那么多宾客面前丢脸,未免太过了,将心比心,若有人如此对你,你能原谅她吗?” 第五十四章 “什么,你捉弄佩瑶县主!还害她弄脏了衣裳!”梁氏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敢这么胆大包天!你知不知道,她是金平长公主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外甥女!她若是告到皇上那里去,你父亲、你兄长怎么办?” “我就捉弄她了怎么了!”程君瑶本已经听尽了程老夫人的话,听到梁氏这番话,顿时五分真五分假的认错态度都维持不住了,“你只知道责怪我,你怎么不问问她对我做了什么!若她没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捉弄她!你是我娘,怎么不知道护着我!” 梁氏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在她看来,程君瑶是嫡出千金,又是小女儿,梁氏虽期望着她像程君悦一样出色,但事实上也没有苛求。程君瑶在她面前一直是娇俏可爱的小女儿,几时想过程君瑶会像这样歇斯底里地责怪她没有保护好她。 “君瑶!”程老夫人皱起眉头。 程君瑶抿着唇垂下头,梁氏也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程老夫人,道:“母亲,是儿媳没有教好君瑶,养得她这般乖张的性格,儿媳一定好好管教她,日后定不会再这般了。只是公主府那边,县主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长公主的,君毅的婚事……” 程老夫人知道梁氏想替程君毅求娶佩瑶县主,程老夫人不大了解佩瑶县主的才华人品,但她知道,梁氏对佩瑶县主上心,更多的是因为佩瑶县主的出身。 梁氏一向精明要强,程君泽兄弟三个年龄相差不大,又同是嫡出,她是一向将程君毅与上头两个兄长比着来。程君泽早年定下侯府嫡女,程君旭定的是王家千金,便是最终嫁到程家的陆涵之,也是清流名门陆家的千金,她为程君毅求娶佩瑶县主,就是想要盖过上头两个兄长。 程老夫人不觉得精明好强有什么不对,但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程君毅出自宁国公府,若他自己出色些,配长公主的女儿也不算高攀。程老夫人没觉得程君毅哪里不好,只是客观来说,程君毅读书习武都普普通通,不像好强的梁氏,程君毅性格有些温吞。 作为祖母,程老夫人对儿孙的成就自然是期待的,但活到这个岁数上,许多事情也看开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出类拔萃的,为人正直没有坏心眼儿,比起出人头地要重要多了。因此,程老夫人觉得程君毅不错,对于他的婚事,老人家觉得,娶一个家世清白性格温和的就很好。 原本梁氏积极搭上金平长公主府的线,程老夫人也没反对,但有了今日的事,梁氏再提这话,程老夫人就微微皱了眉。老人家虽然对程君瑶心思重有些忧虑,但也相信孙女不至于无缘无故针对佩瑶县主,何况,若真是无缘无故被程君瑶捉弄,那佩瑶县主不可能将这事轻轻放下。 虽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不是程君瑶一个人的问题,如此,那位佩瑶县主的品行就有待考量了。作为女子,在内宅中生活,没点手段是不行的,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跟程君瑶闹成这样,程老夫人觉得,至少佩瑶县主不适合程君毅。瞧着梁氏小心翼翼的试探,程老夫人摇头道:“罢了,这事闹成这样,只怕长公主府也不愿意继续谈下去了,君毅年纪还小,慢慢看就是。” “怎么就不愿意了?”梁氏有些焦急,“便是君瑶不对,她年纪还小,只是一时任性,我带她去公主府赔礼就是。何况她一个姑娘,过两年就嫁出去了,又碍不着县主……” “梁氏!”程老夫人听她说的不像,冷声喝止了她,“什么叫君瑶碍着谁,这是你一个当娘的该说的话吗?” 程君瑶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心灰意冷,听到祖母喝止了母亲,竟忍不住落下泪来。小姑娘再是多思早慧,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做错了事怕长辈责骂,更怕被家人放弃。 “我……”梁氏想说,自然是儿子要紧,但在程老夫人含着怒气的双眼注视下,这句话到底没敢说出来。 “县主在咱们府上受了惊吓,是我们府上待客不周,老大媳妇,让人备一份礼物送去公主府,就说咱们府上给县主赔罪了。至于君瑶,做错了事自然要罚,就罚你将论语抄写一遍,好好学一学做人的道理,你可服气?”程老夫人不再理会梁氏,将赔礼的事交给郑氏,又斟酌了一回程君瑶的责罚。 “孙女知道错了,甘愿受罚。”程君瑶听到祖母的责罚暗暗惊讶,论语她也读过,程家孩子的功课,不论男女,四书五经都要读,只是女子不考科举,读书是为明理,只挑着读过一些篇章。从前程君瑶犯错,梁氏便罚她抄写女诫,她老实照办,心里却烦透了里头的论调。 “母亲,还是我亲自去吧,我们诚恳道歉,长公主或许就不追究了……”梁氏不大在意女儿抄哪本书,在意的还是佩瑶县主这个还没定下来的儿媳妇,心里虽凉了半截,但还想着挽回。 程老夫人恨不得一碗茶泼醒了梁氏,是,谈亲事时男方该主动些,但也没有将姿态放得那么低的,这是打算将来把儿媳妇当祖宗供着?只是眼前的梁氏跟着了魔一般,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程老夫人索性不说了,烦躁的摆摆手,道:“你想去,去就是了,我不拦着。” 将梁氏母女都打发走,程老夫人按了按额头,叹道:“我就说这寿宴不该办,你们看,这一办,添了这许多事。” “母亲这是疼我们小辈,处处替我们操心呢!”郑氏给程老夫人添了茶水,劝慰她道。 “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处处操心的,不都是儿孙嘛!”程老夫人叹了一声劳碌命,又道:“今日予娴和予惠都来了,都不是省心的,她们哪里是来给我祝寿的,分明是找我替她们办事的!” 这话郑氏没法接,只劝着程老夫人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才是。 第五十五章 程老夫人也不想细说两个女儿的不像话,顺势也就不再谈这些,叫郑氏和陆涵之都回去休息。 宴席散了又在静园耽搁了一段时间,陆涵之回到澄园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才进门,便有小丫鬟道:“大奶奶,世子在院子里看大奶奶养的花呢!” 听得这话,陆涵之准备进屋的脚步一转,往院子里去,没走多远果然就看见程君泽蹲在花盆前面,正专心地看花盆红彤彤的西红柿。察觉到有人靠近,程君泽站起身子,一本正经道:“娘子养的花真有意思,瞧着像是柿子……” 陆涵之轻轻一笑,相处了这段日子,陆涵之也摸清了一些程君泽的小习惯,比如,一身正气的程世子,遇到不了解的事物,就会绷着脸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程君泽余光瞥了一下陆涵之的表情,见她发笑,心中升起一丝懊恼,暗道平日还是该多读书,也不至于叫妻子取笑。只听陆涵之道:“这是海外传来的一种果子,听说航海的船工就将它叫做洋柿子。”停了停又接着介绍另外两种,“那个尖细的,叫做辣椒,另外那个么,叫做洋芋,果子长在土里。” 作为一个领兵的将领,程君泽大小就学着沉稳,但作为程家长子的程君泽,其实也还不及弱冠,本性也有几分少年人的好奇心。听陆涵之这么说,程君泽好奇地盯着花盆,道:“长在土里?就像芋头一般?” 京城不产芋头,但会有南边运来的,作为外地运来的新鲜货,府上每年也会采买一些,给主子尝尝鲜,程君泽听陆涵之说起洋芋这个名字,便想起宴席上的芋头来。 “是啊,世子若是好奇,可以挖一棵瞧瞧。”这土豆是春天时种下的,也差不多可以挖了,只是最近事忙,陆涵之没来得及挖。 程君泽本就好奇,听陆涵之这么说老实不客气地蹲下来,也不用工具,便准备动手挖。捧着花盆上下看了回,程君泽伸手用力将土豆苗拔了出来,陆涵之特意寻了疏松的土壤,那土豆苗上就带出来了四五个拳头大小的土豆来。程君泽从跟上揪了两颗土豆下来,左看右看,道:“芋头能拿来吃,这洋芋也是拿来吃的?” “是啊!”陆涵之将花盆里剩下的土豆挖出来,在旁边放了一小堆,用了好的土和肥料,精细地养着,这土豆长得不错,这一盆就长了七八个拳头大的土豆,也够吃一顿了。陆涵之叫莲子将土豆收起来,明早拿来做早餐。 程君泽虽然好奇,但才用过晚膳没多久,也没动现在就弄来尝一尝的心思,目光落在洋柿子上面,道:“那个能摘吗?” “红透了就能摘。”陆涵之起身去洗手,听程君泽问她,便随口答道,“不过那洋柿子放不住,今日摘下来,只能明天吃掉了。” 程君泽头一回见到这两种果子,心里好奇,对于明天的菜谱添上这两样也没有意见,直接就答应下来,道:“好啊,明日就吃!” 次日一早,程君泽醒来时,陆涵之已经不在旁边,想起陆涵之说过今日要吃那洋芋和洋柿子,程君泽洗漱了便往小厨房走,果然见到陆涵之正指点厨娘动手。 虽然厨艺也是这个时候女子的功课之一,但只要求会,不要求精通,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没有谁整日泡在厨房里的。陆涵之厨艺只能算一般般,但厨娘没见过洋芋这些,只能由陆涵之指点着去做。 昨晚挖的洋芋、摘了洋柿子,陆涵之又摘了几根青椒,通通拿到小厨房,加上送来的菜蔬,完全能够做出几样小菜来。早膳多是粥和面食,陆涵之指点着厨娘做了个酸辣土豆丝,炒了个番茄鸡蛋,还多的洋芋,就蒸熟了碾碎做了洋芋饼,程君泽过来时,陆涵之刚从盘子里夹了一个洋芋饼出来。 程君泽凑过来,就着陆涵之手里的筷子咬了一口,点评道:“这是洋芋做的,味道还不错!” 陆涵之斜了程君泽一眼,索性将手里的筷子递给他,自己转头吩咐厨房里做事的小丫鬟,“就这些吧,可以上菜了。” 程君泽也不在意陆涵之的嫌弃,自己捏着筷子吃,口中还道:“洋芋这么好,从前怎么没见过?” “是海外来的,”陆涵之回想起来还有些感慨,“那时我们随父亲回京,遇见有人在市场上叫卖,只是中原没见过这些,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一整天也只有两人听说是海外来的稀罕物,买了两盆辣椒回去。我二哥那时好奇,便问那商人,大家都没见过的,他为何要在街上叫卖,旁人便是好奇,也不敢买啊!” “他怎么说?”厨房的人收拾着上菜,程君泽便同陆涵之一道往外走,顺便听陆涵之讲故事。 “那位商人说,他们出海时,有一回遇上风暴,偏离了航线,最后到了一座小岛上。船坏了,船上的东西也大多都丢了,他们又不认得那岛上的风物,险些饿死在那里。最后还是岛上的居民心善,帮他们修好了船,又送了他们一些吃食,嗯,就是这几样。”陆涵之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那位商人说,他们靠着这几样东西撑着回到大楚,就想着这是好东西啊,就该推广让大家都知道,可惜大家没见过,白送都没人肯要。” “所以,娘子将这些都买下了?”如今东西到了陆涵之手里,显然是陆涵之将东西买下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陆涵之笑着点头,“他想将东西推广到大楚,所以卖的不贵,我平时不忙,在院子里种一些不费什么力气,若是真的好,便种到庄子上去。去年种了一回,收了不少种子,今年就让人在庄子上种了,这里么,就养了几棵自己看着。” “娘子还在庄子上种了!”程君泽知道陆涵之手里有庄子,陆涵之的嫁妆她自己保管,但单子会送一份到程家,程家不贪图儿媳妇的嫁妆,那一份单子程家看过之后,又交回到陆涵之手里,但程君泽也知道,陆家清贵,陆涵之是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这份嫁妆许多勋贵名门的姑娘都得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