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浩歌》 第一章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鸿蒙初分六界,五行八荒界(人间)、芥子六合界(妖界)、九曲黄泉界(鬼界)、直符灵动界(神界)、宇宙混沌界(仙界)、坤元中宫界(魔界)。 幽都处九曲黄泉界,幽都之上为人界,人界之上为仙界,仙界之上为神界。余下二界散布于圣镜空间,逢契机则开口于其余四界内。幽都处鬼,人界纳人,天道成仙,神界则因盘古肉身崩解而成,居于天之上。 故事的开端早已淹没于时间长河里,唯一的记忆起自玄穹一百二十亿辛巳年六月。 我叫柳央,为我取名的人说,柳,鬼木也,无根无实,无牵无挂,无为束缚,即为自由。我问他,那央字呢?什么意思啊?他便总是沉默。 哦,忘了说了,我们住在一个名叫幽都的地方,六道轮回,往生无极。所以,嘿嘿,其实我是一个鬼哦。 我忘记我来到幽都多少年了,也不记得我因为什么留在了幽都,我的记忆支离破碎,仿佛有着远古的经历,却又什么都记不清。而在这亘古悠长的记忆里最为清晰的便是始终记得我爱他。他,就是现在幽都的阎罗。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似乎也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所有幽都的鬼都叫他大人。 我随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流苏饼,扭头问阿缪:“阿缪,你这饼里加了什么呀,我怎么总吃不够呢?”阿缪伸手打了我的手背,“贪吃鬼,姑奶奶给里面加了砒霜才能这么好吃。”阿缪长得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却是幽都做点心做的最好吃最好吃的人啦,她的小铺就摆在帝刹府前面,所以每次找完阎罗,出门就可以吃到香香的流苏饼真的是人生一大福事。 虽然我是鬼,吸幽都精气以养魄,可我还是喜欢食糜残留在味蕾上的感觉。“那我岂不是会被毒死了?”我笑眯眯的看着阿缪,她没好气的瞪了我眼,毫不留情道:“你倒是想再死一次,可惜是没这个福分咯。” 我嗔斥一声阿缪,打击鬼也不能这么打击啊。 帝刹府就是阎罗的住所,他掌管幽都一切事物。幽都,朔方,北荒之地,日行至是,则沦於地中,万象幽暗,故曰幽都。顾名思义即为幽暗无垠的地界,四周漆黑荒芜,伸手不见五指。可我待着的幽都总是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喂,阿缪,你是怎么死的?”嘴里被塞得满满的,眼睛瞅着帝刹府,顺道跟阿缪聊着天。 阿缪伸手拍我头一下,“你管我怎么死的,不过我知道你怎么死的,一定是蠢死的!”我眯着眼瞧着阿缪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瘪瘪嘴也不反驳,谁让这问题我问了不下百遍呢。 可在幽都这真的是最好的打招呼方式。鬼,不进五谷,我不能采用人界打招呼的方式,逢鬼就问你吃了吗?所以我总结出来最棒瞬间搭讪法,就是逢鬼便问,喂,你怎么死的? “别看了,你再看,大人也不会从府邸走出来的。”阿缪一边碾碎彼岸花,一边嘲笑我。彼岸花是流苏饼最主要提香味的材料,也是唯一能在幽都盛开的花。 我喜欢阎罗是整个幽都人尽皆知的公事,爱,原本就不论对错,不分佛魔。所以,那还因何需要隐瞒?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我都不知道下一秒我的灵体是否还存于这天地间,如果不在了,他却都不知我喜欢过他,那才叫遗憾呢。 阿缪说的对,不管幽都有什么大事,哪怕天道里最尊贵的仙人来了,他也不会出来迎接。只有一个例外,每三十七年他会离开帝刹府一天,去人界亲自接一个鬼魂回幽都,然后送入轮回,他再回府邸。 人死后,魂魄滞于死亡之地,遇光即化,所以幽都的差使要在魂魄化尽前,施凝魄咒,五个时辰内将魂魄带回幽都,至于是留在幽都还是往生轮回则看个人喜好而自行选择。若非执念太深,又或者要尽未完心事,大多鬼魂还是会选择往生轮回。人界地广而人杂,如果那人没死在阴暗之所,很多时候差使去了,也只剩一缕精气证明曾经存在过。阴宅无光,魂魄不散,所以苦境的好多阴宅才会闹鬼,那都是差使们太忙没顾得上带他们回来。 反正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鬼魂能让阎罗那么上心,幽都也没人知道,每次他去的时候,幽都所有鬼也都很配合自行藏匿,似乎除我之外,没有一个鬼好奇他为谁如此。但我决定等他下一次接魂魄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偷偷瞄一眼,到底何方神圣。 阿缪央我为她取点忘川水来做饼,我只能惺惺离开。沿着大街一直走,过五个岔口就是奈何桥。老远处就见到孟伯伯站在三尺见方的大锅上头,一碗一碗舀给前往轮回的鬼喝。 孟伯伯穿着一身藏青长衫,将整个身体佝偻着掩藏在长衫下。孟伯伯看见我来,手里停下了煮水的活,从高台子上直接跳落下,两片白花花的长寿眉乱晃,他不管见谁都嘻嘻笑笑,让人觉得十分亲切温暖。他拉着我的手,跟我抱怨自从大人来了后,差使们都不偷懒了,幽都过往的鬼魂数目太多,可怜兮兮伸出一双干枯却有力的手,说他熬汤的一双手都磨出茧子啦。 没理睬老头的抱怨,爬上梯子,用大勺搅了搅三尺见方的大锅,冲老头笑笑“孟伯伯,你那哪里是熬汤,不过是把忘川的水往锅里一倒,热一热给他们喝,你别骗鬼了好不?”虽然我就是一个鬼。 孟伯伯一把抢了我手里的巨型勺子,边搅边骂我“小央这是一腔本心向阎罗啊!老头我辛辛苦苦千年如一日,都换不来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句好啊?” “老头子?嘻嘻嘻,不是孟婆婆嘛”哈哈,说来也是好笑,人间不知何年何月起传言送忘川水给鬼喝的是一个老婆婆,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客流量,老婆婆怎么有这等体力干这活呢。后来当我得知这事后,就一直拿这取笑孟伯伯。 孟老头儿敲我脑袋一下。说:“什么婆婆,小央快叫一声爷爷来听。”鬼界无长幼,却论尊卑。整个幽都,除了阎罗外,我们其他鬼都可以没大没小,不分老少做朋友。孟伯伯站在巨型锅前面显得特别瘦小,可我却知道老头全拿这事当锻炼。 忘川的水凉着喝就是普通的河水,可一经孟伯伯的手,却能使进入轮回塔的魂魄精纯至婴儿,前尘尽空消。问老头有什么秘诀,他总不告诉我,生怕我抢了他的饭碗似得。想我小柳央在幽都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偷摸打砸赌什么事我没干过。 最喜欢犯错了,犯错当然也有好处。每次犯了错就可以被送到帝刹府听阎罗问责,这也是我日常去见他的大半理所应当的理由。所以,幽都的鬼不是爱我,似孟伯伯阿缪之类,就是怕我,似牛头马面之类。逢我就喊柳小爷。嘿嘿。 沿河道下走十来步,站在忘川边,看着这些鬼,一个个排着队,喝了忘川水,走过奈何桥,登上轮回塔,又是一生,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遗憾。一生一生又一生,没有尽头。 “小央想什么呢?”某鬼一拍后背吓得我一惊,膝盖一软,上身直接向忘川河里栽去。腰间有力一扶,下落之势一滞,生生的把我又带回来落入软软的怀抱。定神一看居然是槿姐姐,瞬间脸红了大半,虽然我也知道鬼脸红也是看不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毕竟谁看见这等美女都会心跳。 槿姐姐全名天枫槿,是我觉得幽都最美的美人。一身金缕衣沿锁骨下三肋裹着纤细的身体,腰间用纹着鸾凤的玉带紧紧束着,左臂绕着十二环缠臂金,右锁骨上纹着一枝火红色彼岸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两弯烟眉,一双情目,丹唇外郎,皓齿内鲜。 天枫槿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搂着我腰,轻抬左手,敲我额头“小丫头,再看我可就痴了,痴了倒是无谓,莫将涎水蹭我衣物上。”我一羞,赶忙从她怀里跳开。我这一躲倒不要紧,槿姐姐反而娇笑不断,巧笑倩兮云自避。我不满的轻哼一声:“槿姐姐就知道欺负我,哼,差点害我落水呢。”别扭的转过身,看着忘川河底若隐若现的幽蓝光芒。 天枫槿人美,却不娇。没有鬼知道她的来历,只记得大抵是阎罗来的时候她便跟着。阎罗所有饮食起居都是她负责,帝刹府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侍者,可若说天枫槿只是阎罗的侍者,阎罗又待她极好,那意思分明就是朋友、知己、处于平等的地位,而天枫槿看阎罗的眼神里是敬重、是保护、是倾慕,没有一丝对尊者的怯懦畏惧,所以我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丫头,方才想什么呢?”槿姐姐将下颌轻轻抵在我肩上,她比我大概能高出半头,比我瘦,比我好看,怪不得阎罗总是走哪都带着槿姐姐,也只有槿姐姐可以近他身照顾他。我一直觉得鬼的形态应绝立三界之外,无色无味,却总能在天枫槿的身上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整个幽都只有天枫槿和阎罗不是鬼。不过这是后话。 “呼呼~”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肤若凝脂,娇嫩如孩提,真是觉得不公平,大家一起当鬼,有的这么美,而有的就这么平凡。“槿姐姐可知这世上有什么必不可辜负吗?” 天枫槿闻言,爽朗的笑着直起身子,“我虽不知这世上什么必不可辜负,却知于小央而言大人必不可辜负哟!” 得意的一撇眉,小姑奶奶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阎罗。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会不会有人在茶余饭后拿我喜欢他这事打趣,而他又恰好可以听到,恰好可以记起我。 将衣服后摆撩起,席地而坐,伸手抚摸忘川延绵不断的河水,道“这世上,唯美人与美景不可辜负。爱美乃人之天性,美景嘛,可以赏心悦目。美人嘛,可以顾眼补身。所以要多看看忘川、多看看槿姐姐。” 天枫槿伸手弹我额头一下,娇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有一张调戏人的好嘴。” 忘川水冰凉刺骨,没了肉身都可以感觉到死一般的寂凉。天枫槿随我一起坐在忘川边上。“槿姐姐,幽都,不是该万象幽暗吗?为何忘川河床底会有这些幽蓝色的光芒?” 天枫槿右手伸进河水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得出她言语里的寂寥。 “幽都在大人来之前确实为北荒之地、万象幽暗,据说后来有一个女子问大人‘是否习惯了黑暗的人就不会再怕寂寞’大人说他不知道,只懂若是习惯了光明,便再也不能适应黑暗。那女子说总觉得在这里的大人生活的不好。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女娲补天留下的通灵宝玉,发出浅浅的蓝色幽光,她说有光的地方才可以看的清希望。后来她走后没多久,我记得那天整个忘川河床下遍布通灵宝玉,宛若星空,一刹那照亮了整个幽都。幽都亿万年的黑暗瞬间打破,所有鬼魂惊慌失措,而大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望着忘川。” “那女子是不是他每隔三十七年就去人界亲自接回来的魂魄?” 天枫槿不说话,只是摇头。槿姐姐从来不会忤逆大人,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是不是他去接回来的魂魄。这倒是更加坚定了我要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决心。 槿姐姐笑着看我,巧笑倩兮,我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那么美,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咳咳……不过不敢啊!她笑着看我,却让我觉得她只是在悲悯我,悲悯幽都,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不想继续这压抑的话题,所以问天枫槿“姐姐不在帝刹府待着,怎么来奈何桥啦?” 天枫槿盈盈笑着,锁骨之上的火红色的彼岸花在蓝色光芒照耀之下异常妖艳“大人让我来看看过往鬼魂有无异常。据说天界有仙人最近会来幽都。” 我惊讶的大跳起来“我幽都素来自理,干他天界何事?他们来作甚?”气呼呼的大叫道。天道那帮道貌岸然自诩尊贵无比的人来这里一定没有好事。 天枫槿站起来拍拍我,让我安静下来。缓缓道:“无妨,大人说是故人来访,你也不必这般。” “故人来访?大人在天界岂会有故人?” “好啦好啦,你个跳脚的小丫头,安心吧,大人不会有事的。”天枫槿安慰着我,我也觉得像他那般有着大神通的人,我也不该如此担心。 天枫槿看了一会奈何桥上过往的魂魄便匆匆回去。我打了忘川的水拿给阿缪,见到那传说的仙人是月余后。 辛巳年七月十五 今日是七月十五,亦为人界所说中元节。幽都结界开启,无主魂魄可以穿过结界,通往人界。而神仙魔妖则可趁此机会进入幽都。不过凡入幽都者不论神仙魔妖灵力都只留存一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怕有异军会趁此日期前来攻陷幽都。 我坐在帝刹府的檀木椅上,前后晃悠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觉得阎罗是喜欢我的,不然他为何总是纵容着我?就是他别扭着不说而已。帝刹府能自由出入的只有我和天枫槿,我不知道其他鬼是怯于他的威严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总之是没有鬼再会无缘无故进来。我可以闯祸,可以闹他,他也只是看着我微微的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每次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寂寥。那眼神缠绵而又温柔,却透过我的身体,透过我的灵魂,不知向谁微笑。正如此刻,他端坐在紫檀木桌前,右手提笔写写画画,而我是不能看内容的,否则他会生气。 他是真的好看,阎罗素来白衣,从未见他换过其他颜色衣物,那白色,纯粹的让人悲哀,仿佛千亿年的哀悼,却不知他在纪念谁。素白的衣服上用金线描边,于袖口和腰间绣着流动的莲花,浅淡的一不留意便错过了这世上最精美绝伦的仙资。白衣胜雪,长发如瀑,墨蓝色的发简单竖起,不知那发色本是墨蓝还是被幽都蓝色的光映染,流散在白衣上,一身流光包裹着他,高贵的不似这鸿蒙之人。冷清的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清高冷峻,眼落星辰,冰冷的目光流泻如月华,俢长的睫毛掩了半身冰凉。浅薄的唇微微上扬,世人常说薄唇之人凉性,凉性之人寡情。我却觉得他温润如玉,只不过云淡风轻罢了。多一点过分,少一点不足,而他就这般以仙人之姿绝立幽都,高贵的万鬼臣服。看着他,就会觉得冷,可又想舍弃一切投入这冰冷,岂焚身之可吝。 他坐在那里,仿佛离我很近,却又很远。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将他与世隔绝,只可远观,不可亵渎。我时常觉得,同他说话,都会玷污了那一身仙气。他就这样坐着,我就这样看着,万籁俱静,时光如白马过隙,一眼万年。 “是太过安逸,使汝等忘却了礼数?还是本就这般愚昧不悟?”若可把声音比作浩海,这把清冷的男声便是万米之下的沉稳,冷漠冰凉却又威严浑厚。血红色的唇闭合间露出齿若隐若现的皓齿,红白相映,那般蛊惑人心。 “如此说来,倒是吾等冒犯公子失礼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耳膜,剧烈的疼痛将沉溺于阎罗万般美好中的我拉了出来。扭头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却被强盛的金光压迫不得不跪下,又拼命想站起来。正在挣扎间,下意识的看向阎罗,仿佛魂魄深处就知他能给予我所有安全,能护我周全。 他右手执笔,食指轻轻一划,一道凌厉的白光笼罩我的全身,后方不速之客的金光也被压了下去。初来幽都,便如此释放周身仙气,无非就是想给我们下马威。说来也是悲惨,鬼是六界当中地位最卑贱的形态存在。阎罗说过,人虽渺小,却有着最大的变数。他们可以为爱、为情爆发出前所未有强大的能量。可鬼魂就只是鬼魂了。 阎罗依旧沉稳的写着什么,我转身看向后方的仙人。未经通报直接冲入人家府邸,原来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来得是两个人,一个手执白色拂尘,一身玄青色袍子。一个握着一把又宽又厚的大剑,倒是比前者更加壮硕。虽贵为仙人,不过眼神却透露着私欲的火焰。 拿剑的瞧见我转身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眼神变得凌厉,他似乎张口想问什么,却被拂尘仙人一把拉住。两个人都死死盯着我,好像要吃了我似得。可我一个从未出过幽都的小鬼怎么会见过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随我来”那把低沉冷峻的声音拂过每个人的心尖,仿佛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可以安心。 转过身见阎罗将笔挂在琉璃笔架上,缓缓起身。白色的袍子娓娓落地,墨蓝色的发流泻下来,幽都蓝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脸色苍白却又魅惑。他轻轻走下来,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比那天上来的仙人更具出尘的仙姿。 他向我走来,轻执我手,细看他那薄唇轻触间,“柳儿也来。”柳儿这个名字只有他会这么叫我,柳字在他唇齿间盘绕着,宛若世间最动听的弦乐。 他身形俢长,我总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他绝世的容颜。纤细白皙的脖子,凸显的锁骨,连骨头都生得那么美。走过那两个仙人时,我发现阎罗比他们略长半头,却看着单薄得多。他的手冰凉冷腻,牵着我,我被这短暂的甜蜜冲昏了头,整个人轻飘飘的跟着他。 我以为人间那种叫酒的东西可以醉人,直到他握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爱也可以让人醉生梦死。 傻傻的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的硬物上。惊慌失措的抬头,发现原来他停下了步伐,而我冒冒失失的撞上了他。不好意思的揉揉撞疼的额头,他却嘴角微微上扬,满眼的宠爱,我却不知他在透过我宠溺谁。 侧过他的胳膊看到眼前一片沉静的湖水。幽都有一水晶湖,传说无论神魔仙妖,若无故枉死,魂飞魄散,将其散落的三魂七魄收集在一起,置于盘古开天地时手骨化成的骨木棺里,再将骨木棺浸入水晶湖里,日月更替,魂魄便会凝聚在一起。可这传说的骨木棺是真是假都没人知道,更不提见过。水晶湖虽在幽都,可平常我们诸鬼也没几个真的见过。今儿阎罗会带我们来这里,我才知道水晶湖竟然就在帝刹府里。 拂尘仙人跨上一步,望着宁静的水晶湖,问:“青灵还好吗?” 阎罗眉心微微一皱,浅浅道“好” “好?”执剑仙人一把推开我,盛气凌人的站在阎罗侧面,怒气冲冲问他“我妹妹魂飞魄散如今躺在这里叫好?这妖精现在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却说青灵好?”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指着我。 我迷茫的看着阎罗,什么叫这妖精现在都好端端站在这里?我不出现在这里那我该出现在哪里? “彧谷,不得无礼!”拂尘仙人将搭在左臂的拂尘一甩,逼得那叫彧谷的仙人后退了五步,与阎罗拉开距离。 阎罗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在乎,他的眼神看向我,示意我一切安好。我微微点头,虽有疑问,却也要等这无礼的仙人走了才可以。 大人轻轻抬手,双手结出一朵并蒂莲,推向湖水中央。莲花所在之处,形成巨大的漩涡,倏尔,一个七尺见方的棺木缓缓浮了上来。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湖面,能在这个日子来幽都,而且被大人带进水晶湖,那湖中所升起的必然是上古所留——骨木棺!也不懂旁边三个人沉默着、聚精会神的在看什么。我瞧了一眼,远远地什么都看不清,就见一灰色棺木浮在湖面之上,看不出任何玄机。 大人看着骨木棺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却看到他与平常不同。那眼神里分明有眷恋。 彧谷突然恨恨的看着阎罗,质问道:“敢问公子,青灵在此处为何还不及这妖孽恢复的快?” 阎罗眼神一扫,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王者之气磅礴泄出,压的我心口一疼,再看彧谷,已直挺挺双膝跪在地上。 “一再忍让,汝依旧出言不逊。吾幽都鬼魂岂轮汝一个守护门户指手画脚?”儒音悠扬,大人办事就会用正统儒音,配着冰冷的语调他,虽声音浅浅,各中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不曾出手,只是以周身气场压迫,就可以让堂堂天界的仙人直直跪下,毫无反抗能力。 而我感受到的强烈王者之气,仅仅是他针对彧谷外泄的丝毫气息罢了。 听会瞧见这等情形赶忙弯腰行礼,恭敬道:“望公子息怒,娘娘此番央听会前来探望青灵公主,念及彧谷思妹情切,遂一同遣往。彧谷思妹之情,想必公子也是感同身受,还望体谅。” 听会眼神躲闪,我却越来越迷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为什么彧谷的思妹之情大人会感同身受? 不过他这话我是一点都不乐意听,无不过是抬出西王母来压阎罗,又提什么思妹情切,这是咬定了阎罗心软。 大人负手而立,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冷漠道:“昔日西王母见吾亦要通告报禀,何况汝二人。擅闯吾府,罪其一。出言不逊,罪其二。当年玄鸟一族灭迹,本君仁慈留下你这余孽,你若执意找死,本君愿意成全你!滚!”大人话一说完旁边的两个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突然觉得他是那般高高在上,高贵的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尊贵的仙人在他面前亦要卑躬屈膝。虽早已猜测公子来历不简单,却也不及见此景震撼。 “柳儿在想什么?”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又恢复了那个温润如玉的阎罗,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啊?刚才那两位仙人呢?” “走了。” “哦……那……湖里的棺木呢?” “沉了。” “哦……那我呢?” “回家了。” 回家?我们的家?我愣在原地,他微微一笑,转身在前方带我走出去。我听到身后湖畔中有铃铛声响起,回头看了看平静的湖面,什么也没有,拍拍脑袋想着我大约是被吓到幻听了。 “青灵是谁啊?”我跟在他身后,试探性的问问。阎罗平时话就不多,今儿他对这两位仙人说的也蛮多了,所以此刻我再问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我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着那沉稳的声音说:“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这神鸟便是九天玄女圣母娘娘,其化身有二,你刚才见到的彧谷为青鸾童子。青灵是另一化身,太昊大帝封以青灵公主。后战败,魂飞魄散。” 我呆呆的听他说着,又不断思索,九天玄女是西灵圣母元君之弟子,又是黄帝军师,在天界地位显赫。她的化身竟战败而且魂飞魄散,最重要的是大人先前说青鸾童子是守护门户,还说西王母见他也要通禀。那大人又是谁?我又是谁? 我问大人:“那我呢?我是谁?”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稳健的步伐微微一顿立刻恢复正常,虽短暂却也尽收我眼底。他没有回头,边走边说“你是柳儿,彧谷方才出言不逊我已教训了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言辞间有闪避,我知道他不想再多说了。虽然还有诸多疑问,我也乖乖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 他带我回府,然后让天枫槿送我出门,我笑着打趣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走的,留下槿姐姐困惑的眼神在后方。 离开了帝刹府,漫无目的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醒过神,竟又来到了忘川边上。提了衣摆席地而坐,目之所及繁星点点,灿若星河。是怎样出众的人才能让大人为她将千亿年万象幽暗之所化为如今这美景?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让他为她点亮整个幽都?大人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女子,他本就是一个超然物外的尊贵存在,又怎么会为情痴? 我在闹,他在笑,匆匆百年便已过。 他为何如此纵容我?而我又是谁?名字是他起的,记忆也全是他,那么除了他之外我还经历过什么?青灵是谁杀的?为何那么多尊贵的仙人却偏偏只有她有资格在水晶湖里恢复元神?彧谷听会见我的眼神分明认识我,为何却又说我这妖孽?为何我的记忆支离破碎,甚至连自己的前世,死因都不记得?太多太多的疑问让我迫切的想要知道具体经过,可我也知道,他不说我强迫不得。 “小央姐姐”面前跑过一个小鬼,虎头虎脑,还是幼童的形态。他跑过来蹲在我身边,手里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双冰糖葫芦,兴高采烈的递给我。 “谢谢小香。”他叫上迎香。 八岁时死于肺痨。大人说,上迎香,清热祛风,通窍止痛,这么小做鬼,日后无忧无痛就好。 上迎香甩着头上不长不短的小辫子,奶声奶气说“小央姐姐,阿缪姨找你呢,好像挺着急的。”小鬼说完便起身跑了,看来做鬼这么久也还是保持着孩子的心智。不过……刚才他好像叫阿缪什么来着?姨?哈哈哈哈,如果阿缪知道她整天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被小孩叫姨,看她会气成什么德行。 舒服的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虽然有那么多疑问,但还是要开心面对每一件事嘛。 沿原路返回帝刹府,阿缪肯定还在摆摊。 蹦跶到帝刹府门口,老远处就看到阿缪坐在宽木板凳上,悄声绕到她背后,“来,老板娘,给本小爷上二斤流苏饼。”粗哑着嗓子说道,故意欺负阿缪。 阿缪平静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鬼是不会哭的,可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晶莹的水。如果以前我这么逗她,阿缪肯定凶狠狠的扭头然后将我按倒在地狠揍一顿,可今天的她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反常。 上前拉着她的手,着急地问:“阿缪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阿缪抬头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死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鬼。没有惊世的容颜,没有尊贵的地位,大大咧咧,朴素无华。 阿缪说:“小央,我要走了。” 我身体一震,鬼,是没有五脏六腑的,所以不会心疼。可我分明在听到‘走’这个字的时候心中揪着一疼。 阿缪坐着,我赶忙俯下身紧紧握着她的手,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为什么?我们不是待得好好的么?你要去哪里?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大人可以帮助你的!” 阿缪伸手摸摸我的头,抚慰我激动得情绪。“小央,你可知凡人死后化鬼,皆要入十八层地狱,因其在尘世罪孽不同,则入不同道。” 我摇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留在幽都城里,留在阎罗身边,留在阿缪身边。我哪里会知道什么入地狱。忙问阿缪“那你是要去那个地方了吗?” 阿缪笑着摇头“傻丫头,鬼入幽都,则要上孽镜台,然后由鬼差带去受刑。刑罚过后方可选择留在幽都还是投胎转世。” 我点点头,“哦~那……阿缪已经受过刑罚了?” 阿缪说凡鬼皆要入孽镜台,可我怎么就不记得我去过呢?也不记得我去过哪几层地狱。 阿缪看着远方,说“是啊,不过那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你稍安勿躁,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我点点头。 幽都之鬼想知他人生平经历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将鬼魂带至孽镜地狱,照此镜窥过往。孽镜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这是幽都鬼差判断一个魂魄该入几重地狱的标准。第二则是一个魂魄心甘情愿被另一个感知过往。不过人之一生漫漫长路,终究会有错,有私欲,所以很少会有魂魄会将自己的过往感知给另个人鬼魂。但此刻阿缪却同意我进入她的故事,我以无名指点于阿缪的通天穴,瞬间进入了阿缪的记忆。 那是一片茫茫的荒漠上,悠扬驼铃阵阵入耳。不远处便是一座黄土砌成的城都。烈日、风沙、黄土,贫穷的小镇。我的意识缓缓走入小镇。。 衣不蔽体的穷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黑色面纱将颈部以上全都裹起来,只剩下一双提防的眼睛躲在门后闪烁窥人。 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缓缓走近看去,是一个铁匠铺,打铁的匠人光着膀子站在巨大的灶台前,天气本就炎热异常,而那灶台中火正旺,把厚实的铁条炼的火红。 匠人身上硕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后方黄土泥打成的门用半截藏蓝色白花布垂下遮挡,看起来应该是内屋。此刻有一妇人掀开帘子,端着半盆清水,盆边还撘着一块方形帕子。帕子原本应该是白色,此刻看上去已发黄发黑,看来用的年头应该很久了。那妇人又黑又干又粗壮,不是阿缪又会是谁。妇人将帕子浸湿,温柔的帮匠人擦拭身体上的汗珠。原本一心打铁的匠人瞧见夫人前来,放下手中的锤子与铁条。阿缪一擦他就咧个大嘴哈哈之笑。 阿缪狠狠打他一拳“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笑什么笑?” 匠人原本就粗壮的身体,一笑起来颤抖着全身的肉,可他一把拉着阿缪的手“我来我来,我自己来。哈哈哈哈……太痒啦。” 阿缪自己也笑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阿缪捶打匠人几下,匠人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的更加开心。阿缪转身又回到了内室,我跟着她进去瞧。 黄泥混着稻草杆打成的炕,上面铺着软软厚实的棉被。床上趴着一个敦实可爱的二三岁女童。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嘴里含着槟榔,瞧见阿缪进来手舞足蹈的摇晃手中拨浪鼓。 阿缪冲孩子温柔的笑着,却没空去抱抱孩子,赶忙生火烧饭。不大一会,满室飘香,原来阿缪在凡间做饭就这么棒。 忽然四周场景缓缓消失,整个空间撕裂扭曲又出现新的物事摆放。我在阿缪的记忆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阿缪的过往,她想到了什么我便看到了什么。 比之前稍大的泥胚房里,阿缪跪在地上。一把破损咯吱咯吱响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瘦干又目光狠辣的老妇人。先前的匠人站在阿缪右侧方,手里紧紧牵着一个胖胖圆圆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六七岁大。孩子惊恐的看着老妇人,匠人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女儿的恐惧,将她藏在腿后。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捶地。色厉内荏道“你嫁进我家已有十余载,我梁家四代单传,你不能给我们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你就是千古罪人!!!” 阿缪头咳在结实的土地上,传来闷闷的咚咚声。她一连磕了十来个头,边磕边说“娘,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给梁俞生个儿子。” 我瞧见阿缪磕头好难过,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却在触碰时穿过了她的身体。突然察觉这里是阿缪的记忆,我改变不了任何,只能静静观看。 匠人看见阿缪额头上的血迹,痛苦的紧紧咬着下唇。一只大手挡着女儿的眼睛。 老妇人再度开口,语气较之前略有缓和“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我儿子休了你。第二,镇东边老水叔家三女儿生的标志又性格温顺。你当个妾,梁俞娶她回来做正房。” 阿缪惊恐的抬头望着老妇人,继而又看向梁俞。梁俞也是一脸惊讶,明显在他娘说这话前他也不知道这事。梁俞冲阿缪摇摇头。 梁俞上前拖着女儿一起跪在阿缪身旁。坚定的说:“娘,老水叔家女儿就是再好,儿子也不娶。更不会休了阿缪!她是妞妞的娘啊!” 第二章 老妇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儿子会怎么做“妇人蛊惑男人的心。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她一手颤巍巍指着阿缪。气急败坏的说“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娘找算命的看了,老水家的姑娘生来带子,不出一年半载肯定能给你添个大胖小子。” 梁俞一手握着女儿,一手握着阿缪。道“我不娶,我就爱女儿,我觉得妞妞是这个世间最可爱的女娃儿。” 阿缪哭了,但我能看出来她很幸福。这个男人愿意为她忤逆他的亲娘,这个男人愿意在困难面前护着她们娘儿俩。在一个女人的眼里,所要所求不过如是。 老妇人举起拐杖狠狠打在阿缪身上“我把嫁妆都先头付给老水叔了。你必须娶!” 阿缪吃痛,却还是一言不发。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梁俞道“我不会娶她,不过是些银两,我再努力点,多卖出几把工具就可以赚回来了。” 老妇人一边拐杖捶地,一边捂着心,忽然倒地,口吐白沫。双腿不停的抽搐,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儿子。 梁俞和阿缪见到这突然的一幕,连滚带爬冲到老妇人身边。梁俞抱起老妇人,让他娘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慌张的带着沙哑的嗓音问“娘,你别吓儿子。娘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 老妇人直勾勾瞪着阿缪“你这妖精迷惑了我儿子啊!” 阿缪摇头,整个人已经抽泣到一团。 忽然老妇人眼球爆出,白色的眼珠里全是血丝,阿缪早已吓坏。赶忙拉着梁俞,声嘶力竭的说“大俞你快答应娘吧,我愿意做妾。你快答应娘啊!” 梁俞的眼神中有感动有不舍,看得出是个孝子。他也为难,夹在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和为自己生儿育女的挚爱之间,能得到阿缪的体谅他无比感激。郑重的点点头,道“娘,孩儿答应您,孩儿娶她。娘,您快好起来啊。” 老妇人听儿子这么说立刻好转,眼球也不爆出了,也不口吐白沫了,身体也不抽搐了。我却不屑一笑,怎么样的娘,才能想出如此下三滥法子,逼迫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忽然耳边传来鼓乐之声。我回头一看,意识中的场景再度变化。我正站在铁匠铺前的路上,此刻的铁匠铺张灯结彩,耀眼的喜字烫灼眼睛。穷人家的礼俗也甚是简单,不过是拜堂入洞房,但整个情境里我都不曾看到阿缪。 于是我到处搜搜寻寻,终于在铁匠铺的后方小巷里找到了阿缪和妞妞。阿缪穿着以往的干净素朴的衣衫,此刻怀里紧紧抱着妞妞。她抱着妞妞不停啜泣。 妞妞抬手用粉红色的衣袖帮娘亲擦去眼泪,软软诺诺的声音道“娘亲不哭,妞妞陪着娘亲。妞妞可以保护娘亲。” 此刻的妞妞成了阿缪唯一的寄托,唯一的精神支柱。这世间哪有一个女子甘愿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人心皆为自私。可若爱情不自私,又怎会让人心向往之?贪恋的不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给予和得到吗? 时光若白驹过隙,往后的日子阿缪过得甚是不容易。虽然梁俞处处护着她,但一个男人在家的时间毕竟有限。更何况一年半后梁俞又添了个儿子,唤名梁强。男人毕竟对自己的孩子更为在乎,更何况水家姑娘待他也不错,护着阿缪的精力便逐渐减少。 阿缪带着妞妞要忍受婆婆的刻薄,正房的欺压。阿缪不是妾,她是一个不需付工钱的丫头。她要负责做饭,要负责洗衣服,要负责伺候婆婆和正房。我看得出阿缪很苦,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都在哄妞妞睡着后偷偷哭泣。 小男孩一点一点长大,待他能跑能跳的时候,承袭着奶奶和母亲的性格。吃饭必须是梁强吃完了妞妞才能吃。有时候小男孩撑着肚子将饭菜全部吃完,妞妞便只能去捡一些杂草充饥。家里只给梁强添新衣,妞妞只能穿梁强穿旧的衣物。可梁强比妞妞小,只能是阿缪将衣服缝缝补补凑合给妞妞遮体。只要没有大人在,他就会欺负妞妞。用石头砸妞妞的头,撕坏妞妞的衣服,用树枝戳妞妞眼睛,放大狗追妞妞。 妞妞虽然比他年长,可她不能还手。她还没有碰到弟弟的衣襟,就已被水家女子喊着梁家丫头要杀了梁家公子。没有解释的余地,不分青红皂白妞妞一定会被揍。往往这时候是阿缪动手打妞妞,一边打妞妞一边掉眼泪,我懂阿缪,若是她不教训妞妞,那奶奶和她父亲打妞妞下手会更狠。 我不懂一个孩子秉性怎么可能那么恶劣?又或者在他的世界,他是对的。因为他的母亲和她的奶奶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言传身受。梁家的阿缪就是个下人,梁家的妞妞就是他的玩偶。 我只是看着妞妞就觉得心疼,心疼人世百态。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正是父母怀中的宝贝,或身居高位,动辄数十人伺候;或锦衣玉食。可我看到的妞妞隐忍,坚强。她自己受苦,还体谅着母亲,心疼着母亲。 突然我感觉到胸腔一阵刺痛,宛若万箭穿心,疼的快要喘不上气。在阿缪的记忆里整个天被红云笼罩。我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随着阿缪的记忆而来。我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开心,她的伤悲我都可以切身体会。 马上到了除夕,这是人界最大的喜庆节日。我看到阿缪天尚未亮便早早出门,手里紧紧攥着平时替过往商队清洗马匹赚来的零散小钱。她想在这喜庆的日子为妞妞置办一件新衣,妞妞已经很多年没穿过新衣了。贫穷的小镇没有女孩的衣服,她只能早早出门步行五里路去找过往驼队换匹好布。 阿缪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她在妞妞熟睡时匆匆出了门,甚至都来不及道别。阿缪运气很好,碰到的商队里恰好有一个小女孩,身形同妞妞差不多。为了省些钱,阿缪便买了那姑娘一件九成新的红色小袄。 我看到阿缪的记忆整个天空开始下雨,胸腔里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赶回铁匠铺。越靠近铁匠铺,那种撕裂的感觉就越强烈。 前面围着一大圈人,我强忍着痛穿过这些人的身体,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个铁匠铺塌了,一片断壁残垣,梁俞跪在残破的瓦砾上,他娘和他后娶的女子也在。唯独不见了妞妞。我瞧见他们大声冲一根两人粗的柱子下喊着“妞妞……小强……” 我赶紧冲上去,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雨。铁匠铺坍塌,当时两个孩子可能在屋内,所以都被压在了粗大的梁柱下。因为太深看不到孩子,只能依靠喊话判断两个孩子在哪边。 我只是一缕意念,所以我可以站在废墟上。因为整个屋子是黄泥打造成,梁柱坍塌后被黄泥托着,两个孩子身下刚好有一个小的空间避身。若是想要救援,必须有一个借力点踩着才可以抬起来柱子,可这黄泥却再也不能承受毫毛之力。更何况此刻天空飘雨,土块遇水成泥,柱子随时有砸下之势。 一个壮汉匆匆喊道:“梁大哥,你快做抉择吧。你瞧开始下雨了,屋子都是用黄土胚成,雨万一下大了全成了泥浆,两个孩子可都救不出来啊!” 旁边另一人也道“大哥,你现在只能救一个,翘起来一边另一个肯定活不了。大哥你快啊!再想想两个孩子可能都保不住啊!” 梁俞粗糙的大手抱着头,仰天大喊一声。他太痛苦了,两个都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来做决定,生生放弃一个孩子,那是一条生命啊! 梁俞他娘手一挥“不必想了,这事我做主,当然要救小强。至于妞妞……往后我们给她多烧点纸钱。” 一旁的水氏也哭着求梁俞“相公,我求求你,你看小强那么小,他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啊?他都没出过镇子,他都没见过这个世界呢。” 一边说一遍抹泪,“相公我求求你,梁家就小强一个男孩子啊!只有他一个男孩子啊!” 一旁的众人也纷纷附和“大哥你快选择吧。” 梁俞脸色铁青,下唇被他咬出血来。我隐约能听到妞妞喊“爹……娘……我好怕……救救我。” 我着急的看着远方,希望阿缪能赶紧赶回来救妞妞。可我只是一股意念,我所见一切皆已为事实。我更改不了任何。 突然柱子发出嘎巴一声,已经缓缓向梁强那方慢慢滑下。 水家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不停的拉扯梁俞衣角求他救小强。梁俞他娘强拉着身旁壮汉,祈求人家赶紧救救她的孙子。可大家都望着梁俞,梁俞不吭声,没人敢动。 突见梁俞脸贴在地上,他冲底下大声喊着:“妞妞,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爹对不起你啊!” 我扭过头去不忍再看,昔日,女娲娘娘造人,有男女之别,却无男女尊卑之分。我不知这人间的礼化教数为谁所定,亦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竟如此重男轻女。女子便不是人?女子便不该享有同样的生命待遇?凭什么梁俞可以扼杀妞妞的生命?难道小强没有看全世界,妞妞就看全了?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残害一条无辜幼小的生命?那如果小强是女孩呢?留下的一定会是妞妞!毫无疑问!我实在是觉得凡人荒唐可笑,亦愤怒愤恨。 人力终有穷时,我看到不知从何处赶回来的阿缪。大雨磅礴,阿缪跪在地上,抱着妞妞尚有余温的身体。她不敢相信,她的女儿躺在她怀里,七窍流血。她不能在听到妞妞软软糯糯的喊她娘亲,再也感受不到妞妞温柔的帮她擦去泪水。面前的孩子明明是她可以豁出生命守护的,明明她的生命就在她眼前流逝,可阿缪什么都做不了。 阿缪眼神空洞,不哭不喊,此刻我想起了大人曾经写的八个字:大喜无笑,大悲无泪。我那时还说人有大喜怎会不笑呢,今日方才明白个中玄妙。 她抱着妞妞,将红色的小袄裹着妞妞瘦弱的身体。阿缪想给妞妞一个惊喜,匆匆而去甚至还来不及道别。 阿缪嘴里哼着曲子,那是她哄妞妞入睡时哼唱的摇篮曲。她的女儿没有离她而去,她的孩子只是睡着了,醒后还是会天真无邪的笑着,叫着娘~衣服好美哟。 油尽灯枯,妞妞的生命已经停歇。我伸手想要摸摸妞妞,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我只是一个鬼,留存于阿缪记忆中的一缕意识。我改变不了天命,我……什么都做不了。 天空下起了血水,我只是一缕意识,此刻我的身体被凌迟着,一道一道刮着心尖的肉。疼,持久而又剧烈。 我没有当过母亲,我不知道当母亲是什么感觉。可我感受着阿缪的记忆。阿缪十月怀胎时第一次感受到小小的胎动,她又惊又喜。等孩子降临,第一眼看到妞妞皱皱又带着血丝的脸颊,她丝毫不嫌弃,反而是百般疼爱。妞妞是她身上的心头肉。阿缪的世界有夫君,有家人,有妞妞。可在妞妞眼里阿缪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阿缪恨梁俞!恨水氏!恨他娘!更恨她自己。她是妞妞的整个世界,但在妞妞最危险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甚至都不曾给予她应有的生存希望。磅礴的 血染红这片土地,眼前全是妞妞纯真无邪的笑。 忽然我的整个身体像被撕裂开,整个躯体被挤压。再一睁眼我已回到了幽都。阿缪此刻双膝跪在地上,鬼是没有眼泪的,但我却看到了阿缪眼中盈盈亮晶晶的水花。我知道她是太痛苦了,所以停止了回忆而我被强制送出。 阿缪擦拭了一下脸,平复语气说:“你都看到了?后来的故事就是我恨他!恨他娘!恨水氏!她温柔的抱着她的儿子,可我的女儿魂归何处我都不知道。我杀不了他们,便只能了却残生,下来陪妞妞。可等我来了后才发现妞妞已经转世投胎,她再也记不得我,再也记不得她短暂又煎熬的一生。” 幽都有规矩,六界当中无论神仙人魔妖,凡为自杀,皆入枉死地狱。受刑后永世不得投胎为人。 所以,阿缪入了枉死地狱,她的转世再也不能投胎化人。 阿缪看着我,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道经过多长时间的磨砺,我被鬼差带了出来。告诉我,我一身罪孽已得到了惩罚,可以投胎,但我再也不能做人,再也不能同妞妞有任何牵绊。我没有走,因为我恨,我心中的恨从未消退。所以我选择留在幽都,留在帝刹府门前。我在等他,我在等梁俞。可就在方才,我……看见了他。” 顺着阿缪的眼神,望着奈何桥的方向,我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帝刹府门前做流苏饼了。帝刹府是所有鬼魂必经之所。原来阿缪一直在等,等一个结果。 阿缪道:“虽然不知道他轮回了几世,但我一眼还是认出了这个冤家。佝偻的背,掉落的没有牙齿。我以为轮回几世他早已忘记了我,可方才他见到了我,他喊我‘阿缪’小心翼翼的。他问我‘阿缪你还记的我吗?’小央你知道吗?就是这么一句颤颤巍巍的‘阿缪’,我居然就不恨他了。我们原本是相爱的夫妻,有着可爱的女儿,可最后让我枉死,让我们的孩子枉死的也是他啊!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看着阿缪,疑惑的问她“真的不恨了?” 阿缪微微一笑点点头。“这都要感谢大人,先前大人带我去凡间见到了妞妞的转世。这辈子她过得很好,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宠溺她的兄长。家里虽非富庶之辈,却也吃穿不愁。我觉得真好,妞妞在的时候我让她受尽委屈,让她处处让着梁强。可她这一生都不用再委屈自己了,大人告诉我这一世妞妞是个十全之人。她会过得非常幸福。” 妞妞是阿缪的心结,妞妞才是能让阿缪放下仇恨的关键。我忽然笑了,大人就是这样一个人,面上冷冷淡淡,任何事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他还是会私下对幽都的鬼很好。梁俞轮回几世早就没了记忆,还能认出阿缪,一定也是因为大人。 我陪阿缪走完最后一段路,在桥下是一个颤巍巍的老者鬼魂在等阿缪。这就是梁俞了,他看着阿缪的目光温柔又眷恋。阿缪冲他笑笑,孟伯伯便递上两碗忘川水,他们相视饮下,手牵手踏上奈何桥。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我想,可能人就是这样,所有你以为无法释怀的恨都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淡去,一切皆无常,一切皆可放下。 我最好的朋友离开了幽都,纵然不舍,却也由衷为她开心。自此之后天地之间能记得阿缪那一世曾经存在过的只有我一人了,可若是我转世轮回,这世上有谁会记得我? 幽都的鬼魂或早或晚都会离开,在幽都,大家都各自怀揣着心中的执念,待化去时便各奔东西,饮下了忘川水,幽都所有记忆便也烟消云散。世人常问有六界否?有无间否?不过是人的执念,执念散去时法相万空! 走在幽都街上,手里甩着阿缪做饼时用的擀面杖,她已经忘记我了,这应该是唯一能证明阿缪曾存在过的物什了。漫无目的的走着,脚下一个踉跄我才回过神来。四下打量下才发现幽都此刻不对劲,往日里虽说也没多少鬼魂可也不会这般冷清,狭长的青石路上居然只有我一个鬼。街两侧的铺子全都关上门,安静的可以听见我呼吸的声音。 幽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大人出府了。而大人会出府,也只有一种解释,他去人界接那传说中的魂魄去了。 阎罗出行,挡驾天诛,群鬼避之。这是幽都的规矩,不过规矩都是鬼定的嘛,当然也得由鬼来破,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就是要瞧瞧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整个幽都安静的可以听见忘川水流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哒哒踩踏着青石板的声音。 我隐匿了身影藏于帝刹府右侧第一个岔路口处,听这脚步声该是他们俩来了。 安静的只能听到脚步声,以及沙沙的摩擦声。我屏住呼吸,虽然鬼也是不用呼吸的,但我还是怕大人发现我藏在暗处。直到那抹熟悉的白色从黑暗中模糊出现。 距离越来越近,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安静走着。就这样走着,气场宛若融合在一起,无需言语交流,却是安然祥和。 突然,大人右侧的鬼魂停了脚步,他二人距我也就不足十米远,忘川发出的蓝色幽光让我看清了那神秘的来人。我记不得那是怎样熟悉的感觉,熟悉到我甚至忘却了对大人的畏惧,想要冲上前去让她看看我。 那女子紫色华衣裹身,挽迤三尺有余,想必这一世必定是富贵之人。华衣之下玲珑剔透身段若隐若现,腰系嫩绸,幽香暗传。轻纱曼拢,腰身玲珑.绾青丝,插钗环,坠缨络,云髻堆翠,环佩铿锵。不必观之也知她三十七岁,最吸引人的便是那一双灿然的水眸,星月不足媲其璨。 她神情淡漠,却又邪魅妖艳。着盛装华衣,却又离诸染污。本体清净,面相熙怡。 我从来不曾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清澈绝色的女子,暗有所想,洁白无暇。我以为天枫槿论样貌论气质皆已为上等,而今瞧了她方才明白,大人为何待她如此上心,而也唯有她可以站在大人身旁,以最平等的姿态,来拥有他。 大人见她忽然停了步伐,便侧头看她。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笑道:“累了。” 我原以为如此美丽的女子声音也会嗲而娇弱,却不曾想到这声音沉稳内敛,闻声识人,想来也不会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大人不说话,我瞧不清他的神态,只是见他安静负手站在她身旁。 靥笑春桃,她笑着扇动撷长的睫毛魅惑着大人的心。环顾四周道:“我一直以为人死后会去往万象幽暗之所,却不曾想到……”她欲言又止,想了想接道:“还是亮着好点。” 万象幽暗?那才是真正的幽都吧,而如今他却愿意为了她一句话点亮整个幽都,念及此我不禁冷哼一声。 却听闻我的名字于大人唇舌间缠绕而出“柳儿,出来!” 他言辞并未严厉,我却双腿发软,方才心下大意,已然是暴露了行踪。依照大人的性格知晓我藏匿暗处观察他们,我定会被重罚。 颤颤巍巍摸索到他二人面前,低着头,刚欲敛了裙摆跪下认错,便有一双温润的手扶住卡在半跪不跪之间的我。 我抬头一看,正是那女子上前扶住我。如此近的距离,我才发现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嫣然一笑,倾城倾国。默默的吞了下口水,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明明就是她抢了大人的心,我却还在此贪恋她的美貌,真的是太没出息了。不过她的右臂比她左臂长了些许,若不是她伸手接我,倒是看不出。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女儿家的膝下更比男儿重,只可跪父母,跪自己,姑娘此刻又何须行此大礼?”她声音沉稳而又不失威严,我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跪下向阎罗认错。 抬头看向大人,却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住面前的女子,丝毫没有我的存在。 他满怀期待问道“你见柳儿很熟悉?” 那女子轻轻扶起我,手握着我的手,侧身回大人“并无,只是不愿一个小姑娘被你吓坏。” 大人的眸子暗了又亮,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可我知道,我应该是认识面前的女子,而且同她关系不薄。只是一眼我便觉得她甚为熟悉,而大人又期待这女子能待我特别。那么我是谁,她是谁,而我又为何忘记了一切。 我没打算继续懵懂下去,看着那女子便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这么莽撞无礼于我也是第一次,但就是不喜欢大人待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闻我此言却突然失笑。“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我是谁与我叫什么名字并无关系。我这一世可以如你般叫柳儿,下一世也可以叫玉儿。那么你到底是想知道我这一世活着的代称还是我是谁?” 我被说愣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细细思及,又觉得她说的很对。就比如我现在叫柳央,但我并不记得我的过往,我并不知道我是谁。就比如大人,在幽都他可能代称为大人、阎罗、那在人界他肯定又有别的代号,而他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却一无所知。 她笑着伸手抚摸我的脸,“傻丫头,这一世我已匆匆结束,马上又要奔赴下一世,我这代称你着实不必在意。至于若你想知我是谁,那你不妨问扶瑶,想必他比我更清楚。” 她说道扶瑶时看向大人,我竟是第一次,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唤大人。扶瑶是大人在人界的代称吗? 从她出现在这里,大人的目光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而在此刻我也终于醒悟往昔为何阎罗独独放纵我。今时今日大人看我的目光终于不是透过我去思念另一个人了,他所思之人就在他眼前,他的目光便再也不会为我停留一分。 我突然就很生气,那些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那我呢?整个幽都都知道我对大人的用心,他不疏远我,放纵我,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一场笑话。 “我夫君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我上前一把握着大人的手,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但我想要他此刻眼里能有一方我的位置。他不可以完全无视我,完全无视我的感情。就算下一秒大人生气让我魂飞魄散我也甘之如饴。 大人先是一惊,他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撤离开。忽而唇角露笑,轻轻执起我手,深深看了我一眼,继而目光深邃的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瞧见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施了一礼,浅笑如往,然却疏离淡漠,“恕我失言,方才只是瞧姑娘年岁尚小,未曾思及已然嫁与良婿,对不住了。”她说完便转了身向着先前欲行的路缓缓前行。 就在那女子转身的一瞬,大人松开了我的手,他的目光紧紧缠绕在那女子身上,仿佛千年万世他二人都不会分离。我的身体在他松手的刹那被抽干了全部力气与存活的希望。脸上冰冰凉,抬手一抹,手背上荧光点点,哈哈哈……大人,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哀莫大于心死,我只能骂自己愚蠢,柳央柳央,你可真是自欺欺人够了!方才他全程都盯着那女子的神情,他允许我对他放肆,允许我握着他的手,也不过是为了看那女子是否会有一丢丢情绪起伏。而我呢?只是他借助观察那女子的一个送上门的工具。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待我,永远像在包容一个孩子。而他看她,却是在平等的地位。就算当年蟠桃盛宴上我也出现在那里,他的心里始终不会有我。 那女子在前,挽迤三米华服,步态雍容柔美走着。大人跟在她身后,一身白衣,宛若出尘仙人。而我跟在他们二人后面,亦步亦趋,卑微的像个偷窃被捉的贼。 一直送她到奈何桥边,孟伯伯递给她一碗忘川水,她施施然行了一礼方才一饮而下。礼数周到,又怎么可以是我一个打打闹闹疯疯癫癫只会闯祸的野丫头可以相比的。 我站在大人身后,一直目送她进了轮回塔,大人心神才回到幽都。我鼓起勇气上前站在大人身旁,我想好好看看大人,就算是看了这么多年,我也是没有看够那张脸。我不知,他等了多少个三十七年,一个又一个三十七年的等待,难道就只是为了看她几眼,与她相处不足半个时辰,甚至没有任何交流。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扶瑶……”我开口叫他,虽然颤抖的语气已经出卖了我此刻有多害怕,害怕他就此离我而去,我宁可方才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我只想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只要我能待在他身边,既然无法回头,那我便要问清楚。“我不是鬼,我有心跳,我会难过,我有眼泪。那我是谁,我不是鬼却为何居于幽都,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柳儿,你无需惊慌。”我抬头看着他,这张我从记忆最开始就爱着的脸。他的目光始终不会为我停留。 他看着轮回塔,过了许久,忽以手抚我顶,亘古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 公子扶瑶,杀伐诛神,历劫犯戒,今削其神号,剥其神力,打入冥界,历千世劫难,遍尝天下苦。 我惊慌的抬头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宛若大海,海面风平浪静,海底波涛汹涌。他思虑再三,仿佛下定了决心,问我“我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可愿意让我讲给你听?” 我点头,我怎么可能拒绝他呢? 大人右手翻上,手中结出一朵蓝色的莲花,那莲花越生越大,而我陷入一片混沌。 第一章 金色的阳光洒在浓厚的云海当中,熠熠生辉。浓厚的云海裹着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扶摇直上。天梯之上,赤红色的大门半掩着,整个府邸一半的高度淹没在云海当中,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紫微亘春宫“五个大字。 门前立一人,风姿绰约,正是天枫槿。金色的光芒翻滚不息,天枫槿伸开双手拥抱暖暖的阳光,深吸一口气,精纯的灵气让人神清气爽。天外天的清晨还是这么美,广阔无垠且宁静祥和。 不多时,远方一声清脆嘹亮啼叫,天枫槿秀眉微皱。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 玉山青鸟,王母信使。天枫槿微微抬起手臂,一封精致华美的请函便已落入手中。冲青鸟微微颔首,道:“烦使者回话,紫微亘春宫谢西王母好意。天枫槿自当拜上。”青鸟点头俯身回礼,退三步,展翼而去。 说的是天枫槿自当拜上,可又没提到公子,所以公子会不会去,那就看公子心情咯。天枫槿微微一笑,转身正欲回府,又感应到云海翻动,抱着手臂无奈的看着远方。这一大清早紫微亘春宫怎就这么热闹。 “槿姐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天枫槿无奈的扶额,百里之外运气传音,闹人的丫头又来了! 白色的云海处缓缓出现两道金光,慢慢向她靠近。只见一老一小跑过来,小的前头边跑边回头,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老的在后边气喘吁吁的追着。天枫槿无奈的笑着。待第一个人跑到她面前说道“一大早什么风把我神界小公主吹来了呀?” 寒飘樱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装,将发丝盘绕成云髻。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仿佛盛了蜜似得。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样子,不过了解寒飘樱的人却知道,这小丫头就是不折不扣的小魔女。整个神界她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帝君,她的生父,还有一个就是公子扶瑶。就连她的亲大哥公子断生她都敢捉弄,不过仗着扶瑶疼她宠她,整个神界倒也都纵容着她。 “槿丫头,你来评评理,呼呼”老者后方才赶上来,两手叉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白胡子凌乱的摆晃着,喘了口气接着说“这丫头拿了我的姻缘簿转身就跑,怎么喊都不停。呼呼~~~这天梯累煞老夫了。”一对长寿眉,两汪会笑的眼睛,看他一眼谁都会想亲近老者,月老不管看谁都是喜笑颜开,而且那笑让人觉得亲切温暖,仿佛自己慈善的爷爷。 寒飘樱抱着天枫槿的胳膊,头依靠着天枫槿的肩膀,看着老者的模样哈哈大笑,“老头儿有进步哟,上次追我爬这天梯用了一个时辰呢,今儿少了半柱香时间呢。继续努力哦。” 一个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天枫槿拿出白蓝色玉帕,一方递给老者,一方自己拿着细心地给寒飘樱擦去额间细密的汗水。 “月老莫急,先缓口气再说。”她都不用问,定是这小魔头又戏耍了月老。“不过,您怎么又被这丫头骗进神界啦?” 听完天枫槿的话,月老突然一顿,眼珠一转又嘻嘻哈哈看着寒飘樱。“小鬼丫头,我就说我不来神界吧,你又骗我进来。” 寒飘樱轻哼了一声。“我让你进就进!谁敢说个不字?”天枫槿看着小丫头嘟着嘴,一副俾睨天下的样子倒是和她二哥一模一样。 天枫槿拉着寒飘樱的手,道“你就不怕你大哥知道?” 寒飘樱从天枫槿手里抽出自己手,双手背向后面,狠狠一跺脚。每次别人一提她大哥,她就炸毛。屡试不爽。 “你别提我大哥了。什么事都有他,烦死啦!”寒飘樱气鼓鼓的抱着胳膊。小丫头和仙界几位仙人关系好,时不时会带他们来神界。“上次带了月老来,被大哥逮了正着,当即要以私闯神界的罪名废除月老仙籍,还好二哥出面帮我。” 天枫槿摸着寒飘樱的秀发。笑道:“那小丫头还敢带月老再来啊?” “我这是好意,瞧着二哥这么多年一个人寂寞冷清。我前些日子看上了一个小仙子,很是好看,抢来姻缘簿准备替哥哥写上几笔,这老头就一直追我。姐姐保护我,你说这老头儿是不是就希望哥哥孤独终老。”小丫头一脸骄傲。天枫槿无奈的看着月老,月老暗暗摇头,示意天枫槿别信寒飘樱说的话。神界的事情怎轮他一个仙人插手呢。 “姐姐手上拿的是什么呀?方才我可是瞧见青鸟从紫微亘春宫前飞过呢。” “西王母的请函。你要瞧便拿去吧。”天枫槿右手一翻,请函便落在寒飘樱手中。小丫头打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着。 寒飘樱说“是蟠桃宴呢。”天枫槿拿到请函还没来得及看,这一老一少就过来了。此刻一听,心下便觉无趣。所谓蟠桃宴不过是以宴会为名,实则为各界巴结神界的一个契机罢了。公子缺席了快有百余次吧,不过西王母倒是礼数周正,每次必下请帖拜会。 “咦~~今年的宴会似乎会很特别呢?”寒飘樱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遮掩着自己的小心思。将请函摊开左手食指指于一处给天枫槿看。 “槿姐姐,这帖子别呈给哥哥看。”小丫头边说着边指给月老看。 月老看罢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赞同的点点头。“我同小公主看法一致,这宴会……公子去不得。” 天枫槿不解。月老摇摇头,看着天枫槿,一副我比你还了解你家公子的模样。指指拜帖道“听闻这可是六界一等一的绝色啊,公子若是去了,是劫是缘可就不好说咯。” 寒飘樱嘟着嘴“什么绝色?难道能比槿姐姐好看?” 天枫槿噗嗤笑出了声。忙道:“莫要打趣我。不过公子这些年流转花丛,仅是演戏而已。以他的心性,是劫是缘都长久不了。”人是风流郎,却无长情心。 寒飘樱一手拉着天枫槿,一手拉着月老,直接拽着他俩往紫微亘春宫里面走“这事交给我吧。槿姐姐就权当不曾瞧见这拜帖。更何况哥哥已经很多次没有去过了,不差这一次。” 三人并行,穿过十里宫灯,越过五方楼台阁宇。天枫槿挥手破了最后一道结界。面前出现大片大片龙昙花的花海。龙昙花,传说金龙若是一生修炼不杀生,于龙心当中经亿万年可结一朵龙昙花。此花花香不定,百人嗅之有百味,为心中至善之味。花色一半紫一半白。公子扶瑶也不知用了什么能让他的平分秋色里长出大片大片的龙昙花。而想看到龙昙花整个神界也只有平分秋色里可以。 寒飘樱一进入平分秋色就松开拖着的两人的手,到处搜寻她二哥的身影。 “二哥,二哥……”寒飘樱一连串的嘶喊,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身份,若是不知道人听去,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在这。”清澈的嗓音宛若从天边传出,轻轻拂过心头,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沉静下来。眼前的龙昙花海散向两侧,干干净净让出一条云雾通道来。 三人足踏翻滚的云海走上前。 夏日繁华,扶瑶憩于亭中,躺在寒冰椅上,一头墨蓝色的发垂直落下,发梢没于云海当中。品茗阅文,百花相伴。一身白衣,尘不染。寒冰雾化,白芒气泽笼罩他身,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如浩瀚宇宙,看不穿摸不透。俢长纤细的手指白净如霜,谁都想不到那么美的一双手竟可以主宰六界生死。此刻那双手捧着一本上古记事,却也毫无违和感。寒飘樱看见扶瑶忽然就安静下来。同样是神族,可她二哥只是坐在那里,便已让人觉得超然物外,仙姿不凡。再瞧自己,相形见绌。 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看着眼前如斯美景,就连月老这老头都觉得看到公子扶摇方才明白什么叫做郎艳独绝。 亭中人懒散的合上手中上古纪事,薄唇轻启道:“姻缘簿还给月老,日后叫人要懂礼貌,不可老头老头的!另外把你袖中请函呈上。” 寒飘樱“啊?哦……”,看见她哥哥,她早都忘了自己还收着西王母的拜帖呢。不甘心的把姻缘簿还给月老,又乖乖上前递上请函。 寒飘樱素来对扶瑶说的话没有抵抗力,递上请函顺道蹭到扶瑶身边坐着。深吸一口气,扶瑶身上总是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浅浅的,清凉清香,让人神清气明。那味道浅的总是得细心留意才可以闻到。寒飘樱最喜欢贴着扶瑶特别近,这样就可以一直被那好闻的味道包裹。 扶瑶修长的手指指着请函一字一字看,看到最末,轻轻念出来。“魔君亦出席?西王母果然纳四海之友啊。”阳光照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宛如婴儿出生稚嫩的皮肤。寒飘樱默默咽了下口水,看着她哥哥真的好想好想咬一口啊! “公子会去吗?”月老摸着自己的胡子,笑嘻嘻看着公子扶摇。 扶瑶右手一挥,凭空出现了两把鎏金木椅。天枫槿会心一笑,同月老各坐一把。她家公子虽然地位尊贵,然则礼数周正,对着陌生人,他是高高在上地位尊贵的神君,可对着身边的人,他总是温文儒雅。不似某些神族总是一副盛气凌人,自命不凡,瞧见五界来客,不命令来人跪下行大礼,誓不罢休。 扶瑶微微颔首,道:“我欲见西王母。” 寒飘樱大吃一惊忙道“啊?哥哥见她干嘛?” 他将手中书扔在石桌上,微微一笑道“听闻了一段妙事。” 天枫槿瞧着那本上古记事,了然笑道:“公子可是对西王母当年与周穆王那段情好奇?”嗯……是好奇,不是八卦。 天界法规森严,像这等情爱之事也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八卦,更何况主人公还是天界女尊西王母,他家公子对什么事都冷冷淡淡,唯独对男欢女爱热情的紧。 扶瑶微微一笑,笑容卡在标准的弧度上,优雅尊贵,却笑出了清冷。“西王母居于玉山,吾曾见其人,窃以为其仅司天之厉及五残。今通读穆天子传,好奇本君当年是否看错了人。” 天枫瞧着扶瑶手中的书,这书正是前些日子东木公上紫微宫讨茶所遗留,该是何等的机缘才能让扶瑶看到,又该是何等的机缘才能让扶瑶欲参加寿宴,天枫觉得下次得好好请教请教东木公。 月老意味深长看了扶瑶一眼,再思及日前出现的卦象,心中叹了一口气,冥冥之中似乎天意已定,该来的终究会来,拦也拦不住。该去的留也留不下。 三月初三 西王母掌管西方,天上天下、三界内外十方,但凡女子得道登仙者,都隶属西王母管辖。且为天地间一切阴气、阴物、阴元等的元祖,与东王公即东华帝君共同统辖东西两股元气,化育天地,陶治万物。而西王母与东华帝君皆听命于神界天帝。后天帝半隐退,六界诸事由神域储君公子扶瑶打理。 天枫槿一身金缕衣,乘风而来,见王母上殿东西坐,着黄金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戴太真晨缨之冠,履玄凤文之,观之,年方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出自道藏道迹经》 奏禀曰:“扶瑶神君月上柳梢赴宴”王母闻言大喜,蟠桃宴罢流琼液,勑赐流霞赏万民。。 是夜,万籁俱静,星河璀璨,宫灯夜明。群仙束冠而立,列两侧,迎公子扶瑶。西王母东王公居列首,众仙臣服。 忽闻岌岌足足声,凤鸣如箫笙,音如钟鼓。东山携粉黛,绛帐列凰鸾。当此时,月华铺路,见一人,足踏清风,从天而降。一步一莲华,冷峻刀刻的脸颊,安静的眉角,流转的眸光。鸾凰伴其侧,一袭白衣,墨蓝长发披肩而落,天人踏月而来,群仙跪拜,西王母、东王公侧身行礼,而他衣带如练凌于空中。 忽闻天人缓缓道:“汝为何人?”儒音悠扬,温文儒雅。 群仙皆诧异,恍惚间抬头,却见一女子一身黑色劲装,银黑色护甲自腕掌侧神门穴起至少海穴护臂。纤细的大臂裸露在外,黑色的劲装齐锁骨下半寸紧紧束身。身形纤细却坚毅。观之,年方不足二十,灵颜绝世。颈上套着蚩尤银牙坠,暗朱红唇,狭长的睫毛微微落下,眼睑下细细勾勒着一条金沙细线。眸子里流光溢彩,星光闪耀,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决绝?世人常说美若天仙,可天界所有仙女的美貌与灵动加起来亦不及她秀眉间的婉约。她就这样绝世而独立,邪魅而清高的仰头望着踏月而来的人。 群仙知今日有神君降临,皆匆忙小心准备,白日间竟无人注意到这邪隽狂魅的女子。此刻看去,这女子的美貌已然超出了世间所有可以形容的词语。虽为女子,然遗世独立的风姿却不输于踏月而来的人。 那日过后六界传言中忽多出了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可大多人却无法将她的容貌画出,甚至连形容的词汇都无法恰当拟好。她的美,满足人心所有的想象,只记得曾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她美,可究竟美到什么程度却是百人言百态。 她昂首立于队列中间,与周围景象极不融洽。西王母开口道:“禀神君,此乃……” “汝为何人?”西王母话未说完,扶瑶开口再问,这意思明摆着他在问她,不需要其他人答话。 两人目光相撞,她眼里满是讥笑。第一次有人敢在群仙跪拜迎他时,直直伫立,不跪不拜,一身坦然,一身无畏。坦然无畏也就罢了,这眼神里的讥笑,令他觉得很有趣。 女子不屑一笑,丹唇轻启:“太过轻易知晓的名字恐怕神君亦会轻易忘却。”她声音低沉,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做作,沉稳的气息透露出浑厚的灵力。 扶瑶面色冰冷,西王母猜不透这年纪尚轻的神君是为何意。故不敢贸然开口,只等扶瑶示意。 扶瑶看着她,他已经记得不有多少次了,大概在一万年前有个仙女在他回神界时拦下鸾凰,对着他破口大骂。初始扶瑶以为有何隐情,后乃知不过是借着与常人背离的法子引起他的注意。四百年前,在他与扶桑大帝对弈时,又有女子提剑而向,败之,问曰,答心系神君,奢以此法求得神君爱慕。 扶瑶皱眉,也不知何人唆使,似乎仙界不少女子都愿意以这种谓之“独特”的法子引起他的注意。既不想说名字,那就略过好了。 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到王母身上,缓缓开口道:“西王母,顺天之义,知民之急,敏给克勤,下治昆仑,上治北斗,今择吉月日,贺其寿,愿福佑苍生。” 王母大喜,群仙随之皆曰:“愿西王母寿与天齐,福佑苍生。” 扶瑶再不理会那挡道的女子,缓缓落地,天枫槿上前侍于右侧后方,一步一生莲。他来此不过是探探西王母与穆天子的故事是否属实,看看昔日意气风发的穆家天子,八骏日行三万里为何爽约,而她高高在上的仙界领袖竟会以真情待一人间少年,这实在是稀奇的很。 先前的女子依旧直直立于路中央,眼神冰冷而又坚毅的盯着他。扶瑶认真思索了一番自己确实从未见过她,没见过也就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了,针对于这种奇怪的眼神,扶瑶定义为她有眼疾。她既不愿意让道,那他绕过就好。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扶瑶素来恋香,自以熟知九州奇香,却是第一次闻到令他如此陌生的香味。这香味若是混合而制,他到会不以为意,但这女子身上是单一的味道,清新,陌生的味道。虽是好奇,眼神却也没有多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还未踏上中台,就见有女卫士匆匆来报。因着有扶瑶在此,王母便示意女卫向神君禀告。扶瑶转身,微微颔首。 女卫道:“奏禀神君,飘樱神君与柳央殿下于玉山之后斗法,破开石室,引出希有。现二者……”女卫尚未说完,便见先前遗世独立的女子化为黑烟,带着女卫冲破蟠桃宴守护屏障直奔玉山之后。 柳央殿下?扶瑶微微皱眉,飘樱怎会来此,还与人缠斗在一起?心念一动,已立于鸾凰背上,刹那间消失在宴会之上。西王母携众仙亦匆匆腾云驾雾赶往玉山之后。 玉山之后,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下有石室,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希有乃上古神兽,又是玉山的守护灵兽。扶瑶叹气,不知那鬼丫头又怎跑到西王母的地盘生事。鸾凰御风,弹指间可行千里,他与那邪魅女子同时落地。 女子转头瞧了一眼扶瑶,眼中不屑的神情尤为浓厚。扶瑶才下鸾凰,也不知这女人眼里的不屑来自哪。 希有高百丈,振臂一扇,飞沙走石,尘土漫天。电闪火石间扶瑶从希有喙下带出了两个祸事者。那邪魅女子本已准备救人,方才祭出兵器,却没料到扶瑶速度如斯之快,一刹那,竟将希有喙下两人带走,顺便施了一道结界,将希有与她一同困在里面,此刻希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由暗骂这神界的神君居然这等卑鄙无耻。提双剑挡了希有正面一爪,全心应敌。 扶瑶将二人带离战场,扫了一眼飘樱,完好无损。再看旁边的小女孩,一身的装束也是黑色,与蟠桃宴上的女子衣着打扮相似,只是灵力太过薄弱,怪不得方才那女子等不及女卫说完话就冲出来救人。虽然少了那邪魅女子身上的霸气与威武不屈的气节,气场也明显弱了不少,不过看上去也是个刚强之辈。 飘樱没好气的看着旁边的女子,那女子回头也恨恨的瞪着飘樱。“是否天界的神仙都脑子不好使?遇人二话不说便刀刀取命?” 她说天界神仙,再瞧这人一身魔气,听此言此女该非仙界中人,扶瑶冰冷的目光扫过寒飘樱。飘樱抿抿嘴默默低下头,她本意是想拦下魔界的两人莫去参加蟠桃宴,谁知就找到了一个,而这看上去功力一般的女子居然也不好对付。不过刚打了没几招,便不知怎地引出了上古神兽希有。两人慌了神,飘樱虽神力高强,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况且在神界不能使用神力,她也就是捣捣乱,撒腿就跑,哪里真正对敌施展过。不过正是这逃命的本事才让她没被希有伤着。而那女子根本挡不住希有神力,搞得狼狈不堪。 扶瑶略错后一步,与那魔界女子拉开距离。问道“姑娘是否唤名柳央?”扶瑶看着方才被自己救下的女子。女卫禀告的是叫柳央殿下,他在请函上见过这个名字,该是魔界殿下。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扶瑶,仓促的玩弄着手指,答道“我是叫柳央。乃魔界鬼木落叶殿殿主”扶瑶点头,那么现在和希有缠斗的就该是魔界女帝无疑了!方才见她,扶瑶并没有感受到一丝魔力,反而是有强大的仙气,所以他才没有将她和魔界联系起来。 当此时,便听“轰”的一声巨响。见那魔界女子已经将希有摔出十余步,一身杀气,双手中指微曲结出一朵黑色妖异莲花。莲花九层,一层比一层杀气沉重,希有还来不及闪躲,那夺命的莲花便已冲它飞去。 忽地那女子面前出现一白影,眼看那人微微抬手,竟以衣袖生生化去这一招墨荷生幽泉。她秀眉微皱,一脸不满。他将上古神兽引着攻击她,却又在她出杀招的时候救下希有。这不是在戏弄她麽。 二人凌于空中。扶瑶嘴角微微上斜,冲她耳语道:“王母大寿,希有乃玉山守护神兽,此刻诛灭,是否不好?”他看着她灵动的眼眸问她,后又缓缓补充道:“木兮陛下,意下如何?” 邪魅女子轻蔑一笑,“这才知道我是谁,神域的储君也不过如是。”上前一步贴近扶瑶,扶瑶身形俢长,高出木兮一头,木兮轻轻踮脚,微微仰面,吐气幽兰,声音轻微的在扶瑶耳边说:“我叫木兮,这名字知道了,便得生生世世记住了!” 扶瑶闻言轻笑出声,不但不生气,还觉得这女皇着实可爱有趣的紧。那份霸道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没有了威胁,只剩下独特的‘可爱’。她跟他说话的语气分明像扶瑶是她俘获的傀儡,霸道而又自信的气场,真是可爱至极。 略一点头,扶瑶随口应道:“当然” 因为距离近,扶瑶又闻到那股特殊又不讨厌的香味。 木兮一挑眉,道:“当然一词,有两种解说。当然是,当然不是。”她略一停顿,眸子一转,眼睑下的金沙细线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芒。“不过……神君应该不会,也不想选后者。” 活泼灵动,霸道又自信,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下方群仙皆诧异,就连天枫槿和飘樱都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眼花。扶瑶素来不喜欢生人近身,这见面不到一刻钟的两人,众目睽睽下贴在一起,是在干嘛呢? 堂堂神君驾临王母寿宴,又与神秘女子贴身,这比不周山坍塌还稀奇的事情就这么呈现在众人面前。天枫槿和寒飘樱怀着五味陈杂的心情看着,西王母和扶桑大帝怀着恐惧的心里看着,其余众仙则是怀着看神界最大的八卦的心态看着。毕竟能支撑众仙在漫长的时光里不至于无聊死的最大动力就是八卦,更何况这是神秘女与神域储君的八卦。 二人似乎不觉异常,扶瑶翻手凭空变幻出一条金黄色粗链,一头握在自己手里,一头扔给木兮。木兮一把抓住,心领神会的向扶瑶点头,转身向希有身后飞去。他二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扶瑶左手出掌,看似轻轻一推,可周遭空间竟都因为着强大的神力而扭曲。希有受此掌,向右方倒去,木兮和扶瑶将捆妖链缠绕于希有之身,困住神兽。 木兮站在后方,等着看这堂堂神界神君要如何收服上古神兽。 扶瑶上前,本就纤细的身体在希有庞大的身躯面前宛若一叶扁舟,可蕴含的力量却不容小觑。他抬手以掌印希有额间,柔声道:“吾妹冒闯此地,惊扰神鸟,是吾之过。望神鸟复归其位,护玉山周全。”儒音悠扬,遣词周到,倏尔希有化归无形,是以仙界众仙皆见其无上修为圣心慈悲。 木兮不屑轻笑,仙神界的人就好这一口,非得装出自己慈悲济世,无私无欲,真是道貌岸然虚假做作。幻影移形施展间到了东华帝君身旁。两人耳语一番便见木兮带着柳央悄然离去。 众仙纷纷上前奉承赞扬扶瑶,说的话过来过去就那么几句‘神君果然修为六界无双’‘神君慈悲之心动武,心怀天下,福佑苍生’扶瑶听着无奈,西王母见状忙上前解围,遣众仙重赴蟠桃宴。 扶瑶命天枫槿带飘樱赴宴,与王母散步玉山。 整个玉山界以迷宫护界,此地脚下踩踏乃是青石板,不似神界到处都是云海翻滚。错落布置的青石板,踩错一块都会引出机关。方才飘樱与柳央缠斗,可能是不慎踩错了暗格,才引出了守护灵兽希有。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扶瑶略退后一步由西王母引路。 西王母道:“公子今年好雅兴,上次蟠桃宴会见过公子时,还是一万年前母亲办宴会时。” 王母之位世袭更迭,一万年前的事情太过久远,令扶瑶不禁感叹,西王母之位换了好几人,怎么东木公还是那个人,一点退位让贤的意思都没有。他毕竟是带着好奇来参加宴会的,也不搭理王母寒暄,开门见山道:“王朝若花,弹指更迭,王母怨姬满否?” 西王母微一怔,扶瑶以为她没想到自己会开门见山之间提到姬满。 “姬满?”西王母皱着眉,嘴里小声重复一遍,想了想又问道:“神君说的是……” 她语气充满疑惑,扶瑶看得出她是真的想不起,而非故意隐瞒。他唐突的开门见山直接问,却没料到王母压根不知道这人。一时间扶瑶以为是那本书胡诌,却又不死心,道:“前日里看书,里面提到穆王姬满,曾驾八骏日行三万里,游历山川,到过玉山,以为王母会知晓此人。” 西王母摇摇头,又认真努力的搜索自己漫长的记忆,以为是自己活的太久遇到太多人而不记得。想了半天还是没忆起自己认识一个叫姬满的人。遂恭敬回话:“神君突然提起此人,不知是否有何要事?” 扶瑶顿觉尴尬,要事没有,纯属好奇,摆摆手,想将话题岔开,“也不知是否为真,据说是位为了江山背弃美人的君王,随口一问。” 西王母听罢,脸上笑意更浓,却猜不到这神君以姬满为例的试探是要作何。再想想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问话着实不必拐弯抹角、诸多思虑,直接问便好。 心中释然,反问扶瑶:“敢问神君,六界之主,东家之子,若择其一,公子会选谁?” 扶瑶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王母,忽然脑海中飘过几行字: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笑答:“自然先登宝座,再娶东家之子。”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毫不掩藏。 两人相视一笑,人界的情欲爱,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亿万年波澜不惊的生命里惶落的石子,惊起偏偏涟漪,复归沉寂。他们这种人的爱情,大都要为利益作出牺牲。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扶瑶又问西王母“蟠桃盛会何以邀魔界?那女皇是什么来历,怎么身上会有仙气?” 魔界一向在神天界为卑鄙无耻的代表,大多事情魔界也都登不上台面。西王母回头想要看看神君问这话到底是责怪还是好奇,但看了眼扶瑶那平静的神情,什么都没瞧出来,忽的就想起《神仙记》里描述公子扶瑶的一句话:君幼,未常见喜愠色。 道“方才公子救下的乃是魔界柳央殿下,而与希有缠斗的则为魔界女帝木兮。” 扶瑶没说话,西王母便继续:“木兮虽为魔界女皇,不过她的本体乃是公子授业恩师释迦牟尼佛祖坐下墨荷而化。佛祖当日于婆娑国土苦行之时,见一墨荷即将萎靡,叹天地玄妙,不忍稀罕物事化归尘土,随将墨荷带走。后佛祖菩提树下参悟天地,入道成佛。将墨荷种于坐前。墨荷感知天地灵气,受千年正然佛气教化。当日佛祖与诸佛辩经蓬莱,墨荷化身成人,后于天界修佛悟道。大约三万年前,她看不惯九重天戒法森严,毫无温情可言。仙人之间虚以委蛇,而又将道德理法常挂口中。恰逢魔界入口开于人间,她便舍了仙身化身成魔。” 墨荷?扶瑶心里暗念。难怪她的身上有一种陌生却又清淡的味道。舍了现身,倒是一个果决的女孩啊。 “三百年前,魔界开口再度打开,她又重回人间。那时我们才知她已成为魔界女皇。佛祖有好生之德,木兮心念自由,佛祖便任其随心所欲,亦不曾追究过她入魔的事。 扶瑶点点头“难怪我未曾听师尊提到过这段往事。”不过他也大概猜到为何师尊不提此事。草木走兽吸纳天地精华,感悟上道,只能化身成妖,修畜生道。可木兮本身虽为墨荷,但长于师尊莲花坐前,吸纳至纯灵气,受梵音教化,她才方可修炼成仙。天地间自有其生存法则,打破了法则超脱六界之外,天命亦不在六界之内。木兮就是这样一个独特存在,故她舍了仙身化身成魔,师尊才会不问不责。 西王母又道:“木兮似乎与东华帝君过往甚密,此番蟠桃大会,东华帝君前来告知我要引两位故人一同前来,我便恩许了。也是我考虑不周……” 扶瑶摆手,打断西王母“并无。”西王母这一番言辞,一来把蟠桃宴邀请魔界的责任推给东华,二来也说清了她跟木兮无所过往,此事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若是惹怒了扶瑶,责任自然都是东华承担了。 扶瑶压根不在乎魔界是否出席,他心中好奇的是,木兮……木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木兮,汝心悦谁? 第二章 另一厢,木兮与柳央缓缓而行,虽说不喜欢九重天的各种神与仙,不过这天上的景色倒是雅致,比起在魔界整日眼中一汪又一汪的火海实在是强的太多。忽的木兮一把拽回刚抬腿踏步的柳央。柳央淬不及防向后倒去,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木兮一把拉起来柳央,眼神一挑,冷笑道:“时隔三万年重回九重天,一回来就听坊间传言,扶桑大帝平步青云,晋升为九重天上最强的流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来人正是扶桑大帝东华帝君。又称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一身紫色袍子,映衬着一头紫发如瀑如布。观之仙身二十五六,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仙姿飘逸灵动秀出。一双桃花眼看得人心迷离。 东华将柳央扶稳,笑嘻嘻的看着木兮:“女孩子要温柔淑德,你嘴这么毒难怪嫁不出去。本君方才出手免了柳姑娘窘迫之境,你怎么谢我?” 木兮凤眉一撇,精致小巧的容颜冷若冰霜。道“小央我们走。” “咦……着什么急嘛,还有话同你说呢。”东华上前直接挽着木兮的胳膊连拖带拽非得带着人去他的骀荡宫。 木兮甩开东华,冷冷道:“我不想同你说,此番本不会来天界,你非拗着我来,目之所及,虚情假意道貌岸然。往后你少跟我提这事。” 东华点头“行行行,我们先去我的骀荡宫再细说好不好?”直接拖着木兮往东而去。 柳央眨眨眼俏皮的趴在木兮耳边说:“姐姐,你跟东华君真的是好友?为何他的居所听起来就很淫荡?” 奈何柳央声音不小,又奈何东华听力太好,听之一个踉跄,扭头没好气的说:“殿下,我这居所取意春风和畅,何来淫荡之说?” 木兮思忖了一下说,点点头“嗯……赶明儿改名叫淫荡宫也不错嘛。换一副门匾而已,这个我还是可以为好友出一份力的。” 木公生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以主阳和之气,理于东方。四万年前木兮于九重天修炼之时就曾见过东华。东华风流一世,当日见木兮惊为天人,死缠烂打各种追求,后来被木兮狠揍一顿,自此断了念想,二人结为好友。当时被木兮揍完后东华说了句,此时我尚年轻,被你打了也就打了。万一再过十几万年我老胳膊老腿,你再揍我一顿,我可受不住啊!这话不知被哪个仙界小崽子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整个天界都拿此事打笑东华。即使如此,当日木兮舍仙道成魔时东华也不遗余力的帮助她。 骀荡宫算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居所,三人漫步楼台水榭当中。 柳央打趣完人家的地名,又好似下一秒什么都不记得了,抱着东华君胳膊撒娇问道:“东华哥哥,方才那脱凡出尘的仙人是谁啊?” 木兮白了柳央一眼,真是没骨气,只是见到扶瑶前去救她就犯了花痴,那若是见了先前蟠桃宴上那人踏月而来的排场还不得当场嫁了。 错一步,便是步步皆错。慢一步,便是慢了生生世世。此后很多很多年,柳央一直都介怀自己不曾亲眼目睹蟠桃宴上扶瑶踏月而来的场景。她也恨,恨那晚若是她也在场,同木兮站在一起,是否扶瑶也有可能爱上她。 东华摸着柳央的脸,慢条斯理的说:“这个嘛……想知道也不难,来,你唤我一句姐夫我就告诉你。” 柳央还来不及张口,木兮长袖忽然飞起,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在一霎眼间,她右手已经锁住东华的咽喉,狡黠一笑道:“小央若是叫了,你受了,我便立刻抽你仙骨,毁你仙身。”左手中指摩挲着东华脸颊,“帝君这皮肤滑嫩柔软,我倒是不介意将你带回魔界,好生养着。” 木兮速度极快,当年他二人交过手,东华虽功力比木兮深厚,可她十招,东华方能出五招,以致惨败。时隔多年没想到现在她的速度更快了。 东华呵呵干笑两声,“虽说你不介意,但我这心中还是在乎你的紧,万一被后人留下个魔皇好男色轻佻,这可会让我内疚一辈子的。我这白皙嫩滑的皮肤是否摸着很有手感?别两三句不和就动手嘛,真是的,当了女帝也还是这么好战。” 木兮放下手,这九重天上脸皮最厚的流氓可真是形容东华形容的太过正确了。东华理一理领口,缓缓道“那是公子扶瑶,天帝二公子,神域储君。” 木兮点头,此事六界皇族众人皆知,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柳央拍拍手,赞美道:“扶瑶,你瞧他名字真好听,扶摇直上九万里,瑶,石之美者。果然是君子如玉,郎艳独绝。” 木兮与东华都作出鄙视的表情,一副鄙视她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东华不屑道:“你难道不知这六界最好听的名字就是东华吗?”柳央噘着嘴,她才不觉得呢。却还是缠着东华,叫东华多讲点她不知道的。 东华无语道:“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柳央似乎对扶瑶特别感兴趣,瞧着东华生气,又赶忙讨好东华“传闻天界以东华帝君地位最尊,容貌最美,性格最佳,消息最灵通,那你全都说了吧。” 木兮无奈,她怎么就同意带柳央来天界了呢?小丫头明显花痴犯得不轻。 “听你姐姐叫你小样儿是吧。这名字还真是别致的很。”柳央觉得这东华帝君不但风流还很小气,非得呈口舌之快。 毕竟身份悬殊,柳央的话东华才不会听,木兮看似无心的补了一句:“我对他倒也好奇的紧。” 东华一听到好奇,简直两眼放光,秉着八卦的精神问木兮:“你不会就一眼就看上他了吧,他恰当最好年龄,尚未娶妻。怎样,考虑考虑?” 木兮手刹那间又覆上东华腰上,东华忙摆手说:“别掐别掐,没看上就没看上呗。” 说话间摆脱木兮魔掌,又拉着柳央,苦口婆心道:“小样儿,哥哥跟你讲啊,这一届天帝有子嗣三人,两子一女,方才同你缠斗的就是小公主寒飘樱,长子为公子断生,扶瑶排行老二。” 天有九重,仙界居于九重天,神界居于天之上——天外天。六界当中属神界地域最为辽阔,子民百余人。然而仅凭百余人却可以立于六界之首,便知神族强大。盘古开天地后,神便存于天外天,拥有永恒生命。神界等级森严,众神皆听命于天帝。 无尽的生命难以派遣,所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力便显得无所用。后天帝有命。法其一:凡踏入神界的仙灵不得使用任何灵力,所以神界子民都以最原始最朴素的姿态存活,与人界无异。法其二:无神界召唤,五界生灵皆不可踏入神界。法其三:神界有男女之分然无男女之事。 这最后一条看似毫无温情可言,但却是神界所应受的报应。天地制衡,阴阳互生,强大的力量背后则是不为人知的辛酸。神界子民神力过于强大,则不能过多繁衍。若是男女行云雨之事,神女怀胎,须得上雷泽承九十九道雷劫为神胎淬体,第一道雷劫以人间一日为期,神女需于雷劫下时时刻刻忍受雷劫之灾,第二道则以人间两日为期,依次累加,受够九十九道雷劫方可诞下新的神民。虽然苦不堪言,但在漫漫无垠的生命面前依旧偶有一二人愿受此罪诞下新生命。经此劫降生的神族子民从婴孩时期便拥有无上的神力。 所谓物极必反,神界的婴儿除了一出生就拥有强大的神力外,还有一种例外,那就是神女怀胎时进入雷泽毫无任何征兆,怀胎期满,诞下的孩子平凡为常人。这种孩子便只能送往人界,看他匆匆百余载寿命过后,不进无间,不入轮回。在神界看来也不过为十日之寿罢了。况且同时间一般长的寿命早已让他们中多数人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男欢女爱早就不是他们兴致所在。 宇宙洪荒,自有法规,神域王族则必需诞下子嗣。天帝与帝后最强大的力量结合下,为神界诞下下一届天帝,以此守护六界千秋万载。 东华先为柳央讲解了神界的天规,又道:“说起来这事啊,你们真是问对人了,估计也只有我知道的最清楚了。天帝风流,三万年前,巡视仙界时相中了一个仙女。两人暗生情愫,后来仙女暗结珠胎。毕竟为神界的孩子,原本天帝怕仙女受不住九十九道雷劫,可没想到进入雷泽居然毫无天相变化。那时天帝也不以为意,认为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十月之后送下凡间找一户好人家就可以。于是天帝将此事后续交给我打理,我将那仙女接来住在我的骀荡宫,谁都不曾想到,孩子诞生之日,漫天卿云缭绕,九九八十一只五彩凤凰盘旋于骀荡宫上方,也是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早已灭绝的上古金龙,五方神龙齐聚。每日日出时针尖大小的紫气,也在那日于我骀荡宫前遮天蔽日蔓延铺展开。” 三万年前木兮已飞身入魔界,而当时柳央还未出生,她二人都不曾见到当日祥瑞的景象。 东华无奈一笑,继续道:“当日祥瑞的景象不但惊动了整个天界,神界也感受到一股崭新而又强大的力量诞生了。神界素来只有天帝会管理六界之事,但那天百十来位神君齐聚我骀荡宫,当今天帝诞生之时不过只有十八只凤鸟绕梁三日而已。凭此祥瑞,那孩子生来注定就是皇者!” 木兮不屑冷哼一声,她怎么就没瞧出来扶瑶就有东华夸的这么好,冷冷道:“男生女相,必为妖孽,何来皇者风范?” “诶……”东华长叹一口气。“你怎就这般瞧不上迷得九重天上所有仙女神魂颠倒的神君呢?” 木兮白了东华一眼没说话,东华便继续道“扶瑶出生后,他母亲仙身即毁,魂魄不复存在,此事一向让扶瑶觉得愧疚。” “幼稚。”木兮冷着声音道“我也无父无母,这有何好当做心结的?” 东华笑意然然,叹道:“果然草木无情啊!”继而收起笑意,严肃认真的看着木兮。“你化身天地,从未体会过同心念之人生死相别,往后若你有机缘体会过了,你便明白了。可我希望你永远没这机缘。” 东华形貌昳丽,笑意盈然,少有正色时。此刻他突然那么认真的看着木兮说话,木兮却觉得无所适从。 东华看她尴尬,又转了话题继续道:“扶瑶对修行一事有着无上的参悟力。一万年的时间便修成神之身,击败了长他三万岁的公子断生。断生神之身被破,断髌。神族欲立扶瑶为储君,可毕竟扶瑶不是帝后所出,帝后不知如何说服了天帝,这诏书虽然拟好,却秘而不发。帝后后又怀胎,经九十九道雷劫,不想诞下的居然是个女儿。便只能认命的看着原本自己儿子的宝座被他人继承。” 神界子民拥有永无尽头的生命,纵然是一个神界千年不遇的修炼庸才也可以在无限长的生命力缓缓修炼到顶峰。断生比扶瑶长三万岁,这便是三万年的光阴。可扶瑶用了一万年时间就可以击败断生,的确是个奇才。 柳央皱皱小眉头道:“什么是神之身?” 这个木兮倒是知道,解释说:“一种类似护体仙罩的东西,但仙罩可碎,神之身听闻一旦修成,只有毁天灭地的孤则剑可以破!” 东华点点头,见他说了半天,木兮从虚无空间拿出一盏茶倒于东华润口。东华接过笑嘻嘻的说:“小样儿,好好跟你姐姐学学,女孩子嘛就要温柔贴心。”柳央瘪瘪嘴,拉着木兮的手说:“不用学,姐姐本来就是我的!你喝够了快继续讲。” 东华白了一眼柳央,这家伙简直看到扶瑶就好像兔子见到胡萝卜。 木兮幽幽问了句:“那他身旁的女子是谁?” “哦……她啊,天枫槿啊!” “是何来历?” “呃……” 木兮明白他大约是不能说,不过能成为堂堂神君,又将成为下届天帝的扶瑶身旁的侍女,这姑娘的来历倒是让木兮上心的很。 又问:“二人关系如何?” 东华会心一笑,劝道:“莫要枉费心机,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背叛扶瑶的人。” 木兮倒觉得不对,这世上比死更痛苦的事多得是,死却是最容易的解脱。 东华手中紫扇一挥,像是发觉什么,惊讶道:“耶……说来你俩也算是有缘,也算个远亲吧。扶瑶师承释迦牟尼,并修三教。” 木兮听到释迦牟尼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低了下头。 东华似乎很满意木兮的反应,呷了一口茶,桃花眼眯起来,笑嘻嘻道:“那孩子算是我一手带大,虽然他修为高深,不过头脑简单,比较笨,不如我这般聪慧。但若平心而论,六界当中男子可以配得上你的,除我以外,便只有扶瑶,再无他人。木兮你也不小了,要不认真考虑考虑?” “是吗?”木兮轻蔑一笑“男人长成那模样,我考虑他,还不如干脆找个女子算了,又或是同我家小央在一起罢了,好过与那妖孽在一起。” 柳央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姐姐如此说来,我当是强过公子扶瑶了?” 木兮郑重点点头,那神情就跟说真的一样。 很多年后东华告诉扶瑶,那天他就知道木兮喜欢他。扶瑶不信,东华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素来清高冷峻的木兮虽然鄙视九重天上道貌岸然,尔虞我诈,但她从来认为人皆有所长,不可妄下定论。只有扶瑶,在她眼里一文不值,是个例外。 木兮心中有盘算,推脱今日疲乏,东华便让她与柳央入住骀荡宫西侧院落。一夜未眠,她在等,等日出东方,她要求证一件事。 华阳未上,骀荡宫倏的窜出一条黑影,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惊起任何人注意。 木兮稳稳落地,此处正是前日她与神兽希有缠斗之所。眼里光华璀璨,流波转盼,嘴角似笑非笑。若这世间有女子可将魅惑单凭眼神展出,那便不做他人之选,只有木兮。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结界显露,木兮抬手轻轻抚于身前空间,淡蓝色的光芒自掌心而出,光芒越来越盛,直至包裹她全身,轻盈的钻了进去。 木兮敛了气息,安静的匿于桃树之后。 扶瑶白衣阙阙,足踏莲花,浮于空中。手中握着日常所带佩剑,此剑名为望涯,传闻乃轩辕古帝修德振兵时所造,治五气,蓺五种,扶万民,度四方。是一把君子之剑。望涯,取意咫尺天涯相望不忘。此剑剑身长三尺三寸,宽九分。剑身修长,剑身薄如蝉翼。 《名剑录》就曾记载,公子扶瑶以此剑取人首级,其人步行半里,见瓜田繁茂,食之,水肆流,方察身首分离,惊厥死。 而此刻,扶瑶迎着云雾深处一线圣光,手握玄剑,眼神漠然看着身前半里之内的希有。木兮粗略一扫,希有已是强弩之末,羽翼散乱,重心不稳,扶瑶若是倾力一击它定然会化为尘土。然则上古神兽天性尊贵,不会臣服任何神魔,可杀而不可臣之。 剑气动、飘然如梦。气凝锋、仙影似幻。 日出如旧,结界内肃杀之气隐隐而起。扶瑶身未动,剑气已携山雨之势压向希有。 却听希有仰天长鸣一声,巨翼扇动,先发制人,大有鱼死网破之势。扶瑶执剑缓缓抬起,犹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见希有嘴中喷出火花,扶瑶身子向右倾斜避开。希有虽体型庞大,但也位列上古神兽,速度已快如闪电,巨爪展开在右方想要刺穿扶瑶身体。扶瑶仿佛躲避不及,直直的撞上希有巨爪。刹那间数米长的指甲看似已穿透扶瑶身体。 木兮作壁上观,她才不信堂堂神界钦定的下届天君就会这般重伤在一个神兽手中。空气中的气流逐渐加强,身影疾动,再看时扶瑶已经复归原位,依旧凌空而立,仿佛希有刚才那一击还未发动。 希有见掌中人脱离战斗,振翅之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却听尖利的一声锐响划破天际,希有四指长约数米的指甲连同指骨一同断裂。扶瑶一万岁时已修得神体,神之身刀剑不可侵,水火不可破。纵然是上古神兽,又或是上古神剑也不可能伤及神族毫发。方才希有以自身正面同扶瑶神体相撞,此刻已是骨甲断裂。 木兮清楚,要破神体,宇宙之中,鸿蒙之间,只有一物可以。 扶瑶一万岁寿辰时,天帝以毕生五成修为铸造一剑,雷公打器,风女鼓风,祝融养火,历时九十九年终成一剑。剑成而敏,自篆其名,上刻孤则,其剑自寻主,归依扶瑶。制鬼仙,化神魔,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砍伐。后天帝诫扶瑶,顺天之义,教化六界,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警事之。这无疑是昭示六界,下届天帝便是神君扶瑶。 《剑史》一书中对此神剑描述匆匆数十字,并无详细记录,几乎也没有人见过公子扶瑶使用那把剑。 扶瑶日常佩剑即为望涯,后来便有人传言说世上并无此神剑,众说纷纭,人云亦云。 对于此事木兮倒是知晓,她曾闲暇时听东华提过,孤则剑霸道至极,扶瑶幼时常依仗神剑护命立威,后来年岁日长,灵力修炼愈发精纯深厚,便亲手打了一把剑,取名望涯,随身佩戴。除了扶瑶幼时曾与之交手的人之外,倒也没有人再见过这把有着旷世威名的剑。 希有盘旋天上,借此间隙恢复功力。扶瑶也不急,右手握望涯,目光深远的望着日出所携毫厘的紫气。 希有眼神更添横霸,已然是强弩之末,输赢已是注定,它便无所畏惧。俯身再向扶瑶冲下。交错的身影,在玉山之后掀起强烈震荡,一人一兽不但要专心迎敌,还得注意被结界挡回的震荡波,稍有不慎便会被强烈的气波冲击到。扶瑶以剑气卷起周围纷落桃花,形成一个巨大花剑漩涡,花势强力,直冲希有面门。希有冲速甚快,匆忙之间躲避不及,只能以右翼格挡。却在与漩涡相撞刹那见漩涡猛然卸力,起起伏伏的桃花瓣散落而下,而此刻扶瑶的剑尖已在希有眼睛外一寸之处。方才那一招竟是虚招,在希有抵挡的刹那扶瑶已经占了先机。 如若此时废了希有双目,此战便可收尾。可木兮却看到扶瑶收了剑又回到初始凌空所立之处。木兮心下恍然,扶瑶不是要败希有,而是要神兽归附。此人的性格展露无疑,喜欢驯服所不能被驯服的,喜欢驾驭所不能被驾驭的,非得强兽所难。 木兮便站在那里无所事事的数着。 “三遍……” “四遍……” “十遍……” “二十三遍……” 扶瑶击退希有一次,给予希有片刻喘息的时机,继而希有再次发动攻击,扶瑶再败希有,败之而不伤之,如此往返,周而复始。 扶瑶的神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希有最大的优势便是速度,可这般耗着,希有已经从最初的盘旋天上改为踏足地下,从最初的攻势犀利改为慢悠悠借庞大的身躯想要压死扶瑶。 木兮觉得看得甚是无聊,就这般周而复始,她甚至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希有与扶瑶已经缠斗了多久。 半个时辰后,木兮已经开始打量这满山的桃树了,看着清澈晶莹的露水,已然开始盘算收集一点桃花露水回去酿成酒,应该是要比魔界泔水似的酒美味千倍吧。 心里的如意算盘正在计划,却闻场中一声巨响。希有庞大的身躯摔在地方,连同方才战斗时破坏的桃树以及现在希有直直砸下压在身下的桃树,木兮估算着这次西王母应该有多心疼她的这些宝贝。 希有从翼下缓缓祭出一个小小物事,扶瑶伸手接下。而后希有低头俯身在地,算作对强者的行礼。木兮诧异,上古神兽心性桀骜,能够如此示弱,已相当于被扶瑶驯服。可这人……打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逼一只神兽向他示弱,这得多无聊啊!! “唔……”远方一株万年桃树上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一身火红装扮的人儿对方才的大战似已见怪不怪。从树枝上站起来舒适的伸展一下身体。活动活动脖子后问道:“哥哥,我的手链拿到了吗?” 声音清脆甜美,面容姣好,身段极佳,观之十二三岁的少女正是天帝之女,寒飘樱是也。 扶瑶缓缓落地,抬手轻轻抖动手中所持物什,发出叮当清脆的声音。此物乃是飘樱一千岁寿辰时扶瑶所赠,昨日与希有缠斗时不慎将此物被希有掠走。小丫头回去之后发了好大一番脾气。 扶瑶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宠溺,笑着道“下次弄丢,我便不管了。”小丫头站在树干上,笑得明媚灿烂,神界都知扶瑶爱妹如命,她才不信她二哥会不管她。 他这一笑,与昨日所见之人判若两人,木兮觉得敛了儒音的扶瑶,才像一个三万岁年级的小屁孩该有的说话态度。 拍拍手,缓缓自桃树之后走出。嫣然一笑,道“戏倒是好戏,未免时间过长。” 扶瑶脸色未变,眼神转都不转,依旧含着笑意看寒飘樱,像是早已知晓有人闯入了结界,倒是那站在树干上的小丫头吃了一惊,不知何时由这魔界女皇破了结界而入。 寒飘樱早闻魔界女皇灵颜绝世,昨日匆匆打了照面未曾细看,此刻观之,果然是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扶瑶道“吾非戏子,女皇若是想看热闹,找个术士便可。”说完也不看木兮一眼,身形一动,已是上树站在寒飘樱面前。 扶瑶拉着寒飘樱右手,轻轻将手链为她系好。此链乃是双链,一链以不周山矿石练就31颗红石宝珠,一链以穷桑之土练就31颗银宝珠。双链交汇处系了一个小铃铛,寒飘樱抬手便有轻盈的叮当之声,她最是喜爱此物。 木兮道:“皆言天家无情,却又闻神君爱妹如命,可见凡事皆有例外。” 扶瑶转身看着树下之人,此刻的木兮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物,少了夜里的乖张妖媚,多了几分清雅圣洁。果然是墨荷所化,这一身气节便可为人称赞。 扶瑶冷笑道:“凡事皆有例外,而你除外!” 木兮抬头,笑颜如花道“来此并无恶意,夜间见神君出手救下希有,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喜悦之情。这天道漫长,如此漫长的岁月里神、仙皆有些许独特的癖好。本君前来,就是想看看神君的癖好。” 强人所难,强迫绝不低头的神兽臣服于他,木兮觉得这人性格未免太过自大。 “对啊对啊,我哥哥就是喜欢征服四界的上古神兽,女皇好聪明,一猜就对。”木兮方说完,寒飘樱便赶紧插话,就差鼓掌赞扬了。 飘樱这般说出卖扶瑶,扶瑶也是不恼,那一张脸平静的让人看不透猜不明。 扶瑶跨了一步,往旁侧的树干上躺下,一头墨蓝色的发松垮垂下。闭着眼睛,道“吾之喜好甚少,不如女皇推荐一二新意事物吧。 木兮一眨眼睛“推荐不敢谈,不过本皇的癖好便是破尽天下结界。公子如有意,我愿不吝赐教。”言辞间尽是挑衅,偏偏态度卑微的紧。墨荷生来可无声无息破天下结界,进出自由,此刻她以此来讽刺扶瑶学艺不精。 扶瑶也不生气,回敬道:“咦……这结界嘛,如同凡界之锁,其道理一样,锁君子不锁小人嘛。只是下次烦请女皇记得掩盖了身上墨荷独有的香味,会让战中的人分心。” 木兮笑的花枝乱颤,此处如此浓郁的桃花香他竟还能嗅到自己身上的清香,也真是厉害。 “姐姐上来嘛,与我们坐一起。”寒飘樱眨着那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看着木兮。木兮应邀便腾空而起,与飘樱坐在一起。 扶瑶闭目养神,脑海中已飞过万只乌鸦。飘樱心性单纯,先前还怕自己钟情于这女皇而藏了请函,只是也不必这般迅速,见人家貌美就自来熟啊,已经改口唤姐姐了。 木兮飞身上树,站在寒飘樱身旁,瞧着扶瑶一派怡然自得,开口再度挑衅道:“神君喜欢这庞然大物伏于身后目不转睛的欣赏您的美貌?” 扶摇依旧闭目养神,左手轻挥,希有振臂而去。扶瑶在挥手时已经开了气罩护住自己,倒是如此庞大的神兽忽的飞起,振臂之间尘土飞扬,吹得木兮与寒飘樱好不狼狈。 木兮拂去面上的灰尘,道:“方才还夸神君爱妹如命,片刻之间怎又舍得她同木兮一样狼狈呢?” 寒飘樱忙插话“姐姐,我没事的。”她才不会让任何人说她哥哥一句不好呢。 木兮也不做作,飘樱叫的热情,她回应的也甚是热情。自虚无空间拿出一壶酒,手里握着三个流光杯盏道“算了算了,桃之夭夭,如此美景,当用美酒助兴。” 顺手将一酒盏递给寒飘樱,另一个递给扶瑶。扶瑶闭着眼睛,也不伸手接纳,飘樱便赶忙解释说“我二哥不饮酒,不品茶,他只喝水。他的酒我代他喝。” 木兮秀眉微皱,第一次见天外天的人居然不饮酒不品茶。不喝酒不品茶无非就是为了保证舌尖的灵敏度,即使有人于水中或杯中加了任何无色无味的东西也可以品出来,可他堂堂天外天神君为何要过的如此小心翼翼木兮却是不解。 木兮刚欲缩回伸出去的手,却被扶瑶抓住手腕取走了手中的酒盏。他意念控制着酒盏在桃花瓣上接着一滴滴的露珠,而后一口饮下。 寒飘樱瞪大眼睛张着嘴,仿佛看见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发生一般。木兮眼神询问寒飘樱,她又自作镇定再无二话。 很多年后在天枫瑾的暗示下木兮才知道,扶瑶这人毛病甚多,日常所用皆只能为其专属,类似酒盏衣物此类物品都只能由天枫瑾亲手洗涤。如若假以他人,扶瑶一定可以嗅出他人味道,便直接舍弃掉。再后来木兮便额外注意与扶瑶所用之物,扶瑶察之,问缘由,知晓后只是说了“无趣”两个字。木兮也没明白扶瑶的意思。 寒飘樱拉着木兮的手,絮絮叨叨就着酒讲,说了好多扶瑶的故事。 比如他这驯服神兽的爱好就是因为,文殊坐骑青狮一口吞了十万天兵,扶瑶领了战事,提了望涯四个时辰逼得青狮吐出来十万天兵,又斗了三天三夜才让青狮臣服于自己,打那之后扶瑶就多了一个征战四方神兽的癖好。 木兮正与寒飘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却忽感云层微震。木兮见状便掐指算起。 扶瑶依旧闭着眼睛,缓缓道:“是这人间又涂生战祸了。” 木兮觉得东华说的不错,这人也就是灵力高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小小一个人界居然都管理不善,脸上笑的更加灿烂,却没有几分真心:“不愧为下届天帝,稍有异动便知人间情形。不过……人间祸乱,神君不是应该昭明百姓,合和六国吗?” 她看着扶瑶修长的睫毛,觉得这人的侧脸当真是完美的轮廓,甚是美好。虽言语间嬉笑他男生女相,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此赏心悦目的美人多看两眼还是可以顾眼补神的。 这话明着听着全是溢美之词,可配合她那语气说出来真真是讽刺极了。扶瑶便道:“似乎女皇才是莲花呢。” “噗……哈哈”寒飘樱听他二哥这般说倒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她二哥真的是不懂怜香惜玉,面对如此木兮这等美人居然也可以咄咄相逼。 小丫头抬手一阵铃铛声响起,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木兮姐姐有所不知,哥哥素来信奉天下分久必合,若是人界战祸会影响到三界动荡,生灵涂炭,哥哥必会出手调平阴阳。” 木兮毫不在意,她早就知晓扶瑶生性别扭,此番针尖对麦芒是早在意料之中。 一片桃花盈盈从枝头落下,打着旋儿落在扶瑶酒杯中,以前看着玉山满山桃树只觉得有沁人心脾一般的清心悠然,如今细细看着粉白相间的花骨朵儿,才觉得景物交融。 扶瑶大底是被这可爱的花瓣惹得心情大好,仰头一杯露水全然饮下。 “如今人界战祸四起,兵荒马乱,六国相侵伐,万民流离失所。然,循天地之道,不日应有明君降世,便章百姓。”扶瑶惬意的躺在桃树上,缓缓解说道“故本君不该插手,乱了天道。” 木兮心下大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自己懒得借口推说的如此严肃认真。 木兮本就不是什么温婉贤淑之辈,她无心人界祸乱,只要她魔界一日不乱,她便可一日安心。这平衡六界的事本就是面前这‘美人’的事儿,她就是想看看这人到底有多大本事,是否真如传言。 木兮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倘如神君所言,千载以后,人界繁华盛起,六族既睦,木兮愿同公子共赴人间,看看这后辈治下的盛世江山!然……若是公子输了,得将神域一半疆土双手奉上。” 扶瑶忽的正色坐起,双腿垂下树枝,前后晃荡着。木兮的赌注太大,而且她的野心也太大,毫不遮掩。扶瑶抬眸认真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她半开玩笑的认真赌约已经给了扶瑶足够杀她的理由,但他觉得很是有趣啊,璇而温润一笑道:“若是你输了,亲手杀了柳央就好。” 木兮闻之,毫不诧异。唯有足够了解对手,才可以旗鼓相当。 寒飘樱见他俩开玩笑,好玩又刺激,与木兮杯光筹措间几壶美酒已经下肚。 木兮总是言语争锋上先出招,那雪白的仙人也只是不紧不慢接招。三人于桃林之间,一番悠然,共饮逍遥。 第三章 自桃林三人一别之后,月余间木兮都居于东华帝君的骀荡宫,终日品茗阅文不亦乐乎。 是日,木兮柳央两人漫步园林,柳央贪玩,俯身摘了一朵花,回头再看,发现方才还在她身后的姐姐忽的不知所踪。 人界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 木兮方才在骀荡宫瞧见天边一道白光划过,迅速追上,行至一山峦之下,白光消散,那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峦,中有一峰,草木欣欣,郁郁葱葱。山峰四周有结界维护,木兮手中发出蓝色光芒,缓缓融入结界中。 山高千丈,灵气充沛。 然,一入结界,周身灵力皆被束约,御风不得,只好步行上山。 山中凉气侵体,沿着两侧树木有一条石阶路。此路乃为利剑劈开山中巨石强行破开的一条路。木兮蹲下仔细检查石阶,石面平滑,应该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宝剑,而开路之人只是信手一挥,所以每一层石阶高低错落不一致。 沿着石路一直向上,半个时辰后便见远处有一人,白衣如练,公子如玉。正是扶瑶负手立于山中。 忽而风云起,闻香风飒来,使人神清气爽。 电闪火石间,抽剑,挥剑,一气呵成。 血液的味道随风四散开来,扶瑶反手执剑,背对着后方,缓缓开口:“女皇好大的胆子,胆敢尾随吾闯入此地。” 身后的来人正是木兮,扶瑶力道控制正好,剑虽擦破颈部皮肤,但并未伤到要害。 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滑下,落地惊起一方尘埃。 木兮对脖子上的伤毫不在意,好像被割伤流血的不是自己,笑意盈盈给面前的人解释道:“无意冒犯,方才见神君急匆匆入人间,还以为何处妖孽作怪,想来一睹神君神威。追到此地,又见神君忽的消失,而墨荷天生就能入这世间一切结界,算不得闯入,只能是偶遇。” 她倒是丝毫不在意架在项上随时可以夺命的利器,眼神清澈又坦然的看着面前杀气十足的神君。 扶瑶收了剑,依旧背对木兮,语气冷的像寒冬的风,刺耳的紧。道:“女皇这遇可真是偶的很呐。” 木兮笑道:“偶遇嘛,自然是缘分所在!” 扶瑶偏头看看她,她笑得甚是认真。扶瑶轻蔑一笑问:“女皇所指的缘分乃是精心谋划下的安排吗?” 她眼神明亮,诚心答:“精心安排不就是为了增加缘分嘛。” 扶瑶觉得这人废话实在是多,不耐烦道:“此乃我私事,烦请女皇退出此地。” 木兮闻言轻笑出声,四下瞭望。 此地得泾而势愈雄,得古道而势愈险。再观之,此地有草,冬夏不死,百谷自生,冬夏播琴,有百兽,相群爰处。 弹筝峡泾河萦回,胭脂河水流湍急,交汇环抱于望驾山根古道,中有一碑,上书龙飞凤舞三字,崆峒山。 木兮心下了然,此处正是广成子修仙所成之地。昔日皇帝问道广成子,膝行向前,请问治身之道。 她与扶瑶所处正是山头,顺着扶瑶目光望去,前方乃是一家大户人家所办学堂,门口的匾牌上刻着赵府两字。 “神君以此山为中心,将百里之地皆入结界,另设一时空,这可是有违天道啊。”她邪魅的笑着,转身到扶瑶面前,抬头望着这比她高一头的神君一脸冰山模样,觉得他如果能多笑笑,一定可爱的紧。 扶瑶以这山峰为中心,设了诸多结界,木兮上山这一路就破了三四十个结界。 他重置此地时空,以神力干扰人界秩序,此乃大忌! 木兮语气轻佻继续道:“也不知……天帝知是不知?” 扶瑶退后一步,与木兮拉开一个适当的距离。冷声道:“吾平生最恨两事,一为求人,二为受制于人。” 聪明的人不会这么不知趣,她眨了眨眼,眼睑下的金沙细线异常耀眼。笑曰“我只是问问,又不曾言明要秉与天帝。” 扶瑶不理木兮,微微皱眉不快道:“女皇是自行离开还是本君送你离开?” 木兮瞧见他这一脸漠然的表情,轻哼一声。“如此不会怜香惜玉真是白瞎了公子这副好皮囊。我游历人间时,时常听戏文讲,有女娇娥假扮男儿郎入庙堂承门宗,公子莫不是如此吧?” 他原本不耐烦的心情,在木兮这明显的挑衅下竟舒缓下来。将木兮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饶有兴致问:“男儿郎还是女娇娥,女皇要亲自验明吗?” “啧啧……”她咂咂嘴,赞赏道:“伶牙俐齿,倒很想东华带出来的人。”又惋惜道:“这么好的样貌,居然生在神族,不知妖皇得多么痛心疾首。” 木兮见过很多好看的男孩子,像婆娑国儒雅的白衣少年,像俊秀华丽的东华。可是这种生得俊秀又邪魅,天真又柔媚的男人实在是让人觉得很妖孽啊。 扶瑶淡然一笑“本君一向觉得世人误会极深,女子生得好看就是应当,男子生得好看就是妖孽?神族就应当是方庭宽耳,法相庄严?稍微俊朗一些就得是妖族不可?上苍赠本君这副肉身,就是要改变你们这种偏执的想法。” 哈哈哈,木兮闻言一阵大笑,笑的倒是好爽。只道:“神君可不是稍稍俊朗啊,生成神君这般,怕是娶妻都不好娶吧。” 哪个女子会嫁给一个比自己还美丽的男人呢? “好似长成女皇这样就好嫁人了?” “……” 他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木兮也是头一回被人逼得哑口无言,冷咳两声,生硬的转了话题,“不知那是何人能得神君如此厚爱?”她玉指一抬,不偏不倚,指向学堂当中的正在传道授业的女先生。 目之所及是一位三十有余的美妇,那女子站在学生当中,着紫色绸衫,外披白色纱衣,步态雍容柔美,简单的绾个飞仙髻,五官虽不出尘绝艳,身材亦不纤细,却是让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宛若一个发光点,让人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冷清的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清高冷峻,琥珀色的眸子顺着木兮所指望去。他眉头微微一皱,垂了眼眸,想了一番,又瞥了木兮一眼,轻启薄唇道:“我师尊!” 扶瑶语调微微上转,两字之间已表达出骄傲自豪之意,他不愿旁人闯入崆峒结界,却很骄傲的向木兮介绍他的师尊。 木兮一愣,先前她猜测按照扶瑶别扭的性格肯定不会告知此女为何人,她那一问纯属好奇一个凡人居然会有如此气质,却没想到扶瑶竟会干脆利落回答。惊讶问道:“你师尊?可是……你不是师承释迦牟尼吗?” 谈起那女子,扶瑶连语气都会变得温润。缓缓道:“我一万岁时,修成神之身,父君命与兄长比试,不慎伤及兄长。后逃离神界,于人界遇到师尊,受教儒学。返回神域承储君位后方才追随释尊修习佛理。” 距离甚远,木兮灵力被封,只得凝神侧耳倾听。那女先生说话同扶瑶一个腔调,虽是一板一眼,却儒音悠扬婉转谦逊。 扶瑶低头瞧见木兮白皙的颈上依旧慢慢在渗出血,袖中抽出一方白色娟帕。他将帕子递给木兮,木兮不接,扶瑶便轻轻将帕子系于木兮颈上,止了渗出的血。 其实这点血木兮本不在意,却见他这孩子面上冰冷,性格别扭,也有温柔的一面。本想道一声谢,却又记起就是这温柔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似乎应该他先道歉,便悻悻作罢。 学堂内,女子执书而立,那张脸如新月清晕。旁有一七八岁少年作揖恭敬问道“师尊,世上何以存魔?” 女子笑道:“魔,即为索取好处的佛。凡存在,即有道理,万事万物不可因其违背汝之信仰,而妄言乎。” 心揪着痛了一下,她慌乱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愿被扶瑶发现异样。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人站在血海当中也曾告诉她,魔,即为收取好处的佛。 很多很多年后,她与当年的人已形同陌路。 好在扶瑶目光一直眷恋在学堂中,并没有发现木兮异样。 学堂中另一少年插话又问:“师尊,古之学神仙者,真有其人乎?” 女子道:“昔秦大夫阮仓,所记有数百人。神仙幽隐,与世异流,世之所闻者不及万一。广成子曾于此飞升成仙,吾崇其所为,必静必清,无劳尔形,无摇而精,乃可长生。” 木兮听着女子所言由衷赞道:“一个凡人能有此见识,的确是个好先生。” 扶瑶看着师尊,恍惚间好似又回到那一年他刚遇到她,他的手上还有大哥的血,她却不怕不问,拉着怯弱瑟瑟发抖的扶瑶,将他带回府中,好生照料。 她也如今日一般,站在学堂上教导他。 人,立于宇宙洪荒,天地之间,须得修成自己的气场,这气场乃是引领天地精气自然而然形成。或温婉亲切,或沉稳大气,或杀伐狠决。 后来扶瑶发现师尊不论在何种场合,不言一字,总是可以聚焦所有人目光。无论身在何地她永远都是中心。 他心下凄然,自己这么些年,遵从师尊教诲,无奈却是邯郸学步,终是高不成低不就。 学堂上的女子,越是盯着看越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想要上前与之攀谈,见扶瑶如此敬佩她,木兮更想与之谈论一番。 偏头问扶瑶道:“你师尊唤作何名?” 那狂傲不逊,清高不羁的神君居然露出的一刹自卑的眼神,可就只一瞬,短暂的让木兮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问他师尊名字,他却如此自卑,难不成是不配唤她姓名吗? 第一次见扶瑶这般,木兮倒也不好意思再呛他,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咳……你怎么了?” 怎么了?这问法倒是让他灵台清明,眼神一沉,转头冷声问道:“干卿何事?” “……” 好一句干卿何事,木兮真真是敬佩这人情绪转变之快。前一刻还在愧疚自卑,下一秒又高贵冰冷不可侵。 接二连三被扶瑶堵的接不了话,拍拍他肩膀道:“若是论年龄,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还得唤我一声师姐呢,姐姐关心弟弟,理所应当。更何况我这弟弟六界何人不称赞?文武兼修,德才兼备。如此徒弟,想必是女先生最得意之门生吧。” 木兮本为释迦牟尼座前一朵墨荷,梵音缭绕,化归成仙。而扶瑶师承释迦摩尼,也算得上是个偏门的师姐吧。 她就近靠着一棵合欢树,粉色的合欢花随着风飘进学堂,又觉得这角度不好,换了个方向,挑个好角度细细打量那女子。 她说他男生女相,他不恼不怒;她降他身份,他不恼不怒,唯独对那得意门生四个字在意的紧。 粉色的合欢花荡在空中徐徐落下,清清淡淡,却露着忧离。 那人眼里,是一贯的温柔,可这温柔却来自悲伤。 扶瑶缓缓讲给木兮听,可这往事更像是他讲给自己听。 “师尊心怀天下,却受限女子之身,将其一生抱负与理想授予我,唯望我可入儒门天下,追随儒门龙首,实现她平生夙愿。” 儒门天下龙首,疏楼龙宿。为人机敏好辨,极为自信,气度雍容,潇洒不凡。他曾在儒门圣地学海无涯进修,后因不满儒门旧系官僚体制迂腐,自创新儒教组织儒门天下,以之为尊。 他师尊幼时曾于儒门天下进修,但因种种缘由后被迫离开儒门天下。但其一生都将疏楼龙宿奉为儒教顶峰,是以希望扶瑶可以入儒门追随龙首。 “后来呢?” “后来?起初是我不愿意,毕竟往儒门天下修学就得离开师尊。我那时小,黏她黏的厉害。她见我不愿意,认为男儿志短,很是失望。” 他最落魄时,是师尊,那般明媚高贵的女子笑着牵着他落驻崆峒。 他惶恐,她便处处称赞他,给予他自信。他不安,她便以儒门礼仪教化他,礼、乐、射、御、书、数,她手把手一样一样教给他。 扶瑶至今还记得那日,师尊穿着淡蓝色纱衣,一头青丝披在肩上,略显斑斓。她匆匆而来轻轻唤他前去,让他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纯白的袍子流淌在她手中,袖口银丝滚动,腰间以活针绣法用浅蓝色丝线绣了流动的莲花,白色的衣裳,衬着丝绸般墨蓝色的发飘散在腰间。 师尊笑着夸他着白衣甚佳。自此之后,他所有衣裳都是仿着师尊赠他的衣物所做。 他为师尊庆生,跑遍大荒西北,耗时月余,投掷千金,于子时之前赶回,送她一整套珐琅琉璃凤求凰茶杯。 她笑说希望日后每个生辰都有扶瑶相伴。 他从来都想要成为师尊最亲近的人,可他却又最怕,最怕自己不能亲近她。 过多的在乎就会束缚手脚,过多的在乎就更加惶恐。 他眼神迷离,像是想起久远的事情。“喂……”木兮喊他一声,将扶瑶的回忆打断,眨着眼睛问他:“你最后还是没去儒门天下吗?所以她很失望?” 扶瑶默然,“非也。我应了她,前往儒门修学。可我还没到儒门天下东华便来寻我回神域。说兄长断髌无法医治,父君要废储立我。” 堂堂六界储君,若是断髌,纵然幻化形体也不能威慑九州。更何况当时断生神之身已破,更换储君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方法。 “我被迫返回神界,月余之内拜储君位,受六界九州朝贺。待事情打点好后,匆匆赶回崆峒时才忆起,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吾与师尊竟已数十年未见!”扶瑶苦笑一声。 他的忧伤如梦,梦醒后,是落了一地的合欢。 太过寂寥的叹息,是愧疚,是自责。 “我此一生,最不怕辜负的便是时光;然我一生最为珍惜的却为时光所负!” 神拥有无限漫长的寿命,时光对于神而言,的确不怕辜负。可时光于三千俗世凡人而言,却是最为珍贵。 不晓得师尊得知他未追随疏楼龙宿时有多失望,不知她等了多久,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归来时,已经晚了,太晚了。府里就好似从来没有扶瑶这个人。 他知道,终了是他辜负了师尊。 木兮说他是她最得意的门生,这几个字讽刺的紧。 何来得意? 扶瑶找遍府邸也没有找到那套茶杯,他甚至不知她心中是否还记得三十年前曾有一个叫扶瑶的孩子被她带回府中。 大约是这记忆令人失神,下意识双手紧紧攥紧,紧蹙的眉头是不甘。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纵然如今扶瑶回来又有何用,他负了他师尊一番心血,可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木兮觉得这事就是误会而已,但是听着她心里也不是滋味。问他“为何不去尝试解释,或许,你师尊可能并没有那么介意你入不入儒门天下。” 他装作若无其事摇头答:“师尊高傲,她曾言,失望过后,再无原谅。何况音信全无三十载,她怕是早已……不记得我了。”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又落寞,他并不怨师尊忘了他,又或者其他。 因为一切都是他的过错。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 明明心中挂念,却只能如小偷般隐匿暗处,远远望着她,听她为别人传到授业解惑。 明明心中挂念,却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 心尖略微有些酸,木兮上前握着他的手。不敢见师尊吗?她也一样,回到九重天,还是不敢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只字片语。 极度的自信要么是真正一生平步青云顺风顺水,因不知失败挫折为何物而来;要么便是在掩饰极度的自卑。 而扶瑶,很不幸,他属于后者。 握着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手冰凉的似寒铁。 他淡淡一笑“我见到师尊青丝落白,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惶恐与不安。”目不转睛的看着学堂中人,又道:“我不怕师尊故去,大不了入幽都改了她的生死簿即可。但我……我怕……美人迟暮。” 木兮抬头瞧着他浅粉的唇,敛了儒音的扶瑶仿佛不再那么远,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是啊,他是神,是这六界最尊贵的存在,是超脱了时空的存在。 他不惧震荡,不恐流离,唯独怕美人迟暮。 “我存了私心,愿她可得长生。我上天入地,寻遍神天人鬼四界却都不曾找到长生赋。我只得以灵力将方圆百里纳入结界,将其时空拉长。结界中人所过一日乃是天界千年。而我……就可以这样看看师尊,看看她就好了。” 闻言木兮右手不经意一颤,传说六界存了一首歌赋,名为长生。 长生赋起,可活死人,生白骨,夺天地造化。长生赋起,可修仙身,形神体,炼万物生灵。 抬头看着他好看的眼,眼里映着那女子的模样,沉声问他:“美人迟暮,本就是这世上最悲伤的事。可神君难过的是那幅皮囊还是那个人?” 那张脸如花树堆雪,过于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许久,他才方道:“君有凌云志,报刘一丈书。” 木兮心中默念一遍,幡然领悟,旋即一笑,点头赞许道:“师尊果然好名字。” 故事讲完,扶瑶转身欲离开此处,却被木兮一把抓住他衣袖,俏皮笑着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为何愿将此事与我分享?”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木兮觉得笑的略微邪恶了些。听他缓缓道:“不是分享,只是我恰好需要有人记得她,我才能确定师尊确实存在,而非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在那结界内的女子木兮没有资格评论她是幸还是不幸。 木兮唯一知道的是,那天她与扶瑶靠的很近。 在崆峒的他,只是一个揣摩不定师尊心意的孩子;在那里的他,愿意将他的过往分享给木兮。 他们二人出了结界,鸾凰驾之,行之千里,一路无话。 他不说话,木兮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但她着实认为没什么,毕竟谁年少时没喜欢过自己的师尊。这约莫也算是一种情怀吧。 觉得自己作为他师姐,这时候有责任义务开解小师弟几句。正想着这个头该怎么起,却见扶瑶停了脚步,转身似是想询问她什么。 话还未说出口,面前已落下十几个天兵,为首的正是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一甩拂尘,行了一礼,冲扶瑶道:“天帝有命,扶瑶神君即刻返回乾宸殿。” 木兮见那星君神情凝重,转而问扶瑶:“乾宸殿是哪?” 扶瑶知道一定出了急事,还是耐心向木兮解释道:“神界议事之殿,想来应是神域有大事发生了。今日与魔皇就此别过了。” 扶瑶话音刚落,司命星君便道:“请女皇也同我们走一趟吧。帝后说过,神君身旁若是有旁人,也请一同前往乾宸殿。” 木兮惊讶问道“我?去神界?” 司命星君便点点头。 扶瑶瞧着今日这架势已然明白神界必定是出了什么与自个有关的事了。便向木兮道:“劳烦了。” 木兮觉得扶瑶真是有趣的紧,贵为神界下届天帝,处事礼数周到,虽是嘴贫了点,不过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两人名为邀请,实为扣押,匆匆被带往神界乾宸殿。 殿内立数人,分列两侧。左侧依次为寒飘樱、天枫瑾、东华帝君、西王母。右侧站着几个天兵衣着的人,扶瑶瞧了一眼觉得眼生的紧。 司命星君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启禀天帝,帝后,扶瑶神君与魔皇木兮均已带到。” 帝后一点头,司命星君躬身,退出殿内。 扶瑶上前扫视了一眼天枫瑾与寒飘樱,见二人安然无恙。遂施一礼,温声道“儿臣……” 扶瑶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严厉浑厚的女声打断。“卿为吾家,勤苦累年。为九州,鞠躬尽瘁,今,何故作此?” 木兮抬头望去,堂上居二人,执凤涅璎珞,凰磐朱佩.法相庄严,不怒自威。木兮觉得神族就应该长成这样才是合理,扶瑶就是个异变。说到异变,他的确跟这两人没有一丁点像。 打断扶瑶说话的正是帝后。这种行为无礼的很,可是像他们这种人,已经是六界主宰,至高无上的存在,的确也不必在乎那些虚与委蛇的礼数。 再观扶瑶,倒是一脸平静,既不恼她打断自己,依旧温和问:“恕儿愚钝,不知何事召见扶瑶?”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笑意盎然,这么多年扶瑶其余本事学艺不精,唯独这喜怒不现于色的本事同他父君真真是一模一样。 天帝修为以至无双,忽闻一低沉浑厚的男声道:“归罗经被夺,这位天兵乃是负责押送者之一,亦是唯一存活者。” 归罗经,神界至关重要的宝物。相传在宇宙开蒙初期,神界存着一首长生赋。不知道多久之前,长生赋突然离奇失踪,六界中人得知消息后到处搜寻,都希望自己可以得到长生赋。但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从来没有人找到长生赋。因为子孙更迭,各界对于长生赋的消息早已视为美好的传说。虽然依旧有人前赴后继遍寻长生赋,但大多都是无功而返,终其一生也不曾见到长生赋的影子。 这归罗经实则为一方罗盘,演天地玄妙,据说可以由此罗盘引导寻到长生赋。取名“归”也是希望长生赋可以回归神界。归罗经一直被天帝与帝后亲自保管,几万年里,归罗经才会有一两次异动,而发生异动时,神界就会排大量高手携带归罗经出去,随指引搜寻长生赋。但因为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且神族本就拥有绵长的岁月,这长生赋于神界而言着实鸡肋。所以时间愈久,大家对归罗经能否寻到长生赋也着实怀疑。 扶瑶上前几步,站在那名存活下来的天兵前。那人身形奇矮,见了扶瑶早已双腿打颤,眼神里恐惧之色弥漫。扶瑶心下一惊,伸手刚欲探天兵记忆,却见那人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嘴里大喊着求神君饶命。 寒飘樱站起来伸手扶起那名天兵,扭头眼神示意扶瑶,扶瑶了然,退后几步。 寒飘樱稚气的声音故作老城到:“你莫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放松,我来看看当时发生了什么好吗?”寒飘樱本就像个十来岁的小娃儿,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那人,眼神单纯又清澈,天兵倒也不像抗拒扶瑶时情绪强烈。飘樱将两人掌心相合,整个大殿上隐约出现了当时的场景。 押送队伍是由太玄女为首,辅以二百天界精兵。见此二百来人行至天界,忽见一白衣人急速飘过,顷刻间众人皆慌。来人白衣飘飘,一头墨蓝色的发不羁散于风中,手执望涯,落于队伍正前,此人正是公子扶瑶。望涯剑身极薄,加之扶瑶出手速度极快,待扶瑶落地后轻数三声后,所有人首级应声而落。白衣人搜遍所有仙者神体,拿到归罗经时微微一笑,眼神冷峻又高傲,这狂傲的笑容整个乾宸殿内的人都见过。而后白衣人急速离去,这时那名身形矮小的天兵从服饰下钻出,惊慌的看着周围。 原来那正常人高度的天兵竟是由两个侏儒仙者幻化而成。白衣人动手极快,杀伐之心果断,从动手到结束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能连取二十多人首级,而自身速度不减丝毫。但因动手太快,他竟大意了一个漏网之鱼。 扶瑶知道最近归罗盘有异动,天帝派人将它带了出去,随指引搜寻长生赋,却不知这一次天帝竟然大意到只派了一支天兵卫队护送,没有一个神参与。 所有人都看到了景象之人是扶瑶,惊讶不已。但观扶瑶神色,泰然自若。 木兮由衷佩服他,自始至终,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确有几分统领六界的模样。 景象慢慢消散,寒飘樱匆忙跪下道:“父君,此人定是冒充二哥,二哥怎么会杀人夺罗盘?他如果想要的话,跟父君开口要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 扶瑶从幼年开始,便明里暗里到处搜寻长生赋,神界之人都清楚扶瑶对长生赋的执念,也都由着扶瑶寻找这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物什。扶瑶知道神界有归罗经,他的所作所为也表现出他迫切的想要长生赋,但他从未向天帝禀明想要使用归罗盘寻找长生赋,这也算是神界未解之谜之一。 “这倒也是……”帝后缓缓开口,目光慈爱又温柔,与之前斥责扶瑶的人判若两人。“扶瑶神君修为高深,手执孤则,想取神界何人首级都如探囊取物,此番夺宝,若是没有足够的诱惑当不致行出这般荒唐的事来。” “对啊对啊,二哥当然不会这么做。”寒飘樱急于帮他二哥洗脱罪名,小丫头急的鹅蛋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好像被冤枉的人是她自己。 飘樱着急,跪下说话的时候,稍微一动,手腕上的铃铛轻微作响,扶瑶瞧着飘樱,更觉得这丫头可爱了,全然不顾自己此刻身处危局。 帝后眼神一转,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孩子非得跟一个庶子感情甚笃,扶瑶有任何事都能见到她帮着求情,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却是压抑不住内心翻滚的恨意。 忽闻一男童声音从上传下,竟是天帝缓缓开口:“之前魔界拜上书函,道更替了魔帝,想不到时至今日才有缘见到女皇。” 天帝修得大道,可化万象,可形万法。声音,形态俱为表现,可瞬时化万千,不知本尊为何。 木兮内穿薄蝉翼的黑色胸衣,腰束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黑色翼纱,一身劲装,不施粉黛,少了几分女子温婉的娇媚,多了几分飒爽英姿。上前行礼道:“魔界动荡,木兮初登大宝,未得及时觐见天帝,是木兮之过,望天帝罪罚。”六界之皇各司其职,原本地位平等,只因神界千百亿年来以其不死之身独立六界,是以其余五界尊天帝为首。 忽又闻一中年男子高亢声音道:“魔皇言重,此番既来了神界,当由我儿扶瑶好生款待。” 扶瑶躬身接话道:“当然。”语毕思及木兮那套当然是,当然不是的理论又觉得这女子多了几分趣味。 帝后匆匆同天帝耳语几声,天帝遂问道:“扶瑶方才可是同魔皇一处?” 扶瑶点头。“方才与女皇驾鸾凰于西北海之外不周负子山,正与女皇感慨禹帝功德浩量,儿之楷模。司命前来传父君旨意,遂携女皇同归。” 帝后遂道:“我儿方才于归罗经被盗时居何位?” 扶瑶料到迟早得有这一问,从知晓事情缘由开始,他就想好如何避开这个话题了。嘴角微微上扬,右手祭出望涯,白皙的脸上梨涡若隐若现,帝后神色微动,手中结界冲向侏儒天兵,扶瑶已经取了那侏儒天兵的首级,右手执剑,左手提颅,笑颜如花。 扶瑶速度极快,帝后在他祭出剑时出手保护那天兵,却已被扶瑶取了首级提于手中。 白衣染血,他眉头微皱,似是嫌弃肮脏的血脏了他衣服。 帝后拍桌而起,修为化声,十万年修为直冲扶瑶而去。但见扶瑶不躲不避,天枫瑾身形疾动,情急之下护于扶瑶身前,但刹那之间众人再看却是扶瑶又护在了天枫瑾身前,以肉身承受帝后全力一击。刹那之间两人位置两换,这是在说明这一招不是他扶瑶躲不开,而是他不躲。 天枫瑾见公子被伤,美目一横,眼神狠辣的看向帝后,右锁骨上彼岸花光芒大盛,扶瑶叹气,传声于她道:“你呀,这般沉不住气,枉我苦心教导一番,退下。”他身边的这丫头他教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见到他吃亏就忍不住。 天枫瑾不言不语,眼神急切的看向扶瑶,扶瑶点头再次确认自己很好。 帝后起身威声怒道:“扶瑶神君,尔胆敢乾宸殿上取人性命?盗罗经在前,杀人在后,众目睽睽你意欲何为?眼中是否还有本宫与你父君?” 扶瑶瞥了一眼帝后,缓缓道:“若是按照您的说辞,那么乾宸殿上,母后公然对儿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是想要处之而后快吗?那您眼中又是否有我父君?” 这小儿牙尖嘴利她一向知道,此刻不屑轻哼一声,道:“是你放肆在前,本宫只是要好好管教儿子,这乾宸殿可不是没有礼教的紫微宫,由着你胡闹。” 扶瑶躬身行了一礼,脸上还是挂着好看的笑容,道:“放肆在前,只为说明,扶瑶行事,绝无意外。”这八个字掷地有声。 以他的功力,如若他真的想杀仙取罗经,那么此刻乾宸殿也绝不会有活口留下报信。 天帝了然,始终由着扶瑶与帝后闹,丝毫没有插手的想法。 扶瑶一向觉得他的父亲冷漠,他不需要妻子,不需要儿子,他只需要一个强大的继承者,一个能守护神域的工具。 寒飘樱脸色难看的看着二哥,原本二哥就同帝后关系不好,一直都是她在中周璇,可今日虽然她相信哥哥是冤枉的,但自始至终扶瑶一句否认的话都没有,却以雷霆手段来证明他不是盗归罗经之人,这种情况只能让帝后日后对他更是厌恶。 东华看着扶瑶手中的头颅,无奈扶额。这人性格就是这么扭曲,你好好解释一番你方才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这不善了了,非得以另类手段来证明。不过若是扶瑶会道歉,那这人一定是假冒扶瑶。扶瑶是那种明明我错了,但你可以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一句我错了的人。 只有木兮看着扶瑶的眼神全是赞许。行事出人意料,为人多情温柔,关键时刻杀伐狠决,是一个帝王的好材料。 解释,是这世间最苍白无力的行为。 他以强者之姿守护了他师尊,证明了他清白,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方法铤而走险尽全力保护所爱,也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扶瑶温声道:“父君,君主议政,衣裳污秽,于礼不周,请允儿臣前去更换。” 他的父亲,六界最强大的君主,眼里没有温情可言,又或者对他才没有温情。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一把锋刃的刀,是天帝震慑五界的刀。 闻言,天帝朗声道:“扶瑶,既非你盗取归罗经,本尊便着你十日内辑凶还书。” 在天帝而言,他需要一个最适合的继承统管六界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谁,又或者这个人被人如何欺辱。他从来放任帝后与公子断生对扶瑶打压、伤害。在他的眼里,如果一个帝王没有能力从这等兄弟阋墙之争中胜出,那么他修为再强也不配统领六界。 帝后不经意间一笑,她仿佛丝毫不介意天帝放任扶瑶离开,与方才怒不可遏的状态判若两人。 扶瑶领了旨意,匆匆化光返回紫微亘春宫。他真的是一刻也不能容忍衣裳上染了这等污秽之血。 第四章 紫微亘春宫 东华、木兮、柳央、寒飘樱四人坐在紫微亘春宫主殿华晏殿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天枫瑾出来了一趟又一趟,脸色越来越为难,这四人真的是片刻都不能再等了。 天枫槿又一次出了华晏殿,往西侧沐香阁走去,五丈高的紫檀朱红木门缓缓打开,雾气氤氲,阁楼分两层,一层是青铜铸成的一方九丈长宽的池子,两侧有壁炉,天气凉时也可保证室内温暖如春。池上有一龙一凤,龙口出水,凤嘴吸水,保证水质循环,水温长暖。 此刻扶瑶就泡在池子里,天枫槿站在宽大的松鹰搏击屏风后,想着殿上拖不住的四人,催促道:“公子,你可洗好了?魔皇木兮与东华帝君已经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嗯……”带着浓重的鼻音哼着,“没有,急什么……再等等。”那声音懒散又温糯,想来那人该是快睡着了,天枫槿也不好再催,便退了出来。 往华晏殿边走边想到底该怎么合情合理的跟众人解释公子消失两个时辰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泡澡睡着了。 华晏殿内,柳央在偌大的宫殿里来回踱步,东华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一边品着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柳央。 柳央穿了件纱衣,阳光照射在那如婴儿般嫩滑的皮肤上,晶莹剔透。东华一直觉得柳央有趣,这有趣形容不来,就是爱逗她,看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叫道:“小样儿,你来安静坐在我身边,你瞧,那两条小短腿都走细了。” 柳央愣住,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到寒飘樱噗的一声笑。 双手叉腰,邪眸冷对东华,这人一定又在嘲笑她了。东华笑意更深,看着柳央的目光温和,却假意询问寒飘樱在笑什么。 飘樱摆手,笑呵呵道:“没想到这堂堂鬼木殿殿主竟有如此别致的名字,小样儿……这名字真是雅致的紧。” 寒飘樱与木兮关系倒是甚好,唯独遇上了柳央便是两人谁也不让谁。 柳央轻蔑一撇嘴:“名字雅不雅致不打紧,一定要乖巧,能讨老婆婆一笑就好。”特意强调了老婆婆三个字,在强调这三个字的同时眼神大方的落在寒飘樱身上。 寒飘樱虽有两万岁,但她身量未长开,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一个小丫头。年岁小,平常又被扶瑶百般疼爱,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老婆婆,当下就炸毛了。 拍桌而起,手腕铃铛撞出清脆的响声,厉声喝道:“小样儿,你叫谁老婆婆呢?” 柳央也不示弱,丝毫不忌惮面前这人乃是神族公主。 “对号入座的人就是咯。” 寒飘樱性格火爆,此刻火气上来手中祭出了一把长剑,柳央也不退让。两人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可以打起来。 东华瞧着这两个火爆脾气的小孩,向木兮求助,希望木兮能够出言叫住柳央,木兮一脸漠然,淡定的捧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直接回东华一个白眼,东华自个挑起了两头的战争,就得自个儿灭火。 “耶,耶,耶。”东华眼看求助无望,站起来立在两人中间,“都是小姑娘嘛,小姑娘就要柔善温顺,扶瑶可是最不喜欢聒噪的小孩呢。” 一招四两拨千斤,将扶瑶搬出压住两人的火气,这倒是个很好的办法。 两个小丫头一听到扶瑶的名字瞬间乖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两人虽然怒目呲牙吓唬对方,却也安静下来。 寒飘樱倒不是忌惮扶瑶,而是因为木兮在场,若是她同柳央打起来,这事会令扶瑶难做。 说起扶瑶,柳央赶忙问她姐姐“姐姐不是说神君被帝后所伤嘛,这么久还不见出来,莫不是伤情过重?” 木兮并不担心他,之前见过他与希有缠斗,知道他道行高深,虽未正是交过手,但也不是无能之辈。方才帝后全力一击,他不用灵力,仅靠肌肉骨骼承受一击,无非就是想让帝后舒服一点,占去上风,缓解乾宸殿上他杀人分首的罪责。说到伤情过重,木兮觉得倒还不至于。 东华那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看的人迷离。他似乎对柳央格外温柔,见木兮不应柳央,便道:“你且安心,扶瑶为数不多的爱好里,泡澡也算得上一个。待我想想啊……嗯……最长的一次大概我等了他五个时辰,他才沐浴更衣完毕。你瞧,今日不是还早麽。” 柳央瘪了瘪嘴,五个时辰洗澡…… 呃……她只是想确定这人真的是在泡澡而不是溺亡吗。 “如此看来,那我们安心等神君破自己记录吧。”木兮站起,秀颈白皙修长,看着柳央道:“神域风光极妙,小央我带你出去瞧瞧。” 虽是别人家,木兮倒是不认生,这话说的自然得很。 天枫瑾行至殿门外,恰好笑着接道:“如此也好,不如由我引路,此刻园内龙昙正盛,大家先去赏花,再候公子吧。”一身着风信子花衣沿锁骨下裹着纤细的身体,此刻的天枫瑾竟与木兮有着几分相像,又或者天下的美人若是超越一个美的界限,大多都会相像吧。 扶瑶此刻沐浴的场所右侧是香楼,再往右乃是宫灯十里。 沿着长廊走去再往左便是约十亩的纤羽倾影台,是扶瑶日常练剑,或赏舞所在。纤羽倾影台往北就是平分秋色,亦为龙昙花园,品茗阅文,暂享逍遥贪欢。 此地极大,但一行人行之许久竟不见一个侍者随从。柳央觉得如此大的住所,若是平日只有扶瑶与天枫瑾两人居住,未免太过空阔。 几人行之花园,天枫瑾道紫微宫以八卦为阵,花丛楼阁为阵,嘱咐木兮只在平分秋色观花就好,不要乱走。 木兮自是明白,当下与众人散开,带着柳央四下随便逛逛。 满园繁华争相惊艳,柳央随手指着问道:“姐姐,这是什么花呀?” “龙昙。”木兮顺她手指的放下过去,俯身摘下一朵,花比手掌还稍大,“龙昙花,传说金龙若是一生修炼不杀生,于龙心当中经万年可结一朵龙昙花。此花花香不定,百人嗅之有百味,为心中至善之味。花色一半紫一半白。” 柳央若有所思点点头,惊叹道:“哇,这么多花,那这里是不是也养了好多好多金龙?”她还没见过真的金龙呢,只在书里看过。 木兮笑她天真,解释这里应该是用了秘术移栽的龙昙。 柳央了然点点头,心里越发佩服扶瑶,觉得他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面前大片大片的龙昙,映衬着淡蓝色的天空,天外天所踏之处云雾缭绕,三景并在一起,相得益彰,看的人心情大好。 仙一样纯净完美的容貌,魔一般冰冷邪妄却摄人心魄的眼眸,王者之姿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让世人想要臣服的魔力。这便是木兮,世人对她的形容连冰山一角都不到。她就这样自由的活着,却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如此美的景物竟少了歌舞助兴,哈哈,今儿心情好,小央,我跳舞给你看。” 话音刚落,便见美人起舞,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如仙若灵,傲视而立。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广袖开合,翩然如梦,坚决果断,舞姿刚毅。 柳央退后几步,安安静静看着姐姐。从她有记忆起,就是姐姐陪着她,她从来不问她的父母,从未不问自己的身世。面前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是她至亲至敬之人,她已经觉得这便够了。 她是魔界至尊,柳央不能帮她分担,却始终陪伴。两人相互温暖,相依为命。柳央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那么多人想要追求接近木兮,却都无功而返,只有柳央,一直承蒙眷顾,可以在她身边,不论是仰望还是陪伴她都希望可以这样一直待在姐姐身边。 “如此曼妙之舞,怎可少了鼓乐。”那把男声如歌,冷峻到凄凉。柳央转头看着不知何时扶瑶,东华,寒飘樱,天枫瑾竟都到了自己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中灵动飘逸的身影吸引,柳央咬着嘴唇轻轻挪动,想要站在扶瑶背后,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拉住,抬头正对上扶瑶粲然一笑。 薄唇轻启,很温柔的说:“就站在我身边吧。” 柳央突然就看着扶瑶看傻了,有那么一刻,有那么一个人,冲着你一笑,你就觉得,这世间连长生的诱惑在他一笑之下都黯然失色。 握着柳央的手冰凉,她问他是否伤重,他便说一向如此。 扶瑶右手轻挥,木兮两侧龙昙花让出一个十字舞台。 右手将望涯扔出,场中佳人两指夹剑,巧笑倩兮,剑身翻转,壮其蔚然。望涯剑身修长,剑身冰冷,木兮动如脱兔,空气中出现些许细微冰晶,满场飞舞,惊心动魄,猛历无比。此刻有佳人一舞剑器动四方。 场地内鼓乐大作,不知从何处而来竟多出百十来号乐手为木兮奏乐,乐声慷慨激昂,钟鼓齐鸣,正是《九黎曲》,乃是为轩辕大破蚩尤而做。但见木兮腰间玉带紧紧束着,玉手翻转,九朵墨荷并排与望涯剑身,随即剑身一转,墨荷花瓣一瓣一瓣从天而落,妙舞此曲。 一曲舞罢,佳人执剑而立,昂首问道:“你伤怎样?” 扶瑶看着木兮便想笑,你看她连关心问候都要携天下君主的大气来质问他。 嘴角挂起微笑,轻轻摇头道“无碍。” 沐浴更衣了却还是一件纯白的袍子,袖口领口衣摆处以单根金线绣以流动莲花,长发如瀑,沐浴后的发梢还带着些微水汽。墨蓝色的发流散在白衣上,一身不羁,一身逍遥。 东华拍手道:“佳人如斯,遗世独立。公子如玉,郎艳独绝。不如你二人共舞一曲吧,若有幸能观之,想必也就无憾了。” 寒飘樱从来没见过他哥哥跳舞,听东华这么说也是极感兴趣。 扶瑶白了一眼东华,冷声道:“如若此生无憾,岂非无趣。为了你的人生能多几分意思,你还是别这么早了无遗憾吧。”又向木兮道:“女皇剑舞凌厉矫健,扶瑶惭愧,不晓音律,不通琴瑟,不善舞乐,今日得见剑器之舞,窥得盛世万千之象,实乃幸事。” 他拿腔拿调的势令木兮脑海里浮现出道貌岸然四个字。他夸人倒是利索,就是有点过了,木兮宛然一笑,抬手将剑柄递给扶瑶,归还佩剑。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不见一个人影,却能刹那间出现百人乐队,秩序井然,想必神君平日也时常赏曲观舞吧。”木兮眨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周围还未退去的乐手,她对扶瑶的乐手们都很满意。 扶瑶点头,道:“日常司乐皆为槿儿安排。” 寒飘樱上前拉着扶瑶的衣袖,小丫头的身量刚好在她二哥胸口处,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扶瑶就会很温柔。寒飘樱小嘴一撅道“槿姐姐舞也跳得可好了。”她就是不服输,虽然木兮人长得美,舞也跳得好,但她还是更珍惜自家的人儿。 天枫槿施施然一笑,锁骨间那朵火红的彼岸花开的热烈。道:“天枫舞艺庸俗,自是不可与女皇同日而语。” 东华忙道:“耶……此言差矣,天枫槿自幼善舞,曾经扶瑶修成神体,受封大礼时一舞倾城,就连越女都甘拜下风。” “哈哈,天枫常侍神君侧,必也是个妙人儿,何必妄自菲薄。”木兮落落大方继续道“莫要提什么女皇,叫我木兮即可。” 天枫瑾又道:“礼数有别,天枫不敢。” 她的内敛是那般自然,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天枫槿便是一个如水一般的女子。 木兮笑道:“名字取来便是要人叫的,有何不敢?” 东华笑着感慨,多年魔界修炼,木兮的性格依旧如此,就喜欢离经叛道,最烦繁文缛节。不过这人同扶瑶那种被教化好礼教的人待一起也真的时常有好戏可以看。 扶瑶差天枫瑾安排了他主卧旁的两个殿给木兮等人居住,便回到华晏殿正后方的议政殿。 殿内空旷,只有一张桌子,数把椅子。扶瑶进入后只听得有人跪拜之声,闻其声,却不见其人。这正是扶瑶训练的影卫,从来藏匿于黑暗处的杀手,在白日下他们便藏匿于人影之下,就连扶瑶也已经快要忘记他们都长成什么样子。 不论神魔人仙,都有影子,只要藏匿于影子里,安静等待合适时机给予一击,而后迅速藏匿他人影子之下,撤离现场,可神不知鬼不觉,这便是他的影卫。从来不会失手的影卫,也是扶瑶最满意的战士。 “公子,我已查过现场,伤口、手法均与公子所执望涯剑如出一辙,就连空气中都残留着些许龙昙花香,与公子身上香味一致。请公子责罚!”声音来自扶瑶投影在地上的影子,藏匿手法高超。 扶瑶冷笑一声:“责罚?呵,此人在我紫微宫内,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地。直到案发地出现了龙昙花香,汝等才察觉有人闯入宫内,这能力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是属下护卫不力,我已加派人手,下令加强宫中守卫。” “不必,既已得手,他们就会知道近日宫中必是加强防范不会再犯,此刻多加派人手实属浪费人力。你将当日守宫的侍卫全部送回山中加强修炼,直到训练的能让你满意为止。” “诺!不过……断生手下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灵力如此强悍之人,之前我们并未收到相关情报。”黑暗中的声音着重提到断生两字。 扶瑶望着殿内的柱子,想了想,缓缓道:“这事……不像他的一贯作风。我倒觉得那活口不像是故意留下,更像行凶之人大意了。” 如果是断生所为,那么一定有后续动作,大殿内,扶瑶绝不会轻易脱身。可如果不是断生,那么又会是谁呢? 扶瑶盯着柱子上的花纹,喃喃道:“入得了神域;能破我紫微宫结界,而不惊动任何守卫;身上有龙昙花香;杀人留下了活口;知道我的招式;甚至清楚望涯的特性……” 如果说这世间有人能够破他结界而不被他所知,那么这人一定是木兮,但木兮在案发之时与他同在崆峒,可是除了木兮还有谁能够悄无声息潜入紫薇亘春宫? 终了还是冷声吩咐道:“去查查木兮,把所有关于墨荷的消息整理好,明日送到我寝殿里。” 没有风吹的声音,没有草动的声音,没有开门开窗的声音,但扶瑶知道他已经走了。 打开殿门,便瞧见天枫瑾安静立于殿前,相距五十步。这个聪明的女子总是可以让人十分舒服。 扶瑶缓缓上前,天枫槿错后一步跟在扶瑶身后。 “想问什么?” 天枫槿声音清丽,很是好听。娇笑道:“你伤的怎样?” 扶瑶忽的转身,脸上微有愠色,冷声道“日后不管情况如何,你都不得为我挡下一招半式。这是命令!”低沉的声音里包含着不可违抗的旨意。 天枫槿抱拳,惺惺噘着嘴看着扶瑶,不情愿道:“遵命。” 他只是恼她今日不该贸然上前,帝后全力一击,又岂是她可以承受。扶瑶可以允许帝后伤自己,但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天枫槿。那是唯一一个三万年来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天枫槿又何尝不懂,三万年朝夕相处,他们之间可以不言不语,只要一个眼神,甚至连眼神都不需要她就知道她家公子下一步要做什么,要说什么。他读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他如何练剑她就如何模仿。三万年的陪伴,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人,甚至扶瑶偶尔懒散贪欢,大小事物全是她以他的身份处理。 初始他都惊讶她的选择处理方式会同他一模一样。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天枫槿就是另一个扶瑶,她就是他的思想,她所存在的意义即为扶瑶。 两人漫步宫灯十里,华灯初上,繁华盛起。 她轻声问:“今日之事,你欲如何查处?” 他答:“顺其自然。” 天枫槿美目一挑,“你已知何人所为?” 扶瑶摇头。 天枫槿急切道“天帝所限只有十日,你十日后打算如何应对?” 扶瑶抬头看着天空,他说:“陪我登乘星楼吧。”如此良辰美景,实不该被辜负,查案的小事白天再想。 他不说,她便不问。不管前途凶险,她都会陪他坚定地走下去。 “好。”天枫点头,她从来都不会忤逆他。不管他想要干什么。 宫灯十里尽头东侧即为乘星楼。楼高十二层,白玉为柱金做梁,楼分八角,三十二根白玉柱支撑,极尽奢华。 门前大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乘星楼。只因扶瑶多年前赏月感叹:月明星稀,景物长宜放眼量。天枫槿便修了乘星楼。 两人立于十二层,扶瑶一身素白的袍子,白衣阙阙。天枫槿着了一身十二破百花间裙,慢束罗裙半露胸,也是美艳至极。 两人看着远处的黑森森飘渺虚无的山,近出张灯结彩的宫阁。天上点点繁星。 天枫忽道:“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 扶瑶皱眉叹气,伸手摸摸天枫的头,苦笑道:“槿儿这是作甚?非得说的让我觉得自个命途多舛?” 天枫槿便笑,一双情目微微娇嗔打趣道:“公子哪里命途多舛了?不还有我陪着呢嘛。你瞧好好吟首诗,你呀……非得把这点气氛破坏咯。” 扶瑶郎笑一声,坐上旁边的隔栏,如瀑般墨蓝色的发随意流淌在风中,看着天枫槿,良久之后他很认真的说:“锦瑟年华,何其有幸,遇到你们,若是将来咱们都得了自由,必要相约天涯路踏遍,俯瞰流年风景。槿儿你说好不好?” 那双眼瞳,清净如水,水天一色的清。天枫槿一笑,云淡风轻。 “自然是好,我们四人一起看尽湖光山色。” 扶瑶看着天枫槿痴痴的笑,没有敷衍,没有算计,那般真诚。 他虽生在天家,但一向心思纯明,待人也是温和有礼。 扶瑶忽的猛咳一声,喉咙一甜,本欲强压下去那股腥味,却还是胃间反感吐了出来。 天枫槿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上前拿了一方白色的帕子擦去扶瑶嘴角流出的血。没好气道:“这又是怎了?莫不是赏景赏醉了打算咬舌自尽吧。” 扶瑶只能讪讪的笑,帝后全力一击,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那女人的修为。本来不想天枫槿担心,方才登高一受风,却还是没能压住伤势。不过扶瑶倒是好奇,这丫头何时变得同木兮一般口舌伶俐不饶人咯? 扶瑶本来还想再好好看看这星河璀璨,却被天枫槿强行拉着离开了。 第五章 第一天扶瑶闭门不出,第二天扶瑶闭门不出一直等到第九天,扶瑶还是闭门不出。 他不出门其他人还好,倒是急坏了柳央。这人整日卧在榻上,丝毫不关心何人杀仙夺了归罗经。 寒飘樱初始还提议自己帮着去查,却被扶瑶坚定地否决了。众人便以为他自有主张,结果等到了第九日他还是整日躺在那张巨大无比的床榻上,瞧着脸色红润,应是调理好了伤势,可只要他们去看望扶瑶,便见那人剧烈咳嗽,仿佛伤的极重。 木兮倒是过的怡然自得,紫微亘春宫景色怡人,虽号一宫,地域却是辽阔,好生转着玩着。 柳央问她姐姐为何不关心扶瑶,木兮嗤之以鼻总是人前人后冷嘲热讽扶瑶。柳央总结了一下,大意就是她姐姐就觉得那人着实伤着时,佯装未伤。后来伤好了,却又装着伤的极重,想来神界的人大多脑子不好使,不用理会,每日玩好转好就可以了。 柳央觉得扶瑶伤的很重,却没法说服姐姐相信她。跑去找东华,那人也是紫扇一拂,眯着漂亮的桃花眼,笑呵呵直言她多虑。 明明他们都是他的好朋友,却没个人关心他,为此柳央觉得是扶瑶遇人不淑交友不善,心中难免为他抱不平。 等到了第十日,一行几人受到天帝传唤,整理好了着装,便前往乾宸殿了。 已经是第二次来乾宸殿了,木兮觉得自己还是错过了好生了解欣赏神界天帝住所的机会。她打算等会议结束后就去拉着扶瑶再看看,日后回了魔界也好给魔界好好修一些宫殿楼阁。 寒飘樱穿了一身火红色的衣裳,她原本就面白如霜,配着红色的衣裙,着实美艳灵动。 扶瑶、寒飘樱并立于首,而后就是东华,木兮。最后为天枫槿、柳央。只是今日上座少了帝后,只有天帝一人。 众人行大礼拜过天帝。 天帝开门见山便问:“吾儿可是查清了何人杀仙夺经?” 扶瑶上前,俊美一笑,颊上梨涡隐现,他提了衣摆,双膝跪地。 他的眼神不卑不亢,气定神闲,就算跪着,也是带着王者之姿。 朗声道:“正是儿臣!”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寒飘樱瞪大了眼睛小声问他:“哥哥,你是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东华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此时此景,他不得不上前为这人解围。缓缓上前,跪在扶瑶右手侧,道:“请天帝恕罪,十日时间未免仓促,神君已全力辑凶,奈何毫无进展。神君思恐辜负了您期望,一时气盛才会……口不择言。” 扶瑶一直静静听则,等到东华说完。这人反应果然是快,一套陈词行云流水,他听的都要相信了,可惜…… “并非如此。”扶瑶朗声答到。“扶瑶正是夺归罗经之人。儿臣遍寻长生赋不到,父君也是知晓。此番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甘愿领罚。” 东华叹气,他是真的不明白扶瑶究竟意欲何为。就连那双好看迷人的桃花眼此刻都显得那般迷茫。 天帝不怒反笑,好声好气问他:“归罗经此时在何处?” 他气定神闲答:“毁了。” 一时间乾宸殿安静异常,气氛诡异的压迫着所有人。只有扶瑶还是那般风轻云淡,仿佛自己并无过错。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夺归罗经的人绝非扶瑶,扶瑶坦荡,如若真的是他,那么上次认与十日之后认又能有什么分别? 一刻、两刻、三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天帝忽然大笑。就是这大笑之声,携带着无上修为,虽然灵力全然冲着扶瑶而去,但遗漏出的修为已经使众人不得不全力抵抗。 忽的木兮身后‘咚’的一声。 木兮一惊,转头一看已是柳央承受不住天帝威严,直直跪了下去,脸色煞白,额头间豆大的汗珠滚落,看来已是辛苦之极。 此处乃是神界,面前施威之人又是天帝,六界之首,木兮心中盛怒,却也不好出手帮助柳央。正在思忖间,却见一道白光包裹着众人。 扶瑶正面承受天帝无上修为,又分神以灵力化形结出防御仙罩裹着除他以外所有人。 十日之前他本就被帝后所伤,如今再与天帝抗衡,五脏压迫极重,宛若大山压顶。他抿紧嘴,牙咬碎了也不吭一声,嘴角处缓缓流出鲜血,脸色苍白宛若蜡纸。 眉头紧锁,眼神却坚定地看向天帝,不躲不避,不以灵力对抗天帝,只以神体抗住天帝无上修为。 他在赌,赌他父亲还需要他。 就在众人思忖如何帮助扶瑶解围之时,天帝忽的又撤去压迫。朗声道:“即为吾儿所取,又已焚毁,此事便如此了之吧。” 天帝眼神深邃,面上不喜不怒,无人知晓这是何意。 他抬手擦干净嘴角的血,带着众人躬身行拜礼,出了殿门。 几人数次欲问扶瑶究竟何意,但见他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大家面面相觑也都不好开口。 木兮快走几步,与扶瑶并排。一抹浅绿的衣,浅的近于白色,安安静静的存在。如墨般秀发只用一根水绿的钗绾起来,素淡雅静。她今日容未施脂,气定神闲。明亮的眸子里流淌着清澈宁静。 “为何承认?”木兮的声音很轻,像山间的风。 他并未回答,仿佛是因为她声音太轻,他不曾听到。 木兮也不再问,几人不紧不慢走着,各自怀揣着心事。 忽有低沉的男声从天边传来,缓缓吟诗道:“人主于昼,鬼行于夜,阴阳分别,各有司存,违者正一有法,毕加诛戮!” 但见天师张道陵从天而降,其人字辅汉,曾遇老君教化,修行千日,能内间五藏,外集外神。乃行三步九迹,交乾履斗,随罡所指,以摄精邪,战六天魔鬼,夺二十四官。 后有华子期、乐子长两人随阵,携天兵二百三十人。 众仙声势浩大,张道陵仙气外泄,已将柳央逼退数十步,木兮见状催发周身灵力,正面回对天师。 木兮眼神一挑,唇间邪魅一笑。朗声问曰:“素闻张道陵博采五经,本以为是个有礼之士,何以初次见面,则力压小辈彰显您的尊贵?” 她极为紧张柳央,方才大殿上,因为是天帝她不好出手保护柳央,心中本就憋着火,此刻张道陵以自身仙气逼迫柳央后退数十步,彻底激发了她心里的火。 天师一派肃然,道:“真相已明,我等奉天帝诏命,请魔皇交出归罗经。” 张道陵此言一出,众人愕然,却见木兮丹唇外郎,笑颜如花。再观扶瑶,闭目沉思,态度不明。 木兮不答张道陵质控,反而浅笑着盯着扶瑶。 良久之后,扶瑶望着她,轻启薄唇问道:“是你否?” 木兮嫣然一笑,风携来她独特的体香墨荷香,倍感舒适。笑说:“神君若是认定木兮,那便是木兮吧。不过本尊倒是愿意为神君担了这罪名” 她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推了一手好太极。 只是这戏是做给旁人来看,东华听木兮如斯说道,心中已是明了,扶瑶定是查出了端倪,他早就知晓是木兮。方才大殿上天帝盛怒,施威于扶瑶,想来也是知道了木兮乃是杀仙夺书之人,却恼扶瑶知而不报,是以小惩大诫。此刻出了乾宸殿,天帝是定要夺回这归罗经的。 扶瑶忽的身影一闪,已经站在张道陵身前。缓缓道:“此事吾来解决,尔等退下。” 张道陵与华子期、乐子长对视一眼,三人眼神交汇间同时点点头。命数百天兵退后百步。 扶瑶出手名正言顺,更何况木兮乃为魔界女皇,昔日胆敢于蟠桃宴上公然见扶瑶不拜,说明其人胆识过人,又能刹那之间取数十人首级而速度不减,杀仙夺盘,说明其灵力深厚。他们三人领命前来,却也没有十足把握对阵木兮。此刻有神君出面,他们更是乐意作壁上观。 他静静站在对面看着木兮,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温情却也没有杀气。扶瑶虽不喜欢木兮,但他也并不讨厌木兮。 很多时候你要杀一个人需要很多理由,但不杀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仅仅只需不讨厌即可。 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总是在吸引着他的注意,让他想起师尊,同样傲骨孑然。甚至在乾宸殿上他也愿意一力承担夺书罪名。 他能查到是木兮,天帝必然也可以。她能走出大殿,则为生。若是方才在殿上将她供出,此刻怕是她早已香消玉殒。乾宸殿上赌的就是天帝需要他镇守九州六界,这点薄面还是愿意赏给他。 说她是仙,她邪魅的像是魔;说她是魔,她却又仙姿卓影。 木兮依旧浅笑着,仿佛对即将为敌的神域储君,赫赫有名的战神毫不在意。 目光冷然盯着扶瑶道:“木兮难以自辩,既然神君已认定是木兮,那就动手吧。木兮今日豁出性命,陪君一战!” 她身前光华大作,一朵墨荷缓缓升于面前,墨荷越生越大,突然崩裂,爆发出强烈气流。 东华动作更快,气流冲撞前已经抬手印出结界,护住天枫槿寒飘樱等人。柳央虽功力不高,却明白此刻形式于己不利。东华眼神一扫,柳央已然会意,在气流冲撞结界刹那,飞沙走石,她顺带逃之夭夭。 东华有意放水,那一眼神却已被天枫槿尽收眼底。东华瞧见自个计谋被人发现,坦坦然冲着天枫槿一笑。 那人那双桃花眼一眨,天枫槿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东华蹭过来轻轻在天枫槿耳边说“打一个赌如何?” 众人此刻精神力全在木兮扶瑶身上,倒是无人注意东华帝君。 天枫槿似乎很有兴趣。 东华便继续压低声音说“赌今日木兮是生是死。” 天枫槿一笑,由掌握拳,东华已经了然天枫槿赌木兮死,她赌木兮死是因为对扶瑶修为极为自信。 天界最强的流氓眼眸一转,紫色的发顺手一缕,耳语道:“我赌木兮生,如果你输了,你须得应我三件事,嗯……具体的事情还没想好。待我想好后告知你。如果我输了,也是同样。” 天枫槿点头同意。 木兮手中祭出双剑,剑身柔软,以柔克刚,乃为上策。 双剑交汇,将要引爆一场惊世之战。 “神君为何呢?” 她问他,为何乾宸殿承担罪名?为何屏退他人,自己来战? “我乐意” 就是因为他乐意。 从玉山之后,木兮破结界,观察扶瑶招式。从崆峒结界,木兮破结界,观察望涯剑。他都知道,只是不说。 扶瑶手执望涯,脚步微梛,剑气滚滚,却毫无杀意。 木兮眼神凌冽,很久之前她就想要和这天界人人盛传的神君一战,想看看此人是否名副其实。 木兮动作奇快,刹那之间已经舞出四五个剑招攻向扶瑶。两人虽未真正交过手,但扶瑶当日与希有一站,招数功力如何她已猜的个大概。拼灵力木兮毫无胜算,此刻只能以快制强。 扶瑶不迎反退,待得剑招气势弱下,一举拆破。心下赞道这人果然攻势凌厉,当日平分秋色她一舞剑器动四方,舞姿惊天动地,变化无常,速度极快,就已知她绝非寻常路数。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木兮剑势上涨,由剑身化出一朵墨荷,墨荷携天地之威,攻向扶瑶。剑气所化形体,看似移动极缓,却稳如泰山。 扶瑶一笑,右手翻转直直挺着望涯刺过去。剑身与墨荷交汇刹那,气流产生剧烈冲突,交汇处空间开始撕裂,空间扭曲。木兮美目一横,上齿咬着下唇,她没想到这人竟能直挺挺冲向她的剑招。 身影再次疾动,刹那间与望涯已经交手百招。 望涯连斩回敬木兮。 底下众人看的眼花缭乱,到最后已然分不清两人身影,只剩两团白光。 木兮仗在剑势快,剑招多,剑身软,以柔克刚。扶瑶则无耻一些,仗着神之身加持,不躲不避,招招与她硬碰硬对决。 木兮出手,招招必杀,剑势落下,天兵也都匆忙闪躲。 天外天上原本云雾缭绕,此刻竟被两人剑气所逼,惊爆的剑流声,雾化的空间,若是再使用强劲招式,则必然使空间撕裂。 扶瑶执剑再退,木兮远远地看着他。 只是一个背影,只是斜斜的一站,仿佛天地轮回在他脚下不过尔尔,世间毁誉,世人冷眼与他何关?那人一身白衣,发丝轻扬,傲然凌与空中。隔着不短的距离,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字周身散出,压抑的木兮不敢上前一步。 谁都看得出来神君根本没有制服木兮的心思,他一再避让,每一招都不强攻,这一战木兮已是上风。 然而聪慧如她,也知她今日想要全身而退,必须要付出点代价。 扶瑶看着面前的人,高傲清冷,透着丝丝妖媚。妖媚清冷,世间最极端的两种形态却能很好的并存于她身,她是仙使魔都不重要,只要能自由存在。 木兮突然传音于扶瑶,问他:“你可记得我二人的赌约?” 这句话是在求生,扶瑶明白,若是她死了,赌约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她声音悲戚,扶瑶心头一软,手执望涯,安静的看着木兮。过往的一幕一幕展现在眼前,玉山之山初相会,她邪魅自由。缔约千年之后共赏人间繁华,她自信逍遥。崆峒结界之内,扶瑶手下留情,不但未驱逐她,还将师尊的事情分享与她,于扶瑶而言,木兮……是个例外。 略一思忖,扶瑶缓缓传声于她:“天地玄妙,既能修身成仙,也是造化。只是……木兮……汝……不该……” 安静的眉角,流转的眸光,泛着淡淡光泽的粉色嘴角微微翘起,木兮微微一笑,抬手便向扶瑶攻去,这一招带着滔天的杀意向扶瑶袭来。 扶瑶避之不及,左手衣袖一挡,右手下意识间望涯已经刺了过去。木兮这招用了八成功力,扶瑶挺剑格挡完全就是肌肉记忆,毫无意识的刺了一剑。但剑身与木兮招式相距三寸时,木兮突然撤了一身防御,扶瑶想要抽手已经来不及,望涯以破竹之势穿破木兮身体。 木兮已经忘记了多少年不曾被人伤过,甚至远久到已经忘记剑刺穿身体的感觉。望涯冰冷,碰触到皮肤的刹那有点涩,此剑本就极薄,她都没觉得疼,只是瞧见那人始终平静无波的眼底升起了一丝诧异又或者是不安,她却异常开心。 “我的名字,记住了,就不能忘!” 她最后传话于他脑海。 而后身形疾动,望涯离开身体的刹那,血液与剑身的摩擦,那种感觉,木兮用心记下,这可真是扶瑶送她的一份大礼呢。 她就这般直直的看着他,飞速向后退去,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直到化光远去,邪魅依旧,却让扶瑶想到了洁白无暇。 高手过招,一个眨眼间胜负就可逆转,木兮豁出去,挨了一剑,争取到扶瑶刹那间的诧异,匆忙逃之。 张道陵一惊,定神再看已是没了魔皇踪影。 东华衣袖一甩,赶忙上前几步,正色出声道:“张道陵,乐子长,华子期,你三人方才可瞧道魔皇已被神君重创?想必她此刻身负重伤,应当是逃不远的,特命你三人携天兵将其捉回,本君随后会派更多人手相助尔等!” 以木兮的速度若是张道陵发现之时即可追,或许有一丝机会。却见东华出口嘱咐,说的全是废话,语速又慢,但他们三人又归东华帝君所统辖,不得不听其吩咐,待得东华废话说话,他们抱拳称是,再去追赶已是鞭长莫及。 木兮化光落于魔界于人间的开口处,袖中白光飞闪,远处柳央眼上被蒙了一层白布。柳央慌张的想要取下蒙眼白布,却感觉到一双手搭在她肩上,轻声说道:“小央,是我。” “姐姐?干嘛蒙我眼睛?”她嘟着嘴,不满的抱怨着,但因为是木兮,所以她乖乖把手放下来,不再挣脱白布。 “我带你回魔界,别伤到眼睛。” “哦!” 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来的时候都没有蒙着眼,回去的却要保护眼睛,但木兮说了,她就会乖乖听。 木兮咬咬下唇,这望涯刺穿的感觉还真是疼啊。心中暗暗问候了扶瑶全家。 望涯本身极薄,伤口并不严重,但她运气逃跑,拉扯着伤口,此刻胸襟前大片大片的深红,怕吓着柳央,所以落地前蒙上柳央眼睛。 木兮来不及细说,一手抓了柳央便已冲入魔界。 后追兵百人,不敢乱入魔界,只好空手而回。 另一厢,东华见木兮虽被扶瑶所伤,但已经逃走,甚是放心。好看的桃花眼眯着一笑,施施然向天枫槿说道“槿儿可要记得方才所言啊。” 天枫槿对于她输了这件事难以接受,恰逢东华挑衅,不屑回敬道:“烦请您下次放水稍稍隐秘一点,眼盲心盲之人都可看出那一出戏咯。” 寒飘樱也不管那两人唇枪舌剑,赶忙跑去查看她二哥有无伤到,小丫头小嘴一撅,不满道:“日前被母后所伤,今日又被父君施威压迫,又同那魔皇大战,二哥你到底能不能疼自己一点?” 扶瑶不言不语,一脸疼爱的看着寒飘樱,小丫头风风火火,却总是操心着他。只要寒飘樱站在他身边他已经觉得内伤没有方才那般疼痛了。 “你早就知道是木兮了?”东华站在寒飘樱背后,正色问道。 就算木兮杀仙夺归罗经,东华也绝不会迁怒与她,只是觉得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扶瑶看着众人,身旁都是亲近之人,他便点头,却也不愿与众人言明。只是看着木兮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其实所有人都说那日在蟠桃宴上的木兮美,眉梢眼角见清风月明,举手投足里赏心悦目,可他并不这么觉得。堂堂魔界女帝,美艳不可方物,却让他看着总有一点不舒服,而这点不舒服来源于她过于鲜明的目的性。根本来说,美和目的性是不相容的。美是没有目的的,浑然天成,是安然无恙的存在。而她的目的性宛若一把锋利出鞘的剑,无论如何装饰,也掩藏不了那份咄咄逼人的剑气。所以扶瑶允许她靠近自己,他想知道木兮的目的是什么? 影卫追溯到释迦牟尼佛祖当日于婆娑国土苦行之时,所见墨荷为并蒂莲。修佛悟道后,她便可化身两人,这两人不似旁的神仙,一为本体,一为虚像。木兮所化,两人皆为本体,又可同为虚像。 墨荷融入紫微亘春宫结界,周遭结界未有丝毫变化,所以暗卫都不曾发现有人进入过。 或者她也有诸多无奈,但扶瑶知道,木兮似乎对长生赋志在必得。而且从木兮看到扶瑶第一眼,扶瑶就知道他已在局中,只是想看清这盘棋,才会将计就计。如若不是第一眼见她,她过于鲜明的目的性,可能扶瑶后来所查,也会避开木兮吧。 东华皱着眉,微有抱怨道:“你今日行事太过鲁莽。” 他起初不晓得实情,待知道是木兮杀仙多经后,便也明了方才他在殿上为她一力承当,天帝怒而不发,此时天帝一定认为他已经取得魔界支持。如若断生闻之,也必有动作,神宫之内,又将刮起血雨之风。 轻叹一声“扶瑶,这步棋你落差了。” 扶瑶微微皱眉,反问东华:“咱们那位帝君你不了解?如果殿内我将她供出,此刻你怕得为她收尸了。父君素来不信我,若是因此事再疏离我几分,也是无所谓了。” 扶瑶存了私心,他并不讨厌木兮,或者说他很欣赏木兮,一个女子,可以凭借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资源,荣登魔界大宝,成为万人瞩目的女皇,统领群魔,单是这份气魄已经是寻常男子不可比拟的了。把此事拖得出了乾宸殿,便是为木兮讨到一线生机。否则,在天帝面前,就是扶瑶,也没有把握能救得下木兮。 扶瑶抬手揉了揉寒飘樱头,浅笑道:“何况风云既起,我愿一赌,赌木兮承我的情!” 风吹过,天枫突然有了一丝冷意,无奈看着扶瑶道:“既已开局,那么她,或许是公子最好的选择。” 扶瑶年岁不长,帝后早已逼其成婚,只是以往他都以平乱为由,请战远方,硬是拖到三万岁还未纳一妻一妾。 扶瑶忽而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问东华:“若是被她知道,连我们初见都是你布的局,会不会杀了你?” “咳……”东华不自然抬手呛咳一声,“休要胡说,我哪知道你突然会应了贴,出现在蟠桃会上。” “哦……是吗?”扶瑶一挑眉,不怀好意笑着“看来坊间流传你因打不过木兮才放弃追求一事属实咯。如此想来,下次再见木兮,我得好好问问,我桌上平白无故出现的上古记事,是不是她相赠?” “诶呀,你瞧瞧,我还有好些事没有处理,我先走一步啊,你们慢留,不送,也不用送!” 东华跑的快,临跑顺手提着寒飘樱也一块没了。 眨眼之间只剩扶瑶与天枫槿两人,扶瑶擦干望涯剑身的血,望着木兮远遁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我此一生,将感情视为最贵,如今却连我最看重的东西也要赔在局里。” 天枫默默站在一旁,知他难过,也知道他为何难过。 接过他手里擦拭了血的帕子,边整理边缓缓道:“乾坤为盘,苍生为子,这世上谁人不在局中?只要未失本心,这就是公子的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吗? 不置可否,再转身,他已是一脸风轻云淡。 第六章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扶瑶坐于崆峒未名山峰的一颗挺拔翠绿的树上,看着远处从院落里进来的人。进来的是三个女人。中间一人一袭紫袍,头上倭堕髻,别了一把五色琉璃步摇。嘴角挂着笑,眼神好似蓝天白云,高山流水,清澈无双。 雍容华贵无双,正是他师尊。 没有精致的容貌,最突出的就是那一身华贵却亲切的气质,所有气场都在吸引着人注意她。 她笑意盈盈的望着同来的女子,水色的双唇悠然讨论,一脉声音果真如天籁恍然飘落,纵云飞烟,不可名也。 扶瑶看着师尊,脸上已是满足。只要能这么远远看着,只要还能同她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这边足够了。 望涯在身旁微微一颤,他知晓东华寻他,无声落地,向师尊行了一礼,匆匆返回天界。 化光落于骀荡宫门口,见侍女俱列两旁。扶瑶现身,侍从齐齐行礼,中有一伶俐女子躬身道:“我家主人着我等迎神君入内。”扶瑶微微点头,这女子便于前方引路。 转了半晌,方才见到紫衣仙人正色居于青亭之中。 亭下有一仙姑,色惶恐,跪于亭前。扶瑶于王母盛宴上见过此人,乃是蓬莱山薄命岩红颜洞洞主,总司天下名花,乃群花之主,名百花仙子。 扶瑶越过百花仙子,入得青亭,石台上琉璃杯内已备好了清水。 观其颜色,便知东华在处理正事,他便也安静坐下,慢慢饮着清水。 知人善用,用人不疑,他素来对九重天政事不大过手,都交于东木公与西王母处理。 此刻听东华微有愠色。“人王乃四海九州之主,代天宣化,岂可颠倒阴阳,强人所难。当严惩此女!” 心思一转,已然明白东华在为何人恼怒。 先前魁星现女像,他料得为坤兆,纯阴主女,这人界应有巾帼奇才掌了权。 扶瑶呷了一口茶,淡淡问道“何事?” 百花仙子闻得神君语气冰冷,观之面若冰霜,自以闯了惊世之祸,全身颤抖,倒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东华见此仙女被扶瑶吓坏了,他原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开口替百花仙子解围道:“下界新上位了一女皇,人王有令,使出回天手段,竟要百花齐放,你瞧还写了份旨意。” 伸手接过,金纸上醉笔草草写了四句:明朝游上茒,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 阅罢他竟不由得笑了。 东华扶额,这四句诗是值得很开心的事情吗? 他笑,是因为想到师尊昔日所言。男人拈花惹草叫做风流,女人朝三暮四叫做下流。同一件事,世人却给出两种结论。正如男人野心勃勃叫做雄心壮志,可安天下,可定乾坤。女人野心勃勃叫做不知好歹,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他笑,笑乾坤盘中,男女皆为蝼蚁,相煎何急? 将金纸细心叠好,放置袖中,温声道:“她不过就是要百花齐开,你且随了她愿又能如何?” 百花仙子与东华俱是诧异之态,不明白神君意欲何为。平日里他才是最守规矩,一切按照律法办事的主儿。 扶瑶瞧见他二人夸张的表情,又往杯中添了水,解释:“古人云‘圣天子百灵相助’此女以妇人之姿而登大宝,千古一人,这些小事,你且随了她意。” 百花仙子觉得这个神君可能并不知悉其中厉害,神色肃穆道:“启禀神君,小仙所司各花,开放有时序,东华帝君于花,号令极严,稽查最密。花瓣花色惧侯钦裁。正如这风,岂能与阳和之侯,肆肃杀之威。正如月圆列缺,不能使皓魄常圆,夜夜对青天碧海。” 言罢他敛了笑,眼神忽的凌厉起来。 东华知道这人秉性,并非恣意妄为之人,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而且也不会解释,百花仙子只是天界一洞主,如此堂而皇之忤逆扶瑶实在是胆大妄为。 厉声喝道:“大胆!如此同神君说话便是我教尔等的礼教?” 百花仙子低头,想来平日里也是个受人宠爱的姑娘,当此时,觉得自己没错,被如此训斥倒是一脸委屈,眼里泪水莹莹。 扶瑶起身,一身洁白的衣物尘不染。轻轻下了亭子,伸手扶起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素知这扶瑶神君形貌昳丽,是天界同天外天所有女子梦中情人。今日却见扶瑶不尊法规,任由性子喜好胡来,只觉得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她却没想到堂堂神君竟会亲自扶她起身,一时间不能自己。 扶瑶灿然一笑,柔声缓缓道:“汝且随她愿,此事若有人敢论于汝,汝当言明奉吾之命。” 百花又瞄了东华一眼,领了命,匆匆下了凡去。 东华抿嘴笑着:“哈哈,你今日倒是深谙帝王权术门道,这用俗话怎的来说呢?打一巴掌给一枣吃?” 扶瑶回身,登上亭子,坐在石椅上,点头道“这是自然” 神色正经,倒是对那句深谙帝王权术的赞美之词甚是满意。 东华大笑“我假装夸你,你还大方收下,你这脸皮的厚度大底跟你的修为不相上下啊。” 扶瑶便不再理他,坐在台前,假装什么都听不到,继续喝着自己的清水。 他不言不语,东华倒是更加好奇。笑嘻嘻的看着扶瑶,一脸不怀好意。 “喂……你莫不是同那人间女帝有什么爱恨情仇故事吧。” “休得胡言!” 东华不依“那你且解释于我听,若是在理,我便饶了这武周帝王违天之罪。” 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这紫衣人解释一番,要不得出不了明天九重天都会传他与五周帝王有私情了。漫不经心说:“自上古轩辕帝以来,帝王皆是男儿。你们都看不惯这女人当帝王,宁可把九州之地交与庸碌之辈都不愿女人当王。可我同你们不一样,天地分阴阳,化男女,那便处在同等的地位。能者为王,有何不可?” 东华忽然一脸差异看着扶瑶,他尊儒学,这话怎么都不像能从他嘴里说出。 扶瑶坦然抬起眼神与东华对视。 东华狡黠一笑,神秘兮兮问:“那人间的武帝是否让你想起了谁?” 扶瑶起身看着亭外一隅,繁花锦簇,中有一朵黑色郁金香,正如那雍容华贵之人一般,他只能远远望着,却不可以上前好好守护她。遂缓缓道:“故人” “你的故人可是木兮?” 扶瑶一愣,木兮? 哦……那个邪魅的女子。 脑海中忽的闪过她的模样,心下不由叹道:木兮……已三百年未见,你还好吗?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权利而生的,她们喜欢权利,追求权利,并为之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好像木兮,不管当初她是以何理由说服自己前去魔界,使了什么手段当了女帝,都不能否认她天生就对权利有着致命喜爱。木兮同武帝一样,靠着不输男人的气势,一步一步登上权利的顶峰。她们睿智而威严,她们的一生就是为权利而战的一生。 身后传来东华声音:“这世间男子为王者要么视女子为草芥,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要么视女子为神灵,不可亵玩焉。你呢?” 他周身沐浴着阳光,白皙的皮肤宛若婴儿般稚嫩,灿烂微笑着回身看着东华,认真道:“我愿意成全她。” 他欣赏这类女子,他更愿意成全她们。他待木兮与武帝,多有偏袒,他喜欢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匍匐效命她们,看着她们创造属于她们时代! 就好像……看到了师尊居于庙堂之巅。 东华端了杯茶,润了润口。又吩咐侍从去端上亲自熬得雪糯粥和几个点心。 “不过就是喜欢强人所难的本性作祟罢了。就是喜欢看那些男人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跪伏。汝呀……”他最后一声汝呀,学着扶瑶儒音悠扬,倒是像模像样。 粥喝了两三口,点心尚来不及动却见王母身边元女匆匆报信,两人接过信筏一看已是赶往玉山。 彭祖、张仙脚架御风,并各洞许多仙翁仙姑,前前后后上了玉山。 扶瑶、东华到后见群仙毕至,仙翁仙姑列两列,西王母站于女仙之首,后即为织女、麻姑、等女仙。东华上前,列男仙之首。 众仙拜神君扶瑶,扶瑶登瑶台坐于中央。 嫦娥上前递上了一份金札,扶瑶阅毕眉头紧缩。朗声道:“妖界三根通天神柱其一断裂,妖皇卿流崓顽率领群妖苦苦维持,已向神界求援,众仙有何计速禀。” 九灵子上前行了一礼,道:“妖界通天神柱乃有上古三条金龙加持,何以无故坍塌?先有归罗经被夺,今,又有妖界通天神柱断裂,若是诱诸仙前往,妖魔二界合围攻陷我天界与天外天,着实不可不防。” 九灵子说话间眼神数次看向东华,扶瑶心下了然,自木兮盗归罗经一事之后,天界盛传此事紫府少阳帝君东华也有谋划,更有甚者传言道木兮借西王母寿宴等天界便是东华计划第一步,随后助木兮逃离。 东华司掌天界男仙,手握重兵。其军权牢固手中,扶瑶从未染指。只因对朋友的信任。 扶瑶颔首,问道:“东木公,汝之态度呢?” 东华上前一步道:“妖界来报,金龙无故脱离,神柱断裂。如若情况属实,断一神柱,乾坤不稳,妖界覆灭!届时幽冥突增不可计数鬼魂恐招致大祸,又或是有妖逃离妖界,潜入人间,也定会扰乱三界秩序。” 扶瑶思绪一转,问西王母,魔界此刻并无异样? 西王母回禀,探查得知,魔界绕行虚无空间,并未于三界之中打开通道。 扶瑶点头,妖界情况迫在眉睫,也着实没有时间给予众仙各抒己见了。道:“北极子、绝洞子、汝二人速速赶往妖界查明情况。东华紫府少阳帝君携领众仙于天界候命,一旦情况属实,立即进入妖界维稳空间。” 群仙行礼,称道遵命。 北极子、绝洞子二仙领了仙命已经赶往妖界。扶瑶嘱咐西王母在此期间统管仙界大小事物。又召唤下来天枫槿,将望涯交付于她。望涯剑与扶瑶人剑合一,彼此之间有血契感应,嘱咐天枫槿与东华待在天界,随时准备接应他们。 而后匆匆化光赶往妖界。妖界此番开口于幽冥鬼界,扶瑶少时游历三界也来过幽都。但每次都觉得这里压抑的紧不愿久留。 待扶瑶赶到妖界开口处,眼见周遭形成巨大蓝色漩涡气流,周围百里内所有物事毁于一旦。扶瑶凝聚心神,迎着气流冲进妖界,刚落地即见周围百妖手握兵器,呲牙咧嘴围着他。 “让开让开!”粗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一豹头环眼彪形大汉拨开人群站在扶瑶面前。 这大汉往那一立,群妖放声大笑。 扶瑶身量纤细,看似羸弱不堪,而这大汉魁梧壮硕,手臂肌肉暴起,虽身量没有扶瑶高,却有三四个扶瑶宽。 壮汉冲扶瑶一阵嗤笑,道“小儿何人?给爷爷报上名来!” 此人声音如平地炸雷,音量高昂,扶瑶伸手堵了耳朵,幽幽道:“你爷爷我名曰扶瑶!” 他本就生得面如桃花,肤白如霜,平日里最威严的便是那双琥珀色的眼,冰冷的眼神,看着谁,便能让那人后背冰凉。只是今日,他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也就是一羸弱书生。 他声音微弱,但那壮汉却听得真切。一时间呆若木鸡,周遭群妖继续大声嬉笑,却见大汉双膝噗通跪地。他虽然面上惊恐至极,但眼神却尽是鄙夷之态。此人虽然壮硕无礼,却也是一个聪明之辈。公子扶摇乃是神界主管六界的神君,昔日妖皇卿流崓顽也曾五百招内惨败于他。闻其名便觉得恐慌,只是今日一见却见这人身材瘦弱,又长得一副风流之相,他却觉得虽是不可小觑,但也像个绣花枕头。 “闭嘴!都给老子跪!”大汉扭头冲众妖大喝一声,这一声大喝,那些胆量小的妖精已被吓得肝胆俱裂。其余小妖虽然还没明白为何自己的头儿要拜一个白衣少年,却也赶忙跪地行礼。大汉继续挺着嗓门喝道:“小将左卫骑射将军虎豹列,特奉妖皇之命守住开口,防止不懂事小妖逃离妖界,也候在此迎接天界神仙。” 扶瑶听到此话,倒是觉得卿流崓顽是个能人,有心守住妖界开口,可防止群妖涌出祸乱人界,可见此番妖界遭此横祸定为实情。再观妖界上空,天色呈淡紫微粉色,天有异象,必生祸乱。也不再废话,清声道“前方带路!” 虎豹列脚驾两轮,御四马。 扶瑶心念一动,岌岌足足声大作,凤鸣如箫笙,音如钟鼓,群妖抬头,见扶瑶足踏金凤鸾凰,皆行大礼跪拜。混沌初开,百兽以麒麟为帝,百鸟以凤凰为王。妖界修炼者中大多为鸟兽,此刻见白衣少年足踏金凤鸾凰,已是虔诚跪拜。 虎豹列回头瞧见这般光景,吓得差点从空中摔下,扶瑶中指拇指一弹,一道气流稳住虎豹列身形。冷声道“速走。” 两人匆匆而去,虎豹列速度慢,扶瑶也不催,耐心跟在其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扶瑶已经站着小憩了一会,等鸾凰俯冲的时候他才惊过神来,远远就见北极子、绝洞子过来。 两人大概交代了一下情况。 原本三根神柱各附着一条上古金龙,半月之前,忽见天空狂风大作,待妖皇率众赶到时,扶瑶此刻面前五十里外的神柱于万丈高处竟呈断裂之象,只是还未完全倾斜坍塌,其上金龙不知所踪。妖皇率众妖集全部灵力维持神柱断裂之势,后来苦苦支撑发现神柱折断倾塌之势越狠,无法只好求助天界。 放眼望去,远方一根金黄色大柱从离地万丈高处已经倾斜,数百妖众凌空或驾坐骑,或腾云,飞在万丈高处,全力输出灵力。神柱周遭五颜六色灵力汇集断裂处,正在尽全力减缓坍塌之势。如果此柱断裂,其余二柱难成鼎立之势,必是生灵涂炭,伏尸百万。 扶瑶双手于身前,瞬间姿势已经换了二三十种,打出一个结。此结与望涯通灵,只要望涯有动静,天枫槿就会与东华携领群仙到达。随后冲着虎豹列道“汝速去妖界开口处,不多时当有天界仙君来到,将其引至此处。” 虎豹列行了一礼,尊声称是。便赶回到幽冥开口处。 扶瑶与北极子、绝洞子上前,越靠近神柱,便觉得有一股天崩地裂之势铺面而来,人心隐约不安。 见一华服男子,外貌斯文俊逸,身长七尺,带长刀兮挟秦弓,凰磐朱佩,威武不凡。上前抱拳躬身行了一礼道:“卿流崓顽多谢扶瑶神君鼎力相助!” 扶瑶回了一礼,温声道:“妖皇何出此言,万物生灵,皆不该受此横祸。妖皇此刻可有法子平息祸乱?” 但见卿流崓顽摇头,眼神尽是绝望之色,他主宰妖界数十万年,本就年岁长于扶瑶,此刻受困至此,不得不求助神界仙界,于他而言,已是艰难。又见子民流离失所,也是自责不已。 都是骄傲高贵之人,又是一方皇者,其政治手腕与心计都不输于扶瑶。 昔日不服神君竟是一万岁幼齿之儿,遂与扶瑶一战,此人刀法精纯、刀势狂霸、充满炎气,有著狂者的自信与傲气,一生追求至高灵力,却被扶瑶以孤则神剑挫败。此后一直励精图治治理妖界,却不想此番遭此横祸。 扶瑶也不多说,直接上前查探神柱,粗约百丈,神柱周遭外围有一结界,看似轻薄,却是坚不可摧。 扶瑶眼神询问卿流崓顽,卿流崓顽解释道:“此柱乃为上古神柱,自妖界化天地初始即存在,一直有此结界。此番神柱断裂之处也是因着有结界才可以缓解断裂之势,否则以吾等灵力,又怎可阻拦通天神柱断裂。福兮祸所依,也正是这坚不可摧的结界造成我们的灵力根本无法输入修补神柱。” 扶瑶仔细看着神柱,以手抚结界,手中白色灵力缓缓加强,却见结界未有一丝一毫变化。 转头问卿流崓顽“若是强破此结界呢?” 卿流崓顽道:“莫非公子想以孤则破此上古结界?” 扶瑶心意正是如此。孤则神剑可以破坚不可摧的神体,那么若是以他三万年灵力加辅,应该可以打破结界。 卿流崓顽摇头,道:“不可,姑且不说以孤则剑之能力是否可以破此上古结界,如若结界破裂,那么神柱倾塌之势则在瞬间形成不可挡之态,届时以天界群仙之力恐怕都难以……再言之,如若强破了此结界,我等修补好了神柱,没了结界保护,这根柱子也随时都会坍塌。” 手中长刀插地,卿流崓顽仰天长啸一声,“非吾之罪,乃天亡我妖界!” “此言差矣……”远处天际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低沉,儒雅,落地一抹紫色,紫衣华服,紫发飘散。 空中几百小妖倾尽全力正在输入灵力,却瞧见这人从天而降,中有一杨树妖问道:“哇……这美男子是谁呀?” 旁边一花椒树精斜眼瞪了一下杨树妖,鄙视道:“连他都不知道啊,紫衣紫发,只有天界最强的流氓扶桑大帝东华君啊!” 东华原本以绝帅之姿缓缓落地,不巧正好听到此言,脚下一个啷呛,险些摔倒,微咳一声,清了清嗓,故作镇定的站在扶瑶面前。 扶瑶嘴角一抽,声音极低说道:“原来东华帝君的威名远扬啊,这妖界小妖都熟知您的事迹呢。” 东华脸上肌肉抽搐,尴尬一笑。那双桃花呀一眨,深深看了一眼方才说他是最强流氓的花椒精。继而又向扶瑶正色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妖界避过此难。” 大抵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瞬间令乾坤毁灭的千古奇事,卿流崓顽原本深沉懊恼的眼神突然听到东华的话后瞬间亮了,那是一种生得希望,是为他的万千子民求生的希望,迸发出强烈的渴望。 “木兮” “木兮” 东华与扶瑶异口同声说出。两人相视一笑,这世间如若真的还有一人能够破结界而不毁结界那边只有木兮了。 第七章 卿流崓顽眉间皱成一个川字,问扶瑶是否是魔皇木兮。 扶瑶点头,卿流崓顽却是一脸失望。 他也素闻魔皇本体乃为墨荷,墨荷可以融入世间一切结界,但此刻妖界危在旦夕,魔界却处于虚无空间,根本不知何时才能有契机打开魔界开口。 此法看似充满生机却也是一条死路。 “这可未必。阿弥陀佛……”三人之后竟是释迦牟尼座下大弟子舍利弗与三弟子阿那律一身僧袍,缓缓前来。 扶瑶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扶瑶见过两位师兄,不知师尊近来安好?” 阿那律双手合十回礼道:“释尊一切安好,窥天道,察觉妖界有难,特命我二人携十方僧众前来相助,度化亡灵。” 扶瑶点头,墨荷乃在释迦摩尼座下修行,此番释尊主动派人前来,定然不会只为了妖界神柱之事。向身旁天枫槿吩咐,携十方僧众与天界仙尊上前替换妖界子民,维稳神柱。 东华俏丽一笑,神色俊美,道:“素问舍利弗智慧第一,阿那律天眼第一,此番佛陀派二尊者前来,已是为我等指明了救世之路。” 卿流崓顽俊眉微皱,他对佛教之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一众张口便是仁义礼教杀生论罪的道貌岸然之君,他最是憎恶。可此番又有虎落平阳之态,不得不求于人。 沉声道:“二位尊者有何妙法?” 舍利弗答:“想要魔皇相助,须得打通魔界开口。魔界于虚无空间运行,届时需一灵力高深之人,以无上修为穿透空间界限,阿那律以天眼窥虚无境界,探明魔界方位,束缚魔界,打通魔界入口,请出魔皇即可。” 舍利弗言毕,众人脸上神情不一,虽是救世之法,可大家都知道此事难于凡人登天。 各空间皆有其自然法规,强行打破法规,束缚魔界,打通入口,莫说遭受天谴之话,单是这个能够以无上修为将魔界强行拉来三界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形神俱灭。 卿流崓顽思忖半响道:“若是如此,我愿拼尽全力一试!” 一个妖界皇者,他所承担的不仅是荣誉辉煌,更重要的是在危急时刻所体现出的担当勇气。 舍利弗手中佛珠拨动过十珠,摇头否决了卿流崓顽的自荐。 卿流崓顽怒道:“有何不可?我乃妖界之皇,此刻妖界有难,我应当身先士卒,更何况这乃是我妖界自己的事,劳烦诸位前来相助已是惭愧不堪,此刻既已出了法子,其余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他的国度,决不允许他人插手。这是身为皇者的自尊与骄傲。 扶瑶昔日以神剑孤则五百招内打败卿流崓顽,当日就佩服此人的雷厉洒脱。输就输,乃自己学艺不精,绝无二话。今日又见他愿意为了妖界死而后已,的确是豪情万丈。 “我来吧” 扶瑶声音极低,却落在每个人心头。 “吾之责任,即为护卫六界众生。如今妖界逢难,吾不忍见万灵受难,理当尽力。况且如舍利弗师兄所言,在如今妖界当中,以吾修为可问顶峰,此事应有吾来尝试。” 妖界尊崇武力,只要灵力高深就可以接受万人膜拜。当日卿流崓顽败于扶瑶,心中甚是佩服这个只有三万岁的年轻神君。此刻听他愿意试法救人,心中更是敬佩。 东华不坑一声,却是万般不情愿扶瑶一试。 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况且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以个人修为同天道相抗的事,在虚无空间捆绑一个偌大的空间与四界进行融合,若稍有不留意,则是挫骨扬灰。即便成功扶瑶毕生功力恐怕已经消耗殆尽,如何完成后续修复神柱。 紫扇一挥,桃花眼闪着精光,问他:“敢问圣行者,若是集合众人之力同神君一起捆绑魔界是否可行?” 舍利弗摇头,“阿弥陀佛。修为有高有低,若竹板捆绑一处,有长有短,向外推动一面墙,还是最长的竹板使力,过多无益。” “便依师兄所言。”墨蓝色的发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他说:“若是有何不测,扶瑶愿一力承担,留下诸君再想办法助妖界渡劫。若是集众人之力,万一有何不测,则是死伤无数,这岂不是违背了吾等本意。” 扶瑶决定的事情便不允许其他人再多言。 十方僧众同仙姑仙翁合力输出,维持神柱不断。 东华始终不安的看着扶瑶,众人皆以为东木公只是担心神君此行安危。 但东华察觉自佛教尊者出现后,扶瑶虽然面上欣喜,周身气场还是有细微异样,只是东华没有猜透为何这么危险的事情扶瑶执意要亲自做。 他素来惜命,说什么动了恻隐之心不忍万灵受苦这等说辞东华才不信。 阿那律尊者,肉身为一盲者,早年修行之时贪眠不起,被佛陀呵斥他像个畜生贪睡。阿那律陀受此刺激,下狠心连续七天不眠,竟不幸失明。但得了天眼通的神通,他的天眼能见十方地域,达到能见世界如见核桃的境界。 阿那律冲扶瑶道:“神君此番行事务必凝心静神,我近年来苦修,终于了悟证道之法,窃以为道是从少欲、知足、寂静、正念、正定、精进、正慧、无戏论八法而得到的。此番诸多叮咛也是希望师弟若是遇到危险,为兄的话可以帮到一点。” 扶瑶嘴角微微翘起,卡在一个好看又标准的弧度上。谢过师兄,便不再多言。 阿那律,听经闻法,甘于淡泊的生活。 扶瑶素来同阿那律交好,只是今日他却没想到自己一向交好的三师兄竟然也会来此,来此试探他的修为高深。 他修为高深,又精通佛道儒三教,此番妖界有难,释迦摩尼提早指派阿那律与舍利弗赶来相助,又提出解决方案,无法就是想试探一下扶瑶此刻修为到底如何。 六界表面服从神界天帝,实则各为其政,权力之心滚动,谁都想跳出游戏规则,统领六界,推行所学。 因为此,扶瑶素来对佛并无热衷。 正如那处在崆峒的女子所言,佛,不过是掩藏了私欲的魔。 阿那律、舍利弗、扶瑶、东华、卿流崓顽五人反还人间,寻找合适的地方开通魔界入口。行至东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瑞顼与九嫔葬焉。丘方圆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竹南有赤泽水,名曰封渊。四人皆属意此地,遂于待阿那律启动半头天眼,天眼神通眼观十方地域,探寻虚无空间。 一个时辰过后,阿那律额间豆大的汗珠如同断弦的珍珠,一大颗一大颗落下。扶瑶坐在一旁屏气凝神,只等阿那律探寻得到魔界方位。 两个时辰之后,阿那律双膝跪地,已经无法支撑肉身站立。此法极为消耗精神力,此番探寻魔界下落,阿那律所消耗的灵力须得再修炼一万年才可回到今日巅峰时刻。 忽然见天眼光芒大盛,众人便知阿那律已经探得魔界方位。扶瑶起身,白衣如练,君子如玉。东华本欲拦他,但话到了口边只化成小心两字。 扶瑶精神力顺着天眼光芒前行,愈行愈远,愈远便觉得精神力消耗巨大,宛若拖着几万斤重物在前行。白茫茫一片,没有出路,没有退路。四周没有任何标志物,与他先前所幻想繁星璀璨空间大有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最怕的是绝望,扶瑶知道如果自己此刻稍有不集中魂魄便会留在这虚无空间里。到时纵然天帝也是回天乏力救不得他。越是想要集中精神力,越是感到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觉得自己要死在这一片白茫茫永无出路的地方。 如若换一个人可能情况会比他上千万倍,但偏偏是他,一个最怕孤独,最得孤独的人。 扶瑶看着苍茫连成一片的鬼地方,心中莫名的悲哀升起来。脑海中最深沉的记忆铺天盖地吞没了他。 一个小小的男童,跟在一个身量稍高的少年后面跑着,不停喊着哥哥等等我。少年回头,却是一副狰狞模样,厉声道“扶瑶,不得再追着我了。” 二百岁,在神界还属于一个婴孩时期,扶瑶已经被帝后命令前往日奂堂跟随别的一万岁左右神界少年一起修炼灵力。 一个人前往日奂堂的路上,时常招来别人异样的目光,大约那时年幼,心智发育不成熟,他不懂为什么别人总看他,后来观察发现其他少年来修行时都是成群结队,便觉得别人是讥笑他寂寞孤单。他走在路上不停的说着话,幻想自己处在另一个空间,有许多和蔼又喜欢他的人一直同他在一起,一直在同他说话。 后来神界便传言公子扶瑶患呓语症,神志不清,他被帝后叫去好生数落了一番,彼时他同帝后关系尚融洽,他也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母就是帝后,虽被数落,却也觉得真真是自己辱没了帝家颜面,而后更是苛刻对待自己,勤学勤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得到帝后的赞许。 过往的记忆如同碎片一片一片展现在扶瑶脑海中,却又不能完整拼出。他的精神力在虚无空间消耗极快,宛若陷入泥沼,越挣扎,陷入越深。 东华瞧着扶瑶眼角有泪缓缓流下,心下一道糟了。再看他原本平缓的呼吸骤然猝停,分明是要逼死自己。墨蓝色的发黏在白衣上,脖子间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东华问舍利弗有何办法可以助扶瑶一臂之力? 舍利弗道了一句无法,便不再言语,自行盘着手中的佛珠。 东华心下暗骂一句,号称什么智慧尊者,此刻不也一样无计可施。拿出方帕轻轻擦去扶瑶脖子上的汗珠,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扶瑶,这一劫,只能靠你自己了。还有很多人在等你,你必须做到。” 在那无边的一片混沌里,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刹那间繁乱的心绪已经安静下来。师兄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却只记得寂静、正念、正定六字。心中不断念着,精神力继续向前缓缓前行,似乎已经轻松些许。 正在前行之间,却见前方白雾消弭,刹那间星河璀璨,繁星灿烂。星河当中一束金色光芒大盛,正是指路的阿那律所开天眼。 扶瑶气沉丹田,掌中缓缓聚集精纯灵力,脚下出现五行八卦图,八卦图旋转,上方是八把气剑围绕着扶瑶周身。三万年苦修一身精纯修为,此刻尽皆化在掌中,封渊四周赤泽水受到强大灵力吸引,逆行冲天,周围草木走兽尽皆化为齑粉。 东华一身紫衣此刻在旋风当中紧紧裹着身体,原本柔顺如瀑的紫发凌乱的飞舞在风中。瞧见四周草木走兽罹难,心有不忍却又不能分神。 卿流崓顽眼见东华眉头微皱,再观四周灵气砰然,漫天风雨,风沙遮眼,使出长刀九式第一招无垠卿火,化作刀气包裹封渊四周草木竹林。 东华见这威武不凡的妖皇居然也有怜惜草木之情就觉得妖精大都是可爱的紧的小动物。这次妖界事态平息之后他倒是很有兴趣深入了解一下这个英姿勃勃的妖皇,不知道本体会是什么可爱的动物呢。 卿流崓顽觉得东华看向自己的眼神宠溺又热情,第一次被一个大男人盯着自己这么看,居然周身燥热,又赶忙掩饰自己的尴尬,责怪封渊天气无常。卿流崓顽如果知道东华此刻正在盘算自己本体是一只可爱的什么动物,估计长刀九式已经砍向东华了。 扶瑶口中大喝一声:“气御阴阳,化统九州!” 其余四人皆被这一招震退百米,此乃扶瑶所修行的九州天阙最后一式,昔日蜀中魔鬼数万,白昼为市,生民久罹其害,扶瑶统帅天兵,征战十二魔王,平定四海八荒,征服上古神兽,他从未用过如此狠厉的的招式,今日以此招汇集一身修为,如若不能成功将魔界拉拢靠向人间,此招一出,魔界也必定生灵涂炭。 肃杀之气翻滚涌动,‘彭’一声巨响。阿那律、舍利弗、东华、卿流崓顽皆被震退百步。待得风沙平静,御风上前,观之周遭形成巨大漩涡气流,正如同妖界与幽冥开口一样。众人大喜,魔界开口已通,却不见扶瑶踪影。 卿流崓顽正欲冲向魔界,却遭到舍利弗拦截。 “阿弥陀佛,妖皇莫急,神君此刻应该已是身处魔界,此番逆违天时,强行打通魔界入口,恐怕内里魔界已经严阵以待。以神君同魔皇交情,应该可以请她出手,如若此刻妖皇贸然冲进魔界,恐多生变故。” 卿流崓顽觉得舍利弗所言有理,只好耐心等待。东华见阿那律方才修为大损,此刻脸色煞白,双眼流血不止,上前为其调行灵力。 扶瑶是在魔界开口打通的一瞬间被强大的吸引力吸附进入魔界,能够如此顺利打通魔界入口也出乎他所料,一时没有防备才会被吸入。穿过凌厉的气流,待他能够控制重心落地时才发现已经被团团包围。 眼见周围长矛长刀都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再往后数十米便能看到乌泱泱的魔兵,大约有数万人之众,扶瑶无奈一瘪嘴,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方才施展九州天阙,他一身白衣皆被气流划破,幸好有神之神保护,肉身倒是未受损,只是稍显狼狈之色。 他心下了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集如此庞大的军队严阵以待,此入口定离魔都不远,那么木兮也就应该在此,不用自己多跑了。 一众魔兵眼神惊恐的看着眼前衣衫褴褛,嘴角还带着血痕的人。 后方有一似领头人物的少年,穿一身玄色服饰,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观之不过十五六岁,扶瑶已经感知到此人修行年纪尚小,却已经有精纯浑厚的灵力,比柳央强上许多。 少年躬身行礼,倒是甚有礼貌。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朗朗道:“本君银琉殿殿主皇甫幼艾,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此番我魔界无故打开人口,是否阁下所为?” 扶瑶被数把长矛抵在后背,脸上神色一片坦然。他本就修成神体,刀枪水火皆不能伤其肉身,只是他过于坦然,却惹得面前少年警觉万分。 扶瑶也不挣扎,那一头墨蓝色的发流淌在白衣上,衣袖领口间虽有破损,却也见蓝色荷花随风移动。沉声道:“劳烦阁下通报魔皇,妖界有难,扶瑶须得魔皇助一臂之力。” 少年不动,只是盯着扶瑶看。扶瑶原本觉得这少年年轻俊美,人如莲花,名如其人,艾乃美人耶,原本是个不错的人郎,只是此刻这人贸然盯着自己,倒是引起扶瑶心中几分不悦。 忽见少年玄衣飘动,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刹那间手中一柄三寸有余的短剑已经向扶瑶面部攻来。扶瑶竟然一动不动,由他刺来,却见剑身触碰到扶瑶皮肤时剑锋断裂,皇甫幼艾大概也是没料到突然之间短剑折断,他攻速又快,撤身已是来不及,就这般撞进了扶瑶怀中。 扶瑶将皇甫幼艾扶起,用手缕了一下额前垂下的发丝,衣袖拂动间抵在后背的长矛皆已断裂。笑道:“素闻魔界好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虽说皇甫君姝貌比朝霞,羞涩如新妇,只是本君活了三万年之久,却是对**之恋毫无兴趣。殿下可不必如此热情,老人家身体不好,承受不起。” 皇甫幼艾脸色一沉,身形疾动,与扶瑶拉开十丈距离,出拳再次攻来。扶瑶此刻也不存再与他玩闹之心。 未曾感到空气中的杀意,皇甫却觉得自己仿佛命中注定,下一刹那就会身亡于此人手中。纵然如此拳风依旧犀利,不曾有刹那犹豫。扶瑶看着皇甫幼艾,心中虽不知此人为何贸然进攻他,但扶瑶已经感觉到这人要杀自己,是早已下定的决心,出手丝毫不曾犹豫,纵然明知他不敌扶瑶,但攻势凌厉,却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 扶瑶行事从来斩草不留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存了一丝想要伤害他的念头,则必死无疑。他一生征战,最不喜欢留下变数,此刻皇甫杀意已决,扶瑶便要在对方达到伤害自己的能力之前斩草除根。 眼神一转,掌中聚气成剑。 远处骏马嘶鸣,忽闻香风飒来,飘飘然有凌云之意,扶瑶浅笑,是她来了。 “休得无礼。” 空气中墨荷独特的香味越来越真切,扶瑶看着皇甫幼艾,脑海里却是令人难忘却的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明眸皓齿,浅浅一笑能吸引住千万人。身后总散发着淡淡的悠悠的清然的墨荷香。他不用回头,也能听出那久违的声音,能嗅出那独特的清香。 皇甫幼艾敛住了攻势,扶瑶手中气剑也消散开,转身回头。 于千军万马中,见木兮驾绝地而来,被冰绡之衣,着黄金铠甲,曳霜纨之帔,戴翠凤步摇之冠。王旗猎猎,她英姿飒爽,气贯长虹。扶瑶常年征战八方,麾下披甲上阵的女将军如九天玄女等也是见惯,但此时见到木兮,一时之间还是看痴了。 绝地足不贱土,直冲扶瑶而来,于身前一尺之地,高抬前蹄,扶瑶不躲不避,满脸笑意的看着马上勒绳的人。 扶瑶笑的温柔,与方才杀伐果断,马上就要取皇甫首级的人判若两人。 两人眼神相对,他觉得此时的木兮方才有了惊世之姿,美艳不可方物。 此刻的木兮,华服盛装,未施粉黛,眼神清冷又傲慢,宛若出淤泥之莲。浑然天成,美的那般安然无恙。 木兮眼见这人虽衣衫褴褛,但潇洒依旧。冷清的眉目,冰冷的目光。凉薄的水唇虽是微微上扬,却也没有几分真心。那一身冰冷,抗拒着所有人的亲近。 “三百年未见,汝可安好?” 三百年吗? 弹指一瞬,儒音悠扬依旧。 第八章 木兮冷冷瞧了瞧扶瑶,又看看皇甫幼艾,回道:“如若神君不惦记着木兮,则一切甚好。您瞧您这一惦记,我魔界乾坤紊乱,震动雷电,倾天骇地。难道神君不知我魔界亦同人界一般尚有老弱妇孺?神君兴致一来,强行打通我魔界入口,又可考虑到我魔界中人死伤数千?” 她这话说的讽刺,句句梗在扶瑶心尖。 他当然知晓违逆天时,强行于虚无空间将魔界拉拢靠向四界,会致魔界地壳震动,天时无常。 但如若不这么做,妖界死伤将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届时动乱的还有冥界与人界。 他只能在两相较量下取其轻。 木兮身后是魔界数万魔兵严阵以待。天有异象之时她便布局等待,初始以为是天界欲挑起纷乱合并魔界,群魔愤慨,只等魔界通往四界入口一开,不论开口何方,皆要举兵大肆杀伐。 却没想到只进了扶瑶一人,还是如此狼狈不堪。 木兮听到探子回报只有一白衣仙人进入魔界,想来除他再不做第二人选,忙匆匆赶来。 这小子虽只有三万岁,但一身修为以至化境,竟可以一己之力强行拉拢魔界靠并人界,木兮也着实佩服他。 扶瑶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木兮,眉梢间见愧疚难安,脸上依旧笑的温柔。 异位而处,如若有人伤他子民数千,他定然不管来者何人,所为何由,一定要取那人首级。 他身处储君位,所顾所虑要从大局入手,但这一次是他心有偏颇,舍了魔生护了他人。 “哼!”皇甫幼艾听闻木兮动气,冷哼一声。手掌握拳,愤恨道:“昔日伤我魔界女皇,今日伤我魔界子民。神君博爱众生,怎么这众生里就没有我魔族?本殿下今日就要为我皇报那一剑之仇。” 他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自己刚报上名号,皇甫幼艾就拔剑相向。 原来结在这里! “退下!” 马上人沉声喝道,眼神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向皇甫幼艾。 扶瑶觉得大抵平时木兮应该对皇甫很好,以至于他愿意拿性命来为木兮报一剑之仇,但此刻妖界危在旦夕,他已经没有过的时间再耗在此处。当下上前几步,抬头望着马上的女人,柔声道:“可否下马听我解释?” 她头一偏 “不下!” 他虽着急,但又觉得她小孩子气可爱得紧,便随着她。仰着头跟她说:“妖界通天神柱即将断裂,其上有一远古结界,不可强行破除,请你前往一试!” 木兮觉得好笑,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伤她子民数千,进来一张口就是命令自己为他办事,眼里鄙夷之色升起。不悦道:“干吾何事?” 他闻言一时失笑。 崆峒之上他问她,干卿何事?今日又被她反问。 不曾想,她竟如此在意。 “魔界入口已开,不多时便可以召集天兵攻入。你若是肯帮我,则归罗经之事我神界不再追究。” 她眨着眼睛,语气轻扬,“照你的话说,我若是不帮,今儿我魔界就得血流成河咯?”挑衅的意味着实浓郁。 他倒是难得的好性子,慢慢跟她讲道理。 柔声唤她“木兮,伤一兵一卒,都不是你我想看到的局面,这笔交易,你并不亏!” 她本心也不愿开战,这仗一但打起来,就不是三年五月可以平息的了的。 抢归罗经是为了长生赋,但拿着归罗经研究了三百年,还是未得到长生赋一点消息,搁她手里也是无用。 扶瑶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何况她也别无选择,否则她手持归罗经,魔界入口又被扶瑶打开,随时可能被天兵攻入,到时又是一番血流成河。 眸子一转,立刻开条件。“你须得答应我,一、神界不再追究此事。二、魔界入口大开,神族天族不得踏入我域一步。” 扶瑶点头,沉声许诺“好,我一日是这神域的储君,他们一日不犯魔域。” 神族与天族想要收复五界的心昭然若揭,当着如斯多的将士面前,扶瑶敢以神君之责爽快许下重诺,木兮猜应是妖界情况危急,他一分一秒耽搁不起。 伸手从袖中掏出归罗经,一甩恰好砸进他怀里。 扶瑶看了一眼归罗经,无奈一撇嘴,又瞄了木兮一眼,微微叹息,将其揣入怀里。 木兮转头向身后侍女耳语一番,不多时侍女便呈上笔墨,有一金札。 他扫了一眼,金札上书大意即要他承诺此番离开魔界,他须得不论立场,不分对错,护木兮周全。 拿着金札,觉得她真的很有趣。位高权重,却会要一些小孩子才要的保证书,很是可爱。 也不多言语,拿起笔,龙飞凤舞签下自己名字,又从袖中拿出一方墨玉石,此石出自崆峒,其墨黑如漆、碧绿似翠,白如羊脂,墨绿色纹路中若隐若现一条墨龙,饰文天然,实乃不可多见的上等玉石。此印乃师尊昔日赠予他之物,印章之字是她亲手所刻,扶瑶一直随身携带,此刻刚好派上了用处。 木兮细细打量着这张承诺,再三揣摩确定后随身放着。 嫣然一笑,冲扶瑶道:“想不到神君写了一手好字,虽只二字,却是笔顿挫使转,刚柔相济,千变万化,神彩飘逸……”她逸字的尾音拖得极长,话音刚落,又故意道:“想必那崆峒结界中的女子也是写的一手好字吧。” 见她提及师尊,语气轻佻,也不理她。 伸手接她下马。“走吧。” “慢着,你如何保证,你能护我周全?” 其实扶瑶觉得以木兮如今的修为,只要不车轮战,当没有几个人可以伤到她。但既然是他要带她走,就得要让她能够全身而退,保她性命理所应当。 从衣袖中拿出一串血手链。此链泰威之山取其铁,吴林之山取其木,又用他的血滋养了九百九十九天,手链色泽鲜红,同扶瑶有血契之结,一但木兮有任何危险,扶瑶皆可以心意相通。 扶瑶抬手将手链递给她,木兮不接,坐在马上晃着两条腿。 见她不接,白了木兮一眼,“不要算了!”手腕一抖就要将手链收回,亏得她眼疾手快,刹那之间把手链夺了回来,嘴里小声嘟囔着:“我又没说不要。” 木兮命数万魔兵于入口前安营扎寨,以防有人偷袭,又将魔界事物打理清楚交于相关人等。命柳央与皇甫协助统管魔界,而后自己换了件便装同扶瑶一起离开。 两人步行通过灵席道前往人界。 木兮换了件黑色劲装,同那日蟠桃园所穿戴一样。 走了几步还是好奇,问他:“贸然进入魔域,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信心满满的于虚无空间中束我魔域?” 那双琥珀色眸子闪烁星辰,看看木兮,想了想,摇摇头,云淡风轻自信张扬道:“感觉。” 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内心最深处的一种感觉,感觉她不会拒绝。 哪怕是为了还神域他放水的恩情。 被他极度自信的感觉噎到无话可说,也不知这人究竟从何而来的自信。 可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感觉,她自始至终虽是语气处处呵责他,却也从没有想过要拒绝前往,似乎身边这个人说的任何话,木兮从来都没想过要拒绝。 秀眉一挑道:“神君的感觉也是蛮厉害的。” 扶瑶忽然灿然一笑,那一笑,自信又自负,长长的睫毛掩了半身清凉,神神秘秘又骄傲的跟她讲:“你可知本君三万年来最引以为豪的是什么吗?既不是这一身修为,更不是储君之位,而是……”她睁大眼好奇等他下文,他以手摸心,“男人的感觉!” …… 她突然无限懊恼自己开了这个话题。看他骄傲自豪的样子也是无奈,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披金戴银拿着一个包子,说你知道吗,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包子了。 他最自豪的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对于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感觉木兮不敢恭维,遂问他:“那神君感觉一下此番妖界之事,我等可能安然退场?” 她正经问,他正经答。 脸色严肃,神情却很温柔。悠扬的男声如深壑吹过的清风,荡漾起一片春意。 缓缓应她:“当日伤你,非我所愿,妖界此难化解后,自当给你一个交代!” 这个回答打了太极,然而也算是侧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毕竟只有活着,才能给一个交代。 其实关于那日那一剑,她心知肚明,不管怎样都要付出一点代价,否则当日她根本逃不出天外天。所以从来不曾责怪他,只是那几位殿主为她愤愤不平罢了。 心中也很感谢,自始至终扶瑶都不曾问过她寻长生赋究竟为何。他聪明,不想两人尴尬难堪,索性不问,而她也感念他所有用心,感谢他乾宸殿愿意为她一力承担罪名,感谢他喝退张道陵放她生路。 越行越接近魔界入口,蓝色巨大的漩涡旋转着,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御风冲过入口。 到了封渊,木兮一见东华,立刻上前凑到东华身旁。 东华往她身后再三确定后问木兮:“为何不见小样儿在你身边?” 木兮四下查探一番,边探四周情况边回答东华:“此行危矣,若是扶桑大帝着实思念我家小央,不如入赘我魔界,以你我交情,我也给你个不亚于天界帝君之位啊。” 封渊之地,就他们几人。 紫色华发高高束起,一双桃花眼眯起认真思考着,点点头,笑嘻嘻道:“你若是让我娶你,我就入赘魔界,好生给你做饭洗衣,才不要当什么帝君。” 初入人界时她全神贯注,以防有埋伏陷阱。此刻听东华打趣,放松了不少。 仔细看着东华,这人容貌昳丽,又心细如发,体贴入微,许久前帮她入魔界,盗归罗经时暗助柳央脱险,反观扶瑶,霸道自负,难怪天界各洞仙姑都更中意东华。 说话之间不见扶瑶,再回头见那人已经换了一身完好的素白衣物,似乎这人所有衣物都是一模一样。 换好衣服后,白衣人从他二人身边飘过,漫不经心的插了一句“怎么不见你给我洗衣做饭?” 卿流崓顽在旁安静听着,怎么都觉得他三人‘友谊’深厚 干咳一声,东华立刻反应过来,将卿流引荐给木兮。 卿流崓顽第一眼看到木兮已是惊为天人,那样的美,眉梢眼角见傲骨清冷,举手投足里赏心悦目,虽是一身纯黑衣物,却不知为何就让人觉得纯白无暇。 扶瑶查看阿那律伤势严重后,便嘱托舍利弗护送阿那律返回常寂光修行。 其余几人匆匆化光赶往妖界通天神柱。 行途当中,扶瑶将归罗经私下交给东华,让他呈给天帝。 东华了然。 几人用了半天时间穿过封渊,到达妖界在幽冥的开口。 木兮第一次入黄泉,黑暗无边境地使她倍感压抑,走着走着已经落在最后。 扶瑶察觉她异样,轻轻将腰间束腰里的上古通灵玉佩拿出,递给木兮。 刹那间黑暗中出现蓝色荧光点点,数百蓝色光点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随着众人的前行,光点逐渐飘散向前。 木兮巧然一笑,却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话。 他二人这一点出奇相似,扶瑶请木兮出手相助妖界,用词为请,木兮察觉扶瑶用心,也不说谢。旁人看着异常别扭,两人处的却是舒服。 卿流崓顽瞧见扶瑶这般用心,饶有深意的捣捣东华道:“早就听闻神君与魔皇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我还长同别人讲扶瑶那小子是个清心寡欲之徒,没想到果真别有用心啊。” 清心寡欲?? 东华觉得这四个字的老祖宗也跟扶瑶沾不到半点边。 瞅瞅后面这两个人吧,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猫腻,但仍小小维护了一下神君颜面,笑着冲卿流崓顽道:“扶瑶好男色这事是我们天界公开的秘密,关心木兮啊,就是细心而已。莫想多了莫想多了。” 卿流崓顽凰磐朱佩,笑而不语,盯着东华。 东华没好气无语道:“那个男色不是我!” 穿过入口,妖界天空已经变成深沉的血紫色,空气当中弥漫着浓烈的腥味,卿流心下奇怪,脚下御风赶往神柱处,其余几人各施神通也都火速赶往通天神柱。 粗约百丈的神柱毅力在众人面前,万丈高的天空上凌空飞着数千天兵与十方僧众,大家全力输出灵力,维稳神柱。但倾斜度已经偏离正常位置两分。下方是妖界重兵把守,天地不稳,群妖作乱,虽有重兵镇守,却也奈何不了寡不敌众,只得大开杀戮,徒增诸多罪业。 扶瑶等人上前,众仙妖跪拜神君。 天枫槿上前站在扶瑶身侧,千里传音沉声道:“妖界罹难,通天神柱坍塌在即,众仙妖可免去俗礼,全力维护神柱。” 语毕转身向木兮行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 木兮看着天枫槿,云鬓峨峨,延颈秀项,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郎才女貌,但与扶瑶却仅是主仆关系,着实让人不解 笑着寒暄道:“三百年不见,槿姑娘愈发漂亮了。” 天枫槿笑曰:“女皇谬赞了,这六界当中论姿色,女皇当拔头筹,天枫这等仪态终究是入不了台面。” “哈哈……”东华上前左拥天枫槿,右揽木兮,道:“如此瓌姿艳逸的两个女子今日齐聚在此,也算是一桩盛事,你们两人不要谦虚了,如果你们都觉得对方更美,不如这第一就让我占了吧,你们俩并列第二。” 天枫与木兮同时抽身,天枫槿白了东华一眼“莫要在这里贫了。” 众人气氛凝聚压迫,倒是东华这一番调笑,让木兮心情开明。 木兮上前,在通天神柱前,将手轻轻放置在结界之上,手中蓝色光芒大盛,继而光芒逐渐包围周身,缓缓而进。待木兮进入结界后,一股浩然磅礴之气如泰山压顶,沉稳浩瀚。感叹上古众神修为无上,法力无穷。 粗约百丈的通天神柱竖立在眼前,材质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坚硬无比,仔细观察却能看到细密的裂纹,想必神柱上半段倾斜有坍塌之象已经引起整体出现裂痕。但感受到浩如瀚海的能量,仿佛只要看着神柱在此,就能安心。 而后木兮退出,伸手握住扶瑶手,那是第一次两人肢体相触碰。 一个手冰凉,一个手温润。 明明不是心中所爱之人,肢体接触却引起了异样的感觉。 很久以后木兮告诉扶瑶,当时握着他手的第一瞬间,心中只是在暗骂一个男人的手怎么可以这么软。 木兮掌中蓝色光芒逐渐加强,光芒渐渐包裹着扶瑶,缓缓将他送入结界内。 待神君身影一消失。数百先前维稳神柱的仙兵即刻抽身而出,剑指木兮。 见此情此景,木兮冷笑一声,天界的人就是这般虚伪,他们就是等自己破开上古结界,而后扶瑶进入修补神柱时对自己出手。厉声喝道:“尔等作甚?” 又是以张道陵为首,此人沉声道:“魔皇好久不见,上次侥幸让你逃脱,这次我等倒是想看看你是否还有插翅之计?” “哼”木兮冷哼一声,看着面前数百天兵,心下暗骂天界众仙反复无常,前一刻还卑躬屈膝,下一刻已经兵戈相向,心知此刻不可硬拼,遂道:“你家神君可是向本皇保证,那件事已经过去。尔等至今纠缠不清,是想公然拂了扶瑶神君的命令?” 张道陵拂尘横扫,道:“我等奉天帝之命,魔皇还是同我们返回神界一趟吧,莫要为难我等小仙。” “够了!”紫衣仙人怒喝一声,身形一动,已是站在了木兮身前。 天外天直接插手天界仙兵,此事虽合乎常理,但也着实没有把他东华放在眼里。 冲张道陵说:“此刻妖界遭逢大难,你就真的这般不能分清时势?” 张道陵躬身道:“不敢忤逆帝君,然我等乃奉天帝之命,帝君也是莫插手的好。” 木兮火气上来,也不再等东华同他们废话,美目一横,掌中祭出双剑,绕过东华已经向张道陵攻去。 见木兮刹那间招式已经变化四五,站在张道陵身后的李少君反应最快,以左右灵飞术十二事阻拦木兮,木兮见招拆招,身形一顿。片刻阻拦已让张道陵回过神来,以三步九迹,交乾履斗,随罡所指,摄木兮精魄。 后排数百仙兵同时祭出兵器攻向木兮,对方人数众多,木兮使剑护住后背,左手拿出握紧天斩,斩断一切暗器。 她不愿多杀仙兵,横生枝节,只想取了张道陵性命,为自己求个安生,遂剑招多以退为守,并无夺命之意,奈何对方人多,屡屡出了杀招想要木兮的命。 正在双方打的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忽而一把神剑携天地之威斩断所有对木兮的进攻。只是剑气便已将张道陵为首的数百仙兵攻势瞬间挡回。 此剑一出,风云变色,天地震颤,百剑臣服,就连木兮手中的双剑也随神剑一同震颤,声势浩大,宛如百官朝拜。 剑光大盛,周围一片白茫茫,众人目不能视,只能感觉到此剑在快速旋转,在高速的旋转当中不少道行浅薄之徒已经头晕呕吐,狼狈不已。 待得白光渐渐消散,一把绝世好剑凌空立于木兮身前,剑身散发出黑色气流,又闻剑鸣如龙啸,神剑护在木兮身前,剑身上刻二字,龙飞凤舞,正是孤则。 那把传说中唯一可以破除神体的神剑孤则! 众仙一看此剑出鞘,皆退后百步。 见一人墨蓝色发狂舞风中,一身白衣宛若谪仙。 一步一莲华从结界而出。 张道陵、李少君为首群仙面色已是极度难堪。 白衣仙人朗声问曰:“吾护佑六界众生,诸仙不助则已,却在此伤我木兮,是为何意?” 群仙哗然。 哗然不是震惊于他问罪,而是惊讶那句伤我木兮! 扶瑶神君面容姣好,男生女相,三万年不娶妻不纳妾,仙界多有传闻神君好男色。 可此番他却在十方僧众、数千天兵面前厉声喝问,为的还是魔界女帝! 旷古奇谈。 木兮呆呆的看着扶瑶,这呆不是因为他当着十方僧众数千天兵面前护着她,而是并不明白什么时候她成他的了。 骂他吧,毕竟场合不容许,毕竟他是在保护她,只好强挤出来一抹微笑。 东华瞧了一眼木兮,她对于他的这种宣示并不生气。不生气也就罢了,还笑着。笑也就罢了,为何笑的那么甜蜜? 群仙无敢吭声,扶瑶则继续道:“归罗经一事,吾自当禀明天帝,恰此危急时刻,尔等再敢刁难魔皇,休怪本君无情。” 那把一直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神剑,此刻就在他们眼前,耳畔间回荡着剑气龙吟,纵使有人尚有心为难木兮,却也祭不出兵器。 孤则既出,八荒六合,剑器臣服。 第九章 扶瑶行至木兮身旁,扫视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便放心。云淡风轻道:“我有一事,需请你相助。” 木兮失笑,就算是现在有事求她,这人依旧用的是请,从他口中想听到求人,真的是难于登天。她也不废话,直接问扶瑶何事。 他上前低头冲木兮耳语道:“如若我身归混沌,劳烦女皇加持崆峒结界。” 身归混沌?木兮心下一惊。 抬头,对上扶瑶眼睛。明明只是一个三万岁的孩子,那双眼里却被看不透的浓雾遮拦。请她加持崆峒结界……那么,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吗? 她心底并不想承了这件事,不答反问:“神柱情况如何?” 扶瑶浅笑着摇头。 木兮再追问:“若是合了众人之力呢?” 扶瑶继续摇头,她的担心,让他很开心。给她解释说:“维稳神柱的金龙消散,纵然合众人之力可以使神柱复位,却是少了加持之力。” 生与死在他的眼中就如同最平常的起居饮食,他贵为神域储君,掌管六界,这一刻是早在意料当中的事情,并也时刻准备着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他放心不下的是那远在崆峒的师尊,如若下一刻他身归混沌,以他为媒介,用他灵力维持的结界都会破散,那结界中的人也会灰飞烟灭。 更何况扶瑶擅自将结界中时空拉长,届时结界中所有人不仅魂飞魄散,而且…… 只此一生,只此一世。 群仙寡情,众神薄义,他不得不请木兮相助,也只有木兮可以帮他。这是一场豪赌,赌木兮,这个交情并不深的人会保护好师尊。 木兮想了想点点头。 她可化分身,如同当日夺罗盘一般,只要此刻化身前去加持崆峒结界,那便可护他师尊周全。然而…… 脚下踢着碎石,低声道:“此事我应了你……只是……我之灵力不及你深厚,我可保证不了长长久久的维持结界……你……为了你师尊,最好还是活着出来。” 他粲然一笑,剑眉星目,那双眼里有光,照耀着九州。 那么好看的扶瑶,是木兮第一次见。 扶瑶叫来东华与天枫槿,命他二人速将归罗经送回天外天,再请天帝援助。又前去交代卿流崓顽加持神柱相关事宜。 以天枫槿之聪慧早看出扶瑶灵力损耗极大,以二成灵力修补上古通天神柱,除非他以身封印。 扶瑶深知他若是身死,天枫绝不苟活。这便是他要屏开天枫的意图。 平常嬉闹的东华也安静站在天枫身旁。 木兮上前拽过东华,把他拖到一旁,不安的看看扶瑶,压低声音问东华:“为何不阻止他?” 东华神色冷然,平日喜笑颜开的东华帝君此刻也是不怒自威。反问道:“阻止他,然后置亿万生灵于不顾?他既为神域储君,这便是他的使命,是他要承担的责任!” 使命?木兮觉得这词约莫有些可笑了。 冷笑道:“果然是天家无亲呐。使命?使命就非得消耗八成灵力拉拢魔界开口于封渊?你就装不知道吧。他若在强行拉拢魔界时横遭意外而魂飞魄散,人们只会感叹神君扶瑶大义。如若他命硬不死,再以余力修补神柱,要么舍了神体化身加持维稳神柱,要么眼看妖界逢难,是他失责。不管是他羽化还是他失责,储君的位置他都保不住。断生承了储君位,既不能震慑妖皇,又无能抵抗释尊,更莫提冥界……” “那你呢?” 东华打断木兮的话,桃花眼紧紧盯着木兮。 “我?……我……”她支支吾吾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意识里是想保护他的,如当年保护柳央一般。 当年在血海当中,她抱着怀里的婴儿,神色凝重的向那对夫妇保证。 时隔多年,心中再一次升起这种念头却是想要保护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外天神君。 略一沉吟道:“或许更喜欢他承帝位吧。” 这是魔界的态度,代表着魔域的立场。 东华拍拍木兮肩膀,正色道:“那么,他就不能死!” ……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保不死? 怎么保他不死东华没说,留了个莫大的难题给木兮,自个儿带着天枫两人护送归罗经返回天外天。 然而从孤则出现的那一刹那,木兮就觉得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以他那么骄傲的人,是不屑于借助剑器之威来震退众仙,可孤则确确实实出现了。 从进入虚无空间,到出现在魔界,再返回妖界,这人没有一刹那休息的时刻。 强行拉拢一个平行空间开口于封渊就已经消耗掉他八成的灵力了,如今又是迫在眉睫的修复神柱,若是他没有全身而退的法子,今日此举就是在送死。 木兮看他跟这个吩咐跟那个嘱托,忙的脚不沾地。她待在一处闲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想出如何能保他不死的法子。 待他交代完毕,招手唤她过去。 蓝光伴着墨荷独有的清香,送那人再入结界修补神柱。 有孤则在外震慑,众仙也不敢有所异动。 百丈粗的神柱开始一点一点缓缓竖立起来,虽然缓慢,却带着生得希望。 神柱下方妖界百姓迸发出一浪又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欢呼声越高,木兮心里越不安。她越不安,时间过得越快。眼见神柱缓慢归位,只差加持神柱的结界之力,她却还是没想到办法保他不死。 正焦虑间,嘭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的声音伴着爆发的强烈的气流,连木兮都被震退几步。 不知所以的众人纷纷化出护体仙罩,待气流平稳之下,定睛一看才知晓方才乃是孤则横冲直撞撞向上古结界。 那股强劲的气流便是神剑与上古结界碰撞所产生。 孤则与他有血契之约,此刻猛烈乱撞当是感应到了主人涉险。 木兮皓腕上的手链越发灼烫,心知那人果然是要以身封印通天神柱。 金色的结界光芒大作,携带着上古神威逼压周遭众人。 蓬勃的生机与生得欢呼让木兮明白扶瑶的选择。这条路上,纵有诸多遗憾,但,绝无后悔! 孤则剑身黑气缭绕,再度欲冲向神柱。若是由着它这么撞下去,里面的人也就白加持了。外头灵力高强的仙都能看清楚眼前形式,却不敢也拦不住孤则。灵力浅薄之徒皆是落荒而逃,唯恐股则再撞上去伤及他们。 忽然灵光一闪,木兮逆风顶着凛冽的气流飞身上前。 刚接近孤则,便见剑锋转头直直冲木兮而来。她也不躲,由着孤则冲向她,待距离近了,更近了,空手一把握住孤则剑刃,将剑身锁在身前。 剑身周遭围绕的黑气嗜血之后慢慢变成黑紫色,剑身上孤则二字的槽沟里有紫光闪耀。 她手中鲜血涌出不止,皆被孤则吞噬,心中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天帝打造出的竟是一把嗜血魔剑,难怪威力强悍如斯。 神界二公子长久以来竟是靠着一把魔剑保命,这话若是传出去得多么讽刺。 结界金光愈盛,加持之力越旺。 孤则贪婪又疯狂的吮吸木兮身体的血,速度太快让她一时有些头晕,若是再这么下去,里面加持的人得死,外头她也会被孤则吸干。 木兮猛地一咬下唇,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灵台暂时恢复清明。厉声喝道:“不知你通灵到何种程度,但你现在必须听得懂人话!你强行破开上古结界,不但令其功亏一篑,你也救不了他。能否信我一次,你我共同救出扶瑶?” 神器皆有灵性,遑论百器之王。 孤则早已预知主人有危险,此刻疯狂吞噬木兮鲜血,却也恰好感受到她的心意,遂剑身猛然抽出木兮双手,剑柄处飞向她手边。 木兮无奈,原本只是指节和手掌中有伤,现在孤则直接从手中飞出,倒是引得从手腕处穿过中指拉出一道血线,鲜血狂流不止。 心中无奈骂一句,再厉害的神器脑子终归是不够转的。 神柱中透出的气息越来越弱,她也顾不得手伤,右手握住孤则,左手蓝光大盛。 先前用了五成功力就破开的上古结界,此刻却是不得不倾力而为,也感叹扶瑶二成功力竟已如此深厚,果然是天生得王者。 待得蓝光包裹全身,逐渐蔓延包裹孤则后,木兮瞬间进入结界内。 咫尺近的距离,木兮看到那人冲她笑, 笑时风光霁月,如同人间四月天。 往下看去,他身体自股骨下三分之一以下已经全部融入通天神柱,石封还在缓慢向上移动,大有将他与神柱融为一体之象。 木兮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右手翻转,压上全部修为,执孤则狠狠砍向通天神柱。 上古神柱与神剑相触碰的刹那,天地变色,大地震颤,移易山川。 须臾,流电吼雷,波及大地,势若山川开破,不可制止。 扶瑶身下双腿皆已石化,此刻神柱被孤则猛击,逐渐出现裂纹。木兮再挥孤则,又是猛烈一击。裂纹变大变多。执剑第三劈,神柱下方断裂一角,扶瑶跌落下来。 木兮三击已将全身修为耗尽,仍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 那人身量原本就比木兮高一头不止,木兮便将他挂在自己身上左侧,左臂紧紧护着。右手将孤则推入缺损的神柱那块。 急急道:“孤则信我,今日你加持神柱,他日木兮定救你出来。” 话音刚落地,便见孤则剑身黑雾愈盛,将她连同扶瑶直接打出结界。 但听有龙吟长嘶,神柱归位,结界金光大盛。 刹时间原本血紫色的天空开始褪色,逐渐变成淡紫微粉,伴着云卷云舒,江山已定,四海升平。 扶瑶功力大损,双腿石封,气息微弱,昏迷不醒。 她心里有些慌,身上扛着他,嘴上骂道:“小子,你还说等妖界安稳后给我一个交代呢。你要是现在死了,谁为我魔界牺牲的数千魔负责?” 没了孤则,扶瑶神君又被她抗在肩上,是生是死不知道。 断生的幕僚以及奉天帝命令捉拿她的数百仙兵又对木兮虎视眈眈,眼见神君昏迷,当下剑指木兮。 不仅要捉拿木兮夺回归罗经,还要抢回扶瑶。 她无心恋战,单手握剑在前,且战且退,寻找时机逃出生天。奈何身上这小子被石封了双腿,沉的要命,拖着他根本跑不了。 “喝!”长刀一挥,灼热霸道的招式披在木兮身前,大喝一声阻退数百仙兵。 妖魔两界民风淳朴,虽是好武,却不伤女人小孩。早就看不下去几百个仙界小兵对着木兮一人,不但失了风度也失了水准。先前不等他出手,孤则震退了众人,如今孤则被封,卿流崓顽觉得怎么也该到他了。 厉声喝道:“天界的仙不都自诩良善正义,今日数次为难一个女人,也当真是有脸了。她与扶瑶救我妖界逃离此难,便是我卿流崓顽的恩人,尔等小儿来同你爷爷我一战吧!” 长刀在手中迅速转动,狠狠一刀带着无明业火砍向群仙。 刀势大气磅礴,力量浑厚,他没有木兮的顾虑,杀几个仙人也就杀了,谁又能奈他何! 眼见卿流崓顽帮她阻挡,心中道了一声感谢,瞬间化光而走。 她速度原本就极快,此刻虽然带着扶瑶却也比那些平日养尊处于的仙快许多。后方又有卿流崓顽带群妖阻拦众仙,她倒是一路平安穿过幽冥到达封渊。 扶瑶一身修为散尽,没了灵力束缚,魔界入口会逐渐缩小,缓缓归于虚无空间。 饶是木兮速度快,心中也是担心赶不及回魔界。 待见到魔界入口还有一丝浅白色旋涡时,心下大喜,拖着扶瑶冲进魔界。 两人才落地,见身后魔界入口已经消失,她不由后怕,庆幸从小到大她这人运气都还不错。 柳央与皇甫幼艾见魔界入口缓缓缩小,束缚灵力消散,早就带着重兵于入口处恭迎木兮。 此刻木兮现身,柳央见她姐姐肩上扛着一个白衣人儿,双腿皆已石化,连衣物都融入石中。再瞧见那一头熟悉的墨蓝色发丝时当下大急,冲到木兮身边忙问扶瑶怎么了,怎么会成这样。 她手足无措,慌张的摆着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甫幼艾眼见木兮狼狈不堪,也冲上前道:“尊上将他给我吧。” 木兮摇头道“不必!” 让那人靠在身上,赶往居所。 此入口就在魔都以北百里外的一处荒地上,而木兮所居一念之间就在前方凉山之上。木兮登大宝后,除非军政要事又或是盛大庆典才会居住在魔都皇城内,其余时间都在一念之间修行,处理事务。 一念之间位于十里竹林内,倚竹而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东华同天枫槿面见了天帝,递还归罗经,等阐述清楚扶瑶深陷危局,带了援兵与天帝同去妖界支援扶瑶时,发现他们已经来晚了。 卿流崓顽带了一帮小妖与天兵战在一起。 十方僧众不见了踪影,应该是不知该帮那边。明明是来度化妖界的,却又看两边打起来,难以抉择之下索性回了灵山。 天帝震怒,他数万年不出神域,今儿个一出神域便看到如此荒唐一出戏。自己儿子以身加持神柱,是生是死概不知晓。天兵与妖军缠斗一处,再细看还有几个法力不强的仙人披头散发甚是狼狈。探查了神柱一番,又看看一群不成器的天兵,一拂袖,命东华查清此事,三日内将扶瑶带回,盛怒之下转身离去。 天帝一走,东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来,冷笑着看着远方那帮不知死活的仙人,淡淡问天枫槿:“看来本君这些年来太过仁慈,让他们忘了谁才是九重天男仙之尊。” 天枫槿看着紫衣人已有怒发冲冠之势,忽然想到这才是东华原本的样子啊! 当年这位紫衣帝君手里拎着一个小娃娃,身后统帅百万天兵,征战四方,和九州,定乾坤,海内海外六界九州都是他领着扶瑶一点点收复! 两万多年前,九曲黄泉界上任了一位励精图治的好帝君——姑苏莫。名字听起来文秀雅达,为人却苛察严肃,野心勃勃。他在位期间,冥界鼎盛非凡,一度与九重天并列。 之后他上书东华帝君,说九曲黄泉界北幽,生了一股叛乱之军,求东华派天兵助他镇压。 东华命吴猛为大将,扶瑶为前锋,率三百精兵前往北幽助姑苏莫一臂之力。 那时扶瑶大约五千岁左右,神之身尚未修成,实战经验也少。此战原本就是天界做个势头,欲在表明支持姑苏莫即可。至于真的镇压叛乱一事,那是冥界自个儿的内务,东华不欲插手。 恰逢西王母羽化,由长女承继女仙之首。东华那时候不但要理男仙琐事,还得掌女仙仙籍,待西王母之位顺利交接,已过了十余日。 他此时还没想起来扶瑶,是新任西王母继位后要拜神君,他引着人往紫微宫去后,方想起这位神域二公子被他派去平北幽叛乱了。 一算时日已过了十日,顿觉不妙,带了三千天兵直奔冥界而去。 姑苏莫见东华亲率兵前来,大礼相迎。好吃好喝供着,但就是一口咬定没见过扶瑶与吴猛带兵相助。 东华那时候也是这样冷笑着看着姑苏莫,散了三千人日夜不停搜寻北幽,把北幽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扶瑶。第二日,硬是从天界带了三万人马,强行进驻冥界,扩大范围日夜不停的搜查九曲黄泉界。 后来在北幽往南三百里一座暗黑无光的山上找到了扶瑶,找到时他与吴猛藏身在两头牛的肚子里。 方知晓他们带了三百人一进北幽就遭到姑苏莫伏击,众天兵护着扶瑶战了一日,实在是打不过,除了吴猛扶瑶以外尽皆被诛杀。 索性扶瑶向来惜命,不是什么非得战死沙场之辈。吴猛虽有心抛头颅洒热血,但也不敢带着神族二公子任性。当机立断拖着扶瑶就跑,在两头牛肚子里躲了十多日。 东华听完二话没说,三万精兵集结一处。 紫衣仙人右手握着一把紫剑,左手领着一个齐他腰身的小娃娃,直往冥王都杀去。 那一战后来又调了三万天兵加入战场。 六万天兵灭了九万幽冥鬼兵。 虽说九重天亦伤亡惨重,但比之冥界却是不值一提。那一役冥界却被打的元气大伤,时隔两万年也不复当年万分之一繁华。 紫衣仙人诛姑苏莫于剑下,传旨日后历代幽冥帝君将由九重天任命。 此刻东华嘴角诡异的笑容,让天枫觉得仿佛又回到那时征战四方的模样。 起初是扶瑶急于立功,少年儿郎志气宏,他需要赫赫战功让父母承认他喜欢他。 天枫也问过东华,他是图什么呢?他年长扶瑶许多,也早就腻了建功立业这种辜负时光的事,却愿意陪着扶瑶,顺着扶瑶。似乎从来东华就只为了扶瑶,因为扶瑶想做,所以东华就做了! 教他阵术,教他剑法,教他权谋,一点点带着看着教着伴随扶瑶长大。 出了断生断髌之事后,扶瑶明确表示对宫闱之争没兴致,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三人时常在一起饮酒作乐,高谈阔论,品评天下格局。再后来有了寒飘樱,扶瑶原本是不喜欢带着她的,可是你能赶一个人走一百次,那么寒飘樱就是那一百零一次,她还会笑着贴到扶瑶身上,缠着扶瑶。 再往后断生屡屡刁难,帝后屡屡陷害,索性他二人连朝政都不再参与。 扶瑶颓废萎靡,东华更是吊儿郎当,终日听歌玩色,游于山水,饮瑶池,骖龙衣霞。带着扶瑶,两人歌鸾飞凤,游戏蓬莱,与仙姑为侣,这期间一举夺下仙界最强的流氓称谓,乐得逍遥自在。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天界西王母势力大涨,天帝直接插手天界军权。 一股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席卷四周,将天枫拉回现实,却听东华沉声问道:“谁命尔等剑指神君?” 震耳欲聋的声波回荡在每一个人心头,仙兵情况还好一些,一些功力浅薄的小妖被东华这一问吓得肝胆俱裂。 卿流崓顽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道:“管他们奉谁的命,你家神君估计凶多吉少了,你可要好好问问你的这些狗,看看他们怎么逼得魔皇与神君狼狈逃窜。” 卿流崓顽素来敬重强者,扶瑶以三万岁之姿平定六界,做事雷厉风行,静得华贵,动得从容,行得洒脱,是他看得上的人,此番为救妖界与木兮二人险险遇难,他是如何也要报答这份情谊的。 东华嘴角梨涡浮现,紫扇一拂客气道:“让妖皇见笑了,这等清理门户之事交予本君即可!” 东华是真的生气了,他都忘了,在无限的生命当中他上一次生气是在什么时候。他感受到了孤则的剑气,又担心扶瑶生死未卜,再想一想他们趁人之危袭击木兮,心底杀人的欲望逐渐翻滚,宛若浪花,一浪高过一浪,侵袭着他的内心。 再不多话,领了天界的人回去。临走还问卿流崓顽要了一只妖,便是那个说他是天界最强流氓的花椒精妖。 第二日,天枫槿就听说以张道陵为首的数百仙兵皆被东华剔除仙骨,削了仙籍,打入幽冥永世不得轮回! 天界平静了数万年,这事便算的上是数万年之内最大一桩八卦了。众仙茶余饭后,下棋比剑后总要偷聊几句,显得自己消息网强大,可是却没人敢声张。 扶瑶失踪生死未卜,神界风云暗涌,东华有意要带天枫槿回骀荡宫,天枫却是不愿意。天枫槿觉得扶瑶不在,自己若是再不回紫微亘春宫,恐怕过几日这宫殿便要易主了。东华觉得也是这么个理,便每日借着向天帝汇报调查情况,前往紫微亘春宫探望天枫槿。 第十章 魔界 木兮直接将扶瑶带入一念之间竹林之后的房间。 没有台,没有罗琦,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稀世的古玩,璀璨的珠宝。这屋子的精雅,正如天生丽质,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去华屋而乐茅斋,贱欢娱而贵寂寞。 将扶瑶细心放置在竹制的床上,皇甫幼艾不方便进入便候在门外。柳央不管不顾,横冲进去,还来不及询问清楚就被木兮指挥着一会拿水,一会儿拿热方帕。折腾了好久也不见扶瑶有丝毫清醒迹象。 方帕摆好,木兮坐在床边,细心的为扶瑶擦拭着额头,他已经开始发烧。 柳央趁机探头过去看看扶瑶,见他昏迷不醒,焦急的问木兮:“姐姐,他到底怎么啦?” 木兮才有空回头看看木兮,几日不见,小丫头又长高了一点,只是脸色愈发苍白。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暖风小衣,眼神不住的往扶瑶身上飘。 起身拉着小央的手,叮嘱柳央道:“小央,你帮姐姐看着他,不要碰他,也不要给他翻身更衣之类,若是高烧,便用帕子擦拭他的掌心即可。好不好?” 当然好啊,柳央郑重点点头,大概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可以照顾这个人,所以格外重视也格外开心。 木兮敲了一下柳央眉心,柳央吃痛,撅着小嘴不满的把目光从扶瑶身上移到木兮身上。 木兮没好气道:“你得按时吃药,记得叫幼艾替换你,必须要休息好。明白了吗?” 柳央又赶紧点头,乖巧的看着木兮。笑嘻嘻说:“姐姐出去一定小心!” “诶呀呀……”伸手摸着柳央的头,木兮感慨道:“我家这小姑娘真是长大了,懂得心疼姐姐了。” 柳央点点头。“对呀对呀,姐姐肯定是要去想办法救神君,快去吧快去吧。”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认真的表情看着木兮,边说还把人边往门口推。 …… 养了数万年的丫头,居然就这般被扶瑶勾去了魂魄,木兮直叹世态炎凉。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她这孩子还没嫁出去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吓唬她说:“刚夸了你,你就原形毕露。以后你就随扶瑶回天外天吧。” “啊?”柳央当真,当即喜笑颜开问木兮,“我真的可以跟他回天外天?” …… 木兮无奈,不懂自己跟这小孩在这里究竟说什么呀。 推开竹门,来不及换衣服便差青衣九人请了魔界百事通孔旍前来相见。 孔旍原是仙界藏书阁中一方砚台所化,此人博古通今,时常有诸多主意,但身材矮小,又相貌畸丑身材肥胖,被其他仙翁唾弃其本体微贱丑陋。是以偷偷在三万年前魔界入口打通时潜入魔界。木兮念此人聪慧通达,遂以厚礼相待。 柳央见木兮终于出去了,偷偷爬到床边好好研究起来扶瑶。 她觉得这男人长得真好看,虽说魔界也有很多人好看,比如皇甫幼艾就很俊俏,但都比不上他。他生得妖艳但做事却很硬朗,有着非比常人的刚毅果决。 柳央回了魔界便溺在学士监翻了所有魔界有关于扶瑶的典籍,大篇幅小篇幅她都认认真真看过一遍。 大多对公子扶瑶评价极高,说的这人就是独一无二,旷古奇才,柳央觉得这些人很有学问,写的书很正确,因为同她想的一样。 也有野史记载扶瑶的一些个风月情事,里面有一篇石刻是这么说的:公子幼,惊鸿瞥帝姬,姬悦之,贻君金宝枕。兄亦悦佳人,纳为妾,不善养,兄污弟妻,而兄晏然,此为帝王者行乎? 柳央瞧不懂,便拿去问姐姐。 木兮扫了一眼,解释给柳央听,就是说扶瑶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子,后来他哥哥也喜欢这个女子,就抢了扶瑶的心上人,纳了妾以后又不好好对待这个女子。这个作者就问,兄长抢弟弟的心上人,还泰然自若,这是帝王的作为吗? 她听完更迷茫,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她姐姐,完全不知所以然。 木兮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解释,这套理论便是:神族在亿万年长久的生命当中会滋生出诸多千奇百怪常人无法理解的癖好,比如这个公子断生,可能他的癖好就是抢夺别人心头好。 这么说她更不能明白了,为什么哥哥要抢这么好看的弟弟的妻子,也不懂这个书中说的帝姬怎么会不喜欢扶瑶这么好看的人呢? 但是她姐姐说了,会滋生出诸多千奇百怪常人无法理解的癖好。她把这一切归于她是常人,所以理解不了是对的。 木兮说这倒是正常的事。素闻公子扶摇与断生不和,他当初断了人家双腿,人家抢他恋人,也算是扯平。没有谁对不起谁。不过一个庶出的孩子能被选为下一任天帝,还在这两万年里把六界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一路的艰辛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央仔细的看着扶瑶,想象着他喜欢的女人该是怎样的一番风情。 扶瑶的手也很好看,白净修长,手指纤细,骨节分明。柳央伸了一根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扶瑶的手,见他没有反应,胆子便大了,伸手轻轻盖在扶瑶手上。 以前柳央觉得人体都应该是温热的,可当她摸到扶瑶的手以后,发现那双手冰冷异常,好像要吸走自己身上全部的热量。 她觉得他应该是冷,跑出去拿了一床厚被褥盖在扶瑶身上。把他的手放在怀里暖着,可是怎么都暖不热。 捏着他手腕处,顺势一摸他脉搏也是平静如一潭死水,让人惊慌觉得这人已经死了,但看他胸口还有起伏,觉得甚是怪异。 她不懂了就会请教别人,叫进来皇甫幼艾两人一起研究。 研究发现只要碰到扶瑶的手,他就会吸收旁人身上的热量,让人好像跌入结冰的湖底。但他吸收了也不见得手温有什么起色。 皇甫觉得这人之前伤过木兮,对扶瑶一直没有好脸色,本来不想管这人,觉得他死了才好,偏偏木兮又很紧张他。看到柳央一个小屁孩也这么担心他,实在是不想明白魔界的女人为什么都喜欢这种小白脸。 柳央叫皇甫帮着探他脉搏,皇甫嘟囔死了才好。 柳央觉得这就是皇甫不对了,小肚鸡肠不是君子作为。 故作老气的开导皇甫,什么姐姐从来不责怪扶瑶,那一剑姐姐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必须付出一点代价才可以离开天外天。很感谢扶瑶乾宸殿上帮她一力承担,后来又为她阻拦张道陵等人,比试的时候也是处处相让之类。 小央越说越开心,完全没看到皇甫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到最后皇甫拂袖而去时,柳央还在兴致高昂的絮叨。 她并不理解皇甫的变化,明明这些话就是姐姐告诉自己的,她只是转述一下好像不见得有什么大的错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完恍然大悟,皇甫听完却拂袖而去。再思考了一会觉得应该是皇甫悟性不够,没有自己聪慧,所以听不懂这等高深的言语,便不再细细思考,又全心全意研究扶瑶。 孔旍进入一念之间,被九个玉女带着进入另一竹屋拜见木兮。 孔旍鼻头方大,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见木兮坐于木台之上,行大礼。木兮便开门见山,将扶瑶大体情况说与他听,又问破解之法。 孔旍也是一个爽快之人,在魔界多逢木兮照顾,平日里没有报答机会,此番有能出力之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遂道:“满涯谷底有一人神人,身长丈余,着金甲,光芒射人,不知其名,号镬其魔羽人,尊上可前往寻其人。” 镬其魔羽人,她听过这个名字。此人治病,善另辟蹊径,常有非凡疗效。然而听说这人性格傲慢,长居谷底,几乎从不离开。皱眉问孔旍“若不能为我所用呢?” 孔旍躬身禀奏道:“我三百多年前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有挚友一人居圃霭之顶,有妻而贤,居方士泽。” 木兮听闻嘴角一勾笑了笑,孔旍觉得她笑的得意知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谢过孔旍后,木兮找来右侍卫郎将九重时幕。 九重时幕在魔界也是叱咤风生,乃是木兮当政后培养起来的新力量。为人坦然潇洒,不墨守成规,办事雷厉风行,深得木兮倚重,也是一个俊俏的儿郎。 正如木兮所言,与美人一同共事,赏心悦目,与能人一起共事,事半功倍。 吩咐了一番,两人便赶往满涯谷。 坤元中宫界地广人稀,气温高于人界,有诸多活火山,地面时常喷火,也没有其余神界人界风光宜人。但木兮却将自己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留在这里,不管世人如何评说,她都用心经营着魔界。 魔界百姓自由散漫,无拘无束。除了必要的军队需要绝对服从木兮命令外,其余魔都居其所,物其事。 魔物多爱自由,木兮荣登大宝后也遵循前制,从不打破他们各自生活轨迹,只将军权紧握手中,其余一切放任自由。 是以魔界之人各四散乱居,随心所欲。 杀伐血腥,虽感杂乱,但乱中亦有章法。 木兮与九重时幕马不停蹄赶到满涯谷用了两天又四个时辰。 见一谷涯上方立碑满涯谷,但四周不见一人,杂草横生。 此刻这满涯谷空旷无垠,偶有鸟叫猿啼,瘆的紧的慌。 九重时幕下马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沟,扭头皱眉问木兮:“尊上要从这鬼地方跳下去?”又瞥了一眼深不见底的谷壑,都不知下方情况如何,阴风阵阵吹得人心虚。 木兮淡然点头,不想九重担心,跳下马,伸手拍拍他肩,嘱咐道:“你在此等我,若是我交代的事都办妥了,便送个信下来。” 九重时幕抱拳应诺。 木兮救人心切,也不多说,纵身一跃,跳下了谷底。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风速吹得脸上如刀割般疼痛。在一片冰冷当中突然从脑海最深处响起一个声音问自己,为何要这般救他护他? 他是神界储君,神界自会尽全力救他。东华天枫槿寒飘樱都会救他。 就算他散尽修为,神归混沌,六界也会一如既往运作下去。 那她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她仿佛是最没有立场救他的一个人,却又偏偏是她救得他。 不知为何想到东华说她是草木化身,少了情谊。那如今这么做是否就是东华所说的情谊呢? 木兮想着便迷茫了,救他就是一时兴起,可这兴,到底起自何处她也不知? 眼见即将着落谷底,心念微动,脚下生出一朵巨大的墨荷,墨荷逐渐吃力减速,待木兮平稳落地后消散不见。 初尚荒凉,移步俞佳,谷底同上方相去甚远,有草木金石,花木鲜秀,繁华正盛。 再往谷西行三十里,见一居所,室屋严洁,非常人居。有一人身长丈余,着金甲,左手操翳,右手操草药,在一药炉前炼丹,木兮直觉此人就是镬其魔羽人。 她正欲开口,镬其魔羽人先启声道:“陛下请慢,静待我此丹练成。” 主人家下了命令,她这个客人只好不动不言。 直挺挺站于室屋前。 先礼后兵,这是木兮心中所想,也是镬其魔羽人所虑。 待四五个时辰过后,见药炉迅速旋转,有金光从炉中冒出,八方有铭符镇压,不多时便见‘彭’的一声巨响,药炉已经打开,但见镬其魔羽人脸上甚是不满,似乎因着丹药影响了心情,对木兮也下了驱逐令。 木兮耐着性子直挺挺站了四五个时辰,此刻双腿已经发麻。听到镬其魔羽人下了逐客令,脸上不怒反笑,笑声逐渐刺耳。一步一步,保持着一种诡异而又富有节奏感的速度慢慢上前接近镬其魔羽人。 此人也是左手操翳,眼睛含着怒意看着一步一步上前的木兮。 那双星眸盯着镬其魔羽人,眼里是无尽的杀意与仇恨。连着赶路操劳而略显苍白的双唇迸发出一个一个音符“本尊荣登大宝后待众魔宽厚,可我宽厚,你便觉得我好欺负了不成?” 她不好欺负! 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到达如今的位置镬其魔羽人不会忘,又或者魔界没有一个人敢忘。 那日。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俄而,风气云卷。 魔界人聚集魔都为魔皇贺寿做庆典,很是热闹。小贩们大声吆喝,魔女们巧笑倩兮拿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准备敬献。脾气暴躁的魔,便当街虎虎生风的打着拳,同人斗武,周遭一片叫好声。 可是,当天空染成一望无际的血色后,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一瞬间整座城池化为一片汪洋血海。 传说在血海上飘荡着一个小小的莲花。 血海开墨荷。 木兮手里执了双剑,嘴角处浮现的便是那若隐若现邪魔又仙姿灵逸的笑。而这一方城池的生命不过是在庆祝,庆祝新的魔皇降临。 魔都毁,旧皇崩,众生亡。 七日后。 木兮登临大宝。 没有人知道这个当时才两万多岁的女人是怎么做到砍杀了上一任魔皇,一个修炼了十万年的魔。 等他们看到的时候是魔皇的头颅吊挂在城楼上,而木兮,容色绝代,一身华衣,巧笑倩兮,站在一朵巨大的墨荷上,接受众魔朝拜。 魔界素以武力称皇,她能诛杀魔皇,按规矩来说她就可以承继帝位。 不服的魔自然很多,木兮登临大宝后,无数次有魔物向其挑战,但凡向木兮挑战过的人,尸首上都有一朵蜡雕刻的墨荷,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少年,死了多少魔,到最后,所有的魔都回归自己居所,各干其事,再也没有人挑战过一念之间那个女子。 镬其魔羽人郎笑道:“陛下若是宽厚,那百万亡灵就不会魂无归处。可是不论陛下宽不宽厚,好不好欺负,今日都是你来求我。” 先前魔域动荡,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神族储君以一人之力在虚无空间束缚了魔域。后来魔域挣脱束缚,听说她带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今日前来不用想也知道她是要求他救人。 求他?木兮嘴角升起一抹冷笑。 镬其魔羽人再道:“陛下若是有求于我,我等臣民自是效力。却有一要求希望魔皇答应。” 镬其魔羽人看着木兮的那张脸,眼神是男人审视女人的目光。他一向觉得这女人当年以色勾引上任魔皇,才能趁其不备暗下毒手。否则怎么样凭她小小修为能诛杀一个修炼了十万年的魔。 沉声道:“讲” “我要你跪下磕长头求我救他。” 悦耳的脆笑声,在谷底荡起。 她抬头看着魔界蔚蓝色的天,看了好一会,也不回答镬其魔羽人的要求。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木兮目光清冷,一身寂然,突然道:“你弄错了一件事,本尊今日来此不是求你救他,而是命令你!” 镬其魔羽人闻言也是失声大笑,反问木兮凭什么。 木兮也不说话,不知手上怎么就多出一把竖笛与一枚玉簪。 镬其魔羽人看见这两个物事神色大惊!却是震怒,口不择言道:“木兮小儿,今日是你来求我,我平生最恨受人威胁,你若是敢伤他二人毫发,我便让你带回来那人为他们陪葬。” 木兮用手轻轻擦拭竖笛与玉簪。这镬其魔羽人虽是个洒脱不羁之徒,但也重情。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与妻子分居,但那位住在方士泽的妇人年轻时也是美艳动人的妙人,镬其魔羽人为了与她结了长生好,曾手刃阻拦他们婚事的家族长老,一连杀了二十九人才娶到了这个女人。玉簪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至于后来为什么分居这就不是木兮关心的事情了。反正多有传言,说镬其魔羽人与他圃霭之顶挚友多有断袖情谊,才致使夫人离家出走居于方世泽。 他们的爱恨情仇木兮没有兴趣知道,孔旍当日能够提到这两人木兮便明白该如何做了,吩咐九重时幕私下派人去这两地擒了两人,又派使者将信物送到。 这才是她方才一直等待的。 云淡风轻道:“本尊忘了告诉你,本尊平生最恨也是受制于人,受人威胁。不过……”她话锋一转,手中长笛挑起他左手翳,眼里是自信“他是天界神君,此番你不救他,他也死不了,只是残了罢了。但这两人……”微一沉吟,长笛拍在左手上,道:”本尊可就得让他们永世、永永世受十方地域折磨,兴许兴致一好,魂飞魄散,你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得他们。”她说话的语气极轻,就好像在说多么普通的一件事。 镬其魔羽人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匆匆进屋打理了必备的东西便跟着木兮走。 九重时幕看到镬其魔羽人一脸吃瘪样,跟在木兮身后上来,不用想也知道底下发生了多么令人神清气爽的一幕。他见过木兮护短,尤其护柳央,容不得魔界中人说柳央半点不好,你怎么骂木兮都可以,却不能说柳央一字。 初始木兮荣登大宝,有个人几次三番挑衅木兮,木兮都一笑置之。后来这远久的记不得名字的人不知道哪里抽风,跑去闹了柳央的鬼木殿。当时柳央正在木兮房里,虽说也没伤着,但木兮提了剑就将那人灭了。 可是这么多年,九重时幕却是第一次见木兮这么护一个魔界之外的人,不过那男人长了一副女相,看着的确赏心悦目。 身后镬其魔羽人越落越远,九重时幕再回头看他憋屈的跟在自己身后,不知怎么就想安慰安慰他。 木兮脾气素来很好,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随意怎样放肆,惹出天大的祸她都一笑置之。但是她想做的事,却没有做不到。手段有时虽说不怎么正派,但好用就可以,更何况一个魔干嘛要那么正直良善。 三个人飞速赶回一念之间,路上九重时幕跟镬其魔羽人大底交代了一下扶瑶的情况,有什么说的不对不详细的,木兮便会纠正。木兮问镬其魔羽人还需要什么准备吗,这人也不理木兮,只同九重时幕讲。她不由感慨这世上男人怎么越来越小心眼,他既不同她讲话,她便专心赶路,有什么需要的都让九重转达。 等到了一念之间,已经过了六天有余,返回的路上拖着镬其魔羽人,速度慢了不少。 木兮进入安置扶瑶的那间屋子,瞧见柳央一脸花痴样看着扶瑶,嘴角边还有亮晶晶的口水在反光。身上的衣物还是那天木兮离开时的装扮。 她心中无奈叹息一声,这小丫头恋上谁不好,偏偏是这个人。 换了别的人,哪怕绑木兮也能帮她绑来锁在鬼木殿,可是……一界储君,又是下任天帝,她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好气的伸手打了一下柳央脑门,柳央才回过神。赶紧邀功自己这些天是如何给扶瑶退烧,没有碰他腿,也很听话的没有为他换衣等等之类。 木兮瞧着柳央脸色愈发苍白,知道这丫头定是守了扶瑶六天没有换人照看,便命柳央下去休息。柳央本来还欲同姐姐再撒撒娇,说说好话再看扶瑶一会,却被木兮厉声呵责,让九重时幕看着柳央,带她乖乖去休息。 等到柳央出了房门,镬其魔羽人意味深长的看着柳央背影,又望着木兮,奸诈一笑,道:“逆天改命,咯咯,魔皇本事还真不是一般大!” 木兮眼神不屑一瞥,冷声道:“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你该关心的在这里。” 木兮手指指着扶瑶,示意镬其魔羽人重点在此。又观扶瑶面如金纸,唇色苍白,原本卷翘的睫毛也无力塌下来。 镬其魔羽人瞧了扶瑶一眼,也不说话,拿出一张纸,让木兮命人准备纸上所需之物,又命木兮褪掉扶瑶上衣,用药水擦拭他的上身。 第十一章 木兮拿过纸也没看,叫来皇甫幼艾,吩咐他去准备相关事宜。而后将镬其魔羽人给予的药水命人温热倒在盆里,亲自为扶瑶擦拭。 股骨下三分之一以下全部石化,用手摸去,这材质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坚硬无比。木兮轻轻剪去他的上衣,等素白的衣物褪去后,看着他的身体突然就觉得喉咙紧的难受。 外边光鲜美好的神君,位高权重的神君,掌管六界的神君,无所不能的神君。除去了衣饰的遮挡,那副羸弱不堪甚至残破的身体呈现在木兮眼前。 原本看着他觉得他瘦,但她从没想到居然瘦成了这样子。 随着呼吸,他胸前的十二对肋骨在皮下清晰可见,腰身仅有寻常男子一半粗。 腰部的刀痕,背部的齿纹,还有剑伤砍得过而不得愈合形成了深红色的肉肿。 她一直觉得扶瑶是一个风流雅致的人。 他不饮酒品茶,因此知道他惜命的很,可是一个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就能把自己弄得这般光景? 拿了温热的巾帕小心翼翼擦拭着他的身体。 一道道肋骨突兀的隔着皮肤,甚至可以看到他心脏的收缩。擦他左下肋时一点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这人就死在自己手里。 明明锦衣玉食,明明诸多人见他胆怯,可他怎么就能伤成这样,能瘦成这样。 那个执望涯狠狠刺向木兮的有力的臂膀,此刻被木兮一双手握着。 不用问都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明明他也是一个孩子,却在该绕着父母膝下撒娇打滚的年岁承担了护卫九州六界的重任。 她的心被一双手揪住,一下一下扯得疼。 他身上共有十六处伤痕。一道伤痕,一段故事,她倒是很想知道这十六个故事是何等惊心动魄。 镬其魔羽人在木兮为他擦身时便站在旁边看着,他行医这么多年,这么残破的身体也是头一回见。无奈的摇头,跟木兮说他双腿已废,其实只要救活他,他醒后使出灵力重新变幻一个肉体就好,如果要双腿复原,实在是太难了。 难并不是放弃的理由。 木兮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转头盯着镬其魔羽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管多难,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只管开口提要求。他若双腿废着,就算是幻化成另一个形体,却也是一个废人!”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断然接受不了。 镬其魔羽人细细琢磨木兮的话,觉得此番真的是遇上了魔皇的相好了,居然倾其所有也要治好这人。 他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伸手摸摸石封的双腿,道:“如若双腿不解封,这般修炼只是会慢一些,幻化了另外的形体也是没什么大碍。如果非要双腿复原,便得先解封双腿,而后用鹿芝草救醒他。至于他散去的功力……我是无计可施,要想他一身修为复原,要么有长生赋,要么找到上古天神后羿射日后坠落的就可易日神珠。” 长生赋,木兮心中一颤,又是要长生赋。如果能寻到长生赋,她早就找到了。 不过……至于易日神珠,传说后羿射日后,坠落的太阳幻化成容纳巨大能量的九颗神珠。 木兮释然一笑,看着扶瑶,觉得这家伙命真好,命里总有贵人相助,缺什么,自己就恰好有什么。 冲镬其魔羽人道:“你先解封他的双腿,其余的我过几日拿给你。” 镬其魔羽人闻言一惊,不曾想到木兮居然真的有此物,诧异问道:“六界传说的长生赋在你手里?” 木兮瞧他震惊的模样觉得好笑,嘴角一扬,笑呵呵说:“我何处能寻到长生赋。只是恰好知晓一颗易日神珠下落而已。你只管医治他即可。他若是醒了,我就把你的两个相好还你。” 镬其魔羽人又是思索了一阵,面色为难。 木兮还道他又缺什么物事了,正欲询问,却听他神色隐晦吞吞吐吐要木兮能否别把他夫人与那个人相提并论。 她甚是无语,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镬其魔羽人的要求。 九重天 过了几日,骀荡宫处,烟翠葱茏,景色研媚,不可形状。 东华坐于亭中,亭有宝石修饰,屏帐画云鹤挡在两侧,正在翻阅这些马后炮上表细数那数百仙人过往罪责。 既而稍闻环佩铃铛声,指尖一拨合了奏折,桃花眼底盛满笑意 “木兮即来,何不现身?” 俄有一人,衣冠鲜丽,容貌无双,上前坐于东华身旁。毫不见外拿起桌上精致的点心放在口中,一股奶香瞬间侵蚀整个口腔,白玉色的点心入口即化,味道极佳。 笑道:“这点心怎么做的?” 鄙视的瞧了木兮一眼,东华也拿了一块点心放入嘴中,化了之后方道:“告诉你,你也不会做。像你这种既不善厨艺,又不善女红,日后嫁人可怎么办啊?” 无奈一声叹息。 木兮转头,又喂了一块入口中,嘴里嘟囔着又不嫁你,你操心什么。 东华见她即来,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道:“你可真是让我好等。” 他并非在等木兮,他在等一个消息。 如今送消息的人安然坐在自己面前,便可以确定那是个好消息。 木兮挑挑眉,俏皮问:“若是等来不如你意的呢?” 他食指微微一摆,示意不会。 那小孩受伤或许在所难免,但他一定会活着。 瞧他信心满满,木兮瞅着他示意他解释。 东华一脸自信,坦坦然道:“惜命!” 嗯……这点她同意,他的确是挺惜命的。 东华还记得,那会扶瑶尚小,第一次要随着天兵前去镇压人间作乱的霸通时,军士早已集结,却到处找不到小神君。 东华发兵不得,只好遣散了众人四处寻他。 待东华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骀荡宫墙上,看着远处浓厚的云海出神。 小小的人儿满脸愁苦,东华也不责怪他误了时辰,上前问他烦恼什么。 就见灵力深厚的小神君满脸天真期待的问东华,他可不可以不去,因为他不想死! 东华大约是没想过他会这么惜命,想到霸通灵力也就是扶瑶刚出生时的一半,况且此番有自己从旁协作,还有百来名天兵随从,也不知他怎么会这么担心,一时间失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是惹得小小人儿不满意了,皱着眉头气鼓鼓的质问他。 “不想死难道也有错?” 东华被生气的小扶瑶问的一愣,随后摸摸他的头。 看着那琥珀色的眸子正色道:“你不想死这没有错,你也须时常保持这种想法。溺死之人大多会游泳,雨天湿身之人大多都有伞。所以你得记得,不管对方实力多差,都不可以轻敌!但你也需学会评估自己与对手的实力,总得小心翼翼试过之后才能知道这人真实的实力是怎样,不能仅凭听说或是心中恐惧,就放纵他们屠祸无辜。” 他不会死,哪怕再狼狈,他也会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扶瑶擅长做好这件难事。 第十二章 紫衣仙人伸手替木兮倒好清茶,缓缓道:“若是你带走了扶瑶,还能让他有个好歹,那隐慕颜也就砸了自己招牌。” 隐慕颜在魔界,这才是令他放心的根本所在。 木兮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东华嘴边,东华受宠若惊,还以为这人终于开窍,等吃到嘴里感觉到一个硬物,不由感慨自己还是太单纯善良。 此刻天外天形式不利于扶瑶,东华便不问木兮将人带往何方,两人再相互寒暄一阵,她起身便告辞了。 人一走,东华负手悠闲地荡进密室里。结了一道结界后,从嘴中掏出一个卷筒。 先是扶瑶被魔皇带走,其后他贬了数百仙兵,此等形式下骀荡宫已经成了监视重区。 虽然他也觉得放在嘴里隐藏传话纸条很安全,但还是忍不住恶心干呕了一阵。 打开卷筒,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莲生明珠。 他看完嘴角一挑微微一笑,手指握拳,再展开时,只剩满手粉末。 木兮想要的是上古神后羿射日所掉落的九颗易日神珠,这神珠此刻供在释迦牟尼佛坐下莲花处。此珠蕴含日神全部能量,能量巨大惊人,扶瑶散尽一身功力加持神柱,此刻木兮要神珠,定是想借神珠能量助扶瑶恢复灵力。 此物释迦牟尼也极为宝贝,定是不能强夺,需要好好谋划一番将易日神珠诓出。 东华眼神一转,已是计上心头,前去天外天寻了寒飘樱商量。 镬其魔羽人将扶瑶放在一个大桶中,桶外以金蚕丝包绕,逐渐成为一个巨大的蚕蛹。 木兮就在后方安静的看着他折腾扶瑶。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求人家出手相救,便绝不过问治疗手法,只等最后的结果。 瞧着出不了什么岔子,退出竹屋,在屋外让人抬来了一套桌椅,整理今日魔界事物。又命九重时幕将驻守入口的数万魔兵,散开至各丘。 蚕蛹一裹就是十五日。这些日子里,皇甫幼艾面有难色拿来那张镬其魔羽人需要的物品单子给木兮,解释说已尽全力搜寻能找到的物什了,只是其他诸多稀罕之物,翻阅了魔典,也没查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从找起。 不能完成木兮交予的任务在皇甫看来就是耻辱,是辜负了木兮的信任。他对自己的要求素来严格,更不愿木兮失望。 木兮当日接了单子就转交了皇甫幼艾,自个也没瞧上面具体都要什么。此刻拿在手中翻开一看,眉头便皱成一个川字。 上面有一项是十万年的银杏果。 谁都知道银杏树生长千年,必遭雷劫。她就曾亲眼看到一颗刚到一千年左右的银杏被雷电生生劈成了两半,周遭焦黑。十万年的银杏若不是成了仙就是成了妖,这能去哪里找。还有什么无垠水,末土金,等等奇特的物品。 木兮将纸筏放在袖内,叫皇甫幼艾坐在她身边。安慰失落的小孩:“不用找了,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他为了刁难我们,当日我以非常手段要他救扶瑶,他心中不快,是以出些怪东西为难我罢了。你莫过多自责,怪我我没有看便命你去寻找,是我失责。” 皇甫幼艾脸色涨红,眼前风华绝代的女子依旧是当初那个牵着他手告诉他‘你别怕,往后你就跟着我吧’的女人。 皇甫幼艾从小生长在一个恶人聚集的地方,他的母亲是魔物里最卑贱的种类,夜夜笙歌,纵情声色。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根本不需要知道。七岁的时候被周遭的大人小孩一起欺负,后来忍无可忍他第一次还手,还杀了人。在魔界,杀了人并不会被法规惩罚,但要应付随之而来的报复与诸多挑战。他害怕极了,往魔都的方向一直跑,他觉得皇城之内总归该是有法规的。 可是他那么小,还没跑到魔都便被他视为噩梦的师傅捉住。那人长着浓密的胡子,现在他已经记不得那人的相貌,但记忆里那双眼里杀伐凌冽。 每日被鞭笞,被殴打。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清秀的容貌使他一度成为师傅的***几乎每隔一月他便会向师傅挑战,可每一次都是惨败而回,加倍的被羞辱。一个孩子用着仅有的心智,使出了下毒,偷袭,所有他那时能想到的手段去对付那个男人。但都没有用,只要被发现一次,他就会被毒打一顿,被蹂躏一番。 那么小的孩子,内心却是坚毅无比。纵然被凌辱,被虐打,他也顽强的活着。 皇甫一直跟柳央说,不管遇到了什么,只要活着,活着便有希望,正如你遇到那花,而我遇到了她。 这个她,是木兮。 木兮游历魔界时,发现了这个孩子。看着容貌姣好的孩子没日没夜拼命练武,许多招式,修炼心法都是错的,他却还是执着的练下去,大概是着实看不过眼了,才出现在幼艾面前指导了他几招。 皇甫初见木兮,没有感激,没有惊艳,而是向木兮吐了一口口水,继而死命的拼杀。木兮当时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招致来了这等麻烦,又看那脏兮兮的小孩眼神坚定,便想欺负欺负他。陪着小孩打了一天一夜,硬是没有伤他性命,只是磨的皇甫精疲力尽。 等他瘫坐在地上没力气闹了,木兮指点了他剑法当中的错误,包括动手的时机,速度的节奏,风向、湿度、天气等因素该怎么考虑。 隔了一日在周围的荒村又碰到了皇甫幼艾,皇甫见了木兮还是不说话,一见面两人就打起了。木兮当时毕竟是有一万年灵力的仙人,见这小儿屡屡纠缠便,出狠手将其二指折断,以示惩戒。 被人断了指他也不哭,继续不要命的拿了一把短剑攻向木兮。木兮迅速闪躲,虽只有一日,但她前日对皇甫所指出的错误他都一一改正,甚至学会观察木兮的招数,推测木兮的退路。 木兮觉得这孩子好玩,又指点了他几招。隔了一日,小孩果然跑遍周围四五个村落寻到了木兮。前日里所用的招式也都纠正了错误。 周而复始,短短数日,他的进步非常巨大。 木兮信缘,能一而再,再而三找到她,这就是缘分。 既然有缘她便决定将他留在身边了。 后来两人慢慢熟络了,她经常发现皇甫身上有伤,还有遭人侵犯的痕迹。这小孩要强的很,木兮不好问,等了机会暗中跟了他几回。 她从来没有问过皇甫私事,只是每一日教导他剑术心法。 她没有插手他和他师父两人之间的恩怨,像这种从小性格扭曲心里别扭的人,内心的结,只能自己去解。 两年后皇甫手刃了那个男人,这是他第二次杀人。手中的剑没有丝毫颤抖,眼神无畏,是一个天生得杀手。 自那之后木兮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少年的眼神缠绵而又眷恋。 第十三章 “在想什么?” 满怀痴情从未更,谂知他人如何思? 皇甫在那温柔的声音中瞬间回过神来,摇摇头。低头看着木兮的手,忽又抬头问她“陛下是喜欢扶瑶吗?” 木兮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郎,心中是喜爱是惆怅。 喜爱这个从小就跟在她身后的少年,纵然全天下怀疑辜负木兮,他也会坚定地跟在木兮身后。 惆怅少年将心中对她的仰慕当做爱情,并长久的将她放在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人生理应逍遥游,轻敲竹板,缓歌金缕,自是顺其自然,一切随缘。幼艾你须得切记,莫累自己。” 莫累自己,是她的婉拒,是她护着他脆弱的心。 极度自信的人,要么一生平步青云顺风顺水,蒙上天眷顾未受过半点挫折;要么就是在掩饰极度的自卑。 皇甫幼艾和扶瑶都是后者。 一个低微到连他释尊名讳都不能叫。 一个在掌管银琉殿后,处事自信大气,常被人说眼空无物。 可木兮太清楚皇甫了,年幼的往事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他用他的自信,他的霸道将最脆弱的真我保护起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灵衣被被,玉佩陆离,少年郎起身行礼,笑容灿烂。 不管怎样他都会将木兮放在心里珍藏一世,她于他,是整个世界。 皇甫幼艾走后,镬其魔羽人大笑着从竹屋内走出来。 朗声道:“魔皇果然老少皆吃啊。” 难得他有好心情打趣她,她倒是毫不在意,只道:“先生神采奕奕,想来嘲笑木兮也并不能让你如此开心,恐怕是扶瑶封印已除,先生对自己的医术甚是满意,喜不自胜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镬其魔羽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木兮便跟着进入竹屋。 木桶外侧有着密密麻麻的石化的僵虫,她胃里一阵翻滚,恶心的厉害忙让青衣进屋打扫。 那少年已脱蛹而出,躺在木榻上。脸色虽然苍白依旧,但双腿封印已解,此刻身上裹着木兮提前备好的衣物。 上前坐在榻前,伸手轻轻捏着扶瑶双腿,果然经脉通畅。只是那双腿触之所及,皆为硬骨,瘦的皮包骨头。 问镬其魔羽人,扶瑶大抵何时可以清醒,他直摇头道不知。 不知他习得什么修炼之法,竟然封闭了脉搏。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遇到危险能骗敌人以为他死了,他的体温本就低于常人,全身冰冷,与尸体无甚二样。 如果不是还没发出尸臭,镬其魔羽人早就当他死了。 摸不到脉搏,便断定不了这人何时可以清醒,有可能是下一刻,有可能是数年之后。 木兮看着扶瑶的脸,这人身上除了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外,也是没有什么能看的了。 两青衣捧绿玉墨盘而至,是按照镬其魔羽人开的药方,熬了药物端进来。木兮起身,着侍女侍候扶瑶服药。 魔界四周为火海,久缺水。凉山本是一个旱山,木兮用法术使得此地草木欣欣,白木树高耸入云,松柏郁郁葱葱。凉山气温颇低,常年飘雪。她让人用了百年挖出一条宽阔的河渠,雪水溶化后引入魔界各地,顺利的解决了魔界一直缺水的麻烦。 镬其魔羽人靠在窗边,魔界气温过高,见雪,于他是第一次。 手伸着,便能接到那片片的雪,看着它静静地落,看着它静静地融。?他又转头看看床照顾上躺着之人的木兮,心中感慨,果然是异数之人,可以影响天道运行。 木兮瞧他盯着自己,起身看着窗外落雪,若有所思道:“过几日待他情况稳定下来,我让人送你去见他们二人。” 镬其魔羽人一身金甲,微微点头。他也着实佩服这个女子,能以妇人之姿荣登大宝并不奇特,但她可以治理的魔界如今鼎盛安定便是本事,在能保证最大自由度前还维持着法规,的却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女人。 扶瑶之事,魔界闹得沸沸腾腾,他也早有耳闻,愿意出手相助也并不是全部因为木兮的非常手段,也是他想要探一探所谓的神,到底强在哪里。 镬其魔羽人继续为扶瑶治疗了两日,便等来九重时幕带他去见方世泽那位。 行至凉山山地,九重时幕手中长戟猛地一挥,竟要取镬其魔羽人首级。 镬其魔羽人大惊,闪身险险避开一招,大怒道:“好一个背信弃义之徒,用完了人就要灭口吗?” 九重时幕不答,他说什么他都好像听不到。 长戟约有女子小臂粗壮,一招化春风如有猛虎、毒龙、狮子、蝮蛇万千,咆哮啃食镬其魔羽人而前。镬其魔羽人后退避开,又见长戟跳过,从头而下,急忙狼狈在地上三滚,避开锋芒。 刚欲起身祭出兵器同九重时幕一战,忽觉内脏翻滚绞痛,嗓子微甜,已有上消化道处的鲜血涌出。 他颤颤巍巍伸手指着九重时幕骂道:“本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居然也用下毒这等卑劣手法。”脑子飞速旋转,却是不懂自己千万个小心,到底是哪里被人钻了空子。 他素来擅用毒,没想到竟栽在自己本行上,丝毫没有发现他们下毒的行为。 九重时幕压根不理睬他说的话,那双眼睛仿佛傀儡人偶,手中提了银枪长戟再度攻向镬其魔羽人。 忽闻雷电晦暝,长戟走前方,又见两道火线夹封左右,电光掣其后,强光之下,镬其魔羽人眼不得争,目不得视,转瞬间已被长戟破了金甲。 提气不得,便从袖中发出银针万千,九重时幕不躲,竟被千根银针扎在身上。此针浸毒,镬其魔羽人原本以为他必会闪躲,然后自己有刹那功夫便可脱身,却没想到那人直直挺了长戟刺过来。 长戟穿破身体的瞬间,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以前听鬼门关上回来的人说,人死的时候如走马观灯,所有回忆全都涌上心头,可他来不及回忆就感到长戟在身体内翻滚。 脑海当中满满是居住在方世泽的女子,他年少时贪恋她的美貌,她族人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小子屡屡阻挠,后来他杀了她诸多族人才娶到了她。 当时她的心中早有了别人,他心有不甘,又用计骗了那男人永居圃霭之顶,永生不得踏下半步。原本故事到了这里一切都该顺着他的心意发展,偏偏在漫长的岁月与修炼当中,时间磨灭了他所有的爱情,忘了争吵了多少次,忘了最后因为什么她搬出了满涯谷。 而他呢,又屡屡登上圃霭之顶,用那男人试药,他不爱的女人,决不允许别人再去爱。 第十四章 镬其魔羽人突如醍醐灌顶,眼神里透露出不屑与嘲讽,“你居然是……傀儡……哈哈哈……她不愧是……这魔界的主人!” 他仰面倒下,砸在地上的时候感觉一点也不痛。 抬头看着天,想到了那天的雪,有记忆的是满涯谷底后的白梅林,冬天满坑满谷的白梅盛放,那样的景色难以言表的美丽。提到雪的时候,他总用这素白如雪的白梅想象雪的样子。 那天,木兮让他看到了真正的雪,也用雪,要了他的命。 从来在这世上,越美的东西越有毒。? 九重时幕提了长戟割下镬其魔羽人的头,用一块布包裹起来。又把头放在地上,一根一根拔出来扎进身上的银针。 镬其魔羽人说得对,就是傀儡!真正的九重时幕早就死了,战死在与前任魔皇大战时,他的身体化为齑粉,是木兮用了傀儡秘术,将他的头与傀儡身体联合,造就了如今的九重时幕。 之前木兮命他准备无色无味的剧毒,九重当时并不知道木兮要剧毒作甚。 第二日,她用它,下了一场杀人的雪。 镬其魔羽人伸手接雪的刹那,剧毒已经侵入皮肤。只是他并未运用灵力,所以剧毒便潜藏在手掌上,待得九重时幕方才攻击他,他提气运用灵力应对时,毒随着血液瞬间侵入全身。 木兮让九重在出凉山前动手杀了镬其魔羽人。 不清楚为何要杀人,但既然木兮需要,他绝不会过问,提了头颅赶回一念之间。 九重时幕回到一念之间时,恰好碰到皇甫幼艾臭着一张脸,魔血顺着布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皇甫幼艾拍桌而起,骂骂咧咧拿了一些土跟在九重时幕身后,将地上的血迹掩埋过去。九重时幕觉得皇甫幼艾今日吃了火药,也不理他,就这么滴答滴答一路滴答进了木兮安置扶瑶的屋子。 推开门发现除了木兮和柳央之外,居然隐慕颜也在里面。 瞬间九重时幕明白为何自己一进门皇甫幼艾就臭着一张脸。 隐慕颜是魔界医术数一数二的高手,前任魔皇当时想请隐慕颜出山帮他,却吃了闭门羹,又奈何不了隐慕颜,只好作罢。偏偏这人极度喜欢皇甫幼艾,皇甫又对木兮忠心耿耿,是以木兮有事便常让幼艾去请隐慕颜。 皇甫幼艾从不会辜负木兮的期望,每每去见隐慕颜回来后必然是臭着一张脸的,那模样就像隐慕颜吃了他家好多馒头。柳央也八卦过,为何皇甫幼艾就是看隐慕颜不爽,幼艾便怒道气场不和。这四个字柳央跟九重时幕合计了一番觉得实在是深奥,也没猜到到底是怎么个气场不和。 隐慕颜衣冠伟然,一双含情丹凤眼,一头银发洒落,却配着一张少年郎的脸,尤其是那一双眉毛,眉梢出向上打了一个环翘起来。平日看他总是嘻嘻哈哈,瞧着慈眉善目,再配着那一双眉目,是个超级逗趣的人,所以柳央和九重时幕都不明白为什么皇甫见了隐慕颜就气不打一处来。 “诶呀呀……”隐慕颜见着九重时幕手里提着还滴答滴答滴血的人头,又见皇甫幼艾骂骂咧咧在身后跟着善后,赶忙起身接过九重时幕手里的人头,放在一方木盒里。嘴里念念有词说这可是上好的补药材料啊,别浪费别浪费。 屋外的皇甫幼艾听到隐慕颜如是说,又想到平日里木兮差自己去找这人,这人经常强迫他吃一些所谓的灵丹妙药,又是大补又是固本,莫不都是如此恶心之物吧。想到自己吃的那些玩意,直接冲出竹林去吐了。 柳央看着幼艾跑出去吐,又看看隐慕颜眉梢眼角停不下来的笑意,便跟着出去看看皇甫情况如何。 木兮靠着屏风,神色冷然道:“这么老的人,怎偏有着欺负小朋友的恶趣味?” 隐慕颜笑嘻嘻咂咂嘴道“你看你,一点乐趣都没有,小朋友智商有限就是这么有趣,若是都如你这般冰山美人,那这生活真是无趣太多了。” 木兮对于他这种理论并不认同,她以前也好奇这么多人为什么隐慕颜就偏偏独‘宠’皇甫幼艾。后来她分析,九重是个不懂风情的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听不到看不到。柳央呢有她护着,隐慕颜也不好下手。就剩皇甫幼艾! 这孩子也是,隐慕颜一逗就上钩,一逗就炸毛,配合的厉害,从此隐慕颜便乐此不疲的‘宠’着皇甫幼艾。 木兮瞥了一眼他说道:“你若是医好了这人,你这点恶趣味本尊便给你保留着,你若是医不好他……” “你也要保留我这点爱好。”隐慕颜赶紧插上木兮的话,又上前摸了摸扶瑶双肩道:“你且放心,蛊虫我已经从他身体里都取了出来,虽说镬其魔羽人心术不正,却也有点本事,好歹给你这心上人除了双腿封印。” 心上人?最近似乎大家都觉得他是她的心上人。这么认为的人太多了,她已习以为常,也不加以纠正。温声道:“我这竹林还有一人,经年累月被他试药,你若是得空,也帮他瞧瞧,能救得便救,救不得也是命数。” 她所说正是圃霭之顶的男人,魔界本就风俗开化,爱情这种事情自由的多,不管什么方式,不管几个人只要愿意在一起都可以。初始木兮也信了传言,以为圃霭之顶的人是镬其魔羽人的相好。当时在满涯谷顶上时,九重时幕的手下已经见到了那个男人,却是一个没有舌头,没有眼睛的残疾人,随身装了一把竖笛,他们便将竖笛给木兮送了过来。 木兮瞧着那竖笛吹孔处崭新依旧,却是笛身被时常把玩揉搓已被掌中汗浸透玉中,又听闻探子汇报,便知坊间传闻多为错误,她跳入谷底后一直在等的其实是方世泽的那女人。 木兮了解,一个男人不管是人是魔,如若他能为她杀尽天下人,用尽所有的疯狂,哪怕是千年以后,这女子在他心中依旧有着非比寻常的重量。 后来镬其魔羽人又要求将他二人分开,木兮知他心虚,是怕夫人看见幼时相恋的人如今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将方世泽那位夫人带去见了那男人才知道这人本名风拂,是她族中的人,两人相恋多年,后来镬其魔羽人看上了她,又杀了诸多族中长老,她怕再生罪业,便同意嫁给镬其魔羽人。谁知嫁了之后,镬其魔羽人终日醉心翳流,也不善待她,后来一气之下就住进了方世泽。 原本以为风拂同她已是路人,却没想到竟被镬其魔羽人诓骗居住在圃霭之顶,永世不得离开,又时常用他炼药,害他不轻。 以这二人用作砝码胁迫镬其魔羽人,其实他完全可以不从。但他还是假装被胁迫了,木兮猜他定还有什么想要得到的。 果不其然,早了几天叫来隐慕颜,一看发现这人竟在扶瑶体内下了蛊虫,蛊虫蚕食意识,他居然想盗窥神体修炼门道。 是故,木兮才命九重时幕取了他性命,也莫在害旁人。 隐慕颜的药用的极好,扶瑶气色逐渐恢复,虽是还昏迷不醒,但看着也健康多了。 第十五章 扶瑶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中午,一念之间安静到飞进一只蚊子都可以清楚听见振翅的声音。 他睁开眼第一眼是透过小窗口看到竹屋外的竹林,竹叶微微颤抖,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散了功力的他与凡人无异,看不清竹叶的纹路,却看到了七彩的阳光闪烁照耀着,跳跃庆祝生得喜悦。 竹叶斑驳间可见一方木匾上书:一念之间。 人心多从动处失真,若一念不生,则云兴而悠然共逝,雨滴而冷然具清,鸟啼而欣然有会,花落而潇然自得。 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从心眼里喜欢这居所的名字。 凉山无四时,四季长冬。 周围的湖面已被冰封,湖周围的紫尛树上挂了一层冰晶。山顶高耸入云,半山腰处云雾遮天蔽日,看不清山顶到底多高。 周围多十多高丈直挺的翠绿青松。青松之间有竹十里,依势而成一念之间。 山顶上的雪水不断融化,从山脉多处汇聚成河流奔腾而下,在山脚底有一河面,河水湍急碧绿,宽约二百来丈。 凉山四处景色与魔界完全不同,乃是木兮用幻术强硬改变四时季候,模仿了佛域优美景色而成。 她从小生在灵鹫山,见惯了好山好水好风景,来到魔界难忍这四周火海的颓靡色,才会修成这么一处地方。雪山融化,雪水汇聚引流,亦可解魔界缺水之难。 木兮从魔都办完事回来时,恰巧看到他站在竹林外,安静的沐浴在阳光下。 那人一身白衣,发丝轻扬,傲然站于竹林中。像极了那日他们在天外天兵戈相见,他还是他,只是一个身影,只是斜斜的一站,世间毁誉,世人冷眼与他何关? 隔着不短的距离,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自周身散出,纵然散了一身灵力,他却还是神界的神君,六界的王。 仿佛一瞬间,又好似一个纪元。 白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专注的目光,徐徐转身,浅笑着慢慢走向木兮。 待走近了,安静的看着木兮。 木兮不说话等他先开口。 相视不语,良久过后,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木兮无限感慨:“还能见到你真好。” 金色的光束里,她看着他,安静的笑着。 能活着才是真好。 那张脸庞高傲清冷,透着丝丝妖媚。眼神迷迷蒙蒙,一头墨蓝的发桀骜的舞于空中,白皙的面颊不染半分尘埃。他忽然呲着牙倒吸冷气,破坏了整个画面的美感。 木兮低头看见他光着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找到鞋,又贪外头好风光,光着脚跑出来看了半天风景。奈何光着脚站在冻硬的土地上脚心与膝盖疼的厉害,实在忍不住一呲嘴倒惹得木兮发笑,赶忙领他回屋。 俄而见一青衣玉盘内呈上一双鞋,服侍扶瑶穿戴。 他刚醒,木兮先问他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除了没了一身灵力,其他都还好。因着从小苦修炼体,他身体底子好,恢复的也挺快。 他对自己如何被救,处在何地都不关心,换好了衣物,便问木兮,孤则呢? 自他幼年时被选为孤则的主人,便一直将孤则封存体内。 他曾同天枫槿说过,六界之内能逼出孤则的不过五人。孤则不出鞘,则六界安稳,扶瑶安好。当日在妖界,他灵力损耗过多,又需得一招震慑群仙,方才祭出孤则,却没想到他醒后就感受不到孤则,望涯倒是好生在竹屋墙壁上挂着。 说起孤则,她觉得那把剑虽邪性,但关键时刻还蛮靠得住。直言告诉扶瑶,当日他要舍身加持神柱,是自己以孤则换出了他。 听闻孤则被封他也没说什么,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木兮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封了神剑,下意识跟他解释说她我会想办法取回孤则。 正对着她认真的眼睛,白衣人唇角微微扬起,笑道:“无妨,没有怪你的意思,还得多谢你救命之恩。至于孤则……日后我想办法就好。” 他不说话其实是在想木兮竟能催动孤则,这事令他觉得她果然是很有趣。 孤则通灵,可它那灵特别别扭。认了扶瑶以后谁都不让碰,他曾试过让天枫和东华驱动它,都被孤则傲娇的拒绝了,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会喜欢木兮。 木兮见他连灵力都散了,一举一动却还是透着皇者之姿,看着他就觉得他合该是万物之王,合该是六界之王。 起身倒了两杯茶水,递了一杯给扶瑶。 递茶杯的瞬间,扶瑶一把握住她的手。 手上都是自皓腕到中指指尖有一条极长的伤痕,五指指节和掌心也是长长的伤疤,虽然伤势痊愈,但疤痕依旧明显。 她手上这伤若是寻常利器所伤,过不了几日便能复原。如今留下这么长的疤痕,唯有孤则!若是被孤则所伤,伤痕则是无论如何也除不了的。 握着她的手,皱眉不快问道:“是它伤的你?” 手被他握着,心脏忽然一紧,下意识将手抽出。又觉得自己抽手这个动作太心虚了,略微有些懊恼。转身把杯子放下,再回头已是神色淡然。 无所谓道:“出来混了五万年,身上哪能没点伤痕。你不也一样,身上那么多伤,过些时日有机会了来一道一道讲给师姐听听。我这等肤白貌美的小师弟留下这么多疤痕,小心日后寻不到一个好人家。” 他一向怕欠人情,平日里极少求人,此番为了寻木兮帮助他们破上古结界,伤了数千魔物。后木兮舍命救自己,又被孤则所伤,带自己回魔界解了双腿石封应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他抬手无奈摸摸眉毛,觉得这份人情欠的有些大了。 她调侃他,他便乖乖受着,心里默默算计着回九重天得让东华找一些祛疤的药物。 待木兮过足了嘴瘾,他方问此地哪里能沐浴?睡了不知道多久,身上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令他不舒服的紧。 木兮闻言失笑,这人真是身处哪里,都要先好好洗干净自己。又想到那日在紫微亘春宫他能洗两三个时辰便道:“沐浴倒是可以,只是我这小地方没你沐香阁那么精妙的设计。木桶盛水,你若是待得久了水便会凉了。” 一听是木桶,他不满意的摇摇头,桶多小啊,泡着都不舒服。心思一转又问:“此地可有湖泊?” 木兮想了想,竹林之后倒是有一个不大的湖泊,水是山石水汇聚而成,水质清澈,地方偏僻,寻常一念之间的侍从都不会过去。 但不放心问他“凉山四季长冬,水冰冷刺骨,你伤势刚好可以吗?更何况水深数米,不知你可会泅水?” 第十六章 他故作神秘一笑,让木兮安心引路就好。拿了木兮为他备的衣物,两人一同出门。 路程不远,绕过竹林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方小湖泊。 湖面已经结了一层浅薄的冰,透过薄冰可以看到近处浅绿远处层层叠叠逐渐变深的蓝色湖水。 水质清澈透亮,可以看清水底细密的沙纹,湖中央的水还未结冰,清晰倒映出旁边山与树,让人一瞬间忘记何处是水何处是山。 木兮伸手为他试了水温,水冷刺骨,完全不适合泡澡,怪那人毛病多,让他少些挑剔乖乖用桶盛热水洗洗就得了。 扶瑶才不听她的,很是中意这片小湖泊。他袖中有一宽一寸的镯子,如缠臂金般套在大臂上,此镯内有四方虚灵空间,可储万物。冲木兮挑挑眉,笑嘻嘻的从手中变出一根羽毛。 已经忘记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得到的,反正挺久的了。只记得是在符禺之山,有鸟多鴖,其状如翠而赤喙。此鸟可以御火,他便驯服了鸟兽,拔了一根羽毛。后来发现此羽毛遇水即可使水常温,乃出门泡澡必备之良品。 他将羽毛放入湖泊当中,立刻薄冰消化,牵着木兮的手再试水温,水温合适怡人,便得意向木兮道:“虽说我这驯服神兽的爱好不怎么高雅,却是极有用得。下次遇到什么好玩的灵兽了,也给你搞些宝贝。” 她对于他这种灵力尽失还打着灵兽主意的处事风格,实在是不能理解。人家招他惹他了,他跑到各个地方一顿揍各种灵兽,还非得逼人家服软。 他一向知道她瞧不上他的种种爱好,可是那又能怎样,他还是会驯服各种庞然大物。 手里又拿出一颗沙棠,给木兮显摆一通,含在口中。此物生在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木兮也是无语,看他装备齐全,收拾妥当,她留着也没用处。便告诉他,自己得下山回皇城一趟。 今晚是魔界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燎火节。 火,是魔界的符号,亦为魔界的精灵。 整个魔界有无数的火山与火海,所以每年到这一条,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妇孺幼儿,每一家每一户都要出门燃起一堆篝火,然后大家都从火焰当中跳过去,谁家火焰高,便象征着来年运气好。 他想了想说要一起去,怕木兮不同意,又补充说他睡的太久,这一身骨头都散了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魔界这等盛事好奇的厉害。 他幼时读书,书中常有记载,魔界最大的盛事就是燎火节,所有的魔不使用法力,只用肉身从数丈高的火焰当中跳过,谁家的火焰高,火焰大,便会吸引更多的魔来跳,谁家最热闹,下一年便最一帆风顺。 扶瑶见过篝火,却没领略过整个魔界,一整个时空都在那一夜篝火奇燃,满城火焰燃烧是怎样的风景。 看他兴致高昂,木兮虽担心他身体,但又不舍得扫他兴。点点头跟他说:“今夜我要为军士们以及百姓祈福,怕是没有时间带你好好玩,让九重时幕同小央带你去看看吧。” 扶瑶点头道好。 木兮伸手在他周围设了结界,以防有人误入打扰。之后匆忙赶回魔都。 水温适宜,天空中有雪花徐徐飘落,深山处有鸟兽鸣啼。 他难得得了这逍遥时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在乎,舒舒服服在水里泡足了两个时辰才爬上来,换好衣服,慢慢悠悠荡回一念之间。 柳央自从知道了自己今晚的责任是带扶瑶领略魔界人文,便激动的拉着皇甫幼艾各种闹。 皇甫一脸深沉忧思,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手撑着脸,一只手在桌子上来回敲着:“这扶瑶都醒了,你说隐慕颜为何还不离开一念之间?若是不行,过两日我找个差事去雾云山吧。” 魔界魔都在东,雾云山在极北,若是御风也得行个十来天才能到,柳央不懂皇甫幼艾为何这么烦隐慕颜,居然为了躲他肯跑那么远的地方。 柳央并不在意他去不去雾云山,仔细盯着皇甫幼艾看,幼艾被看的不自在,伸手敲打柳央脑袋没好气问她 “干嘛这么看我?” 柳央细细品味了一会,咂咂嘴,遗憾叹气道:“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看的男人。不过现在看嘛……还是没有扶瑶哥哥美。” 嗯……还是差了一些! 小小年纪就这般吃里扒外,长大还得了? 皇甫扶额,眼珠一转,清笑着嘱咐柳央:“你快去找件鲜艳一点的衣服穿着,夜里太黑,穿的鲜艳点才好引起你扶瑶哥哥注意!” 柳央觉得皇甫终于能说到点子上一回,马上回屋找出了所有好看的衣物细细挑选。 皇甫跟在她身后,嘴角间浮出一抹诡异的笑。似乎有点点可以理解为何隐慕颜这么喜欢自己了,因为单纯好骗啊,可以满足各种奇怪的癖好啊! 日落之后,柳央便来一念之间接扶瑶。 她飘进屋里的时候,扶瑶着实被惊到! 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件明亮粉又带紫色的衣物套在身上。她身量小,这件衣服她撑不起来还拖地。原本该是肩的位置,此刻却耷拉在胳膊上。若是单论这件衣服,倒是有几种风情吧,只是穿在柳央身上,感觉很搞笑,还失了她平日里的可爱。 扶瑶再看九重时幕抽搐的嘴角,真的是想笑又不好意思在扶瑶面前嘲笑柳央,憋得甚是辛苦。 冷咳一声,扶瑶问柳央“柳儿……呃……你这衣服……谁给的?” 柳央觉得皇甫诚不欺她,果然扶瑶一眼就发现了她今日仔细挑选的衣服。转了一个圈,开心问他:“好看吗?幼艾挑的!” 呵呵……他一时竟…… 点点头,赞叹道:“好看好看。” 柳央得了夸奖更是开心,上去抱着扶瑶胳膊欢欢乐乐叫九重一起下山。 一路下了凉山,出了凉山山脚下,气温便骤然上升,不远处便能看到灯火通明的魔都。 魔都外他们三人经过了一处湖泊,这湖不似扶瑶在凉山上见到的湖。是一方火湖,跳跃撺掇着绿色的火焰苗子。 第十七章 三人进入城内,扶瑶瞧见这城池大约同人界有诸多不同,百姓并不是在地的上方修建房屋,而是挖一个个巨大的深坑,一个坑内有几户人家,还有一些小店。坑与坑之间是有窄长的遂道相连。 一路走来,柳央这小丫头占了这件衣服的光。这件衣服的好处就在于的确吸引了许多目光,但这些目光里没有扶瑶的注视,扶瑶更关心在乎的是那数丈高的火焰,看到大家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跳,冲跃火焰那一瞬间,真的是充满简单的快乐。 柳央也要跳,扶瑶便带着她一起前去了。 这件衣服不好处就在于过于宽大了,等排到柳央,柳央纵身一跃后,自个出去了,衣服尾梢还在火里,火焰瞬间燃烧着了衣服。 扶瑶怕烫着柳央,屈起食指调动灵力时才记起自己已经是个凡人了。九重时幕眼见柳央衣物燃烧起来,火速上前拽下衣服,只剩下里面一件绿色内衬。她身形本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也着实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是这狼狈的模样引起周围人哄然大笑。 火光烤着,柳央小脸彤红,显得很不好意思。 扶瑶伸手摸摸柳央的头,冲九重时幕道:“你先带她回去换件衣服,我还想再看看,稍后便回。” 九重时幕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但又思及扶瑶如今灵力尽失,木兮又吩咐要好生保护扶瑶,一时两难。 他看出九重时幕心思,又道:“你且放心,只是灵力散了,脑子还是够用的,快带小央回去吧,稍后着了凉,木兮不会让你好过的。” 九重时幕在心下盘算了下扶瑶与柳央在木兮心中的重量而后选择了带柳央回一念之间。 柳央嘟着小嘴一脸不满,怒气冲冲准备回去揍皇甫幼艾,馊主意是他出的。她翻箱倒柜没有艳丽的衣物,只好去求助皇甫幼艾。幼艾就带着她前去侍女衣物里偷了一件,偏偏大了许多。 皇甫还骗她说,大了显得风情万种,扶瑶就爱风情万种的女子。 扶瑶喜不喜欢风情万种的女子柳央不知道,但她的的却却是被许多人嘲笑了。 好好地陪扶瑶的计划被打乱,柳央赌气往皇城跑去。九重时幕没拉住柳央,又看看扶瑶。扶瑶眼神一瞥,示意他赶紧去追。 九重得了令马上追上前去。 他二人一走,周围没有魔认得自己,扶瑶一时间玩心大起。 沿着坑洞七拐八拐,走一路跳了一路火焰,发现这一堆火焰逐渐火势变小,就随着人群又换一家继续跳。 他跳的高,身子又轻盈,火堆之上如风般跃过后总能得到周围人喝彩声。玩着玩着就越挑那些窜天的火苗去跳,小火堆已经入不了法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跳火,不仅人长得好,跳的也好。不多时他身后跟着一大堆看他的女魔。他今儿个心情好,看他的魔越多玩得越起劲,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个洞一个坑的扫荡过去。 大概玩了有十五六家,身后有香风飒来,回头一看木兮已经笑意盈盈站在人群里。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美目盼兮,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身上着了一件银黑色敞领百火衣,一看都是祭典刚结束,跑出来没来得及换衣物。 木兮平日不施粉黛,而今,盛装之下,已是美到不可方物。 她站在人堆里冲他笑,让扶瑶忽的想起八个字,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这么好看的姑娘,偏生往不食人间烟火断情断欲的人跟前凑,可不白白糟蹋了么。 木兮是收到守卫报,九重时幕带着柳央回了皇城。不放心扶瑶一人在外,趁着大典祷祝结束,跑了出来,把后续的事情交给皇甫幼艾去处理。 大概是觉得一向竖立在旁人心中威严冷漠的神君形象轰然崩塌,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往木兮跟前走。 站她面前问道:“不是说皇城有祈福祭典吗?怎么出来了?” 火光之中衬的她齿如瓠犀,调皮答:“祈福年年都有,可是神君跳圣火绝不是年年有,比较了一下我觉得还是溜出来看你比较有趣。” 也的确是看他比较有趣,身后跟着二三十位女魔,他玩得开心得很,一跳过火焰就有一大推人为他喝彩。 熊熊燃烧的烈火,他从火中穿过,在红色的盛光下宛如孩提,她觉得这才像是一个三万岁的小孩子应该有的心性。 身后跟着他的小女魔们原本是看他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俊朗不凡,跟着他为他喝彩。此刻他跑去跟魔帝说话,一瞬间大家便都散了。 扶瑶瞅瞅身边围着的人都散了,打趣道:“你可真不得民心哟,怎么你一来,大家像看到瘟神一般四散了。” 他无心一句调侃,木兮听着却心尖被扎了一般。 然而也知他无心,看看他衣物没被燎到,抬头笑着跟他说:“走,带你换个地方。” 在魔界,扶瑶就是扶瑶,不是天外天的下任天帝,不是六界的神君,他没有任何责任,不用提防暗杀,失了一身修为,却换的无穷快乐,扶瑶觉得还是挺值得。 木兮拉着扶瑶,一路兜兜转转不知道过了几个坑,终于跑到一处小店。 扶瑶不识得魔域的字,问木兮,她说这店叫‘难吃’。 店名奇特,这小店装饰极富特色,处在坑壁上,向里挖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是小店内堂,还有一个二层小阁楼。 两人进了小店,找了一处安静又靠窗的位置坐下。木兮点了两样菜,笑嘻嘻看着扶瑶问“汝善厨艺否?” 那语调故意模仿着扶瑶的儒音,倒是听得他一阵好笑。 儒音一转,配合着她回:“君子远庖厨。” 儒音婉转,说起话来好听得紧。她又问“天枫善厨艺否?” 这一问,扶瑶倒是愣住好好想了想,与天枫槿在紫微亘春宫住了三万年了,这三万年里扶瑶的衣食住行都是天枫槿负责打理,茶倒是泡得一手好茶,厨艺嘛……扶瑶认真想了想,可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尝过她做饭,也可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没尝过她做饭,总之他好像对天枫下厨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 木兮见他迷茫又认真在想的样子觉得真的挺可爱的。 从袖中掏出一方木盒,木盒上雕了一朵莲花,从中间抽开木盒,便是两双长七寸六分的筷子,象征七情六欲。筷子乃是以和田玉铸成,手感温润细腻,递了一双给扶瑶。 店家很快端上了一盘肉与一盘翡翠珍珠馄饨。 第十八章 扶瑶挑了一块肉,放入口中,频频点头。他在天外天日常依靠精纯的灵气修炼即可,倒也不进五谷,此番散了一身灵力,认真品尝品尝这魔界的食物,发觉甚是好吃。这肉煮熟后,放凉冷却,而后切成片,配葱末姜末,倒少许醋,加入少量盐,做法极为简单,但却肉质鲜嫩,入口即化,是个不错的食物。 问木兮,这是什么肉? 她挑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笑答“这就是凡人所说可以与你的肉媲美的肉咯。” 他的肉? 扶瑶一脸迷茫的看着木兮。 木兮伸筷子敲一下他额头,巧笑着“龙肉。” 哦……他这才恍然大悟。 凡人爱以龙族形容神族王室,但其实他不是龙族演化。他本体就是人,神胎降临本体就是人。否则的话按照这种推算方式,九重天和神界多得是奇奇怪怪杂交物种。 扶瑶抬起精细的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饮下,道:“我那时在师尊府上,起初不愿饮食,师尊以为是我嘴刁,便常亲自下厨做许多精致的食物给我。但其实只是我没有进食的习惯而已。离开师尊以后……好像……再没进过五谷。平日里嘴闲了,天枫会给我拿一些精致的糕点。” 淡淡的语气,儒音悠扬。 “那你真可怜,你不知道这世上只有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吗?” “嗯……”他点点头,一挑眉,笑着望着木兮:“那你觉得本君是美人还是美食?” 不管是美人还是美食,他都不可辜负。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哭泣的声音,两人顺着声音向窗外望去。是两个小兄弟,年长一些的个头稍长年幼的一些,大概也是初修灵力,哥哥显然对自己的控制能力过于自信,不知怎么伤到了弟弟。 弟弟此刻坐在地上,两只小手使劲拍打地面,表达自己的不满。哥哥哄了几句又见他还不停止哭泣,便假装走掉了。弟弟看到哥哥离开,更恐慌害怕,放肆大哭,这哭声便扰了楼上两人。 木兮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向上拢了拢衣袖,伸出白玉般的手,趴在窗棂上,逗弄着一朵红色的花。将花向那坐在地上的小孩扔过去,小孩满脸挂着泪,抬头迷茫的看着从天而落的红花,木兮抬手,轻轻指了指小男孩左前方,小男孩顺着木兮所指望去,正是躲在木桩之后的哥哥。 小孩子的心情阴晴不定,发觉哥哥在暗处还没有离开,捡起红花,恭敬的向木兮鞠了一个躬,赶忙跑去哥哥身旁,喜笑颜开拉着哥哥衣摆。 木兮回头,却见扶瑶敛了笑,很安静的坐在一旁。 问他在想什么? 扶瑶看着小孩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哥!我小时,天外天的神都忌讳我的存在,只有东华和我哥待我极好。幼时也是承蒙他的庇护我才能安然长大。可如今,我同他,已经很久不曾认真说过一句话。” “素闻你二人不和。” 不和……他点点头,轻叹一声:“那是近两万年来的事,小时候哥哥待我很好,是突然之间变的。” 木兮正欲探问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纠缠,却见天空炸出一道深红的烟火。 烟花炸裂,木兮神色忽而冷峻,扶瑶看了眼深红的烟火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眉头紧锁,一把拉住扶瑶匆忙道:“快回,小央出事了。” 扶瑶散了一身功力,但好在鸾凰还是可以召唤出的。口中哨声响起,唧唧足足声大鸣,扶瑶拉了木兮便驾着鸾凰往皇城赶。 木兮站在鸾凰背上,她之前以为扶瑶这家伙喜欢驯服神兽,真的寻了鸾凰当坐骑,直到她站上来才瞧清楚,这竟是精妙绝伦的机关兽。 此物不但可散发出类似真实凤凰身上的光芒,还能模仿凤凰鸣叫的声音,不问也知道出自公输家族。 她神色焦急,上齿咬着下唇,咬的紧些,快要破了。 扶瑶瞧着只好开口问她:“你可记得在玉山之后,柳儿同希有缠斗在一起,我们一同赶往营救?当日你瞧着我驾鸾凰而去,神色诸多不屑,是为何?” 她一心担忧柳央,听他问起玉山之事,时隔久远,一时没想起来他指什么。仔细想了想恍然记起什么时候对他不屑了。 解释道:“那是自然,危急时刻,还悠哉悠哉驾着坐骑过去,真受不了你这性子。” 她一分神,松了紧咬的下唇,唇色越发红艳。 “耶……非也非也”扶瑶摆摆手,神色正然道:“危急时刻才需驾着坐骑,像你这般在飞行途中就已经消耗了部分灵力了,若是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你可能就缺你在飞行当中的消耗的那点灵力便可以赢了。” 木兮白了扶瑶一眼,灵力如此精纯的天外天神君竟惜命到这般田地,真的让她汗颜。 说话间便已到皇城,两人足踏鸾凰,刹那间从天而降。 一落地木兮直接冲进皇城天欲殿。 屋子里只有皇甫幼艾与九重时幕,木兮与扶瑶转过屏风,见柳央面色苍白躺在寝台上。那寝台很小,柳央不喜欢大的宽的地方,想要窄窄的小小的,这样每天夜里都可以躺在姐姐的怀里睡觉。很安心,不再觉得那么孤单。所以那方寝台倒是真的很小。 皇甫幼艾上前跪在地上,神色愧疚道:“已经去找隐慕颜过来了,尊上请安心。” 九重时幕跪在皇甫幼艾身旁,也是一脸自责的说他方才带柳央回殿更衣,走在皇城门口时她突然晕倒,毫无征象。 木兮一句话不说,心中的怒气却如那篝火烧的正旺。正生气间,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肩上,俢长纤细的手指白净如霜。她本能的想躲,却又恼自己为何要躲?可若是不躲,这冰冷直达心底,挑拨着那跳跃的心脏。 凤眉微皱,还未开口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莫急,我来看看柳儿。” 那声音不大,凉凉的浇头她心中过的怒火,起身让开床榻边。 扶瑶倒是云淡风轻神色淡定的搭上柳央的脉象。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清晰的骨节透出杀伐刚毅,木兮看着那双手,不知为何却想到自己的血也曾染红过这双手,就觉得莫名难过。 自第一眼见柳央起,扶瑶就发现这个孩子呼吸急促,气息轻浮,灵力虽然深厚,却非自己所修,无法善用。今日好好探查她的脉象,发现她竟然是一个人偶。当下心道难怪取名柳央,竟是以柳木做身。 柳木无心,木兮捏心填肺生生在这躯体里充填构套出一套完整的循环系统,算不上精妙,只能说的确是用心良苦。 第十九章 扶瑶正在查看,隐慕颜一身暖黄色的风衣已是飘到扶瑶身前。故作惊讶道:“诶呀呀,我这病人都偷师可以给别人看病啦?莫非因为我太老了,已经要丢掉混饭吃的手艺吗?” 扶瑶侧身看清来人,一双含情丹凤眼,虽银丝三千,却生了一张少年郎的脸,左肩跨着一个红檀木制作的药盒,腰间别着一把无孔之笛,超凡入圣。 扶瑶起身行了一礼道:“扶瑶醒转,尚未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柳儿情况不明,我也是探查一番,何以敢与恩人回天之术相提并论。” 隐慕颜五官精致,眉梢眼角停不下来的笑意盎然,挑了挑眉道:“诶呀呀……谢什么谢,叫我隐慕颜,不要什么先生来恩人去。我啊……救你就是顺手……不谢不谢。” 边说边推着扶瑶出去,顺道拉着站在旁边的木兮,又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九重时幕,道:“出去出去,死不了人,跪这里作甚!留着幼艾在这里帮我,你们啊都出去等。” 皇甫幼艾一听自己要留在里间,脸色极为难看,本想拒绝,可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柳央,还是舍不得这丫头,只好忍气吞声留在这里。 赶出去其他人,隐慕颜挑着一双极度搞笑的眉毛回来贴在皇甫幼艾身上,心疼道:“我儿怎么跪在地上了,这要是膝盖受了风可得疼一番呢。” 幼艾臭着一张脸,边起身边回骂道:“谁是你儿!休得胡说,你快看看小央。”如果不是求着隐慕颜救柳央,皇甫幼艾此刻一抬脚已经将隐慕颜踹出去了。 “耶……急什么嘛,少年郎啊最没耐心了。”隐慕颜阖上双眸,认真的说道。“凡事啊,都得等一个时机。” “还有空等时机?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随了小央去,向尊上谢罪。” 隐慕颜听了这话撇撇嘴,这少年郎啊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爱赌气威胁人。 皇甫幼艾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没真想过要随了柳央而去。这倒不是他眷恋凡尘或者与柳央感情不深之类,而是因为压根他就没觉得有什么病人是隐慕颜救不活的。 听说他曾经一个人背个药箱走遍人界,起死回生无数人,名声响动三界,那时连天界的人都来请过他。只是他这人救不救人就看同那人气场合不合,不管是求去救人的人还是需要被救的人,都需要他看的顺眼,他才救。 皇甫幼艾一直觉得如果六界当中医术隐慕颜可以排第二,那么第一就只有传说当中的长生赋可以坐实名声。 长生赋起,可活死人,生白骨,夺天地造化。长生赋起,可修仙身,形神体,炼万物生灵。 只是这传说当中的长生赋处在传说中,而隐慕颜却是实打实在他面前能够用上的,所以两者一比较,皇甫还是觉得隐慕颜更靠谱一些。 木兮与扶瑶出了房门,木兮不愿走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扶瑶转身遣九重时幕下去为木兮准备一套舒适的日常衣物。九重明白这是为了打发他走,也就利落的离开了。 坐在木兮左手旁,他抬头看着天空繁星闪烁,紫微亘春宫的星星很大,与魔界完全不同。 他得了空的时候最爱与天枫登乘星楼赏月聊天看星星。 他以前还有宏图大志,想成就皇图霸业。现在已是无欲无求,唯一希望的就是可以和天枫槿寒飘樱东华长久的在一起。 身边的女子抱着膝盖蜷成一团,不说话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想分散一点她的注意力。他若无其事轻声说:“魔皇之位,是佛陀的旨意吧。” 这话一出,她立马抬起头来。眼里是些许诧异,旋即释然。两个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过招不必故作玄虚。他能猜到,是木兮意料之中,只是这速度远超木兮所料。 转头望向扶瑶,却见那人风轻云淡,好似在说家长里短。 世人眼里,释迦牟尼佛他无欲无求,是彻底觉悟宇宙洪荒与生命的人,他乐于布施,凡事为尽众生。可是他们却选择性忘却佛陀即为众生,众生即为佛陀。众生有欲有求,则佛陀有欲有求,众生有执念杂想,则佛陀有执念杂想。 可释迦牟尼也是一个皇者,有着皇者的野心与欲望。他要佛法传遍九州,他要弘扬宇内。一个皇者怎么可以容忍自己有违自己设教宗义的事情发生?一个皇者怎么允许自己座前修炼万千年的墨荷舍了仙身当了魔皇? 所以从第一次西王母给扶瑶讲述墨荷的往事时,扶瑶就猜,这应该是佛陀的旨意,佛陀要佛法教化魔物,他要被魔物信仰、尊重。他要向道家、神界展示佛法的宏大,教化的威力。而这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推举一个信佛的皇者来带领魔界。 十方僧众里,或道行浅薄心力不足、或居于要位不可轻易叛离,全都不合适。唯有那朵天地间仅存的墨荷,她自由、张扬、聪明、又日日受他无上佛法教化,甚至于因为是唯一的墨荷,所以不管她的行为有何乖张过错,不管她有多么特立独行,世人都无法诽谤他人。 因为是墨荷,所以一切就变得合理,因为是墨荷,所以不会有人纠缠。 木兮,是那时佛陀最好的选择。 木兮叹了一口气道:“东华道你愚笨,如今看来却是个拥有玲珑心的神君。” 东华道他愚笨?这老头怎么就爱在背后说他呢?没好气说:“我确是愚笨,但要稍比东华强上一些。玲珑心没有,只是太了解我的这位师尊了。”他怎么可能放任不理,任木兮舍了仙身奔赴魔界?更何况以她当时两万年的修炼怎么可能杀了上一届魔皇?六界之中只能是他相助,除了他,扶瑶想得到有能力帮助她的人却都没有理由要帮她。 木兮不再说话,时间久远的她都忘了什么时候答应佛陀的要求,似乎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更没有不答应的能力。 她一直顺从听话,从一个人走遍魔界九域十八城,步步为营接近上任魔皇,到血刃刀光,杀人夺城,她都按照他的旨意。 直到那天在魔都,她入魔界时一直帮助她,留宿她,给她温暖的那对夫妇,他们庆祝刚刚诞生的小女孩。木兮也着实为他们开心,可就在那一刻,佛陀旨意到了,木兮带了皇甫幼艾与九重时幕历时三天杀了上届魔皇,九重因此丧生,而她抱着九重的尸体离开皇城后,便见到佛陀送她的礼物,一城血海,伏尸百万。 佛笑着,指着血海说,木兮,我以此城贺你荣登大宝。 木兮活了这么久,从未有一刻,感到自己如此罪孽深重。 第二十章 侧头问扶瑶,她语调悲伤,眼里有光,道:“你见过一座城池,顷刻间化为血海吗?一整座城,数百万生命,就在须臾间,化为乌有,没有一丝生气。你知道血流没过我的小腿,有多烫吗?我踏着血流,赶回家里,他们都死了,血海当中飘着一个竹篮,里面躺着一个没了气的婴儿。那是人家刚出生的孩子啊,不都说佛陀慈悲吗?那我那日看到的是什么?是他送我的礼物?是他为我荣登大宝送的贺礼?” 他神色微一变,下意识左手握拳。 难怪魔都百姓一看到她就四散开,他方才还无心说她不得民心,此刻不由好生后悔自己这张破嘴。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不能指责佛陀当日所做,因为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或者……他会比佛陀还狠绝。 伸手搂着木兮,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希望这样可以让她好受一些。 看着木兮乌黑的发丝落在他腿上,身上清淡的墨荷香味伴着木兮的声音缓缓传到脑海内。 “那婴儿身体里血还没有流尽,我以柳木为体,将她内脏以秘术植入体内,做成人偶。又用聚魄宝玉敛了她的魂魄,养了五千年,才让她魂魄成形,转入人偶体内。可她不像九重,九重那时魂魄完好,只有躯体受到重创,可她……” 伸手顺着她黑色的发,接话道:“可她随时会死,三魂不齐,七魄不全。你纵然将自己全部灵力输入她体内也没用。” 他觉得让木兮亲口说出柳央会死,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情。她将柳央放在身边,日日将养,这份情谊,这份用心,至少扶瑶觉得自己做不到。 柳,乃为鬼木,以鬼木为身。无根无实,无牵无挂,无为束缚,即为自由。央,不是水中央,而是血海中央。 这便是柳央,那个她放在身边小心翼翼对待的孩子。那个她给了全部疼爱的孩子。 靠在他伸手,修长的睫毛敛了半身清凉,怯弱不安小声问他。 “若有一日,她知道了真相,会离我而去吗?” 会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孤独才是帝王的常态,身旁偶有人相伴,那是命运不多的恩赐。在通往至高权力的这条路上,白骨为毯血来染,手上的罪孽,与心里的寂寞,是每一个王必须承受的入门课。 世人所说寡情薄意之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苦衷。 就好似坊间盛传魔皇木兮杀伐果断,众人心悦诚服,叩首拜服,却没人知道这女子有多恨,多恨自己,为着那平白丧生的数百万生灵。 月牙一抹,清晓画眉,四目相对,一片冰心。 “诶……” 长长一声叹息,暖黄的袍子散了一地,隐慕颜额间有汗细密渗出。 皇甫白了隐慕颜一眼,骂道:“叹什么气,小央不是好好的么。”他最烦隐慕颜看着柳央那种无能为力的眼神,让他觉得下一刻柳央就会魂飞魄散。 隐慕颜坐在木椅上,端起茶桌上的茶杯一口饮尽,复而再饮。 皇甫幼艾看见他这饮茶方法不知为何就是火大,伸手夺了他手里的茶杯道“你且好生为小央看病,若是要饮茶也不是这般饮法,莫毁了我这好茶。” 隐慕颜被夺了茶杯,也不恼,指指柳央:“她的情况日渐危险,心脏负荷过重,已经无法为她的身体供养能量。” 皇甫幼艾那双透亮的眼睛盯着柳央,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问隐慕颜“不是说天界有一仙人,名哪吒,传说曾犯下滔天大罪,后被太乙真人用莲花托生,不也活得好好的,为何小央就不可以?” 隐慕颜手里把玩着茶杯,哪吒只是身死,魂魄齐全,柳央魂魄不全,以鬼木托生只能维持一时,要么寻到长生赋,要么……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皇甫还没问清,慕颜却着他请木兮进来。 命是留住了,但情况越来越糟,如果下次再晕倒,那时还未寻到长生赋,就算是隐慕颜,也是回天乏力。 柳央气息复归沉稳,天色太晚,木兮命皇甫幼艾带着隐慕颜和扶瑶去偏殿歇息,自己留下照顾柳央。 皇甫幼艾先送了扶瑶回殿,后又送隐慕颜回去。一路上隐慕颜言辞之间总是激怒皇甫幼艾,少年玄衣飘动,无影脚倒是使得极好,脚脚准确无误落在隐慕颜身上。 踹完了人,拍拍手心情大好,先是快步带路,继而又疾步快走,最后只剩一个黑影逐渐消失在黑暗的夜色当中。皇甫幼艾跑了,隐慕颜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就近靠在一颗紫尛树上,侧身看着后方的黑暗处,笑嘻嘻道:“公子还不出来吗?这等父子情深的事都被你看了去,往后幼艾还如何直面公子?” 一身白衣,扶瑶自黑暗当中走出。明明穿着一身白衣,却让隐慕颜觉得这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隐慕颜这人总是暖暖的,对着谁都笑嘻嘻乐呵呵,靠着问紫尛树问扶瑶,所为何事。 扶瑶开门见山便说:“请问先……慕颜……如何能救柳央?” 隐慕颜看着面前白衣少年,真的是一个万年难见的大美人。只可惜这个美人太冰冷,没有幼艾那么有趣。咂咂嘴道:“长生赋!” 他眉头微蹙,这回答简直是废话。木兮夺归罗经就是要寻长生赋,问的是除了长生赋之外的办法。 见他一脸不满意,慕颜又道:“长生赋之外,你帮不了她。” 慕颜所说的她,不是柳央,而是木兮。 扶瑶沉思片刻,道“慕颜非吾,怎知吾不可?” 他一说完慕颜便笑,着实觉得这人那一身自负的自信有时同木兮一模一样。一贯温和的笑,答他:“立场不同,利益不同,我非公子,也知公子帮不了木兮。” 扶瑶笑而不语,也知隐慕颜压根不打算同他讲怎么救柳央,既然人家不愿说,他也不能让人家为难。 恭敬施了一礼,说:“人心为称,所谓的取舍便是在利益的天平上看孰重孰轻。于扶瑶而言,木兮是个例外。” 语毕转身离去,隐慕颜看着扶瑶远去的背影,无奈摇摇头,又长叹一口气。 一个是六界主宰,一个是魔界女皇,强者的相遇,总是因为棋逢对手,所以惺惺相惜。 紫尛树枝繁叶茂,于树枝顶上,皇甫幼艾右足踏一叶而立,夜风袭袭,少年玄衣如练。待白衣人离去,皇甫幼艾低头问树下人:“他,是敌是友?” 隐慕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扶瑶离去的那一片黑暗里。冷清的声音缓缓道:“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而不用,是为尤高。” 皇甫幼艾倒是没想到隐慕颜对扶瑶评价甚高,再问:“那你说,他,待尊上是真是假?” 隐慕颜答:“公子扶瑶,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第二十一章 扶瑶走在路上,忽有一细微声音道:“已探查清了九丘各家。” 他脸上一片冰冷,脚步毫无停留。 开口说话的正是那日随着木兮一同进入魔界的影卫,因为他们藏身影子之下,所以并未有人察觉。 影卫又道:“埋伏在皇城外的复仇者,都已被清理干净。” 想想这女人果然是不得人心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向她寻仇的人还是挺多的。 也未答话,信步走回偏殿。 冷烟和月,疏影横窗,这一夜,魔都皇城安然无事。 扶瑶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在床的角落处,蜷缩成一团。他平日也不需睡觉,只是打坐修炼灵力,仅有的几次睡眠也大都不快。他最恨自己的软弱不堪一面展露在别人面前,就连天枫槿也不可以。 可每次只要睡着,不知因为幼年时过于深刻的记忆,还是旁的,不论寝台大小,他总会蜷缩着身体缩在某一角。扶 瑶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睡着后这般软弱的自己呈现在天枫面前。所以他极少睡觉。可自从来了魔界,归于凡人的他不得不睡觉,更何况隐慕颜的药里有助眠成分,然而睡醒后自己这样子着实让他不快。 舒展舒展自己的身体,躺在寝台上拉直身体。眼神望着寝台上方,脑海当中浮现出孤则的影子。 用东华的话来说就是扶瑶这人极度扭曲,他待人待仙待神,皆视其身为腐鼠,视其徒若蝼蚁。他可以手执望涯杀仙自证清白,可以征战四方,取人首级毫不犹豫。却待一草一木一虫一鸟极好。 东华曾见过扶瑶视察人界,途遇一犬,畸丑,三条腿。扶瑶便不惜污了白衣,将狗抱入怀中,任由泥土蹭在衣物上。而后又是跑了三条街,买水买肉,好好喂饱了小狗。 就好像他视孤则为知己好友,躺床上想了半早晨他的好兄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身体里少了孤则就宛如少了一半的灵魂,不适应的很。 阳光透过床沿洒进屋内,大约觉得再躺下去也不合适,起身后唤进来一青衣,伺候他更衣洗漱。 依照昨晚的印象摸摸索索又走了半个时辰找到了柳央所在内殿。轻轻叩门,便听木兮低沉的声音喊了声进来,扶瑶便推门而入。 木兮自扶瑶出门后便用灵识一直查看着他,此刻扶瑶到来她并不觉得惊奇。 倒是柳央,大大咧咧仅着了一身粉色内衬,坐在床上正同木兮撒娇要甜食,扶瑶叩门她以为是侍女,直到那白色的袍子娓娓落地,墨蓝色的发流泻下来进入,她方红了脸,慌了神。 扶瑶浅笑着看着柳央,小丫头还是要木兮来打扮,穿一身粉衣便可爱了许多。柳央第一反应是躲进被子,可被子还未捏在手里,就被扶瑶的笑掠去了心神,他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扶瑶看着粉嘟嘟的柳央也不知怎么脱口而出了一句 “柳儿喜欢吃胡萝卜吗?” 她看着扶瑶口水已经缓缓流下,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唇。她是在贪扶瑶的美色,扶瑶却以为她馋胡萝卜。 变戏法似得手里多了十来根干净的胡萝卜,挑了最细的一根拿在手里,坐在床榻边,伸手喂到柳央嘴边。柳央低头瞧见那双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她不明白,为什么神君就可以连骨头都长得那么美。 他递来的食物,纵然是剧毒,她也甘之如饴。 白玉般的手近在眼前,柳央便使劲咬胡萝卜,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吃胡萝卜,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咬一口那双手。 木兮靠在窗边,窗外紫尛花开的正盛,窗内柳央胡萝卜吃的正欢。 她完全无法理解扶瑶是用了什么法子可以让一个孩子眼睛都不眨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胡萝卜! 就靠着窗户这一会功夫,柳央已经吃了八根胡萝卜。 而再看扶瑶,喂得正欢! 柳央小牙嗑的极快,扶瑶的手就保持着很近的距离缓缓向后退,一根吃完他马上接上下一根。木兮满头黑线,他是把柳央当兔子养了吧,可是你家兔子可以一口气吃掉八根股萝卜啊?不得撑死。 木兮观察到第十根胡萝卜时,着实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于是淡淡的轻咳一声,扶瑶的目光瞬间从胡萝卜转到了木兮身上。就是这么一眼的时间,接下来便听到扶瑶吃痛轻哼一声,本来保持好的速率被木兮打扰,使得柳央极快的速度就啃到了扶瑶的手。 咬到扶瑶的瞬间柳央终于心满意足的回过神来。 呃……可是……本来……应该香香的凉凉的手指怎么变成了满嘴塞不下的胡萝卜呢? 柳央回过神来终于感受到堆积在胃里、消化道、口腔当中满满的胡萝卜,生的胡萝卜! 大大的眼睛变得通红,眼里含着满满的泪水,她想吐可是又不能吐在扶瑶面前。更何况面前俊美的神君一副溺爱的表情看着她,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询问她是否还要下一根胡萝卜。 柳央怎么可能拒绝扶瑶?不论是一句话还是一个眼神。 可是……真的……吃不下了。 木兮扶额,上前轻轻抚摸柳央后背,帮她顺顺气。 扶瑶倒是一脸灿烂的微笑,看着桌子上仅剩的两根胡萝卜,破欣慰道:“不曾想柳儿这么喜欢吃胡萝卜,看来小孩子都喜欢吃。这次带少了,下次我多多拿些给你。” 木兮白了扶瑶一眼,心中骂道你家小孩子才喜欢吃生的胡萝卜,而且一次喂十根。 柳央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全是泪水,难过的看着木兮。她流口水是因为觉得扶瑶貌美,不是馋胡萝卜。又听到扶瑶说以后还要喂她胡萝卜,柳央觉得胃里一阵绞痛,痛到想把所有吃下去的胡萝卜吐出来。 木兮看着柳央难过的表情,觉得她是自找,却还是不忍柳央难受着,缓缓输入灵力裹着她的胃,让她舒服一点。 问扶瑶来此何事。 听木兮问起,他才想起自己此来是要告知木兮,他欲返回一念之间。理由嘛,就是要在那大大的湖泊里好好洗澡。 于他而言,可以食无肉,不可不沐浴。 扶瑶正同木兮讲自己打算一个人回去,木兮直接打断他,淡淡道:“半个时辰后我去接你,一同回去。” 她要一起回去,他就不能去昨天看到那片冒火的湖玩了。转念想想他路也不熟,不如一同回去,改日认得路了再去试试跳火湖。 点头应好,又摸了摸柳央的两个小犄角,满意的离开了。 扶瑶刚一离开内殿,柳央哇的一声将嘴里的胡萝卜悉数吐了出来。 木兮没好气道:“让你瞧了那人就像失了魂一样,居然能吃十根胡萝卜!你是兔子精吗?” 柳央眼里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落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姐姐……胃痛……难受……” 木兮拍了拍柳央的背,她把能吐出来的全部吐了出来。本来听到扶瑶要返回一念之间,柳央是怎样都要跟去的,奈何胡萝卜吃的太多,胃里沉甸甸的根本走不了。 木兮吓唬她,说扶瑶还准备了好多胡萝卜,柳央便乖乖躺在床上不闹不哭,再也不提要跟去一念之间了。 第二十二章 木兮打理好了事务,随扶瑶走在回凉山的路上。 其实她回一念之间没什么事,只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乱在魔域晃悠。眼前这人散了一身灵力,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观木兮,心心念念想要取回孤则,唯望孤则可护他一时平安。 两人一路并行,不言一语,虽是不言,但气氛融洽,并无尴尬之感。 行至凉山脚下,木兮忽的伸手握住扶瑶手掌。扶瑶虽知她是要带自己入凉山结界,但仍心头一跳,当下眼神飘向旁边掩饰。 木兮抬手刹那间,绣衣褪去,皓腕上露出一串紫薇木石手链,此链乃当日扶瑶请木兮出手相助妖界时为其佩戴。扶瑶醒后一直未曾感应到紫薇木石链,却不曾想她竟一直贴身带着。 扶瑶手指冰冷,木兮握着他的手掌,他的手指便直直竖着。 两人穿过结界,木兮握着他的手也是略微尴尬,不知该松手还是该继续握着。松手吧显得自己想多了,难免等会要遭他打趣,握着吧似乎也不太合适。 犹豫不决间强行岔话题问他:“你怎么不好好吃药?” 他嘴角一憋,不满道:“你训练的侍从怎就这般长嘴?” “长嘴?若不是我那活了百年的火树,好端端一两日就枯萎了,倒也还没人发现堂堂神君居然像个小孩子,你是怕药苦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扶瑶扭头瞥了一眼木兮,理所应当说 “你不传不就没人笑话了么。” …… 似乎……是这么个理…… 她自然不是那种见谁都要说一声神君是个怕苦不喝药会把药倒在树下的人。 这话题寻得有些失了水准。 手指轻抬,准备松手。 少年手指微微弯曲,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他手里。 十指相缠,千结结心。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凉山时值陇东,寒雪飘零。魔界气温偏高,木兮给这凉山以灵力设了四季,整个魔界若想见到寒冬,唯有凉山。 人在雪中行,如在画中走。 偶有一时半刻,眼前的雪凛冽绽放,寒风呼啸,或花树堆雪簌簌飘落,心月狐无由惊起奔跑。 他不是一个需要柴米油盐爱情的人。他需要一个以爱为基础,辅以六成的利益,能帮他问鼎天下的爱人。 而木兮,她需要一个可以相互扶持相互携手的人在她身边,共享九州六界。 以平等的身份站在彼此身旁,看江山起伏,赏人世繁华。 所以玉山之上,两个野心不可一世的人,茫茫人海中彼此一瞥就明白了。 但此刻他恍惚间竟觉得,他这一生若是能终老于此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木兮用一场雪杀了一个人,扶瑶用一场雪看透了两颗心。 左手被他握着,抬起右手轻轻接住天上飘下的雪瓣,她手掌温润,落雪即化。 扶瑶见她掌心雪水点点,伸出左手,木兮瞧着雪瓣簌簌落在他的手上,因他身体冰冷,居然落住了雪。 不由欣喜笑道:“不曾想,手脚冰凉的人竟还有这等妙处。” 是啊,这妙处他也是头一回发现。 雪花落在她发丝上,黏成一片。 扶瑶看着她眉间盈盈笑意,脑海中浮现出她白发苍苍皮肤松弛齿牙动摇的样子。 没有出现他以前惧怕美人迟暮那种恐慌感,似乎反倒觉得……依旧很可爱。 瞧着她开心,他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将手掌摊在木兮眼前,一手浅薄形状各异的雪片。 白雪映衬着他的薄唇,阳光裹着清瘦高挑的身材,在周身形成一层金色光晕,似仙似魔。 木兮欣喜的拨弄着他手掌上的雪花,一抬头,入眼便是他出尘的模样。 忽然想,如果他有个小孩,那孩子一定跟他一样漂亮极了。 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荒诞,一时间笑出了声。 扶瑶瞧她笑的莫名其妙,飘飘然弹了一手雪,旋即又恢复成那个冷漠的神君。轻声道:“本君就不详细过问你与东华帝君的风月往事了,前事不咎,后事嘛……必细察之!” 她和东华的风月往事???是指那件东华说他怕老了以后打不过木兮的风月事吗?木兮听他这么说便忍不住的笑。 好一句前事不咎,后事细察之。 很久之后东华问木兮,是怎么被扶瑶追到的。木兮认真想了好久,才发现他们俩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在一起了,没有山盟海誓,只是一场雪,只是她主动握了那双手,这便是定情的初笔。 定的简单、纯粹。 两人边说边走,说话间已行至山中央。 雪,愈下愈欢,雪树银花,一番盛景美不胜收。 话说扶瑶赏雪心欢,木兮邀他饮酒暖身,却还是被他摇头拒绝。木兮怒嗔他,问他在这魔界,他又顾忌什么。 他浅浅望着木兮,也不同她详说。大约是从小养成的性格,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杀他,所以得时时刻刻防备着,防备成习惯也就不想更改了。 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雪又化成水,雾了眼底最深处的寂寥。 她知他颤颤巍巍活了三万年,觉得过得辛苦,却并不同情。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便是对等的,没有怜悯同情,没有多余负赘的情感。 木兮自个取了一壶酒,架着几根树枝,煮酒一壶。 酒香扑鼻,不远处是他玩的不亦乐乎。 一只手提着衣摆,踮着脚尖,一只手拿着树枝扒拉着树上的积雪。 行事作风慎重,心性天真爽朗。 魔域的他这才像是一个三万岁的小孩子,他这年纪就该像寒飘樱那样,无忧无虑,赤子心真。 对比一下他在九重天摆着谱的样,木兮擦干嘴角的酒渍,笑着问他:“你是如何长得?怎就长成了这般别扭的性格?” 扶瑶玩得正开心,墨蓝色的发伴着雪花飞舞在风中。 一回头看到木兮望着他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伸手捧了一大把雪冲木兮扔去。 失了灵力的人可不是她,身影敏捷一顿,一片雪花都没沾到。木兮手一挥,铺天盖地的雪花冲扶瑶扑过去。 打雪仗这种精致细巧的事情被木兮玩的毫无乐趣,她面前黄秃秃的土地都露了出来。 实力悬殊,他完全无优势,白白灌了一脖子雪。边跳着抖落后背里的雪,边云淡风轻答她那个问题。 “成长,无非两种情况。这一路你踩着别人的血肉骨走来。又或者你踩着自己的血肉骨走来。可能我比较倒霉,这一路都得踩着自己血肉而来。” 他这一路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以及遭受的痛苦折磨只有他脚底血肉模糊的足迹可以证明。 明明是不堪回首的痛苦教训,但他一脸冷漠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轻快搞笑,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在谈论旁人家事,与己无关。 木兮觉得他话说的对,像他们这种人,谁不是踩着自己的血肉骨一路走来。 提及这等悲惨的往事,趁着酒兴,最适合跳一支雾。 腰间抽出弯月双刀,随风起舞。衣袖轻飘飞扬,发丝猎猎而舞,踏雪而舞,如仙如灵。 远处心月狐一家往来穿梭于木兮两侧,惊起一潭雪花。 第二十三章 扶瑶不善音乐,却善书法,善画工。 手中望涯笔走龙蛇,在雪地上勾勒出一幅简画。 画中人身段曼妙,身段柔情似水,眼里却有着号令万军的气势。 木兮一曲舞罢,雪已落得没过足踝,笑着看他作画。 剑势再转,题书:素手握卷经,卓然立九天。汝将擎剑器,请战守八荒。 她看了一眼扶瑶提的词,顺势躺在洁白的雪地上,脖子上套着的蚩尤银牙坠落在雪地上,暗朱红唇,狭长的睫毛呈着雪意,眼睑下细细勾勒的金沙细线熠熠生辉。 当下扶瑶从四方虚灵空间里掏出一方一人长的毯子盖在木兮身上。 这毯子一盖在身上,顿时身上寒意肆消,一股暖流顺着血液包裹着全身,木兮问他这又是什么玩意。 扶瑶顺着木兮躺在她身边的雪地上,说此物来自翠山,翠山之上有一鸟,其状如鹊,赤黑而两四足,可以御火。忘了多少岁时过于无聊,打死这鸟,拔了羽毛让七仙女织了这条毯子,保暖效果奇佳。 听他说翠山之鸟,又想到玉山希有,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认真问道:“强人所难真的不是一种病嘛?” 扶瑶笑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眉间。 木兮又见他白衣上粘着的瓣瓣雪花融化,袖子湿透了大半,赶忙问他冷不冷? 他说人若时常身处黑暗,就不会觉得黑,正如他这般,从未暖过,便不会觉得冷了。 木兮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也就不管他。 神界的人在四处找寻扶瑶,这件事木兮一直未告诉他。此刻他同凡人无异,若是以这般回了神界,恐怕不出十日,她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她不告诉扶瑶,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扶瑶。 然,以扶瑶之心思,早已猜到木兮所瞒,只是她不说,他不问。 她既想保护他,他便顺从的被保护。 躺在雪上衣服湿了大半,她身上虽有毯子裹着,衣摆处却也湿了。扶瑶先起身,弹干净一身飘雪,伸手要拉她起来,说女孩子受凉终归不好。 木兮兴致正盛,耍赖不起。 他又打趣她:“尊上政务繁忙,莫在同我消耗时间游山玩水了。我如今是闲人一个,你可还是魔界女皇呢。”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扶瑶身影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要摔倒。 木兮瞬间弹起,云袖轻扬,缠住扶瑶腰身,用力一拽,才将人拉了回来。 震动约莫持续了十个呼吸时长。 木兮眉头紧锁,低声道:“糟了,出事了。” 山顶积雪小块小块不断往下塌,然而并没有引发雪崩,扶瑶看看周边,低头把腰上缠着的云袖解开,解释道:“山体摇晃并不强烈,应是远处发生灾难。引起地壳震动,牵引到凉山。” 木兮点头,如此剧烈的地震,震源中心若在城镇中,伤亡定然不小。 话也不多说,起身就往一念之间赶。 扶瑶见她眉头紧锁,整个脸色不复前一刻欢愉,脚下速度不减,嘱咐她:“此刻前线消息定是没有送来,你也莫着急,先命人备好基本物资,一旦有消息传来,马上赈灾。” 她抿紧嘴点点头。 赶回了一念之间后,木兮召了魔界九丘丘主议事。 扶瑶身份尴尬,此事他也帮不到什么,只好先回竹屋。然而终究不放心,命他屋外的青衣往木兮处常跑探着,一有消息送来马上通知他。 此番九丘齐聚,一是为天灾之事,二是为了扶瑶而来。 木兮入堂居上位,九丘丘主分侍两旁。 木兮见人都到齐,忙问是何地出事。 魂门丘主邀华抱拳行礼急忙道:“应是东南方出现灾祸,目前前方情况尚不明朗,远方情报尚未送到,陛下莫急,我等已吩咐下去,准备了赈灾物资,一旦情况明了,即可救助灾民。” 木兮点点头,如此短的时间,前方情报的确无法送达,但由此也可推断出,距离如此远,凉山之上震感依旧这般强烈,只怕是此次天灾异常严重。 邀华又道:“陛下,另有一事需您定夺,神界如今大肆寻找神君扶瑶,甚至将我等派在人仙鬼三界的探子尽数俘获,若是再藏着神君,只怕天帝会大肆屠杀我魔界子民。” 太行丘主天巨上前一步,也附议道:“当日扶瑶能以一己之力打通魔界入口,今次之战,天帝未尝不可。望陛下早作打算。” 一上来不是想着如何救助魔域百姓,两人心思全放在灵力尽失的那人身上。木兮不由冷笑出声,她养的好丘主们啊。 九丘聚集之前已经商议好,今日无论如何要逼木兮交出扶瑶送还神界。如今这话刚一开,她却笑了起来,邀华与天巨心中都拿不准木兮这是何意。当日魔都屠城的事情到现在为止都是九丘家主心中忌惮的所在,毕竟他们拿捏不好这女人修为到底达到何种程度。心中多有不服,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弑君篡位。 天巨使了几个眼色给其余几人,除了五溪丘外,各家都陈述了相同的意见。 待他们各抒己见完毕后,木兮看向至始至终不曾说话的人问道:“意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五溪丘丘主莒意舍扭扭脖子,伸伸胳膊,懒散散上前,也不行礼,站定了笑眯眯看着木兮道:“已经查过,暂时没有方法取出。” 取?众人一阵窃窃私语,都不知魔皇欲取何物。 “不过……”莒意舍又慢慢悠悠道“如果……” “意舍你好生说话。”木兮秀眉微皱,打断意舍懒洋洋的话语。 莒家氏族世居五溪丘,拥兵三十万。意舍是她父王第五个女儿,因为着实生不出儿子,便在族谱上将意舍的性别定位男。谁知这改了没多久,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成儿子,木兮居然以女子之姿荣登魔界大宝。这可让老丘主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本想着再把意舍改回来,奈何意舍长大了,不愿意再改回去,便给纳了一房妻室。莒意舍自由生性散漫,本是最不适合当丘主的人选。可不知为何木兮偏偏极为看重莒意舍,下了御令由莒意舍掌五溪丘家主位。 五溪丘是除了皇室外魔界最大的家族,历任魔皇都待莒家极好,莒意舍那房妻室还是木兮赐婚。 木兮同莒意舍俩人私交甚好,九丘之间,以莒家马首是瞻。是以虽换了女帝,但九丘也都皈依顺从木兮,并未闹过什么差池之事。 “孤则加持神柱,现如今我等没法子换出孤则。可若是再过些时日,妖界脱离吸引力,重回圣境空间,到时就算想到了法子也得等好几百年,妖界入口重新打开。所以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就非得如此着急去做。” 余下几丘丘主这方才听明白,原来魔皇忧心的居然是那把剑。几人也都心下了然,看来传言魔皇同神君有心共结长生好,这事八九不离十。 第二十四章 木兮打理好了事务,随扶瑶走在回凉山的路上。 其实她回一念之间没什么事,只是不放心他一个人乱在魔域晃悠。眼前这人散了一身灵力,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观木兮,心心念念想要取回孤则,唯望孤则可护他一时平安。 两人一路并行,不言一语,虽是不言,但气氛融洽,并无尴尬之感。 行至凉山脚下,木兮忽的伸手握住扶瑶手掌。扶瑶虽知她是要带自己入凉山结界,但仍心头一跳,当下眼神飘向旁边掩饰。 木兮抬手刹那间,绣衣褪去,皓腕上露出一串紫薇木石手链,此链乃当日扶瑶请木兮出手相助妖界时为其佩戴。扶瑶醒后一直未曾感应到紫薇木石链,却不曾想她竟一直贴身带着。 扶瑶手指冰冷,木兮握着他的手掌,他的手指便直直竖着。 两人穿过结界,木兮握着他的手也是略微尴尬,不知该松手还是该继续握着。松手吧显得自己想多了,难免等会要遭他打趣,握着吧似乎也不太合适。 犹豫不决间强行岔话题问他:“你怎么不好好吃药?” 他嘴角一憋,不满道:“你训练的侍从怎就这般长嘴?” “长嘴?若不是我那活了百年的火树,好端端一两日就枯萎了,倒也还没人发现堂堂神君居然像个小孩子,你是怕药苦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扶瑶扭头瞥了一眼木兮,理所应当说 “你不传不就没人笑话了么。” …… 似乎……是这么个理…… 她自然不是那种见谁都要说一声神君是个怕苦不喝药会把药倒在树下的人。 这话题寻得有些失了水准。 手指轻抬,准备松手。 少年手指微微弯曲,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他手里。 十指相缠,千结结心。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凉山时值陇东,寒雪飘零。魔界气温偏高,木兮给这凉山以灵力设了四季,整个魔界若想见到寒冬,唯有凉山。 人在雪中行,如在画中走。 偶有一时半刻,眼前的雪凛冽绽放,寒风呼啸,或花树堆雪簌簌飘落,心月狐无由惊起奔跑。 他不是一个需要柴米油盐爱情的人。他需要一个以爱为基础,辅以六成的利益,能帮他问鼎天下的爱人。 而木兮,她需要一个可以相互扶持相互携手的人在她身边,共享九州六界。 以平等的身份站在彼此身旁,看江山起伏,赏人世繁华。 所以玉山之上,两个野心不可一世的人,茫茫人海中彼此一瞥就明白了。 但此刻他恍惚间竟觉得,他这一生若是能终老于此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木兮用一场雪杀了一个人,扶瑶用一场雪看透了两颗心。 左手被他握着,抬起右手轻轻接住天上飘下的雪瓣,她手掌温润,落雪即化。 扶瑶见她掌心雪水点点,伸出左手,木兮瞧着雪瓣簌簌落在他的手上,因他身体冰冷,居然落住了雪。 不由欣喜笑道:“不曾想,手脚冰凉的人竟还有这等妙处。” 是啊,这妙处他也是头一回发现。 雪花落在她发丝上,黏成一片。 扶瑶看着她眉间盈盈笑意,脑海中浮现出她白发苍苍皮肤松弛齿牙动摇的样子。 没有出现他以前惧怕美人迟暮那种恐慌感,似乎反倒觉得……依旧很可爱。 瞧着她开心,他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将手掌摊在木兮眼前,一手浅薄形状各异的雪片。 白雪映衬着他的薄唇,阳光裹着清瘦高挑的身材,在周身形成一层金色光晕,似仙似魔。 木兮欣喜的拨弄着他手掌上的雪花,一抬头,入眼便是他出尘的模样。 忽然想,如果他有个小孩,那孩子一定跟他一样漂亮极了。 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荒诞,一时间笑出了声。 扶瑶瞧她笑的莫名其妙,飘飘然弹了一手雪,旋即又恢复成那个冷漠的神君。轻声道:“本君就不详细过问你与东华帝君的风月往事了,前事不咎,后事嘛……必细察之!” 她和东华的风月往事???是指那件东华说他怕老了以后打不过木兮的风月事吗?木兮听他这么说便忍不住的笑。 好一句前事不咎,后事细察之。 很久之后东华问木兮,是怎么被扶瑶追到的。木兮认真想了好久,才发现他们俩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在一起了,没有山盟海誓,只是一场雪,只是她主动握了那双手,这便是定情的初笔。 定的简单、纯粹。 两人边说边走,说话间已行至山中央。 雪,愈下愈欢,雪树银花,一番盛景美不胜收。 话说扶瑶赏雪心欢,木兮邀他饮酒暖身,却还是被他摇头拒绝。木兮怒嗔他,问他在这魔界,他又顾忌什么。 他浅浅望着木兮,也不同她详说。大约是从小养成的性格,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杀他,所以得时时刻刻防备着,防备成习惯也就不想更改了。 长长的睫毛上落了雪,雪又化成水,雾了眼底最深处的寂寥。 她知他颤颤巍巍活了三万年,觉得过得辛苦,却并不同情。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便是对等的,没有怜悯同情,没有多余负赘的情感。 木兮自个取了一壶酒,架着几根树枝,煮酒一壶。 酒香扑鼻,不远处是他玩的不亦乐乎。 一只手提着衣摆,踮着脚尖,一只手拿着树枝扒拉着树上的积雪。 行事作风慎重,心性天真爽朗。 魔域的他这才像是一个三万岁的小孩子,他这年纪就该像寒飘樱那样,无忧无虑,赤子心真。 对比一下他在九重天摆着谱的样,木兮擦干嘴角的酒渍,笑着问他:“你是如何长得?怎就长成了这般别扭的性格?” 扶瑶玩得正开心,墨蓝色的发伴着雪花飞舞在风中。 一回头看到木兮望着他笑,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伸手捧了一大把雪冲木兮扔去。 失了灵力的人可不是她,身影敏捷一顿,一片雪花都没沾到。木兮手一挥,铺天盖地的雪花冲扶瑶扑过去。 打雪仗这种精致细巧的事情被木兮玩的毫无乐趣,她面前黄秃秃的土地都露了出来。 实力悬殊,他完全无优势,白白灌了一脖子雪。边跳着抖落后背里的雪,边云淡风轻答她那个问题。 “成长,无非两种情况。这一路你踩着别人的血肉骨走来。又或者你踩着自己的血肉骨走来。可能我比较倒霉,这一路都得踩着自己血肉而来。” 他这一路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以及遭受的痛苦折磨只有他脚底血肉模糊的足迹可以证明。 明明是不堪回首的痛苦教训,但他一脸冷漠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轻快搞笑,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在谈论旁人家事,与己无关。 木兮觉得他话说的对,像他们这种人,谁不是踩着自己的血肉骨一路走来。 提及这等悲惨的往事,趁着酒兴,最适合跳一支雾。 腰间抽出弯月双刀,随风起舞。衣袖轻飘飞扬,发丝猎猎而舞,踏雪而舞,如仙如灵。 远处心月狐一家往来穿梭于木兮两侧,惊起一潭雪花。 第二十五章 扶瑶不善音乐,却善书法,善画工。 手中望涯笔走龙蛇,在雪地上勾勒出一幅简画。 画中人身段曼妙,身段柔情似水,眼里却有着号令万军的气势。 木兮一曲舞罢,雪已落得没过足踝,笑着看他作画。 剑势再转,题书:素手握卷经,卓然立九天。汝将擎剑器,请战守八荒。 她看了一眼扶瑶提的词,顺势躺在洁白的雪地上,脖子上套着的蚩尤银牙坠落在雪地上,暗朱红唇,狭长的睫毛呈着雪意,眼睑下细细勾勒的金沙细线熠熠生辉。 当下扶瑶从四方虚灵空间里掏出一方一人长的毯子盖在木兮身上。 这毯子一盖在身上,顿时身上寒意肆消,一股暖流顺着血液包裹着全身,木兮问他这又是什么玩意。 扶瑶顺着木兮躺在她身边的雪地上,说此物来自翠山,翠山之上有一鸟,其状如鹊,赤黑而两四足,可以御火。忘了多少岁时过于无聊,打死这鸟,拔了羽毛让七仙女织了这条毯子,保暖效果奇佳。 听他说翠山之鸟,又想到玉山希有,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认真问道:“强人所难真的不是一种病嘛?” 扶瑶笑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眉间。 木兮又见他白衣上粘着的瓣瓣雪花融化,袖子湿透了大半,赶忙问他冷不冷? 他说人若时常身处黑暗,就不会觉得黑,正如他这般,从未暖过,便不会觉得冷了。 木兮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也就不管他。 神界的人在四处找寻扶瑶,这件事木兮一直未告诉他。此刻他同凡人无异,若是以这般回了神界,恐怕不出十日,她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她不告诉扶瑶,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扶瑶。 然,以扶瑶之心思,早已猜到木兮所瞒,只是她不说,他不问。 她既想保护他,他便顺从的被保护。 躺在雪上衣服湿了大半,她身上虽有毯子裹着,衣摆处却也湿了。扶瑶先起身,弹干净一身飘雪,伸手要拉她起来,说女孩子受凉终归不好。 木兮兴致正盛,耍赖不起。 他又打趣她:“尊上政务繁忙,莫在同我消耗时间游山玩水了。我如今是闲人一个,你可还是魔界女皇呢。”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扶瑶身影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要摔倒。 木兮瞬间弹起,云袖轻扬,缠住扶瑶腰身,用力一拽,才将人拉了回来。 震动约莫持续了十个呼吸时长。 木兮眉头紧锁,低声道:“糟了,出事了。” 山顶积雪小块小块不断往下塌,然而并没有引发雪崩,扶瑶看看周边,低头把腰上缠着的云袖解开,解释道:“山体摇晃并不强烈,应是远处发生灾难。引起地壳震动,牵引到凉山。” 木兮点头,如此剧烈的地震,震源中心若在城镇中,伤亡定然不小。 话也不多说,起身就往一念之间赶。 扶瑶见她眉头紧锁,整个脸色不复前一刻欢愉,脚下速度不减,嘱咐她:“此刻前线消息定是没有送来,你也莫着急,先命人备好基本物资,一旦有消息传来,马上赈灾。” 她抿紧嘴点点头。 赶回了一念之间后,木兮召了魔界九丘丘主议事。 扶瑶身份尴尬,此事他也帮不到什么,只好先回竹屋。然而终究不放心,命他屋外的青衣往木兮处常跑探着,一有消息送来马上通知他。 此番九丘齐聚,一是为天灾之事,二是为了扶瑶而来。 木兮入堂居上位,九丘丘主分侍两旁。 木兮见人都到齐,忙问是何地出事。 魂门丘主邀华抱拳行礼急忙道:“应是东南方出现灾祸,目前前方情况尚不明朗,远方情报尚未送到,陛下莫急,我等已吩咐下去,准备了赈灾物资,一旦情况明了,即可救助灾民。” 木兮点点头,如此短的时间,前方情报的确无法送达,但由此也可推断出,距离如此远,凉山之上震感依旧这般强烈,只怕是此次天灾异常严重。 邀华又道:“陛下,另有一事需您定夺,神界如今大肆寻找神君扶瑶,甚至将我等派在人仙鬼三界的探子尽数俘获,若是再藏着神君,只怕天帝会大肆屠杀我魔界子民。” 太行丘主天巨上前一步,也附议道:“当日扶瑶能以一己之力打通魔界入口,今次之战,天帝未尝不可。望陛下早作打算。” 一上来不是想着如何救助魔域百姓,两人心思全放在灵力尽失的那人身上。木兮不由冷笑出声,她养的好丘主们啊。 九丘聚集之前已经商议好,今日无论如何要逼木兮交出扶瑶送还神界。如今这话刚一开,她却笑了起来,邀华与天巨心中都拿不准木兮这是何意。当日魔都屠城的事情到现在为止都是九丘家主心中忌惮的所在,毕竟他们拿捏不好这女人修为到底达到何种程度。心中多有不服,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弑君篡位。 天巨使了几个眼色给其余几人,除了五溪丘外,各家都陈述了相同的意见。 待他们各抒己见完毕后,木兮看向至始至终不曾说话的人问道:“意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五溪丘丘主莒意舍扭扭脖子,伸伸胳膊,懒散散上前,也不行礼,站定了笑眯眯看着木兮道:“已经查过,暂时没有方法取出。” 取?众人一阵窃窃私语,都不知魔皇欲取何物。 “不过……”莒意舍又慢慢悠悠道“如果……” “意舍你好生说话。”木兮秀眉微皱,打断意舍懒洋洋的话语。 莒家氏族世居五溪丘,拥兵三十万。意舍是她父王第五个女儿,因为着实生不出儿子,便在族谱上将意舍的性别定位男。谁知这改了没多久,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成儿子,木兮居然以女子之姿荣登魔界大宝。这可让老丘主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本想着再把意舍改回来,奈何意舍长大了,不愿意再改回去,便给纳了一房妻室。莒意舍自由生性散漫,本是最不适合当丘主的人选。可不知为何木兮偏偏极为看重莒意舍,下了御令由莒意舍掌五溪丘家主位。 五溪丘是除了皇室外魔界最大的家族,历任魔皇都待莒家极好,莒意舍那房妻室还是木兮赐婚。 木兮同莒意舍俩人私交甚好,九丘之间,以莒家马首是瞻。是以虽换了女帝,但九丘也都皈依顺从木兮,并未闹过什么差池之事。 “孤则加持神柱,现如今我等没法子换出孤则。可若是再过些时日,妖界脱离吸引力,重回圣境空间,到时就算想到了法子也得等好几百年,妖界入口重新打开。所以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就非得如此着急去做。” 余下几丘丘主这方才听明白,原来魔皇忧心的居然是那把剑。几人也都心下了然,看来传言魔皇同神君有心共结长生好,这事八九不离十。 第二十六章 木兮瞧着这几个人眼神交流之间就已明白他们在想什么,红唇轻启道:“孤则乃是这世间唯一可破神体的物事,尔等需协助意舍,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都需换出孤则。本尊当日可以掌控孤则想必诸位也都清楚,如若有孤则加持,魔界居于六界之首也不是不可能” 天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木兮,他果然没有低估了这个女人的野心。其实他们几人早就打探到莒意舍想尽法子要换出孤则神剑。 魔皇如此想得到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为了赠给如意郎君的礼物,但有时他们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太过聪明的人总是死的最早。 木兮看着他们脸色平静无波,却知这几个老狐狸内心早已算盘打起。 她就是喜欢同这帮老狐狸过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作为王,需得引领他们的真实心思往王的意志上靠,并且不能被他们发现这种心思其实是被人引导了,要让他们觉得这种思维是他们自己利益之下的产物。 这便是君臣之道。 她心念一转,吩咐邀华:“你将各处魔界的探子全部撤到离渊,到时会有人接应他们。从何处得来神界抓捕我魔界子民的消息,便从何处递个消息回去。就说若是神界敢挑起战事,本尊将全线逼压神界。大不了到时我们两界相互交换,权当促进感情。” 若是往日木兮断是不可能作此决定,但此时神族储君落难,她愿意赌,赌神界不敢轻易来犯,赌东华会作壁上观。幽冥一向置身事外,人界则是有心无力,所以这一次若是神界来犯,则是他们两界之间的冲突,天帝处事谨慎小心,老谋深算,才不会轻易做伤敌七百自损一千的事情。 又听他们各自汇报了一些魔界内部事宜,着重部属了此次赈灾事宜,木兮方命所有人退下。 她议完事后才发现月已爬上当空。 瞧着大殿里空无一人,这些年里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空旷的大殿,荒芜的内心,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有许多人说过喜欢她,却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管出于敬畏亦或是惧怕,从来没有一个人会陪在她身旁,仿佛喜欢她是什么羞耻的事情。这些年来,她一直一个人,大约是一个人太久了,已经不知道有人陪伴是什么感觉了。 踏着月光一路回了房间,两青衣进入伺候木兮褪去了衣衫,又解下帷幔,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她躺在寝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里两人躺在雪里的情形不断浮现在脑海中。觉得很开心,可又讨厌自己这种幼稚,陪着一个三万岁的小孩玩的不亦乐乎。 再回忆起初相见时那人冷漠冰凉的模样,今日又同她一起无拘无束躺在雪里聊天打趣,两颗心似乎贴的很近。 她的心慌乱的厉害,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对不对,该不该。每次见到扶瑶都会想起迦毗罗卫国那少年,她不知道她喜欢的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心这么慌乱到底是为谁而乱。 如今看来她似乎脱身已难,她与扶瑶,皆已入局,胜负未分。 手腕忽然感到一阵滚烫的刺痛。木兮撩起衣袖,手腕上正是紫薇木石链,手链之下的皮肤已经变得血红。 她心下大惊,一跃而起。拿起一旁的衣服裹在身上,顺手拽了件披风,鞋子都顾不得穿,忙往扶瑶屋里去。 竹屋内的寝台本就不大,少年弓着身子蜷缩在一角,身体不停震颤。 木兮两步并一步跑到他床前喊他名字,他根本听不到身体蜷在一起抖着。 轻轻伸手撘他后背想要知道他怎么了,手一碰到他后背却是冰凉的刺骨,仿佛伸到了腊月的井水里。 他身体太冷了,木兮卷了床上被子,爬上寝台打算帮他盖上。手越过他身体盖到里侧时,却摸到一片冰湿。 他哭了! 哭得很委屈,像个小孩子。 木兮忙伸手推他,可他宛如陷入梦魇。木兮一时也慌了不知道他哭到底是因为太难受了还是因为做了不好的梦。连忙唤了一青衣进入,谴她速去皇城请隐慕颜过来。 青衣领了命,匆匆御风而行。 他牙关紧咬,身体蜷缩一团,骨节不断发出阵阵异响。少年蜷缩一起抖得太厉害,木兮想要安抚他却又无从下手,只好轻轻从后揽着他。 他大约是冷糊涂了,感受到旁边有点点微热赶忙往过靠,想躲在那个温热的地方。 约莫他身体也疼不断地出汗,整个衣服湿湿冷冷。 木兮想帮他换掉湿冷的衣物,怕这样下去他得得风寒不可。准备起身去柜里拿为他准备的衣服,刚一挪开,被他猛地一带,整个人猝不及防掉入他的怀抱里。 感觉到那热源要离开,他迷迷糊糊伸手一拉,刚好把木兮锁下来。温热的源头到手,他哪里肯松箍得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身体冰冷纤瘦,木兮紧贴着他的身体,被他身上的骨头咯的疼。可是这疼并不重要的,因为她此时此刻完全无法顾及到。 被他抱着,一时乱了神。不会思考不会反应,由着他抱着,越抱越紧。 若是认真算来,除了那段待在悉达多怀里的日子,她的确是第一次以人的形态被一个男人抱着。哪怕这个男人并没有意识。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药草与一种浅浅清凉清淡的龙昙花香。 木兮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心跳到嗓子眼里,喉咙里干涸撕裂的痛缓缓撩拨着神经。 他长得像个女孩子,可行事作风一点都不娘。被他强硬的抱在怀里一点不讨厌,甚至觉得很有男子汉气概。 只是他一直在发抖,身上也是刺骨的冷。 被那冷一激木兮方才惊醒,匆忙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又四处瞧了下确定屋内没有侍从,这才放心。 唤了青衣入内,将屋内炉火升起,又抱了两方锦被围在他身上。青衣拿了白色绣鞋放在她脚旁,她才发现自己竟没来得及穿鞋,在地上光脚踩了半天竟是一点感觉没有。 等了许久也不见隐慕颜人影,只得派人先去传命给皇甫,让他再去请人。 隐慕颜推门而入见到的就是这般有趣的场景,木兮额间汗珠滚落,坐在寝台上用被子紧紧裹住扶瑶。再看被子裹着的那人,眉梢间已结出了冰霜。 两人共处一室却又分处两极。 慕颜觉得他以前小看了这神君,他果然本事不小,从醒了到今天没过几天居然拿下了木兮。 上一回他双腿封印,她求慕颜救他时,虽心念坚定要救他,眼里却一派云淡风轻。今次不同了,她眼里的焦急已经快要烧死隐慕颜了,明显怪他来的慢了。 隐慕颜倍觉欣慰,内心开心的不行。 这老妖女终于有主了。 整个人刹那间神清气爽,就连被扰了清梦的起床气也烟消云散了。 第二十七章 扶瑶没有脉搏,隐慕颜无法搭脉,探了他全身骨头,又查了数处经脉穴道,微微一摇头,无奈的的看着木兮。 木兮两手压着被子裹着他,看他摇头心里无名火更盛。 隐慕颜心里开心,直接无视掉她的怒火,笑呵呵问木兮,扶瑶白日行踪,饮食为何。 木兮不懂问这些干嘛,老实一一作答。 慕颜听她说到两人躺在雪地上,更是无奈叹息道:“好好一个神君,怎么就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木兮要他直说,慕颜皱眉问她可曾听说过尸毒,这她自然听过。慕颜这才解释道:“扶瑶同这病病理一样。应该是幼时去过极寒之地,被冻了许久导致寒毒入骨。平素里他灵力高深能够压住,表现只是四肢冰凉,只要不受凉便可。如今他灵力散尽,今日又同你雪中嬉戏,便将骨里的寒毒牵了出来。” 她皱眉不悦,这人明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今儿却躺在雪地里也不告知她。看他难受的模样,也不知她是气自己还是气扶瑶。心里火大,嘴上更是不依不饶冷嘲热讽道:“堂堂一个神界下任天帝,身体居然弱到这种程度,这么废物怎么统领六界。” 她语气不善,隐慕颜不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气从何而来。刚才他进门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她这么讨厌体弱多病的神君了。想着可能是因为扶瑶三天两头出状况,她耐心被磨没了才会发无名火。 但这事真的不怪他啊,慕颜觉得扶瑶委屈,试图跟木兮解释清楚。忙道:“这可真是怪不了他,若是换一个神散去一身修为必死无疑,断不可能恢复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手中把玩着无孔之笛赞叹道:“这孩子命真硬,这么重的寒毒他还可以活下来,得需要多大的造化。” 裹着被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她看着被子猛地想起了雪地里那条毯子,翠山之鸟那条羽翼做成的毯子。明明他自个儿怕冷怕的要死,还嘴硬忽悠她说什么身处黑暗的人就不会觉得黑了。木兮又气自己,白活了五万年,居然会信他的鬼话还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谴人去她屋内拿出了那条毯子,毯子裹着扶瑶,便看到他身体微微舒展了一些,想来没有那么冷了。 眼见他好一些,忙问隐慕颜如何根除寒毒? 慕颜摇摇头,根除是不可能的。他此刻寒毒太重,只能注入一些灵力,使他血液畅通,再辅以极阳之物则可。阴阳调平,虽说根除不了他这病,但往后若他功力还能恢复,则可治愈六七,不必受今日疼痛。 寒毒发作,全身血液仿佛被冷冻凝固,宛如骨头连着神经放入极地,那种寒冷撕裂着血脉,冷的骨头发出异响变形。 听说要极阳之物,木兮一时想不到魔界有什么极阳之物。魔域气温颇高,平日里火山火海随处可见,大家要找也找极阴相避,根本没有留意过什么极阳之物。提了裙摆,坐在寝台上,没好气的为他盖好毯子将脚也裹起来。 不用想都知道他是怕冷才做的这条毯子。今儿入了雪地,他却将毯子盖在了木兮身上,嘱咐她说什么女孩子不能受凉。说起别人时一套一套的,却不知道照顾好他自己。 没好气白了扶瑶一眼,咬着下唇道:“哪有什么极阳之物,将他扔进火海算了!” 隐慕颜手里把玩着一缕银发,一双含情丹凤眼笑眯眯看着木兮道:“快莫要胡说,放入火海也亏你能想到。极阳之物我有,但……你我得做一个交易。” 嗯?交易?木兮好奇的转头看着隐慕颜。 交易这种东西是最划得来的事情,各取所需一向都是她行事风格。 微微颔首示意他开条件。 他在魔域的时间比木兮长,认识他以后请他救了许多人,他都没提过条件。今日说要做交易,木兮很好奇他会想要什么。 隐慕颜双手打出一个结,轻轻将结推出,形成一个白色的圆球结界,恰好将隐慕颜与木兮包裹在内。 见他在房内释放结界,料想这应当是一笔贵重的交易。 隐慕颜抚摸着手上的扳指,正色道:“归罗经指向!” 隐慕颜年岁不祥,但她知她在天界刚刚化身成仙之时,慕颜已经名震海内外。后来木兮入魔界,仗剑一人独行认识慕颜时,慕颜便是云淡风轻的一个人,是医者更是逍遥者。他从不过问政事,更不关心王朝更迭,这样一个人,要长生赋做什么? 不懂的事情就直接问,这一向是她作风。 “要之何用?” 慕颜也不急,飘飘然坐在木椅上,抽出一把扇子,白扇挡了他半张脸,优哉游哉摇着扇子。 “不管医术多么精妙,终究有回天乏术时。长生赋是每个医者毕生所求,谁不想看看自己一生所学比之长生赋到底差在哪里。” 扶瑶不时发出轻哼一声,极力忍耐着骨头的痛。 略有些宽大的毯子将那瘦弱的身躯完全包裹进去,朱红色的珠穗轻轻摇荡着,半遮半掩却映的那张白皙的脸颊更是苍白憔悴。 她苦寻长生赋是为救柳央,照理说多一个人知道归罗经指向,她得到长生赋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床上躺的人若是换成旁人,她一定不做这笔交易。 可偏偏是那个白衣少年。 没有挣扎,只剩了苦笑,终了正色道:“慕颜,你救他吧,罗经指向……” 隐慕颜坐在桌边,恰到好处抬手挡了她的后半句话。 烛光摇曳,隐慕颜整个人似乎都融入那烛影中了。 木兮猜不透他的用意,也没有时间揣摩。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抬头,白眉打着圈又变成那个嬉嬉笑笑的逍遥生。 “诶呀呀,知道的太多,容易丢命。”神情一敛,又正色问:“可是木兮,你当真要将一片心事尽付这人?” 她恍然,这竟是他的试探。 长生赋与扶瑶,木兮选择了后者。 她聪慧一时间就明白慕颜用意,浅笑着看着床上难受的人道:“我不仅是我,我还是整个魔域。我与他,互相需要吧。” 诶……他长叹一声,到此刻还不能直视自己内心,推辞为互相需要,谁会为了互相需要的人拿最珍贵的长生赋换。 “何时我们高傲的魔皇也要用和亲作为魔界安危的砝码了?” 是吗?她要成为用联姻维持帝位的女人了吗? 轻轻抬手,手中蓝色的光芒逐渐强盛,破了慕颜的结界。 第二十八章 屋外有青衣叩门,递进来一方皱巴巴的书信。 木兮阅罢脸色蜡黄到难看,握着纸张紧皱着眉头。 隐慕颜瞧她神色难看,知道一定出了大事。 木兮将书信递给隐慕颜,隐慕颜接过,细细一看,心中搅着一痛。 书中言,大约一千里外的两座火山今日同时喷发,熔浆所过之处人口密集,已淹没数百村庄镇落。除了灵力高强的数个魔逃出生天,其余百姓无一人生还。 熔浆又致另一处山脉崩塌,导致大地震颤引致凉山周围山体震荡。 具体伤亡情况还不明朗,熔浆没过之魔皆化为一缕青烟,据信中估计这数百村庄应有十万魔众。 床上的人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声,木兮走到他身边,很温柔的摸着他脸颊。 素来有传闻说神与魔结合会遭天谴,手摸着那张精雕细刻的脸轻轻问隐慕颜:“慕颜,你说是我罪孽深重天降责罚,还是神魔联手逆了天道?” 可不管为何,这天道,怎能亡她子民数万? 隐慕颜握着信的手不停颤抖,闭着眼不知该说什么。 十万人!十万人葬身岩浆化为缕缕青烟!数十万个家庭支离破碎! 不管是天灾还是惩罚,受难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 她眼里有光,握着扶瑶的手,坚定不移道:“如果这灾祸是天降责罚,那么,逆天何所惧!” 纵然过程坎坷结局注定,她还是会站在他身边,以最不容置疑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以平等的地位,共享九州六界。 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上,木兮上床盘膝而坐,坐在他对面。 掌中蓝色灵力流转,双手结印,如千如卐。十指相握,掌心相对,灵力缓缓注入少年体内。 灵力注入他体内,她心神惧是一震。 一向晓得他修为高深灵力精纯,却不知已至如斯境界。五万年苦心修炼的灵力导入扶瑶体内就好似水滴注海,涓涓点滴根本无法润湿干涸的海域。 她的灵力于他而言毫无用处,并不能化通他凝固的血液疏导他体内的寒毒。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紧咬着牙不愿意哼出来。木兮忽而灵光一闪,掌中印结变化,竟是强行将扶瑶体内的寒毒吸入自己身上。 “木兮!!!!” 隐慕颜发觉木兮意图,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却是为时已晚。 他握着拳,盯着扶瑶,木兮的这步棋,下的代价太大。 寒毒入体,她眉头微皱,像是痛极。 良久之后,房内蓝色光芒逐渐黯淡。 她起身用灵视查探了全身,轻松笑着对慕颜说道:“也没什么异样嘛,只是有点冷。” 隐慕颜不说话,他生气,气木兮居然当着他的面,将寒毒过渡一部分到她身上,这是对医者莫大的侮辱。难得见他动了怒,只好赔着笑解释说:“慕颜你看,我又没事。”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那么疼的寒毒,她帮着受一半也无可厚非。 “你是当真不在乎魔界是吧,丝毫不介意陪他赴死是吗?”他这话说的太刺,是气极了木兮不好好爱惜自己。 墨荷不耐寒,寒毒入体,对她身体有着极大的损伤。她又没有扶瑶那么身后的灵力撑着,这寒毒日后必会时常折磨她。 她倒觉得没有慕颜说的那么严重,云淡风轻一笑,同他说:“四海九丘为死物,我最多只能拥有它数万年。古往今来它属于过很多人,我不过是它众多主人中的一个。若说真的有多在乎魔界嘛,倒不如说更在乎魔界里面这些我想守护的人。我想守护魔界里那些我在乎的人,可我也想守护他。若往后我与他的责任利益冲突,不论他选择什么做什么,我都无悔今日的选择。” 这声音低低的,十分真切,又十分恍惚。仿佛蛊惑一般,令人抗拒不得。只如此切近地听着,心也动摇了。 门外皇甫幼艾一身玄衣踏着落雪一步一步远去,他放在心里的女子,如今心里住进了另一个人。他并不难过,他只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倘若有一日,扶瑶负了木兮的话! 隐慕颜拿出了一方阳玉,磨散了混着药物喂扶瑶吃下。想再辅以草药,木兮却拦着,说是寒毒也不好用药草解除。 她衣不解带照顾了扶瑶三天。 三天不理魔界政事,赈灾一事全权交由皇甫幼艾打理。 那几日魔界多有流言蜚语,木兮听之任之。本就是窜的皇位,又是女子,能让如今的魔界海内平和实属不易。 她日常勤理政务,未曾敢荒废半点,就算是再忙再累,也会亲自操练兵甲。魔物偶有怨言,却也不敢明目张胆提及。可如今那神界的神君扶瑶一来,坊间盛传魔皇好男色,已有清君侧的流言传了出来。 九重时幕站在木兮身旁,看着这人事事亲力亲为,伺候着扶瑶。与平日里高傲清冷的木兮宛若两人。 房内极热,她着了一件单衣,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 九重看了许久,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开口问道:“尊上为了他,愿意舍弃魔界百姓?” 木兮帮扶瑶擦了手,又命青衣为屋内加了火。 收拾妥当,才安静的看着九重时幕。 木兮的眼睛好看,那双眼里苍穹为盘,星月为子,有着闪耀的光华。水色双唇轻启道:“魔域子民,我不会舍弃任何一人。” 九重不明白她眼里的平和,问她“此番魔界出此大灾,尊上为何不管不顾?您是如何打算?” 她神色淡漠,轻轻道:“不怎么打算,现在回城处理事务。” 木兮就是这样的人,她坚定、清楚、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魔界位高权重者多有异心,木兮一直未曾拔草除根,是因为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再坏的人,也是有人爱着的。她不似扶瑶,顺他着存,逆他者亡。 她一生追求权力,达到权力的鼎峰,如今已没了当时追求皇图霸业的心,只想好好同他们生存。 木兮留下九重时幕照顾扶瑶,自己回了皇都。 九重守了扶瑶三天,三天之内皇城不断有书信送来,内容大同小异,封封都说她今次回城,大开杀戒,伐诸异党。 第二十九章 第四日清晨,扶瑶醒了。 他醒的时候九重恰好在屋外,从睁开眼的一瞬间,影卫已经开始在他耳边汇报。 他没想到那场异动竟会致使最少十万魔众丧生,更没想到她竟会将他身上的寒毒引到她体内。 墨荷受不了寒,这寒毒一旦发作能去了她半条命。 她说她想守护魔界那些她在乎的人,也想守护扶瑶。 她说日后她与他的责任利益冲突,不论他选择什么做什么,她都无悔今日的选择。 这些话字字戳心。 不管是事情还是话,她都做的情深意重,打得他措手不及。 两次了,一次冒死在妖界救他,回了魔域听闻也是求了人才将他双腿石封去掉。 这次又把寒毒引渡到她自己身上。 欠的情谊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大到他都害怕。 影卫说隐慕颜试探着问了归罗经指向,却没让木兮说完,说此举是为了试探木兮的内心。 这事他倒是困惑,拿长生赋试探木兮对他的情谊,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关于归罗经,当日他拿回时发现虽然封印完好,却有一处与原来不同。 他不拆穿,由着木兮给自己脱罪。 后来交给东华的归罗经是他按照以往封印的手法重新加封的,是故东华才以为木兮没有打开归罗经。 他虽然知道木兮打开了归罗经,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这世上没人能寻到长生赋。 因为试图找长生赋的人都死了。 但他并不想让木兮死。 毕竟…… 木兮是个例外! 脑海里全是那人各种模样。 在玉山见她,在桃树上饮酒,在崆峒交心。 见她披袍为帅,见她伤心落寞。 她笑着调皮伤神所有的模样他都觉得有趣又可爱。 人说草木无情那是有深刻道理的,可扶瑶却觉得事情如今的走向越来越有意思。 一个无情的小荷花当着天兵天将、十方僧众、数万小妖面前把他从神柱里换出来,又带回魔界悉心照料。 神之身破裂如此脆弱的时刻她都没有杀他,也没有用他要挟神界。 不断奔走求医救他,还引了他身上的寒毒。 似乎……事情正往他想要的那种走势发展…… 九重时幕进了屋内发现扶瑶醒了,看了看时辰大约是木兮上朝的时候。 便告知他木兮在皇都处理救灾事宜。 扶瑶淡淡的看着九重时幕点了点头,是为道谢。 而后自己坐起,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身体单薄羸弱的可怕。 九重时幕看他浅笑着,宛如少年。却不明白尊上为何独待这人特别。 九重时幕这人是个粗汉,不愿拐弯抹角,直接问他:“你是否真心待尊上?” 扶瑶没料到屋内的人第一句话会问此事,闻言倒是一怔。 真心吗?像他们这种人还有真心可言吗? 身居高位,哪敢以真心相待? 所谓真心相待,不过就是把命门打开给别人,让自己变软弱,变得有破绽。 可若是说全是假意,倒也不尽然。 扶瑶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最后定格在望涯悬挂的地方。 上次就是这把剑穿过她的身体,可在剑穿过她身体之前,乾宸殿上的确是扶瑶一力承担。 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替她担了罪名。跟东华说时,理由是为了保住木兮的性命。 仔细想想就算是大殿之上将她供出,考虑到魔界和佛域,天帝未必就会取木兮性命。所以对于自己的行为,扶瑶也不甚了解。 捆缚魔界……也是个多余的行为。 当时卿流说不能强破,他就自然想到了木兮,想起了木兮就很想看到她。 刚好舍利弗他们说要束缚魔域,他就冒险试了试,没曾想成功了。 千军万马中,见她驾绝地而来,他竟觉得再危险也值了。见到她时香风飒来的确很开心。 包括她说的那些话,转述过来也令人神清气爽很开心! 扶瑶浅浅勾起嘴角,微微点头。 九重时幕见他犹豫再三,以为他不欲作答,没曾想他居然点点头。 乘胜追击再问扶瑶“你可能一心一意待尊上?” 他眼神回转,看着九重时幕。 他身体极疼,说每一个字都缓缓的,很认真道:“我这一生太过漫长,我爱过许多人,也恨过许多人,但随着时间的长河流淌,不论是爱与恨,都逐渐磨灭。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爱过一个女子了,我不能许诺保证什么,我所能做的便是在相遇的时光里,全心全意待她。” 九重诧异,他从未听过扶瑶说这么多话。何况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神域王族,的确没有必要要回答他的问题,但扶瑶还是认真答了。 听柳央说,不管是扶瑶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他都不多话,更不会对着一个外人说。 九重时幕问他:“为何会告诉我?” 扶瑶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清冷,他说:“本来没有解释的必要,可你让我想到了天枫。你没有见过她,但她也会像你关心木兮一般这么关心我。异位而处,若是今日她问木兮是否全心待我,木兮不答,天枫一定会更担心。” 窗外信鸟阵阵鸣啼,带碧纸朱书。 九重时幕取下书信,阅罢而叹,冲扶瑶道:“知过往事为仙,知未来事为神,神君善卦,可否今日请您为尊上卜上一卦?可否告知在下,千载之后,史官大笔一挥,尊上一番丰功伟绩是否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一个是六界主宰,一个是魔界之皇,他们的身份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对立的。 神与魔的携手,正如她所说,逆天何所惧! 九重时幕将碧纸朱书递于扶瑶,扶瑶阅罢。 信上大抵是说木兮清除逆党,将前几日蠢蠢欲动的家族皆寻了理由处理的干干净净。 奈何史官却大笔一挥,好男色三个字跃然纸上。 魔皇木兮,残虐暴戾,荒废政途,置灾民于不顾,圈养男宠……字字不堪入目。 一身白衣笼罩着他纤薄的身体,狭长的眸子轻轻闭上,掌背青筋暴起,信纸瞬间化为齑粉。 扶瑶将手中齑粉撒在地上,衣袖拂动,背对九重时幕。 望着屋外十里竹林,山雨欲来风满楼,顷刻间乌云滚动。 他嘴角上扬,梨涡若隐若现,浅笑着,温柔道:“天道忌盈,卦终未济。”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权利而生的,她们喜欢权利,追求权利,并为之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们靠着不输男人的气势,一步一步登上权利的顶峰。 她们睿智而威严,她们的一生就是为权利而战的一生。 他拥有长久的生命,若有那天,他会夺下这四海九丘,成为万人敬仰的帝王!不为其他,只为教化他们,如他敬佩她般,让万民仰慕她。 是成就! 成就她千古一帝! 第三十章 扶瑶不愿意待在山上,要下山进皇城。 九重时幕见他刚醒,不能确定他身体的状况。没有木兮的命令,他也不敢随意带着扶瑶走。 况且魔都风云骤起,最近朝堂上众魔没少为了他的事情为难木兮,这种时候九重也不敢带他到风口浪尖上去。 扶瑶见他犹豫不决,拿了墙上佩剑,一言不发准备步行下山。 九重知道这人性子倔,无法只得随他。 驾了辆马车,两人往皇城而去。 路途颠簸,扶瑶坐在车内轻轻摩挲着望涯。 是久未相见的故人,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出凉山,车内温度骤然上升。 闷热的空气反倒让扶瑶的骨痛缓解了许多。 指尖抵在剑刃上,一遍一遍游走。 他这一身寒毒,都是拜帝后所赐。 当年他刚出生没几天,一个侍女将他抱走。 三天后他那伟大的父亲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旷世奇才的儿子。 派人到处搜查,才在人界以北极寒之地找到了扶瑶。 彼时侍女已死,扶瑶算得上半死不活,但好在他有磅礴的灵力加持。 天帝将他抱回天外天,用了诸多秘法,最后救他活了过来却落个寒毒之症。 侍女已死,这事便没了下文。 幸亏东华那时候有良心,主动跟天帝说要养他,打那以后他就在九重天长大。 他有时候很难过自己没有母亲,有时候又很庆幸他没有母亲。 若是他的生母在世,看着他自幼受那么多折磨,不知得多心疼。 他坐在车里感慨许多,寒毒发作的疼他知道有多难捱,现在牵累到了木兮,心中一半是感谢一半是懊悔。 她在他的生命里,一直是个例外。 车辆到了皇城门口,九重时幕揭开帘子请他下车。 扶瑶着九重在前方带路,先去看看柳央。 两人默不作声,一路快走,七拐八拐,穿过两三长廊,走到一处玉石铺地的广场。 扶瑶不经意间侧头,恰好看到了百米开外的旭日大殿里。 木兮居高位,一身朱红色盛装,威严神圣。 不自主的停下脚步,看着远方的她,指点江山。 那日阳光正好,空气中布满细细密密的墨荷香,他的心在墨荷香中糯糯儒儒逐渐消融。 魔界以朱红为贵,皇城的寝殿与帝君的物什都染成了红。 他觉得层层叠叠的红色,时而沉重压抑,时而庄严肃穆。 就好像此刻的木兮,距离虽远,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想来那人肤白如雪,趁着火红的华服,也定是一幅美画。 殿内有官员分列两侧,殿外则有四列着朝服的人跪在烈日下。 九重时幕听到身后没了脚步声,一回头发现扶瑶驻足远远望着旭日大殿。 九重又缓缓渡到扶瑶身边,抬头看了看日头,叹了口气道:“已经三日了,尊上本想亲自去赈灾,奈何出了许多事。她不吃不喝上了三天朝,门外这些人也跪了三日了。” 扶瑶远远看着她,看不真切,像是隔着天涯,又好似近在咫尺。 看着她,一直看着,直到脖子上有冰凉的感觉,他抬手一摸,一颗晶莹饱满的泪珠落在食指上。 忽然失笑,大约有几千年了吧,他都不曾掉过泪,甚至快要忘记神也是有眼泪的。 原本人界的殿堂之上,合该也有一女子挥斥方遒。 可如今他只能将她“锁”在结界内,自私的让她陪着,陪着度过这世上的每一日。甚至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身边。 正此时,有卫兵执剑执戟压着两人从殿内走出。 扶瑶对押解之人并不感兴趣,他的目光流连在木兮身上。 九重时幕看此时烈日正盛,料想朝堂内动荡,担心稍后有人发现扶瑶在此,引起骚乱,便催促他快走。 扶瑶偏着头,琥珀色的眸子深沉幽邃,好奇问九重:“你在怕什么?” 九重时幕被他突然一问,楞了一下,待明白过来扶瑶在问什么,没好脸色答:“我怕什么啊!我只是担心你在此逗留,稍后被那些重臣看到,又该对尊上指指点点了。” 少年微微摇头,看着木兮缓缓开口道:“如果弱者的随意评判就可以左右强者的行为思想,那么这个世界还需要什么法则可言?我不在乎世人的目光评判,同时坚信,木兮也不会在乎。她在那里,在做自己必须做的事,因她是魔域的王,而不是为我!” 九重听不大懂扶瑶的话,只是感觉他好像在推脱责任。 明明尊上因他遭人口诛笔伐,但从扶瑶口中听来好像他与此事毫无牵扯。 他听不懂,他也懒得解释转身缓步而前。 他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很好。有很多之前没有头绪的事情,此刻都变得通达了。 扶瑶去见柳央时,柳央刚睡。 他轻手轻脚进入房内,看了一眼柳央,小孩子整个气色精神看起来都恢复的不错。 没打扰她,只轻轻坐在一旁,安静的陪着柳央。 旭日大殿里,除了莒意舍外,其他人都离开了。 她站了三天也着实累得很,走到窗下拿把椅子摆在殿中央。 双腿翘起横躺在木椅中间,一双透着懒散与鬼灵的丹凤眼,幽幽的看向正襟危坐的木兮。 九方台阶上木兮端起茶茶盏,抿了一口茶,浅浅的声音问莒意舍:“查到什么,说吧。” “两百年前,他和东华两个人跑到少咸。十天之内,灭了窥窳族一万族人。去幽冥拿着生死簿,对着尸首一个一个查,偶有外出的漏网之鱼,也全部派人暗杀了。窥窳一族,一万多人,尽皆被诛,无一活口!” 茶水呛在嗓子里,没过心头,卡的木兮胸腔生撕活剥般的疼。 有风吹过,身上冷的紧。 纸窗之外,是艳阳高照。 今年的皇都,似乎格外冷。 莒意舍初次探查清这些事情时也觉得震撼匪夷所思。 这两个人下手毫不留情,心性之狠绝令人不寒而栗,也料到告诉木兮会让她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记忆。 当日魔都屠城,到现在还不断有亡人亲属挑战木兮要她索命。 这些事情是她心头的伤,好不容易结了痂,总要生生把痂剥开,露出鲜红的血肉。 烛光下,她眼神黯然。 手里的茶杯碎掉,瓷片扎进她手里,她仿佛感觉不到还在用力捏着。 这些年来她性格要强,人前人后仪态万千。如今眼神空洞神情黯然,让莒意舍一阵心疼。 猛然间翻身从椅子上落下,再一转眼,她已站在朱漆方台上,右手轻轻摸着木兮脸颊。 眼前这张脸如仙似魔,去尽雕饰,美得惊心动魄。 第三十一章 木兮微微皱眉,虽有不悦,却也没有斥责。 她之所以一再容忍莒意舍的放肆,是因为她需要九丘的支持! 九丘以五溪为首,而五溪以莒意舍当家。 木兮知道莒意舍喜欢她这张脸,以往也时常放纵着她,只要不过分,她都可以忍,但今天却对莒意舍无礼的行为甚是厌恶。 腿下发力,宝座瞬间后撤几分。 施施然站起身来,却见莒意舍修长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刚才的位置。 喜怒不显,淡淡道:“继续说!” 其实莒意舍明白,木兮为何待她时好时坏,时近时远。 她从来走不进木兮心里,可她也真的是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收了手,退下朱漆方台,恭敬回禀道:“攻城为易,进驻后教化黎民才是最难。可他真是个怪才!窥窳不留一人,占了少咸,而后带了三千只兔子进去。兔子本就好色,他又给城内日夜熏香催情,刚出生的兔子也会交配繁殖。一月时间,兔子数量就翻倍了。那些快要死的兔子,他就喂丹药强行续命。又不知用了什么法术,让他们全都有了一百多年的灵力。不到两年,少咸竟有了两万的兔子精,不但繁华程度不输窥窳族,还全都对他唯命是从。” 木兮安安静静站在上方,那张脸如水无波。 心底是震撼是惧怕。 他不愧是释尊的得意门生,连屠城这件事情都学得这么像! 好在青出于蓝,知道带了兔子去,养了一城兔子精。 “少咸的事,神界与天界知晓吗?” “未有明文记录,但不知那几位通天的人物知不知晓。” 少咸本就不和神界天界有什么来往,当日是窥窳突然杀了东华手下的一位谋士引起此战。 他重建少咸速度奇快,若不是有心人进入少咸探查,当不知里面已成了兔子精的天下。 且扶瑶行踪正常,意舍是查了东华的出入才发现有异样,追溯到了窥窳族灭族之事。 之前木兮一直不明白,打从妖界成形初期就支撑天地的神柱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断裂。 一直封印加持神柱的金龙怎么就能无缘无故消失。 如今听莒意舍一说,大概也就理清了思路。 扶瑶先是占了少咸,又养了一城兔子精恢复了少咸昔日繁华。 这是做给妖皇卿流崓顽看的,就是要表明,如果扶瑶带兵攻入妖界,可以无所顾虑的屠尽他们,大不了再养一界的兔子精就好。 妖皇敌他不过,只得在妖界开口打开时,放他进入妖界。 打散金龙,神柱自然就断了。 如果卿流崓顽敢以妖界一界为注,两人之间的交易一定比妖界覆灭更大,又或者卿流崓顽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他为什么要打散金龙?图什么? 他进入修补神柱差点把他自己赔在里面,这之间的关联木兮还是不明白。 莒意舍见她失神,以为她在忧心守护魔界,开口宽慰她:“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把剑,我会给你。可是……不能骗我” 木兮被她说的一愣,没反应过来她骗了意舍什么。 脖子上漂亮的肌肉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莒意舍看的痴迷。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她就喜欢她。 单纯出于对美的喜欢,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执掌别人生死。 意舍不愿意当丘主,但为了日常见到木兮,她接受了。 意舍不愿意娶妻,但木兮说那女子不错,她同意了。 木兮想做的想要的,意舍从来没有丝毫迟疑,只有全力以赴。 可如今这个女人的心意她看不透猜不到,她可以在木兮面前放肆,可是她没办法走进这个女人的心中。 意舍眼神一转,眼里所有情愫尽敛,她又变成了那个闲散不务正业的丘主,朗声道:“剑,是赠你,助你成就霸业的,不是为了那位神君!” 木兮站在一旁,看着意舍,却突然想到东华。 东华说她草木无情。 她脑海当中记得最深的是在崆峒山后,他执剑伤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歉意。 加着盗归罗经那一剑,两次伤她,但她却都不讨厌他。 哪怕一丁点也好啊,可就连一丁点都没有。 今天知道他屠杀了窥窳一族,心底是害怕诧异,却也不像当初厌恶释尊那样。 意舍该说的都说完了,不自讨无趣,跪下认真拜了三拜,禀了一声告退,转身离开了大殿。 木兮觉得好累,身体累了休息休息就好,可心累了该怎么缓解她不知道。 刚觉得那白衣少年与她可以相互慰藉,却又听闻了窥窳灭族的事。 他同释尊不但长得像,行事风格更是如出一辙。可她太累了,连同他生气和计较的力气都没有。 等到日落西山时,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扶瑶听不真切,出门问了侍女,方知木兮退朝了。 柳儿睡的正欢,打他进门到现在毫无醒来的意思,扶瑶把她踢掉的稠被为她盖好后轻轻退了出来。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认路,没留心记过的路他就会走岔。 比如此刻他已经记不清白日里九重时幕带他左转右转七拐八拐走过的路。 一路上抓住一个青衣就问人家魔皇现在何处? 青衣都不清楚退了朝的木兮去了哪里,他没办法只好决定去旭日殿碰碰运气。 当一个人不认得路,又不愿意问路时,影卫就显得极其重要。 他可以跟着他的影子走,虽然会挺奇怪,但普通的魔哪里有如此高的智商分析出什么时辰正确的影子该落在什么方位。 绕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到了之前见过的红色的旭日大殿,旋即命影卫归位。他兴致勃勃的一步两个台阶踏上殿前的阶梯。 几个手执长戟的卫兵将轻快的步伐拦住,封了进殿的路。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几人见白衣人一脸迷茫,领头那个看了一眼扶瑶后,眉头紧锁,一脸不耐烦道:“尊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话他就能听懂了。 扶瑶也不知道这人看了一眼自己干嘛皱眉,觉得他的长相也不是那般不讨喜啊。不过听到他说尊上有令,就觉得自己猜对了木兮果然在此。 他心情好,笑容明媚,一笑风光霁月。 笑意盈盈问领头的:“你家尊上说什么?” 卫兵眯着眼瞧着扶瑶,看着面前这不男不女的人。 一身白袍,散着过腰的蓝色长发,十足女人像,胸却是平的。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入内。” 扶瑶退后一步,眨眨眼睛,神情认真道:“这就对了,令是:任何人不得人内。”他着重强调了人这个字。“这便除掉了本君。本君是神,而非人。汝等闪开。” 一句话中,前半句的语气还是嬉笑的,后面已是凌厉的呵斥。 几个卫兵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魔界最近来了一位神界的神君,但也没人见过。 现在面前有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说自己是神,他们一时间也不好区分。 领头的又仔细瞅了瞅扶瑶,手中长戟一转,指着扶瑶道:“不管你是人是神,尊上此刻谁都不想见,你回吧。” 扶瑶身形原本就修长,平日里看着就清清瘦瘦,此刻散了功力,整个人更是消瘦。 这么瘦的一个男子站在任何人面前,估计大家都不会觉得有威胁。 他耐心已经用完,懒得再同他们非口舌,直接大步流星往殿内走去。 几个卫兵一看这人要硬闯旭日殿,四把长戟同时攻出,刹那间就要穿透扶瑶身体。 长戟在触碰扶瑶身体时,一股强劲有力的灵气直冲他们面门,最先出招的四人瞬间被弹了出去。他修为尽散,但身旁有影卫追随,放倒几个小兵也还是易如反掌之事。 原本扶瑶该继续走进殿内,却不想他停了脚步。 余下几个卫兵一脸惊恐看着他,没想到这瘦瘦弱弱的人这么厉害,怕他痛下杀手,随时准备逃命。 他回头看着还在空中轻轻飘荡的半根墨蓝色的发缓缓落地。 眉头紧皱,又扫了卫兵一眼,一瘪嘴决定不和他们计较了。转过身走了几步推开沉重的旭日殿大门。 余下四人爬起来走到扶瑶刚才回头的地方,围成一圈,看着地上安静躺着的半根墨蓝色的发丝,也不知道是该大声喊有刺客,还是该冲进殿内。 几个人想了想,冲进殿内他们是都不敢,喊刺客吧,若是惊扰了木兮,他们更是不敢。最后决定一个人拿着这半根头发去找皇甫,其余人守在殿外听风声。 第三十二章 旭日殿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吱声,扶瑶进入后转身用力关好门。 大殿内空无一人,中有九层玄梯,上方一平台,平台之上是一块长方形血玉做成的座椅。 大殿左右各有一通道,他随便蒙了一条,沿着右边的走进。 空旷大殿内,只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往后是珠帘隔出的一个四方空间,里面有桌椅,看来是私下议事之所,再往后整个大殿便昏暗下去。 他走到顶头,往左稍一拐。 入眼是一方巨型寝台。 寝台中央,木兮着红色盛装躺着。 巨大的裙摆仿佛往生花盛开,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 房内仅有一烛,微弱的火焰蹦跳着,忽明忽暗,忽生忽灭。 为人所扰,床上人眉头微皱。 此刻她谁都不想见,尤其不想看到他! 索性侧了身躺着,背对着扶瑶。 少年只是开心自己今日两次蒙对了路,一路顺畅找到她,并不晓得她心中所虑。 上前坐在寝台旁,先是仔细看了看她身体确定没有任何外伤。 紧接着脱了鞋袜,顺势躺在木兮旁边。 右手硬从她颈下穿过,左手从她腰上绕过握着她的手,整个人紧贴着她后背。 她本就心烦意乱,他强行闯入殿更惹得她不快。现在一句话不说,突然上手就和她躺在一起强行抱着她,木兮心中无名火腾得下窜起。 双臂使力想将身后人弹开。 “疼……” 一声低吟,既软既撒娇委屈兮兮可怜极了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他一喊疼,木兮方想起他灵力尽散怕伤到他,也不好强行脱身。 压着嗓子没好气怒斥他。“你这是作甚?放开!” 他倒是坦然,被凶了也不在意,软软的关心怀里人:“你怎么了?” 木兮无奈! 真的是对他这种突然示弱又委屈故作可的声音毫无办法。 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自打到魔界后无赖的紧,没了一身修为一副无所谓,卖萌撒娇功力日渐深厚。 他问话的声音故作平稳,背后急促慌乱的心跳却出卖了自己。 木兮觉得稀罕的紧,像他这种跟着东华久经风月的人居然也会这么慌乱,着实是稀奇。 上次被他锁进怀里时,他没有意识料想也不记得。今儿被他有意抱着,却又恰逢木兮心里恼他手段残忍心性狠绝,和释尊如一丘之貉,当下也没好脸色给他。 扶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圈着她腰身,贴在她耳边柔声责怪说:“你不该渡寒毒到你身上,一旦发作,你受不住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她受不住。 他身体凉凉的,窝着很舒服,这凉意倒是浇灭了木兮心中的一些无名火。 等他心跳稍微缓了下才幽幽问他是否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又这么突然。扶瑶想了想,笑着轻声答忘了。 女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来的猛烈而没道理。 好似他此刻轻描淡写一句忘了,木兮却觉得他一定记忆深刻。 木兮今日奇怪,他将这奇怪归于她接连三两日处理朝政过于劳累。 他白日远远看着木兮,并未瞧清楚她的服饰。 此刻近看,鲜红如血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热烈的火焰,腰中间有一一指宽束带,束带中央有一方白玉,白玉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寂烈兽。 他正细细打量木兮这套衣服,耳畔传来她沉稳沙哑的声音。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不管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就好像你不能让佛陀学习爱上一个女子,也不能强求我适应杀人的感觉。从我掌管魔界起,这双手便沾满鲜血,我时常躺在这里,看着我的这双手,想我罪孽该多深重。” 她学不会杀人,但她喜欢和不讨厌的男人却都可以云淡风轻屠人城灭人族,并不将旁的生灵视为同等生命。 抬起手,仔细打量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因为太瘦,骨节分明,手指纤细修长。 扶瑶不免走神赞叹,有的人就是上天的宠儿,连手都可以生得这么美。 可有的人那可真是看着糟心,比如门口那几个断了他半根头发的守卫,就让他觉得很糟心。 伸手握住她伸在空中的手,边摩挲着她的指节,边缓缓问道:“今日殿上的人,你杀他们是因史家刀笔魔帝好男色?” 怀里人一愣,随即鄙夷一笑,瞧着黑漆漆的屋顶,不屑问他:“在你心里,我也就这点胸怀了吧。还是在男人眼里,执政的女子皆是昏庸不堪?” 她生气他这么无脑的问题,然而终了还是不想他误会,神色暗淡的解释:“伤亡不明时我就派军队带了粮资款项往出事地,一面为赈灾一面为救援。可我的探子报回,赈灾款项与物资竟生生少去了九成!平日里他们做什么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养民先养官。可此番死伤十万百姓,我再三警告,他们还是动了歪心。” 她三天前接到密报真的是被气的不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这种难民之财。 木兮素来奉行高薪养廉,平日里往下发放的物资财款,均会多备出一些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望。 可此番百姓死伤如此惨烈,木兮再三下令全力救灾,他们不但下手了,还下了重手! 扶瑶了然于心笑一笑,果然如此。 他才不信木兮会为了好男色几个字大开杀戒,之所以会故意那么问,无非就是想惹她生气。 生机勃勃、牙尖嘴利的木兮才是他喜欢的木兮,方才躺在床上死气沉沉面色惨白的木兮才不是他的木兮。 抽出手硬拉着木兮坐起来。 木兮这才瞧清了他。 白衣映衬在烛光里,肤白如雪,墨蓝色的发流淌在白衣上,琥珀色的眸子倔强又清冷。 熟悉的情景又让她想起婆娑,那蓝眸少年当初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 扶瑶变戏法般,手中拿出一根一人臂长的红线,线头两处打个结。 双手从线中央穿进去,四指伸开撑直线,再一左一右分别套一圈,中指从对侧掌中线穿过,两手中间出现了一个镂空的结。 上方左右各一个叉字形,叉底下有一个线。 他说这两根绳子叫翻交交,是他小时候师尊教他玩的一个游戏。 他指导着木兮让她拇指食指分别捏住两个叉中间,从外侧往下越过横着的那条线翻上去。 木兮觉得好笑,威风凛凛的神君,人后居然喜欢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 她不屑这种小玩意,却不想驳逆他的意思。伸手按照扶瑶所说,再一展开,又变成了中间有两根线的花样。 扶瑶讲这叫吃面条,左右小拇指勾住‘面条’,往外一番又成了另一花样。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竟然拿着一根红线玩了一炷香时间。 在轮到她‘翻面条’时,一不留心指甲划过扶瑶手背,手背上立时出现长长一条红色伤痕。 木兮忙解开红绳,握着他的手轻轻吹着他的手背,抬眼认真问他痛不痛。 他身上哪一道伤不比这红印重,瞧她紧张握着自己的手,觉得她的可爱真的无法言表。 这种最细节之处的温柔在他心中远比救他性命更加温暖,更值得珍惜。 殿内光线昏暗,看着木兮明亮的眸子。 那双眼眸里有星空,有银河,有宇宙洪荒,有扶瑶。 第三十三章 忽然之间,心中好像被什么挖空,不痛,横亘在那里,憋得人换不上气。 异样的感觉随着骨骼传遍全身,轻轻握住木兮的手。 木兮对于这种动不动莫名其妙的肢体接触很是不习惯,皱眉不悦的看着他。 他清笑着,声音如划过深壑的清风,清冷凝重。 “木兮,汝心悦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木兮,汝心悦谁? 她眼底是惊慌失措。 这个名字为常寂光那人所取。 这个人为常寂光那人所弃。 如今,少年问,她心悦谁。 她不知该不该答,该如何答。 “木兮,我心悦你!” 他问那话并不需要她回答,也不想她害怕。 低眼望她。 “以前的都不算!从今之后,你我重新开始,坦诚相待。”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若说不喜欢,连她自己都不信。 若说喜欢……可又好害怕。 他为了拉拢妖皇灭了窥窳,是否今日她若是拒绝,他也会伤害魔族? 他说以前的都不算,迦毗罗卫城的少年不算,九重天上彼此试探的不算,妖界魔域一切不算。 就从此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 她不说话,他也不着急。 对待木兮,他总是有着特别的耐心。 气氛僵持不知多久,木兮看着他的眼问他:“开始?你我之间,怎么开始?” 一个杀人屠城毫不在意的神君,让她怎么开始? 扶瑶长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会低下眉眼,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 似乎挣扎又纠结了一番,沉声应她:“我会娶你。” 木兮嘴角微挑不由嗤笑。 “你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始,却口口声声要娶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得是她? 他被问的一怔。 一开始的确是算计到了魔界的支持,可是从第一眼见她,事情就脱离了掌控。 缠斗希有的时候她近身贴着他,底下小仙惊恐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但真的不反感她。 桃花树上她递来酒杯,他不喝酒又不想拂了她心意,承了露珠也陪她饮了几杯。 崆峒山上望涯伤她,是因为她常年习武遇危险时肌肉下意识偏离了几分,才会导致他判断差了伤到了她。 盗归罗经更是她诓他刺了一剑,众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人看到他眼底的心疼。 释尊要试探他的灵力,他乖乖束缚了魔域,可是见到她的时候那是由衷地开心。 为什么偏偏是她? “因为……我心悦你!” 比前一句更加坚定,比前一句更铿锵有力。 少年这话说得太认真。 可她…… 不敢信! 若他说是为了结盟,她倒觉得更合理一些。 她掌管魔界,坐拥百万魔兵,这股力量于神界而言,虽不至于忌惮,但也不可小觑。 然她魔界根基不稳,未必能在九重天帮到他。但她二人若是结盟,借他神族之威却一定能帮木兮稳固君权。 木兮不懂,这算是他的报恩还是神的恩赏。 魔界尊她敬她畏她,是因为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她如何在一夜之间杀了前任魔皇,屠尽一方城池,众人因胆怯所以不敢妄动。 更是因为九丘以莒家马首是瞻,而莒家新任丘主又对她心心念念。 这些年里,她不时离开魔界放权给莒意舍,魔界都安然无恙毫无动荡,更是说明魔皇这个位子有她没她都是一样。 只要莒意舍一天对她有情,她就一天可以安稳坐在魔皇这个位子上。 可这种将自己皇图霸业系在别人情愫之上的事情,终究不是稳妥之计。 内里人心不稳,外围更有佛界虎视眈眈。 释迦牟尼希望在魔界传道的心意由来已久。 木兮心中明白,自己而今不过是替释尊安抚魔众,一旦释尊不念旧情攻入魔界,到时她腹背受敌,恐怕连想要保护的人都无法守护。 根据莒意舍探来的消息,扶瑶大半已经取得了妖界的支持,木兮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能与他达成协作。 这是魔与神的结盟。 除神界以外的五界内各自存在一个神秘的家族,五大家族从六界伊始便存在。以魔界为例,虽然军队与政商全都以莒家马首是瞻,但莒家只是魔界那神秘家族放出的外围小卒不值一提。他们神秘强大,掌管着一域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等一切。 神界皇族娶妻,素来是从五大家族中挑出嫡长女纳彩迎娶。 如今的帝后便是天界神秘家族推选出的嫡长女。 扶瑶是庶子,他没有能力娶到任何一族的嫡女。 帝后也绝不允许他与五大家族中任一联系起来。 与其娶五大家族中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的庶出之女,还不如找个自己所爱的女人,亦或是能帮到自己的女人,木兮觉得自己是后者。 沿着他的唇线轻轻抚摸,她并不讨厌他。 他的眉眼,他的气质,她都不讨厌。 待她打量够,轻声问:“可以只娶我一人吗?” 他倒是没想到木兮会问他这问题。一时觉得说可以,显得过于鲁莽,说不可以,又不是他本心。 木兮见他迟疑,以为他不愿意,也知道这就是一笔交易,她这条件未免苛刻,随即道:“当我没说。” 女人的心就是这样,该回答的时候你迟疑一刹那,在她眼里这答案也就没了意义。 扶瑶明白,也不计较,只是眼神示意她可以继续问。 这话题约莫有些沉重,她自己心里不舒服的紧,侧头一脸天真笑着问他:“你带来的护卫在哪里?” 这句话问的不痛不痒不重不轻,扶瑶不由轻笑出声,笑她试探起来也是天真的很可爱啊。 他自然明白此刻他若是骗了她,或者推一手太极将这个问题避过,往后他与木兮之间再也不能达成彼此信任的目的,他今日之前所有的努力也就都白费了。 伸手指了指烛光下的影子。 木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神从诧异变成佩服,又无奈摇摇头。 扶瑶这随手一指却是将自己最后的仰仗与底牌都翻开亮给了木兮,这支除了东华天枫与他之外无人知晓的卫队如今就这般赤裸裸展露给木兮。 从此之后,唇齿相依。 少年眨着眼睛,好奇问她怎么知道他带了护卫。 烛光中女子抬头正对着他眼睛,缓缓说以前东华告知她,扶瑶这人疑心颇重,所以木兮觉得他没有理由这么相信她,任她带他进入魔界。 而且以他的性格,若是没了仰仗,也不会在魔界这么张狂。 神之身已破,灵力尽散,还敢横着走教训她的侍卫。 要么他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要么就是他有所仰仗。 他既将底牌痛快亮了,木兮也没必要矫情。 “以前你不信我可以,从今往后如你所说须得坦诚相待,你得全心信我。” 这是她的态度,她同意结盟。 第三十四章 扶瑶心里已然将东华劈了千万剑,责怪这人多话多嘴。 不满跟木兮辨道:“你说我不信你,我却已性命相托。” “为何敢相托?” 她试探过东华与天枫槿,他们二人竟都不知崆峒时空之事。 那女子对扶瑶意义非凡,木兮虽是误闯崆峒,但扶瑶完全可以将她送出。 况且木兮不相信她进入结界时扶瑶没有发现,由着她一路爬到山顶。 所以细算来是扶瑶诱她到了跟前,还跟她讲了自己往事,那么用意何在呢? 归罗经之事,他自始至终没有责问过木兮一句。 宸殿上他一力承当盗窃罗盘之过,甚至最后放走木兮,她都不明白他图什么。 既然今日说了坦诚相待,她就要问清楚。 烛影斑驳,少年白衣如雪,心思纯明。 “天地之间,墨荷是唯一。扶瑶心中,木兮是例外。” 例外,好一句例外。 小孩子情话说得溜,老人家却是信不得啊。 他将她的手捧起来,木兮手指修长,细长圆滑的指甲透出粉色。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握剑所致。 他抬头看看木兮,那容颜已是举世无双。 她高贵、骄傲、优雅这是年岁赋予她的成熟。 她娇俏、可爱、善良、单纯这是上天赠予墨荷的本性。 像一个矛盾体,却又浑然天成。 招摇着,魅惑着人心。 如果木兮消失在这世上,六界的美,从此便不可再入眼。 握着那只手,淡然道:“这么美的手,往后便不要沾血了。如若这世间有人毁你、谤你、伤你,便由我为你屠尽他们。” 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好像不经意间的家常闲聊,却又沉重的让木兮透不过气。 他是神界的下界天帝,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君。 他说,往后她不要杀人了,该杀的人他来。 这是木兮听过最美的情话。 也是木兮听过最可怕的誓言。 在他们眼里,杀人真的就跟踩死一只蝼蚁一样,她不明白究竟是谁赋予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权利。 然则扶瑶其实一片好意,他今日一直觉得木兮奇怪,与影卫报给他的似乎不同。她心里藏着事,扶瑶以为她介怀杀的那些贪污之魔。 在其位谋其政,谋其政则需铲异党。 小莲花的品性不适合做杀伐决断之事,但她有仁心会是一个好帝王,所以他说往后该杀的人他来杀。 他的小莲花只要好好守护她的百姓就好,那些不好又肮脏的事情他来就好。 不过……似乎他的好意适得其反。 木兮脸色更加难看。 说得多错的多,索性闭嘴。说是坐得久了累得慌,伸手揽她躺下。 嘴上嘟囔着困了,圈着她腰身将人揽进怀里。 他两躺了两天一夜。 偶有一时半刻,木兮睡着,他就安静的看着木兮。 看着木兮又会想到很多人,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机敏好辩的魔界女皇,眼神高傲的看着自己。 其实他当时大可不理会木兮,但那时的他觉得一个女孩子一个人站在群仙中央,如果自己漠视了她,便觉得她有千万倍的孤单。 看着那时的木兮,好像看到了自己幼时一个人在神界被所有人孤立。 所以他问她汝为何人,她后来说她的名讳知道了就得生生世世记着,扶瑶觉得自己在记名字这一项上面做的还是很好。 木兮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情,惊醒时看到那张妖异魅惑的脸安静睡在她身旁。 他说,重新开始,没有欺诈,没有谎骗的重新开始。 他说,木兮,我心悦你。 他的话就在耳边,她知道不该信,可又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想。 她一生没有依靠过任何人,能走到今日的地位,全是自己一步一步踩着鲜血而来。 她认真的想了很多想了很久,妖界通天神柱里她用孤则将他换出,其实那时情况紧急,她根本没来得及多考虑。没有魔界,没有利益,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救他出来,就是这么简单。渡他身上的寒毒,也是没有一丝犹豫,就想让他好受一点。 他睫毛超级长,木兮抬手揪了一根下来。 他吃痛,一脸嫌弃的睁眼瞪着木兮。 “你搂着我这么久,我拿你一根睫毛算是补偿了。” 这二者之间的联系扶瑶觉得并不深刻,提供了一个更可取的办法。“你若是觉得吃亏,其实可以搂我搂回去的,本君不介意。” 她看着手指尖那根长长的睫毛,淡淡说:“以后我会帮你,然我也有条件。从此以后你在世一日就得护魔界一日平安,不得伤魔族百姓一人!另外……你也不必娶我,政权联姻这事我不想做,你三妻四妾这事,我想了想也忍不来。” 其实扶瑶本意想认认真真的喜欢木兮,没有神界没有魔界。 只是扶瑶喜欢木兮。 只是他喜欢她。 但一切似乎都还差一些,她并不相信。 嫁娶的事情不着急,可以慢慢来留她一些时间想清楚也好。 关于三妻四妾这件事,似乎他也忍不来。想到紫薇宫以后妻妾成群,三五结伙,全是他不喜欢的女人。扶瑶耳边突然就多出了一种嗡嗡声,吵得不可开交。 也不多解释,点头应她“好,听你的。” 两天一夜,旭日殿内没有任何动静,门外早已集结了大量卫兵,皇甫幼艾,九重时幕,九丘丘主都已静候在广场中,他们拿捏不准里面两人的态度,都没人敢冲进去。 哦……倒是有一个人敢冲进去,却被九重时幕拦下,五花大绑的捆住。 此刻柳央嘴里塞着棉布,被绑在椅子上,眼睛不断斜瞪皇甫和九重。 寂静的旭日殿忽然发出嘎吱的声音,所有人手中都按着兵刃,随时准备展开一场激烈厮杀。 大殿沉重的朱红色大门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打开,殿内一片黑暗,缓缓走出两人,一人白衣胜雪,仙姿绰约,一人红衣如血,灵颜绝世。 两人执手而立,并肩看着数千魔众。 柳央看到他们执手而出时就安静下来,看着看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烫的喷涌而出。他们二人逆光而立,身后有霞光,宛如救苦救难的神,而自己卑微如尘埃。 彼时柳央尚小,不懂什么是爱,但自从第一次玉山之后,扶瑶电闪火石见将她从希有喙下救出,她就很喜欢这个白衣神君。同时她也明白如果有个人可以站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君旁边,一定是她姐姐。 只有她姐姐能不卑不亢的陪他阅尽九州三十六河,而柳央,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看着。 道理她都明白,但眼泪就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全都砸下。 众魔见了他二人并肩而出,一时间齐刷刷的跪拜叩首,群魔一跪,就显得绑在椅子上的柳央格外出众。 皇甫是第一个想起柳央的人,等他回头时被吓了一跳。 小央满脸泪水,嘴里塞着棉布哭不出声,皇甫慌忙站起来,先拿出来小央嘴里的布。他觉得大概布一抽离,柳央会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但小央并没有!她委屈的小声抽泣着。皇甫赶紧为柳央擦拭眼泪,他不明白绳子并不紧怎么小央突然就哭成这样。 木兮看着眼前重兵森严之象,俏皮问白衣少年:“神君看到这等壮观之场面,难道不应许些重诺吗?” 扶瑶“嗯”了一声,认真点点头,凝重道:“以后我一定让你吃饱。” “啊?” “我饿了” “……” 第三十五章 木兮遣散了众人,与扶瑶在旭日殿会见莒意舍,顺便吩咐人备了几道菜给扶瑶。 近日来神界动作越来越密集,力度也越来越大。魔界派往人界的探子陆续被杀,而且神界也在紧锣密鼓准备再度束缚魔界,登上魔界寻找扶瑶。 莒意舍看着有扶瑶在场,虽说前面那场戏他们都已晓得神君和魔君关系匪浅,但事关魔界送往各处的探子,许多事有他在到底不方便说。 木兮似乎完全不介意他在场,看他吃的狼吞虎咽,不由感慨这几日窝在旭日殿不吃不喝真是为难他了。 莒意舍看他吃的自在,完全当成他自个儿家,嘴角升起一抹嘲笑。 “快让这小孩子回去吧,小朋友走丢了家里人着急也是应当。毕竟人家家里有权有势着急了就能乱杀无辜。” 她这话说的极刺,扶瑶一脸淡然,听懂也当没听懂。 他自然知道对神界而言他意味着什么。 他是天帝手中无往不利的尖刀。 天外天可以摧毁扶瑶,但绝不会让扶瑶留在其余五界产生任何一丝动摇神界在六界地位的事情。 少年一边夹菜,一边淡定道:“她说的有道理。送我回神界吧,否则接下来会连累更多人。” 都明白若是再拖几天,难说神界为了夺他,会不会攻入魔界。 他有时也会想,难道他生来就是为了守护神界吗?那同守护兽有什么区别? 又或者在神域众神眼里他就是一只守护兽而已。 莒意舍斜眼撇着扶瑶,嘴角一侧不屑上翘,冷嘲热讽道:“没有一丝灵力,能护身的神剑现在被封印在神柱里,怕是有人出了魔界就是身首分家哟!” 征战六界这些年树敌那么多,不说神界那位长公子,只说小妖小怪想要他命的也是大有人在。 夹了一口菜,魔界这帮家伙做饭水准还不赖,而且独有特色。 他笑着看着莒意舍,其实魔界的所有魔他都很喜欢。 他们待人真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莒意舍不喜欢他,可是也不想让他死。 天外天上所有人表面上都是和和睦睦。一个转身,上一刻待你如知己的故交好友,下一刻就将送匕首送入你的心脏。 他活了三万年,三万年战战兢兢。 这种战战兢兢自然也有好处,证明了他这三万年可不是浑浑噩噩酒足饭饱混日子度过的。 虽没了孤则与一身至高修为,保自己性命倒也不算难事。 儒音一转,笑着冲莒意舍道:“虽世人最为忌惮的是吾修为与孤则。然,今日失此二物,吾亦可安然立世而处之。” 儒音悠扬,意气风发。 意舍从未听过他用儒音说话,此刻他笑着,儒音悠扬,器宇非凡,是自信,亦是自负,是天外天神君该有的风采。 正位之上的女子笑着望着扶他。 他就好像会发光,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瞩目的中心。 他身上有光,眼里有光。 木兮说她同意他的想法。他一身修为尽散,魔界能护他一时安稳,但护不了一世。况且,不管是想要恢复灵力还是想取回孤则,他们都必须出去。 莒意舍懒洋洋白了木兮一眼,就知道这人会同意扶瑶的想法,既然两个人已经心意相通,那还有什么必要再议。 木兮同她说,她要跟着他一起返回九重天,所以魔界的许多事又得拜托意舍了。 话音刚落,莒意舍拍桌而起! 她就知道木兮找她没好事,自个儿陪着情郎潇洒玩去了,留下她苦哈哈为她打理这堆不省心的魔物。 莒意舍手拍到桌子瞬间,白衣人眯着眼斜眼不动声色瞟了她一下。 莒意舍火气正盛,没注意到那记眼神。 木兮却是留意到了。 这人最重礼教,臣下当着主君之面拍桌子这事一定让他很不爽。 果不其然,白衣人悠悠放下手里筷子,拿出方帕嘴上抹了抹,四平八稳道:“我素来拍桌子都会用上力,让它化为齑粉。你下次也可借鉴,比你这种干拍强上许多,最重要的是手不会疼。” 他说完还上前摸了一把意舍身前的桌子,赞叹一番质量上乘。 莒意舍一颗心七上八下。 平日里有人在她自然也不会同木兮如此放肆,今儿是彻底把这神君给忽略了。一时情绪激昂拍了下去,听他含沙射影也知道自己过分了。 意舍尚来不及开口认错,感叹了质量上佳的神君转头冲木兮道:“这一去太危险,你不可犯险。”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乖乖在魔界等我,权当是给我留一个退路。” 这话说的宠溺,还捎带了几份闺房趣事的味道,让木兮一时怪难为情。 他睫毛很长很长,每次闭眼时睫毛轻轻刷下,总让她心里揪一根的欲望灼烧起来。 她年长扶瑶二万年,但这孩子总是把自己护在身后,好像年龄大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莒意舍一听扶瑶如是说,也点头附和道:“他说得对,他灵力尽失,能保自己的命就不错了,你的确不该……” 木兮抬手,意舍生生吞下去后半句话。 她起身,站在扶瑶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正色道:“生死自有天意。何况孤则是我打入神柱,也是我许诺会换他出来,所以我必须去。” 生死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他们已经忘记担心了。活了太久,对生死的执念便淡了,与其默默无闻顺着时间长河流淌,不如轰轰烈烈搅得天下兵荒马乱,被世人铭记。 扶瑶不愿意木兮前往,这是情分,但也知道他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太需要木兮,这是现实。 木兮大概跟莒意舍交代了一些政务,又嘱托了日后赈灾事宜。此番离开前她大动杀戮,除了几个位高权重的老太爷,魔界应该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会安定稳妥。 他留在魔界,难保那些家族不会反扑到扶瑶身上,这也是木兮同意扶瑶此刻离开魔界的一个因素。 扶瑶想要恢复灵力就得需要隐慕颜,隐慕颜又要求带上皇甫幼艾。 柳央是哭着闹着一定要跟木兮走的,木兮无奈,也只好同意,最后便定为五个人同赴神界。 木兮提前通知了东华,而后两方约好十二月初八在崇吾之山碰面。 魔界漂浮在圣境空间,这么多年早有秘法进入人界。 但通道不稳,只能容少数几人通过,不如每隔三百年魔界自主打开的通道那般可以通过大量军队。 是以这些年也就是木兮无聊时会去转转,没有军事意义。 魔界有独特的进入人界的方法,扶瑶聪慧,不想木兮为难,也不多问,只是顺从的跟着他们。 一行人打点了行囊,出了魔都。 木兮一步三回头望着这个四处全是火海的国界。 是这里成就了她,也是这里扼杀了佛祖坐前的木兮。这里有恨她的人,但也有更多的爱她的人。 扶瑶站在她身旁,并肩看着远处隐匿于火海中的魔都。 看得出她舍不得魔界,想了想,缓缓说:“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阳光透过雪白的肌肤,映衬着雪骨若隐若现,木兮摇摇头。 后悔这个词出现的太多了,后悔在婆娑没有枯死,后悔被释尊带入灵鹫山,后悔潜入魔界,可唯独不后悔这次陪他同赴神界。 木兮时常离开魔界,只是这一次格外的眷恋,想要再多看看,多看看。 扶瑶站在她身旁,看着眼前女子眷恋的目光,忽然伸手温柔的摸摸她的头,温柔道:“等以后,我陪你长住在这里吧。” 柳央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惊恐的望着扶瑶,不是扶瑶的这句话,而是他摸头的那个动作。 他刚才摸了她姐姐的头! 天哪,她姐姐可是魔界至尊!作为堂堂神界神君对魔界至尊做出这种动作,柳央甚是不能理解。这种动作难道不是做给小朋友的吗? 柳央皇甫幼艾隐慕颜三个人都是一脸撞了鬼的表情,当事女主倒是一脸坦然的看着被吓到的三个人。 皇甫和柳央时诧异摸头这个动作,隐慕颜其实是诧异这小子泡妞手段太高强,这才多长时间就彻彻底底拿下了这朵小莲花。 他觉得有空了须得同扶瑶深入谈谈心取取经,泡妞的手段需与时俱进不断精练。 当事男主一脸你们大惊小怪的模样很愚蠢的表情,潇洒的从怀里拿出一方一指宽的黑带准备蒙上眼睛。 木兮伸手拦了一下,眼神流转间,扶瑶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魔界出口是秘密,扶瑶虽蒙上了眼,但暗卫也是要妥善处理的。 淡然道:“你且放心。”抬手将黑布蒙于眼上。 他肤色本就苍白,蒙了黑布,倒是多了几分苍劲秀朗。 木兮伸手拉着扶瑶,扶瑶看不到,只是感觉走了一段距离后,木兮停了脚步,感觉她又在回头看着远处的魔都。 扶瑶轻轻捏捏握着的手安慰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木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嗯……我知道,只是想多看看。” 第三十六章 再往后扶瑶就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眩晕。 他虽被木兮用灵力包裹保护着,可是精神力消耗的太快。 整个人又累又困,只想闭上眼睛睡上一千年。 他意识正处于涣散阶段,只觉得谁要叫醒他沉睡的计划谁就得死。 好巧不巧一个送死的温暖湿润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 碰他也就算了,好死不死这双手又解开了他的眼罩。 一阵强烈的光感袭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 手抬到一半,耳畔响起窸窣铃铛声,接着人就被一个东西撞了出去。 这东西紧紧箍着他,勒的脸通红完全换不上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撞飞他的东西倒躲他怀里嘤嘤嗯嗯开始抽泣起来。 扶瑶无奈,等眼睛缓缓适应了光线,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丫头。 一身天蓝色的绸衣,梳了两个小辫子,抬头满眼泪水,噘着嘴委屈抱怨。 “哥哥,你干什么啊?你怎么可以抛下我去魔界!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 小丫头一些时日不见,又出落的漂亮了。 每次看到寒飘樱他脾气就会特别好。 伸手抱起寒飘樱,那么大的姑娘搂着他脖子,手腕上铃铛轻灵作响。 刚才想着谁叫醒他一定要死,可偏偏叫醒他的是这个谁都惹不起的小冤家。 好声认错,赶紧保证:“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木兮看着寒飘樱眼泪鼻涕一股脑擦在扶瑶身上,似乎隐约好像记得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你快下来,你且瞧瞧你这哥哥,风一吹都快要飞起来了。他今时不同往日,你这么沉别压死他了。” 东华还没仔细瞧到扶瑶,就被寒飘樱挡了去,此刻揶揄的声音已经透露出满满的不满。 飘樱一听,又着急从扶瑶怀里跳下来。 她满脸的抱歉,见到她二哥一时开心过头,忘记二哥一身灵力尽散。 扶瑶轻轻放下寒飘樱,轻轻捏捏飘樱脸蛋,笑道:“莫听东华胡说,你一点不沉。” 寒飘樱噘着嘴扭头冲东华哼一声,道:“听到没,我哥哥说了我一点不重。” 东华切一声,没好气道:“脸皮厚度和你哥真是不相上下。” 别人假意夸,她还大方收。 扶瑶放眼望过去,东华、寒飘樱、天枫槿三人前来接他。 影卫全在周边,或匿在树影下,或匿在人影下。 东华风流依旧,手中握着一把紫色折扇,一双桃花眼已经笑嘻嘻的从他身上移到木兮身上。 飘樱手上裹着白丝帕,扶瑶皱着眉头,抬起寒飘樱的手,细细瞧着。 练剑的时候剑柄磨伤虎口,旧伤不好只能裹起来继续练。叹了一口气,白衣人没好气瞧着东华,问他:“每次我不在,你就非得这么狠心的训练她吗?” 东华打量美人的好心情硬生生被这句话给破坏了。 他简直觉得冤枉极了。 张了嘴,又看到寒飘樱哀求的眼神,话到嘴边生生咽下,白了扶瑶一眼,吞下这笔冤枉债。 长吸一口气,骂骂咧咧道:“就你宠她!!每次让你教她,你都由着她,任她性子来。她剑法那么烂,不好好教她,你就能护得了她一世?你小时候不也是这么练过来的,怎么她就不行了。” 扶瑶皱皱眉,冲东华正色道:“她跟我不一样。” 低头又看看寒飘樱,嘴角含着笑,摸摸飘樱的头,说:“没事,你不用学法术,逃得快就行!” “哥哥……” 飘樱一跺脚,娇嗔一叫,噘着嘴抗议。 她哥哥总是对她没有任何要求。什么叫逃得快就行,她堂堂神界小公主,哪有一打架自己立刻跑的道理。 柳央不好意思笑,憋的又很辛苦,忙往天枫身后躲。 天枫槿站在东华旁边,手中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白衣。 她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初始难免任人忽略。待看她时,她眼角含着笑意迎着扶瑶。 这么多年能够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天枫槿,心思细腻处处为他着想的也只有天枫,能给他温暖的也只有天枫! 四目相对,天枫微微点头行礼。 见他安好就是最好。 扶瑶信步走上前,接过天枫槿手中的白衣,拖长音叫了一声:“天枫……” 有天枫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这一声天枫喊得委屈了些,可是……有很多事,她都仅仅只能看着,无力改变无力帮他。 强行穿过空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虚弱多了。 天枫不知道他在魔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有没有人专门侍奉他。 心疼的拍拍他的衣服。 扶瑶的衣物在穿过空间通道后像是从土里刚爬出来,满是灰土。 他神情也是极为疲惫,整个人憔悴不堪,天枫服侍他到树林后方整理一番。 木兮一把将东华提到身边,低声问他。 “你带寒飘樱过来干嘛?稍后若是咱们遇到危险,哪还有人能护着她?” 东华漂亮的脸刚准备做出委屈极了的表情,木兮白了他一眼,伸手从腰上狠狠一掐,东华吃痛,呲牙咧嘴骂道:“掐人是不是女人、女妖、女魔、女神仙的天赋技能?” 他伸手揉揉腰,又小声说:“哪里是我要带她来的,是天枫说飘樱不能第一眼见到扶瑶日后又要各种闹。说是有危险了,那家伙虽然灵力不强,可是跑的快啊,只要能逃命,其他都不重要。再说了……”东华眼睛往柳央处一瓢,嘟囔道:“你不也带了柳央来,等会有危险,难不成她还能帮上忙?” 木兮哪是个嘴上能吃亏的主,刚准备还嘴,就见到扶瑶从树后走出。 她极早就看到天枫槿手中的白衣心中略有不快。似乎只有他天外天的东西是好的,难不成魔界备的白衣就能是粗布滥造? 可是这些细微的情绪从见到扶瑶换完衣物后就没有了。 在魔界他一直披着的墨蓝色长发,此刻高高束起,整个人干练精神不少。 身上白衣如雾,前襟一朵单根蓝线绣的莲花随风飘荡,竟胜活莲。袖口被烫金线细细锁住,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喂,你口水都留下来了!”寒飘樱大声喊着破坏了仙人美感。 大家目光一时间都从扶瑶身上齐刷刷转移到了寒飘樱这里。 寒飘樱双手叉腰,冲着柳央嚷嚷。 瞧着柳央见完换装后的哥哥那一脸花痴样,她就不高兴。 柳央不备寒飘樱炸她,抬手认真的擦拭了一下口角,接着就听到东华和寒飘樱的笑声。 她瞬间明白这是寒飘樱在嘲笑她。 火气瞬间上来,她不懂这天外天的神是都很无聊很喜欢挑衅吗? 刚一张口,还没骂出声就听扶瑶已经开口。 “飘樱,怎可无礼?同柳儿道歉!东、木、公!你也莫要纵着飘樱总是欺负人。” 东木公这三个字咬的极重,就是要提醒东华他的身份,哪有像他这样一味以欺负小朋友为恶趣味的仙。 东华抬头望天,觉得他今日大概不宜出门。 他今日委屈极了,逗人的又不是他,他就是觉得好笑一时没控制好表情而已。 笑一笑也要被说,世上哪有比他还憋屈的仙! 寒飘樱也是,哪里会愿意跟一个小魔物道歉,噘着嘴瞪着柳央。 可又怕扶瑶生气,只好嘴里唔哩乌拉过去。 第三十七章 低头瞟了她二哥几眼,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看的她心里发毛。 寒飘樱知道她哥哥最讨厌话说两遍,而且已经说了要道歉,就必须是诚恳的道歉,否则她哥哥不会满意。 咬咬嘴唇,一跺脚,狠狠道:“对不起。” 她人本来就小,声音软软糯糯,一句狠狠的对不起听在耳里却觉得小丫头委屈了。 柳央冷哼一声,跑过去拉着木兮的手,藏在木兮背后,不理寒飘樱。 东华看着寒飘樱道歉,觉得真的是相生相克。 这家伙谁的话都不听,天帝命令她道歉,估计她都能宁死不屈,偏偏最怕扶瑶生气。 见她听话道了歉,虽说态度不怎么诚恳,扶瑶心底还是比较满意。 知道当着众人面说她她心里委屈,伸手握着她的小手,柔声哄着她。 小家伙心里委屈极了,眼里氤氲着雾气。可又被二哥牵着柔声哄着,还是裂开嘴甜甜露出两个虎牙笑着。 木兮看他宠寒飘樱宠的过,不由觉得这人将来一定得生个儿子,若是有个女儿,怕是那姑娘要上天吧。 扶瑶手里牵着寒飘樱,将皇甫幼艾和隐慕颜介绍给东华、天枫认识。 东华早闻隐慕颜大名,扶瑶出生之前这人医术就已名震海外,只是他一直没有机缘得见其人。 今日机缘巧合下得一见,两人相视一笑,已是对彼此了然于心。 天枫看着这两个人,突然脑海中浮现两只老狐狸彼此微笑的画面。 草木晃动,忽有一兽奔出,其状如凫。 小兽速度飞快,大概跑的过快,一头撞在皇甫幼艾腿上。 刚一落地,掉头又飞速窜走。 皇甫被突然冲出的小兽吓到,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从没见过?” 隐慕颜望着那兽隐去的方位,乐呵呵打趣道:“诶呀,你瞧你,平日让你多读点书,你偏不听,整日里舞刀弄枪。今儿怎么被一个小兽吓得花容失色。它啊叫蛮蛮,不叫鬼东西。一翼一日,相得乃飞,见之则天下大水!” “见之……则天下大水?那就是说人间又要有灾难了?”柳央探头出来,奶声奶气的问隐慕颜。 皇甫俯身拍拍衣襟上的蛮蛮留下的爪印,气鼓鼓说:“势必又是人间帝王无道,天降责罚呗。不过神界统管人间后,就没瞧着人间什么时候安稳过。” 他这话矛头直指扶瑶,人域素来由扶瑶统辖,如今蛮蛮现身,扶瑶之过确是不可推卸。 隐慕颜瞧着少年心直口快,尴尬的冲扶瑶笑笑。 但这意味深长的笑,却也表明他也认可这过失在扶瑶。 寒飘樱一听皇甫幼艾指责扶瑶,马上跳出去,双手叉腰,生气道:“那是人皇失德,关我哥哥什么事!蛮蛮出现,人界灾祸频临,也不是我哥哥希望的啊,你干嘛说我哥?” 皇甫幼艾眉目不屑一挑。 “我说他了?莫心虚自己领骂。” 他这话说得过分,木兮微微蹙眉,瞟了一眼他,皇甫乖乖退下。 扶瑶看到隐慕颜看着自己笑,明摆着是出了题,遂恭敬请教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哈哈”隐慕颜长眉一挑,懒洋洋握着无孔之笛敲敲筋骨,笑嘻嘻说:“安定六界那是公子的事情,天象已现,我一个老人家,哪敢妄自指教公子。” 扶瑶伸手将寒飘樱拉回身后,态度恭敬,缓缓道:“素问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先生医术高超,可生死人,肉白骨,治国方有道。” 治国有道…… “咦……”隐慕颜摆摆手,“哈哈……公子谬赞了,能生死人,肉白骨,那是长生赋。我就是一个寻常能给人治病的郎中。” 他自谦一番,看皇甫不满意直瞪他,复又道:“这治国与我治病其实啊,些微有些相同。急则治标,缓则治本。至于这是急是缓,自然还得公子自个儿判断。” 扶瑶点头应和,也不再多说。 木兮站在一旁听两人说话。 隐慕颜的话让她想起那时候在玉山之后扶瑶与她打赌。 他当时就说过,天下大乱,则有明君降世。 此乃天道,他亦不可逆为之。 扶瑶本意与隐慕颜看法相同,都是要等。 皇甫幼艾心里鄙视扶瑶,总觉得这人就是只说不干,压根没见他做一点点实事,枉担了神君尊号,还怡然自得享受六界供奉朝拜。 东华看众人看着蛮蛮隐去的方向沉默不语,只得站出来说先前在崇吾山有他临时搭建的一个草屋,用以他们临时歇脚。 一行人便都往那边去。 隐慕颜带着柳央与皇甫幼艾在屋后配置稍后要用到的草药,易日神珠蕴含能量庞大,须得以草药做引,顺便增强扶瑶体质。 木兮、东华、天枫坐在草屋里,虽是一临时歇脚的场所,但天枫打理的很细致。 寝塌、桌椅全铺上了精美的绸缎,是以这小屋外头看着破败不堪,内里却是别有一番洞天。 木兮自己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润润嗓,茶杯刚放下扶瑶便推门进来。一进门看到木兮面前放了半盏茶水,随手接过去一仰头饮完,递给天枫槿让再添一点水。 天枫与东华面面相觑,顿了一下,又翻腾着拿出一个新的茶杯。 扶瑶摆摆手道:“续这杯里就好了。” 说完还把手里的茶杯往天枫身边推推,示意她接。 天枫诧异这人怎么一趟魔界去的心性大转,以前别的侍女洗的杯子他都嫌弃直接丢掉。今天竟拿起木兮喝过的杯子,喝的很自然嘛。 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奈何天枫的表情太过夸张。 他只得尴尬的咳一声,亡羊补牢一把。 “那个……少折腾一个杯子,你就可以少洗一套嘛。” 东华一脸故作深沉的坏笑挂在脸上,盯着木兮笑的木兮发毛,白了一眼扶瑶索性出门去了。 前院里寒飘樱一个人坐在一口方井旁,双手托着下巴,噘着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这小丫头霸道无礼,但木兮却挺喜欢她的。 看到寒飘樱一个人坐着,走到她旁边,蹲下身子,笑着问:“小公主怎么不开心了?” 寒飘樱噘着嘴,也不回木兮的话,继续出着神。 木兮又说:“大人问话,小孩子一定要乖乖回答,这个道理可能你哥哥没有教你,我得去说说他。” 寒飘樱一听木兮提到她哥哥,大眼睛眯成一条缝,不高兴的问:“你手腕的链子是哥哥给的吗?” 一听小家伙这么问,木兮以为寒飘樱就是看到了这条手链所以不开心了。偏偏想要逗她,故意问:“你不是不理我吗?” 寒飘樱噘着嘴,一脸不满意 “是不是哥哥给你的?” 木兮点点头,小丫头吃醋吃的重啊。正准备哄哄她,寒飘樱顺势伸手搂住木兮脖子。 在木兮耳边悄悄问:“我大哥派了好多好多天兵搜寻二哥,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当然,如果你帮我忙那我就不计较哥哥送给你手链这件事。” 木兮觉得她这个思维很奇特嘛,求自己帮忙还说她可以不计较。低头瞅瞅她手腕上的手链,这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这笔交易不划算的很。 但又顾着是扶瑶的小妹,怕驳了孩子面子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两相权益下,还是笑眯眯问她:“你是要我去偷易日神珠吗?” 第三十八章 寒飘樱先是一脸惊讶,缓了缓又是一脸敬佩,眼里充满膜拜。 天真烂漫问她:“姐姐是会读心术吗?” 她问的极其认真,木兮也就顺着认真的气氛,认真的点点头。 寒飘樱满含期待又问:“那等事情忙完了,姐姐可以教我吗?” 木兮继续认真点头,顺带着示意她回到主题。 小丫头哦了一声这才说,东华要做个假的易日神珠替出来真的那一颗。 她觉得东华的方法虽然万全,可是太慢了,扶瑶没有那么多时间。 听她的意思,他们离开神界之前,断生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人,是要生擒还是死拿小丫头却不知道,反正志在必得。 这事她不敢告诉东华和扶瑶,怕加深他们与断生之间的误会。 毕竟寒飘樱还是相信断生是会顾念兄弟情的人。早就听闻木兮速度奇快,希望可以帮帮她。 她奶声奶气求着木兮,木兮不由感叹小孩子就是心偏,只想着救她哥哥,却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又觉得着她真可爱,像柳央一样。如果现在异位而处,柳央也会这样求扶瑶吧。 可爱归可爱,但她这套思路也是有极大问题的! 诸如加深兄弟误会什么。木兮觉得根本没有误会好嘛,就是彼此想要对方的命啊。 但又念着寒飘樱年纪小,早早看透这些黑暗的事情对她的成长也没甚好处。秉着慈悲为怀的理念,木兮一时脑抽觉得这个事情似乎不是完全不可行。 小丫头见木兮不表态,伸手拽着木兮袖子摇。 “姐姐,求求你了,帮帮我吧。万一失败了,姐姐是魔尊,与释尊同位,他不敢把姐姐怎么样。我是神界的,他最多只能把我送回父君那里,我也不会怎么样,姐姐你就帮我救救二哥吧。如果被大哥发现,二哥灵力尽散,呜呜呜……” 小丫头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伴着轻灵的铃铛声吧嗒吧嗒落下来。 木兮自然晓得这个方法有多拙劣,甚至也知道如果被捕,她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是寒飘樱能考虑到的。 可是……她……还是不想拒绝。 一成是怕寒飘樱难过,九成是因为……她想去见见那人。 抬手给寒飘樱擦了擦眼泪,起身看着扶瑶所在的草屋。 心想要是被扶瑶知道自己会同意这么可笑的方案,一定得被那人嘲笑死。冒失的带寒飘樱去偷神珠,不知道他会不会气疯了。 点点头算是应了寒飘樱的要求。 寒飘樱一见木兮同意,马上破涕为笑。 小孩子的心情就像天空,阴晴不定,来得快,去得也快。哪管这么多,也不想木兮为何答应的这么畅快,只觉得自己说服人的本事又精进了。 见木兮答应,赶紧拉着木兮手化光就走,生怕晚一会木兮就会变卦。 天枫槿隐了身形,藏在远处树下一直看着两个人。 见两人忽然不见了,赶进屋内向扶瑶禀告。 推门而入就见到东华没好气的干坐着,天枫槿瞧了一眼内室,压低声音小声问东华:“公子睡了?” 东华握着的扇子掩了半张脸,没好气道说:“到底心得多大才能这会睡着?” 天枫着急,低头咬了咬下唇,试探问东华:“要不叫醒公子?” 天枫一面着急木兮与寒飘樱已经走了,一面也知道穿越两个空间是件极其消耗精神力的事情。扶瑶灵力尽散,靠着肉身硬是强行穿透空间,也的确是透支了体力。 他不是心大,他是太累了。 可是现在情况危急,若是寒飘樱去佛域有什么危险,扶瑶饶不了他们。 东华也晓得轻重,还未做声拿主意,就听到里屋发出轻微的响动,接着传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声。 天枫与东华对视一眼,赶忙进去。 扶瑶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额间冷汗层层。 望着进来的人,脸上挂着笑。这笑有些勉强,不免让人觉得凄凉。 天枫看了一眼扶瑶,微叹一口气。 手里拿出一方帕,上前坐在塌边,轻轻为扶瑶擦拭额头,问他:“公子做梦了?” “呵……”扶瑶苦笑一声,他与天枫在一起太久,什么都瞒不过天枫。 “眯了没一盏茶功夫又做了那讨厌的梦,真是讨厌极了睡觉。” 这话说的小孩子气重,东华却知他不是讨厌睡觉,他是讨厌那个梦境。 还记得以前他是一个特别爱睡觉的人,属于那种可以一睡睡半年的类型。只要没有大事,他可以不吃不喝一直躺在床上。 小时候他总躺着东华就骂他说他跟残疾了一样,但你怎么对他都可以,决不能让他离开他的床半步。 后来出了泰冒山那档子事情,他睡着总会做那场讨厌的梦,重复梦到他在南天门外的场景。久而久之,他把他最爱的睡觉给戒了。 两万年来似乎也就偶尔睡过几次,还都是些不好的记忆。 东华无奈一声道:“又梦到念执了?” 听到那个名字,扶瑶眉头微蹙。 的确是又梦到她了,梦里他从瀛洲刚回来,出现在了南天门。 她手里捧着祝捷酒,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笑着叫他过去。拉着他的手夸他回来的早,又说了一些很想他之类的话,紧接着断生坐在机关椅上出现,下一刻念执又嫁给了断生。 他讨厌做梦,无法掌控的梦境里一次又一次他会失去念执, 看他不自然的神情东华知道自己猜对了,鄙夷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人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你再怎么念着她,她也不会惦记着你。这世上女子都死绝了吗?你非得惦记着她?” 床上人缓了一会,脸色稍显得好些。 东华生气他明白,这么多年了,梦中还是会梦到她,梦中还是会失去她,他也生自己的气。 可梦境之外,他不是这样的。 辩解道:“我没惦记着她,我在魔界都没梦到过!今儿穿过圣境空间久违的疲惫感,可能是感觉太像瀛洲那场仗之后的感觉,所以才会……” 边说低眼一刹那扫到手腕上的链子,恍然想起,看着天枫忙问:“她们走了?” 天枫槿点头。 东华冷哼一声,指着扶瑶冲天枫说。 “知道了还能纵那两人入虎穴,也不知去的是他妹妹还是我妹妹。” 他们故意让寒飘樱看到断生布天罗地网搜捕扶瑶,又让东华在她面前接二连三叹气抱怨自己的法子虽稳妥却得需要时间。 扶瑶觉得冷,拉扯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把自己裹严。哑着嗓子说:“终究是木兮自己做的决定。” 寒飘樱眼神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那笨脑袋也就只能想到偷了。 这里的人,她能求的只有木兮! 寒飘樱怎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木兮的反应。 他们都在等,等木兮的选择。 然而她却还是选择了去常寂光。 扶瑶侧头透过窗子看看屋外,他胸闷憋得换不上气,不知道是他身体越来越差还是天气不好。 虽然外头看起来风和日旭。 第三十九章 东华看他悠然,居然还神游九天,微怒道:“你就这么由着她两人胡闹?那是私闯佛界盗神珠,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东华这人一向好脾气却总会为了木兮着急。 白衣仙人不慌不忙道:“不是你为我选的后妃麽,我都不担心丧偶,你着什么急?” 于是乎九重天上最“流氓”的华丽帝君瞬间成了皇帝身边那位。 东华被他噎的没话好说,索性一屁股坐椅子上,越想越气。 手中折扇一开,挡了半张容颜,道:“神君可不敢妄言哟,那人可是你自己选的!” 扶瑶没再接话,慢慢合上眼眸,似乎盘算着什么。 东华看着扶瑶,越想越觉得这话怪怪的有些不对劲呢。认真反思了片刻,并不觉得自己对木兮做了什么值得他呛人的行为。 这些年来偶尔觉得扶瑶心思纯明宛若孩童,偶尔又觉得这些总是假象。 世人看到的扶瑶,是扶瑶愿意展现出来的自己,而他真实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天枫槿觉得空气说不出的尴尬,毕竟怎么算东华当初也追过木兮。 未遂的前任和现任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还是至交好友,真是窘迫。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干脆等他们自己打破僵局。 扶瑶扭头看着窗外,神色清冷,良久才解释道:“我拦不住她要见他。” 东华无语,合着沉默了半天把责任都推给木兮了呗。 反问道:“你就这么放心?” 扶瑶摇头,却又说:“她心心念念不忘的是婆娑国的悉达多,今日去见的是释迦牟尼,我有何不放心?” “可是……” 扶瑶一抬手,打断了东华的可是。 “这世上许多缘,就是因为断的突然,让人倍觉惋惜,才会念念不忘。若是都有机会好好道别,大概也就都能放下了。等她灭了这念想,我就娶她。” 娶字一落地,余下二人瞠目结舌。 时隔两万年,天枫第一次听到扶瑶说他要娶亲,还是自愿主动的娶。 她家公子这一趟魔界去的颇有收获改变良多,不但拿着人家杯子喝水也愿意娶亲了。 不由感慨这魔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日后有机缘她也要去逛一逛。 东华听不出他这话是在说木兮还是在说他自己,但既然他肯娶亲,说明前尘往事都已如云似烟。 扶瑶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快的像流星。继而转头吩咐天枫槿:“你去西华岳召玄正前来见我,而后沿着常寂光往神界的的方向去寻飘樱。你把小丫头带回来,别让她一个人在外边晃荡闯祸。你驾鸾凰前去,务必让玄正速来相见!” 天枫抱拳应“诺!” 玄正乃天界术师成仙,成仙后扶瑶曾赐其开目,可识百病,善金针。医术上的造诣与成就皆不可与隐慕颜相提并论,天枫虽猜不透扶瑶此刻召玄正的目的,但也知道应该不会与他服食易日神珠有关。 扶瑶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番吞服易日神珠如此大的事情,既然选择了隐慕颜就一定不会让其他人插手,那么急招玄正又是为何? 天枫聪明的一点就是不多话,很多事情她猜不透但也绝不会去问。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 天枫出门时,扶瑶影子快速一晃,影卫出动前去常寂光接应木兮。 易日神珠在佛陀坐下莲花内,莲花座台极大,上有梵文流转,只可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如果两人同时出现在莲花上,会触发佛界机关。 易日神珠平日不设结界,因为没有人敢打佛域主意。 所以木兮打算寒飘樱以天帝旨意诱佛陀离开,自己前去盗神珠。一旦神珠到手,佛陀会立刻返身回来追查神珠,此时寒飘樱便赶回崇吾山,木兮自行脱身。 与寒飘樱跨进佛域前,木兮突然侧头问寒飘樱:“小樱,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哥哥骗了你一件事,随便一件事,不分大小,你会不会很生气?” 小丫头自信极了。骄傲的说:“我哥哥不会骗我。” “呃……”木兮倒是没想到她回答的干脆利落,于是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呢?” 寒飘樱对碰着中指,鼓起腮帮,认真想想说:“如果呀??嗯……他骗了我……那肯定是他不想让我知道,如果哥哥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那一定是我知道了会伤害到我。所以不会生气,还是会很喜欢哥哥。” 木兮拉着寒飘樱的手,如果小央也像她一样想那便好了。 “怎么?”寒飘樱满眼疑问,她没听懂木兮在说什么。 木兮也学扶瑶,伸手摸摸她的头,说:“没什么,随口一问而已,你手要紧吗?” 寒飘樱抬起缠着白纱的手,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没有事,只是最近握剑握久了磨破了而已。可是东华哥哥说我很有进步呢。” 她笑的天真烂漫,童真无邪。 这世上最难的便是保持赤子之心,为了寒飘樱这颗赤子心,扶瑶不知道做了多少才能把她保护的这么好,没有被神界天界任何灰暗浸染。 木兮道:“是为了得到你哥哥的夸奖才会这么拼命吧?看得出东华也很疼你,你要是不想练,他一定不会逼你。” 扶瑶总是自以为他最疼寒飘樱,却没看到东华看着寒飘樱也是一脸纵容。 寒飘樱越发敬佩木兮,更加坚定认为木兮会读心术,不然她的小心思怎么木兮全知道。 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小声说:“恩……每次天枫姐姐舞剑,哥哥就会露出很满意的笑,总是夸天枫姐姐剑法妙。我也想让哥哥觉得我很厉害,不是只会跑哟,所以希望给哥哥一个惊喜。” 木兮点点头,身为天之骄子却还想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认可,的确很棒。 “很好啊,你哥哥也会觉得你很厉害。如果剑法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飘樱抬头笑的灿烂,很干净的眼神看着木兮,感激的点点头。 木兮牵起寒飘樱的手,两人踏入佛域。 寒飘樱、木兮行至常寂光,木兮隐了行踪,寒飘樱摆好架势,装模作样在众菩萨恭迎下进了常寂光。 见了寒飘樱,千百诸佛菩萨皆行礼跪拜,释尊地位虽不及寒飘樱尊贵,但因为有扶瑶师尊一职挂着,反而是寒飘樱恭敬行了一礼。 莲花坐上人慧眼如鹰,寒飘樱平日里本就害怕释尊,现在被他盯着看,一时间紧张的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佛陀见寒飘樱两个手相互搓着,怯怯的低着头,遂开口慈祥问道:“飘樱今日来访,是有何事?” 他声音温和,倒是安抚了寒飘樱紧张的心。 寒飘樱见释尊问她,赶忙答:“二哥突然被魔皇带入魔界,神界事务烦乱,是故多日未来拜访释尊,是飘樱失礼了。” 赶忙作了一揖,又道。 “今日前来,乃是因为父君请您前去神界有要事相商。”这话是木兮教她,她说得极快,说完暗自长舒一口气夸自己没背错词。 “哦?”释尊一笑,“天帝有何事相讯?” 第四十章 寒飘樱眉眼一低,再抬头两个眼睛红红的,眼里全是泪水,哑着嗓子回。 “哥哥去魔界已经许久,据当日在场的仙人回报,哥哥当时重伤昏迷,也不知如今情形如何。父君说魔皇木兮本是您坐前一朵墨荷,受浩然佛气修身成仙,此番请您前去,就是想问问魔皇的事情。” 佛陀笑而不答,旁有一佛,插话道:“那木兮早已脱离我佛教,与释尊与佛教毫无瓜葛,她带走了神君,我们又怎能知晓更多情况。” 寒飘樱一怔,这话木兮没教过她,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佛陀沉声喝道。 “罗睺罗,不可无礼。” 罗睺罗,释迦牟尼佛嫡子。 寒飘樱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听她哥说罗睺罗生于成道之夜,十五岁出家。 舍利弗为和上,而彼为沙弥,逐成阿罗汉果,在佛陀十大弟子中为密行第一。 后于法华会上回于大乘。受蹈七宝华如来之记别。 以生于罗睺罗阿修罗王障蚀月时,故名罗睺罗。又六年为母胎所障蔽,故名。 释尊见她打量罗睺罗,又道:“扶瑶是我佛门弟子,此番为护妖众,灵力尽失,下落不明,我也甚为担心。既然天帝有旨,我自当前去神界,将我所知禀明。” 佛陀低身向身旁的阿难嘱咐了几句,随后转身温柔向寒飘樱道:“飘樱,我们走吧!” 飘樱方才出神,大概是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这么迅速,没意思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又赶忙反应过来,乖巧点了点头。 飘樱低着头,一溜烟就想赶紧离开常寂光。 之前扶瑶在佛界求学时,她开始觉得好玩,还时常要跟过来。 后来在灵鹫山听过佛陀与诸佛辫经后就觉得释尊特别恐怖,再也没踏入过常寂光。 这一次是为她二哥,她才抱着赴死的决心一个人前来见释尊,还要在释尊面前撒谎,这对她来说就好像凡人登天一样难。 释尊一离开,阿难组织众佛与菩萨前去辫经。 木兮见时机成熟轻易进入常寂光内。 这里一切景物如旧,甚至还是那些熟悉的人。 可以前光明正大进出的家,如今却像贼,不,就是贼一般偷摸进入。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在魔界,不知多少次梦回灵鹫山,不知多少次想象自己站在他的莲花座前,像以前那样听他辫经说法。 可现在,木兮只能伸出手慢慢融化莲花座前的结界,蹑手蹑脚踏进圣地。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一切显得异常顺利。 木兮见到神珠上梵文流转,不禁失笑。 这梵文护罩,还是她当时为释尊出的主意,没想到时光飞逝,如今这上的梵文竟依旧是她当年所设。 木兮深吸一口气,连这里的空气她都那么熟悉。 手中快速结出十八种印结,同时推入金色梵文内,悄无声息换出了易日神珠。 寒飘樱与释尊乘风而行,释尊忽然脚步一停。 脸色未变,寒飘樱心慌,大概也知道释尊发现有人闯入灵鹫山了。 寒飘樱怯懦小声问释尊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释迦牟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浅笑一声道“南无阿弥陀佛,无事,我们继续走吧。” 寒飘樱心下一惊,这么快的速度眼看着马上要进入神界,她本就是假传父君口谕,一旦释尊进入神界,神界必有所感应,到时候自己就露馅了。 而且原本计划就是木兮进入莲花座,引起释尊注意,释尊返回常寂光捉木兮,自己脱身。 哪里知道释尊察觉后居然无所动,要继续前行,寒飘樱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处理。 “飘樱?继续前行吧。” “呃……真的没事吗?” 释尊不答话,饶有深意的看着寒飘樱。 寒飘樱被那眼神看得心虚,只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前行。 刚抬腿,却见释尊瞬息闭目,继而睁眼,温和笑着对寒飘樱说:“原来是常寂光有故人来访……” 寒飘樱赶紧打断释尊,急忙道:“哦哦哦,那您快回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我回去转告一下父君,向他解释一番就没事了。顺便说说魔皇脱离佛教时代久远,您对她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释尊了然一笑,双手合十,口中佛号响起,霎时间消失不见。 寒飘樱吓得吐吐舌头,好在有惊无险。 释迦牟尼第一次察觉到有人闯入灵鹫山并没做多想。 从第一眼见到寒飘樱,就已看穿她拙劣的计谋。可是神识探查,来人是木兮时释尊还是决定饶过寒飘樱一次。 寒飘樱并不知道如果今日闯入的人不是木兮,释尊一定会跟她前去神界。 到时佛教细查,神界理亏,又将引起一番风雨。 神珠到手,木兮火速化光冲出结界。 可就在眨眼之间,她生生被一股强硬的灵力束缚住。 掌中灵力一运,易日神珠迅速冲破莲花结界,结界外另一化身翻手一探,易日神珠已是囊中之物,刹那间消失在常寂光。 木兮运气再冲,就在一刹那间数千梵文加印莲花结界,她被困于结界内。 “木兮……” 木兮身形一顿,身后有人轻轻唤她名。这一声木兮,竟已久违三万年! “木兮,你回来了。” 那声音低沉浑厚,那为世人讲经说法的声音,在唤木兮的时候,格外温柔。他说你回来了,是回来了,不是来了。 木兮一直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的心跳到嗓子眼,整个人无比的慌乱无助。 独自一个人面对魔界所有人责难时,面对亡者亲属寻仇时,被宠臣背叛时,她都没有这么无助。 可是身后那人一说话,刹那间,击溃了木兮所有防御。 她习惯于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 从她还是一株墨荷时就一直待在他身边听他讲话。 她化身成仙,常躲在灵鹫山后听他为众生讲经。 魔界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听到他在唤她。 一声一声,一遍一遍,听他叫木兮。 无数次设想重逢的画面,有欢喜,有眼泪,唯独不曾想到再相会,竟是她偷偷摸摸潜入佛域盗取神珠。 木兮觉得自己卑鄙肮脏不堪,甚至在他佛光普照下,卑微渺小到尘埃中。 她潜意识的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得这一世再也不要跟佛教有任何牵连。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身体依靠本能,释放出蓝色光芒挣扎向结界前行, “木兮……你还好吗?” 佛陀言毕,木兮身形一动,已从结界中破开的一条小缝滑出。 不知藏在何处的大迦叶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着发号,脚下莲花座台快速移动,追向木兮。 罗侯罗亦现身,站在佛陀身旁,望着木兮逃之夭夭,怒道:“易日神珠乃我佛教至尊宝物,释尊就这般让木兮逃脱?” 佛陀的嘴角上扬,浅笑着,声音庄严肃穆,道:“大迦叶已前去追捕,如若你不放心,亦可前去相助。” 罗侯罗望向佛陀,眼中有不解有愤恨。 这么多年,在罗侯罗心中,佛陀一直在偏袒木兮。 即使今日她盗取易日神珠,他也网开一面,让她破开了结界。 高手过招,瞬息之间的迟疑即可让对手逃离,大迦叶速度本就不及木兮快,更莫论此刻他已耽误一句话的功夫,想要追去相助根本不可能。 木兮失魂落魄的冲向佛域边缘,一路飞奔。 心跳的过快,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害怕,又控制不住的往前逃。 想一直逃到天边,逃到她可以忘记释尊的地方才好。 第四十一章 玄正驾着鸾凰,一路也是心惊胆战。 他早就听闻扶瑶在妖界重伤不醒,神界到处搜查魔界探子寻找扶瑶的踪迹。 他见到天枫还特意问了问,奈何天枫嘴严只说扶瑶灵力尽失,别的一句不肯说。 倒不是天枫不愿说,而是她压根都不知道。 神界遍寻不到的神君怎么一现身就要见自己? 玄正设想了几百种要见自己原因,想了无数种说辞。也怕万一是要让自己助神君恢复灵力该如何应对,他晓得自己没这个本事。 直到鸾凰落地的时候,他还在设想各种可能以及如何应对。 今儿一切都很匪夷所思! 比如被神君召见,比如堂堂神君扶瑶居然站在一个破败的草屋院落内等着自己。 饶是鸾凰飞的稳,他还是腿一软从鸾凰上摔下来。 东华眼疾手快,一道剑气飞过,稳稳接住玄正。 玄正向东华施了一礼以示道谢。 小心翼翼抬头看看扶瑶,果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东华手一抬,在三人之间推出一道结界,将三人包围起来。 玄正提了衣摆,复又跪下恭敬行大礼参拜神君与东木公。 东华上前一步,将玄正扶起。 玄正瞧瞧扶瑶那张冰山脸,觉得他一点儿也没有东木公和蔼可亲。 又一想不对,那是老年人的形容词,还是和颜悦色更好一些。 和蔼可亲的紫衣人一双梨涡快要溢出蜜来,慈眉善目道:“叫你来不是为了他,你怕什么抖成这样。”稳着颤抖的玄正,笑着又说“想让你帮着看一个孩子。” 听到这,玄正一颗心这才放到肚子里,安静站在扶瑶旁边。 过了一会,一个十一二岁小孩子样的姑娘手里捧着药草蹦蹦跳跳跑进来绕到房子后头来。 小姑娘并未看到他们,乖乖坐在石墨旁,专心的挑拣着药材。 玄正抬头看了看东华,东华点头确认就是她。 玄正右手抬起,绿色的光芒逐渐汇聚在额头上,开天目观阴阳测度疾患。 柳木现身,血骨循环。 须臾后,睁开双眼,恭敬禀报:“这位姑娘以柳木为体,转嫁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不齐,需得有人不断输入灵力维持着她性命。” 紫色衣袖一拂,淡然道:“这情况我们也知道,也能看见啊。叫你来是为了说我们不知道的。” 玄正抬头看了看扶瑶,扶瑶不说话,一张脸如水无波,看不出喜怒哀乐。又低下眉眼,不敢妄自回答。 扶瑶瞧他模样,大概也猜得到一二,冷声道:“赦汝无罪。” 玄正心道他果然是天外天惜字如金的神君。 复又道:“柳木为体转嫁五脏六腑,乃权宜之计。若是细细说来,这法子其实也能维持住她的性命。但方才我开天目观阴阳,发现小姑娘心脏负荷过重,这副躯体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灵力注入。敢问帝君这位小姑娘是否时常晕倒?” 晕倒不晕倒东华不知道,他没见过所以说不清。 “嗯。”白衣人轻声嗯了一下。 果然他没有判断错。 东华倒是诧异他这么清楚地了解,想必也是在魔界见过柳央晕倒。 玄正弯着的腰又低了几度。沉吟道:“这姑娘……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东华与扶瑶眉间都是一蹙。 木兮求长生赋原来是为了给柳央续命,难怪杀仙夺归罗经这种事情她也干的出来。 柳央平日里脸色虽不红润但看着也还算健康,没想到小丫头时时刻刻有性命之忧。 紫衣仙人看着眼前的乖巧小孩。 从第一眼看到,他就挺喜欢柳央的。 九重天上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笨笨傻傻的差点摔倒,还是他好心拉了她一把。往后的日子也觉得这丫头蛮可爱的,比寒飘樱稳重,也像飘樱一样天真单纯。 问玄正如何救她? 救人的事他有办法,但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危险系数多高,玄正干脆先跪下,以免等会一腿软嗑的膝盖疼。 扶瑶见他从一开始的躬身答话,到现在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先行跪下,料到他说的事情一定很严重。 玄正觉得他今年时运不顺,要不然这种苦差事又危险怎么会偏偏落到他头上。 九重天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不是倒霉到极致怎么就能轮得到他面见神君,为神君解忧解难。 但不管多倒霉,此刻他都无路可退,只能勇敢的双手置于额前,尽量保持着缓慢的语速小心翼翼道。 “这位姑娘……性命不能长久。柳木无心虽是极好的魂魄载体,但现在已经不适合她。若是想要让她活下去,要么寻到传说中的长生赋,要么……要么……” 他要么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 东华数落道:“你倒是说重点啊,我也知道长生赋能救她。要么还有什么办法?” 玄正深吸一口,抱着舍生取义的信念道:“若是旁人诊断这姑娘的病情,定然只能给君上这唯一一个方案,不过……” 哪怕是大义凛然的赴死,他说到这个法子,眼神破多有飞扬炫耀医术之意 “论医术,六界当推隐慕颜先生为第一。恰好小仙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本慕颜先生备注的《神医志》。” 东华与扶瑶两人眼神一碰撞,已心领神会。 玄正快速说道:“先生手札曾记载,魂魄虽有灵但也归为一种能量。这位姑娘三魂不齐气魄不全,也就是能量不足。书中曾记载,神体是最理想的能量载体,所以小仙推测,只需找到一个且尚未修成神之身的神,将神的魂魄诛杀,换以她的魂魄即可,但……诛神一事……荒谬不堪,从古到今尚未听到哪一位天外天的神君被人诛杀过。” 诛杀神之魂魄这是千万年来从来不曾发生的事情。 神族灵力高强,能力高自然承担了许多九州六界大事。 自古以来只听说神族为了什么大事情羽化,却从没听过有神被诛杀的先例。 神一直都是六界至高存在,玄正在此妄议神之生死已是大罪,更不论如果有人妄想诛神。 没有神之手护体的神君,神界目前有三个人。 恰巧一家三兄妹。 断生神之身两万年前被孤则破了,至今未再次修成。 扶瑶的神之身在妖界也被破了,不但神之身破了他连灵力都散了,可是木兮把他带回魔界又安然无恙的带了回来。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没有修成神之身的神君了。 此刻这人正跟着木兮前往佛域为她哥哥盗取易日神珠。 白衣少年紫衣仙人脑海里同时闪现出寒飘樱的身影,那是木兮最合适的人选。 东华心底震惊,扭头看扶瑶,他面上一丝变化都没有,看不出在想什么。 怕他乱想,赶忙宽他心道:“木兮一定不会对飘樱下手,她是一个知轻重的人。” 扶瑶是到现在才明白为何在魔都皇城内,他问隐慕颜怎么可以帮木兮。 隐慕颜说他帮不了,他那时还信心满满告诉隐慕颜,隐慕颜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帮不了。 还口口声声说木兮在他心中是例外。 原来他心中这个例外跟六界最闻名的医生早已把主意打到了他妹妹身上。 他真是恨自己蠢,现在才明白其中利害。 竟让木兮带着寒飘樱去了佛域。 第四十二章 东华太了解他,也太明白寒飘樱对于扶瑶而言意味着什么。 扶瑶行事从来斩草除根,哪怕有一丝一毫苗头预示着会伤及他所爱的人,他都毫不留情全部斩杀。 这些年里怕他征战四方留的仇家会伤及寒飘樱与天枫槿,但凡他杀人,全部诛其九族一个不留,因此留了个铁血战神的称号。 紫衣仙人心里清楚若不是他灵力尽失,此刻面前开开心心挑拣药材的柳央已经是他怀里一副枯骨了。 “你既不是她便莫乱想,待她回来问清楚就好。” 东华这句话扶瑶没大听清,因他全心全意的看着柳央。 怎么也没料到因为这个一脸纯真无邪的孩子,有人就要伤害到寒飘樱。 实在是他太大意。 冷声冲东华道:“你去将飘樱带回来。” 他声音淡淡,却不容置疑,语气里是坚定是命令。 东华觉得真的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木兮那人虽说是个无情的小莲花,但品行高洁,不至于冲寒飘樱下手的。 罗里吧嗦又跟扶瑶说:“她不是用归罗经在找长生赋麽,这就说明她没准备伤害飘樱,等她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去!” 少年厉声喝道。 他从没这么对东华说过话,果然这人遇到寒飘樱的事情就会失控。 东华自然晓得他要是带不回来寒飘樱,自己也就不用回来了。无奈摇头,撤了结界,御风迅速赶往佛域。 柳央正开开心心的挑拣着药材,慕颜告诉她这些药材都是用来帮助扶瑶的。 她听不懂幕颜说的药理,但是只要能帮助那个白衣人就好,让她干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吓到,手里的中药散了一石磨。待看清楚是扶瑶后,定了定心神笑嘻嘻往扶瑶身上扑。 扶瑶没躲,稳稳接住她,嘴角挂着笑。 可是玄正觉得这笑容笑得太阴森。 对! 就是阴森的感觉笑,得他心里发毛。 “神……” 素闻神君杀伐决断,玄正眼见小姑娘羊入虎口,本来不想多生事,可着实看不下去,不想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让一个小姑娘白白命丧在自己面前。 君字还没喊完,扶瑶如刀的眼神便射在他身上,厉声喝道:“退下!” 退就能活着,可这小姑娘怕是因他几句话命丧黄泉了。 不退,他就得交代在这。 正纠结取舍之间,远方空气流动。 他谢天谢地的感激了一圈道家各位祖宗,头皮发麻,抬手指了指天,怯怯诺诺冲扶瑶道:“那边……有……有……很强的空气波动……好像……好像……似乎……有人……过来了……” 扶瑶抬头顺着玄正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瞧到。 但他知道如今他灵力尽失,感受不到气流波动,也料及玄正不敢骗他。直觉是木兮回来了,将柳央推开,口中哨声一响,鸾凰将他整个人托起,直上九天。 玄正长嘘一声,看着柳央叹口气,也由衷觉得这姑娘命大这么危急的时刻不知道来了哪位神人无意间救了她。 此地多事,他也不敢久留,小心潜走。 柳央看那陌生人冲自己叹气,一脸莫名其妙。又觉得扶瑶看自己眼神奇怪,想着等她姐姐回来,一定要让姐姐分析分析。 扶瑶站在鸾凰背上,风吹的头疼。 他有点生气,她做什么都可以,甚至他打算等自己恢复灵力后帮她救柳央。但木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在寒飘樱身上。 如此,要他怎么留他二人性命。 空气产生一圈一圈涟漪,极远处一个黑点飞速冲向扶瑶。那速度太快,周边空气已经擦出若隐若现的火光。 扶瑶正立在空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分明已经派出了影卫,她身后不该有人追她,那么她为何跑这么快,这么慌张? 扶瑶还没理清头绪,就见到木兮如光一般冲撞过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待到能看清木兮身型时,扶瑶已预感不妙,身体下意识倾斜想要避过她。 嘭!! 扶瑶还是慢了一步,接着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但还没有痛感传来,也不知哪里的骨头折了。 整个人被弹射出去,飞速后退,扶瑶用力环抱着木兮,她眼神空洞,整个人痴痴呆呆,惨白着一张脸,紧贴着扶瑶身体。 “木兮!!” 本意是想怒喝一声,奈何一张嘴,风太大,喊出来的木兮二字倒成了轻柔呼喊。 两人飞速倒退了不知道多远,开始下坠。 耳畔风声在怒号,吹得扶瑶整个脸生疼。 木兮脑中一片空白,好像大脑被常寂光的灵气侵蚀。 剩下的出了空白就是没有意识的急速奔跑。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一个人被困在一片白茫茫中,拼了命的想跑。 她困在迷雾里一片茫然,扶瑶却是一脸紧张。 他喊不出声,想一巴掌扇醒她,又奈何不敢松手。 想过千百次自己的死法,比如战死沙场,比如造奸人陷害被父君赐死,比如被帝后冻死毒死。 可唯独没想过自己堂堂一方尊神,生下就会御风飞行的神君。这一世不是为了什么六界众生,乾坤颠倒日月错行之类的大事羽化,居然是被摔死。 思及此一时间悲痛难以。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已经无法自主呼吸。 大脑开始眩晕,身上断骨的痛感清楚地传来。 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会不会下一刻该死的东华恰好落了东西回来了,恰好接住了他。或者天枫恰好带着寒飘樱回来,恰好也接住了他。再再再或者,他的影卫恰好回来了,恰好接住了他,会不会…… 眼前一片黑暗,在意识游离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昏死吧,昏死了摔下去就不知道疼了!!! 扶瑶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骨头咔擦断掉的声音,但也不知道是哪几根骨头。 灵力枯竭的身体好像干涸龟裂的土地,天空慢慢下起了雨,一滴两滴,一片两片。 久违的带着生的希望的雨水,下了许久。 土地贪婪的吮吸着雨水,渐渐恢复生机,雨水形成水洼,连接成谭,汇集成湖,汇集成江,奔流注为海。 忽然一个激灵,扶瑶睁开双眼,周身说不出的通畅,以心脏为起点,浑身灵力充沛。 睁开眼的刹那,整个人都懵了。 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自己在哪,入眼的是麦草与泥砌的房顶,以及身下干硬狭窄的床。 神识扩散,千里之内风、雨、叶、花、皆清晰可见,皆清晰可闻。 “哥哥,你醒啦!!!”寒飘樱尖叫着整个人扑进扶瑶怀里。 被寒飘樱一叫才记起,自己应该还是在崇吾山的茅草庐内。扶小丫头下巴抵在扶瑶胸口上,笑的明亮,他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哥哥可算醒了,担心死我了,我一直在陪你哦。” 伸手捏捏她软软的耳垂,道一声“辛苦你了。” 第四十三章 寒飘樱头摇的像拨浪鼓,手腕上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爬在扶瑶身上,奶声奶气喊着:“我有好多话要跟哥哥说,我给你细细讲啊,就是我被天枫姐姐带回来的时候,哥哥就躺在地上,地上一大滩血,脑袋也出现了一个好大的伤口,木兮嫂子,隐慕颜爷爷跪在你旁边,柳央那妮子已经被下晕了,我叫你你也不醒。” 扶瑶下意识摸摸后脑勺,也是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能这么倒霉。 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自己果然从小就没好命。 怎么就没人在最后一刻接住他呢? 怎么木兮也不能像书里的女主人公一般,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呢? 唯一庆幸的就是最后摔下来到底有多疼,他是真的不记得。 “咦……等等”他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自己生生降了两个辈分。尴尬道:“那个……隐慕颜……喊他名字就行,虽然他头发白看起来老点,也没到叫爷爷的份儿。还有……谁让你喊木兮嫂子的?怎么我睡了一觉她就成你嫂子了?” 寒飘樱眨眨眼,噘着嘴嘟囔着:“东华哥哥让这么喊得,他说木兮既陪我去了佛域又舍了多年道行救了哥哥,这么大的恩情必须喊嫂子相报。” 他听过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这救命之恩以喊嫂子相报是哪一出呢? 之前的话喊嫂子就喊嫂子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 但看着寒飘樱晃在眼前,不由想到玄正的话,白衣人瞬间火气上来,冷声浅浅道:“莫听东华乱教,就喊姐姐。你方才说是木兮救了我?” “对啊!慕颜说什么哥哥怎么怎么了,我也没听懂没记下,总之就是特别严重。说药也没练好,你体质又虚,但没办法只能直接喂易日神珠给你服下。接着哥哥的身体就像着火了一般,周围空间都虚化了。说是神珠能量汇集在你丹田之处,须得有一人引着神珠转遍你的奇经八脉,能否活过来就看造化啊之类。木兮姐姐说东华哥哥留着应付后面佛域和天界来犯者,她帮你吸收易日神珠。天枫姐姐就特别特别生气,说都是木兮姐姐害的,那姓皇甫的不服,跟天枫姐姐打在一起,东华哥哥回来本来想要拉架啊,不知道怎么三下两下也打在一起,当然,我也小小加入了一下。正打的不可开交,来了一群天界的兵,说是要带哥哥回去,这下子可好了,我们不互相打了,一致对外跟来的天仙又打起来了。” …… 扶瑶真是觉得心寒,他都摔死了,合着这帮人还在外面打起来了,这时候难道不该抱着他痛哭吗? 草屋虽有结界覆盖,但他灵力已经恢复,却没听到打斗声音。 好奇问飘樱现在怎么不打了 寒飘樱赶紧解释说:“现在不打了,哥哥已经睡了十天了。他们都是白天打架,晚上休战。小兵们想强攻又打不过,东华哥哥说他们成仙不易,不取性命只是拦着,结果天兵越来越多,搞得崇吾山除了咱们这儿,全都乱七八糟。” “那你怎么没凑热闹去?” 有架打她居然乖乖待在屋里照顾他,扶瑶才不信。 他这妹妹没什么爱好,打架斗殴欺负人是毕生唯一的追求,哪里有架打哪里就有她。 奈何天外天那帮老祖宗们都懒得动弹,没人陪她玩。她开发研究了九重天上大半的仙人,搞得东华那里每天告状的人排的人山人海。 寒飘樱小脸一红,嘟着嘴不满道:“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心中牵挂哥哥怎么有心思同别人纠缠。” 扶瑶太了解她,盯着她,看她怎么往下编。 “诶哟,哥你什么眼神嘛!”一脸不甘心的撅着小嘴,可是也知道不能在她二哥面前说谎,分分钟会被无情拆穿,撒谎会有惩罚的。只能老实交代:“刚开始我还能打得过,后面来的越来越厉害……”她不好意思挠挠头“木兮姐姐连着输了六天的灵力帮你化解易日神珠,她说她坐的太久腰疼,跟我换了让我来照顾你,她去活动活动。” 她又救了他一回! 扶瑶心中不由暗骂一声东华,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不应该他来帮着化解易日神珠嘛。那紫衣老头聪明的很,知道他心里梗着木兮算计寒飘樱一事,八成是特地袖手旁观,好让他欠木兮一份情谊。这样子的话他醒过来也不好同木兮计较什么。 能计较什么呢?木兮灵力本就一般,为了救他消耗如此大,还换了寒飘樱进来。连柳央都在外面跟着一起御敌,神界的公主却怕被天兵伤到。 这件事莫说是可笑了,实在是打得他脸疼。 他还记得自己晕倒前差点除掉柳央,一时间心里像被针尖扎着,轻轻的,一下又一下,不疼,却梗在那里。 伸手摸摸寒飘樱的头,柔声道:“走,跟哥哥出去看看他们。” 下了床,换了一双鞋子,将墨蓝色的发高高束起,披了件黑色披风,骨节舒展开,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手牵着寒飘樱,一手缓缓拉开门,他既能大难不死,这戏就算正式开幕了。 门吱呀打开,门外六人排成一排,齐刷刷回头。 扶瑶抬起衣摆,跨过门槛。眼神扫过六个人,虽然打架打了十天,除了木兮脸色惨白外,其余瞧着也是一水的衣冠楚楚,没看见一丝凌乱。满意的点点头,打架最重要的是姿态,打的自己狼狈不堪,就失去打架的美感了。 “拜见神君!” 整齐划一的喊声硬生生将扶瑶目光吸引到他们身上。篱笆栏外是黑压压的军队,右臂上都绣着金色匕首。这是断生的亲卫,难怪东华在此,他们也敢动手。 扶瑶抬手揉了揉耳朵,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风吹的耳膜疼,到现在也没缓过来,这帮人大喊一声,搞得他耳朵又疼了。 隐慕颜佩服的点点头,递给木兮一个眼神,大意就是,卧槽,这家伙命真大! 扶瑶清清嗓,显然心情不错,冲那面乌漆墨黑的卫兵温和道:“本君以为消失月余,天外天换了储君,令尔等不识我是谁。”一顿,眼神凌厉厉声喝道:“既然还记得本君是谁,那就滚!” 天枫笑意盈盈的看着扶瑶,觉得她家公子这个‘滚’字发音饱满,字正腔圆,好听的紧。 一行几人听着心里着实解气的厉害,打了十天的架,累得要死,唯有此刻最爽最解气。这个滚字恰到好处的发泄了他们心里的怨气,而且难得能听到神界储君骂人,这等稀罕事大家也都八卦的紧。 少年手里牵着小丫头,冲天兵道:“本君识得回家的路,无需你们大费周章。既然你们这么闲,顺便先行护送飘樱公主回宫,再去复命吧。” 领头的本来还想说几句辩解一番,但见扶瑶语气冷硬,到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东华不伤他们性命,可不代表这二公子就不杀他们。尽管他们打着恭迎公子的旗号。 他们收到的命令说的是扶瑶灵力尽失,才敢与东华一行人动手想要抢扶瑶带回神界。如今这人一副俾睨众生的模样,他们哪还敢咋呼,只等小公主点头立即回神域。 寒飘樱气鼓鼓一跺脚,“我不走!我要跟哥哥待一起!”她哥刚醒,又想丢下她。从魔界回来后,话都没说满百句,又赶她走! 她耍小孩子脾气,但是他倒是耐心极好。琥珀色眸子里的宠溺满满的快要溢出,伸手摸摸寒飘樱圆嘟嘟的脸颊,耐心温柔的解释:“宫里好久不住人,天枫有别的事,你可不可以带人去帮哥哥打扫干净?” 寒飘樱本来还准备耍耍小脾气,可是扶瑶声音温柔,像是蛊惑,她哪里还有脾气可耍。 小孩子就是要哄着,扶瑶就不明白断生干嘛老要凶着逼着寒飘樱,真是一点不懂与小孩的相处之道。 转头又冲天枫吩咐道:“天枫,你带慕颜先生、皇甫与柳央殿下先去骀荡宫稍作休息。” 天枫抱拳应诺。 木兮见他散了其他人,约莫着是要去取孤则了。冲隐慕颜与皇甫点点头,示意他们放心。 人都走了,扶瑶拿了换洗衣物要洗澡,说是洗干净再去接孤则。东华与木兮累了这些天,便也趁着空挡休息一会。 第四十四章 待第二日天刚微微亮,三人驾着鸾凰,从崇吾山一路往封渊赶去。 从扶瑶醒来,木兮就未曾与他说上一句话。 木兮觉得他不说话肯定还是因为气她害的他从空中掉了下来,嘲笑扶瑶果然才三万岁还是一个小孩子心性。可是走了半响,扶瑶还是不说话,就连爱开玩笑的东华也安安静静。 木兮又觉得好像这件事的确是她错了。 换成扶瑶害她摔断全身骨骼命悬一线,她肯定也不会原谅对方。 想道歉又没有台阶,越看东华越来气,伸手往东华腰里狠狠拧了一把。 东华吃痛,一脸莫名其妙,扭头看着木兮,再看看扶瑶。晓得她是想让自己找个话打破僵局,但是他晓得是晓得,偏偏不想做这个和事老。 诡异一笑,跟扶瑶换了位置,还是不说话。 扶瑶好像专心赶路,对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木兮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解释解释好,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自己都不明白那天到底为什么疯了一样想要逃离。事后她也很懊恼。 回忆了一番,她喜欢悉达多的时候,靠近他也会紧张,但那紧张让她愉悦。这一回见他其实更多的还是害怕。 可这些该怎么合理的对扶瑶解释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鸾凰突然停了下来。惯性之下,她一头撞在扶瑶背上。 本就尴尬的气氛更加窘迫。 扶瑶不等她开口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他饿了。 木兮与东华倒是异口同声啊了一声。 在魔界他需要进食五谷维持肉身,可现在灵力都已经恢复,还会饿,他们两人就搞不懂了。 扶瑶抬手指了指左侧,“那边有小镇,过去吃了东西再走。” 说罢也不问剩下两人意见,转身驾着鸾凰直接走了。 东华一见扶瑶跑了,怕木兮再下“黑手”,脚底抹油上前追扶瑶,速度的比平时快多了。 留下木兮一人在原地,倒不急着追他两。 她想了半天,想同他说‘后面有追兵,我是为了逃命。’又觉得这理由不成立。因为分明没有人追过来啊,到他们离开崇吾山之前佛域都没有人追来啊。 索性说‘易日神珠太烫,我想赶紧拿给你。’这理由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木兮觉得自己可能被柳央附身了。 或者说‘我躲释尊就像你躲你师尊’这个理由好,包含着深深地佛学,不枉她听了那么多年辫经。但这个理由怕是直接会更火上浇油。 她挠挠头,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想了一个大概合情合理可以圆故事的理由。 虽然不真诚,但至少有理由可以和扶瑶说话了。 木兮倒是很满意自己的说辞,揣测了下扶瑶的应答,觉得应当相当完美。 正欲追上那两个不等她的人,背后一阵凉风吹来,心里暗骂一声他祖宗,笑意盈盈转身。 背后来人正是罗侯罗,他与悉达多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间,足具三十二种好。 一见面罗睺罗手中兵器先祭起,直指木兮,厉声喝道:“大胆墨荷,私自弃仙身入魔,不但不悔悟,今次更是胆大妄为,将你偷盗的易日神珠速速奉上。” 木兮最烦罗睺罗,似乎冥冥中她两人气场不和,每次见面总是吹胡子瞪眼。更何况木兮只要看到罗睺罗,总能想起那年菩提树下,男童幽怨憎恨的眼神,想起在悉达多怀中死去的女子。 嘴角一挑,邪魅一笑,不甘示弱道:“看在释尊面子上,我不与小儿计较,后会无期。”说罢化光往封渊跑去,反正最后都是要去妖界的,她索性先去妖界等他们。 前去封渊的路线木兮熟悉,而且木兮速度快那是出了名的,想要甩开罗睺罗应该轻而易举。就算甩不掉他,此行目的地就是妖界。木兮敢跳进妖界,但罗睺罗身为佛域大阿罗汉是不能妄入妖界的。 偏偏罗睺罗出现的时间巧妙。 她先是输入了大量灵力帮助扶瑶化解易日神珠,随后又打了四天的架,累得半死缓了一夜又要仓惶逃命。 她灵力消耗过快,速度没了往日那么厉害。 每每在她快要甩开罗侯罗的时候,不知罗睺罗用了什么法子,总能跟上来。 如此反复几次,木兮是一点没了耐心,全力加速往封渊赶去。 一路追到了妖界入口,木兮连欣赏沿途风景的时间都没,一溜烟冲进了妖界。刚一落地本来以为这下就安全了,准备缓口气。 没想到罗侯罗身影紧随其后,也出现在了妖界。 其实罗睺罗自己也纳闷,他今天的速度一阵一阵的,眼见要跟丢木兮的时候,总有祥风助他,方才他见木兮跳入妖界,脑海中一晕,不知怎么自己也跟了进来,但既然进来了,易日神珠他是一定要追回去的。 木兮甩不掉罗侯罗,打又不想与他动手。不远处还有妖界的军队在把守入口,木兮一通乱跑,既要躲罗睺罗,又得避开守界小妖,挑的路越跑越觉得熟悉, 跑了不知道多久,远处伫立着巨大的通天神柱,木兮心中一诧,怎么会跑到神柱这里呢?木兮心中疑惑,她躲的极顺,更别提有什么守卫拦住罗睺罗,这情况怎么像极了……瓮中捉鳖。 木兮伸手,蓝色光晕包裹着她,顺利破开神柱之上的金色结界,躲了进去。 罗侯罗一路追木兮追到神柱,却见她失了踪迹,便沿着神柱四下搜寻。手中拿着七戒锏,试图攻破金色结界。 木兮四下打量通天神柱,哪里有孤则的影子,看来已经融入神柱内,支撑天地。 罗睺罗再次聚力全力攻向结界,结界一颤,将他反弹回去。木兮取不出孤则,罗睺罗破不开结界。两人一时间陷入僵局。 罗睺罗眼见强攻不起作用,嘴角浮起一摸诡异的笑容,冷笑道:“木兮,这些年你怀揣着苟且之心,隐匿魔界,就以为没人了解你那肮脏的感情了?眷恋释尊,天地不容,还不出来速速受死!” 罗睺罗也明白拖下去对他脱身不利,一旦妖界察觉了他,又势必引出佛妖大战。只能激木兮现身,速战速决。 罗睺罗刚欲再说,身后一道携卷烈日之势的长刀已经向他砍来。匆忙抱头狼狈躲开这一刀,再一回头,卿流崓顽提着大刀出现在罗睺罗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挥刀相向。 眼见二人缠斗在一起,木兮也不能再躲在保护罩内。打开结界,出现想要制止两人。木兮刚一现身,罗睺罗手中推出一个手印打向卿流崓顽,卿流崓顽全力一劈,竟是一招虚招。刹那间罗睺罗脱身,飞身扑向木兮。 木兮怒火冲到头顶,这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打不过他,反反复复纠缠,没完没了了。四周灵气波动,木兮手中一翻转,一朵巨大的墨荷从天而降,直直压向罗睺罗。 第四十五章 罗睺罗手中七戒锏分离两截,一截破开墨荷压顶之势,一截向木兮攻去。 木兮手中双剑与断锏在空中碰撞,擦除一段火光。 锏重量强大,本就是双剑克星,更何况木兮只求自保,完全不愿恋战,竟生生被罗睺罗断了双剑。 七戒锏合二为一,继续向木兮攻去,罗睺罗则转身偷袭卿流。 木兮正欲避开锏的攻势,忽然整个人被拥入怀中。 刚才全心应战,一时没注意,刹那间竟有人居然出现在她身后。 来人身披黑斗篷,遮了面容,把木兮揽在怀里。 右手一弹,一道强大的气息冲出,瞬间将七戒锏搓为齑粉。 另一黑衣人此刻握剑阻断了罗睺罗去路,与卿流崓顽三人合力击杀罗睺罗。 来人虽黑布遮面,但那冰冷的身体和身上龙昙花香已出卖了他。 她没想到易日神珠能量如此巨大,简单一道气,就将七戒锏搓为齑粉,看来扶瑶功力又上一层。 木兮认出了扶瑶,便从他怀里爬出来。 扶瑶翻手抽出望涯,剑身一转割破掌心,手中飞速结出血印,缓缓推向神柱。 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孤则!” 原本安稳的神柱突然开始出现裂缝,裂缝逐渐变多变大。天地之间出现震颤,由弱变强。 扶瑶伸手握着木兮的手,灵力源源不断输送到她身体内,强大的太阳能量激发木兮体内灵力,蓝色光芒再次大盛。木兮见他召唤孤则赶忙配合,另一只手全力推出,形成一道从神柱到她身前的蓝色通道。 神柱越发不稳,大地的晃动更加明显。 扶瑶将手上鲜红的血液包裹在木兮蓝色灵力里。 他与孤则有血契之约,如今孤则被封,唯有用他的血才可以使孤则苏醒。 果然血液从蓝色通道进入后,神柱裂缝增多的更快,眼见刹那间孤则即可解封。 天地忽然一暗,木兮眼前一花。 孤则剑身挣脱神柱,剑尖飞出,神柱隐约开始向东南倾斜。 瞬时之间,卿流与东华两人联手全力一攻,罗睺罗霎时被推入蓝色通道内,与孤则进行交换。 木兮脑中一片空白,再一定神。 扶瑶撤走灵力,飞临空中,手握孤则,东华卿流扶瑶三人联手封印加固通天神柱结界。 他一身黑衣,手中握着孤则,眼里尽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木兮心猛地一紧,慌乱恐惧所有负面情绪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 她不敢相信的看看东华,看看卿流崓顽,眼神又回到扶瑶身上。 待他们三人加印完毕,木兮颤颤巍巍指着神柱问扶瑶:“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把罗睺罗替了进去?” 孤则再度出世,似乎特别兴奋,脱离扶瑶掌控,绕着扶瑶一圈又一圈飞舞。 扶瑶不说话,看着孤则不合时宜的愉快。 木兮着实控制不好自己的害怕了,胸腔里的心跳到嗓子眼,好像一张嘴,那颗心就会飞走。 全身不停的颤抖,可又不住自己的表情,惨笑着,转头问东华:“你知不知道你封进去的是谁?那是罗睺罗啊!是释尊的嫡子!你知不知道?” 她说到后面近乎歇斯底里咆哮着。 东华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这么疯疯癫癫的模样,一时间心疼的厉害,默默叫了句:“木兮……” 歇斯底里一声怒吼:“你闭嘴!” 尖锐的声音,愤怒的情绪,东华心中有愧,只好默不作声。 扶瑶自始至终看不出任何情绪。 木兮真的是恨透了自己的蠢,却还是不甘心,宛如溺水之人临死前最后一次扑腾。 问扶瑶:“这一切偶然还是你设计好的?你告诉我,刚才罗睺罗怎么会突然被打进去?是东华失手了对吗?” 白衣仙人将孤则握住,一言不发。 木兮快要炸了,自己在这里歇斯底里怒号着,像一个疯了的泼妇。 他却冷眼看着一切,她心底最后一丝为扶瑶辩解的情绪也被他扼杀掉。 木兮心里委屈,眼睛氤氲着水气,凄凉的自说自答“你早就跟上来了对吗?我说今天怎么就是甩不开罗睺罗。呵呵,真是太可笑了,你筹谋的这么细致,我居然心心念念想要保护扶持你!敢问神君是从什么何时开始算计我的?” 说罢是一声比一声苦涩的自嘲笑声 她笑的实在是渗人,她笑自己愚蠢,笑到没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东华眼神示意扶瑶说几句话,可扶瑶依旧一副面瘫的冷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卿流觉得这事与自己没有关系,知道多了也不好,自个儿任务完成,拍拍东华肩膀,潇洒转身走了。 木兮笑的眼泪流出来。 “怎么不说话?你的礼数是教你不能跟疯了的女人计较是吗?你到现在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摆给谁看?”她大约是气极了,孩子气的抓起地上的石子扔向空中那人。 她害怕,怕释尊问她罗睺罗呢?怕释尊恨她的眼神。脑海里全是耶输陀罗死时,悉达多绝望的眼神。 如果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封印进了通天神柱,他得多绝望。 木兮不知道该恨他无耻还是恨自己好骗。 在魔都里他情深意切的问,从此能否坦诚相待,木兮就真的对他坦诚相待了。 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设计! 罗睺罗是追踪魔皇时失踪的,到时这责任只会落在木兮头上,这过错只会被加在魔界之上。 释尊对耶输陀罗情深似海,一直以来这唯一的儿子都是留在他身边,日日悉心教养。 可如今木兮却害他最爱的儿子身陷囹圄,这要怎么解释?还有必要解释?她被挫骨扬灰她都不怕,她怕血洗魔城的事情再次上演。 “你为何如此生气?他又没死。该生气该着急的是释尊,至于人要怎么救那也是释尊该烦恼的,一切又干卿何事?” 东华以手扶额,叫他说两句,不是叫他火上浇油。 好一句儒音悠扬的干卿何事,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木兮砍死他也称得上合情合理。 紫衣仙人此刻无比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卿流那样,拍拍扶瑶肩膀潇洒走人。 被他这话呛的无言以对,木兮无力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君。 真的是无力,他说的那是人话吗?什么叫干卿何事? “呵呵,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罗睺罗是释尊独子啊,因为他是在追我的过程里被你算计啊。因为我蠢啊,因为我会相信你的坦诚相待,这一切还不够吗?你算计我无妨,大不了这条命我赔给你!可是……扶瑶你记得,如果因为罗睺罗,我魔界死伤一人,扶瑶,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她眼里的决绝让他想起了久别的师尊、南天门的念执。 让他想起他被她们舍弃时的决绝。 第四十六章 看着木兮瘫坐在地上,心里揪着一疼。 他从空中落下,蹲下认真看着眼前这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 反问她:“坦诚相待?陛下又是否做到了呢?怎么?只能陛下想对我妹妹下手,我不能稍加利用陛下?” 从醒来那一刻,他已经不在意木兮之前觊觎寒飘樱的神体。但此刻看木兮满心担忧那个人,话一出口仍是变了味,与本意相去甚远。 木兮一愣,旋即明白症结在此。无奈看着扶瑶,他可真的是睚眦必报。 不知道扶瑶怎么清楚移魂换体这个方案,深吸几口气,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干咽了几口气,冷静道:“没错我一开始是想过要找一个合适的神帮小央移魂换体。可我伤害到寒飘樱了吗?我并没有!玉山桃树之后,我只是拿了归罗经想要寻找到长生赋。可你做了什么?” 长生赋…… 修长的手指忽的紧紧锁住木兮脖子。 骨节分明的指尖不断用力。 他的眼里杀意浓厚,薄凉的唇贴近木兮。 木兮想要反抗,却周身被他强大的灵力压迫限制,一点力气用不上,身体里的灵力不断被侵蚀干涸。 盗归罗经与他兵刃相见时他都未曾起过半点杀心,此刻却全力想要她的命。 临死之前眼前是这么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很薄很薄的嘴唇。 她脑海中忽然闪出一句话,薄唇之人凉性,果然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啊,怎么就能轻信了他。 手上不断用力,木兮换不上气,唇色已经发紫。 他贴着她耳边轻声,嘴角勾起一抹嗤笑,问她。 “长生赋?你想要长生赋啊,那我送你去见长生赋啊!” 手上再度加力,眼见木兮就将送命就在即刻。 东华也是急了,厉声喝道:“扶瑶!”手中灵力聚集,下一秒便准备强攻夺人。 她换不上气,眼里憋满泪水,盈盈的眼眶里盛不下,换换顺着脸颊落下一滴。 凉凉的水滴打在他手背上,好像崆峒飘落的雨。 扶瑶心一颤,赶忙松开手。 东华立即上前捞起木兮,与扶瑶拉开一段距离。 木兮实在是无力,轻飘飘挂在东华身上,一脸自嘲的笑意,声音嘶哑的问他:“如果异位而处,是寒飘樱需要小央的身体呢?神君可否告知我,您会怎么做?” 长生赋,为什么是她在找长生赋,为什么偏偏是她。 扶瑶觉得头疼,看着木兮脱力,整个人挂在东华身上,心里堵着。 上前几步,把木兮从东华怀里强行拎出来。 看似提着木兮,却给了她一只胳膊支撑。 墨荷的清香落在灵台之上,让他心中的杀意逐渐平息。 她身体软软的,还是那么瘦。 那张脸苍白着,却优雅尖锐,总是横在扶瑶心里。 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道:“柳央的事,我会帮你,可你不该觊觎飘樱。” 她失魂落魄又恐惧的眼神让扶瑶脑海里全是她去见了一眼西天的人,失了心智回来的模样。 把罗睺罗锁进去,她疯疯癫癫又哭又闹。 心里到底气不顺,附在她耳边继续问。 “可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把人封在了神柱里,还是因为我把释尊的儿子封在神柱里?” 释尊的儿子,他咬的格外重。 木兮笑着看着扶瑶,第一次体会到真的是气到极点都不会发火了。 木兮想从扶瑶手里挣脱出来,可扶瑶又搂的紧,她索性不断吸取他身上的太阳精华恢复灵力。 笑道:“我现在才想明白,公子这局怕是早设好。灭了窥窳族,换了一城兔子精,是为了拉卿流崓顽入局吧,让他别无选择。守护神柱的金龙也不是无故飞离吧?冒险将魔界开口打通,就是为了把我拉入局,是为了做铺垫留着我去佛域帮你偷易日神珠,再引着追兵换出你的孤则吧。这局公子布的精密,木兮也算是不辱使命,日后所有的罪责木兮担了就行,为何还不能放过呢?” 她想把手腕上的链子解下来,却腾不出手。 干脆灵力附上手腕,一用力将链子震断。 低声道“这算是神的恩赐吗?我若死在佛域,黄泉路上神君可能认得出我?” 他封了经脉,木兮感觉不到他心跳,只觉得他身体异常的凉。 扶瑶嘴角一抽,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良久后终于开口:“他不敢伤你,也不敢伤任一魔众。从今以后,魔众尽皆我之子民。” 她抬头,少年沉声道。 “而你,自此之后,便是我紫微宫正宫之主,是我唯一的妻!” 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先是利用她,刚才又想杀她,现在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唯一的妻,仿佛嫁给他就得木兮感恩戴德叩谢神恩。 木兮怀疑他是不是被易日神珠烧坏了脑子。 一抬手,正想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这一巴掌还没赏下去,神柱后传出拍手的声音。 扶瑶刚一转移注意力,木兮瞅准机会马上从他怀里逃出。 接着便听到吱呀的声音,有两人缓缓出现。 一男一女,男的坐在机关椅上,穿着一身藏青的衣裳,仿佛有腿疾。女子一身湖水蓝薄纱衣料,身形极度消瘦,身量与木兮一般高。 男子拍着手,叫好道:“神域的储君,六界未来的王,气势果然不凡,好一句魔众尽皆你之子民,她是你唯一的妻。为兄这是来迟了啊,不知道有何机缘,就让我这三万年都没娶亲的弟弟,竟要娶正宫娘娘了?” 待到离得近了,又冲扶瑶道:“弟弟真是长大了,出去了一趟,还未取得父母之命,就定了正妃回来,这等气魄哥哥还是自愧不如。” 忽略了这一番冷嘲热讽,扶瑶躬身行礼。 双手拜上,恭敬道:“拜见长兄长嫂。” 坐机关椅的男子一出来,木兮大抵就猜到这该是神界大公子断生。 早就听闻在扶瑶一万年岁时,两人比试时,扶瑶用孤则剑断了断生双膝。这两万年来,断生不管走哪,都是坐着机关椅。 打从知道这件事起,木兮便瞧不上断生。 伤到他的确是扶瑶不对,但神可以变换形体,也着实不必日日坐着机关椅。 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让扶瑶心中日日忍受愧疚自责,让他充满歉意。 看不上他是看不上他,但尊卑有别,木兮与东华还是同时行跪拜大礼,参见神君断生。 断生抬手握着那女子手,向木兮介绍道:“女帝素来寡往神界,当是不识,这是我夫人白渺。” 又冲白渺说:“渺渺,这位是魔界木兮女帝,也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厉害人物,你得空多与木兮交谈交谈。若是细看,你两还真是有几分相像,日后也是多位朋友。” 第四十七章 木兮听这话,抬头瞧了眼白渺。 身量身形的确差不多,长得虽不相似,但断生这话就耐人寻味多了。 又瞄了一眼扶瑶,打从这两人出现,他就一直拘谨的厉害,眼神到处躲闪,尴尬的神情让旁人都觉得窘迫。 白渺虽是断生侧妃,但好歹也算是神界的人,终究要比木兮尊贵许多。 木兮抱拳道了一声:“娘娘眼界气势,是木兮学习的典范,朋友自是不敢当。” 断生生得不如扶瑶俊俏,眉梢间更像天帝,略微粗狂一些。扶瑶长的肤白唇红,更像女子。 第一眼瞧着扶瑶还觉得他生得太过秀气,看习惯了倒觉得扶瑶更顺眼一些。 断生点点头承了木兮的说辞,眉梢一挑,冲扶瑶道:“恭贺二弟,两千年的苦修突破不了的瓶颈,今次机缘巧合之下,得魔皇鼎力相助,一举修得大乘功力又上一层,实在是可喜可贺,我在此替二弟多谢女皇。” 他这一番话让木兮醍醐灌顶,一切前因后果似乎在断生这句话中都找到了答案。 合着他是因为灵力到了瓶颈期无法精进,才搞了这么多事? 她真想狠狠抽扶瑶一巴掌,可毕竟有外人在此,也不好发作,忍了又忍。 扶瑶点点头,乖乖回答:“兄长教导的是,此番历劫多亏木兮相助,定当重谢。不知兄长来妖界为何?” 断生一笑“我派了人接你,你不肯回去,左右瞧着我也闲着,所以亲自来接你。”看了看通天神柱,他来得晚,并不晓得先前发生了何事,觉得有端倪,但又察不出。 复又道“既然事情已经办妥,那就随我回去吧。父君甚是担忧你。” 扶瑶点头应好。 断生拍拍白渺的手,温柔的唤了一声“渺渺,我们回家吧。” 白渺推着他的机关椅,临走却无意瞄了木兮一眼,沿着原路回去了。 扶瑶一把抓过木兮,木兮先前震断的手链此刻出现在他手上又恢复了原样。 手链套在她挣扎的手腕上,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临了只道一句:“务必在骀荡宫等我!” 他说的认真极了,木兮刚想脱口而出凭什么等你,想想又觉得太破坏这种‘情深意重’的氛围,何况断生还在不远处。 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付他。 扶瑶向东华略一示意,转身便追断生去。 待扶瑶走的远了,紫扇一挥,饶有兴趣道:“他吃醋了。” “……” “真的,你莫不信,他真的吃醋了,醋在佛陀。” “……” 吃醋?谁家吃醋会要人性命。 木兮嗓子到此刻依旧火辣干燥,脑海里不断响起断生那句‘机缘之下,一举修的大乘。’ 她心里烦,也不想细究这件事,只打算回了骀荡宫接了柳央他们就赶紧离开九重天这个是非之地。 前脚一踏进门,二话不说准备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却被东华拉住手腕拖到凉亭,神秘兮兮问她你这就走了不想知道白日里见到的女人是谁,为什么扶瑶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 木兮早就看出来扶瑶见她嫂嫂神色不对,但想着许是神域神风开化,有这种独特的癖好,现在东华挑她的兴致,她当然想知道他跟他嫂嫂背地里有什么。 东华瞥了木兮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木兮,那眼神里的八卦气味实在是太浓厚。 悠哉悠哉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女人啊,不管是人是仙,都离不开八卦二字。” 木兮一拍桌,怒道:“爱说不说。”拂袖就走。 饶是东华反应快,一把拽着她水袖,赶忙留人,好声好气哄了她一会,拿来茶水糕点,摆满一桌。 木兮瞅着他有诚意,便道:“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先说那嫂嫂的事,再跟我好好解释解释你和扶瑶是怎么算计我的?他为什么突然说我是唯一的妻?” “不是跟你说了么,他吃醋了。至于那嫂嫂嘛,你这么着急干嘛,这故事可漫长了。” 木兮拿出一把零嘴,准备好听听这精彩的故事。 东华手一抬,施了一道结界裹着两人。 说青丘聚狐,泰冒处蛇。那女子本名叫安歌,字念执,泰冒王安旭的侄女。 幼时跟随父母居住在人间,偶然救了一重伤猎户,猎户养伤期间无意间发现他们三人竟是蛇妖,引来捕灵人猎杀。 父母均丧命,安歌死里逃生逃过一劫,后被叔父接入泰冒山。 三百岁时,安歌在泰冒山遇到一个俊俏书生。 书生自称九灵,扶风人,入山为兄长寻好铁铸剑贺寿。 一来二去,两人相恋,私定终身。后来扶风战乱,九灵需回去统兵,便与安歌约定三年后重返泰冒迎娶安歌。 别后一年,神界长公子纳妾娶了安歌。 两年后一直在外四处征战的二公子扶瑶平定瀛洲,凯旋而归。白渺以长嫂身份于南天门率文武百官为扶瑶接风洗尘。 见之,惊觉扶风九灵则为神界二公子扶瑶。 后两万年,两人不复相见。 她以前被柳央缠着看过有关扶瑶的风月野史,没想到书中说的女子就是白渺。女人对于这种凄凄惨惨的故事,往往总是会轻易的带入自己,可她就不会。 感觉就像什么呢? 像……是姑娘为捡芝麻丢了西瓜。 虽然不知道白渺喜欢九灵为什么又要嫁给断生,但依扶瑶的性格,白渺若是等到他娶她,怕是紫微宫正宫娘娘也不在话下,哪里会像今日做个推椅子的丫头工作。 木兮眨眨眼睛,一脸深入探索的表情,神秘兮兮问东华:“扶瑶到现在心里也还装着安姑娘吧,看他今日的模样就知道当日付出的情有多重!” 东华一摆手“他现在喜欢你啊,不然不会醋佛陀。”那小孩子藏得深,难得难得,已经很久没见他醋的这么厉害了,东华很是开心。 “哈哈哈哈哈”木兮仰头大笑。“你这话说的真真认真!我虽年纪大,但记性却是好,尤其记仇,他白日里可还想杀了我。” 紫衣仙人复又摆摆手,她说的不对。 正色道:“你做什么他都能容着你,可千万不要打寒飘樱与天枫槿主意,你是没见过他往日是怎么对待那些算计到寒飘樱与天枫槿头上的人。灭九族,连襁褓胎儿都不留活口。” 又是一声叹息,“他今日也是气昏,可你看,他气成那样,还是没有舍得伤你。你恨他骗你,利用你。可是一切本来不是这样的。你从来都不在计划里,你的出现,是个例外。” 第四十八章 打主意打在寒飘樱头上木兮觉得的确是自己理亏,但一听到例外这两个字就生气,扶瑶总说她是个例外,可是他们怎么对这个例外的?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你莫说话,我来猜猜,我要猜得对,你就眨眨眼眼,我要说的不对,你就不许眨眼。” 东华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眨眼是正常反射好吧,不眨眼得多累啊。 而且这样分明就是出卖了扶瑶啊。 她此刻缓过神来,脑子也好使起来,心里一番比较,事情也就出了个大概。 “他应该是修为到了瓶颈,不管怎么修炼都无法再精进,于是乎联合你想出了一个遭天谴的计划。先找了借口灭了窥窳一族,这叫敲山震虎,给卿流崓顽一个下马威。可你两到底有没有心?窥窳一万人!你说灭族就灭族,一个活口不留,到底是谁赐予你和扶瑶高高在上蔑杀生灵的权利?” 提到窥窳一族,东华心下一颤,然而神色如常。 窥窳灭族这事做的隐秘,几乎无人知晓,木兮竟如此了解,想来也是下了苦功夫查他两。 她语速快,咄咄相逼,分毫不给东华插话机会。 “卿流崓顽在你们两个胁迫下不得不放扶瑶进入妖界,打散了神柱上的金龙,金龙一散,扶瑶与你便正大光明的进入了妖界。随后强行在圣境空间寻到魔界空间,打通魔界入口,拉我上你们贼船。我又特别配合,不但完成了本有的戏份,还自己加戏帮他偷了易日神珠,又害罗睺罗丧了命,完成了他最终的目的,修得大乘,取回孤则。是这样吧?” 她说到后面,越来越气,声音也越大,说完手上变出一坛酒,拔了塞仰头便喝,遭到算计终究也还是不痛快。 东华知道她心里别扭,可他还觉得他和扶瑶委屈呢。 一把夺下木兮手中的酒坛,仰头自己也大喝几口。 “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我和扶瑶蔑杀生灵?“冷笑一声,问她”你既然知道我们灭了窥窳,为什么没查清楚我们为什么灭窥窳!” 他语气激昂,木兮倒是一怔,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震慑卿流崓顽,胁迫他顺从放扶瑶进入妖界吗。 “你知不知道窥窳食人!你知不知道人界每年失踪妇孺儿童数十万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丈夫行万里路苦苦找寻妻子?你见过有多少父亲终其一生苦苦找寻丢失的幼儿吗?你可见过有多少孩子失去了母亲,无人扶养流落街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听到了窥窳灭族这样一个结果,你就断定我和扶瑶蔑杀生灵。” 她……她……她并不知道。 颤抖着声音问东华,“这些失踪人都被窥窳吃了?” 东华无奈叹息一声,既然肯下功夫查他两,又为何不查清缘由。 不紧不慢道:“人界失踪的人数连年攀增,最终调查都指向窥窳一族。我和扶瑶派了探子潜入窥窳,才发现他们族内竟与人界偏困之地官宦有勾结,专门食妇女儿童。我那谋士想法子将消息送出了少咸,我和扶瑶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吃了,骨头都不剩。” 东华眼里少有的忧伤神情,木兮觉得那眼神应该就是忧伤。 能被派去潜入窥窳的应该是他很信任很看重的人才对,却被窥窳一族吃了。修仙不易,死的这么憋屈,木兮觉得换了她她也会灭口窥窳一族。 事实是这样,她以为他灭窥窳,只是想震慑卿流崓顽。她以为他和释尊一样,冷血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他实际上在救人界百姓。 “还有”紫衣仙人又补充道:“从头到尾都没把你算计进来。” 她觉得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颇惊讶问东华:“没算计进我?那你们准备怎么破开通天神柱的结界?” 东华淡然道:“虽没你的异能,但灵器多得很,其中有一件名为蛼的虫子做的灵器。但凡是六界物什,有缝没缝它都能进去,只是恶心了些罢了。” 木兮的瞪着眼睛看着他,终了他轻叹一声。 “圣境空间束缚魔域,打开魔界入口都不是他和我的本意,是……”些微一犹豫,看看木兮,挣扎一番才继续道:“是释尊!他派阿那律与舍利弗前来,要扶瑶以一己之力束缚魔域。” 从圣境空间把魔界开口打通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空间反噬,可他还是冒险做了。 酒香扑鼻,残月映辉。 “释尊是派人来试探他灵力究竟达到何种程度,明知此法危险,他那么惜命的人也还是遂了他们的愿,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噗嗤一声,木兮笑了出来,连带嘴里的糕点喷了一桌子。 见她一面?可真是神恩浩荡! 木兮觉得他不是担心见不到自己,而是为了托付他心心念念的师尊。 说起崆峒这事,扶瑶一直瞒着东华,木兮没想通缘由。这人行事风格,她一直搞不懂。 比如当日那种危险时刻,宁可消耗大半修为捆缚魔界,把他师尊托付给自己,何不直接托给东华?以往东华同她比试都是让着她,若是正儿八经比拼,她绝非东华对手。 有东华灵力加持崆峒结界,绝对更好更妥善。 而且,一旦束缚魔域不成功,他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更别提托付他师尊一事? 木兮眉头紧皱,似乎所有的事情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生死之际,舍了稳妥生路,往死地寻绝处逢生。他若不是脑子坏掉了,东华与她之间如何取舍,应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若按东华所说,真的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她又觉得…… 信了未免可笑。 不信…… 可明明心跳得那么快。 东华皱眉看看桌子上一桌的残渣,实在觉得恶心,一挥手将桌面清理干净。木兮先是不屑的表情,继而变成沉思,又慌张,他就晓得她懂了,温声道:“所以从来不是我们算计到你,本就准备强攻,他打碎结界,有人在外重新封印加持即可。” 对啊,从来算计她算计的最妙的不就是常寂光那位么。 但常寂光那位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重新封印加持这句话。 谁? 什么人能重新封印加持上古通天神柱结界? 木兮突然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东华。 天帝! 六界当中,唯有天帝! 正如东华所说,他们从头到尾算计的都不是她,而是神域尊位最高的那位。 她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试探道:“当时你与天枫同时离开,说是要禀告天帝?哈~东华,你最好告诉我不是我想得这样。” 东华哈哈哈大笑几声,眉目一挑,正色道:“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四十九章 九重天风吹过,木兮觉得还是挺冷的,就像现在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枫危急之际离开扶瑶返回神界,她是去求救的才对。东华之所以也要去,是因为天枫一人的话无法显示出来事态的危急性,唯有他们二人同时出现,天帝才会明白扶瑶确是命悬一线。 木兮不懂天帝的脾性,但如果换做是她的话,不管如何也一定要保住扶瑶。修为如此高深的儿子在打理六界,才能稳定神界在六界的霸首之位。 也就是说,一日断生未修成神之身,扶瑶一日不能死。日后做不做帝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扶瑶必须震慑住六界,包括觊觎帝位的神。 所以天帝一定会去救扶瑶,能怎么救?当然不会是像木兮一样出其不意在关键时刻用孤则换出扶瑶。 一边加持修复神柱,一边给破了神之身丢了大半性命的儿子注入自己的灵力,倾尽全力救回这个身为储君的儿子。 这时扶瑶则可借助天帝无上的修为突破大乘,甚至…… 当场反杀! 天帝羽化,断生与帝后都不算什么对手。 六界九州向来是扶瑶统帅,又有东华妖皇全力辅佐,兵变夺权,他就是新的六界之主。 木兮觉得不寒而栗,如此缜密的心思,如此决绝的作风,这才是扶瑶啊,这才是能够合治天下的神君啊。 紫衣仙人见她眼里尽是震惊不安,又道:“包括取易日神珠,他都没有把你计划在内,可你呢?明知此行凶险,为什么今次现身你带着隐慕颜带着柳央?” 木兮依旧沉浸在东华扶瑶设计夺权这件事情中,并没有听清东华在说什么。她此刻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 诛杀天帝,一个上古之神!莫说此法难度之大,稍有不慎,他二人就是弑君谋逆之罪。 从没有神被诛杀一说,木兮觉得胆大包天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二人。 东华在她耳边打一响指,将她神思召回。 木兮眼里一片迷茫,愣愣的啊?了一声, 东华没好气道:“我问你,为什么带着隐慕颜和柳央。” “哦……”她微微摇摇头,像是被吓到了,喃喃道:“我没有伤害寒飘樱。”又直勾勾盯着东华眼睛,“罗睺罗的事呢?” 东华看她反应慢,前言不搭后语,觉得莫不是醉了吧,只好慢慢同她解释道:“只是顺手将孤则换了出来把他送进去,他又没死,释尊自会想办法救他的。只是把这个难题由我们思考换给了释尊思考而已。咱们整天这么忙,没有空好好思考,释尊不就是干这个参悟的么,参悟参悟说不准就想到办法救他儿子了。” 木兮知道这事肯定是他们谋划过得,要不然卿流崓顽怎么恰好不带一兵一卒的出现在神柱前。他们进妖界追赶了那么远的路,却没有一个守界小妖拦住罗睺罗,一切顺利的太过了。 可罗睺罗的确没死,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在这件事上指责扶瑶东华。 自始至终,她忌惮怀疑的那个人都没有算计到她,而她唯恐无法交代的人却算计了她一次又一次。 手微微颤抖握着酒坛子,冷声问东华“他要娶我,是你的主意?” 东华觉得她这个思维跳跃的实在太快了,完全跟不上。 诚恳摇摇头,拍拍她手背,道:“哪那么多安排设计,两人互不讨厌,这不就够了么。你可知何谓中庸何谓无为何谓逍遥?” 中庸、无为、逍遥皆为——难得糊涂。 东华点她,要她难得糊涂。 她揉揉脑袋,果然跟天外天的人打交道累得慌。 算计太多了,若要往细里究,瑶池上碰面,偏生那么巧,许多次爽约的神君摆着谱儿见到了九重天消失三万年的墨荷,谁又算计了谁?盗归罗经更如是,谁算计了谁?妖界救他、魔界结盟,她的动机又有多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确是难得糊涂。 她此刻反应有点慢,一口把酒喝完,扔了空壶给东华,别了他前去找隐慕颜。 骀荡宫的路她还算是熟悉,今晚七拐八拐却不知在何处了。 等了一会有小仙娥捧着不知送去哪里的茶点路过,一把抓过人,问她隐慕颜住在哪里。 小仙娥早就对这位魔皇耳熟能详,她的许多壮举她都知道。今儿个能碰上女皇,女皇还是在问路,小仙娥一时很是愉快主动引着她走。 好在路不远,一会就到。木兮临进去前,小仙娥把她手里端了一路的茶点赠予木兮,不好意思笑嘻嘻低着头跑了。 木兮手里捧着茶点,推门进去。屋里就隐慕颜一人,说是皇甫幼艾陪着柳央玩去了。 隐慕颜见她衣衫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好,往她嘴里放了一枚甜甜的丹药,说是有静息凝神的作用。 木兮含化了丹药,觉得大概能好一点,脑子乱哄哄,简要说了一下他们这两天的经历。但还是隐去了与东华后续谈话,瞒住了那个惊天消息。问慕颜,柳央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隐慕颜想了许久,手中无孔之笛拿了又落,落了又拿。 明黄的衣衫晃悠在木兮面前。 把木兮说的事情又理了一遍才缓缓道:“既然长生赋与神之身都不可行,不如去问问紫竹林那位,据说杨枝白露可起死回生啊。” 这两日她太累了,椅子上坐不住,起身趴在寝台上,白了隐慕颜一眼,“我在佛域那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她净瓶里的杨枝白露能起死回生?” “咦~”隐慕颜一个白眼翻回去“孤陋寡闻!她的杨枝白露的确没这个功效,我听说下界有一小白蛇,当年被压在塔底下,一千多年道行尽散,观音点了杨枝白露小白蛇就位列仙班了。我倒觉得这不是杨枝白露的效果,而是能飞升成仙的禁法。小央魂魄不全,若是飞升成仙,放在这骀荡宫日日灵气养着,倒也可以拖个几千年,你用这几千年慢慢寻长生赋即可。” 木兮一脸你不早说的嫌弃。 天外天的神大约是活的太久,都养出一些不能为人理解的爱好,行事思考也非常人可以理解。 隐慕颜啧啧一声解释道:“我也是听你说那断生的侧妃认了白素贞做义母才想起来这回事。这小白蛇跟扶瑶关系匪浅,又收了扶瑶初恋当义女,又让这义女嫁给了断生,啧啧……果然是神意难测啊。” 神意难不难测她不知道,佛意倒是深奥无边。先前一直怪扶摇束缚魔域伤了数千魔众,现在才晓得原来一直是普度众生无边慈悲的常寂光那位。 她原本心中为罗睺罗之事一直愧疚难安,现在算算佛陀的救命之恩她在魔界报了。罗睺罗这事便与死伤的数千魔众抵消,她也不计较佛域杀生之罪。唯独剩了盗珠一事,改日寻个契机报了,自此以后他二人就是两清。 第五十章 又觉得扶瑶行事不按常理,明知道人家来试探他的修为,他还是乖乖照做。 束缚魔域的原因,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东华那句为了见她一面反复在脑海里浮现,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又觉得她为了窥窳一族的事情冤枉了扶瑶,这件事情的确是她太过片面。 她趴在床上半天,隐慕颜都快要当她睡着了,却听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那小白蛇跟扶瑶有什么关系?” 合着她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啊,白眉一挑。 “你去问你的小夫君啊,我怎么晓得他二人的故事。”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又赞叹道:“神与魔的结合,啧啧,真是令人期待啊。” 她在叙述事情的同时,没忘顺带转述了那句‘你是我唯一的妻’。 此刻听隐慕颜借这话打趣,内心好不后悔。 嘟嘟囔囔道:“他哪里小了?” 咦…… 不是否认他是她小夫君这句话,而是反问他哪里小。 隐慕颜眉梢眼角全是笑,大有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木兮在骀荡宫无所事事晃了三天, 想了又想难得糊涂这件事。 细细算来,她谋划的比那位白衣少年多多了。 既然不能与他计较,那就想跟他好好解释一下关于寒飘樱这件事。可这几日扶瑶一直没来,问东华,东华说他也没看到扶瑶。 等不到扶瑶,木兮决定自己先去紫竹林溜达一趟,待她回来安置好柳央再慢慢跟那个小心眼解释。 其实这事不解释也不是大事,但碍于那人小心眼和决绝的程度,木兮觉得若是不解释清楚,怕下次他再起杀意,就不是简简单单的锁喉了。 虽然紫竹林离常寂光尚远,木兮一路还是小心翼翼怕碰到不想见的人。 行了半日,到了门口,金童玉女引她进入。她以前来过一次紫竹林,释尊带着她。现在再看周围,确是半点印象都没了。 以前她见了观音得乖乖行礼,如今是观音见她施礼,木兮不由感叹。接受了拜礼,说明来意,观音却摆了茶引她上座。 木兮开门见山,观音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听闻罗睺罗前两日前去同陛下叙旧,到今日未归。灵鹫山众多尊者各处寻他,不知他离开陛下时可透露又去了何处云游?” “嗯……”木兮早就想好佛界会找罗睺罗,只是没料到观音问的比她还直接。 “听闻东木公一向与罗睺罗交好,菩萨不妨派人寻东木公一趟,兴许他清楚尊者去了何处。” 观音笑的温和,浅浅点头。论起来东华地位同释尊一般,罗睺罗又岂会与东华交好。 观音又道:“近日听闻神君扶瑶有意与陛下结长生好,此事当真?” 她偷易日神珠为扶瑶恢复灵力之事天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神与魔的结合登顶六界这月最热门的八卦,木兮觉得她承认与否认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也不能让热门撤下来。 她不说话,观音就当她默认,继续道:“女皇如今地位尊崇,不知可还记得阿难使者。” 阿难?木兮最初化成人形时没有衣衫,一丝不挂,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众佛面前,是阿难脱了自己的袈裟披在木兮身上。 衣袍之恩木兮这些年里一直记得,在佛界时,也是阿难最照顾木兮。 木兮点头,示意菩萨继续。 观音道:“数天前阿难使者下凡间历劫,使者命中与陛下有衣袍之缘,陛下若想嫁给神君,这份情陛下得先还了。” 木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就不用还了,反正我也不想嫁给神君。” 菩萨又道:“陛下问我白素贞飞升成仙之事,此事当年乃阿难拜托于我,我仅仅是在白蛇出塔时将杨枝白露洒出去,众仙以为是我的杨枝白露令白蛇成仙,实际白蛇出塔前就已成仙。陛下想知道其中缘由须得亲自问阿难使者,可使者此番历劫,历的便是衣袍之恩,陛下一日不前去,阿难便得一世世修,回不到佛域。” 菩萨说的真切,木兮却不信,什么劫不得两厢情愿的历啊,哪有这种逼着她去报恩的命盘。 直言道:“报恩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菩萨且容我回去同扶瑶商议商议,若是神君认同,木兮即刻下凡。”她摸不来观音得话真假,只好搬出来扶瑶用用。 菩萨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 “阿难此番历劫乃是释尊旨意,想来释尊应是担心陛下身有一缘,届时与神君在琅邪台上难以过了天地同鉴,怕影响了陛下得姻缘,陛下且与神君商议商议,看神君是否能以他法化去这衣袍之恩。” 释尊旨意?他干嘛突然让她去报恩? 他在婆娑的救命之恩,木兮在魔界已经还了。至于盗珠和罗睺罗的事情虽说是她亏欠着,但为何要报阿难的恩偿还呢? 想了想既然这是他的旨意,那不如就去顺了他,此事结束,他二人就算是两清了。 旋即笑道:“神君进来公务繁忙,不同他商议也可,菩萨请告知这恩,我该如何报?” 菩萨伸手取出一枚丹药,“陛下只需服下这丹药即可,封了法力与记忆,我将陛下送下凡去,届时天命自由安排。” 木兮点点头,接过丹药,嘴角升上一抹笑意。 “我这法力封了无紧,可这记忆却不可,它于木兮而言,一瞬一秒都不得少,菩萨重赠一枚丹药吧。” “这……” “菩萨不急,若是现下没有现成丹药也不打紧,我明日再来就好,这恩木兮一定报。” 这丹药熟悉,一瞅便知是悉达多炼制。这是释尊的旨意,他又亲手炼丹,木兮不知道悉达多用意为何。 想着若是他想要她一命还一命,她封了法力报恩就是了,但记忆却动不得。 拜别了菩萨,匆忙往骀荡宫赶,她得回去安顿好这些日子柳央的生活,嘱托皇甫和慕颜照顾好柳央。 人还没到骀荡宫,就被两个小仙娥拦下,说是扶瑶神君在找她。随着仙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云海前,仙娥便退下了。 此刻近黄昏,云海翻腾,彩霞飞跃,看得人心情舒畅。木兮着急安排事情,等了一会,见没有人来,刚欲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不满的声音。 “怎这般没有耐心?” 连声音里都透着小心眼,木兮不禁惋惜,好好一个七尺男儿,可惜生了这么小的一颗心。 第五十一章 扭头看他,素服加身,仙姿绰约。不由感慨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生了一副好皮囊。 不乐意道:“你早点现身不就没这事了。”又道“寻我何事?”转念一想补充说“不对,我也寻你有事,前些日子想同你解释清楚……” 扶瑶抬手放在她嘴唇上,笑的天真烂漫,一脸无辜道:“那日我魔怔了,是我不好,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不该那么对木兮,木兮三番两次救他,这些恩情不但没报,还准备杀了她和柳央。这件事情他细细想了几日觉得自己简直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将这事跟天枫瞒了主角换了细节,编了一凡人故事讲了讲,问了天枫的意见。 天枫听闻反问他,这不就是人渣吗? 人渣这个词扶瑶觉得有点重了,这……倒还不至于。可的确不怎么好。因为木兮独自带着寒飘樱出去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隐慕颜提供了神之身是最好的载体这么一种方法。这件事是他小心过了头,他来赔礼道歉理所应当。 何况他属于非常非常能屈能伸的人,脸面一事,熟人之间并不重要。 所以今儿个做好了各种被嘲讽被奚落的最差打算,将木兮带来此处,正儿八经准备道歉。 他本就俊俏,一笑光风霁月。 木兮觉得他不想杀人的时候,站在面前就像一个俊美的邻家大男孩。 听他是来道歉,一是感慨这人没有那些位高权重男人的架子。一般身处高位的人很难会向别人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是有错也会将这事怪罪到他人身上,将自己开解出来。非常值得庆幸,他不是这种男人。 二是,她认真想过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不生气明明差点被掐死,可就是生不起来他的气。在玉山之巅被他困在结界与希有颤抖,在崆峒被他划伤驱逐,为归罗经受他一剑,认识他以后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木兮真的一点都没生过他的气。 想到桃林他躺在树上,魔界他躺在雪里,贸贸然在魔都爬上她的床搂着她,就连他站在阳光下伸懒腰的模样木兮也记得。 初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他亲近,她想不通之后干脆把这一切归为扶瑶生得好,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就像现在,他说他来赔礼道歉,木兮虽没生气,但仍然甚是有兴致看他如何道这个歉。 扶瑶翻手从袖子里垂下双剑,剑身比寻常双剑短一寸,剑一脱鞘,锐气清历,剑身刻四字:终古无绝。 他的眼里有星辰,指尖有风华,笑的明媚宛如人间四月天。 “罗睺罗断了你兵器,我铸剑工艺不精,连着几日打了许多剑,这把最满意。女孩子用的兵器,杀气就无需太重,这把剑刚好,剑名不离,送给你。” 他将剑柄递给木兮,剑穗是白色的流苏,伴着九重天的风,飘荡摇曳。 木兮看着这把双剑,剑名不离,上刻终古无绝,这是送剑,也是他的心意。若是收了,便意味着接了这份情,从此与他纠缠。她素来不喜欢天界与神界,规矩多,人心繁杂,道貌岸然数不胜数。若是不收,仔细瞧瞧扶瑶,真的,一点都不讨厌他啊。 扶瑶看她犹豫,浅浅道:“你莫想太多,就是单纯的想送你把剑。” 只是送剑吗?木兮笑而不语。 接过使了使,剑身厚重不失轻巧,是把难得的好剑。 俏皮打趣他:“我想的不是很多,就觉得六界最强流氓带出来的孩子,怎么表白起来也这么含蓄。” 他脸一红,甚是不好意思。 扶瑶喜欢她,从一开始,第一眼,很喜欢她。 关于喜欢木兮这件事,原本他不是很纠结,毕竟一开始就选定了这个人。 上次他在魔界说,木兮我心悦你时还有一丢丢的不确信,所以在她问怎么开始的时候他无法回答。 但这次打剑的时候他彻底觉悟了。 看她站在众仙之中格格不入,怕她尴尬,所以问她汝为何人。后来同希有缠斗时,也是故意随手甩了一个结界将木兮同希有关在一起。她贴身说她的名字知道了就得记住,他觉得很有趣。 一直都觉得木兮很有趣,把她所有有趣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觉得这有趣就是喜欢。 是喜欢,想占有,想长久的占有。 甚至……是爱。 这件事他想通了,想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既然自己喜欢上了她,还喜欢了这么久,那么也得让她喜欢上自己。 又揣摩了一番,觉得木兮也是喜欢他的,毕竟他抱着她睡在一起时,她也没说什么。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旭日大殿上他说要娶她的时候她不同意,所以今天他想再试一次。 上次他只是说了说,今天他拿着不离,再重新试一次。 木兮不知道他这几日经历了何种思想斗争,只是看着他脸红,难得这人脸红且不逞能不犟嘴,这让她心情很是愉快。 将剑归鞘,收了起来。 不怀好意笑着打趣:“不离?一个大男人给一把剑取名字也需得这般矫情吗?” 扶瑶点头,认真答道:“那是自然,一个大男人给一把剑取名字就需得这般矫情。” 相视一眼,笑意满面。 墨荷的清香,伴着龙昙的芳郁,深幽绵长,绝无长兮。 木兮觉得自己能来一段黄昏恋也是不错的,何况对象还是这么好看的神,这笔买卖怎么算自己都不吃亏。但是这笔买卖注定很麻烦,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族储君,九州六界未来的神王,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肯定多。这归于后事麻烦。他还有许多情债,这算是前尘麻烦。 但这么麻烦的事情依木兮的性子来说都不大紧要。 往事嘛……往事不究! 其实她这么大度倒不是她本身大度,实在是因为她一向自信。以前这么多麻烦事那是因为她没在,现在既然扶瑶表明了心意,那往后她有自信断了他这些前尘旧爱。 又想起来前些日子东华说的话,觉得还是解释清楚为好,道:“既如此,我也得解释清楚,我是想过用寒飘樱救小央,但后来哪怕是我带她去佛域,也不曾对她下手。我想你也是知晓,小央我一定要救!纵然是要把六界翻个底朝天,豁出我性命,我也要寻到长生赋。” 他脸上神色不自然一沉,但很快掩饰过去。 突然凑得很近很近,木兮下意识想退,又被他揽进怀里,浅笑着说:“你既收了我的剑,往后便是我来想办法守护柳儿。长生赋消失已久,我也寻了多年,你莫急,且容我想想其他法子。” 她行事洒脱,听他如是说,也不矫情,点头应好。 他身上龙昙香好闻的厉害,木兮在他怀里,抬头狡黠一笑“你今日这香熏得狠了些。” 扶瑶抬袖子认真闻了闻,他没闻出来什么,倒是身上有股打铁烧火的熔岩味道。 他太高了,木兮踮脚抬手敲他头。 “笨蛋” 第五十二章 他眼里全是笑,像夏日微风,繁华簇锦,繁花深处,是一朵墨荷。 低头缓缓覆上她的唇,柔柔软软,是想象中莲花的清香。 她像是娇羞,又像生疏,青涩的厉害,挺直身子僵硬在他怀里,咬紧牙关不知道如何应付。 扶瑶心里着实欢乐的紧,又趁机感谢上苍让当年婆娑救她的是无欲无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释迦牟尼佛。 酒是陈年酿的好,吻是初次来的妙。 他的小莲花,他的这朵九州六界独一无二的小莲花,美得不可方物超脱世间一切美好形容的小莲花,妥妥的为他留着初次的吻。 扶瑶本打算慢慢来轻轻来,可她咬的紧了些。他觉得小莲花不同别的女子,这种速率是不正确的。立刻改变战术,霸道而又强势的强行撬开那片湿润,细细撩拨她的情意。 深处是墨荷独有的清香,他对于这清香爱的如痴如醉,贪婪的摄取她的气息,她的味道,每一寸角落都不舍得放过。 吸着她的唇瓣,舌尖勾起轻轻舔她上颚。果然她嘤咛出声,这里稍微一撩拨,效果立竿见影。 她轻哼一声,伸手推开扶瑶。眼里水润润的,嘴唇被吸得略微有有些红,她长得妩媚妖娆却又清纯的很,确确实实结合的很好的一个矛盾体。 “嗯?”他带着鼻音轻疑惑一声,低低道:“不舒服?” 她摇摇头,虽然魔风开化,耐不住还是老脸一红。嘟囔道:“脖子疼。” 哈哈,扶瑶觉得她真的是太可爱太有趣了些,看她脸颊绯红,轻声说:“怪我,怪我长得太高了些,夫人得仰着头。” 她点点头,的确是太高了。她方才完全处于一个九十度的艰难姿势当中,虽然这人吻得很舒服很有感觉,但脖子实在是太疼了,她也挺舍不得推开他的。 扶瑶又将她锁进怀里,木兮吓了一跳,以为又要再来一次。 白衣人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换个姿势,你会更舒服。”说完舌尖轻轻沿着她耳边游走一圈,往耳廓里一探,轻轻一吸。 木兮果然很上套的再次嘤咛一声,扶瑶心满意足的放开她。 她耳朵极其敏感,他舌尖往里一探又轻轻一吸,整颗心都僵在那里,又怕他看到她窘迫的模样,飞快地拉着他说要赶紧回骀荡宫。 他笑意盈盈被拖着走,舌尖残留的墨荷香,顺着嗓子,荡开在心尖,化了一身情意。 他两牵着手出现在骀荡宫时所有人被吓得不轻,东华一脸自己错过十几章重要情节直接跳到结局的表情,皇甫和柳央脸色也是几变,虽说他两之前已经见他们在魔界手牵手出来过一次,可那种感觉和现在完全不对。 东华上前强行插入木兮和扶瑶中间,两人被迫松开手。 东华问扶瑶“我是错过了多少重要情节?”扭头又问木兮“前两天在妖界你俩还是仇人,回来一口一个谁要嫁给他,转眼间小手就牵一块了?” 扶瑶眼角一挑,把东华从他两之间挤出去,伸手拍拍东华肩膀道:“本君看在你衷心侍主的份上,教你一招。喜欢就是第一眼的事,一眼瞧过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本君在玉山之巅第一眼瞧到女帝时就已倾心,想来女帝亦是如此。” “咦”木兮尾声挑高道:“我可不是哟。” 东华“那你是何时?” 隐慕颜“那你是何时?” 皇甫幼艾“那你是何时?” 柳央“那姐姐是何时?” 众人异口同声,木兮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东华赶忙打趣“哟哟哟,你居然是会脸红的人,这可是大稀奇事啊!果然女人还需得遇到爱情!” 木兮伸手往东华腰间掐去,扶瑶半截拦住,握着木兮手,沉声道:“扶桑帝君,近日不咸山琴虫作祟,那山神来了三道折子求出兵平乱,不如……你代本君跑一趟吧。”又转头冲慕颜道:“西北海外,苗民近有怪疾,请慕颜先生与皇甫殿下劳累一番吧。” “咦咦咦,咳咳……”慕颜清清嗓“老夫听闻,琴虫搅得民不聊生,这东木公还是即刻启程的好。至于苗民怪疾,诶呀呀,你瞧瞧,我这炉子上还架着药呢,诶呀呀真是人老了易忘事。”一边说人老了一边拍着额头火速离开,临了还不忘提着幼艾领子一同带走。 东华深深叹口气“诶……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咳咳近日天气易变,老夫还需得多加几件衣裳。”脚下动得快,跑远了又想起明明在自己家里,谈恋爱的人没躲,自己躲什么,不由直叹世道炎凉人心不古。 人都散光了,扶瑶扭头,嘴角上扬到不能再扬,问她:“那陛下是何时?” 木兮也随他笑,嗔他无聊。 上前牵着柳央的小手,扶瑶俯下腰,温和看着柳央道:“柳儿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不大好?” 柳央摇摇头,圆碌碌的眼睛不敢看扶瑶。恭敬道:“启禀神君,我没事。” 扶瑶伸手摸摸柳央头,“怎么来了天界反倒生疏了?” “小央很是喜欢你呢,哪里会生疏。”木兮看着柳央,她眼里对扶瑶的喜欢藏都藏不住,木兮觉得头疼,怎么偏偏是扶瑶呢? 他笑的温煦,又道:“日后叫姐夫即可,莫喊什么神君。过几日你随你姐姐住到紫微宫,飘樱在神界无聊的紧,你若得空,多与她一起玩。” 柳央嘟着嘴,一脸不满道:“我才不要跟她玩,又蛮横又不讲理。” “对对,她就是不听话的很,你跟她多玩玩让她多学学你,我就很喜欢柳儿,看到飘樱也是头疼。” “真的吗?” 他点点头,说:“是啊,很喜欢你呢,也会帮你姐姐照顾好你!” 原来是帮姐姐照顾,柳央低下头未作反应。 木兮问他“你方才说琴虫和苗民……” “确有其事。”扶瑶直起身子,正色道:“正要同你说,我大约得去十几日,你先在骀荡宫住着,我回来后接你。” “嗯。” 木兮原本想同他说下凡报恩的事情,可又想起他小心眼起来不是人的样子,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他去西北海外,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算算日子这几日她去了结了阿难的事情,时间上来说应该可以在扶瑶之前赶回来。 远处天枫身披战甲,身后跟着将士数百来人。扶瑶望了一眼,便同木兮道:“我先走了,你若有事找东华即可。” 木兮点头应他。 他走了几步,想来还是不放心,又回头嘱咐道:“手链不要摘!” 木兮觉得他啰嗦,倒是牵着柳央洒脱走了。 第五十三章 夜里木兮召了慕颜和皇甫,也没说自己要去哪里,只说出门了结一件自己的私事可能得几天,这几天就有劳他们照顾柳央了。 柳央知道下午扶瑶去了西北海外,夜里听到姐姐也要出去几天,不由得联想在一起,想着她姐姐应该是去追扶瑶。虽然不开心,但是也乖乖保证自己会听话。 因木兮夜里就走,今日便早早哄柳央入睡。看她睡得甜,守着她坐了许久。 这些年她像妹妹,也像她的孩子。艰难的维持着柳央的生命,看她笑自己就开心,看她哭自己也难过。想柳央好好活着,开开心心活着。 木兮知道柳央喜欢扶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但偏偏是扶瑶,九重天的战神,神族的守护,就算没有自己,这样一个人也不是柳央可以相配。 木兮之前也想过去找月老,可又想想柳央真身早就死了,哪有什么红线。一时还想不通解开这一层的办法,打算等扶瑶回来一同商议一番。 天微麻,木兮动身出了门,还是不放心,又折回来将手腕上的紫薇木石手链戴在柳央手腕上。 她不在若是柳央有危险,扶瑶也可来救。 木兮赶到紫竹林时菩萨已经等候多时,手中拿着一粒丹药,瞧着与上一枚没什么区别。 木兮道:“神君听闻我下凡还恩,特意嘱咐我多谢菩萨再炼丹药恩情,这几日得空,神君将亲往紫竹林感谢。” 观音收了手,笑答不敢劳神君大驾,复又摊手将丹药重新递上,这一收一递学问大了,木兮一笑也不计较,仰了头服下药丸。 北阳宫内断生的机关椅吱吱呀呀响起,白渺跪在地上,脸上是乌青的掌印。 “你说,他都不喜欢你了,我留着你还有何用?”沙哑的声音落在空荡的大殿里。 白渺眼里的泪早在一万年前就哭干了,神情淡漠道:“求夫君赐死!” 断生将椅子挪近白渺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阴声说:“渺渺,渺渺,渺渺……”他一声一声唤着,这个名字他一直都很满意。“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赢了你就死,死在他怀里。你赢了我就放你回泰冒好吗?” 泰冒?白渺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她一直都觉得她这一生都回不到泰冒了,哪怕是死了,她也葬不回泰冒。 “夫君想赌什么?” “赌他现在还会不会娶你,赌他爱你还是爱木兮。” 魔帝木兮,那个女孩,白渺在妖界见过一面,很好看的女子。 听说一直带兵,灵力剑法都很不错,行事磊落坦荡,配他甚好。白渺到神柱时只听到扶瑶说“你是我唯一的妻” 唯一的妻,他用这个词来形容,想来也是用情很深。他总是那个样子,一往情深,炙热深情的爱别人。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巴掌重重落在白渺脸上,“怎么,寂寞的嫂子在想自己的小叔子吗?” 白渺吐出嘴里的血,头都不抬道:“我赌他不会要我,我赌他不爱我。” “好!” 隐慕颜趁着木兮不在的空隙提着皇甫幼艾下了药王山,说是去寻找人参娃娃给柳央固本培元。 皇甫幼艾一脸不情愿,他最烦跟隐慕颜去找乱七八糟的补药。这人遇到什么稀奇的物什了,从土里往出一扒拉,伸手就往他嘴里塞。诸如一尺长的蜈蚣,八脚蜘蛛等等。 一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实在……恶心的厉害。 隐慕颜强扯着他领子提着走,皇甫觉得今日要寻得人参娃娃听名字应该也还蛮可爱的。虽是不情愿吧,但终归脚底下也在挪动。 两个人绕着药王山逛了三个时辰,别说人参娃娃了,连个人参苗都没见到。 皇甫幼艾一屁股坐在一颗榕树下,说什么也不走了。本来他好好地在九重天陪着柳央玩玩闹闹多么愉快,非得顶着大太阳跑这鬼山上晃悠。 隐慕颜也着实拎不动他了,便站在他面前,思索着哪里不对劲。 幼艾伸手问他讨水喝,却见他忽然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着一种叫贪婪的光芒。幼艾着实被这眼神吓到。 隐慕颜轻声正色兀的一声命令。 “别动!” 皇甫幼艾就这样伸着手乖乖一动不动。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踩过树叶,拂动草。幼艾伸出去的讨水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他完全不知道身后是什么玩意。 慢慢做了个‘什么’的口型问隐慕颜。 隐慕颜笑笑,虚声说:“人参娃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幼艾觉得自己跑了三个时辰毛都没看到的人参娃娃就这么出现在他背后,这运气,不得不夸自己坐了个好位置。 “你别动,我抓他。” 慕颜做了六个字的口型给幼艾,幼艾瞬间了然,眨眨眼表示同意。 慕颜缓缓凌空移步到他身后。 幼艾不敢回头,只听到身后不断有草叶刷动的声音。这人参娃娃他没见过,不知道会不会有很多须,这些须会不会变成长长的触手。这些触手外面是五爪还是什么呢?是软的会浮动的须子还是硬的扎在土里那种须。 人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联想力之丰富前所未有。诸如此刻,皇甫幼艾心里 已经幻想千爪触须五爪手皱皮巨瞳无仁的人参娃娃形象。他心里乱想着,心头的惧怕越来越浓,一只胳膊还举在空中,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出了薄薄一层汗。 他心里打鼓,又不敢贸然回头,怕功亏一篑。 眼睛虽看不到身后,耳朵倒是异常灵敏。 有蹬腿的声音,有跳起落在草叶的声音,有咔擦咔擦啃东西的声音。 还有一种很奇特的声音…… 今日隐慕颜动作实在是慢,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幼艾实在是举不住胳膊了,一点一点缓缓慢慢偏头往后看去。因怕惊到身后人参娃娃,这一个转头动作他大约转了三十个呼吸。 两只蚂蚱边进食边欢愉的交配着。 隐慕颜完全不知所踪。 皇甫幼艾脑子轰的一声。 堂堂东木公府邸,究竟会少什么补药!!! 别说人参娃娃,就算是再贵重珍稀的灵药也会有山神进贡给东华!!! 所以…… 隐!慕!颜! 云头上路过两个小仙,被冲天的杀气绊了一个趔趄。 “好强的杀气,这底下不是荒了几千年的药王山吗?” “不知道啊。”另一个小仙扒拉开云雾,往药王山上看看,什么也没瞧到。 秉着东木公教导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优秀品格,两小仙使出吃奶的劲儿,火速撤离了危险地区。 第五十四章 扶瑶到不咸山不足两日,琴虫影子没见到,便收到三道急令急召他回神界。不清楚所召为何,命相柳为大将,蜉蝣任先锋,将不咸山的事交代给二人,匆匆带着天枫槿赶回神域。 身上铠甲尚未脱下,便被召进乾宸殿。 殿里站着神界几位老臣,连年岁最长得掌教司仪神君也在。扶瑶算算近日并没有什么大的礼乐活动,也不知司仪在此为何。 单膝跪地行礼,启禀道“儿臣由不咸山赶回,未及更衣,衣衫不表,还望父君责罚。” 天帝朗声笑曰:“无碍,起!”他神色之间喜悦之情难掩。 “谢父君!” 扶瑶起身立在殿内,天帝冲他道:“近日神界丹凰频现,是为吉兆。汝兄欲聘佳人入主北阳正宫。神界数百年来无此等大喜事,特召吾儿归来共议喜乐。” 娶妻?扶瑶心中冷笑,他这哥哥禀性倒真是多年不改啊,果然是见不得自己同任何女人有关系。 佯装疑惑看着断生。 断生笑道:“自两万年前娶了渺渺,夫妾相持至今,举案齐眉。近来渺渺说我北阳宫人丁不旺,恰有佳人与儿心意相通,渺渺请求儿臣迎佳人归府,儿臣思虑再三愿以我北阳宫正宫娘娘之位迎娶,以示儿心中所爱所重。” 几位老臣频频点头,神界长公子后宫正位空缺至今,恰好断生有意,大家也都觉得是好事一桩。 扶瑶瞧瞧这帮老家伙,一个个活的老成精,断生一定是先说服了他们,才敢禀报父君的。这分明是设好了局等着他,想来断生也是着急,都不待他平息琴虫之乱。微行一礼道:“不知兄长看中的是哪位佳人?” 天帝道:“此人吾儿亦识,也是位妙人儿。” 扶瑶心道果然,喉结微动,恭敬问道:“儿臣所识佳人良多,不知哥哥看中了哪家女儿?” 机关椅一转,面向扶瑶笑道:“乃是魔界女皇木兮。” 先是当着众多仙僧妖面前带走扶瑶,又接着盗取佛域易日神珠,木兮与扶瑶的传闻六界闹得沸沸扬扬。 二公子还没说要娶人,长公子先横插一脚。 扶瑶抬头看看他尊贵的父君,谁都知道木兮在妖界用孤则从通天神柱中换出来了他,谁都知道前些日子常寂光易日神珠失窃乃是木兮所为。如今天帝却三道急令召回他,甚是欢喜木兮与断生的婚事,不由让他脑海中跳出天家无亲四个字。 当年娶白渺,扶瑶不信天帝不知自己同白渺的情谊。如今要娶木兮,他又欢欢喜喜支持断生。 从来没有一次,他作为一个父亲,站在扶瑶这边。 无父无母不重要,他此刻异常清醒,知道但凡自己说错一字一句,这局输掉的便是木兮。 扫了一眼断生,问天帝道:“如此喜事,怎不见母后在此?不知母后可知晓哥哥这门亲事?”帝后一直要为断生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能利用家族牵制住半个神界的女子。 木兮虽是魔皇,但根基不稳,又是身份最卑微的魔族,差了断生不止一截。娶妾还差不多,正宫娘娘之位迎娶木兮,扶瑶料定这事帝后一定不同意。 “此事母亲自然是同意的。”断生机关椅转动,行至扶瑶面前,仰头看着扶瑶“母亲认为我将木兮纳为侧妃即可,可木兮待我情深意重,我心亦悦卿,故愿娶她为妻,此事弟弟不为哥哥开心吗?” 空旷的大殿内,机关椅转动着,发出榫卯转动的声音。 扶瑶神色微变。 他太了解扶瑶,只要机关椅一响,便会让扶瑶想起当年断髌之事。利用这愧疚之情,扶瑶会应他所有事,包括扶瑶爱的女人和扶瑶最爱的女人。 扶瑶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将二人距离拉开,躬身笑道:“若是喜事,自然开心,此刻哥哥说你们二人情深意重,然,据我所闻,木兮应与哥哥只在妖界见过一面吧。相识数日匆匆嫁娶,未免好事之徒说我神族大公子娶妻太过儿戏。何况哥哥自己也说与嫂嫂举案齐眉,若是娶一个仅一面之缘的女子,未免嫂嫂心寒。” “这是自然,我要娶妻,自然得问过渺渺。更何况魔君大婚自有魔族的风俗,我怕有礼待不足之处,已差渺渺前去见过女帝,二人商讨了嫁娶事宜,渺渺此刻就在殿外。”断生转头向天帝道“请父君允许内子入殿。” 天帝微颔首,立时白渺一身鹅黄暖衣款款而进。 她施了一礼,清亮的嗓音如利剑一把,插入扶瑶内心。 “白渺拜见父君。” 她声音尖细,以前站在泰冒山头喊九灵,每次扶瑶都会捂着耳朵嗔她震坏了他耳朵。 扭头看着白渺,两万年了,除去妖界匆匆一面,这是他第一次有时间好好看看她。 总是感觉她过得很不好,却不敢见她,怕她过得很好自己伤心,怕她过得不好自己痛心。宫人间的传闻他听过就当故事,这些年却始终没有机会好好问一声,渺渺,你可安好。 东华说他这么多年惦念的、爱的不是白渺,是当年一往情深的自己,是年少的自己。 他动摇过,恍惚过,时间太久,久到他就要忘记他爱的是谁的时候,白渺又出现在他面前。 如同当年,她在泰冒笑的灿烂,满脸骄傲的向他炫耀她怎么吃都吃不胖。现在站在殿内的她身形越发清瘦。 “扶瑶神君。” 嗯?扶瑶一时出神,回过神来司仪在旁叫他。 司仪小声道:“娘娘说女帝同意这门婚事。” “是吗?”扶瑶缓缓道:“念执,你在何处见过木兮?木兮怎么告诉你的?” “呵”断生冷笑一声“我神界最知礼数懂教化的神君直呼长嫂小字,这若是传出去……啧啧” 天帝脸色也沉了下来。 扶瑶不理断生,走上前。 白渺矮他一头,身量跟木兮差不多高。站在她面前,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终了化成一句:“念执,你过得可好?” 她神色疏离,进殿至今自始至终不曾看扶瑶一眼,仿佛从不相识。 “扶瑶!”天帝一声沉喝,这是在叫他不要逾矩。 扶瑶右手一动,孤则剑现身,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扶瑶直勾勾的盯着白渺。 第五十五章 “啧,二公子大殿内祭出神器,意欲何为啊?是逼宫还是抢人啊?”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略一顿,复又道:“不如这般,君子有成人之美,扶瑶你若是喜欢你嫂嫂,今日你就禀明父君,不妨我忍痛割爱,今日在父君面前,我与渺渺和离,你将你嫂嫂迎进紫微宫可好?” 他坐在机关椅上浅浅笑着,是真的很开心。 他这弟弟一直都是这样,情深似海哟!一见到念执,脑子就不够用。 乾宸殿上公然祭出神器,这在神域便是死罪。纵然他是神域储君,父君不舍得治他死罪,却也还是撞进了天帝眼里! 这种无脑找死的做法让他很满意。 果然能让他没有理智的人还是念执。 更何况扶瑶手里那把他日日夜夜连做梦都想毁掉的该死的剑,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自从扶瑶有安身立命之能后,鲜少当中祭出孤则。此番为了念执,居然当众用孤则示威,断生饶有兴致的等他下一步堂而皇之的将白渺带离大殿了。 身披重甲之人,手握孤则,一转身,单膝跪地。 执剑朗声道:“启奏父君,木兮救命之恩,儿臣不敢相忘。亦两心相悦,已与木兮在魔界完婚。大婚之事未上达天听,此乃罪其一。复归神界,海外乱事纷杂,未及时禀奏,此乃罪其二。”双手将孤则献上“今奉上孤则,儿臣愿领罚!” 断生眼底的惊讶他看到了,却错过了身后白渺眼底的诧异。 扶瑶知道断生在等什么,若是以前,只要念执肯喊他一声,他可以立刻带她走。甚至她可以像今日这样不言不语,他也会立刻转身冲天帝说他心悦白渺。 可那些都是以前。 是遇到木兮之前。 很久以前他失去了念执,很久以后他……不想失去木兮。 既许不离,终古无绝。 白渺越过扶瑶,向天帝施了一礼,平静的说:“父君莫怪,夫君方才那些话置气了些。渺渺是夫君的渺渺,哪怕是夫君要休妻,渺渺也是长公子的渺渺。” 她没看扶瑶,自始至终,一眼没有! 他的念执,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面前这个女人,叫白渺,是断生的侧妃。 “咦?”断生惊讶一声,像是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一脸惊讶的看着扶瑶,忙道:“魔皇与你已有成婚吗?可昨日我还去凡间恭贺女帝新婚之喜呢。” 扶瑶侧头盯着他。 “你不知道吗?”断生一脸震惊之色“阿难使者下凡历劫,女帝也陪着去了,昨儿个大婚呢。诶呀,弟弟难道不知你的夫人改嫁尊者,与之一起历劫吗?诶……这真是……木兮也是胡闹。” 他痛心疾首继续道:“神域储君偷偷完婚也就罢了,夫人还改嫁了佛教尊者。传出去我天外天要被耻笑死了,我神族颜面何存?” 扶瑶知他必有后招,却没想到居然引到木兮身上了。好端端木兮下凡历什么劫,她此刻不应该在骀荡宫喝着小茶吃着点心逗着东华麽。 然而断生必然不会无故吹这场风,此事定有蹊跷。 嘴角一勾,琥珀色眸子黠光一闪,学着他惊讶的表情,道:“神族颜面难不成一直存在本君身上?如此大事本君竟不晓得。扶瑶娶妻,何以致神族颜面荡然无存?你将父君与母后置于何地?” “够了!”天帝无奈一声呵责。 往日他们兄弟不和也只是在他与帝后面前闹,今日召来了数位老臣,笑话尽被旁人看了去。“今日这事就到此为止,魔帝既陪尊者历劫又下嫁,日后你二人便莫要再同她纠缠。不管是为历劫还是为何,我王族断没有娶再嫁者一说。扶瑶年岁尚小,行事鲁莽。司仪,待魔皇归位,你且前去将此婚约退掉,日后任何人不许再提!都退下吧……” 司仪领命应诺。 天帝一直认为能在兄弟阋墙中胜出者才有能力担任下届天帝之位,平日里他们俩闹,他都甚为鼓励,今日为了一个女人,笑话闹在众神面前,叫他如何能忍。 扶瑶也不多说废话,随着一行人恭敬退出。白渺推着断生走在他身后,他惦记着木兮,也没回头再看白渺一眼,出了神域立刻化光前往骀荡宫。 门口的小侍从说他家主人去了止些山练兵,扶瑶又立刻赶往止些山。 此山多竹,长千仞,影卫幼时便在此山当中受训。 见了东华直接问他木兮人呢?东华也是一脸诧异道扶瑶走的那日夜里木兮就不见了,柳央同他说木兮追扶瑶去了,他们还都打趣小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半日就千里追夫了。 扶瑶无奈扶额,又将乾宸殿的事大致说了一番,东华毕竟是只老狐狸,眼神一转,分析以木兮性格绝不会是能下凡陪人历劫的善良之辈,何况她才不在意什么恩不恩的,有则欠着,无则最好。这事一定是有人教唆,那么木兮最听谁的话呢? 扶瑶面上虽不喜不怒,看不出任何不同,但东华觉得还是有一股来向不明的醋味飘过。 那个笨蛋,真的是释尊说什么做什么,就算是释尊喊木兮你去死,怕是她都欢欢乐乐去死了。 觉得气氛这样下去大约不好,东华终是为那人开脱道:“许是因为她先盗取了易日神珠,后罗睺罗失踪,这两件事加一起释尊震怒之下又碍于她是魔皇身份,不好为难,便叫她去陪阿难历劫……”又觉得说错了话,忙道:“不不不,是报恩!你又晓得她……一向……一向……乐善好施,因此促成了这件事。” 乐善好施?呵,这词自诞生之日就与她没关系。何况扶瑶觉得,如果是因为罗睺罗失踪,那木兮陪着历劫并不能对罗睺罗失踪这件事起到帮助。 这个事情细细揣摩,像极了断生的作风。可释尊为什么会同断生纠缠一起呢? 他抬手揉揉太阳穴,头疼。 索性命东华前去查清此事,自己先行下去看看木兮。 大约扶瑶最近几百几千年来命不好,要不然时辰不会选的这么巧,刚好他找到木兮的时候,木兮穿了凡间的粗麻衣,手里拿着背篓,笑呵呵的看阿难转世掰玉米。日头太毒,她还时不时上前用袖口替阿难擦汗。 扶瑶觉得头疼的更紧,真的是要被气死了,在天上被断生气,下来以后还能看到她跟别人这般琴瑟和鸣的神奇景象。 旁边有村民叫她大山婆娘,她转头应了一声哎,放下手里的背篓,一路小跑过去帮喊她的大娘收了玉米。 大山婆娘!!!! 这个称谓实在是让他接受无能!!! 什么鬼名字!! 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扶瑶分析了一下,觉得可能还是太阳太毒,他被晒晕了。隐在暗处召了影卫前来,命其暗中保护木兮,但不要插手她应劫之事。 之后转身准备回宫,走了两步想想还是头疼。右手一挥,悄无声息的把地里大山最开始摘毕踩倒的十几排玉米又插了回去。顿时觉得症状减轻了许多,大步流星回了紫微宫。 第五十六章 天枫槿的茶刚摆上桌子,扶瑶还没来得及喝,门外北阳宫人求见。 扶瑶觉得这茶还是留在回来细细品的好,亲自出门去见来人。从小宫娥的手里拿过一颗玄铁半心。 这是当日在泰冒扶瑶送给念执的物什,这心本是一对,念执丢了一次,找了好久,直言什么心丢了是凶兆寓意他们分离,索性最后寻到了。 扶瑶怕她以后再悲观,偷偷又打了几百颗左右对称的,想着留下,日后她再弄丢了他就拿出一颗,告诉她又捡回来了。谁知后来心还没来得及丢,念执倒是丢了,紫微宫里到现在还有好多这种玄铁半心。 念执约他子时东海相见,东海离紫微宫几千里地,扶瑶算算时间沐浴是来不及了,但洗个头还是必须的。 梳洗好,换了身宝石蓝的衣服,天枫说这件衣服同东海更配。扶瑶驾了鸾凰往东海去,一路上想想从回神界到现在他还未有一时三刻可以歇歇的,又想到他的那杯茶还没来得及喝,整个人无限懊恼。 如他所料,东海边等他的人不是念执,而是他的兄长。 念执的性格就是这样,哪怕她过得再不好,也不会找扶瑶。 她那人看着柔柔弱弱,却决绝的厉害。 能拿玄铁半心来相约,必然是断生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扶瑶下了座驾,躬身行了一礼,温和道:“兄长深夜传唤扶瑶,不知所谓何事。” 断生修的是水系,东海边可助他功力稍长,眼前又有巨型阵法相持,扶瑶猜今晚不打是不能脱身了。断生坐在海边,月光笼罩下他整个人倒是少了神界的乖张暴戾。见他来了,缓缓道:“你若赢了我,我就送渺渺回泰冒,你若是输了,从今往后不得再唤念执二字。” 扶瑶无奈,原来他兄长在这等他,就因为白日在殿内他喊了一声念执,断生就要大半夜折腾他来这冷飕飕的东海边。 “兄长想怎么比试?” “星月为盘,苍生为子,这局棋一盘定输赢。” 断生手一挥,阵法陡然生变,倏地变成了棋盘,引了东海水当楚河,32颗棋子全是怀孕的妇人,一个个虽站着,但两眼无神,看来是被迷了心智。 扶瑶惊,他这是…… “为兄先走。”不给任何思索的时间,一挥手,卒上那妇人往前上了一步。 扶瑶虽不明白今晚是什么情况,但听清楚了他那句赢了就送念执回泰冒。随手推了一道气息过去,顺势将己方一卒推上前。 第二步,断生轻轻一挥手,雄厚的灵力打向孕妇,腹中孩子嘭的一声爆出,缠着脐带,小小的一团血肉,趴的一声落在地上,来不及啼哭便被活活摔死。 断生是故意的,灵力包裹剑气,剑气横向贯穿,胎儿受到力道挤压撞出母体,母亲是被剑气贯穿心脉而死,孩子却是活活摔死! 扶瑶一卒亡,断生进一卒。 扶瑶低头,那团血肉中有头发,脚趾手指小小的扣在地上,脐带耷拉在地上,方才还在母亲温暖的腹中,此刻已横尸在地。血液冲向灵台,他头疼,天翻地覆的疼,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断生,皱着眉头弱弱喊道:“哥?” 只是寻常凡人,没有过错,竟穿腹而杀,用如此卑劣而残忍的杀法。他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他小时候,他对他很好。因为天帝与帝后一直不喜欢扶瑶,神域那帮老头避他唯恐不及,小时候只有东华待他好,但东华毕竟不是他的亲人。断生那时候时常去骀荡宫看他,他受伤时,断生为他上药包扎,很是心疼他。没人知道比试前一夜断生发生了什么,一万岁那场比试,断生招招都是必杀,最后一招他实在避不过,下意识提了孤则挥剑格挡,电闪火石间断生神之身被破,断了双腿。后来他被禁止接近断生,再后来断生过生辰,他跑去泰冒山寻好铁亲手铸剑想送他,可连北阳宫宫门都进不去。再往后断生性格越来越奇怪,谁都不亲近,北阳宫宫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娶了白渺后,他兄弟二人便形同死敌。 可是就算是死敌,那也是他二人之间的较量,干这些凡人什么关系!明明以前是很温和的长兄,到底为何现在阴鸷,灭绝人性!不,哪里还有人性! 他是神,是高高在上,但究竟是谁赋予了神践踏生灵剥夺生命的权利! 断生看他受足打击的模样,不屑嗤笑一声,道:“你若不走,我就当你放弃,落下一步了。若是你输了不但这些人得死,你心心念念的念执也得死!” 他话音一落,将一卒挪于炮前。 “哥哥!” 未及扶瑶反应,抬手又是一剑从孕妇腹中贯穿,胎儿落地,扶瑶炮亡。 “够了!” 扶瑶怒喝一声,翻手祭出望涯剑,凌越空中,一剑劈下,直取断生性命。东海水柱上升,靠棋盘中的阵法演化,化去了这道剑气。断生不惊不慌,手微抬,准备再落一子。 扶瑶怒,举剑复劈,欲阻拦断生再杀人。这一剑攻势凌厉,比上一剑多加了三成功力,一剑下去,天地静了。 东海水柱没能挡住他凌厉剑势,扶瑶看着望涯劈下,穿过水柱,落在他身上。看着断生变成一条小白蛇,看着小白蛇消散,一切就在半个呼吸间。 那人……是念执! 扶瑶脑海中轰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是她,她怎么会出来见他? 怎么会是她! 她用东海水力加阵法幻化成断生,她连杀两人激怒扶瑶,为的就是死在他的剑下。没有遗言,没有尸体,只留下了一笑,用断生的皮囊,冲扶瑶笑,笑的温柔,仿佛泰冒四月飞絮,是初见时她热情灿烂又骄傲的笑。 念执一死,阵法消散,棋盘上的孕妇全都醒过来,她们慌乱尖叫,不知为何在自己家睡觉突然出现在海边,地上有两具大人尸体,已成型的胎儿趴在地上隔着母亲好远。空中有一白衣魔鬼手执长剑,目不知所聚。众人慌乱之下惊叫奔哭,四散逃去。 扶瑶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什么话都没说,最后笑了,对,扶瑶记得她最后笑了,在笑什么?笑他可笑吗?笑他都没有认出她?笑他压根就没想过她会出现吗?笑他口口声声自诩多年始终记挂却没认出来吗? 她到底在笑什么,扶瑶想问问,但能去哪里问?扶瑶觉得自己一定没有睡醒,是做梦,不然为什么,为什么用望涯轻轻一剑,她却烟消云散连魂魄都化为虚无。 念执是恨他吗?到底得多恨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扶瑶逃了,仓皇逃走,一定是在做梦,回紫微宫睡一觉就好了,醒来还是能见到北阳宫一切安好。 月光下机关椅的声音咯咯作响,翻滚的浪花,执着拍打上岸,空阔的海边寂寥叹息长久不衰。 “渺渺……渺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吗?” 水族说,不知那夜哪位通天彻地的厉害人物失了爱人,在海边摇了一整夜招魂铃,铃声响彻东海…… 第五十七章 扶瑶手里捏着她给的玄铁半心,深一脚浅一脚跌进了紫微宫。碰在柱子上,摔在石子上,嘴唇失了颜色,眼底满是恐慌。 天枫端茶站在十里宫廊,宫灯夜明下,是他失魂落魄。见到天枫槿仿佛抓到了救命的草,抱着天枫,委屈的像个孩子。 他抖,他害怕,他抱着天枫不敢哭。 天枫不明所以,他去见念执她知道,以为又是念执说了什么重话。伸手拍着他后背,耐心的哄着。 “没事了,到家就好了。” “我……看到一个很可怕……可怕……的梦,我好怕……天枫”他嘴里含糊不清的絮叨着。 当年血拼,一路踩着妖兽的白骨从战场上凯旋而归见到心心念念的女人成了长嫂,他也没有这么慌乱。 远处宫门下暗影现身…… 白渺死了? 天枫心跳漏了一拍,白渺死了?白渺怎么可能死?她死了扶瑶怎么办? 有滚烫的水滴落在天枫脖子上,他压低声音,求着天枫:“以前……我跟她说,她若死了……我就随她而去。可如今她就死在我剑下,我却不能……不能随她去。槿儿我要怎么办?” 他已经够慌了,所以天枫不敢慌,定了心神,轻柔顺着抚摸他后背,哄小孩一般安慰他。 “一切皆虚像,没事的,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抱着天枫不松手,哑着嗓子问:“真的吗?睡一觉就好了是吗?” 天枫点头。 牵着他慢慢走近寝殿,脱掉他外衣,鞋袜,给他盖好被子,放下帐幔。香炉里燃起安神香,放了茶盏在他床前,轻轻退出殿外。 扶瑶躲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缩在床角。眼前全是断生的笑,不,那是念执的笑。 她到底在笑什么? 为什么断生会变成她,为什么自己看到断生一丝疑惑都没有,为什么没有好好探查一下,明明看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本体啊。 为什么看到死了两个妇人他怒不可遏,为什么要与她兵刃相见。 天枫退了出来,正欲去寻东华,刚出宫门,东华、隐慕颜带着柳央就出现了。东华说是柳央手腕上的手链变得很烫,听说这链子与扶瑶相通,特意上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天枫摇头,只道似乎是白渺死在了扶瑶剑下,但是为何却不清楚。 东华大吃一惊,额头上惊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抓着天枫胳膊直问好端端的白渺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断生呢? 柳央不知道白渺是谁,怯生生看着他们着急。天枫怕吓到了柳央,遂召来侍女带柳央先去后园玩耍,之后引着隐慕颜与东华匆匆前去看扶瑶。 屋外设了结界,三个人着急却也进不去,又不敢强攻,这时不由得想到了木兮的好。 扶瑶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落了一地银光。 闪闪亮亮,像蛇的鳞片。 他想睡觉,偏偏睡不着,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下床拿了一壶酒仰头喝罢,又蜷回床上。他极少饮酒,却不知怎么酒量好得很。 眼睛酸涩又刺痛,睁着眼,念执就在他面前,披着霞光,站他床前,过往一幕幕似画祯般展开。 泰冒山上,她女扮男装戏弄九灵,无缘无故拉着九灵喊夫君。他那时年岁小,第一次被人喊夫君,红了耳根忙堵她的嘴。 她说泰冒有采蕊的习俗,那年她主动要参加。怕她被肥头大耳满肚肥油的壮汉带走,他便上台挑了所有人,拔得头筹抱了她回去。 他在泰冒山待了三年,三年朝夕相处。 她是他的白月光,是遥遥相望就能让他生出许多欢喜的朱砂痣。 当时年少,这世间能想到的海誓山盟他都许给她。 他一直重诺,以为许了白头,就得白头。 安歌无拘无束,他怕她适应不了神域诸多规矩,想好他们的成亲礼如何举办,婚后的日子他都想好了,不住在神界,自由自在寻个山头,两人一起当山大王。 瀛洲叛乱,天帝命他为先锋。 他去平定瀛洲,用了两年,杀尽了瀛洲大妖小怪,一路踩着白骨活了下来。收复瀛洲最后一战胜利的号角吹响时,他来不及清点战场,马不停蹄直往泰冒赶。 安旭同他说安歌死了,病死的。 她瘦瘦小小,身体不好他一直知道,但她活泼灵动又爱玩,很难把她和病怏怏这个词联系起来,更不提病死一事。 他见到一个小坟堆,长满了青苔。 石碑上刻着安氏念执墓,他将碑上字雕尽,该刻:爱妻念执墓,夫扶瑶立。 他没回来晚,是安歌走早了。 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别,竟是永别! 抽了望涯剑,在胳膊上刻了安歌的名字。告诉天枫槿,着手准备冥婚,就算是她死了,也是他的妻。 他去了冥界要魂魄,阎罗说没有这个鬼。他想一定是阎罗骗他,把幽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安歌。他又想会不会是阎罗放她轮回了,阎罗被打个半死,还是一口咬定没有这个鬼。 他没了办法,只能要回天界找司命看她命薄,就算是上天下海他也要把她找到。 怎么都没想到,准备好大费周章上天下海,哪怕以权谋私废了司命阎罗等官,他也要找到她。 可当他回到天界时,鼓好的准备全都白费了。 她春风满面站在兄长身侧,率百官,列十里,欢庆他收复瀛洲。 他这才明白阎罗没有骗他,幽冥的确没有这个鬼。因嫁了神君的女子,都会从生死簿除名。 他全心全意爱了三年的女人,在他从死人堆里爬回来后成了他的嫂嫂,他那时都没反应过来觉得讽刺。 一心只道,她活着就好。 之后两万年,他从来不愿意睡觉,因为睡着就会梦到她。会看到她不要他,怎么求她,她都不要他。 东华开解他,人对于已有结果的是很容易忘怀,对那些中断、未完成的却总是记忆犹新。两万年午夜梦回纠缠不断,不过是因为当年没能好好道别,所以太过遗憾。 漫长的一生里初次到访的爱情,尚未沾染烟火灰尘,得却很令人难以忘怀。 后来他说他就当念执死了,跟所有人都说他当念执死了。 可是他忍不住还是会幻想,总是存着希冀,日后他们还是会相见,日后念执还是会回到他身边。他从来没有真的希望她死!从来没有! 念执,他两万年的执念,如今化为须有。 从此六界九州再也没有这个人。 他伸手抱着自己,眼泪湿了罗褥。 明明是她没有等他,明明是她负了白头之约,明明是她不要他,明明应该是他恨她。 可似乎……她好像更恨他一些…… 连死,都要死在他手里。 第五十八章 北阳宫里当夜向泰冒传了旨意,说是白渺羽化了,因何羽化却是没说,泰冒王位卑,也不敢多问。 两日后北阳宫派了九天玄女圣母娘娘化身之一青灵公主前往紫微宫。青灵跪在扶瑶寝宫前,说她带来了白渺娘娘生前物什。 扶瑶允她进了屋。 隐慕颜问天枫她是谁。天枫解释道青灵是九天玄女圣母娘娘化身,自幼与断生交好,与紫微宫极少往来,不知此番她怎么会拿着念执的物什。 青灵进去待了一天一夜,出来的时候匆忙跑了。东华一直候在门外,看到这场景还不由打趣说青灵一副扶瑶轻薄了她的表情。天枫斥他此时还能说笑,东华眨眨眼,感慨扶瑶身边的女人虽然都长得好看却都太凶了。 扶瑶在屋子里闷了四天,屋外的人一筹莫展。强攻结界怕伤到他,不攻破结界,连他在屋里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众人踌躇之际,殿前结界突然撤掉,他一身锦衣出现,身形清瘦,眼里布满血丝,但精神看上去还尚可。 一出门就浅笑着问东华“怎么不见木兮?” 这一笑,笑的众人诧异,东华与天枫对视一眼,吭吭哧哧说木兮下凡历劫了。 “下凡?历劫?”他眉目微蹙,怎么会下凡了呢?又问东华她何时回来? 这一问东华倒是不知道了。 扶瑶略一思索便道:“天枫,你将我屋里收拾收拾。我去换身衣服,稍后我们去接木兮回来。” 三人都是满脸诧异,进去的时候肝肠寸断,怎么出来的时候就像没事人一样。 呃……可是木兮的劫似乎还没有历完。东华犹豫的问他:“现在去接她?” 白衣少年若有所思点点头。 东华道:“现在的话……”扭头看看天枫,天枫立刻会意,补充道:“帝君的意思是现在下去的话女君的劫可能还没历完。” 东华点点头。 扶瑶斩钉截铁道:“她历完了” 东华倒是恍然,应和道:“也对,你说历完了就是历完了,反正你一向这么……” 不讲理! 扶瑶前往沐香阁后,东华扭头问隐慕颜他这是怎么了? 隐慕颜微微摇头,长叹一声,一句话不说直接抬脚跨进他屋里。 屋里碎了一地酒壶,隐慕颜上前,一片一片细细查看。靠近寝塌边上有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瓶子,将瓶子拿近嗅了嗅,了然于心。 把瓶子递给东华道:“这是合欢九梦,太白金星喜欢酿这酒,喝了的人心中所思所念之人就会出现在梦中,梦有九章,每一章都是合欢。酒醒后就会彻底把梦中人遗忘,与之相关一切均忘掉。那老儿当初酿这酒,说是为了给天下情深缘浅之人一个圆满结局,但至今为止他好像只给西王母喝过。” “西王母?”天枫皱眉,她隐约记得她家公子初见木兮就是在王母寿宴上,那时他败兴而归,天枫还特意问他怎么了,他说王母不记得姬满,想是那穆天子胡诌,蜚喻仙人。如今听隐慕颜说来,西王母不记得乃是喝了九梦缘故。 东华觉得吧,不管扶瑶是怎么喝的,结果最重要,忘了就忘了。他忧心的是长公子侧妃娘娘死在扶瑶剑下,断生一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可如今扶瑶又不记得了,这事到底还需从长计议。 天枫心中疑惑,紫微宫有什么东西她最清楚不过,从来没见过没听过有什么合欢九梦,怎么突然扶瑶多出来这么个东西,这东西出现的倒是恰当好处。 她虽然纳闷,却也不多话,将扶瑶房内与念执有关的物什全都收了起来。东华意思让天枫烧掉,天枫深知两万年来扶瑶对念执用情多深,怕有一日他记起来后悔,不敢烧,只将东西妥善收了起来。 待扶瑶沐浴完毕,四个人一同前往人间去接木兮,之所以去这么多人,就是怕扶瑶路上再出什么事。东华这几日也没闲着,念执枉死在扶瑶剑下,这事缘由查不清,但多半断生逃不了干系。木兮这事倒是查明白了,观音得了佛陀的旨意,派木兮报恩。断生得了消息,安排了乾宸殿上的一出戏。 用天枫的话来说,只要扶瑶身边出现女子,断生必得插一脚拆散了。若不是断生与扶瑶有仇,她都觉得断生公子大约是有龙阳之癖。 东华觉得扶瑶最近可能是在过本命年,掐指算了算也不对,应是明年啊,怎么今年就这么多事端。 比如他们现在站在天上,看着底下一堆柴火架。这小村里的人,人手一只菜篮子,里面装着烂菜鸡蛋,还有腐败了的黑驴蹄子。而我们的木兮女皇被绑在柴火架上,披头散发不说,头发上还有鸡蛋清缓缓滴下,着实恶心啊。 村民议论纷纷,说这女子容貌昳丽,凡人哪能这么好看,早就觉得她是妖精了,一个个高谈阔论,唯恐显示不出他们的先见之明。 东华觉得他们来的这个时机太巧了些,又想到他方才在紫微宫斩钉截铁的模样,料想他应该是派了影卫守护在木兮身边,又吩咐影卫不要干涉她的正常生活。今儿个这算是不正常的生活,影卫报告给他,他才会急着来人界接人。 想通了这一层,东华不由觉得扶瑶对木兮果然是很上心呐。怕是没有这一出,他还在寝殿里窝着呢。 扶瑶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熟悉的男子此刻望着已经点燃的柴火,眼里是不舍,却软弱到不敢违逆村民阻拦。 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手中握紧望涯,刚欲抬脚,隐慕颜闪身上前,阻了他的路,笑呵呵的道:“民智未开,民智未开嘛,堂堂神君何必跟一群凡人计较。” 他低头看看底下热情高昂的村民,觉得他们的确担得住民智未开四字。微微颔首,道:“先生可能不知,我虽是神,不过一向小心眼又爱计较。”顿一顿,收了望涯,又道“但毕竟是我没有先打过招呼。不过先生再拦下去,那火就该烧到木兮了。” 慕颜见他应了不伤人,立刻答道是的是的,闪到一旁。心中感慨这人还挺实诚。 第五十九章 他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事该算在他没有打过招呼的头上,他只是不想在木兮面前杀人。于是乎就这么堂而皇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从天上走入火中。 小小村民哪里见过这阵势,忙跪倒在地,有喊神明显灵,也有吓破胆,觉得他是女妖同伴的。 扶瑶看看木兮,五花大绑在架子上,她昏睡着,至于是被下了药还是被偷袭打昏了,扶瑶看不出来,反正额头上鼓起了好大的包,还有血顺着发梢往下滴。 身上烂菜叶,鸡蛋清,鸡蛋黄,各种不明黑色物体,甚至夹杂着粪便的臭味。 扶瑶皱眉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衣,不由后悔早知道就接了木兮回去再沐浴更衣了。 将她袖子卷起,果然不见手链。 他还记得他去西北海外前再三叮咛让她带着手链,她还是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索性扶瑶对于这种情侣配饰有多收集几个留做备用的毛病,又取了一条链子戴在她手腕上,与自己这个建立了血契。 一挥手将绳子断掉,将木兮打横抱在怀里,踩着火一步一步走出。 “你要带我妻子去哪里?” 身后传道男子弱弱的责问声,也不能算责问,毕竟毫无气势。 扶瑶回头看了看出声之人,正是刚才他觉得面熟的男子,此刻才想起这应当是阿难转世了,先前在玉米地他见过他,无甚印象所以刚才一时没想起来。 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淡淡道:“你这般软弱无能,让木兮报恩真是极委屈了。” 言毕脚踩莲花一步一步登天而去。 隐慕颜咂咂嘴,跟天枫说,你看这小朋友就爱搞些场面活,明明化光就能走的事,非得搞点莲花摆点场面,一步一步踩着走,不就为了让那些愚民后悔他们亵渎了神灵呗。 天枫恭敬道“我家公子毕竟年岁小,待活到先生这年岁应该就务实多了。” 将木兮带回紫微宫,吩咐天枫先替她沐浴,再嘱隐慕颜等她洗干净后帮她解了封印的灵力。 东华不知道他干嘛去,不过两个时辰后,他就知道他干嘛去了。 天帝文牒广发九州六界,文牒上措辞客气,说魔界有女帝,唤名木兮,神君扶瑶心甚悦之。今有宵小,徒意伤女帝,特昭告六界君主及八荒众生。自此之后,凡有人伤木兮毫发,诛其九族,亡其域民,灭域之君王,此乃神之惩戒。 东华觉得这本是一件小事,只是下凡报恩被愚民欺负而已,可扶瑶却把这事闹大了。 想来他刚才应该是极想杀人的,但的确是他没有打招呼在前,如今这招呼打得够大,日后再有人伤木兮,便是别人理亏了。 魔界收到文牒后,朝堂之上局势也悄然发生改变。 木兮看到文牒后深感不好意思,想想自己往后在众人口中就是一个靠着美色得到神庇佑的女人了,不由感慨世事莫测。 但她对于这件事也并不是真的很入心,毕竟以她的灵力,虽说不能问九州之顶峰,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扶瑶下这份玉牒,以木兮来看,就是当日气不顺,奈何又是一帮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想惩戒没实施得了,一口气憋着,回来把这件事闹大,让他自己舒坦舒坦,细细想来还是小孩子脾性作怪。 关于下凡报恩一事,她事前没给扶瑶打招呼,自己私自下去想要了结,最后收尾收的凄凄惨惨还是被他抱回来扔进沐香阁。这事她觉得依扶瑶小家子脾性,定是要与自己计较一番,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手链她也给摘了,可是醒来时链子又挂在自己手上。木兮心底忐忑,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同他解释。 解释这事最忌拖延,拖过一天后,木兮索性不想解释了。毕竟两个都是执掌浮生的大人,这些小事不足挂齿。她觉得是不足挂齿,至于扶瑶怎么想……不重要! 天枫趁她有空的时候拿了一方精致瓷瓶装的药膏,还有一瓶小药丸送来给她。 药膏是用来去掉她手上的孤则留下的疤痕,药丸是用来消减她身上的寒毒。 因着这寒毒,她在人界每每来月事时总会疼个半死.那可真的是叫天天不要叫地地不灵,一丁点减轻的法子都没有,只能生抗。她额头豆大的汗往下落,每个月来一次月事就像是脱茧重生了一次,让她更加珍惜不来月事的时光。 药丸她特别需要,但是药膏这种东西她倒是无所谓。扶瑶身上那么多疤不也没事,只不过那家伙会长,露在外面的部分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看着是一粉面书生,衣服遮住的地方伤痕累累旁人也看不到。 能去掉孤则留下的疤,木兮觉得这东西得来肯定也不易。扶瑶不是心灵手巧的那号人,必然不是他自己做的,那这两样东西得来必然不易。 问天枫何处寻的,天枫也是笑笑说自己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木兮,因为扶瑶特意嘱咐了这事不要告诉木兮。 药膏是托太白金星从湘妃竹上提炼而来。 帝喾的孙女,尧的女儿女英和娥皇夫人知舜帝南巡苍梧而死,抱竹痛苦,竹上生斑,泪尽而死。 不知道扶瑶打谁那听来,说是以这眼泪为引子,加上活骨生肌的药就能刷掉孤则留下的疤痕。 湘妃竹林有幻术和灵兽守护,天枫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右手提着一大捆竹子,左脚脚踝被彻底折断,整个脚面翻转过来平拖在地上。 他看了天枫还笑着打趣说还好他会飞,要不然这一只脚走回来可就慢了许多。 把竹子给了太白金星炼丹,自个儿找了医馆把左脚接上,生生拧着正了过来。天枫一直跟着他,他像是怕天枫担心一声也不吭生生忍着。 至于能去寒毒的的药膏,那是问鸿钧道人讨的。 鸿钧道人是元阳上帝,盘古开辟天地周身尽变化或山川日月或海岛星辰,元神就是元阳上帝。任世界更替轮回,仙神流转而元阳上帝之体万劫不灰,长存永久。每到开世之初,新世界开始他就会显身渡人。 他虽具有人身形态,却是无上大道。某种意义来说,他是最高无上的,他就是道。不会参与世间之事情,不会偏袒任何人,世间的任何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鹅毛,真正做到顺天道而任自然。 只要不是发生毁天灭地的圣人之争斗,他不会出现。所以压根就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但这个‘没人’中不包括扶瑶,他不但知道鸿钧道人在哪,也顺便带着东华一起去了。 因为鸿钧道人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的师父,细算来是他们道家的祖师爷。他觉得带一个他们门派的人显得亲热些。 鸿钧有火种金莲,能够去除木兮身上的寒毒。 第六十章 天枫不知道他二人与鸿钧道人做了什么交易换来的火种金莲,反正是两人拿着药丸而来,要天枫等着祛疤药膏做好后一并拿给木兮。 天枫看着手里的药丸,又看看扶瑶。这么多年他寒毒每次发作生不如死,既然早知道火种金莲能够祛除寒毒,为何他不早些要来。 东华了解她的心思,劝慰道:“火种金莲能祛木兮身上寒毒是因她是过渡了一部分寒毒,比较轻所以能去除。扶瑶身体你也了解,寒毒化在骨腔里,这东西对他没用的。” 天枫心疼的看着扶瑶,那人却飘然一笑,无所谓道,没事,我一向命不好。 木兮见天枫不愿明说,好在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跟天枫说了一声谢。 天枫笑笑,恭敬道:“尊上不必同天枫说谢,东西是公子寻来的,天枫只是转送,担不起您这一声谢。” 她觉得如果要近期内长住紫微宫的话,天枫总是这么客气她也受不了,爽快道:“你就叫我木兮吧,就同慕颜一样,喊我木兮。这宫里我有许多不熟,日后还得叨扰麻烦你。咱们自在一点,你也舒服我也舒服。” 这事于理不合,天枫当然不从。 毕竟是魔界的女帝,又是她家公子中意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成了紫微亘春宫的正宫娘娘。她进进出出喊这样一个人名字实在是不妥。 木兮听不习惯,但也不能不为难天枫,别扭就别扭吧,她一个人别扭总比让天枫为难好。又道:“今日没瞧到他,想必他也忙,劳你帮我同他说声谢谢。” 天枫点了点头。轻轻一笑,肩头往生花开的艳丽,晃了木兮眼,让她听得不是太真切:“公子真的很喜欢尊上。” 木兮轻嗯?了一声,不知她怎么话锋一转突然跳到这句话上。 “认识尊上之后,他连笑都比以前多了” 以前的扶瑶总会流连花丛,窝在各种温柔乡里,可那都是演戏给北阳宫那位看的。玉山之后,他家公子很自然的撇干净了自己的那些花花草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这种行为。 从见到木兮之后他时常笑,笑的温柔又细腻。 她这话一说出来,木兮面颊绯红。再厉害的女人,听到别人这么说,也还是会觉得难为情。 今日凉风习习,紫薇宫里龙昙花开的盛,花香扑鼻。 天枫饶有兴致问木兮是否喜欢制香。扶瑶公子喜欢熏龙昙香,宫里的香都是她亲手所制。 她身上一直都是墨荷的花香,若是混了别的香味,味道就会很奇怪,所以她没有熏香这个习惯。但她对制香倒是感兴趣的很。 天枫带她往平分秋色去,摘了半晌龙昙花,挑的都是一些开到三四分的花骨朵。 挑好了花,两人手里捧着一大盆花往紫微宫后的香阁去。 香阁高有三层,全是些小屉,抽开每一隔陈放一类花,陈放一类香。 香阁里密封的香约有百十来种,天枫看木兮好奇的一个个闻着,浅笑着说:“若是尊上也喜欢,改日我陪你上百花仙子那儿去,挑些你喜欢花拿回来我们一起制香。” 她认真问:“我可以每一种都挑一些回来吗?”毕竟能上百花仙子那里挑花的机会不多啊。 天枫失笑,点点头:“若是公子肯说句话,料想咱两都不用去了,自有人把这世间所有花给送到宫里。” 木兮觉得这样不好,花她喜欢自己挑,旁人挑的她怎么会满意。 摘下的龙昙花洗干净,用熟蜜拌匀,密封在瓷罐中,深埋入地下,进行月余的‘窖香’程序。 焚香时把一朵朵窖过得龙昙放在香炉的隔火板上,隔着炭火微熏,龙昙一边吐香一边缓缓散开,待到花朵彻底开放,也就是香味散尽之时。 木兮自己做了三罐,她觉得这活动很好玩有趣的很,一手熟蜜伸进嘴里甜甜,欢喜的同天枫将:“下次我们带着扶瑶一起来吧,这么有趣的事情他肯定也喜欢。” 这话不由让天枫怨念了几分,这么多年少说她制香也能堆得满一个寝殿了吧,就没见过扶瑶在制香的过程中出现过一次。倒是每次香成了之后,熏了他的衣服,评头论足一事他做的得心应手。 天枫点点头。 若是她能叫来公子的话…… 第六十一章 木兮赋闲紫微宫这六七日,除了制香外还得了一兴趣,听八卦赏舞乐。 隐慕颜将神君与他嫂嫂的事情罗里吧嗦同木兮讲了一遍,讲的甚是详细,情景再现画面感强烈,细节处理到位。 木兮觉得错杀白渺这事扶瑶一看就知道被人算计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很可怜白渺,死了已经很惨了,却还被唯一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忘了,真是白来这一遭了。 隐慕颜纳闷她不生气,她解释说毕竟扶瑶还小,心里对初恋念念不忘算的正常,她三万岁时也对释尊念念不忘呢。何况听说男孩子对初恋的执念要比女孩子深,他难过忧伤都是情理之中。 她这话说的大度,令隐慕颜直呼佩服,遗憾这么好的女人自己怎么就错过了呢。 其实木兮对于扶瑶有三妻四妾这种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更何况还是一个亡故的前任。 她对于这种事情想得特别开,毕竟他在遇到她之前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她要求他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守身如玉的等到她出现显然不可能。何况那人不但没有却鼻子少眼睛还长得特别好看,地位又尊贵,挂着储君的名儿,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当能站满一个骀荡宫。他这些年能把称得上情债的数字保持在个位数,木兮已经觉得难能可贵了。 慕颜复又感慨,夸她知书达理。 知书达理算不得,只是往事不究而已。如扶瑶所说,往事不究,后事必细察之。何况扶瑶对于她的往事也并没有说一个字,甚至都不曾问起她一字一句她与释尊的事情。 所以慕颜讲的生动的这些故事权当消遣一听,并不碍事。 听完了八卦正窝在紫微宫凉亭里欣赏舞乐,有小仙娥送上一份书札。木兮翻开一看是阿难归位约她一见。恰好木兮要问他成仙的事宜,便依着书札所说前去仙界相见。 阿难一身红色袈裟,法相庄严,木兮俏皮从他身后蹦出,笑嘻嘻问道:“尊者的劫应完了?” 阿难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木兮走后一年,他便病亡,此番前来是来感谢尊上助他历劫之事。 木兮赶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尊者不必谢我,木兮也是为报当年衣袍之恩,何况木兮在常寂光时,尊者一直待我很好。不过……尊者若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帮我一个忙啊?” 朱唇皓齿,嫭以姱只。 阿难瞧她笑颜如花,不由想到当年墨荷刚刚化身成人,就那么赤裸裸出现在众佛面前,她性格豁达还没觉得窘迫,阿难已是囧的不行,上前脱了袈裟裹在她身上。 后来释尊也曾与他谈起此事,释尊说心中有衣则眼里有衣,阿难眼里无衣,那到底是木兮未着衣还是阿难心中无衣。 下凡遇到她,她也是这般模样。陪他耕地喂牛收庄稼,想来她一出生就是尊贵的仙,后来又是魔界女帝,怎么会做过这些苦活,可做这些活时她一句抱怨一句喊累也没有。 她一直都很坚强。 做饭切到手,把血吸干裹上布继续干活。虽然很努力,但她饭做得难吃的很,不是菜焦了就是饭糊了,可每次他都会好好吃上两大碗。 入山打猎被猎兽夹夹中脚踝,不哭不喊,拖着兽夹下山找他帮忙掰开兽夹。齿刺穿过白骨,她还是笑着,眉头都不皱一下,那身体像不是她的。 村里发了大水,死伤了好多人。她拖着一个大盆,泡在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救助村民。水退了村里开始流行瘟疫,村民说是她是妖孽,是她激怒了山神,要她两日内离开村庄。她那时候正在试着配药方除疫病,说什么都不愿意走。 最后被人下了药,乱棍打在头上,绑在火架要烧死。他只能看着,连辨驳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木兮见他想得出神,以为他不愿意,毕竟他已经归到尊者之位。便解围道:“尊者若是不愿意,我亦不勉强。” 阿难忙道没有。 阿难浅笑道:“陛下原为此事,我自是没有办法令妖平地升仙。那是神君扶瑶听闻我与观音交好,命我托观音前去雷锋塔前洒杨枝甘露,看白素贞飞升。至于平地飞升一事,是神君所为,我不甚清楚。” 木兮无奈敲敲头,转了一大圈最后又转回到扶瑶那去了,早知道她直接去问扶瑶就好了,干嘛花这么大力气还下凡报什么恩。报来报去最后又回到了扶瑶那里,真是的。听闻她还被人扔了臭鸡蛋和腐败的黑驴蹄子,简直就是黑历史,最近没少被东华取笑。 木兮谢过阿难,又是一阵简单寒暄,说到无话可说,木兮便准备拜别,毕竟她一心着急回去找扶瑶。 他眼似净莲花,犹豫再三才试探着说:“陛下,释尊……他常看着您化身的莲花池出神,阿难以为……他很想您。” 闻听释尊二字,木兮心下一颤,她这一颤倒不像以前那种悸动,而是心虚罗睺罗失踪。 脸色没有任何情绪,疏离道:“当年释尊教化之情,在魔界,我已还清。尊者也应清楚,木兮下凡报衣袍恩顺的就是释尊的意愿,这与我盗珠的事就算扯平了。”至于罗睺罗,反正人是东华与卿流打进去的,主意是扶瑶想得,这事算不到她头上。“既然已经两清,自此之后当是不相问闻。” 阿难心下了然,听闻扶瑶为她六界九州广发文牒,如今看来与释尊的确不相问闻。 木兮复又拜别,转身脚还未抬就听身后有声音唤她。 “木兮!” 没称她陛下,没唤她尊上,叫的是她名讳。 这是逾矩! 木兮假装没听到,脚下步子轻快,霎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后阿难欲言又止。 看着她走远,他觉得果然如扶瑶所言,他这般软弱无能,让木兮报恩真是极委屈了。 待空气中残留的墨荷香都散尽了,阿难方才欲离开。 一回头,白衣少年立在他身后。 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身后有人,慌乱中施一大礼道:“神君近来功力又上一层,阿难不知神君驾临,失礼了。” 少年对于他的这种说辞并不甚在意,看着木兮远去的方向,缓缓问他:“你觉得木兮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第六十二章 阿难轻笑一声,答:“她很坚强,不愧是能承袭魔帝之位的女子。” 扶瑶微微摇头,沉声道:“论起来辈分来,尊者也算是我师兄。佛法高深,师兄从小极负慧根,儿童时就加入教团,这是无上的荣耀。劫就是劫,过了就是过了,万望师兄保全梵行,传法后人。” 阿难那一声木兮,让扶瑶觉得这劫他历还不如不历。历了一场劫,从此这颗心便坠入了无间地狱,这于修行而言,是灾难。 其中取舍他自然明白。更何况,他没有取舍的权利,因为那女子自始至终就不属于他。阿难浅笑,双手合十,道:“阿难自知与陛下仅此衣袍之缘,神君不必介怀。” 扶瑶看他笑,觉得他笑的有点悲伤,或者是自己很悲伤才会看阿难悲伤,但自己为何悲伤他却是想不起。 木兮站在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前出神,这神界什么都好,就是出个门得爬这么高的天梯实在累得慌,又不能用法术窜上去。想了想也算是明白为什么扶瑶不爱出门了,动辄出门进门就得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换了谁,谁能爱出门呀。又觉得确是得回去跟扶瑶好好商量商量,要不她还是搬去骀荡宫住着的好,最起码出门很方便啊。 脑袋被人一敲,一回头就看到扶瑶站在她身后,笑嘻嘻问她“想什么呢?” 木兮抬手指指天梯,“想它呢,这么高正想着怎么爬上去。” 扶瑶长哦了一声,“那你想着,我先回家。”说罢一步跨了两个台阶已经开始上了。 跑的还挺快,木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嗖的窜在扶瑶背上。 扶瑶被这一冲险些没有站稳,慌乱中下意识伸手托住后背上的人。耳边木兮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好了,你背我回去。” 扶瑶觉得这一幕熟悉的很,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喜欢这样突然窜在他背上,却又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再往深了想,便是一片空白,索性不想了。往上颠颠木兮,好脾气道“你以后还是少吃点吧。” 木兮张嘴咬着他肩膀,扶瑶吃痛,脚下却不停,一步两个台阶背着她往上走。 嘴里咸咸的,松嘴一看,他肩膀已经出血,血浸透了白衣,木兮想起他功力虽恢复了,但神之身还未修成。不好意思又故作生气说:“我这才开始吃你家饭,你就嫌我重,以后再说,就再咬你!” 女人的心思易变,宛如现在,她一时觉得扶瑶也是狠心绝情的人。那么深爱的女人,他说忘就忘了。白渺死了,扶瑶忘了,从此以后他们的故事便再没有人清楚晓得,这事挺不地道。咬他那么重是怨他绝情,想着若是日后他两怎么了,依扶瑶性格怕是也会忘了她吧。 虽出了血,但这点伤他毫不在意,走得认真,说的也认真,道:“我见了阿难,他说你想知道平地飞仙的事。其实这事不难,但柳木乃鬼木,承不了精纯的仙气。柳央的事情你无须操心,你再容我些日子,我会处理妥当。今日让她搬去与飘樱同住吧,神族就飘樱一个小娃儿,调皮的厉害,让她替我收收飘樱的性子。” 木兮轻嗯一声,慕颜没说柳木承不了仙气,早说她就不下凡了,越想越生气,觉得这一趟报恩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半点好处没得到。 柳央的事有他帮着操心,木兮觉得肯定比她和隐慕颜两个人谋划强得多,心里踏实许多。搬去同住的事她没意见,小孩子要跟小孩子玩,天天跟在他们后面整日里看些勾心斗角不利于成长。 担心的事情一不担心,人的好奇心就起了,她好奇扶瑶与白素贞有何渊源,但是又觉得这等八卦只能背着扶瑶打听,当他面问未免是不好。 木兮心中小九九转了八圈,扶瑶却是不得知。 他喜欢跟木兮待在一起,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可以平复他的情绪,让他暂时忘了烦心事。这两日父君为了文牒的事没少刁难他,搁了往日,随便寻个理由带兵出去就好了,可如今木兮在紫微宫,他避开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事宜冲木兮而去。不能避开就只能挺着了,帝后为了迎娶木兮一事也是百般刁难,顺带着断生丧妾之事。 说起断生丧妾这事,扶瑶想了挺久怎么都不记得断生娶过妾,问寒飘樱,她说那女子好像身体一直不大好,嫁了断生很少出府,她很少在外见到那人,也是近日里突闻病逝才惊觉自己还有个嫂嫂。他觉得自己最近记忆力下降的厉害,好多事都记不大清,但到也没关系,记不清不记就好了,处理别的事已经很忙了。 天枫槿在门外迎扶瑶,见扶瑶背着木兮回来,满脸敬佩,觉得还是女皇御夫有术。 木兮心虚,怕天枫瞧到扶瑶背上的血迹,耍赖要扶瑶直接背她进屋。 木兮被接回来后,扶瑶说收拾客房麻烦(虽然天枫早已收拾妥当许多屋子,可以任君挑选)便一直与她同屋而睡,他说这叫婚前试居。 试居门道大了,睡了几张床,怎么睡是没有人知道的。第三夜扶瑶给床上换了被,所谓高处不胜寒,天外天夜里尤其冷,扶瑶又是个怕冷的人,奈何木兮睡觉有个踹被子的习惯,扶瑶夜里被冻醒时,被子总是横着。这样一来他的腿脚就在外头冻着,冻了两天觉得这么下去可能会风寒,为了老了着想,扶瑶命七仙女织了一床四四方方超大的厚被。方被的好处在于木兮怎么踹,扶瑶腿脚都是可以缩在被窝里的。 这门道隐晦,原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柳央自幼与木兮同睡,知道木兮的习惯,便将这门道解释给东华。东华觉得这门道妙极,便说给了一只花椒树精。第五天的时候不负众望,天界乃至幽冥都知道神族二公子被一个爱揣被子的女人试睡了。 扶瑶知道后直叹世风日下,他被睡了就算了,什么叫试睡了!难不成睡得不满意还可以退吗? 进了屋,扶瑶揉了揉腿与胳膊,连喝了三杯茶。 缓了半响后说:“这府以前住着也没觉得大,现在怎么人多了反倒觉得奢华过了头!过几日我在合谷山重新置办一府邸咱们一起搬过去吧。” 木兮从柜里拿出一套衣服,丢给扶瑶道:“才让你背了这么一小会,你就诸多说辞,再让你做点旁的,你不得说死我。” 扶瑶脱下外衣,一边换衣没好气回她道:“说得轻巧,下次你背我上来吧。”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每一步都是血泪教训,让他当年为了摆谱把自家修得这么高。 木兮想了下这优美得场面,天朗气清,她背着俊美瘦弱的神域储君爬天梯,不由拍手称奇顺道赞叹了神君狭小的心灵。 侍经仙人王思真在议政殿等候扶瑶已久,他换了衣服便匆匆前去。他近日特别忙,但木兮对他忙什么并不好奇。难得离开魔界她能清闲几日,着实是不想听任何需要转动脑子的事。 第六十三章 扶瑶前脚走,寒飘樱后脚就跟进来。这丫头这几日只要得空就往木兮这里来,来了就要与木兮赛跑,只因扶瑶说木兮身法速度快,要她多学习。可是这学习也得有个方式吧,关于方式扶瑶没说,寒飘樱自个儿摸索了个学习的方式,赛跑! 于是乎魔界女皇便天天陪着她小姑子在紫微宫赛跑。 但天天赛跑实在不是个事,又不能用灵力,又不能瞬移,木兮累得很。近几日一看到寒飘樱,木兮就觉得腿软,腰疼,浑身不适。 方才扶瑶说想让柳央与她同住的事情,木兮见她闪面,便同寒飘樱提了嘴。小丫头不高兴的厉害,琢磨了半天,央木兮教她一套剑法她才收留柳央。 木兮觉得这事不是这么个理儿,明明是扶瑶拜托她让柳央前去收寒飘樱的性子,怎么自己还得赔一套剑法进去,寒飘樱才肯收留柳央呢。但俗话说得好,好女不与小姑辨,何况这小姑着实太小了。 磨不过寒飘樱,被她强行拖到平分秋色。可一见到凉亭里的寝台脚脖子就抽筋,直哄她,且让自己休息一阵,缓口气教她剑法。 寒飘樱能学剑法早就开心的手舞足蹈,并不介意她休息。趁着她休息的时间把自己从小怎么艰难的请夫子学剑法,到跟着她二哥学,最后被扔给东华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木兮斜躺在榻上,听寒飘樱叽里呱啦一通说,听她说的久了,不觉就很困,睁着眼小憩一阵,醒后寒飘樱居然还在不停的说。 木兮伸手欲取盏茶润润嗓,寒飘樱抢着递过来。 “你今日倒是殷勤的紧。” 小丫头鬼马精灵,眨着一双大眼睛,嘴角弯到不能再弯,问她:“听闻姐姐把哥哥睡了?啊,不对,嫂嫂把哥哥睡了?” 噗……木兮一口茶直接喷出来,擦擦水渍,正经道:“睡这个字学问大了去,一时半刻说不明白。” 寒飘樱皱皱眉道:“那你就慢慢说嘛,反正也不急。嫂嫂,你把柳央给我,是不是因为她妨碍你跟哥哥睡了?” 这是个好问题,木兮并没有考虑到。因为她并不觉得柳央待在紫微宫妨碍到了她和扶瑶。但是现在听寒飘樱这么一说,再想想那人极小的心眼,觉得这也是一种因素吧。虽然自己承认这是一种因素,但小姑子毕竟小,大人的事她还不用知道。 起身拉着她,匆匆道:“……你看……现在就是学剑法的好时间,过了时辰就学不好了,快走快走。” 外头风光正好,龙昙花开的盛,此地教剑法不免毁了花草,两人就往纤羽倾影台后走。 出平分秋色前,寒飘樱伸手摘下一朵龙昙,边走边感慨:“天枫姐姐养的花就是好,我将这龙昙移去我那儿就长不出来。” 木兮若有所思点点头,天枫槿花的确是养得好,宫里大小事务打点的也是井然有序。顺便问寒飘樱“天枫从小就在紫微宫吗?” 飘樱点点头:“对啊,一直跟在哥哥身边照顾呢。” “这倒是难得的缘分,我看扶瑶对旁人戒心重的很,却是全心信着天枫。” “那是当然,天枫姐姐为了能留在哥哥身边也受了很多苦呢。” “此话怎讲?” 说蚩尤逐鹿战败后,被黄帝擒住,遭生剥活割,死前于桎梏上颏往生花。后蚩尤所弃桎梏,化为枫木。 扶瑶百岁时过宋山,其上有枫木,枫木上刻着一朵被血侵染过得往生花。扶瑶心喜,带回骀荡宫,注入灵力使其成半神,赐名天枫槿。 因天枫来历特殊,众仙忌惮上古战神蚩尤,密报天帝,天帝察之,欲逐离天界。扶瑶不愿,与东华一起求了半月,天帝允她留在扶瑶身边,然,代价则是抽离七情六欲,一生无爱无恨无欲。 索性到今日木兮才知道,她当年问东华,天枫与扶瑶关系如何,东华说这是世上唯一一个不会背叛扶瑶的人。那时她还不信,觉得这世上有许多比死还痛苦的法子令人屈服,今日才知,这姑娘已经受到了比死还痛苦的惩戒。 说起蚩尤,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往上细算的话,蚩尤与魔界算是有很深的渊源,魔界圣物之一就是她脖子上带的蚩尤银牙坠。 但于天界而言蚩尤却是魔鬼,年岁稍长一些的都知道那是一段怎样昏暗沉重可怕的岁月,不由叹道:“他们忌惮,也是没错,但抽离七情六欲?那跟走尸有何区别?” 寒飘樱蹦蹦跳跳的不安分,一会摘花,一会踢石。点点头道:“对啊,怕她与那魔物有关系,所以抽离了七情六欲,让天枫姐姐只知服侍哥哥。天上好多小仙女都羡慕天枫姐姐可以陪伴哥哥左右,可我觉得天枫姐姐很可怜,哥哥待她好,她只是知道却不能感受。” 木兮一直很喜欢天枫槿,她行事周到,决绝果断,没想到居然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本意是想撮合天枫槿与东华,如今看来倒是不可能了。 有时候想想,扶瑶能安然长大,各种艰辛确是不足为外人道。相比之下她幼时一直守在佛陀身边,确是安逸千万倍。 到了纤羽倾影台后方,四周一大片空地,教剑法再适宜不过。木兮抽出双剑,嘱她在一边看好,耍了一套剑法,起手收招干脆简单,落落大方。 木兮说不用理解明悟,先记下剑招就好。寒飘樱顺着走了一遍,中间错了几处,木兮拿了剑又耍一次。 刚收了剑,就听清冷的声音从宫廊上传出“姿态曼妙,但实战性却差了!” 扶瑶手里牵着柳央,两人信步而来。他忙完听天枫说寒飘樱来了,顺路带柳央给她。到了纤羽倾影台前,听到后面有舞剑的声音,绕过一看,恰好见到她给飘樱做师范。待她舞罢,不由得点评一句。 他从小剑法是东华手把手教的,不过百岁就带着他东征西战,不论是剑术还是法术,求的都是一个实用性!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少的灵力,对最多的敌人一击毙命。木兮剑招干脆,但终归还是摆了花架子。 上前让柳央与寒飘樱站近些,抽出腰间的望涯,递给木兮,贴着她的背,右手握着她的手。 “我教你一招。” 第六十四章 握着木兮的手,右手翻动,行云流水,望涯划出三套阵法,剑尖向上一挑,剑光大盛,三阵飞上天空,从头顶落下,无风,无声,无气息。 所谓无风无声乃是因为阵法落下之时扶瑶结了一层防御罩在她们四人身上,阵法落下百米内连云气都消散了。他方才叮嘱让寒飘樱和柳央站的近一些就是为了省力,能用一个保护罩裹着四个人,坚决不用两个。 低沉的声音在背后缓缓传来,惋惜道:“果然少了神器辅助这招就失了味道,重来!” 心念一动,孤则破土而出,他握着孤则递给木兮,木兮伸手接过。神兵素来认主,上次因木兮血祭,孤则倒是不排斥木兮,此刻被她握着也发出愉快的剑鸣声。 右手连续翻动,剑身布阵,划出三套阵法,剑尖上挑,剑气放,三阵落,依旧无风,无声,无气息。这次加在头上的防御罩厚了许多,远处紫微宫宫墙已成齑粉。仅仅只是一招剑法而已,没有输入灵力催动,若是再以灵力启动阵法,这完全是毁天灭地的一招。 “第一阵纳,第二阵封,第三阵灭。我以前去大荒,最烦的不是大妖,最难缠是那帮黏着你的小怪。后来我就想出这么一招,这招对付群怪甚有作用,先利用阵法将他们吸进来,随后封掉百米范围,防止边边上的小妖逃出去,最后一阵灭,就是灭了。有效距离嘛,依靠孤则的话大约就是以你为中心,有二百米吧。这距离之内,万物不存。”他比木兮高一头多,木兮觉得他站在她身后说话,这声音就像从头顶压下不舒服的紧,转身正面瞧着他。 “这招叫什么?” “呃……名字?春风吹又生吧。” 如此强悍的一招群杀招,他居然给起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名字,木兮斜瞅着他。扶瑶笑笑,解释:“坏人都死完了,就会投胎当好人咯,所以**风吹又生。”他自己说完讪讪笑着,也是不好意思了。 “哥哥,我也要学,我刚才第二三个阵法没有看清,你再来一次!”寒飘樱拉着扶瑶衣袖来回摆着闹。 扶瑶收了孤则,伸手摸摸她头,温柔又认真道:“你学这干嘛,你只要会跑就行了啊。” 噗嗤一声,柳央实在没忍住,低下头想忍又忍不了的憋着笑。大约是柳央这一笑激发了小孩子的自尊心,寒飘樱一把甩开扶瑶袖子,眼里顿时充满了泪。她堂堂神界小公主,一打架就要跑,到底是何道理。 扶瑶赶忙抱着她解释:“别哭嘛,你看我们这些人,打架的时候要么受伤要么死掉,都是很危险又很不值当的事情。你呀,遇到危险能用你的身份压住的你就压他们,压不住地跑就行了,既不必受伤也不必担心被打死,这才是王道。” 其实寒飘樱觉得她二哥说的挺对的,活着才是王道啊,但看着柳央眼角留下难忍的泪水,让她觉得这事还需得再考察考察。 扶瑶看着远处化为齑粉的宫墙,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地儿有点小,修葺的时候得拓拓地盘了。”又叮咛木兮“你灵力不足,这招万不得已不要使。” 木兮看看缓缓开始重新汇集的云海,乖巧的点点头。 上头紫微宫闹的屋毁墙塌,底下骀荡宫倒是一片祥和。 天枫槿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应约,来的时候东华正在凉亭里作画。她凑上前去,画中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峰。 不懂今儿个唱的是哪出,索性直接问他。 东华作画时不说话,全神贯注在他的那幅画中。 天枫又认真看了看画,山脉已经结束,该入正题了。 落笔是细长的躯干,尖锐的头。 胳膊抱在怀里,啧啧两声,悠悠说:“人家是条无毒白蛇好嘛。” 笔势一转,逐渐收拢尾巴,作画人并不赞同她的观点,慢慢说:“它只是头圆了些,本质还是一条眼镜蛇,不仅有毒,而且是剧毒。” 关于这一点天枫并没有仔细观察过,毕竟那人现出真身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 东华约她前来,又画着这么一副深奥的作品,天枫再傻也能猜到他今儿个要干嘛了。何况天枫不傻,食指点点人中,若有所思问他:“你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出手?”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陷害扶瑶,如今不论是扶瑶失手还是故意杀了白渺,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北阳宫的人居然没拿这事大做文章,一反常态必有炸。 惟妙惟肖的蛇尾收罢,蛇头处再落笔。 “确实很奇怪,不但没有同公子计较,还将事态压了下去。听说他派人通知安旭说是白渺羽化了,其他只字未提。” 蛇头前落了一尾粗壮的身子。 紫衣仙人笔不停歇,轻声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东华只见过白渺数面,这个数大约是二又或者三吧记不太清。当年泰冒山上扶瑶同白渺在一起时他并不知晓,断生纳侧妃的仪典上见过一面,后来南天门处迎接扶瑶时见过一面,再往后便似乎没印象了。 断生平日也不放白渺出来,就连大部分北阳宫仙娥都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而没见过这位娘娘本人。说出去,也就是一个名字常年占着长公子侧妃位罢了。东华知晓她是是因为当年那段时间,那小屁孩天天醉醺醺的一声一声喊着念执,偶尔能听他说起那段往事。 天枫偏着脑袋想了想,神色为难的说:“太……太久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很有主意,很倔强。嗯……”她沉吟半天又道:“挺善变吧。她很烈性,所以当初她会嫁给断生我就很奇怪,那种性格的女子怎么会受人胁迫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呢。” 笔尖快速滑动,一点一提,竟是一条龙处在蛇头上方。 东华将笔挂起来,拿起扇子扇扇画纸,待墨渍干掉后,缓缓道:“如此……便同我所想一致。” 天枫一脸好奇有兴致的看着东华。 东华将纸递给天枫,递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收回来叠好,揣在天枫袖子里。 “我猜白渺送死这事断生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 东华点点头,的确实很匪夷所思。“所以说我猜。否则依他的性格这事绝不会善罢甘休,唯有白渺摆了他一道,他……应该也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失去白渺这件事。” 天枫把袖子里的画拿出来扔桌子上。“这画我揣回去被公子看到不好解释。”又看着东华,想了想觉得还是难以置信。再道:“你是说……白渺故意的?图什么呢?” 桃花眼里是沉静,心中着实佩服这女人的决绝。 “图扶瑶一生一世得记着她。图他日日良心不安。图千万年间不论谁在他身边都比不过死了的一条蛇!” 第六十五章 扶瑶好不容易从她的情伤中脱身而出,好不容易与木兮有了些进展,怎么就恰好在这样的时段,出了手刃她一事呢?两万年了,什么时候不能做这件事。 偏偏选在这个时段,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这事如果推在占有欲上,便说得通了。应该是怕扶瑶要飞出她的掌控,决绝的唱了一出戏,让他生生世世刻骨铭心的记着她。 占有欲如此深,深到可以拿自己的命去作庄,这份气魄东华也是由衷佩服。 天枫觉得东华说的有道理,不有笑出了声。感慨道:“她狠绝不要自己命,是吃准了公子心软情长。奈何没算到这世上有合欢九梦,他就这么把她忘了。” 实在是好笑的紧,千算万算,最终误了一切,若是白渺知道,不清楚会不会气的活过来呢。 天枫叹一口气,锁骨之上的彼岸花鲜艳的仿佛要滴出血。“我一直觉得,这女人心太重。”紫衣仙人一颔首,示意她继续说。“她虽豪迈懒散,却有宏图壮志,对于泰冒朝政,她那时不参与是因为她没有身份参与,并不是她不想插手。” 她抬头看看明媚的阳光,死生无常,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还能看到这锦绣河山。“其实我一直认为她嫁给断生,并非完全不乐意。你看这些年,泰冒因着神族这一层关系,迅速攀升为妖族最大的家族,白渺功不可没。” 的确,东华处理政务时没少收到有关泰冒的折子。短短两万年,超越了妖族众多上古家族,一跃成为最大的家族,白渺所做的远比安旭多多了。 她是真的喜欢九灵,只是没那么喜欢而已。 “所以说还是少惹桃花债的好,如同你我。”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枫。 遭了一记狠狠的白眼,他身上的债比之扶瑶那是只多不少! 东华把桌子上画纸自己又捡了起来。跟她说他这些日子会忙一些,可能不常在骀荡宫,天枫若有空常下来帮他盯着家里一些。 天枫冷哼一声,坚定的说不来。这宫里仙娥侍卫千百人,谁还能偷他家东西不成? “不来?”东华无奈扶额,一脸嫌弃的看着天枫。“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我最近不长在家。若是以后听到我再说此类话,你记得问我为何不在家,是要去哪里。” 天枫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很无语。完全没必要啊,爱去哪去哪啊,她为何要关心他的行踪呢? 扶瑶越来越忙,他同东华将工作换了换。东华主外,他主内。外头平定祸乱的事情变成东华去跑,他只需要参加九重天大大小小的朝议以及批改山一样多的奏折就好。 他忙了一个月,白日里出外议事,夜里总是要回来跟木兮一起待一起的。她若是睡得早,他回来就贴上去抱着她一起躺一会。 抱着她很舒服,很安心,而且有他特别喜欢的墨荷香。每次一闻到墨荷香味,总能引得他心里痒痒,勾的他情动。 他也问过木兮,说你这香气里头没掺催情香吧。 换来的是木兮一通暴揍,旁人闻着她的体香撑死只会感慨一声好闻,再撑死说一句沁人心脾。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一本正经问她你这香气没掺催情香吧。她真是火不打一处来。 没好气回扶瑶,我这香气就催你的情是吧? 他认真点点头,乖巧答:“对啊,不然夫人还想催谁?” 他最近学聪明了,每次吻木兮的时候不是压在床上,就是借助木桌、窗阶等高一些的东西。把木兮抱上去放好,接着吃干抹净。 木兮对于他的这种霸道很是喜欢,顺带着也学习精进了她的许多技术。 有时候夜里回不来,他也会白日里抽间隙回来瞧一眼木兮,陪木兮吃顿饭饮会茶又去忙。 木兮说她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这般麻烦的陪伴,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挺好,扶瑶听了这话完全没入心,依旧我行我素。 他以前觉得打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一不留心不是受伤就是送命。但他现在觉得以前拿把剑到处吓唬人兽简直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因木兮缘故,与东华换掉工作后扶瑶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摧残。比如现在他眼前满满一亭子的奏折,完全让他无从下手, 俢长纤细的手指捧着腮帮,觉得天上的神仙还是太多了,排的上名号的,过个生辰总是递请帖给东华,如今山一般的奏折压在他宫里,他琢磨着该寻个什么理由裁员了。 正琢磨着,瞧见木兮带着柳央,天枫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三个人一起过来。 木兮看见这一凉亭的折子,眼前批折子的人手托着腮帮不知在想什么。便问他:“你这宫里书都藏在哪,我想寻一本《涅槃经》让小央学学佛理。” 天枫递上一杯茶,扶瑶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继续托着腮帮,呡口茶,茫然摇摇头道:“我这宫里没几本书,最近一本大约是……三四百年前东华扔这里的上古记事吧。” 柳央一脸崇拜的看着扶瑶,小声问:“是不是像哥哥这么厉害的人把书都看完了啊?” 扶瑶神离海外,摇摇头,嘟囔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木兮伸手拧他胳膊一下,美目一横道:“瞎说什么呢,就不能给小孩子教点好?” 她这一下拧的狠了些,扶瑶回过神来,抬起自己胳膊瞧着青的这一大片,无奈一声叹息。感慨道:“自打本君跟了你之后,身上的伤比我统兵打仗时留下的还多!” 天枫照看扶瑶,远比木兮疼柳央更甚,往他胳膊瞅了瞅,看得出是想为他散淤青,但又顾忌着木兮的颜面。木兮一直挺怕天枫发现扶瑶身上有各种她留的伤,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心虚什么。 一时尴尬的紧,木兮忙转了话题问:“那你平日里去哪看书?” 扶瑶把衣袖放下,指指脚下,道:“下天界,去东华府上,他那里藏书丰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说起读书这个事情,不由一阵唏嘘。 木兮纳闷他感慨什么,天枫倒是笑了出来,问木兮:“尊上可知我家公子为何习武而不学文?” 第六十六章 这问题柳央熟,赶紧插话道:“那是因为天赋异禀!我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各种祥瑞呈现,灵力鼎沛,而且还并修三教,不能说习武而不学文,应该是……是……文武双全。” 天枫抿嘴一笑,道:“傻丫头,什么天赋异禀,都是被东华逼得。” 原来扶瑶幼时跟着元始天尊修道法,这道门考核甚是奇特,每一门课只有第一名算通过,通过才可修下一门,所以课堂上经常见到有人三四万年还守在一门课上。 扶瑶原本门门第一,一路修习下来也是顺利,奈何东华闲着待不住,跑来与他一同修习。自打东华来以后,扶瑶没有一门课能通过。最可气是东华每逢考核必出现在扶瑶身旁,哪怕是他已经考过几百遍的《太上洞渊神咒经》。学了几百年还守在一门《太上洞渊神咒经》上,实在是过不了,索性弃文习武了,好在于法术灵力这一面,他稍微努力努力还是可以超过东华。 木兮觉得他这未免有点亏了,毕竟道家典籍多也是东华参与记录修订。他去考东华写的书,考不过也在情理中。 他本就累得慌,又想起了年少痛苦经历,索性把笔扔给天枫与木兮,让她两帮着搞定这一凉亭还有一正殿的折子,自己舒舒服服躺着打盹。 有人帮忙速度快了不少,更何况木兮与天枫比他批的还好还快。他干脆罢工,召了柳央过来,斜躺在玉台上,提了一筐胡萝卜一根一根喂柳央。柳央眼里含着泪,他还安慰说慢点吃,不够还有很多。 与寒飘樱同住后,柳央的气色、脉象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木兮觉得这天外天果然是个养病的好地方,是以对于扶瑶这种喂胡萝卜的行为权当有益身心健康。 半框胡萝卜没了后,扶瑶认真同天枫槿商量,要不往后把平分秋色里的龙昙花铲掉一些,种上点胡萝卜,想来紫微宫灵气充沛,这胡萝卜也能长得很大很大。 天枫一听要铲掉她精心栽养的龙昙花,一阵肉痛。恰此时有青鸟啼叫,放下笔刚准备出去缓解缓解,扶瑶忙站起身来,道“不用不用,我去看就行了,你继续。”又笑嘻嘻对柳央说:“姐夫出去一下,你等等我啊,马山回来喂你。” 柳央同木兮商量要不给紫微宫养几只兔子,她实在吃不下了。 天枫想了想给柳央出了个主意。“兔子味道不好闻,不如你叫飘樱过来一起吃啊。” 扶瑶出宫门,青鸟俯头行礼,接过信札,西王母来信说是有要事须得同神君商议,务必前往月仙阁。 扶瑶纳闷,议事不去玉山,跑到月仙阁干嘛。本想着不去,可又隐约觉得不安。遣青鸟先行,自己随后到。心意一转,嘱影卫前去寻东华回来,总觉得安稳了月余,断生得做点什么了。 月仙阁周围竟有重兵把守,扶瑶慢悠悠上了阁楼。 扶瑶上去的时候天帝、帝后居正位,看样子已经等了他许久。西王母与青灵公主跪在中央,东华竟然也在场。 扶瑶不知东华何时回来的,看他脸色不好,觉得今儿个自己恐怕又不得安稳脱身了。躬身行礼,态度良好:“父君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帝后笑答:“为我儿娶亲之事。” 他抬头看了看帝后,他今日心情本不错,眼前这女人一副要给他找事的模样他也毫不在意,继续笑道:“恭喜母后,不知大哥又要娶谁家女子?” 天帝见他装傻,冷着声道:“非你大哥,而是你,你与青灵公主十日内完婚。礼典稍后着东华与司仪详论。” 扶瑶觉得凡事都好商量嘛,但这命令一般的态度令他的好心情瞬时荡然无存。心中莫名其妙,这青灵自幼与断生交好,青梅竹马,只是帝后一直不同意,断生才至今未娶她,怎么今儿个这人就分到自己头上了。 东华脸色更加难看,扶瑶复问:“为何如此仓促要儿完婚?” 他没说不娶,天帝脸色稍有缓和,温和道:“完婚后,你速带青灵进雷泽承雷劫。” “雷劫?”他侧头看了一眼青灵,什么雷劫?飞升的劫?她飞升的劫与他何关。 帝后起身,扶起来青灵,柔声道:“扶瑶年岁小,此事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又冲扶瑶道:“青灵有孕,我神族近万年都不曾添丁,此番你可得好好照顾青灵,保她母子度过雷劫,待她顺利诞下你的子嗣,本宫与你父君定要恩赏六界众生。” 他自动忽略了‘你的子嗣’四个字,许是因着没听见,或者因为听见了但觉得帝后嘴瓢了,又或者是因为这等震撼的事情打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想过一丢丢。 扶瑶不明白她有孕,这雷劫凭什么要自己保她。咳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儿臣自封印妖界神柱后灵力至今未恢复,恐难担此重任,渡雷劫一事还是另寻高明吧。” 西王母看扶瑶还没明白,笑道:“恭贺神君,青灵怀了君上的子嗣。君上灵力高强,想必青灵腹中的孩子一出世也是位能通天彻地的主儿。” 风拂过,吹起他身上遗留的墨荷清香,香气入鼻,灵台清明。 可能是方才喂胡萝卜喂得有些欢快,让他神思飘摇,听到这会才回过神懂了这场戏。 他可算是明白了,合着青灵怀的孩子成他的了,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冲青灵道:“青灵公主记得这孩子是本君的?可本君却记得从未与公主有任何交集。” 青灵侧头,眼里噙着泪,好一副梨花带雨之像,奈何扶瑶最近看木兮看惯了,此刻瞧着青灵,觉得哭得真是极丑啊。 “近日君上与木兮女皇的事情传的风风雨雨,方才同天帝与帝后禀明恐怕神君心中已没了我,想不到一语成箴,君上当真如此绝情吗?那夜是谁强留我在紫微宫过夜,是谁同我许诺不相负?” 她这一番言辞真真是委屈极了,声泪俱下,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奈何扶瑶,不在这一列。 他一脸天真又好奇,细细的舌尖舔舔下唇,饶有兴致的问青灵:“是谁啊?” 众人…… “扶瑶!” 帝后一声怒斥,扶瑶抬头,眼下局势明了。 东华在此,说明天帝已经找他来对证过了,那么为何自己毫无印象见过青灵呢?更遑论留她在紫微宫过夜,这可不是自己的作风。 帝后怒道:“听闻你日日与那木兮在紫微宫寻欢作乐,堂堂神族储君,同一个魔物纠缠不休,而且还是一个嫁过人的妇人,这话传出去,我神族颜面何在!储君荒淫,你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嘴角浮上隐隐的浅笑,他生得俊朗又妖异,此刻故意邪魅笑着,琥珀色的眸子里一派无邪,“本君为何要堵上悠悠众口?且随他们说去。纵然荒淫失德,又能奈本君何?” 又能奈本君何! 第六十七章 堂堂一个庶子,当着众人面一脸傲慢质问她,又能奈他何,帝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提到木兮,扶瑶自然得把话题岔开,笑的更盛,对青灵柔和道:“公主说这孩子是本君的,然本君却不记得,既如此,不如将这天降之子除掉吧。本君府上恰好有一名医,这事于他而言不难,于公主而言也是无损。” 啪! 一声包含着重重怒火的巨响炸在耳边,抬头望去,是天帝一掌碎掉木桌。 扶瑶笑的邪魅,一点也不像他母亲,更不像天帝。天帝这些年并不喜他,多也是因他这张魅惑众生的脸。男生女相,是为妖孽,但这妖孽却独得上天垂爱,一身灵力比之天帝差不了多少。若非天外天需要他这一身灵力,早些年帝后除他,天帝也就不会阻挠了。 此刻被他激怒,厉声道:“这些年纵你宠你,你就真当你是这天外天的主人了?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既然东华能作证青灵腹中之子是你的,那十日后完婚就这么定了!休得多辞!” 天帝拂袖而去,帝后随之离开。 杀意这个东西很玄妙,有时有,有时无,如此时,他心中是有的!且不仅针对青灵。 东华上前拉了扶瑶一把,传声于他,从长计议。又托西王母先带青灵暂居瑶池,拉着扶瑶匆忙回了骀荡宫。 两人入了密室,东华顺手施了一道结界,不安心,又加一层。 扶瑶嘴角挂着笑,笑的东华心里发毛,且安慰他先莫着急,想法子就行了。 他气极了就爱笑,笑的渗人。 让东华解释为何他会看着青灵进他寝殿,又为何自己完全没有记忆。 东华只道那两日他因为木兮与阿难在凡间拜堂成亲心中不快,夜里回了宫喝了许多酒,醉了四天,期间青灵来,说是她知道木兮为何下凡,他便恩准青灵进了寝殿,确实是隔了一夜才出来,但他们屋里发生了什么,东华也不知晓。 东华也为难,时间上算来这个孩子的确是扶瑶的,但扶瑶不记得,他与天枫没看到,到底扶瑶对青灵做了什么只有青灵知道,所以此刻青灵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你不要一副这表情看我。” “你怎么知道?你连事情都记不清!” “我记不清是我记不清,但我一向最讨厌生人近身,就算是喝到没有一丝印象我也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更何况,她怎么配孕育本君的子嗣!” 呵,东华心下无奈一笑,以前他说说扶瑶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傲。这话被扶瑶听了去,特意专程跑来同他说,他那不是傲,那是文人的风骨。 现在他这风骨又发作了。 但如果扶瑶这般确定那孩子不是他的,那…… “你意思这孩子是?” “断生!”扶瑶斩钉截铁道:“看帝后喜笑颜开的模样,再加青灵一向作风,那孩子十有八九是断生的。” 他们一家人算盘打得妙,若是断生抢不来天帝之位,那扶瑶继位后还是得传给断生的儿子,变来变去帝位始终在断生一脉手里。 扶瑶眸子一闭,再睁眼时,已是坚定不移,沉声道:“我……不想再等了。” 他从来无心皇权,可是…… 他无心皇权,接二连三失了自己爱的人。他无心皇权,屡屡为人所逼为人陷害。 他知道断生断髌是他的错,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希望可以补偿断生。所有他给的陷害设计,扶瑶都当成是磨练。甚至有的时候明知道是断生设的局,他也会心甘情愿跳进去,顺着断生的意达到断生想要的结果。不为其他,就觉得如果这样子能让他哥开心一点,他受点苦,被父亲讨厌被族人嫌弃都没有什么的。 可是这一次因为有木兮,所以,扶瑶不想让了。 如果只有成为六界之王才能守住他想守护的人,那么……他愿意弑父杀兄! 东华新近给紫扇贴满了珍珠,此刻举扇子挡了半边脸,长长的睫毛挡着桃花眼里的决绝,思虑许久,终是按捺下,缓缓道:“不可,时机未到。你我筹谋这么久,此时一步错满盘皆输。进来有许多事太奇怪,我觉得佛域好像参与进来了。” 的确有很多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一环套一环,但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扶瑶握着拳,指甲抠进肉里,慢慢渗出血来,这痛感更是激起了他的杀意,良久过后道:“婚礼照仪制举行,不过我要娶的却是木兮,至于如何瞒住,你来想法子。” 果然是帝王风格,他自个提要求,解决难题的方案得是东华想。东华觉得好在他很聪明,异于常仙的聪明。 合上眸子,思索了半刻道:“欺瞒天帝,若是被发现……”他欲言又止,不必说明扶瑶也知道若是被发现他会是什么下场,但他们逼的太紧,逼得他无路可退。 紫衣仙人摸着他扇子上的珍珠,缓缓道:“到时我将青灵引入西海流沙,流沙多幻境,用幻境困住她。新娘凤冠霞帔,红盖遮面,你用幻术让他们窥不到木兮真身就好了。” 眼下也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立时解了眼前困境,东华又道:“照仪制,过了琅邪台就好。” “怎么过琅邪台?其他人用幻术瞒住还好,可是父君一定会发现。” 琅邪台需得天帝帝后一同开启,进行天地同鉴。 紫衣仙人眉目一挑,信心满满道:“不是能确定那孩子是断生的嘛。你去找帝后说,让她想法子说服天帝提前一天开启琅邪台,就说你要在周围布一个大的幻术阵法。并且这幻术阵瞒不住天帝,让她在大婚那日直接与天帝在紫微宫等着你带新娘敬拜。就说让他两在紫微宫赐新娘不朽于长生即可。” 扶瑶立时明白,青灵怀的孩子不是他的,到时候过琅邪台必然是过不了天地同鉴这一关的。没有凤凰加印落下,这场婚礼就是九州六界最大的笑话。帝后自己心里也必然明白,只有在周围布一个阵法,等新人祭天之后启动阵法以幻术落下加印才可。 这阵法能瞒住小仙,却瞒不住天帝,或者万一那天到场几个厉害一点的人物看破了幻术阵法,天帝的脸面也就丢的一干二净。所以她得自己想办法提前一天与天帝共同开启琅邪台,大婚当日在紫微宫等着新人敬拜就好。万一琅邪台出了事丢了面子,那丢的也是扶瑶的脸面,他们二人可以脱身事外。 神族寿命无穷无尽,仙妖魔人鬼却不是如此。所以凡是嫁入神族皇室的正宫妃子,都会由天帝赐不朽与长生。 待过了琅邪台,这礼就算是成了。到时候天帝赐也得赐,不赐也得赐木兮长生。他必然不会在六界众生面前拂袖离去,或者说这门亲事有任何问题。 扶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精神,这个法子的确是妙。 可是……东华又摆摆头,疑惑问他:“婚礼是没问题的,可是雷劫怎么办?” 扶瑶冷哼一声,怒道:“我不去雷泽,难不成他们还能绑了我去?”这话说完他略一沉吟又软下声来:“她怀的是大哥的孩子,若是……其实……我可以替大哥承那孩子的雷劫,就当是……当是还清了当年断髌之伤吧。” 他当着天帝的面,口口声声要杀青灵和腹中孩子,可是内心却还是愿意为了他大哥替那孩子承雷劫。 东华知道他这人念旧情,可是这么多年,扶瑶事事不计较,事事忍他让他还他断髌伤,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东华态度凛然说道:“你承雷劫可以,但这是最后一次。雷劫过后,你便将当年欠他的还清了,再往后若是出了别的事,你不许再顾念断髌之事。” 他态度坚定,没得商量。 扶瑶踟蹰道:“先过了婚礼吧,娶青灵是万万不行。若是那娃儿降世,不是庸才,我将这储君之位送他未尝不可。” 他在断生的事情上的这种犹豫不决妇人之仁实在是令东华非常看不顺眼。 想到青灵这一列麻烦事,头隐隐作痛,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千叮咛万嘱咐拜托东华千万不可告知木兮青灵一事。 东华觉得这事既然是栽赃嫁祸,依木兮的性格与聪慧,解释一番她也明了,瞒着她反倒不好,何况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子。 扶瑶苦笑着“她的确不小心眼,可那是针对往事不究。她若知晓她下凡那些日子,青灵留在紫微宫过了一夜,必得拆了我。”怕东华不信,伸出胳膊给东华看看自己身上的伤。 东华伸起大拇指,还是由衷的佩服木兮,也发自肺腑的替扶瑶往后的日子担心。这时候就不得不庆幸他当年的远见之明,居然还被一群无知小仙嘲笑。 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少年盯着那伤,神色却又寂寥的很。 漫不经心道:“此事她若在意,她难受。若她不在意,我难受。索性瞒住她吧。” 东华闻言,觉得有情人心中的纠结实在是深奥。复又叮咛他,断生肯定还有后招,这几日须得好好提防。 只要能娶木兮,其余事都是小事。 临走再三嘱托东华千万不可告知木兮,又让东华调来天兵守卫集结于紫微宫外,没有他亲令不许任何人出入。 第六十八章 白日里扶瑶出去去看青鸟,一去不还,木兮与天枫将半个凉亭的奏折披完还不见他回来。柳央等不及,闹了半天,木兮想着他定是又被俗事缠住了,欲与天枫歇息一阵看个歌舞,刚走出殿内,就见东华仙骨绰约,踏着清风而来。 紫袍紫发,衬着月光显得挺不正经。 东华手里拉着柳央,又推着木兮,说扶瑶在乘星楼等她,让她赶紧去。 木兮觉得这两人合计在一起肯定是没好事,临走前还嘱咐天枫帮她照顾柳央,莫被东华欺负了。 穿过宫灯十里,紫微宫里乘星楼灯火璀然,木兮一步一步登上十二楼,三十二根白玉柱上雕刻着瑞兽,兽嘴含夜明珠,奢靡之风盈盈。他这宫里楼阁殿宇奇特的很,有轻简如他寝殿书房,也有奢华如乘星楼平风秋色,毫无章法。木兮想她改日得同天枫商议一番,将宫内彻底修一番。 阁楼上,扶瑶凭栏远眺,白衣胜雪,墨蓝色的发高高竖起,身影虽清瘦,却坚定稳重。听到身后人停了脚步,转身笑着拉她到前面。 远处黑森森的云海翻腾,近处是十里宫灯繁华正盛,扶瑶将木兮拥入怀中,木兮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也由着他。 他的怀抱窝着舒服,贴在她耳边轻声缓缓说:“我经历过生死,却不知道生死。我日日踏在这片土地上,却不知道这土地归谁。旁人说我是神君,说我是六界未来的王,然我一生未有雄心壮志,无意染指公权争斗,承天意护卫众生,只因动了恻隐之心,不愿万物百灵流离失所。” 他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又将木兮转过身,认真盯着她明亮的眼睛,道:“可你不同,你与我笑,与我闹,与我喜,与我愁,与我相依。如今,我愿以六界为聘,九州为媒,木兮,嫁我可好?” 这声音低低的,像是蛊惑,令人抗拒不得。如此切近的听着,她的心在飘摇。 他这番话说的突然,她没有一丝准备。他说,愿以六界为聘,九州为媒。他问,嫁他可好。 当然好啊! 可是……木兮一向讨厌繁文缛节,最恨仙人虚与委蛇,九重天与天外天律法森严,她一生渴望自由,如今却要舍了自由飞扑入笼,一时间…… 他轻轻抬手,将她耳边云发撩好。仿佛看穿了她所有心思,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我是要娶你,不是要囚禁你。我知你素来爱自由,这天外天的礼法规矩,你不喜欢的,我都将它们改掉,改到你喜欢为止。”略微一顿,想了想又补充说:“若是始终不喜欢,那我们就回魔界,我陪你住在凉山,我倒是很喜欢魔域。” 他是天外天的神,是神域的王,可他却说若她始终不喜欢,那就陪她回魔界。抛下他的黎民,与她回魔界。 九州六界,不是他不喜欢,而是……更喜欢她! 她咬着下唇,只觉得此刻一张嘴心就会弹出来。 琥珀色的眸子不愿放过她任何情绪,却也忐忑把握不来她的心绪。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抹温柔的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柔声道:“旭日殿里你说我三妻四妾你忍不来,问我能不能只娶你一个人。我当时想说能,又怕你觉得我随口应付不认真。今天我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木兮抬头看着他,他的明亮,直逼星辰大海。 “我此一生,夫人只有一人,命唤木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有意。 她灿然一笑。 踮起脚尖伸手断了扶瑶一撮头发,又裁了一段自己的发,发丝结成长生扣。 将他的手拉起来,放在掌心里。 “愿与君结长生好,死生相依。” 扶瑶笑,笑的纯真无邪。 淡淡的月光,淡淡的人,凝驻在空落的心中。 第六十九章 因是扶瑶初婚,娶得又是正宫娘娘,天帝特恩准在紫微亘春宫大办宴席,宴请六界。这就说明六界之中凡是能收到喜帖的仙魔妖鬼人都可以登上天外天,一览神域风光,感受神恩浩荡。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寻常的仙到羽化之时有可能都见不到神族一面,今次借着神君扶瑶大婚,六界众生都可以进入神界,不但能进入神域,或许机缘之下也能认识或见到几位神,那也是值得吹嘘百年的谈资呢。东华这几日忙的很,短短几日须得筹办宴席,与司仪确认礼规,布置紫微亘春宫,有许多楼阁都得拆掉重新修建,大到礼乐舞曲、小到杯盏这些可都得东华一点点过手。好在新郎新娘的嫁衣天枫接手了,算是减轻了东华一些负担。 这喜帖也发的妙,只说紫微亘春宫二月二迎正宫娘娘,广开神域,诸君可凭喜帖入神界。神界出了这等大喜事,底下人也传的热闹,尤其是这帖子上既没写清新郎的名儿,也没署新娘的名儿,只说了紫微亘春宫,众人猜测这能在紫微宫开宴的也就是扶瑶神君了,可是女主是谁却没人晓得。有那几个消息灵通的说是瑶池传出话,娶得是九天玄女的化身青灵公主,可又有流窜在天界的小魔张狂的说入主紫微宫的乃是他家陛下,一时间流言四起。 底下闹得沸沸扬扬,木兮这儿却是很安静,那些话一句都没传到她耳朵了,只因这几日天枫带人日夜守着她,说是怕大婚之前徒生事端。宫里平白多了许多仙娥侍从,都在忙着布置打点,却没人同木兮搭声腔,就连往日往她这跑的最欢的寒飘樱也不见了踪影。皇甫、隐慕颜据说都被带去了寒飘樱的府邸,说什么修葺阁楼不方便,只留了木兮一人。 原本这大喜的事,凡事都应问过新娘喜好,可东华一手包办,连嫁衣的款式都没让木兮挑,只着天枫量了尺码。木兮是爱躲清闲,但这清闲也得分什么事了,在床上躺了几天觉得这事还是有蹊跷,怎能无故求她相嫁,又非得仓促的把日子定在八天后。 觉得有什么事还是同扶瑶说明白的好,换了衣服一开门又看到这几个寸步不离她的小仙娥,好在天枫槿倒是不在。 木兮逮住其中一个问道:“天枫呢?” 仙娥低头恭敬道:“禀娘娘,东木公将姑姑召去了。” 木兮点点头,道:“随我去趟平分秋色吧,这几日闷在屋里也是烦。” “诺!” 天枫叮嘱她们看好木兮,却没说禁足,所以几个小仙娥也就陪着一起往平分秋色溜达,木兮进了凉亭赏花,几个仙娥守在亭下候着。 木兮顺利潜出紫微宫,满意的拍拍手,几个小笨蛋以为她在赏花,却不知她可是并蒂莲,留个假的分身让她们伺候去吧。 溜的快了些,衣摆上沾了泥土,蹲下拍拍衣摆,再一抬头,围着她身边已经站了一圈人,人手一剑,剑尖指着她脖颈,木兮觉得她刚才出门一定是忘了没看黄历。 这帮人一句话也不说,给木兮蒙了眼睛就扛着走。木兮本来还想稍作反抗,虽然她在神界使不出灵力,但剑法也不懒,不至于像这样束手就擒。不离都握在手里了,又怕一打架闹出声响。若是被扶瑶发现她偷溜出去,几个小仙娥一定会遭殃,索性仗着艺高人胆大,也不怕跟这几人走一趟。 木兮听到推门声,之后她被扔在一个阴冷的地方,抬手摘去蒙眼的黑布,一个阴森森的大殿,四周窗户全被封上,一扭头,一张巨大的人脸出现在木兮眼前,吓得她跌跌拌拌往后退,距离稍一拉开,瞧清楚是断生后,倒定了定心神。 “本君生得这般恐怖吗?让女帝这么害怕?” 木兮一直觉得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虽说与扶瑶不是亲兄弟,但好歹也是一父所生,怎么与那两人差距这么大。 略一思索,认真道:“自然是比不上扶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哟,木兮伸手捂着耳朵,说实话有这么好笑吗?有必要笑这么大声吗? 断生身后还有一女子,着红衣,眼睛细长,手上推着断生的机关椅。 木兮记得以前看书,书里描写一般生这种眼睛的女人都有一副恶毒心肠。她这人就喜欢实践,今儿个就想看看书里说的对不对,这女人是不是坏人。 断生看她盯着身后的人看,漫不经心道:“这是青灵公主,过几日嫁了扶瑶,便与你一同住在紫微宫了。” 他这话说的漫不经心,木兮听的也漫不经心,随口道:“往后请公主多指教了。” 断生一愣,觉得大概刚才的话他说快了,木兮没听清。又道:“这紫微宫她尚不熟悉,待嫁过去后,女帝得空带她多转转。”这次特意强调了嫁过去三个字。 木兮接道:“紫微宫里楼阁简单,公主嫁过去着个小仙娥带着转一圈也就记得了。” 她这话答的流利轻巧,断生便明白她方才不是没有听清,而是压根不信。 递了个眼神给青灵,青灵顺势道:“瑶君为我这几日大兴土木,听闻还将宫内好几处阁宇拆掉布置宴席,不知你可知?”伸手在平坦的小腹上一摸,又道:“新修好的屋子湿气重,况且新婚后他须得陪我去雷泽帮孩子渡劫,我同瑶君讲,他却执意如此,说是要让九州六界都分享他的喜悦。” 木兮往她肚上看了看,觉得她这戏不免过了,矫揉造作,实在是差评。不过这一声瑶君叫的妙,木兮想着回去她得当面叫那人一声,看看扶瑶什么表情。 青灵看她一脸云淡风轻知她还是不信,又道:“瑶君右胸前有一颗黑痣,那日我伺候他时,他说看着不喜,掏了一把匕首将黑痣挖掉了,不知今日伤可好些了吗?” 木兮抬眼往她身上看了看。 扶瑶胸前的确有一痣,但是并没有挖掉。 她闲来无事时,隐慕颜那个八卦头子拿着白素贞的画像给她瞧过,她也见过崆峒山赵府那位师尊,与白渺在妖界也有一面之缘,再加着自己。把四人往一块凑凑也就知道扶瑶喜欢哪种类型了。 大约青灵要是同木兮长得略微像一点,说出扶瑶身上的痣这事还能令木兮动容。 可眼前的青灵吧……怎么看怎么丑,怎么看怎么恶毒,面型身材性格实在不是他的偏好。 又扫了断生几眼,大概也就明白了。 认真看看青灵,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写的坏女人一丁点儿也不善良。古人诚不欺我,对付坏人,她一向有办法的很。 “他身上一十六处疤,道道入骨,除痣这点小伤不劳公主挂心了。”木兮伸手从袖子里拽出一个粉瓷琉璃樱花瓶,扔给青灵,道:“这药有退癍除疤功效,你每日夜里抹在大公子玉臀上,不消几日那两团黑印子就看不到了。” 玉臀二字一处,饶是断生这等活了六万岁的神也是老脸一红。青灵脸色更是沉了又沉,扶瑶胸前有痣乃是断生告诉她,可这女人又怎知断生…… 第七十章 她看看断生,猜想他二人难不成又有什么!思及自己日日伺候在断生跟前,但到了他也没说一句要娶她,甚至连这个想法都不曾有过。 以前她嫉妒白渺,断生虽对白渺不好,但至少白渺名正言顺是他的侧妃,自己这么多年又算什么,天界那些小仙怎么说她她不是不知道,把脸面放地上任人踩,只因从小就喜欢断生。 思及此一时悲愤难忍,指着木兮气急败坏骂道:“你……你……你可真不知廉耻!” 从青灵眼神往断生身上那一扫,木兮就知道这女人不仅情商不高,智商也不高。断生长年累月坐在那把机关椅上,屁股肯定会留下印记。 她小时候在常寂光,佛陀一讲佛就是半年!!!她得坐半年!!不是几天几个月而是半年!!她小时候坐的久屁股上也会有黑黑的印记。这么笨的女人,木兮不知道断生是看上她哪点了。 唇角升起一抹媚笑,冷声沉着气道:“遑论你只是九天玄女一个化身,便是圣母娘娘亲自来了,见到本尊也得先行一礼吧。念你多年服侍长公子,天帝大发善心封了个公主,你还真当你是公主了?就是寒飘樱见到本尊,也不敢这般同我说话!” 她今儿穿了件素白色的绣凤锁金裙,青灵将她以寻常女子相待,却忘了木兮也是从尸堆上带兵站起来的人,单是那身气势,已非她可比。 木兮咄咄逼人再道:“若是本尊没记差,上回在妖界给长公子推椅子的女子地位比你尊贵吧,与我说话也是有礼数的很。你一个无名无分的推椅子的小丫鬟配在此与本尊大呼小叫?” 断生眸子不自然黯淡了下去。 她说的对,白渺死之前,青灵的确是连给断生推椅子的机会都没有。 被她戳中了心坎,青灵气极了,一腔怒火之下并未留意到断生一闪即逝的表情。 木兮却尽收眼底。 她一直以为白渺的死是断生谋划用来害扶瑶良心难安的手段。可看他方才黯然的神情,难不成他……真的喜欢白渺? 木兮对于这个事情好奇八卦的心刚一盛开,就听低沉的男声训斥到。 “青灵,向女君赔罪!”断生怒斥一声,青灵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竟呵斥让她同那女人道歉。 看着青灵眼里委屈的泪水立刻涌上,木兮摆摆手,大度道:“算了算了,什么样的主儿什么样的奴儿,莫当着我面教人。” 她这话说的好,一时间将断生与青灵都骂了。 虽被骂了,断生却觉得木兮可爱得很,可爱又有趣。他活的久了些,很久没见过这么伶牙俐齿的女孩子。 白渺以前初嫁他时也是很活泼大大啦啦的一个女孩子,时常跟他顶嘴,可是后来慢慢变得阴沉,不笑不说话。她不说话他就当她心里念着扶瑶,越发想着法儿折磨她。她总是受着,默默受着,最后受不了了,便离他而去。 他们今日这些小计木兮并不上钩,断生也不气馁,再接再厉道:“陛下莫怪,今儿请陛下过来是想让青灵亲自送上喜帖。”青灵乖乖双手将喜帖拜上,断生又道:“我与青灵自幼相识,也算是个妹妹,如今亲上加亲,也能算半个娘家人。青灵听闻陛下一直住在舍弟宫中,想让我先引荐一番,故此才自作主张请了陛下过来。” 木兮敛了喜帖拿过去,帖子设计的很好看,页里还有一瓣龙昙花绽放。有龙昙,便是证明这喜帖出自紫微宫不错,可是帖子上既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扶瑶名字。木兮虽没嫁过人,却也是知道喜帖最起码的格式,看着手里这份,虽是不信他两,但心尖一抹凉意划过。 她心里不舒服,但始终是信扶瑶的,心里凉,脸上却笑的灿烂如桃花绽放。 “方才有人说本尊不知廉耻,本尊素以为魔族风俗开化,不想天界更胜一筹。未婚先孕,想来待神君也是情深意重,才敢这般冒险。人都说神意难测,若是哪一夜醒了,被人弃了不免落为小人的饭后谈资了。” 转头又对断生行了一礼道:“神君今日召木兮来一是送上喜帖二是引荐青灵公主,既然两件事都已达成,不知可否派人回紫微宫说一声木兮想在神君这里用过餐后再回。扶瑶脾气急,若是寻不到我,在大婚之前闹出什么事可就影响了公主嫁进紫微宫了。” 她拿的稳,一点也看不透真实想法,断生越发心生喜欢,处事不惊,不愧是当魔君的人。点头道:“自然是好的。” 一挥手已经有侍从出去了,至于是不是告诉扶瑶她在这里,木兮就不得而知了。不多时精美的菜已经端上,青灵推着断生到餐桌前,三个人和和气气吃了一顿饭。 饭吃完,木兮起身告辞,门外却闪进了数十个天兵,这些人着黑衣,木兮之前在崇武山见过,是断生的亲卫。 木兮扫了一圈这些亲卫,笑意盈盈问断生:“神君这是何意?” “本君既然招呼好了陛下,陛下也该帮本君一个小忙了。” 话音刚落,捆仙绳出手,缠了木兮一圈又一圈,像是怕她飞了。侍卫把她横抬起来,蒙上眼睛,木兮心里暗骂这一招实在没有意义啊。刚才蒙着眼睛把她带到北阳宫,现在又蒙着眼睛,可是只要让她睁眼,依她的冰雪聪明是可以猜出来的呀。但这时候决不能逞口舌之快,闭上嘴乖乖被人家带走。 过了许久,她被重重扔在地上,虽然摔得不轻,但那些人也解开了她的眼罩。她瞧瞧四周陌生的景象,躺着毕竟不雅,努力坐起来,笑着问身旁的断生“神君这是做何?” 一丝慌乱没有,断生见她现在还能笑出来,捏着她下巴,饶有深意道:“陛下聪慧,看不出吗?自然是让你助青灵承雷劫。” 这是雷泽?木兮望眼四周看了看,与天界并无其二,不知奇特处在哪里。但木兮晓得他不是让她替青灵承雷劫,他是要用她引扶瑶过来。顿时觉得有点麻烦,其实断生怎么对自己都可以,但这事如果牵累了扶瑶,她觉得还是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她偷偷跑出紫微宫。 “扶瑶不是要娶青灵麽,他若现在来承了雷劫,这婚期可就得错过了。” 断生一笑,他太了解扶瑶。道:“我那弟弟平日里乖巧的很,唯独用情易一往情深。我思虑许久,觉得还是在大婚当天让四海九州都知道他陪着他夫人为腹中孩儿渡雷劫更好一些。” 一挥手,木兮瞬时被扔入雷泽中,身上捆仙绳也解了开。雷泽在东荒,她的灵力可以使。刚站稳身,青灵立即也被送了进来。 青灵一进来,霎时间电闪雷鸣,天空上一道一道蜿蜒细长的紫电如蛇般盘曲延伸,身处大泽,雷声如鼓,不,鼓声如何比得上这场景壮观。耳边雷声轰鸣,一声大过一声,每一道雷都在木兮心口炸开。五脏六腑被震的生疼,第四声雷鸣时,她嗓子一甜,一口血震了出来。 木兮抬手,左手手中捏出一朵莲花,右手不断捏决,莲花越来越大,左手一送,莲花飞旋在空中。第五道雷声响起时,心脉疼的紧,下一秒,她知道有经脉断裂了,胸腔里甜甜的,全是血液,涨得慌,又憋着气,她张大嘴想要换气,一张嘴鲜血喷涌而出,气却是一口换不上来。木兮第二次觉得自己要死了,第一次是在婆娑,那年悉达多出现救了她,不知今日还有没有人会救她了。 青灵看着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的魔界女皇,冷嘲热讽道:“你可真是蠢,这是神嗣的雷劫,乃由身体内向外承劫,你结一朵莲花结界有何用?又不是闪电劈下来你说靠结界挡一挡。” 木兮的身体好甜,好凉,腿,胳膊,所有的地方,仿佛血液都在奔腾欢呼,她听得到青灵说话,可是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疼,换不上气,要死了,这三个词不断在她脑海飘荡。 第七十一章 骀荡宫里,巫炎抱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候选人名单在念,东华觉得他再听下去就要睡着了,抬头一看,扶瑶已经睡了。不由心中默骂,这到底是谁娶亲。心里话还没骂完,扶瑶倏地睁开眼睛,一个猛侧头盯着东华。 这记猛侧头侧的太猛,吓得东华默默吞口口水,正欲问,他什么时候修了读心术,扶瑶却已经不见了。亏得东华反应快,立时化光追了出去,追到紫微宫时正听到一群宫娥跪在扶瑶面前,说木兮在凉亭赏花赏的好好地,突然吐了几口血,凭空消失了。 扶瑶见东华赶到,立刻说:“木兮出事了。” 东华忙道:“我听到了,凉亭里的怕是她的化身,人应该早跑了,定是遇到了大危险才将分身召回。” “大危险?”扶瑶皱着眉,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她能跑哪遇到这么大的危险。”手腕上的手链越来越烫,抬手一看,串珠上已出现了裂纹,她命悬一线。 神仙可算的凡人命数,却测不到神佛魔的运数,此刻虽知木兮遇险,却不在她在何地遇险,只能干着急。 孤则突然从天而降,绕着扶瑶飞了两圈,咻一声向远处飞走。 扶瑶立刻跟上,东华也不敢慢,两人一路随孤则飞到东荒。入了东荒境,扶瑶东华霎时明白化光急速奔向雷泽。 落到雷泽边上时,不远处木兮跪在地上,虽然看着伤的不轻,但好歹还有一口气在。 东华喘口气问扶瑶“孤则什么时候还加了这灵通?” 他虽担心,仍是面不改色,盯着雷泽里的人儿应声答:“它先前饮了木兮的血,应是由此感知到了。” 转头又冲东华道:“你既来了,怎么还不进去救她?” 桃花眼一闪一闪,揣摩这句话因何由来。 仿佛是昨晚上他两坐在石椅上讨论婚事,确认细节。木兮趁着月色拿着酒出来,说是要庆祝。说罢就往石椅上坐,这寒石椅夜里尤其凉,东华也不多想,顺手丢了一块貂绒铺在石椅上。 扶瑶当时没说什么,看着他两欢快的喝酒,他自个儿拿着寒露水也陪着喝。 东华觉得这人的心眼儿,比卯日星君的眼睛还要小。 嘴角笑意更盛“你媳妇儿落难,我理应避嫌,怎么好上手搭救呢?” 扶瑶煞有介事点点头,道:“木兮出来,我必原话转告。” 东华扶额一声长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扶瑶飞身准备进雷泽,却被东华一扇子横在前面。伸手往他怀里揣了一个大瓶子,又道:“你虽不仁,但我素来以德报怨。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在吴西。”语毕收了扇子,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扶瑶一笑,道了句多谢,飞身入雷泽。 木兮觉得自己要死了,或者说她已经死了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说“我来了”她想张口问他是不是扶瑶,可是一张嘴全是血,呛得她说不出一个字。 但从那个声音响起后,身上慢慢不痛了,还有一股暖流绕着周身游走,震耳的雷声也消停了,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但比刚才舒服多了,可又担心这舒服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她心里很委屈,委屈自己要死在荒芜一人的雷泽,也委屈扶瑶不来救她。但她私心又觉得不能怪他,她留了化身在紫微宫,他一定以为自己还好好的待在紫微宫,不知道她受了伤。她怪自己不该偷跑出宫,又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不想怪自己,想了一下觉得都怪东华,要不是他一手包办婚礼引起她的疑心,她才不会跑出宫去。 找到了罪魁祸首她觉得自己好多了,她甚至想着如果醒来,或者醒不来等到了黄泉她也要告诉扶瑶,这事都怪东华!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悲伤,她想告诉那个声音不用这么难过,她已经不疼了,可是没力气张开嘴。他每唤一声木兮,她的心就紧一下,实在是舍不得他那么难过,木兮用尽所有力量慢慢睁开眼。 入眼是一张惨白的脸,他眼里氤氲着水气,嘴唇裂了口子,满脸担忧。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要死了。” 他抱她在怀里,轻轻摇着,哄着她:“有我在,你不会死。怪我来晚了,吓到你了。” “嗯……”木兮轻哼一声“不怪你,怪东华!” 闻言少年笑了出来,屈指轻轻敲她额头,“怎么怪东华了?要不是他那满满一瓶仙丹,你说我现在该去哪里找你。” 她委屈极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委屈,但是鼻头一酸,躲他怀里浅浅抽噎起来。她平日里坚强惯了,已是好久没哭过了,印象里上一次哭还是她刚当魔君的时候。这些年,遇到事情也有委屈,也有难过,但从来不像今天。越哭就觉得越委屈,一发不可收,眼泪像是断了的珠子,湿了他锦衣一片。 “还疼是吗?” 身上那股暖流又流动起来,木兮才知梦中的暖流竟是他往自己身上输入灵力。本想说我不疼了,可是一张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以为她还疼,愈发增大输入灵力,她哭得停不下来,说不出话,只好伸手推开他。 少年收了灵力,叹口气,伸手替她擦去泪。 她性格烈,又聪明,不常吃亏。如今这么委屈难过的样子,让他心疼。 她其实身上一点也不疼了,就是心里委屈的要命,耳边也听不到雷声。 雷声?木兮抬头一看天上紫色闪电依然蜿蜒,他们居然还在雷泽,但她没听到雷声。 侧头看着扶瑶,看着他满眼担忧,木兮更委屈了,知道是他扛了所有雷劫,将她护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抽抽噎噎道:“都怪我偷跑出宫,我给你惹事了,你一定很痛吧,我刚才就好疼。” 少年摇摇头“不怪你,是我没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她伸手轻轻堵住扶瑶耳朵“这样会好点吗?这雷声结界挡不住,一声声震在心口。我该怎么办?怎么做你才能好一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他唇色一点血色没有,以前好看的琥珀色眸子里全是血丝。 第七十二章 他低头轻轻在她唇上一吻,笑道:“脸白是被你吓的。”伸手将她手从耳边放下,安慰她:“只是雷劫前的一点试炼,我真的没事。” “啊?”这是小小试炼?木兮嘴张得好圆好圆。 之前一声一声巨雷又响又震击在胸口,挡不住躲不开,疼的要命,居然只是试炼! “我差点被震死,这居然只是雷劫前的试炼?”她被震得吐了那么多血,心脉不知断了几道,居然只是正式开场前的开胃菜吗?这令她实在难以接受。 虽然扶瑶觉得有点残忍,但还是诚实的点点头,想了想又宽慰她:“这雷劫本就是对神的惩罚,于你而言的确是重了。何况你还担了两个人的力道,能撑那么久,能撑到我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很厉害。” 他夸得认真,木兮便照收。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因为真的太疼了。胸腔里到处都是甘甜的血液,她以为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召唤了分身,双莲并一都撑不住。一想到刚才自己要死了,低声叫一句 “扶瑶我……” “求公子饶命!” 前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两人一起望过去,是青灵跪在地上求扶瑶开恩。 扶瑶这才想起来原来青灵一直跪在那里,好像从他进来她就一直跪着。他忙着救木兮,又是喂药又是输灵力,彻彻底底把她的存在忽略了。 木兮指指一直跪在不远处的青灵,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满问他:“她的雷劫,干嘛只有我受伤,你瞧她好好地?” 扶瑶觉得她小心眼起来很可爱,很有趣。低头把木兮往怀里紧了紧,柔声道:“她怀有神嗣,进入雷泽只会引发雷劫,受劫的却得是旁边的人。雷劫说白了就是神嗣出生前的淬体,让他身体可以一出生承得住庞大灵力涌入。一般都是夫妻二人同进,男子承大半雷劫,只将小部分引到孕妇肚中,为孩子淬体。此番是你们二人进来,所以这些天雷都会冲你而来。” 木兮点点头,她以前大概听东华讲过,但具体怎么样却不甚了解。“那等会会有很厉害的雷劫吗?”她眉头皱成一团,这雷劫前奏威力已是要了她的命,那之后扶瑶能受得住吗。 扶瑶点头道:“雷劫威力会比现在强一点。”又叹口气,木兮以为他也担忧之后更厉害的雷劫,不由更加自责。 仙丹将木兮经脉修复好,扶瑶又注入了许多自己的灵力,木兮此刻觉得自己不但生龙活虎,灵力还比之前精纯了。既然已经生龙活虎了,那还钻在他怀里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学着扶瑶的样子,吐出小舌尖,不好意思舔舔唇,讪笑着从扶瑶怀里爬起来。 待站起来,扶瑶低眼看看青灵,冷声道:“本君下玉牒昭告六界君王及八荒众生,今后凡有人伤木兮者,怎样?” 青灵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诛……九族,亡……域民,灭域之君王,此乃……此乃……神之惩戒。”言罢,哐哐哐不断地往地上磕头,血从额头缓缓流下。 她虽磕着头,表现的一脸惊慌失措,内心却是不怕。因着断生说,若是扶瑶起了杀意,便提他断髌往事,则可护她母子平安。 “不!那是惩罚伤木兮毫发者。今日的事,她受的伤,损的可不是毫发!” “求公子饶命!求公子看在西灵圣母元君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吧。”哐哐哐重重的砸地之声传来。 木兮觉得,这声音声声悦耳啊! 沉稳的男声缓缓道:“九天玄女曾为黄帝军师,本君收复海外自西南陬至东南陬时,玄女也是麾下一员猛将,助本君不少。为何其化身竟是你这等……”他竟一时没有恰当的词语足以形容青灵。 ‘卑鄙无耻阴险狡诈蛇蝎心肠肮脏龌龊的女人!’ 木兮本想如是补充,但又觉得这样斤斤计较掉了她魔帝的风范少了霸主的气度。张嘴生生厌咽了一口冷气才把这句话百般艰难的吞下去。 扶瑶并不晓得她能补充的这么到位,如果他知道,一定会鼓励她说出来。 当下只好略过欠缺的形容词,冷声道:“你和你一族的命,就当是我还他当年断髌之伤。从此之后,我与他不复相欠。青灵你也须记好了,你们再将算盘落在木兮头上,本君不仅可以使六界玄鸟绝迹,亦可……” 青灵本体乃是玄鸟,玄鸟绝迹,这是对她的惩罚。 这种示威的节骨眼上他顿了顿,青灵和木兮均望着他,等他后文。 淡淡的声音道:“本君,亦可诛神!” 诛神? 他说的风轻云淡,似乎是举手之劳,青灵心中却是平地一声春雷炸的她心波翻涌。 他说他要诛神! 青灵从来没有诛神的概念,或许六界的人都没有诛神的概念!神族,那是力量与天地的使者。亿万年来,神族在拥有强大的灵力同时,也担任起护卫苍生的重责。七万年前共工与祝融不周山一役致使撑天大柱断裂,天空塌斜,大地倾斜,女娲炼五彩石,补天裂,是最近一位羽化的神族。 可是此刻,他说,如果再伤这个女人,他要诛神! 自女娲之后,神族再无人羽化。至于诛神,这是自宇宙鸿蒙分裂,化生天地到现在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从来没有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云淡风轻从面前这人嘴里飘出。 其实木兮倒还好,她一向晓得扶瑶爱逞口舌之快,这话压根没入心。没入心的原因是她在别扭,青灵断生算计她,害她受重伤,这原本是他们欠她的,但欠她的这份情却被扶瑶使来抵消了断髌之事,一时间感慨神君顺水人情做的顺手,又别扭他对青灵只是嘴上吓唬毫无实质惩戒。不知道没有惩戒到底是因为青灵怀了神嗣还是真的用来还清欠断生的。 东华与天枫槿并排站在雷泽边上,看着不远处金色的保护罩开始向大泽西处移动。墨荷气息极盛,说明已经活过来了。 第七十三章 天枫蹙眉问东华他们往西走意欲何为,东华一挑眉,言简意赅答寻雷神。 天枫槿扭头认认真真看着东华,东华被这目光瞧得不舒服,又不想输了气势,直愣愣的瞧回去。 “你就不能顺势解释清楚,一口气说完?非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东华无语凝噎,她听不懂就听不懂,听不懂不虚心求教,还质问上自己了!扶瑶身边的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你们这些略微长得好一些的女子是不是都又凶又爱打人?” 天枫思索了一下‘你们这些’指的应该是她和木兮。爱凶是自己,爱打人是木兮。沉吟道:“长得没你好看的打你骂你,你也不乐意啊。” “胡言!本君岂是那等肤浅之人!”东华白了天枫一眼,想了想又道:“雷劫一道一道受,得到猴年马月了。他特别重视三日后的婚礼,所以要让九十九道雷劫同时劈下。要让雷劫同时劈下便得去吴西找雷神,他们现在就是往吴西走。” 天枫若有所思的看着东华,直白的问他:“为何不是你进去救木兮陛下,公子在外等着。这样的话,成亲礼应该可以更顺一点。” …… 东华真是气结,与她家公子问的话一模一样!!!! 凭什么是他进去救人啊,东华实在是心累,指着已经远去的金色光罩,问天枫:“这等患难与共增加情意的场合里,你当真的觉得我进去救人更好吗?” 天枫一脸肯定的表情。 长长一声由衷叹息,十分无能为力的弱弱问她:“小槿,当年宋山上带你回来我也有功劳好吧,你能留在他身边也有我一份苦劳好吧,你就不能拿出对扶瑶一半来对我?”复又一摆手,“不不不,一半多了些,十之又一我就已心满意足。” 除了当年是扶瑶往枫木中注入灵力助她成为半神东华没参手外,其余的事情他到底觉得自己也是做的情深意重啊,怎么救讨不来她半点感恩。 看着她锁骨上妖艳的彼岸花,东华心下又笑了笑自己,同一个被抽了七情六欲的人计较什么呢,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守护扶瑶。 是他计较的不合时宜了些。 一场比自己命还重要的婚礼,天枫槿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明白,扶瑶是害怕再失去木兮。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人都会离他而去,哪个不是嫁作他人妇!他怕木兮也会如此,所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娶了木兮。 两人站在雷泽边上等了一天多,雷泽的天空终于恢复平静。天枫槿与东华沿着雷泽往西寻了好久才看到他们三人。 她家公子面如金纸,盘膝打坐,进雷泽时着的白衣此刻成了暗红色,木兮跪在他身边,痴痴傻傻一动不动盯着扶瑶。罪魁祸首倒是直接晕过去,横躺在地上。东华用灵力探查了三人一番,木兮无事,扶瑶虽受了重伤但命还在,至于青灵嘛,他伸手提了青灵,招呼也不打化光飞走,天枫不知道他干什么去。 木兮脑子像是蒙上了纱,等她灵台清明时,扶瑶已经背着她,一步一步往紫微宫走。 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可她还记得他骗她,说什么天帝传给他经验,在吴西处承受雷劫可以轻一点,她和青灵就被带着一直往吴西去。 在吴西见了一个龙头人身的怪物,扶瑶喊他雷神,他上前跟雷神不知道说了什么,从袖子里给了雷神一个物什,隔得太远木兮没看清。 回来以后就傻呵呵向木兮笑,说你别害怕。 木兮还奇怪虽然雷神丑是丑了点,但也不至于害怕。之后的一天多里,她才知道什么是噩梦。 吴西的天空被撕裂,蜿蜒细长的紫电变成了碗口一般粗壮的紫龙,猛烈的撞击在扶瑶身上。紫 龙几乎毫不停歇,翻身折回后变成两尾同样粗壮的紫龙撞向扶瑶。如此快速叠加,几个眨眼功夫,便是九十九尾粗壮的紫龙携毁天灭地之势不断撞向扶瑶,整整一天半,他屹立在天地间,承受了九十九道雷劫。 他吐第一口血的时候木兮哭了,后来他吐不出血的时候,木兮反倒不会哭了。大约那时只记得看他了,唯恐一个眨眼他就会消失。 虽然把血吐干了,脸白的像涂了一车面粉,可木兮觉得他还是很好看。第一眼在瑶池见到他,他仙姿飘飘,傲慢又无礼,好拿架子,摆着大谱月上柳梢从天而降。他问汝为何人,问的没礼貌的紧,毕竟木兮比他大好多。在希有面前,贴着他,他身上香香的,长得娘又熏香,木兮觉得怎么样都属于她很讨厌的类型,可还是希望他能记住她的名字。 在凉山的雪地里,在魔都的篝火里,他笑,他蹙眉,他指节分明握着望涯的动作木兮都刻在心里。 木兮也想过,嫁给这么一个妖异的神君,日后家里难免不太平,招蜂引蝶就不说了,旧情人能堆满银河。可就是这么一个哪里都不好的人,她却喜欢得紧,他说木兮嫁我可好,她心跳的要喷出来。 说他像释尊,但具体哪里像木兮却指不出来。以前说他像,似乎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爱摆谱的小孩,不愿意承认自己与释尊两万年陪伴早就陌路。 看着他站在雷泽中,看他狼狈不堪眼里还是那般桀骜。记得他像孩子天真置气吃醋,记得他像君王接受众仙朝拜。 他深情又多情,他有千般好,有万般过,但木兮只记得他那千般好。 发现自己只记得他千般好时,木兮不害怕了,若是他丧命在此,那么她就陪着,不管黄泉路上能不能碰到,都会努力去找他。她抱着必死的心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时刻准备着。 了结自己的生命需要莫大勇气,她将这勇气一直鼓着,鼓到迷失了自己。 醒来后发现他背着她。木兮用力瘪瘪嘴角,想挤出来一个笑,但发现他看不到,呆呆的说:“我好累。” 扶瑶点头,柔声道:“我带你回家。” 他身上好瘦,全是骨头,咯的木兮疼,伸手摸着干硬的血衣。 木兮问他“疼吗?” “一定没你昨日疼。”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木兮嗯?了一声。 第七十四章 扶瑶又道:“青灵一定同你说了不好听的话。” 说到青灵,木兮轻嗯一声。 搂着他脖子,轻轻问:“断生说你要娶……青灵,他还说青灵怀的是你的孩子,我想问你……是真的吗?” 其实她不信,从断生和青灵说话开始她就不信,何况雷泽之中他连青灵瞧都不瞧。但不管她是魔皇还是凡人,女孩子的心,就是女孩子的心,何况那喜帖上的确没写自己的名字,总归是想听喜欢的人亲口说一声。 扶瑶又把她往上背了背,脚下一步一个台阶走着,木兮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他缓缓说:“最近紫微宫吃的不合心意吗?怎么轻了?” 这是什么回答? 木兮以为他不想回答要打太极,心里不由得失落了几分,或者特别失落。已至于她完全无法控制她的表情,但还好,他看不到。 “他说的是假的,我只有你一个。我从未准备娶青灵何况那孩子也不是我的。” 他慢慢悠悠又很坚定的跟她解释,脖子上刚才勒的特别紧的胳膊这才松了松。 她在他面前,近日总像个小孩子,管不住性子,压不住火气。听说青灵真的留宿在紫微宫,心里又别扭起来。不满的问他:“那她为何无中生有冤枉你?” “就你下凡那几日,我喝多了酒,不知为何她留在紫微宫过了夜。” 脖子上缠的胳膊又紧了几分,他赶紧解释:“她在紫微宫过夜,我也很震惊。我那夜的确是喝多了,或者说有四五天的记忆我都彻底记不清。但我虽记不清,也知道我不会碰青灵。本性难移吧,就好比一朵莲花再饿也不会吃猪肉一个道理。” 四五天记忆记不清那是因为白渺! 先是白渺,又是青灵。一个白渺就令他情伤深重到喝合欢九梦,现下又是青灵莫名其妙怀了个孩子。 往事不究可以,他待白渺多么情深意重都可以,毕竟那时候她没出现。可现在她才下凡几日,他就把别人放进了寝殿,这后事必得细查。 她心里实在是不舒服,伸手拧他左腰一把,哼道:“你这个比喻极为不恰当,本莲花就吃猪肉。” 下了手,眼泪叭叭又落下,他腰上哪里有肉,只剩了一层皮贴着骨。明明是神域储君,明明是六界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能把自己过得这么可怜。 扶瑶吃痛,又察觉到她眼泪落在他衣领里,笑道:“凡间那些长在湖里的莲花岂能与我这朵六界唯一的小墨荷相提并论。” 她哭也是极小心的,只落泪,声音尽力稳着。 贴着他耳边认真问他:“你为何骗我去吴西?” 扶瑶见她计较,轻笑她笨,这才想起来计较雷泽的事。 天枫与东华过来时,她傻傻的跪在他面前,怎么喊都没反应。天枫喂了几十颗仙丹给他,才让他能撑着背木兮回来。背着她都走出了雷泽,她还傻傻的,想来是极害怕。 笑嘻嘻道:“我第一次娶亲,很是在意这场成亲礼,若是一道一道受了雷劫,就得错过了。” 他不是在意这场成亲礼,是在意想要给她这场成亲礼。 木兮掉着泪珠,吸吸鼻子道:“你的成亲礼好重要,重要到可以不要命了。所以你没想过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是吗?” “我怎么会死,我还没娶你呢,死不了。” “娶了我就能死吗?” “不敢不敢。我若是让你守了寡,依着你的性子,怕是能把我从坟里掘地三尺挖出鞭笞。” 木兮讨厌他总不正经,又舍不得揍他,不乐意道:“你同雷神给了什么,让他同意你这馊主意,同时降下九十九道雷劫。” 扶瑶一步一步走得稳,向她解释。 “华胥是在雷泽生下伏羲大帝,大帝出生时,龙头人身的那家伙好奇去凑热闹,不慎引来数十道紫电劈向伏羲。华胥生气,捉了他,封为雷神,生生世世不得踏出雷泽半步。我同他做了交易,他若是肯将九十九道雷同时劈下,日后我救他出雷泽。这买卖他一点不亏,即没少了雷劫,我也受够了时间,日后还能换他出雷泽,他当然愿意了。” 说起华胥生伏羲,又让木兮想到青灵腹中的孩子,斥他道:“索性你今儿个把与你有纠缠的女子罗列一番,统统都说了吧,也省的日后小日人挑拨,我却不知情。” 扶瑶估摸这话说完有危险,但又觉得她说得对,他不说,也一定有好事之徒说给她听,添油加醋不知演绎成何等故事,不如自己说了。 “小时候在青城山遇到一条白蛇,喜欢了她一阵,后来她下凡报恩,嫁了许仙,被人压进塔里,我渡她成仙,如今就是故交老友。之后遇到师尊,但对师尊一直是敬仰,有时候也会偷偷想若我母亲在,是不是会比师尊更疼我。再往后有一段岁月,我小不懂事,被东华带偏了,流连小天仙丛中,后来及时止损回归正道。” 右腰又是狠狠一把,他就知道不能说,说了就得受苦。 他还少说了一个最情深意重的小情人,但木兮觉得反正白渺已经不在了,同一个不在的人计较什么呢。 “不错嘛,小小年纪不好好修佛理儒学,恋爱倒是谈得早,数量也很惊人,不愧是六界最强流氓带出来的孩子。” 扶瑶赶忙赞同“对对对,就是遇人不淑交友不善嘛,我若是小时候遇到你,也就免受了这些情深缘浅的劫。”这锅立刻就砸给了东华。“你瞧同样是报恩,小白爱上了许仙,你却回到了我身边,想来想去还是你最聪明,能发现我的好。” “不过……”又听他话锋一转慢慢说:“说起下凡报恩,近日那帮老顽固总用此事刁难我,父君说你下凡与人成了亲,储君正妃怎么也不能是一个改嫁女子。我也是辫不过他们了,干脆将计就计,他们要我娶妻,那我就先把你娶了,等过了琅邪台,你是我妻这一事情,谁也无法更改。” 第七十五章 琅邪台,神域王族娶正宫娘娘都得过此台,上了台,夫妻便是得到了天地的认证。木兮听过这一规矩,神的妻只能有一人,一旦上了琅邪台,这漫长的岁月中便只能有这一人相伴。听说纳妾就不用过琅邪台,断生娶白渺的时候便不曾登上。 木兮嘴里嘟囔道:“什么叫改嫁?你也很介意吗?” 扶瑶笑她会抓重点,忙脱身道:“莫说你二婚,便是你十婚八婚,只要你愿意嫁我,我都娶你。你若是不愿意嫁我,我也娶你,娶了再等你慢慢愿意。” 木兮抬手捏捏他耳朵,他耳朵特别软特别绵,手感很好。心里道自己果然是太好哄,可是他的话的确是很受用。 趴在他耳边小声道:“看在你回答的本尊满意的份上,本尊就赏你一个秘密。我下凡报恩被封了法力可记忆没封掉,这第一次嫁人怎么想都觉得总得留给我喜欢的人吧。所以新婚那天我花了一两银子寻了隔壁村的女孩来替我的,夜里又将阿难灌醉,将这事这么过了去。再后来我骗他说我是妖,他身上阳气重,如果与他亲近我就会死。我两一直都是分房睡得,他连我手都没牵过。” 难怪阿难看着火架上的木兮心有不甘却不和村民抗争,原来是她早骗他,说她是妖,阿难当时也是以为她是妖,怕她伤害村民不敢救她。 扶瑶停下脚步,将她从身上缓缓放下,喜不自胜问她“真的?” 木兮点点头,“你不用夸我,我也知道我很聪明!像我这种豁达又开朗,辅以满满智慧的女子实在是为妻的最佳人选。少年”拍拍扶瑶肩膀“你很荣幸啊。但我怕被观音知道了又要说我恩没报完,还得再来一次。所以这事你得保密哟。” 洋洋得意的夸完自己,又一蹙眉,娇嗔道:“你不是说你不在意我嫁过人吗?干嘛这么开心。” 她噘着嘴,俏皮可爱的紧,扶瑶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一把将木兮拦进怀里紧紧抱着。 “你呀……为了这事我没少跟那帮老顽固争。你若是早告诉我,我哪里还需这么麻烦。”他虽然嘴上抱怨,但心里着实开心,雷劫受的罪,换来一个这消息也是值当。 他从来小气,自己心爱的东西与人喜欢霸占完全拥有,不能完全属于他的,他就会令自己不要再去喜欢,这也就是为何小白心中有了许仙后他就不喜欢了。可是木兮不一样,不管怎样,他都希望把木兮留在身边。 他身上有好闻的龙昙花香,天枫总将龙昙制香为他熏衣,现在贴在他怀里,香味一丝都没有了,血腥味重的很。 他失了那么多血,木兮也不忍心要他背着,见他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开开心心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 待木兮回到寝殿,见这几日守自己宫娥全被换掉。想为先前几人求情,又觉得这事搁了自己,也会觉得他们看管不力。问了扶瑶得知他们只是罚去挂了十里宫廊的灯笼便安下心来。 扶瑶自己找了衣服换,木兮瞧他身上本就伤痕累累,这回又连累他入雷泽,再三询问他真的没事吗? “无碍,等会去找太乙真人要几枚丹药就补回来了,同你一样,你看你现在也什么事都没有。” 她觉得是这么个道理,那会差点死了,但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蹲在地上,随手画着圈,问他:“害你救我,我是不是很胡闹?如果我不偷偷跑出紫微宫什么事也不会有。” 扶瑶刚系上腰带,听她随口问,思虑一番觉得自己不能随口答,也蹲下去,认真瞧着她眼睛,看的木兮脸红才罢休,笑嘻嘻说:“你救了我两次,我救你一次算的了什么?何况你不同你夫君胡闹,你要同谁闹?” “哼……”木兮一瘪嘴,这话显得她无理取闹的紧。 天枫来传话,说是太乙真人已经到了华晏殿,扶瑶便同天枫一起过去。 一路走着还同天枫说笑,待到进殿,脚下一软,直愣愣倒了下去。 天枫早知他在强撑,时刻关注着他。待他倒下立刻一把接住人,拖到蒲团上。太乙真人喂了扶瑶三颗九转还丹,又灌下一瓶太乙金液。 药之上者,唯有九转还丹及太乙金液,服之,皆立便登天,不积日月。 这等珍贵的药,寻常人一颗就可登天成仙。如今为了救他,太乙真人足足灌下满满一瓶药液,喂了三颗金丹使其护着他周身经脉,才收手起身。 白色拂尘一扫,看着扶瑶,叹口气对天枫道:“寻常仙人是生死簿上没有名字,他怕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在这大千宇宙了吧。”又斥天枫“你也是随着他胡闹,周身经脉断裂,失了三分之二的血,你真以为他死不了?” 神之身没恢复,屡受重伤,他哪次不是从死亡边上被人强拽回来。 太乙真人斥责的对,天枫被骂也是只能低头不语。 扶瑶小时候长在骀荡宫,也是这一众天界老仙看着长大。今次太乙真人看到他伤成这样,也是心疼。 清冷的男声弱弱传来。 “真人莫说槿儿了,此番是我自大了,她拦不住我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倒的快,醒的也快,闭着眼眸调息,却还是分神为天枫辩护。 “全心调养吸收丹药,不许分心!”白了扶瑶一眼,嘱托天枫:“你这几日看好他,经脉暂时用药护着了,但想养好也需个把时日,这期间让他莫使用法术,用剑也得小心注意。若是再裂了经脉,你也无需找我,直接寻长生赋救他吧!” 太乙真人待扶瑶与天枫就像自家晚辈,虽是说的置气了些,但天枫也知道真人是待扶瑶好! 天枫盈盈一礼,恭敬道:“天枫定当妥善照顾公子,二月二公子大婚,届时还望真人驾临,容天枫祝酒拜谢救命之恩!” “哈哈哈,槿丫头啊。”太乙真人一撩胡须“救命之恩几倍薄酒怕是报的有些轻了,让那小子自己来拜酒!” 都知道她家公子不喝酒的,既然救命恩人都提了要求,天枫便替扶瑶承了。 第七十六章 柳央坐在天外天悬崖边上,她听寒飘樱说这里并不是悬崖,从这里若是跳下去可以落在人间,那个她和姐姐以前去过的地方。 以前她两在人间的日子也是过得逍遥自在,她要什么木兮都会给她买。 那时候的木兮是她一个人的,现在的木兮是属于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君大人。 那时候的生活是快乐无忧无虑的,不像现在她的心乱成一堆麻。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从白天坐到黑夜。 如果没有身后细细碎碎的铃铛声,她觉得她可以继续坐到白天。 “小样儿你干嘛想不开呀,我整整找了你三个时辰好不好!” 那个叽叽喳喳的人又来了,她真的是去哪里都摆脱不了那个磨人精。自从柳央搬去寒飘樱府上之后,混世魔王终于能和一个跟自己差不多一样大的人儿玩耍了,时时刻刻黏着柳央,哪一刻她不见了,小魔头立刻发动千百宫人大肆旗鼓的找人。 柳央坐在悬崖边上,双腿还荡在外头,寒飘樱只好站在她身后关心她。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点怕高,尤其这种从天外天穿过九重天到达人界的高度她更是怕得厉害。 高处不胜寒,这里的风吹过来冷的厉害,与魔域火热的风不同。 这里的人也冷的厉害,与魔界热心的人也不一样。 “喂,你快回来,你要是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等我叫来哥哥,你就摔死了。”小魔头皱着眉头,伸着手试探着够柳央,想要拽她回来。 扶瑶…… 柳央忽然转头问寒飘樱:“他们……他和我姐姐,是要成亲了吗?” 寒飘樱老实的摇摇头,她有见过喜帖。帖子上只说二月二紫微亘春宫有婚典,诚邀九州六界前来共贺喜事。既没写新郎的名儿,也没写新娘的名儿。可既然婚礼能在紫微亘春宫办,那就只有扶瑶了,既然是扶瑶娶亲,那就只会是木兮了。但这都是推测,并不晓得大人们是个怎么安排。 柳央眸子的更黯然了,转过头看看脚下望不到地的深渊,小声说:“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待。” 其实寒飘樱也想静一静,但是柳央选的这个地方实在有些为难她。而且她觉得以前柳央是个很活泼没她闹腾的厉害但是也会闹的人,不知道最近为何低沉的厉害。 风声中夹杂着铃铛摇晃的声音,柳央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手腕上也有他的手链。 明明三个人手上都有出自扶瑶之手的手链,却只有她不同。因为这链子并不是他给的,而是她姐姐放在她手腕上的。 第一次这手链滚烫的时候她吓坏了,忙去找隐慕颜,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慕颜瞧了一眼说糟了,拖着她拽了东华就往紫微宫跑。跑过去之后好像他真的出事了,听天枫说是一个人死了。但大家都觉得她是小孩子,纷纷安置好她才去看的扶瑶。 她那时心里是高兴的,因为扶瑶有事是她第一个发现的。她报了信,给他送去了六界最好的医生,她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伟大的事情。 可是他并没有去看她,他并不知道是她带了慕颜去救他。 听说他醒了以后,她跑过去找隐慕颜,想要看看他好不好。可是慕颜说他们很忙,忙着去人界带回木兮。听说他一出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木兮呐? 她姐姐回来之后柳央见到木兮手腕上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链。 不!不是一模一样。 因为柳央手上的紫薇木石链红色越来越淡了,她以为是她自己弄坏了,跑去问皇甫,皇甫扫了一眼说是链子主人断了与这根链子的血契,所以颜色会越来越浅。 她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她弄坏了,而是……他不想要连着她。 皇甫在魔界见过这手链出现在木兮手腕上,他自然晓得这链子是谁送的。不忍看柳央失落的神情,安慰柳央说可能扶瑶那种人经常受伤,怕链子灼伤她才会断了血契。 她觉得不是这样,那为什麽他就不怕灼伤姐姐。 三个人,只有她不一样。 就好像在玉山之上,姐姐在众仙之中孓然而立孤傲又清高的看着他。可是她呢?她在狼狈不堪的跟一只怪物打架,衣服头发乱糟糟整个人狼狈不堪的被他救出来。 “喂……你回来啊,那里真的特别危险。” 清脆的声音打断柳央的回忆,转头一看,那个小魔女还是没有走,呲牙咧嘴固定着脚伸手尽力够她。 寒飘樱虽然蛮狠不讲理,但是很善良,那个人的妹妹,其实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糟。 寒飘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敢迈出一个脚趾头距离,收了手叉着腰嘟着嘴没好气道:“你再不回来我叫哥哥来了,让他叫你。” “你别!” 柳央慌忙起身,唯恐慢一步她叫了他来。 小魔头得意拍拍手,骄傲的笑道:“早知道二哥这么好使,我一来就说了,哪用得着我够你半天哟。” 待柳央走到她跟前,一手搂着柳央的肩,挑眉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最近总是不开心?” 柳央摇摇头,忙否认道:“没有,你别瞎说。” 看她掩饰的神情,寒飘樱安慰道:“我知道你怎么了,你是怕你姐姐嫁给我哥,以后就不要你了,不对你像以前那么好了呗。” 柳央奇怪的看着她,却见她嘟着嘴眸子里全是忧伤。 小魔头失落的低声同她讲:“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怕哥哥娶了亲就不爱我了。我小时候他就不喜欢我,后来我黏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始喜欢我。我怕他有了你姐姐,又不想要我了。” 她一向趾高气昂飞扬跋扈难得见到这么低沉的模样,柳央虽不是为这个原因,但又一时不好跟她解释,只能迎合她说她也是这么想。 柳央又问她:“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姐姐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寒飘樱哪里懂,眸子一转,拉着柳央的手,神秘兮兮道:“咱们去问槿姐姐,关于我哥哥的槿姐姐什么都知道。” 刚好,柳央也想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第七十七章 太乙真人照看了扶瑶半天,看他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又嘱托天枫了几句,随后由天枫陪着送他离开神域。 送完真人,往华晏殿的路上,天色已是昏暗。 天枫突然停了脚步,看着不远处合欢树后的两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珠。 冷声道:“出来!” 柳央和寒飘樱两个人怯怯从树后走出。 柳央用肩膀一挤寒飘樱,责怪道:“都是你那铃铛,你看被发现了吧!” 寒飘樱小嘴一嘟,辨道:“根本不是铃铛,明明是你探了大半个身子才被槿姐姐发现!”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让谁。天枫无奈瞧着她两斗嘴,不问也知道今日罚了看守木兮的宫娥,今儿两人肯定得了消息才过来。 寒飘樱上前抱着天枫槿胳膊,乖巧的问:“哥哥和嫂嫂呢?” 天枫不想多同她两说雷泽的事,直接答:“在屋里休息!” 两人眼里躲躲闪闪,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枫便道:“我有许多事未打理,你两且快问,不问我就走了。” 寒飘樱让柳央问,柳央又推给寒飘樱让她问。两个人合计半天最后决定一起问。 “哥哥和木兮姐姐真的要成亲吗?” “姐姐和神君真的要成亲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天枫槿好笑。 要大婚的两个人看着都没两个小孩子紧张,尤其是柳央,眼里明明期待天枫能做出否定回答。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天枫点点头,笑说:“这么大的阵势,自然是真的要成亲!”冲寒飘樱道:“再说了你不是很喜欢木兮女皇嘛。”又点点柳央道:“小殿下不也很喜欢我家公子,既然如此往后有两个人一起加倍疼你们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寒飘樱摆摆手,铃铛随着她手腕摆动发出一阵碎响。拉着天枫槿弯下腰,很认真问她:“他们成了亲,会加倍喜欢我?可是……哥哥……我怕又回到以前。”她咬着下唇,像是很忧虑。 很久以前在她出生的时候扶瑶并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寒飘樱锲而不舍的黏着扶瑶,哪怕是被踢开也会重新黏上去。因为她从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二哥。后来感化于她这种打不死的精神,扶瑶慢慢待她好了起来,后来越来越疼她,最终发展成今日把她惯成一个小魔头。 天枫抬手如扶瑶一般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不会!” 小丫头复问:“那姐姐你说哥哥真的喜欢嫂嫂吗?” “喜欢啊!喜欢的不得了。”喜欢到为不负婚约自己丢了半条命“你瞧自从认识了木兮,公子笑的都比从前多了。”他可以一个人走着走着笑出声,一个人看着桃花笑出声,阅奏折批下的却是木兮二字。 寒飘樱给柳央使眼色,柳央没看到。看着柳央不争气的样子,气急败坏道:“你不是有好多要问麽槿姐姐麽,快问啊。” 柳央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天枫遂道:“小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柳央摇摇头,嘟囔着‘喜欢就好’转头招呼不打就跑了。 寒飘樱见她失魂落魄头都不回的走,准备追上去,却被天枫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哥哥在华晏殿,你不要去看他吗?” 寒飘樱望望不远处的大殿,又看看渐行渐远的柳央。脚一跺,忙道:“来日方长,等他大婚之后我马上来寻他。” 说罢来不及拜别天枫槿,蹦蹦哒哒追柳央去了。 第七十八章 二月初一,各路仙使、人、鬼齐聚紫微宫,魔界莒意舍脱不了身,派了九重时幕率九丘各家嫡长子带着贺礼前来,妖君卿流崓顽亲自带了重礼而来。佛域释尊和鬼族帝君先派了使者前来送礼,禀告说二月二拜上。 紫微宫里人头攒动,木兮开窗瞧了瞧,这阵仗,听说有品阶的都进了紫微宫,还有一些凑热闹的东华安排去了寒飘樱府邸。 一整日木兮都没见到扶瑶,问天枫扶瑶哪去了,天枫说她不知道,也没看到东华。 隐慕颜见她无聊,陪她坐在平分秋色发呆。 她想,以前看书,书里都写凡是大事必一波三折,眼见明日就是大婚之日,扶瑶却不见了。难不成明日大典上新郎官会不出现?这样的话,她觉得还是挺尴尬的,万一真的发生,该怎么应对呢?所以问隐慕颜如果出现这种场景的话,怎么样应对才可以很从容呢? 隐慕颜思索了一阵觉得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专业范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又宽慰她,这是婚前焦虑征,女人都会得,一般症状明显,愈后期也就大婚之后。 婚前焦虑,木兮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菜,好歹也是魔界女帝,平日里整个魔域的事情她都能拿得了主,嫁个人这等小事不至于。 她想得出神,猛地被人拍了后背,吓了一跳。一回头扶瑶一脸鄙夷的说她,“多大的人了,还咬手指,多脏啊!” 她低头一看,刚才想事情想得认真,没意识的啃了手指,现在被当场拆穿还有点点尴尬。 “衣服送来了,在寝殿里,你去试试。” 隐慕颜白眉一挑,笑得很是欠揍:“嫁衣吗?老夫也过去瞻仰瞻仰神族的嫁衣。” 扶瑶一摆手,笑道:“明日,明日给先生看个够!” 木兮对嫁衣的兴致低于扶瑶,递上桌上的茶给他,漫不经心问他:“你干嘛去了?” 他品了一口,是今年新春的峨嵋尖,随口道:“我?我去了一趟西海流沙。” “身上伤都没好利索,跑那地方做什么去?” 西海流沙,木兮没听过,好奇的看着他,等他自己往下讲。扶瑶却没说下去的兴致,牵着她叨叨她催着赶紧去试衣服。 火红色的嫁衣,袖口锁了两对鸳鸯,裙摆展开飞舞是九対金色龙凤,腰间束带中间有一血石榴,衣领则被裁开,恰好露出颈部与锁骨。木兮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嫁衣上的图案尽似活物,游走翻动,甚是好看。 她先是乐呵呵的夸扶瑶选的衣服很好看,又把扶瑶推出屋,她自己试了大小,说是这种惊鸿一面的感觉得留到明日。扶瑶也都依她,等她试好了大小,换上便服,又拖着她下凡。 草还是那个草,冬夏不死,谷还是那个谷,百谷自生,有百兽,相群爰处。 弹筝峡也依旧绕着泾河萦回,胭脂河水湍急如昨昔,交汇环抱于望驾山根古道。 时光匆匆她不由感慨,拉着扶瑶袖子指指周围说:“没想到再来这里,居然已经过了三百年。第一次来这里,你怒气冲冲赶我走,第二次来这里我们竟要成亲了。” 扶摇点头,时光匆匆,世事变幻莫测。 头上星辰璀璨,他眼里含着笑,自言自语道,明日是个好日子。 牵着木兮隐了身形,进了学堂后的屋子,屋内燃着沉香,他施了法术,床上女子睡得沉。 扶瑶提了衣摆跪在床前,叩首三次,轻轻说:“师尊,我来看你了,明日我要娶亲了,我带她来见您。” 木兮瞧他跪下,那人是他师尊,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跪下来比较好。手刚提着衣摆,扶瑶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跪。 可这样木兮站着又有些太高,索性蹲下来,跟扶瑶说:“干嘛不进梦里告诉她?这样说她能知道什么。” 扶瑶摸摸她头,其实木兮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动作,这动作再配着他这一脸宠溺,着实觉得她像个宠物。 侧头从他手下躲开,嗔他胆小鬼。 又站在床前,认真冲床上女子道:“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徒儿的,他这个人吧,脾气挺好性格也挺好的,凡事都能忍让,虽然有时候也不是有时候,经常吧,经常伤到我,但是我都不介意。” 她顿了顿,有些难过,又说:“他这些年过得挺艰难的,但毕竟活着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把这件事做得很好。总是担心你,记挂你,自己有危险却还是先叮咛我守护你。他身上有十六道伤,这些是伤到骨留下疤的伤,平日里的小伤也就不算什么了。怕冷,动不动就头疼。心底很善良。夜里常会做噩梦。剑法很妙,灵力是六界数一数二的强。心眼小,爱记仇,哦,对了,教养也很好。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教的好,可你却不知道你徒弟是个胆小鬼,他不敢见你,只能远远望着你。他说他总让你失望,但我觉得他已经尽力了,很努力的在做许多事,毕竟他也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他看了你多少年,但以后我都会陪着他一起,陪他来看你,给你讲他的故事。明天我们要成亲了,你不能来,他一定会觉得很遗憾,所以现在我讲给你听。我们请了六界许多人,神界所有的神都会出席我们的典礼,我的嫁衣绣了龙凤,很是精美。他的衣服我还没看到,明儿我看了下次来讲给你听。他有一个好朋友叫东华,帮我们安排了宴席、礼乐。仙娥助兴的舞也排了很多,瑶池的蟠桃都摘好了,酒存了两个大殿。” 她说的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想到什么说什么,可他句句听在心里。 他眼里亮晶晶的,笑着看着木兮,木兮扭头冲那女子道:“哦,还有,那个胆小鬼很想你!” 是啊,是很胆小,很懦弱。他跪在地上,伸手握着木兮的手,柔声道:“师尊,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与旁人不同。后来我才知道,这不同就是我更会让人失望。我做错了很多事,办砸了很多事,辜负了许多人。但这次还好,我选的媳妇很聪明,明天我们要成亲了,特来同您讲一声。” 床上的女子大约是梦到了什么,眼里留下一滴清泪。 她以前以为扶瑶是喜欢恋师,所以格外眷恋他师尊。现在突然明白,他没有母亲,崆峒的女人,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辈的关怀照顾。 她拉起扶瑶,两个人轻轻退出了屋内。 出了结界,扶瑶将孤则召出,交给她,让她带着以防明日有任何变数。 崆峒山脉连绵不绝,山峰之上月色如水,一波一波,摄人心魄。 第七十九章 自她重返九重天以来,许多事扶瑶都将她护的很好,她也知道外面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架势,但扶瑶有心护着她什么都不让她知道,那她就乖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因着婚礼仪制,大婚之前他二人不能再相见。但木兮生性自由,压根就不顺遂这些典制。扶瑶觉得这仪制毫无道理可言,也是一样不管不顾,照旧爬上她的床。 木兮脑子里乱哄哄的,躺着睡不着,索性侧身看着他,真的很好看。虽然看着精神尚可,可惜满脸倦容,疲惫乏的厉害。不像躺在玉山桃树上,眼前这人美的像个精灵。还有他神之身没破之前,在神柱那里冲她笑,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仿佛自从他们相识以来,接二连三发生了诸多事。妖界神柱坍塌,他以一己之力于圣境空间捆缚魔界;加持神柱导致神之身破裂,双腿被石封;承九十九道雷劫。凡此种种,每次都是要他半条命的劫难。不知道是神与魔相恋遭了天道惩罚,还是遇到她之前他也是这么多灾多难过来的。 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连皮肤都没以前好了,又不是九尾狐有九条命,却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扶瑶睡得迷迷糊糊,他累得紧。觉得脸上痒痒的,胡乱抬手一扒拉,碰到一个热热的物体,睁开眼瞧见木兮满眼心疼,伸手摸着他脸。 浅浅一笑,伸手把那人圈进怀里。迷迷糊糊低声问:“怎么不睡?莫不是堂堂魔界女皇担不住成亲这件小事吧。” 成亲才不是小事,若是小事,他何必着急要从雷泽出来。 衬着月光,看着他好看的眉眼,淡淡说:“以前在崆峒山问你,长得像你这种比女孩子还好看的人,日后得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我栽到你这个妖孽手上。” “嗯……”他大约躺的不舒服,挪个位置靠在木兮肩旁处,带着鼻音哼唧。“这样不是刚好,我们彼此祸害。”困得眼睛都不想睁,迷迷瞪瞪道:“不祸害旁人,就叫造福苍生。” 造福苍生,她闻言笑了出来。伸手顺着他墨蓝色的发,这人连耳朵都长得好看,很秀气。 忽然不好意思的小声问他喜不喜欢小孩子。 “嗯嗯 ~ ”他鼻腔里哼唧一声,表示不喜欢。 “为什么?” 少年闭着眼睛义正言辞答:“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说完又往木兮身上贴的更紧一些。 堂堂神域的储君,六界九州的王,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木兮觉得真是苦了他的这一方百姓。 见她笑的轻快,扶瑶顺势把手放在木兮心口,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心跳这么快是真的怕明日的婚礼吗?” 她没嫁过人,说不紧张是假的。说紧张,又不想顺了这人一脸坏笑。 又绕回前面那个话题,问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皱皱眉头,眼睛终于舍得睁开一条缝,睫毛一刷一刷。调侃她:“还没成亲呢,你就着急给我生孩子吗?” 她手软软的,顺着他的头发很舒服。轻轻捏一下他耳朵,娇嗔一声:“瞎说!我是想到青灵的孩子,日后……怕是……怎么也要给你的,应该是要承你的储君位。” 木兮很瘦,抱着很舒服。 他就喜欢女孩子瘦成一把骨头,越是瘦的女孩子他越喜欢,这也算是他为数众多的变态爱好之一。 换好姿势后满不在乎说:“送给他都可以,只要他能守的住六界九州。若是我们的孩子……那我喜欢女孩,名儿我都起好了。” “啊?”她倒是很惊讶,名字都起好了?这速度未免快了些。 “就叫噫吁戱!” “……” 这名儿是他和东华一起想得,那时候寒飘樱刚出生,东华顺口问他日后若是有个女儿不如就叫哎呦喂,朗朗上口还好记。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诶呦喂显示不出他的并修三教的底蕴,还是噫吁戱更有意境有内涵。 木兮推开他,转身靠外侧着置气睡去不理他。 之所以能当储君,贵在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再一次爬到木兮后面,贴着她的背,把她锁在怀里。柔声道:“这是乳名嘛,就咱俩知道。”虽然东华也可能知道。 天外天的月光是疏离,是清冷,是终寂。 低沉的男声响在她耳边,刻入她心底。 “名慕尧,小字缓缓。希望她能缓缓长大,也希望她娘亲无论在何地,都可以缓缓而归矣。” 缓缓…… 陌上花开,卿可缓缓而归矣。 第八十章 二月二 天外天阳光甚好,舞乐从早晨就开始了。 扶瑶安排将木兮从西王母宫中迎出。木兮问他为何,他说第一次见面就在西王母宴上,所以西王母算媒人,从媒人家接出迎入紫微宫,这叫合乎礼仪。 木兮并不明白他的合乎礼仪,如果要说媒人的话,她觉得东华更像啊。但这不重要,只是换个地方坐轿子而已。从骀荡宫坐轿子也好,从西王母宫坐轿子也罢,她都无所谓,顺从的提前三个时辰跟着天枫进了瑶池。 她在瑶池刚换上嫁衣,听着外面礼乐声大作。天枫取笑扶瑶等不及接媳妇,竟早了一个时辰来了。 鼓乐吹了一阵,天枫搀扶着木兮慢慢走出,一出门,木兮一个趔趄,彻底被惊呆了! 迎亲队伍之长可达三四百米,但这并不是惊呆她的原因。 主要是队伍前头,五尾金龙绕着仪仗队飞舞。仪仗队分了两列,队伍两侧是排着队的各种灵兽,或飞或走,比如老熟人希有;再比如状如马而白首,音如谣的鹿蜀;就连冬死夏生活在水里的鲑鱼都出现了。甚至连妖界消失数千年的守护神兽类都出现了。什么灭蒙鸟,什么九真神牛,凡此种种,无一相同,一些在创世之初就隐遁了的神兽也乖顺的站在队伍两侧。 人家迎亲都是派人来接,扶瑶倒好,派各式各样的灵兽来了。 灵兽性情高傲,宁死不降,此番一百八十种八方灵兽出现在队伍里,排着队接亲,天界一众小仙都看呆了,纷纷赞叹神君威武! 木兮那一趔趄其实是觉得娶个亲而已,他着实没有必要把他奇特的爱好呈现在众人面前。后头有些接亲的小仙被旁边的神兽吓得不轻,毕竟哪一只都是动一动就能地裂山崩的主儿。 待再往出几步,木兮觉得这迎亲队伍还是有些夸张了,比如卿流崓顽冷着脸,一脸不情愿穿着一身亚红色的流金彩衣,被东华锁在身边。 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几百米的队伍。木兮在天上认识的神仙少,此刻也就能认出来东华和卿流崓顽。 东华却不是站在迎亲最前的,前面还站着五六个从来没打过面的老者吧,但思及能站在东华前面的估计年岁与身份都不差。 天枫在一旁小声说:“前面这六人乃是分管天下六合东西南北天地六位神君,当今天帝大婚之时,迎亲队伍可是一个神君都没有的。公子说,他想给你一个很难忘的典礼。” 难忘,是挺难忘的。 居然一口气请动了六位神族老头儿下天界接亲,难怪东华都站不到前面了,着实是厉害了呀,我的夫君。 木兮向神君行了一礼,款款上了花轿,金龙绕着花轿飞舞。 司天神君向其他五人传音问道:“不是说来接的是九天玄女的化身吗?怎么变成了一朵小莲花了?” 司地神君白了他一眼,也传音道:“扶瑶那小子只拜托咱们下来接人,可没说是什么人。是断生那小儿说要娶得是圣母娘娘化身,叫什么来着?” “青灵。”司西神君补充道。“你瞧你老的连个名字都记不住。” 司地没好气的瞪着司西,仿佛他自己有多年轻似的。 司天又道:“几万年不下神域,这不是不懂现在小孩子心性,怕接错人了嘛。” 司北神君道:“你怕什么,扶瑶身边那小丫头不是跟着小莲花麽,肯定错不了。再说小东华也跟着,咱们就给他送上去就好。” 几人觉得这话有道理,点点头,一示意,礼乐大响,队伍浩浩荡荡向着琅邪台走去。 西王母也是一头雾水,顺带腿脖子抽筋。明明进瑶池的时候都是青灵,怎么穿了个嫁衣就成魔皇了。 迎亲队伍旁边密密麻麻的围着小仙,小鬼,小妖,小各种。 寻常他们哪里见过这场面,八方灵兽现身迎亲不说,六位神君齐下神域,身后跟着妖王和东木公,这些人物平日里他们见一个都觉得是福荫深厚,今儿个一次性见这么多位,感慨这一生的运气怕是要今日用完了。 扶瑶一身大红喜袍加身,他本就白,红衣衬的面容更是姣好,头带金冠,迎风负手立于琅邪台前。 一众的小仙女早就看着扶瑶流下口水,可也都有自知之明。这小神君生得如此倾城倾国,较之女仙,甩十条街不为夸张。 只可远观,不可妄想。 有几个不长眼的刚飞升的小男仙初始以为这是新娘负手站在此,后来知道这是新郎,堂堂神界二公子扶瑶后。不禁感慨这神就是同仙人不一样,要的就是这种雌雄莫辩气势。 迎亲队伍还未到,东华倒是先行一步站在他旁边。 扶瑶见他没好气的来了,浅笑着轻声传音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你不知,木兮并未嫁于阿难,成亲那日她找人替了自己。既如此,他们阻我娶木兮的理由便不成立。而且放心吧,父君最是好面子,我赌他不会遣散六界君王八荒众生,让我这婚礼进行不下去。” 东华翻了大大一个白眼,冷声道:“每次都不按计划行事,那你每次事前总找我商议是为何?” 扶瑶今日心情好,笑的尤其明亮,道:“你这扇子又多了许多珍珠啊,也不嫌重。找你商议不是让你多动动脑子,老年人最怕痴呆了。” 老人年! 老年人一扇子拍在新郎官后背。 这扇子贴满珍珠扇过来的时候力道还是不错的,扶瑶想,这玩意扇风应该也比寻常的扇子凉快的多。 玩笑归玩笑,正事是正事,正色问东华“都安排妥了?” 东华点点头。 他前日吩咐,大婚时着相柳领了三千天兵不着甲胄守在瑶池周围,确保迎亲队伍能接到木兮。又命扶南王领了三千人守在琅邪台和紫微宫周边,以防断生撩党作乱。派了二十个精卫守在北阳宫外盯着断生,就连帝后那里,他也派了三个暗卫远远盯着。 天界骀荡宫还储了一万天兵,若是紫微宫有异变,则可迅速抵达支援战场。 饶是如此,扶瑶还是不安心,昨夜将孤则交给木兮,让她收着。 第八十一章 他今日心一直悬着,既紧张娶亲,又怕徒生事端。从睁眼那刻,他一直紧张到现在。直到东华出现,他的心才略微平复一点。 不多时六位神君妥妥的将队伍带到琅邪台前。 扶瑶躬身行一礼,道一声辛苦。 几人也就套话推辞一番不敢当,又祝了新婚大喜。 他一路盛着众仙拜贺,缓步上前。到了轿子前,抬手将凤轿帘子挑开,伸手扶了木兮出来。 盖头遮面,木兮看不到他,眼神却瞄到他身上。 喜袍与嫁衣是相配,虽然木兮一向是知道他瘦的,但此刻他腰间束带一勒后,只剩盈盈一把。 他因着身量长,平日里着衣也是宽松,与健壮一词虽搭不上边,但硬挤也能与一个健字挨边。今日这嫁衣收了腰身,他倒是一派弱柳扶风。 木兮低头看了看自己腰,又看了看扶瑶的腰,觉得大约明日大家就会感慨堂堂神域二公子竟娶了个比他腰还粗的女子,思及此不由得悲愤。 没好气道:“要不这衣服咱两换着穿吧。” 扶瑶一笑,小声道:“夫人若是喜欢,夜里回去我穿给你看。” “……” 他倒是应得爽快,木兮已经气结,他果然是喜欢穿嫁衣的。 新郎官凑到她跟前,轻声道:“我问了司仪,他说这盖头什么时候揭,是有礼数的,但提前揭了也不碍事。我觉得就现在吧。” 木兮忙惊呼“为何?”何字还在嘴边,瞬间盖头已是落地。 接着是整齐划一的倒吸凉气声。 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朱红色的花细佃,她是国色天香,她是白玉无瑕,她是艳美绝伦,她是矛盾容存体,她是凌驾于美之上的存在。 三百年前,曾在玉山之上拜王母寿宴时见过她的众仙今日又一次看到了比当年还美的木兮,不由感慨佳人无双,郎艳独绝。 木兮侧头一看,琅邪台下人山人海啊! 他笑的邪魅又天真,仿佛得了稀世珍宝展现给众人,骄傲道:“你看,这就是原因!” 他要让天下众生都知道他娶了木兮,他要让海内海外共同赞美他夫人灵颜绝世。 “恭贺神君,恭贺陛下。” “恭贺神君,恭贺女帝。” 震耳欲聋的跪拜声声声入耳,最先参拜的是魔界九丘众人。因喜帖上并未写明嫁娶之人是谁,但他们可都知晓木兮是跟着扶瑶离开魔界的,今日看到了扶瑶在琅邪台,心中觉得把握更大了一点。然早前天界传出风声,说娶得乃是青灵公主,是以新娘现身时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参拜了。待红盖落地,最开心骄傲自豪的莫过于魔众了。 先前跟着东华的小花椒精跪在人群里,自豪的跟小伙伴说:“怎么样,我就说睡了二公子的女人长得很美吧!你们还非得说什么青灵。” 右边的玉米精抹着泪道:“这哪里是美,简直是让我枉为女妖了,话说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变成男妖的法子。” 左边的小辣椒顺手补刀说:“你做男妖,也没有二公子好看啊。” 玉米抽噎道:“那我要做什么嘛!” “你就做玉米啊,你只要当一颗最好看的玉米不就行了。”小花椒精好心提醒。玉米觉得花椒说得对,她只要当一颗最好看的玉米就行了。 扶瑶牵着木兮,跪在琅邪台中央。 所谓琅邪台就是一方简单的白玉台,什么都没有。 众仙不由一阵感慨神族节俭。 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子,以后,这就是他的夫人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小时候总会想长大了要娶一个什么样的人,等到长大,又觉得一个人过得挺好。直到遇到她,想赶紧霸占着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娶她,声势浩大的娶,让天下人都知道得那种婚礼。 人家说女孩子最美的便是成亲礼上的时候,他存了私心,想让众生夸他好眼光娶了美娇妻,也想每一刹都能看着她,将她最美的模样刻在心里。 扶瑶朗声道:“公子扶瑶,悦女木兮,今结长生好,愿求天地同鉴,苍生共证。” 语毕同木兮三叩首。 叩首毕,忽闻唧唧足足声,啼转飞舞,从天而降一尾巨大金光凰鸟。 凰鸟降诸,百鸟朝拜,行大礼。 凰鸟复绕琅邪台飞三圈,潜入木兮体内,而后金光消散。 凤凰加印,天地同鉴。 从此刻起,她是他妻,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事情。 底下小仙一阵哗然,原来这台看着朴素,功效却是震撼。神君娶妻这排场阵势都是他们只能在书里看到的描绘。自古只闻神域王族娶妻须得过天地同鉴,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今日一见,这气派,能吹得上几千年了。 琅邪台礼术简直,只要凤凰加印落下,就算是礼成。 接下来便是要回紫微宫举行拜堂正礼,除了妖君被东华强拖着去接了亲,其余几帝与天帝、帝后、神域众神此刻都在紫微宫等着正礼。 原本小仙们都是只能在紫微宫候着,琅邪台上天地认证是不能窥看的,但扶瑶怕徒生变数,让天枫放出消息,这才引来众多小仙在琅邪台下提前围观。 因盖头已经揭了,所以扶瑶舍了轿撵,带着木兮共驾鸾凰移驾紫微宫。 佛陀看着有小仙使进门,偷偷在天帝耳边耳语一番后,上座的天帝脸色一直不好。 待木兮与扶瑶着火红色嫁衣在众人恭迎中缓步进入紫微宫正殿时,他方明白天帝为何脸色不好了。 她虽是墨荷,但着赤红色甚是好看。 她生得邪魅,却又因墨荷本质,诸体清净,极端的矛盾点完美的融合在那长脸上,让释尊想到了耶输陀罗。当年他娶耶输陀罗时,那女子也像木兮这么美。 木兮见释尊高居侧位,从她进门他一直盯着她看。不经意间一点头,算是行过礼。毕竟怎么算都是她师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扶瑶进殿环视一圈,没看到断生,心下隐隐不安。 司仪上前,先是启奏天帝天后,琅邪台天地共证礼毕,求问拜堂礼是否可以开始。 帝后脸色甚是难看,但此刻紫微宫外人山人海,内殿也是五界君王俱齐,此刻若是扰了婚礼,她神族颜面便丢的一干二净。 点点头,示意司仪神君继续典礼。 司仪站侧旁,朗声道:“鉴礼毕,拜礼始,一拜天地共荣。” 扶瑶与木兮转身向天地参拜。 “二拜浮生齐欣” 两人拜了众生之主,天帝、帝后。 “三拜夫妻同存” 这是整场正典最后一项,这一拜结束则代表礼成。 木兮附身欲拜。 “噗……” 第八十二章 扶瑶一口鲜血喷出,血建在地上,溅在木兮手上,落在云雾当中。 他抬手抓着心口。 木兮大惊,下意识伸手欲扶他,待手伸过去,定睛再看时,人已化光消失。木兮心知他前日受了雷劫,今日殿上吐血定是出了大事,毫不犹豫化光追了出去。九重时幕与皇甫幼艾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立刻追了上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新郎吐血后不见了,新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因着有天帝在上,也不敢私下妄语。 因为一切都太快了,众人也是愣了又楞,看着新人拜礼的位置空无一物才反应过来。 帝后当即怒斥一声:“这是作甚!” 婚礼之上胆敢偷偷换人,此刻又与新娘消失不见,在众人面前丢尽了神域的脸面。 扶瑶落在崆峒山上,放眼望去,草不复草,水不复水,万物俱灭,无一灵生存,就连弹筝湖也仅剩了碎石。 大殿上他那一口血是因为有人破了他设置在崆峒山结界,结界碎,布施之人被伤。 他跪在山上,满目疮痍,此地是他逆天改命所造,内里时空都是他逆天之术。此刻结界一破,里面无一灵生存。 “师尊!!!!” 他歇斯底里喊着,可是那个人,连魂魄都不得往生。 他不信,一步一步寻着赵府踪迹,这个他来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在他脚下,连砖瓦都不复存在。 他不信,怎么可能有人能破了结界。 一定是幻觉。 在山凹出徒手往土里挖着,碎石片割破他的手,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知道刨了多久,看着眼前挖出来的大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后悔,满心的后悔。因为他存了私心,想要长久的看着师尊,因为他存了私心,想要师尊长久的记着他,用了逆天法术,此刻结界破,万物灭,结界里的人,不如轮回,不复往生,从此这世间万万年他都再也看不到她了。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她消散的彻底,连一丝希望都不留给他。 木兮追的算快,跟他到单狐山。见他落在一片树林前,不知在看什么。 “你怎么了?”木兮从云头落下焦急问他,忙往他身边走去。 大约距他十步处,木兮猛地停下,眼神狠绝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白衣人。 冷声问他:“你是谁?” 风中没有龙昙花香,她跟着的人不是扶瑶。 “哈哈~”白衣人缓缓转身“陛下果然聪慧,可惜还是慢了一拍。” 一双含情丹凤眼,还是以往超凡入圣的气度,只是三千银丝,此刻变成了墨蓝色的发。 眼前人转过身来,正是隐慕颜。 此情此景,木兮心中已是提防起。 “为何是你?” 白衣人轻蔑笑笑,反问道:“陛下不希望是我吗?咦~寡情薄意的很呐,这才嫁人就已经忘了故交了吗?” 树林深处有人缓缓走出,却见青灵推着断生,带着柳央,从大柏树后走出。 身前一百二十黑衣卫兵全都架强弩瞄准了她。 这局……约莫是妙了许多。 青灵看着她镇定的眼神,娇笑道:“女皇新婚愉悦,却任由你夫君把我扔到西海流沙是不是过分了?” 西海流沙?这个词她很熟,但记不得在那里听过了。 柳央盯着木兮,死死的盯着,眼里是愤怒,是恐惧,是生气。 断生的出现不可怕,可怕的是现在柳央的眼神。 身后九重时幕与皇甫幼艾这才追了上来,一落地看到木兮与断生对峙着,柳央和隐慕颜居然站在断生那边。 九重时幕以为是断生劫持了隐慕颜与柳央。怒喝一声:“慕颜!小央!”一边喊一边提了长戟欲上前救人。 皇甫幼艾伸手一拦他,使了个眼色让九重时幕看柳央,小声道:“小央眼神不对。” 幼艾声音虽低,却还是传入木兮耳中。连他们都看出小央眼神不对了吗?她为何那么恨她?是因为知道了吗?柳央眼神里的愤恨,如火般窜出,灼烧着木兮的心。 木兮柔声唤道:“小央……” “闭嘴妖女!”柳央怒斥一声,九重时幕与皇甫幼艾同时向身后看过去,再三确定柳央这一声妖女喊得是木兮。 “你叫我什么?”木兮不敢置信的问道 “妖女,你还想骗我多久?” 皇甫气极道:“放肆!小央你怎么同陛下说话。” 柳央手一抬,指着皇甫幼艾冷声道:“我怎么同这个妖女说话?你听不到吗?”转头又看向木兮道:“我已经死了对吗?现在活着的这个怪物是什么?是你的玩偶吗?不断输入灵力维持着玩偶的生命?用来打发你漫长无聊的生命吗?” 木兮心揪着一疼,她果然知道了! 柳央咄咄逼人再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吗?你害死了我父母,害死了我,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骗我。妖女,你来给我讲讲,你用了什么妖术是怎么害死那满满一城的人?” 她的话字字如剑,扎在木兮心中。无法解释,无话可说。 木兮看到隐慕颜,心波一颤,脑海中一片清明,突然想起来西海流沙四个字,就是昨天扶瑶不知所踪,夜里回来,说他去了西海流沙。 西海流沙,青灵,木兮霎时间将所有一切串在一起,前因后果连在一起。 青灵怀了子嗣,天帝与帝后逼他娶青灵,他索性将计就计应了亲事,但娶得却是自己。大婚前将青灵锁在西海流沙幻境中,用幻境困住她,也让天帝寻她不到,待得过了琅邪台,他二人得了天地同鉴,便是青灵出现也是无法更改。 帝后要让青灵做他正妃,为的是立嫡长子,自己成了正妃,青灵当侧妃嫁来生下的孩子也承不了帝位。 扶瑶这局应的苦心,她此刻却才知晓。 那么为何此刻青灵却出现在这里呢? 因为提到西海流沙时,隐慕颜也在场。 木兮凄然一笑,道:“先生演的一出好戏,这么多年,难为你了。不知您是从何时开始?” 第八十三章 皇甫与九重此刻还是一头雾水,先是听柳央吃错药般骂木兮,现在木兮又讽刺的夸隐慕颜。 隐慕颜爽朗一笑,仿佛还是那个背着药盒走遍六界的医师,笑道:“各为其主罢了,说不上为难。这些年也多承蒙女皇信任,慕颜才能圆满完成君上所托之事。”说完抱拳向断生行一礼。 他在她身边潜伏这么久,她居然一丝一毫都没觉察,木兮不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蠢。可是她并不生气,被自己亲近之人背后捅刀都不及柳央那一眼愤恨的眼神。 “隐、幕、颜!”皇甫幼艾一字一顿,厉声喝道:“你居然……背叛陛下!” “咦,少年郎。”无孔之笛手中翻越,笑呵呵道:“火气还是这么旺盛,我哪里敢背叛陛下,只是从未归顺而已。” 木兮灵台一片清明,飞速的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一幕幕可怕的现实缓缓在她脑海浮现。 现在还差了一点,木兮沉声问隐慕颜“先生一开始进入魔域是为何?”她进入魔界的时候,慕颜已经待了不知道多久。 温和的面孔上,是眉梢向上打着圈,怎么看也是慈眉善目的仁心仁术的医者。一贯的风度一贯的笑吟:“自然与陛下进入魔界的目的相同了。” 木兮了然。 看皇甫和九重一脸迷茫,将前因后果串起来解释给他两听。 隐慕颜初入魔界是为了帮助断生得到魔域的支持,奈何上一任魔皇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压根只把他当一个医者,没有给他参政的权利。 木兮斩杀魔皇承继帝位后,隐慕颜一直跟随她身边,众人只当是无欲无求的医者与皇甫幼艾有缘才会留在木兮身边。其实是因为他想要知道木兮到底是如何逆天斩杀了上一任魔皇和屠了魔都百万生灵。 撩火节那天柳央昏倒,她坐在门口同扶瑶提到了释迦牟尼佛,隐慕颜隔着一道门听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了当年屠城的杰作出自谁之手。 为了恢复扶瑶的灵力,带着隐慕颜回了九重天。之后他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断生。神族长公子掌握着一向慈悲为怀度化众生视万物平等的佛陀杀生之罪的证据,佛陀自然也就与他成了一个阵营。 从一开始他说柳央身体不好需要神之身为载体,就是要让木兮对寒飘樱下手,与扶瑶为敌,最后不得不率领魔域依附断生。不曾想木兮对那小娃儿一见如故,没舍得下了手,只是盗了归罗经。 后来他又说观音手里的杨枝仙露能有立地成仙的功效,木兮着道听话的跑去找了观音。 这时候佛陀提前传了话给观音,又赐了丹药要观音命木兮下凡报恩。为的就是神族有法规,皇族不得嫁娶已有婚约之人。木兮下凡了报了恩,扶瑶就是再喜欢她,也不能娶她。 不能联姻,储君自然无法完全得到魔域的支持。这时候隐慕颜在魔界多年的声望便能发挥作用,振臂一呼应该有不少人会支持断生。虽不能彻底得到魔域支持,但至少与扶瑶打平,令他也无法得到魔域全部支持。 木兮一直觉得奇怪,她算好了时间扶瑶去灭琴虫最少需要十几日,怎么可能在她被凡人构害的时候出现的那么巧妙。 后来听东华说,断生在乾宸殿上以要娶她为由,发了三道急令召回扶瑶共商喜事,这时扶瑶才知道了木兮下凡报恩的事情。 二子当众争一女之事惹怒了天帝,天帝下口谕让二人不得再与木兮纠缠。按理来说到此时他们步步为营的计划都是成功的,扶瑶也不急着论婚事,只当从长计议就好。 谁想青灵怀孕了,于是乎断生设局让扶瑶失手杀了白渺,乱了他的心智。又派青灵前去拿了白渺遗物给扶瑶,扶瑶自然留她过了一夜。 之后以留宿紫微宫为由,胁迫扶瑶娶青灵。又怕扶瑶多生事端,干脆在婚礼当天让众仙看到他在雷泽承神嗣的雷劫。待他出来后,九州六界都知道青灵怀了他的孩子,这事便是铁板钉钉,再也翻不动一丝浪花。 于是出现了断生扔木兮进雷泽,诓来扶瑶一事。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扶瑶的心性,那家伙为了这场婚礼命都可以不要,跑去吴西找了雷神,九十九道雷劫同时劈下,劈了整整一日半,火速过了雷劫。 之后青灵消失了,直到二月初一扶瑶没有戒备无心随口说了一句他去了趟西海流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隐慕颜随后禀告了断生,所以有了现在这一幕。 断生拍拍手,眼里全是欣赏,赞叹道:“这么短的时间将所有事想透彻,你也不愧是我弟弟看中的女人。只错了两处,其他都是对的,很厉害了。” 错了两处?木兮狠厉的盯着隐慕颜,怒声问他:“你还做了什么?”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谋划的太细致。这错的两处,怕是能要了所有人的命。 慕颜摊手无奈笑笑,“各为其主,自当尽心尽力。” 皇甫幼艾心中气极,手中长剑已是出手。 他是很讨厌隐慕颜,但这都是因为这人动不动就逼他吃很多恶心的补药,是因为这人动不动总欺负调笑他。 那种讨厌与他此刻心中的恨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如此老谋深算,算计到了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对他掏心掏肺好的人。哪怕是见了匆匆几面的扶瑶,也很信任他,也很相信他,做事谈话从来不避他。 可他……却害了所有人! 手中长剑攻势凌厉,一招八方飞云,飞沙走石。 还未攻到隐慕颜身边,百二十黑衣侍卫强弩齐发。再看时,幼艾身上已经中了五六十箭,箭尖淬毒,一击毙命。 “住手!” 隐慕颜声嘶力竭怒喝一声! 看到皇甫幼艾向他攻去,他有能力有自信躲开他的剑。但幼艾还没到身前,身上已经中了两三箭。他下意识回头厉声大喝亲卫,可亲卫怎么会听他的话,百箭齐发。待他再回头看向幼艾时,他身上插满箭,从空中摔下。 第八十四章 “幼艾!” 木兮与九重时幕飞身扑上接住皇甫幼艾,他嘴角喊着笑意,笑着看木兮,一句话也没有。 他身上插满箭,箭身横穿过他的身体,黑色的血不断涌出。落在木兮怀里时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太快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根本不给木兮反应的机会和时间。 抬手将他眸子合上,木兮抱他在怀里,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幼艾对不起幼艾。” 他一直很喜欢木兮,像对君王一般忠心,像对阿姊一般仁义,跟在木兮身后,从无怨言。 木兮、九重时幕、皇甫幼艾,他们三人是一起从魔族大战里活下来的。这么多年,魔众辱她骂她欺她,唯独这二人自始至终相信她。她素来将皇甫与九重时幕看的极重,都是她过命的兄弟。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杀他!”柳央眼见自己最好的朋友突然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厉声叱问青灵。 青灵嘴角浮上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嫌弃道:“一个傀儡而已,死就死了。” 柳央手中长鞭一甩,冷声看着青灵,一字一顿道:“他不是傀儡,他是我的朋友。” 鞭子还未甩到青灵身上,便被青灵拽着长鞭,连人一起带到身前,掐住脖子到:“一个魂魄不全的小魔还妄想同我动手吗?” 眼见柳央被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木兮轻轻将怀中皇甫幼艾放在地上,穿过后背的箭头咯着他,他躺不到地上,被垫在空中。袖中不离出手,将淬了毒的肩头一剑削平,方才让他舒舒服服躺在地上。 缓缓起身,冷声冲青灵道:“放下她!” 她一向沉稳,心里便是崩塌了脸上也看不出情绪,此番皇甫幼艾蒙难,柳央眨眼间又落入青灵手里,她恨,但也保存着理智。 青灵笑的更甚,道:“将死之人还要跟我摆女帝的架子吗?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有扶瑶那小子护着的女帝吗?” “话我不想说三遍,放下她!” 青灵仗着断生在,身后有百二十灵力高强的侍卫,料得木兮也做不了什么,手中越发用力。冷笑道:“你可还记得雷泽之中你的好夫君同我说什么?玄鸟绝迹?哈哈哈哈他还妄想诛神!一个庶出之子,连自己母亲是谁都不晓得,他凭什么继承储君位,他凭什么好大口气口口声声要诛神?诛其九族,灭其域民,亡其君主,是这么说的吧?”她笑的前摇后摆“今日我就要杀了你,且看看他有何本事诛杀天帝!”她这话竟已是将她算为神族了。 木兮愈发冷眼看着她。 “听闻他要诛神?”断生斜眼看着木兮,伸手把玩着手里的扳指。不屑说道:“他一向张狂,不过小孩子傲气一点是好事。”嘴角一挑“他今日护不了你了,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他想守护的,谁都守不住!白渺如是,你如是,崆峒山那女人亦如是。” 崆峒山…… 木兮心下一惊,连天枫都不知道崆峒山他师尊的存在,断生…… 扶瑶吐了血才消失的,是崆峒山那人出了事。 冷眼盯着断生,问他:“你把那人怎么了?” 断生一声冷笑。“我能把她怎么,是她自己走出结界,化归混沌,想来此刻有的人应该守着那片荒芜山脉泣不成声吧。” 他说木兮错了两处,应该有一处就是她漏了崆峒山之事。 冷眼盯着机关椅上的人,他的内心如同他的北阳宫黑漆漆的大殿一样,阴森压抑。一个长在六界最高统治王族的长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狭隘阴鸷至此,毫无容人处世之心,就算没有扶瑶,他也不会是这天下的主人。 柳央被青灵锁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气息越来越弱,青灵看她魂魄不全,这样也撑不了多久。 谲笑道:“小畜生,我送你一程吧,记得黄泉路上念得我的好!” 语毕嘴角笑意更浓,猛地全力一击,一掌拍在柳央身上将柳央打飞。 柳央飞出,木兮即刻上前接她,此时青灵一挥手,所有侍卫对准木兮万箭齐发。 九重时幕长戟一挥,挡在木兮身前。 柳央落在木兮怀里,七窍流血,她的魂魄在快速消散着,她知道她活不久了。 耗尽全身力气,小声缓缓说:“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她不是气她姐姐害死了什么一城百姓,也不是气她姐姐害死了她,亦或是她那没见过面的父母。这些年里木兮对她的好,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如此。 她生气是她的私心,她见他十里宫灯百里红妆迎娶她,她嫉妒。她一直想,如果在玉山,她跟她姐姐一起站在群仙当中,扶瑶就会看到她了,一切就会不一样。 如果她也在玉山上,那晚他第一眼看到就会是她了,他对她也会有一点点的喜欢,像男女那样的喜欢,而不是因为她姐姐。 隐慕颜今日早晨告诉她当年魔都的这一切,她又见到木兮凤冠霞帔被一众人浩浩荡荡迎回神界,她心中实在不舒服委屈的很。她没想过会牵累幼艾枉命,她觉得那这样也好,她也死了,替幼艾偿命。 青灵那一掌用了全力,打散了柳央魂魄。她本就只有两魂五魄,如今全都散了,尘归尘,土归土。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小央你坚持住!”木兮满脸泪水,惊慌失措的看着隐慕颜,抱着柳央,跪在地上,求隐慕颜。 “求你救救她,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隐慕颜抬头看看木兮,又看看柳央,再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皇甫幼艾,哑着嗓子颤抖着声音问木兮:“谁能救救他?” 不! 木兮不信,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从她只有巴掌那么大,她一直全心全意养着。把她从血海里捡回来那刻起,她宁可自己损命都要救她。 手中蓝色光芒大盛,蓝光包裹着柳央,磅礴的灵力不断往她身体输入。 不!木兮觉得一定是假象,一定能救她活过来。 想过为她换心,想过为她诛神,想过为她寻长生赋,这世间所有一切能救她的办法都想了做了,艰难的维持着她的性命。 每一次她晕倒木兮都会很自责很内疚,宛如诛心。每一次她醒来,木兮都很开心又很担心她下一次晕倒。 第八十五章 嘭! 一声巨响。 强劲的气流炸伤木兮,她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柳央的身体本就是柳木所做,木兮方才失了心智疯了一般往她身体注入灵力,期望能够救她回来,却忘了柳木根本承载不了那么多的灵力。 她最爱的小孩子魂魄散了,躯体炸了。 化为尘土,化为碎屑,化为虚无…… 她再也不会听到那小人儿奶声奶气叫她姐姐了,再也不会看到她伸着软软的小手塞进她手里抬头天真笑着看她。 她再也不用怕她昏倒怕她难受,她再也不用为她寻长生赋,再也不用为她忧思劳心了。 因为她散了,再也没有了。 “噗……陛下……小心!” 木兮眼前,九重时幕突然倒下,胸前是青灵的剑。 短短一会,她最爱的人,陪伴了她几万年的朋友,亲人就在她眼前一一死去。她只能抱着他们的尸体痛苦,什么都做不了。 木兮眼里是火,是血,是仇恨。 她只有一次机会!一击必杀的机会! 手腕翻转,有剑气如龙嘶长啸,白色光芒大盛,耀的众人睁不开眼。 携毁天灭地之势,摧四极,崩天地,刹那间竟是孤则入手。 白光消散之后,青灵断生都是大惊。 孤则现身,这把神兵居然会握在木兮手中。木兮竟能操控孤则,这是他们万万不曾想到的。 木兮笑着,像风中盛开的墨荷,只是此刻,这花生在黄泉边上。 右手翻转,剑走龙蛇,一、二、三、三道金色阵法依次画出。赌上五万年功力,用尽全力向上一挑,三阵顺势飞临空中。 断生心道不好,但撤离已是不及,右手捏诀,拼上全部修为结出护体罩。 孤则剑光大盛,三阵落地,万物灭,寸草不生。 五蕴封,七曜轰,万物寂灭,除了一抹东风带着无边冷意走过。 青灵与那百二十侍卫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阵法落下,先是被一股强劲吸入阵中央,紧接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也都不需要知道了。 隐慕颜死在皇甫幼艾身边,他瞪大眼睛望着皇甫。 断生护体罩被破,一口鲜血喷出,他……谋划这么久,却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可以控制孤则。一身修为被这一招卸去九成,他能在阵中活着,着实是个奇迹。 天外天一阵地动山摇,原本聚集在紫微宫的众人听到外面冲天的巨响纷纷探头往巨响那边望去。 该是怎样的战况才能把声音传上神域!一时间有站的远些的好事者悄然离场,动身前往巨响声处打探。 释尊眉头微蹙,心尖一慌,向天帝与帝后双手合十道声发号也赶往巨响之处。 东华与天枫本在筹划如何向六界众人解释今日的异变,还没商量出结论,便感受到神域一阵晃动。东华心下大惊,知道不好,上前向天帝与帝后禀告一声,得了命令前去查看何处异动。 底下众人一看先是释尊出去,接着扶桑大帝也跟了出去,一时间均是好奇心大作,纷纷退场往巨响方向跑去。 天帝与帝后也知应是出了大事,先是扶瑶堂上吐血,之后发生异动,但毕竟地位摆在这里,只能着东华前去探明回来禀报,自己前去查看确是不合身份。 青灵死了,怀着他的孩子死在他面前。他的亲卫一个不留,躺了一地。自己也被木兮打致重伤,伤到这地步没有三万年根本恢复不了。 没想到他苦心筹谋这么久,又一次被这把该死的剑伤到。 不由冷笑:“我……听说当年是释尊帮你登上帝位,一直以为你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废物,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木兮笑,笑的像十月摇摇欲坠的枯叶。 周遭的树、草、生灵,尽归虚无。 她觉得她也该同草木一般了。 浅浅一笑,柔声道:“这招是我夫君所教。他说这招**风吹又生,因为坏人都死了,下辈子就投生成好人。可我今日,不想让你们还有机会当好人!” 断生从地上爬起,强拖着身子,一步一步缓缓往木兮跟前走去。 木兮用了五万年功力使出一招,此刻全身脱力,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不屑鄙夷笑道:“你果然能站起来。” 佯装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借助扶瑶的内疚心操控他,他的卑鄙阴险就如同他的北阳宫一样,见不得一点光。 断生知道孤则乃万剑之万,此刻他不能寂出任何铁质神兵。遂手中拿了段西海白绫,虽是白绫,攻势强劲,比剑有过之而无不余。 白绫抛出,锁住木兮脖颈,阴声道:“一万岁的小孩仗着一把破剑便破了我三万年的神之身,他不该心怀愧疚吗?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父君是我的!储君之位是我的!孤则,也本应是我的!就连白渺,都该是我的!可是他一直跟我抢,你说,我怎能容得了他。” 木兮虽未受重伤,但毕竟力竭。 断生看她痛苦的表情,心中不由得畅快非凡,笑道:“你不知道吧,他派了好多卫兵化成小仙守在瑶池边上,紫微宫也有很多人守着,我北阳宫他也苦心放了精卫。他就怕我对你下手,却没料到我知道了崆峒山那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绫越锁越紧,木兮低眼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链,突然好想他。 “他训练的那帮蠢货哪里能追得上他的身影,此刻被我派出去的白衣人不知道引到哪里去了。” 他太激动,一想到自己完美的计划一步步实现,振奋人心的快感一浪又一浪袭来。 木兮心知自己今日在劫难逃,想着若是死之前不能见到他,好像……挺遗憾的。 有水在眶里打转,白绫越来越紧,又呛又遗憾眼泪立时涌了出来。 她不是怕死的人,怕的是死之后,他会很难过。 那天在雷泽,虽然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很难过。 嘴里全是血,牙齿碎成一块一块,张开嘴把碎掉的牙齿小块吐出来,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质问断生。 “到……底……是……他……抢,还……是……你……贪……心?” 第八十六章 白绫抽回又击出,将木兮摔在地上。白绫又是缠出,将她复又带回来摔在他脚边。 一脚踩在她胸口,冷笑着:“我贪心?何人赋予你对我品头论足的权利?木兮,你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吗?”看了眼青灵的肚子,又继续道:“为他陪葬吧,或许你走慢一点,还可以见到扶瑶!” 脚上用力,生生踩断她几根肋骨。 抬脚,手中白绫缠出,将木兮缚紧,用力一击打上天空,再一缠重重摔在地上,复又如此。 他要将她活活摔死,骨骼断裂插入心肺,这是虐杀。 他在玩弄,显示他的尊贵,尊贵到可以凌驾于生命之上。 他在示威,要让扶瑶明白,不管多少年过去庶子就是庶子,哪怕有储君位又如何,他还是那么软弱无能。 扶瑶爱上的女人一个都得不到!扶瑶想守护的人一个都守不了! 第三遍飞出时,她看到了凉山,看到心月狐在雪地跳跃翻腾,看到紫尛树上雪花点点,看到了一念之间竹影斑驳。 落在地上时,她眼里是无边无际的火海,是被火灼烧的扭曲空间。是他在她耳边说,等以后,我陪你长住在这里吧。 待第四遍在空中时,她看到了他一手提着衣摆踮着脚尖拨弄树枝上的积雪,雪花簌簌落下。她刚想叫他回来,他怕冷,沾了雪湿了衣服不好。他忽然之间又站在平分秋色冲她笑,周围龙昙一半紫一半白,是人心最善的味道。 龙昙花后,是一个小小红点。 她不知道是因为要死了眼花,还是那人来了。 但不管是眼花还是那人来了,她都很开心。 因为最后……终是见到了他。 从空中落下时,希望时间可以变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等等他。希望他可以快点,再快一点。 以前总觉得往后岁月漫漫机会多,所以从来没有认真跟他说过很喜欢很喜欢他。 他在旭日殿那么认真的说‘木兮,我心悦你’时,她没有回应。后来他在乘星楼说‘木兮,嫁我可好’,她开心的要命却还是没说一句喜欢。 其实那天在雷泽,被青灵打断之前,她是想说……亲口跟他说…… 扶瑶,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他赶到单狐山时,她凤冠霞帔,美的像是一幅画,美的惊心动魄。 红色的鸳鸯,飞舞的龙凤,是她着凤袍从空中落下。 他伸手抓住了袖口,接到她,却没救了她。 “木兮……” 颤抖的声音是慌乱是哭腔是难以置信。 “不!不!” 他把她锁在怀里,就像昨夜抱着她,身体也还是那个舒服的温度。 一切都好像昨夜。 她昨夜还躺在他怀里跟他说你喜不喜欢小孩。 他不喜欢啊,他只喜欢她! 明明片刻之前他们还在紫微宫拜堂,明明那时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含笑意望着他。 这好像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梦。 手链滚烫的时候他就往来赶,看到的她跟之前一样美。 除了…… 她身体软踏踏的,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 “木兮,你看着我,木兮……我来了……木兮……” 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喊着她名字。 不敢摇她,怕弄疼她,可是她就这么睡着,完全不睁眼,他又着急没办法。 眼见她魂魄一点一点消亡,他伸手去抓,什么都握不到。 可是身体还有温度。 有温度! 对,有温度就可以醒来。 从紫微宫追出来早的人都看到断生虐杀木兮,他们看着,却没人敢上前从神界长公子手里救下新娘。 待东华到场时,恰好见到扶瑶疯癫一般抱着木兮。 再往地上一瞧,一地的尸体,没人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先前发生了什么。 先前还在拜堂的新郎抱着这一刻已成了一具尸体的新娘。 墨蓝色的发散开,琥珀色的眸子变成深红,就在短短一刻钟,他守护了两万年的师尊化为无形,他的妻子死在他怀里。 扶瑶右手一伸,孤则入手。 剑啸龙吟,是悲鸣。 浑厚的灵力裹着两人,风云骤变,长空如血,风中有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蕴结大夏,魂乎归徕,遵吾之命,授汝长生,吾形不灭,汝魂不散。” 这诀如咒,起自心头,炸于灵台。一些修为浅薄的小仙小魔生生吐出血来,被诀咒所伤。 孤则翻手,一剑砍向木兮左臂,将桡骨抽离出来。 再翻手,一剑砍向自己左臂,他生生剥离了自己桡骨出来。 摩诃迦叶望着释尊微蹙的眉头,低声问曰:“此乃我佛门禁术《而归》?” 释尊颔首答曰:“正是” 摩诃迦叶愤恨道:“这小儿何时偷学了这等禁术,竟还今日当着众人使出!” 佛典说,神与常人不同,始化天地,桡骨为先,神之身演化于左臂桡骨。 此刻他将自己桡骨抽出,放入木兮身体。 右手捏诀,一个个繁杂的阵法下一朵朵赤色加着魔火的彼岸花不断出现在木兮身上。 彼岸花开在黄泉,引领亡者往生。 错乱虚空,违逆阴阳,彼岸花亦可引领亡者复生。 颠倒阴阳,错逆时空,以他神之形体,引渡亡魂。 从今以后,他身不灭,她魂不散。 是血契,是诅咒,是重生的信念与希望。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木兮没有任何变化,他仿佛不甘心,将先前的手诀重新认真的捏了一遍。再过一盏茶,木兮仍是没有任何变化。 缓缓将她放在地上,轻轻在她额头一吻,在她耳边柔声说:“你可真调皮,一点不听话,你别怕,我这就来!” 起身,仗剑而立,他束腰的束带断裂,喜袍灌满长风,猎猎作响,血红的眼望着断生。 “二哥!” 寒飘樱一声惊呼,几乎要飞身上前,却被东华一把抱住。 “他……入魔了!” 寒飘樱满脸是泪,她赶过来的时候吓坏了,皇甫幼艾,嫂嫂,这些一个个昨天还同她嬉笑怒骂的人,现在全躺在地上。 大哥居然是站在地上的,可是看起来也受了重伤。 第八十七章 大哥居然是站在地上的,可是看起来也受了重伤。 他能站起来,寒飘樱很惊讶,可更惊讶的是她二哥仿佛…… 他身上不断散发出赤炎色光芒,仿佛……上古魔王重生。 甚至当年蚩尤降临决战涿鹿时也不及他二哥现在一半可怕。 寒飘樱哭着问东华这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华摇头,先前发生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 释尊蹙眉,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着往生咒。 扶瑶巡视了一圈,该到的人都到了。 扶瑶对于站着的断生并不诧异,剑指断生。 “我只问你一句,当年比试前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前一日待我温和疼爱,朝夕之间便招招夺命丝毫不留活路?” 断生冷笑,“不杀你,难不成等着你杀了我与我母亲吗?” 扶瑶面无表情看着他。 断生看他并不明白,皱眉问道:“那夜在无涯殿外偷听我和母亲说话的人不是你?” 那夜他在无涯殿修学,并不曾将第二日的比试放在心上。帝后却寻了他过来,命他第二日比试,一定要杀了扶瑶。他问何故,帝后说扶瑶生母当年并非诞下扶瑶后承受不了磅礴灵力而死,而是被她所杀。 前些日她与他舅父商议此事时有人偷听到,追出去一看是扶瑶。又哭哭啼啼道,扶瑶灵力日长,若是不及早除掉,日后定是要报杀母之仇的。甚至若是扶瑶将此事禀告了天帝,他们母子两性命都是不保。说到此,殿外突然有人影闪过,断生追出去后只看到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 “竟然……不是你吗?” 他一脸震惊的盯着扶瑶,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时时刻刻提防用断髌之伤不断引起扶瑶内心的愧疚,就是想要让他时刻铭记自己亏欠着断生,不能对他们母子下手。 可今日……他才知道,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握着孤则的手,青筋暴起。 “是不是我,你今日都得死!” 他声音淡淡,却传入每一个人心底。 一件他知道了就会杀掉他们母子的事情,那不用详说也知道定是他们母子做了罪大恶极之事。做不做那罪大恶极之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日必须死! 断生心中苦叹,帝后竟然多年前算计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他那夜所见白影必定是她母亲做的计。 一场亲生母亲做的戏,他被孤则断了双膑,失了储君位。 一场亲生母亲做的戏,他坐了两万年机关椅!朝思暮想是对扶瑶入骨的恨! 一场亲生母亲做的戏,他夺了白渺,折磨了三个人两万年! 他恍惚间觉得这大概就是凡人所说的报应。 只是从来没想过因果报应会出现在神的身上。 饶是如此,他却是不怕。 此刻神域他的幕僚已赶来十四人,他就不信前日遭雷劫,今日抽了小臂骨,扶瑶还能从十四位神面前取他性命。冷声阴笑道:“谁死,还说不定呢。” 话音一落,十四位神君齐齐护在断生身前。 扶瑶也不多言,孤则发出一声剑鸣。 东华手中紫剑祭出,天枫也准备随时加入战场。 骀荡宫一万兵士已经赶来单狐山,先前被断生引走的数千守卫也陆陆续续降到单狐山,列队的站在东华身后。 如同往昔,只待神君一声令下,佛挡杀佛,魔挡诛魔! 赤炎色光芒包裹的红衣少年垂目看了看众将,却道:“放下!” “公子!”天枫轻唤一声。 他这算什么,放下? 东华轻蔑一笑:“本君多年不带兵上战场,你便忘了你这一身功夫是谁教的了吗?” 昔日他右手执剑,左手领着扶瑶,身后统帅百万天兵,征战四方,和九州,定乾坤,海内海外四方五荒那一块地不是他一点点打回来的。 可如今,生死之战,他却让他们放下!难不成要眼睁睁看他一夫当关吗? 扶瑶眼里是血海,他紧紧盯着十四位神君,嘴角一抹诡异邪气的笑容。 “东华紫府少阳君及众将听令!” 东华单膝跪地沉声应“诺!” “诺!” 身后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将士跪拜声。 少年沉声下令“此乃吾之战场,尔与众将不得插手!” 生死之时,不得插手! 这算什么?看他一个人独对八荒吗? 东华手中紫剑握的更紧,身后磅礴大气的呐喊声响彻单狐山。 “誓与将军同在!” 在这帮人眼里,扶瑶不是尊贵的神君。而是上天入地,跟他们并肩作战踩着白骨与血肉一起站起来的将军;是他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为他送命的将军;是化为厉鬼也要守护的将军! 将军厚仁,将士重义。 神的战场,仙兵就是炮灰! 手中孤则握紧,少年沉声道:“今次之战,东华帝君率众将护卫天枫与公主,今汝等不得有一人枉死!”他转头看看东华,接着说“否则,为帝君之过!” 紫剑出鞘,眼里是坚定不移“此乃神之御令吗?” 是神的战场又如何,既要诛神,他便要与他在一起。 “不是。”扶瑶淡淡应道,他语气柔和,轻轻笑着“此乃朋友相托!” 三万年来,东华从未舍过他,而今,却被他先舍了。 他身上那一十六道疤,每一道都是一次鬼门关之旅。 后来他跟东华说,往后出去打仗这种粗活就交给他,东华负责打点众仙仙籍处理宫廷事务就好。 东华问他为何这么好心。 他笑着跟东华说,你我之间,总得留一个收尸。 如今,又是东华……被留下了。 不能带着万千生死战场爬过来的兄弟送死,要为他收尸。紫衣仙人哑着嗓子,生生咽下所有气焰,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遵神君令!” 他同意了就好,扶瑶缓缓转身,血红色的眼眸倒映着天枫的身影,浅浅道:“拜托了!” 语毕,左臂垂下,右手执孤则,剑身赤红,飞身与十四神君缠斗在一起。 天空中浊浪飞泄,黑涛翻涌,神火长灼,一时之间天昏地暗。 扶瑶仰仗着孤则神威,与众神展开激战,勇猛无比。 第八十八章 断生心下大惊,一直只知道他灵力深厚,却不晓得已至化境。一人独战十四神君,游刃有余。虽然看他伤不了十四神君,但神君们亦诛杀不了扶瑶,更何况他前日承了九十九道雷劫,今日又断了自己左臂。 这一番大战,胆小的围观者早已四散,却还有好些好事者胆大,躲得远远偷看这一空前战事。自古只闻神族与魔族、妖族等大战,头一回不仅听到而且看到神域储君独挑十四位神君,能观此战事,不仅是日后谈资更是修仙途中一次实战学习。若是能窥得一二门道,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是值得。 扶瑶虽失了左臂,但攻势凌厉,身形极快,已与十四人均交手百余招。 火焰如长舌般裹着上古神器向他袭来,他不以法术抵抗,只凭剑法走位应战。 观者看的心惊动魄,十四位神君打的也是胆战心惊。 众神皆是第一次与扶瑶过招,早前听闻他能御八方神兽,能收九丘土地,只道巧取。今日与之过招才知此人三万岁灵力已如此,待年岁再长,六界将再无对手。 何况他明明有能力依靠孤则破众神神之身,他却偏偏要同众人缠斗,便是看到能破神体的时机,他也放弃转而攻向下一人。 他不下杀招,不代表众神会手下留情。毕竟修炼上万年,强攻不下,便用法术,或缠或缚,或攻或防,欺他仅有一臂,一时间效果显著扶瑶不断被击中。 他今日着了一套火红色喜袍,寒飘樱看着他,却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在受到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团火球攻心后,孤则剑身携带着嗜血的鸣叫,在万千流光中扶瑶收剑,立定! 众神亦收招且看他意欲何为。 抬手一划,孤则携百兵之威,磅礴剑气喷涌而出。 少年嘴角抬起微微一笑,大喝一声“破!” 同时! 惊天炸裂声下,十四位神君神体全破。 而几乎在神体破碎的同时,所有神,魂飞魄散,化为无形。 他……诛神了! 十四位神君同时羽化,所有人,除了扶瑶,无人知晓为何在一瞬间结局反转。 是他的影卫到了。 这些三万年来时时刻刻守护着他的人。 为了守护他,甘愿化为影子,不见天日,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为守护扶瑶。 不下杀招而同所有人交手,是要使神之身出现裂纹,随后同时破除! 神之身破裂瞬间,是神意志最混沌薄弱的瞬间,十四把匕首同时插入他们灵台,刹那间诸神化为须有。 世人皆以为孤则剑长三尺六寸,其实孤则短了一寸。那一寸,扶瑶用它铸了十八把黑色匕首,交给了影卫。 方才便是十四影卫用了十四把匕首成全了十四位神君。 影卫动作奇快,众人没看出由头,只见神体破裂后神就消散了。殊不知把把匕首,皆为孤则,可制鬼仙,化神魔,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砍伐。 扶瑶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和不远处的树影浅浅道:“今日多谢了。” 已经有六万年没有神羽化了。可是就在今日,这个狂傲的不可一世的人手里,十四位神君同时羽化!不!不是羽化,是被诛! 死在孤则剑下,没有魂魄没有转世,便是真真切切从这宇宙洪荒消散了。 十四位神君同时离世,乾坤颠倒,日月错行,大雨倾盆,众人皆被笼罩在无尽黑暗中。 有百鬼游离,有百兽四散,凡间天崩地裂,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扶瑶拄着剑,想来也是在刚才那场大战中没有捡到便宜。 断生满眼慌乱,战战兢兢的往天界仙者处挪动。 扶瑶一掌将他吸到身前,右手一挥,断生整个人处于混混蒙蒙中,身旁他的记忆却化成实幕。 断生坐在机关椅上,身后隐慕颜小声禀报已带来了柳央,但扶瑶与木兮却下凡了,他追到一座山前,整山有结界,他进不去,只好返回。 断生点点头,叮嘱他看好柳央。 记忆画面一转,断生立于崆峒山前,。山下是扶瑶设的结界他进不去,只好飞临空中。 山中有一赵府,正门外站着一雍容华贵的女人。 断生嘴角挑起一抹笑,霎时变为扶瑶。 赵姬抬头一见白衣仙人,一片震惊神色。断生缓缓向外飞去,赵姬便追着他,往山下跑去。 待到了山林与外界隔绝处,赵姬停了脚步,柔和笑道:“吾知君非瑶儿,今日虽不知君来此意欲何为,然想君能幻化瑶儿,当是有术之士。”儒音悠扬,与扶瑶说话一个调。 断生一直背对着她,女子浅浅一笑唤他。 “有一不情之请,能否请君转过身来,我……”她微微一笑,低头眉梢微蹙,旋即又恢复自然,自然大方道:“我很想他。” 幻化的扶瑶转过身来,她莞尔一笑,是清浅温和,是得体大方。 “傻孩子,为师从未怪过你……” 她抬手,想要触碰扶瑶,指尖越过结界。 结界破,万物灭…… 万物灭,孤则出…… 孤则出,断生亡! 断生瞪大眼,仿佛不相信这一切。他怎么能相信这个被欺压两万年从来不忤逆他的小孩,居然让孤则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他低头看着横在胸腔里的孤则,又看看扶瑶。 扶瑶看向断生,他眼里是血的红,红的坦率天真。 少年冷声道:“果然是你杀了师尊!念执、师尊、木兮,这些账你死十万次都不够还。然而今日本君仁慈,便将你直接了断。” “你……你为何……” 话音尚不及落地,孤则从断生背后穿过,绕回断生身体,一个呼吸间往返千百次。除了头颅外,断生肉身已被分割千块,是一滩碎肉沫与块堆摆在地上。 留着的头炉上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扶瑶。 孤则归手,少年道:“我为何会记得念执是吗?”冷声一声“兄长,你终是轻瞧了我。该是我受的惩罚,我一丝一毫,不躲不避。” 第八十九章 着青灵送了合欢九梦,又让青灵亲手喂他喝下,他的好哥哥怕他承受不住白渺亡故的消息。 但,这对于扶瑶而言,是他必遭的劫,是他要承受的惩罚! 如果不是因为先诛杀了十四位神君,引得天地异动,天帝与帝后不多时就会赶到,扶瑶断不会如此轻易杀了断生。 他怎么虐杀木兮的,他就应该怎么还回来。 魂魄消散,肉身凌迟成泥,这是神的惩戒,但远远不够! 抬眼看着一众尊者菩萨及释尊超度亡灵,扶瑶不禁觉得他们果然虚伪啊,难怪木兮讨厌他们。 众神死在孤则剑下,魂魄都没有,在超度什么?他们在超度谁?剩下的就是木兮了。 孤则剑尖一指释尊,冷声道:“这也是你同断生设计好的?” 释尊蹙眉,疑惑道:“什么?” 不懂吗?此刻当然不能懂了。 是六界最慈悲心肠的佛陀,是能够割肉喂鹰的佛陀,这种场合下自然不能懂。 剑尖前是蓝色的眸,那里有六界众生,偏偏没有木兮。 少年问他。 “怎么那么巧隐慕颜告诉木兮去寻观音问平地飞升之法,那么巧佛传来旨意命她下凡报恩?” 悉达多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从容不迫道:“着木兮报恩,是因为她为你闯常寂光盗取易日神珠,我知她心悦你。但她若要嫁你,必得过琅邪台经过天地同鉴,可她身上有未断之缘有未报之恩,凰鸟是不会降下加印。我只是……想成全她一次。” 扶瑶冷笑,成全她?好一句成全,怎么成全的时机那么妙。 不管释尊的说辞他信不信,释尊都留不得。 孤则剑身黑 ** 气澎涌而出,具化形态。浓厚的魔气掩挡下,薄凉的唇一字一顿道:“谁不救她都可以,你却不行!” 释尊闭眼,这是她的劫数,也是他的劫数。 十方僧众法器护身,同时大喝一声,冲向释尊身前,守卫释尊。 释尊双手合十,低吟法号,道:“退下!” 众僧担忧佛陀,但仍不敢忤逆佛陀,纷纷让开路来。 释尊转身向身后的阿难道:“若今日我之法身灭度,进入涅槃,诸大比丘,诸天人民,要靠你承教启经,集结法典。” 他声音不悲不喜,诸大弟子并阿难盘膝而坐,齐声道:“阿弥陀佛!” 诵经声,大作。 伴随着诵经声,天帝与帝后立时已出现在单狐山。 看到断生的尸体时,远古之神有着通天彻地能力的两个人仿佛凡间白发送黑发人的老者,霎时老了数十万岁。 帝后跪在地上,轻轻抚摸地上的一堆肉块,无法拥抱。只有断生的头颅,睁大眼睛盯着某方。 她眼里先是诧异,接着悲痛,最后愤恨占据她全部。 扶瑶觉得他们今日来的慢了些,若是不端着神域王尊的身份,来得早一些,可能就会留住断生吧。就像他一样,来的再快一些就能留住木兮吧。 这对老夫妻着实可怜,因为刚才他也是这样。 他断了左臂,想用佛域禁术救木兮回来,传说将神骨置入死人身体,以秘术阵法召唤,半刻就可以起死回生。他做了,木兮没有动,他以为是他把术法记错了,又画了一遍,木兮还是没有醒。 那种绝望,是巨大的、深沉的、是上天给他最惨烈的考验。 他觉得这考验有点重,希望上苍可以收回成命,但显然上苍没有收回的意思。那他就想要将这种绝望跟别人分享,比如此刻,帝后就切身体会到了他所感受到的绝望。 天帝天后来到后,玄鸟一族也敢上前抱着青灵的尸体在痛苦,放声痛哭! 怀着神嗣的青灵本是他们一族振兴的依靠,如今连同断生一起死在单狐山,玄鸟族族人痛彻心扉。 扶瑶嘴角挂着笑,现在知道哭了?那为何当初不好好教她呢?若是把她养成一个善良的人,也就没今日一出了吧。原本这事怪青灵父母就好了,但今日,扶瑶想……责怪……全族! 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本君曾发玉牒昭告六界,然而你们当本君之话如儿戏。那么,从今以后,六界之中,本君不想再看到玄鸟。” 语毕影卫齐出,当着天帝的面,看不到杀人者,只见一只只玄鸟离奇快速死亡。 她的儿子死在这里,用了残忍的手段肢解,连魂魄都散了,寻不到一丝一毫。而杀人者此刻还在屠杀玄鸟,帝后大约是疯了,或者她就是疯了。 化出巨大本体,一足、一翼、一目,乃是崇丘山名为虻的鸟。爪上有奇毒,喙可吐业火,嘶叫着冲向扶瑶。 扶瑶不战而躲,提了剑,直冲悉达多而去。 佛祖有金身,乃由世间亿万众生供奉而来。 扶瑶今日,就是要破他金身。 他今日抱着必死的心态,杀一个赚一个。 长刀劈下,磅礴火势生生阻拦了场上局势。 一身亚红色的流金彩衣,一把气势磅礴的长刀,来人落地活动活动脖子,朗声说:“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帮老神仙打架以多欺少,爷爷今日陪你们耍耍!”长刀一挥,滚滚业火席卷而来。 “卿流崓顽,此乃本君……” “你快闭嘴!”卿流崓顽瞅瞅自己身上被强行套着的这身不合时宜的衣服,又耸了耸肩调整衣服让它舒服点,回头大大咧咧骂道:“老子不是你那帮跪着的小娃儿,少命令老子!”眼神淡淡往地上躺着的红衣女子身上飘去,郁郁道:“这女娃儿当初救我妖界有功,今儿个,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她!” 扶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木兮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美的惊心动魄。 他和他之间并不相欠,但他欠木兮一次。 欠不欠的不重要,算起来卿流在妖界也帮了木兮拦住天兵。他就是心情不爽想跟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打一架! 紫衣仙人扭头望着身旁眼睛通红的天枫槿,清清嗓子微声唤天枫。 天枫疑惑不解的看着东华,东华淡然一笑,轻声道:“你可记得当初木兮盗归罗经时你输了我三个要求。” 第九十章 他那时说他没想好,这赌约便一直没有兑现。 东华形貌昳丽,不似扶瑶那般妖异。他在天界一直很受欢迎,众女仙都喜欢他。好多女妖也因东华君样貌标志而偷偷离开妖界只为看他一眼。 他风流的模样众人喜欢,他严肃的状态天枫喜欢。 但是现在这种严肃是她不喜欢的严肃。 东华伸手握了握天枫的手,小声道:“三个要求都一样,你好好站在这里,好好活着。” 她眼里的泪水再也盛不住,化作一条透明银带划过精致的脸庞,滑过衣裳落在土地里。 紫衣仙人手中紫剑翻落,化光落在红衣少年身旁,扭头看着天枫淡然一笑朗声道:“收尸一事,靠你了小天枫!” 将军与帝君都入了战场,身后一万六千精兵对阵十方僧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也莫多说废话了,命都在自己手里,想走的也没人拦着,剩下的都是想跟你同生共死的。” 紫衣仙人冲扶瑶说道,说完又感激看了一眼卿流崓顽,要不是这家伙,今天这仗八成没他份。 这些情谊,他都记得。 手中孤则翻腾,直取悉达多命门。 业火所到之处,云雾廊清,雨水齐收。 释尊卐法更迭,有千百色,扶瑶避之不及,被接二连三攻中。 东华对阵断生娘舅,卿流崓顽的确是条猛汉子,直冲天帝而去。 一万将士与十方僧众厮杀一处,撕喊战伐声响彻单狐山。 神域众仙都知今日已陨落了十五位神君,目前情况不了,众人不敢插手。保不齐哪吧不起眼的小刀就能破了他们神之身。西王母和一众中间派的仙人也是纷纷躲远,此刻作壁上观才是最佳选择。冥界早早就跑的一个鬼影都不在,当年东华灭了姑苏莫那一战让众鬼记忆犹新,一见又是打仗又是紫衣仙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刀光剑影错乱,法术宝器纷杂。 业火瞭烧整片山脉,稍有躲闪不及就被无名法器困住。 半个时辰后,飞速闪躲的红色身影逐渐缓慢下来,仿佛力竭。帝后观之为大好时机,待扶瑶向右避开卐法阵时,料得他将向左回防,快速攻向他左侧。 待虻按计飞扑上他的左前方时,扶瑶霎时化光消失。虻依巨大飞速的前进力冲向释尊,释尊只得回退撤防。 刹那间影卫齐出,一个拦在虻向前俯冲的路上,一个堵住释尊回防的关口,紧接着巨大的爆破声响彻九重天。 释迦牟尼金身破,帝后神之身破碎。 孤则趁此时从后穿虻之一翼,虻落地现人身。 身形缓慢乃是虚招,他骗了帝后和释尊。 少年嘴角邪魅笑容更盛,赤色火焰伴着冲天魔气,口中大喝一声:“气御阴阳,化统九州!”九州天阙最后一式,当日他于圣境空间束缚魔界,打通魔界开口时使得就是这一招。 肃杀之气翻滚奔腾,他这一剑若刺过去,则释尊入灭,群仙罹难,单狐山难留活口。 天帝与卿流崓顽缠斗慌乱中忙脱身阻挠,掌中聚龙,龙气大盛。龙身之内注入十万年精纯修为,天崩地裂摧古拉朽一招。 没有人听到龙吟声,没有人看到耀光。 抬头时,是红衣少年,缓缓飘摇在空中。 他心脉早就断裂,是借助孤则不断饮血喷涌而出的魔气支撑身体。能破帝后神之身与佛陀金身靠的是影卫,他哪有一丝一毫灵力使出九州天阙,不过是虚晃一招罢了。 他终究死在了他父亲手上。 仿佛一根羽毛,飘啊飘,摇啊摇,一摆一晃,缓缓落地。 他看到寒飘樱在哭,看到天枫在呼唤,她们在就好。 一切就好。 寒飘樱抱着扶瑶,她最喜欢的哥哥死在自己怀里,死在他父亲全力一掌之下。 他的喜袍全是血,染红了地上的石子,染红了寒飘樱的衣。 她想,她要随着他去了…… 恍惚中,有草在生长,有花在盛开,有蝶破茧而出,有歌谣在吟唱。 是春,是光,是水,是生,是希望。 天枫槿飞出的时候,看到寒飘樱悲伤的眼,眼底是决绝。 寒飘樱一掌打飞天枫槿,用尽全部修为结了一道结界,裹着她和扶瑶。 血把衣衫浸透,从头到尾,他都不哼一声,傻哥哥是真的不疼吗? 天枫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嘴里的血来不及擦干,连跑带爬往结界奔去。 她哭喊着,叫嚷着,歇斯底里阻止眼见将军陨落杀红了眼的士兵和众人。她爬向结界,哭着趴着拍打着结界,央求她不要这么做。 结界中人低头柔和的向少年呢喃着,丝毫没有被外头打扰一分一毫。 天枫抬手,胸前彼岸花化出巨大的实体,迅速升腾变大炸裂。 厮杀声听了,呐喊声停了,法器漂浮在空中,招式凝集在指尖。 天枫跪着,颤颤巍巍一声一声喊东华,撕心裂肺喊东华。 求他救救寒飘樱。 紫剑在手,东华一脸不知所以。 今天的一切都太震撼了,他知晓此刻事情一定还有可能往极端发展,忙问天枫怎么回事。 天枫看着东华,咬紧下唇,却是不敢耽搁半分,跪着求东华:“救救她,她是……她是……长生赋!” 长生赋?六界遍寻不到的长生赋? 紫衣仙人怒喝一声:“你说什么,那不是一首歌谣吗?怎么会是她,你说清楚!” 天枫满脸是泪,拼命摇着头:“不是歌谣,就是她!长生赋不知因何机缘托生在帝后腹中,寒飘樱就是长生赋!身上若有伤,靠近她,伤势愈合就会很快。公子怕被旁人知晓,才命飘樱同断生一样修水系。快拦住她,公子说拜托了,是拜托要守护好飘樱!救救她!求你了,救她啊!” 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所有人看着结界内的少女。 她自幼修水系众人毫无疑惑,是因为断生修得也是水系。他们亲兄妹同修一系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察觉不妥。 东华脑海一片空白,长生赋居然托化成神,还是神域的三公主。难怪柳央同寒飘樱同住后身体好了许多,难怪每次扶瑶受伤,天枫槿都让寒飘樱贴身伺候。偷易日神珠时,天枫死活要带着寒飘樱,他那时还笑天枫,带寒飘樱一个小屁孩哪里懂照顾人,只会添乱。 第九十一章 扶瑶竟连他也瞒着! 结界内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 寒飘樱抱着扶瑶。 他睫毛特别长,长长的睫毛下好看的眼睛却不能睁开看她,让她很难过。 脸上挂着泪,同他生气道:“坏人,你是知道我是长生赋以后才开始喜欢我的吧。你可真讨厌!我却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你呢。” 她轻轻贴着扶瑶冰凉的脸,他本来就是一个怕冷的人,现在身体更冷了,他一定很不舒服。 “上次你去魔界没带我,我难过了好久。每天乱想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有没有想我,伤得重不重,疼不疼。听到东华说你要回来,比我过寿辰你送我礼物我还开心呢。你不是答应我,以后都不会留我一个人了麽,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轻轻抬手摸着他的脸,手腕上的铃铛细细碎碎作响。 眼泪一点一滴落在扶瑶身上。 “坏哥哥,上次你回来,我就说以后你去哪我都会跟着你。现在看来我以后怕是不能跟你了,往后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要记得我,要想我。” 这是最后一次这么抱他了。 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咱们一家人里,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所以……哥……你一定要……活着…… 天帝一掌击碎结界,寒飘樱慢慢变得透明,消散起来。 变成光,变成风,变成歌谣,响彻九州。 长生赋起,活死人,生白骨,夺天地造化。长歌赋起,修仙身,形神体,炼万物生灵。 日月归行,乾坤复位。 东华以前总觉得她闹,她淘气。 她偷喝酒,断生罚她面壁一个月,东华偷偷带她出来。她喜欢逗新晋小仙玩,偷人家法器,把人家吓到她满意才归还法器,每月都有几十本奏折告状告到东华这。修的课业做不完怕被夫子罚,东华与扶瑶两个人通宵模仿她的笔记为她写作业。 被比她厉害的人戏弄了会抱着天枫槿的腿喊槿姐姐,被断生罚了会抱着东华的腿可怜兮兮喊东华哥哥,被天帝罚了会抱着扶瑶的腿可怜兮兮喊二哥哥。她一向很清楚什么情况找什么人保护她。 扶瑶一直都说她什么都不用学,站在他们身后就好了,遇到危险会跑就行了。 可她现在,却在保护黎民与神。 跟在他们身后那么多年,东华这才是第一次看到安静的她。很美,甚至比起木兮也毫不逊色。 她笑的纯真,像玉山桃花,像东海游鱼,像茶尖初雪。 扶瑶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醒来,他也从没想过还能有机会见到天枫。 天枫槿抱着他,见他睁开眼,高兴的唤他:“公子醒了?” 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睁眼看到的是头顶的玄铁囚笼以及笼外一层层结界。此刻见到天枫,不知道是她也死了还是他回光返照。 “这是哪里?” 没有想象中的虚弱并着沙哑的嗓音,不像是回光返照。扶瑶定心查了查自己身体,没什么不舒服。 只是……灵力仿佛又尽散了。 努力回忆着单狐山大战,记忆的最后是轻,轻飘飘的像片羽毛。记忆里明明最后他被天帝全力一击,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皱眉好奇问天枫槿“我居然没死吗?” 语气颇含自嘲的笑意,他从来不是上天的宠儿,从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从来都是一个很辛苦很努力的在活,怎么敢相信那么猛烈一击,自己竟然好运到没死。 不对!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推开天枫槿坐起来,扶瑶厉声叱问她“寒飘樱呢?” 他如同丧伴的狼兽,眼神尖锐凶残,下一秒似乎就能将天枫生烹活煎。 如果可以,天枫宁可化风化雨的人是她,至少不会在此时此刻在他的质问下痛恨自己到无力。 寒飘樱三字,字字插在她心尖上,疼的唤不过气。 天枫跪在地上,哽咽道:“公子杀了我吧。我辜负了公子的嘱托,是我没有守住小公主,她……” 没有守住?什么叫没有守住! 扶瑶惊恐不安的掐着天枫的肩膀,难以置信的问她:“她?她怎么了?” 他无比期望天枫能说她好好的待在神域,好好地跟着东华插科打诨。 沉闷的磕头声传来,终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长生赋吟起了……” 一把捏着天枫槿的脸,扶瑶眼里是杀气,是乞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说刚才只是玩笑,是虚惊一场。 他可以原谅她的恶作剧。 “对不起公子……” 天枫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打在他手背上,他凄然一笑,天枫这种没有七情六欲的人都哭了,飘樱这场玩笑开的过火了,他好生气。 “为什么?大战之前我是不是嘱托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守护好她嘛。她为什么会知道她自己是长生赋?” 少年无力垂着双臂。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公子一死,飘樱竟想随着公子去。她必死之念一起,长生赋遂被开启。那丫头一掌将我打飞,施了结界抱着公子。眼见她不断跟公子说什么,我也着急,忙告诉东华救飘樱。可是等天帝击碎结界时,飘樱……我们拦不住……” 必死之念吗?那笨蛋竟想随了他去! 扶瑶脑中一片空白,眼泪缓缓落下,那是他宠了两万年的妹妹。 从一开始讨厌她,她却像个跟屁虫一样百折不挠的跟着他。到发现她是长生赋,想方设法对她好,筹谋着若是日后蒙难,她念着他的好也可以施手搭救。 面具戴久了就会摘不下来,戏演久了便会分不清是戏是人生。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希望永远保住她是长生赋的秘密让她长长久久的活着。 为什么是为了救他而死? 那小魔头如果知道了她最爱的哥哥对她的好一开始就抱着鲜明的目的,是不是会难过的哭。 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世上谁都配被长生赋救,除了他! 明明杀光了这个世上所有想寻长生赋的人,明明拜托了天枫照顾她,明明最后一刻还觉得只要她活着就好。 可一醒来,该死的人还活着,该活的人却消散了。 双手抱着头,苦笑道:“她……” 眼泪忽如泉涌,喃喃道:“我凭什么怪你呢,她是为救我啊。当年百般纵容宠溺她,不也就为求若有一日我蒙难,她能搭救嘛。如今可真是乘了我心意,我又凭什么怪你。” 第九十二章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撒娇耍赖抱着他喊哥哥了,再也没有人闯祸以后一脸无辜的盯着他了,再也不会听到东华抱怨小魔头近日又戏弄了多少仙家让人家告状了。 他自责又无礼,天枫心软想给他一点安慰,沉声娓娓道来。 “单狐山一战,日月移行,乾坤错乱。十方僧众天界仙兵死伤不谈,大战牵累到人间几乎覆灭。长生赋起,日月清明,黑云消散,暴雨骤停。人间天界,除了死在孤则剑下的人,其余的全都在长生赋吟唱下复活了。小公主很厉害,如果不是她,人界死伤如此大,冥界早就崩塌了。小公主一直很努力想得到公子的夸奖,这次,她做的真的很好很厉害。” 扶瑶苦笑,夸奖吗? 从来不想夸奖她,那是因为从来不需要她去保护任何人。不想让她学剑修法术,就是怕她身为神族能力越强需要担的责任越多。 她真的什么都不用学,什么都不用会,什么都不要去做,就乖乖待在他身后,喊着哥哥就好了。 可最终还是没能守住她,最终她还是为了救二哥死了。 连她最后对他说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扶瑶眼底的绝望让天枫槿觉得难过,让她想起他抱着木兮的模样。 风卷过扶瑶来不及换下的喜袍,是阵凉的杀意。 天枫心悸,不能再有人出事了,忙道:“木兮陛下因一截神骨存在,在长生赋下修成神之身晋了神位。帝后奈何不了,命将陛下打入凡间,受轮回之苦。柳央殿下……只恢复了两魂五魄,被东华收起来了。九重时幕皇甫幼艾单独关押现下不知道在何处。” 柳木做的身体爆体而碎,长生赋能恢复她两魂五魄已是极限。 至于……木兮,他得多谢他的小妹。 天枫又道:“损了一子一女,帝后一心要取你性命,东华在乾宸殿外跪了三天才换来得见天帝的机会。东华说单狐山一役神族伤亡惨重,折了十六位神君,皇族就剩了公子一人。而妖魔冥界算得上毫发无损,此时先罚魔皇,再将公子斩杀,妖魔二界必定来犯,神族覆灭便是顷刻之间。天帝也是出于如此思虑,迟迟没有说明对公子的惩罚。” 天枫顿了一顿,他知道,帝后一定不愿意。此时此刻那个女人心中只有恨与杀意,岂会留他性命。 天枫再道:“后来东华想出折中法子,说将公子的灵力封掉即可,打下凡间以示惩戒。但只要公子这个人在,不管在哪,都是五界的忌惮。公子在一日,便可守神域一日安稳。” 扶瑶冷笑一声。 他的父亲,九州六界最伟大称职的君王,所思所虑均是如何保全他的帝位,如何保全他的神域。 对扶瑶,从来只是需要而已。 天枫槿眸子一暗,像是极失落。 “天帝与释尊联手将公子灵力封印,帝后自然不愿。以性命要挟对峙天帝,说若是公子活着她就倾她家族之力毁掉九重天与天外天。天帝无法,至今没商讨出两全方法,所以才将你我二人锁在天牢里。” 扶瑶颔首,问她“孤则呢?” “被封印了!不知封印在何地。”天枫欲言又止,此时此刻许多话不能说,说了就是伤口撒盐,但现在不说,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还能不能听到了。想了半天还是道:“天帝忌惮影卫,将十四位兄弟尽皆诛杀!现在派了十万天兵,搜寻六界是否还有余党。” 心脏猛地一缩,扶瑶心中一痛,都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却连累大家了。 双手握拳,眼里是沉不见底的黑暗。 “他不是忌惮影卫,他是不知我把孤则融了打成多少把匕首!” 原本只是忌惮一把孤则,如今连一把最普通的匕首都有可能破了众神神之身,他的父亲,这次被他吓得不轻啊。 少年又问:“东华呢?” “帝君并未被没有责罚,但他与公子亲厚,军权被夺只是早晚的事。” 九重天与天外天经此一役乱成了一锅粥,此刻的确不是除掉东华的最好时机。天帝能用的武将已经很少了,他现在不得不依靠东华打点九重天与人界。 少年淡淡道:“那倒无碍,只要活着。”眸子一转,谓天枫道:“可有办法让我见到东华?” 往日里都是东华前来看他,但他迟迟未醒。 主动叫东华前来…… 天枫灵光一现,道木兮被罚下凡时,因无法带着仙器,遂将紫微木石手链给了东华。 扶瑶了然,他脸上极从容镇定,手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天枫说完他抬手往自己肩胛骨上劈去,天枫伸手拦的时候,他已经一掌劈碎自己肩胛骨。 灵力被封,寻常习剑的气力还是有的。 天枫眼泪落下,就算是死了一次,他还是这么不知道珍惜自己。 不多时东华便来了。 紫衣仙人隔着仙障看了扶瑶好久,终了笑了笑。 儒音婉转,被困之人打趣道:“看到本君落难,你倒是很开心啊!” 桃花眼里一闪而过是深不见底的悲痛,旋即又温和笑道:“还能看到你,确实很开心!” 至少他还活着。 扶瑶了然一点头,是他害他担心了。 但此刻要见他,并不是为了让他安心,隔着结界道:“你且代我同帝后做一笔交易,我要皇甫幼艾九重时幕两个人并且我要带着天枫去幽冥。” 还敢提帝后,要求还这么多,东华一声叹息。 无奈道:“那人时时刻刻念着要你命,你还想同她做交易?现下沦为阶下囚,以何交易?” 少年眸子一沉,坚定道:“你就说,我能救青灵和她腹中的胎儿!” 交易怎么做他早就想好了,倒是东华和天枫槿脸上均是诧异之色。 紫扇一拂,诧异问他:“什么?你能救活她?长生赋吟起都不能救活的人,我要怎么说服帝后让她相信你能救活?” 见东华不明白,扶瑶便道:“你去告诉她,就说一则青灵死在孤则剑引发的阵法之下,同断生直接死在孤则剑下不同。二则,雷劫是我替青灵受得,那孩子淬体到何种程度我最了解。我说能救活,就一定能救活。” 这套说辞虽然没有任何说服力,但帝后目前也别无他法。 断生和飘樱双双羽化,她自己神之身又破了,再也不能为神界诞下皇嗣。若是信了扶瑶,便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孙子作为寄托,若是不信扶瑶,也只能等着天帝羽化扶瑶即位。 紫衣仙人好奇问他“她若问我方法呢?” “你就说魔界有上古留存下的骨木棺,幽都有湖名为水晶湖。将骨木棺放入水晶湖内,施以阵法,可以汇聚修得神嗣凝魄。她若同意,你就让九重与幼艾回魔界取了骨木棺送往幽都,顺便带着聚魄宝玉,这东西以前木兮用来为柳央聚魄,他二人应当知晓在哪里。” 说辞方法早就考虑周到,东华眯着桃花眼盯着他,不知道这回,这家伙又瞒了他什么。 “为何救她?” “为求生!” 东华了然点点头,随后前去面见帝后。 少阳帝君果然不负所托,第二日天亮之前,亘古威严的神旨响彻天地。 公子扶瑶,杀伐诛神,历劫犯戒,今削其神号,剥其神力,打入冥界,历千世劫难,遍尝天下苦。 凤皇扬灵——木兮篇(1) 我是一朵墨荷,唤名木兮,降生于北荒婆娑国。 无父无母,化身天地。 落在婆娑最普通的一莲花池中。 从我出生起,我便是莲花的形态。然而我有自己的意识,可以自由吸取天地之间的灵气。 我出生的那日,天界司莲之仙站在远处看着我。 从日落看到日出,之后他轻叹一声,化光而去。 我那时并不明白仙人叹气的缘由,直到池中莲花一日一颗枯死,而我愈发盛开绽放,我才渐渐了悟他的叹息。 满池莲花死尽,独我一朵盛开池塘中。 婆娑人说我是妖物,污秽不祥,请了诸多法师作法灭度我。但他们的法力作用在我身上不但没有杀死我,反而使我盛开的更加妖艳。基于此,没有术士再敢承接这个活儿。 婆娑人只好换了一个法子,他们抽干池中水想让我自然枯死。 彼时我年纪尚幼,只知自己同别的荷花颜色不同。但却猜不透为何颜色不同婆娑人便如此忌惮害怕我,屡屡要置我于死地。 池中水干三年,我虽依旧盛开,却越来越萎靡。我并不知道为何人们眼中看向我时那般恐惧,也不知原来婆娑国中的荷花只有我四季常开。 身体里的水分一点点沥干,我感受到死亡离我越来越近,有时我甚至会出现幻觉,觉得自己生在一片大海里,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海。 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感到身体那么痛苦。 那天阳光毒辣,我睡的昏昏沉沉,池边行人来来往往。 突然有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耳边是行人惊恐的低吼。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实在抬不起眼皮。 我听到有人走入泥潭,心中并不恐惧,反而是一片坦然。 终于有勇士要来结束我的生命了,我已多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三年有余。 我安静的等待着,等他拔出我,砍断我的枝干,接受命运的凌迟。 那时我根本不懂生存的意义,有时觉得因为我的存在而死了那么多青莲,就会不由自主很难过,想着自己死了也是很好的。 他走到我面前,盘膝而坐。双手轻轻捧着我,朗声说。 墨荷化身天地,乃是极为稀罕的物事,若是你们觉得它不祥,不妨让我带走它。 周围人群开始发出压抑低浅的欢呼声,继而声音高涨欢庆。我自顾不暇,也无心再去看看这些嘲笑我的嘴脸。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清凉甘泉,我大口大口吮吸久违的水,待我有力量抬起头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白衣少年。周身青气环绕,天灵之上有彩光四散,缤纷异常。 他手里拿着水壶,缓缓灌溉我的身体。 那少年的眸子是蓝色,我那时并未见过海,但我觉得他的眸子深邃幽蓝,想来该是海的颜色。 他把我的根轻轻挖出,将我放入怀中妥善保存。 彼时残败的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在我最美的时候遇到他。 岸边有很多侍卫等他,有侍从请求他更换衣物。 他毫不在意污泥沾衣,带着我步行向前。 往后不多的日子我便知道他是迦毗罗卫国的太子,他叫悉达多·乔达摩。 今年三十岁。 但他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人,相貌英伟,那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弯弯,见到人总是笑着的。 他并不喜欢当太子,王室锦衣奢华,人却皆逃不过一死,他的子民更是受苦受难。二十九岁,他穿着最普通的布衣,离开王宫,离开他的妻子,沿恒河一路苦修。那日恰好来到婆娑国,听闻国人对我忌惮极深,又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便带走了我。 我以为离开了水我会很快干死,虽然我也确实是维持着风干了的样貌,但我能感受到我的灵力日渐强盛。我贴着他的心,吸取他身上的灵气,以此将养我的魂魄。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普通的人身上会有这么纯厚的灵气,但我那时总觉得他是不同的,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他会兵法与武艺,骑射击剑极为厉害。我们一路游历,遇到困难危险,他总是可以轻易化解。草木精妖,他都视其同等。我们曾遇到一只捕猎的鹰,悉达多为了救下它爪下兔,竟割了自己的肉喂给凶猛的鹰。 一路苦修,他将自己对苦难的体会用笔记录下来,我陪他一起体验这世间百态磨砺。 这样太平美满的日子一直过了十年,直到有一天我们返回天臂城。 那天他很开心,捧着我,说这是她母亲的故乡。 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他出生时的故事。 他的母亲是摩耶夫人,据说他母亲有一日梦到六牙白象,醒后召御医把脉,遂有孕。他出生在蓝毗尼园,那里一切景物极为清净殊胜而美好,他曾提及,日后有机会会带我去他的出生地。 侍从时常讲,悉达多出生时,摩耶夫人没有任何痛苦,当时有各种殊胜妙相与瑞兆产生,大地有六种吉祥震动,帝释、梵天以各种化身示现,守护四周。天女散花、天众以天乐庄严,并以殊胜美妙之甘露沐浴他身。 从那时起,净饭王就非常疼爱这个儿子,总觉得他必有所成。纵然他不顾父王的多次劝阻,出家修道。即如此,净饭王依旧派了众多侍从一路护卫他,陪他周游列国。 我们走了不久进了城都,城门昭示榜前聚集了很多人。那里常有皇榜张贴,一向不爱凑热闹的他今日一反常态的却从人群挤了进去。 我没有看到那张皇榜,只是从周围人叽叽喳喳声音里理出了故事的脉络。 上面写的是净饭王之王族耶输陀罗病入膏肓,重金寻求良医。 他看完皇榜的时候,心跳的快要冲出胸腔,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心那么慌乱。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迦毗罗卫国,他散着头发,光着脚,身上裹了一件白布,跌跌撞撞冲进皇城里。 我在一颗菩提树下见到病入膏肓的女子,她躺在石板上,身旁站着一个大约九、十岁的小男孩。 凤皇扬灵——木兮篇(2) 耶输陀罗容貌并不出众,但气质温和,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悉达多冲开人群,过去抱起她,大喊着御医,又温柔责怪女子不该躺在这么凉的地面。 他的焦急,他的暴怒,在那女子注视下缓缓沉静下来。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浅笑着注视着他,就让他的心复归平静。 我在他怀中,隔着衣物感受着那女子的体温。她大限已至,此刻能撑到我们赶回全靠的是一口气,待那口气消散,她便会香消玉殒。 耶输陀罗缓缓开口,声音轻柔,拼尽了所有力气:“夫君……你……回来了……” 她的气息忽然就断了,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的机会,就这般决绝突然的离去。 我以为悉达多会怒喊,我以为他会发狂,我以为他会崩溃。 但…… 我以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很早之前我猜他是不爱她的,我陪他沿着恒河走了十多个国度,我陪他经历生老病死,我见他的慈悲、悲悯、哀乐,可我从来没有见他思念或者听他提及他的妻儿,仿佛他从来没有娶妻生子。 我一直觉得那是无情,可眼前他的慌乱难过,又不像是我所认为的那样。 他的女人在他怀中死去,他就这样安安静静抱着她。 他是如此温柔,如此眷恋。没有人敢上前带走她的尸首,所有人都在三十米外注视。 菩提树下站着的孩子,不哭不闹。他的母亲猝然离世,死在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怀里,他的眼里有恨,但更多的却是隐忍。 悉达多的眼泪一瓣一瓣滴答落在衣物上,落在她脸颊上。 我希望自己可以化身成人,这样就可以让他在我怀里哭泣。但我只是一株墨荷,我甚至没有资格可以在他这么难过的时候给他一点点安慰。 悉达多抱着耶输陀罗,东向跏趺而坐,端身正念。 他的泪落在衣襟上,渗透我的身体。我忽然感到铺天盖地的眩晕,拼命汲取他身上的灵气。 他的眼泪融入我的身体无比疼痛,撕扯开骨肉的疼令我间歇昏迷。偶有一时半刻清醒时,见他的泪落在耶输陀罗脸上,她似乎在笑,平和安详。 我知道一切契机约在此来临。 我感受着他的变化,见他降服诛魔,入诸禅定。 七天七夜,七夜七天。 忽听梵音缭绕,他的心跳瞬间消失。 继而宏光大盛,悉达多容貌缓缓改变,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无人能及。 他缓缓开口道:“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地皆涌现金莲承接佛足,众人心悦诚服跪拜。 我陪他苦修十年,见他日食一麻一麦,形体枯槁,心身衰竭,终不能成道度化世人。 而如今,他的女人死在他怀里,七天七夜,大彻大悟,觉悟入道,菩提树下成佛。 我忽然明白,他并不是不爱耶输陀罗。 据说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耶输陀罗的使命约莫就是助悉达多成佛。 明白过来这个道理让我悲伤无奈了好一阵子,我那时并不懂爱情,我体会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更不懂为何如此深爱,而他要离妻弃子。 他洞达人生痛苦的本源,断除了生老病死的根本,使诸烦恼不再扰乱心。他开始向众生宣教讲义,宣说四谛、十二因缘、三十七菩提分、五蕴、四禅等。 佛陀降世,十方无量诸佛、菩萨亦化现婆娑世界,助佛教化。 再往后,他点化迷萌,感化无量数人求皈受戒,改恶修善,得大解脱,了悟无上菩提。 后,入住常寂光,将我种在灵鹫山莲花座前,以浓厚的灵气栽养。 我听他在灵鹫山讲佛,感受着浩然正气,他还是昔日那个将我从莲花池带走的少年,但他又已不是他。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过着,他的信徒越来越多,佛之文化逐渐崛起,甚至一时风头无二。 在人间,诸天子尊佛贬诸子百家,佛法一时在人间神圣无二。 我一直庆幸我是一朵墨荷,若是成了人,定然是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好比二月初八,他在灵鹫山与千二百僧伽辫经。我无心听讲,睡的昏昏沉沉美梦正酣。 忽然一股来自天地间的强有力的力量引导我,黑色的花朵不断震颤,花茎出现细密的裂纹。 他正同舍利弗讲持戒,忽戛然而止,目光望向坐前的我。 诸佛诸菩萨目光皆随他望向我。 我便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修成仙身,化为人形。 没有衣衫,一丝不挂,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我仔细的瞧着他,这是我用人形眼睛第一次看他。他高高在上,金色袈裟裹体,目光慈悲。 大约十个喘息的时间,我身上忽然一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内衬的佛。佛陀弟子众多,我并不记得他的名字。他将自己红色的袈裟披在我身上,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后侍立佛陀右侧。 后来我听悉达多叫他阿难。 那天我刚修成仙身,身上不着衣物,王舍城灵鹫山听法的佛与菩萨千千人,只有阿难上前为我披了一件袈裟,我很感谢他。 我叫木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佛陀说,草木本该先修成妖,但我因缘际会下直接修身成仙,这是造化。要封我为菩萨,继续修行。我存了小小私心,极为不愿,他便不再强求于我。 自我化身后,一直跟在他身边。我本来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罗侯罗是悉达多与耶输陀罗的儿子。 悉达多成佛后,在罗侯罗十五岁时为他剃度,命其拜舍利弗为戒师,舍利弗为他受沙弥十戒。他是释迦牟尼佛的四大声闻,早已不是我当年在菩提树下见到的小孩。 这么多年……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偶尔会闪现出当年那种绝望愤恨的神情。 罗侯罗并不喜欢我跟在佛陀身旁。 有一次他当着我面问佛:“敢问释尊,既然木兮不愿受戒入我法门,那么一个女子时常跟在佛身边,是否不妥?又如何向无量数人宣我佛法?” 凤皇扬灵——木兮篇(3) 我当时听完就很生气,刚想反驳,就看到佛陀在笑,他笑起来很好看,一笑风光霁月。 他说:“木兮在我身旁,然木兮居你心中。” 佛陀说话一定是有道理的,佛陀说的话也一定是晦涩难懂的。就好比这句话,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在罗侯罗心里? 罗侯罗嘴角抿着一笑,虔诚行礼退下。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问过为何佛的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女子。 很多年后,在我要离开佛陀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我待在他身边两万年,陪他看遍三界众生百态,听他讲佛法无数,见他度化无量数人。 两万年的时间不短不长,很多时候我待在他身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喜欢看他讲经时认真的模样,我喜欢看他见到凡人生老病死时慈悲的模样,我喜欢看他端详我时微笑的模样,我以为这样安静的日子可以持续到我灰飞烟灭的一天。 直到有一天,大迦叶突然同我讲,佛陀要离开一段时日,让我日后去王舍城找优婆离一起修行。 闻言我无所适从,从被佛陀带着离开婆娑国那一刻起,我没有一天离开过他。突然之间仿佛离开了他我已不会生存。 拉着大迦叶的僧袍,问:“释尊要去哪?为何不可以带我?” 大迦叶浅浅笑着,手中菩提子一遍一遍拨过,他对我讲,释尊想将佛教理念传播去妖魔两界。 我知道悉达多一直想把佛教理念传播给六界,想让佛门凌驾于其他诸多教会之上,这是他的野心也是他的宏志。然而他是佛教最高权力的化身,如若他在魔界遭到魔尊侮辱,抑或是其他,都会让佛教在九州六界地位下降。 我能想到的悉达多也一定早就设想好了,佛陀要佛法教化魔物,而教化众生,则要跟众生现同类身,这是他教给我的道理。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推举一个信佛的皇者来带领魔界,推动佛法在魔界传播。而十方僧众里,或道行浅薄心力不足、或居于要位不可轻易叛离,全都不合适。 唯有我,天地间仅存的墨荷,自由、张扬、又日日受他无上佛法教化,甚至于因为是唯一的墨荷,所以不管我的行为有何乖张过错,不管我有多么特立独行,世人都无法诽谤牵累他。 因为是墨荷,所以一切就变得合理,因为是墨荷,所以不会有人纠缠。 我突然明白大迦叶同我讲这一番话的目的,然我心中甘之如饴!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你毕生所有建树,只为有一日,可为他所用。 悉达多喜欢在落日余晖映衬下看灵鹫山的云卷云舒,是以那天晚上,我去山后找到他时,他正在望着远方。 他背对着我,我低头还在思量如何同他讲,便听到那温柔的声音说:“木兮,你来了。” “嗯……” 他的背影被夕阳拉的长长的,凡间的人为他塑金身,镀金镀银,镶天珠宝石。然而真实的佛陀永远穿着一身明黄的袈裟,他没有数十丈高,也没有大大的垂耳,就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 “释尊,让我代替您去魔界传经说法吧。” 佛陀喜欢看云,我总觉得他看云的时候特别寂寥,不知道透过云海在想什么。 他不回身,只是淡淡说:“木兮,诸经你尚不熟,又不善说法相,如何传经布道?” “释尊突然出现在魔界传经布道,魔尊必定大怒。魔尊统治魔界千万年,其政权深入魔心,释尊未必可以顺利说法度化魔众。木兮有一计,不妨让我先入魔界,接近到魔尊身旁,待那时,释尊再进入魔界说法,木兮亦可在庙堂之上有所推帮。” “不可,推行佛教是我与诸佛诸菩萨责任,你不可涉险。” 我知道他会拒绝,也知道他会立刻拒绝。但我的心依旧因为那句你不可涉险而温暖。就好像他说了这句话,下一刻让我跳入无尽火海我都心甘情愿。 “敢问释尊,因何成佛?” “为渡一切众生贪嗔痴,为安六界众生死离别。” “木兮没有那么伟大的目标,木兮因释尊而存活,因释尊而成仙,亦愿为释尊入魔界。” 提起裙摆,双膝跪地。我跪在他身后,仰头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这是我陪伴了二万年的人,这是赐我生命的人。 “释尊不愿我涉险,那么也请换做木兮想想,木兮也不愿释尊犯险。” 远方的太阳逐渐没入灵鹫山下,佛陀并没有回答我,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人长跪于此。 我跪了两天一夜,他终于同意我先行入魔界。 我对前程充满好奇。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不管他去天界传道还是去人界说法,我总是在他身旁。如今要离开他,独自去闯荡,我对我的未来充满好奇也充满害怕。 入魔界传播佛法,这件事情必须瞒着所有人,是以从计划成形初期,我便离开了灵鹫山,成为一个放纵不羁看不惯天庭立法特立独行的仙。 王舍城的佛与菩萨对我离开佛陀的事情都很好奇,但悉达多没有追究,所以他们也不好过问。 我就这样一个人在天人二界溜达,等待漂浮在圣境空间的魔界开口在某一地方。 我在人间时学了一句话,君思我兮不得闲,思公子兮未敢言。 我觉得这话的作者大概跟我经历过一样的事情,悉达多无空想念我,而我怀揣着对他的心意又不敢言明。 再后来,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也遇到了很多好玩的事情好玩的人。比如有个叫东华的仙,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说他只是天庭上一个小小战仙,但他眉眼清澈透亮,我总觉得他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或者日后会很厉害。 东华同我讲,他喜欢我,要娶我。 我觉得仙人都好有趣,他们都说我美,说我好看,说要娶我,可他们都只是说说而已,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想着要娶我。 东华也说要娶我,但他打不过我。在被我揍了不知道多少次后,他说他现在年轻,被我揍了也就揍了,以后年迈了,再被我揍他会吃不消,这话不知道被哪个小崽子听了去,传了出去,害的东华有好一阵子都不愿出门。 东华虽然被我揍了很多次,但他对我依旧很好。后来魔界开口于人界,优婆离无意间发现我要堕仙成魔,想要将我带回王舍城。我自是不愿,多次不得脱身,屡屡被他追的狼狈不堪,多亏了东华相助,我才能顺利进入魔界。 凤皇扬灵——木兮篇(4) 我自幼常伴于佛陀坐前,见惯了世间一切美景,此番进入魔界,先前虽已料想到了魔界荒芜,但目之所及,依旧触目惊心。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血红色,随处可见喷发出岩浆的火山,岩浆流动形成一片一片的火海,空气里温度高的一呼吸就会灼伤鼻腔。 令我惊奇的是魔界在人界打开的入口处竟然没有魔兵把守,我匆忙离开入口处,不想被人发现。魔界空气稀薄,走了一阵,我忽然一阵头晕,赶忙调整成胸腔内呼吸。 魔界常年火山喷发,空气当中不知道有什么物质,我初来乍到,并不适应,一阵又一阵头晕恶心,空气因为温度过高而出现空间扭曲,整个空间呈雾化,我调整内息,只想着快点离开入口周围。支撑着自己走了一段路,空间雾化扭曲,我头晕的更加严重,最终一头栽倒地上。 等我再度清醒,睁开眼看到的是土木搭建成的房屋,我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穿着普通而打着补丁的一件浅粉色衣裳。 初来乍到,又不知道身处何地,我并没有乱动,安静听屋外的脚步声。脚步声显示此处只有两人,一个脚步声略重,一个脚步声轻,两人应该都没有修习任何灵力。 过了一会,木门发出咯吱声,进来一个穿着布衣的粗犷男子,他手里端着一碗水,想要喂给我喝。 灵视查看了四周,并未发现危险,索性睁开眼睛。他看到我醒了很是开心,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冲着屋外喊了几声,有一个妇人进门,手中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手,讪讪笑着望着我。 他们看到我醒了很是开心,是真的开心,可以从眼神里流露出的开心。我虽听不懂他们说话,但大体也是可以猜测出来,是他们救了我。 初入魔界,我无处可去,只得待在这里。他们是一对夫妇,虽然我们无法交谈,但他们待我极好,遇到好玩的有趣的事情也总是努力比划出来让我知道。 我慢慢开始学习魔界的文字、语言,了解他们的历史,风俗,喜好。约莫过了半年,我便掌握了个大概,可以与他们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在魔界,只有地位尊贵的魔才会有名字。为了方便,我便给他们取姓庐澜。 我始终记得我来到魔界的使命,半年之后,与他们告别,独自一人上路。虽然只相处了半年,但我视他二人为家人为亲人。往后的日子不管走在哪里,不管路有多遥远,我都会传送消息给他们,向他们报平安。 日子过得很快,忘了独行的日子有多久,总之这一路上我遇到了许多魔,比如自幼受到师傅凌辱的皇甫幼艾,比如医术超群的隐慕颜,比如武艺高强的九重时幕,比如那些在我吃饭住宿或交易物品时坑骗我的魔,还有很多善良帮助过我的魔,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只记得那些对我好对我重要的朋友。 那大概是很久远之后,我见到了悉达多的幻影,他笑着跟我说,鸾星异动,魔界有变,木兮我需要你。 我被那一句我需要你冲昏了头脑,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夺取魔界,为他弘扬佛法,为他做的一切一切都让我感到充实与幸福。 我走遍魔界九域十八城,一步一步从皇都一个小小侍女做到魔界夫卿(魔尊之下为丘主,分五等,丘主之下为太卿,分五等,上夫卿下禄卿。) 女子当政,诸多非议。 二月初三,悉达多来了魔界,他说要为我庆生。 二月初五,庐澜夫妇喜诞麟儿,因为魔尊两天前突然闭关,我政务繁忙,没能回家庆贺。 二月初八,是我的生日。 我等了一天都没有见到他,以为他又去别处忘了应我的事。 亥时我收到佛陀的召唤,临出门前我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粟米窝头。是庐澜二人为庆祝小孩子的出生,做了象征平安喜庆的粟米窝头,央人送来皇城,我始终记得那天的窝头特别甜,甜的发腻。 我带着皇甫幼艾与九重时幕,赶到的时候佛陀已同魔尊斗法三日。我不知悉达多如何将魔尊引出,但此刻他两人皆造重创。手中蓝色光芒逐渐盛起,感激上苍赐予墨荷破世间一切结界的能力,否则此刻我只能无助的站在结界外。 魔尊大约是没想到我会出现,他的眼里有吃惊,有愤恨。此刻他纵然有心寻人相助,外人也破不了结界。 堂堂一届魔尊,纵然已与悉达多耗去九成功力,我们却依旧不是对手。战了三天两夜,才将他诛于剑下。这一战,九重丧生,幼艾耗去全部功力,而我用着仅剩的一点力气收了九重的魂魄,背着九重的尸体,拖着幼艾,慢慢走出结界。 这一战,我们胜了,悉达多说他在火山口处等我。 我如约而去,他金色袈裟烈烈飞舞在红月下,笑着看我,笑得我心底发慌,双腿颤抖。 他说木兮,这是我送你的贺礼,贺你荣登大宝,成为主宰魔界的王!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远处皇都之上缓缓升起旋转的巨大的金色卐字。 我忽然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这是佛教至强杀阵,轮回卐阵! 我的眼泪不停的留下来! 跪下来猛地摇头,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轮回之下,万灵尽往生! 颤抖的拉着耀眼的金色袈裟,他蹲下,很温柔的擦去我脸上的泪。 “木兮别怕,魔王已死,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庆你成为魔界新主。千秋万载,魔界唯你一女主而已。” 他声音浅浅,听着并不真切,我无法思考他到底在说什么,一心想要求他手下留情,那些魔并没有做错什么。 “贺礼?我不要贺礼,求您不要伤害他们。” “我知道,但那里是他的君权中心,有他的军队,你唯有杀了他们。天亮后,你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规置你的理想,建立你的国度,带你的子民进入!” 凤皇扬灵——木兮篇(5) 我彻底懵了,惊恐的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这张我看了两万年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脸。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笑着杀尽满城魔众?我活了两万年,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罪孽深重过。 我猛地磕头,嘴里不断喊着,求释尊收阵,求释尊手下留情! 他负手而立,看着远方轮回卐阵,轻轻道:“阵法一经开启,直到城中万灵尽亡,否则不可停。” 不可停?不可停?我脑海里这四个字不停地旋转,我开始窒息,头疼,反胃恶心。不可停?我忽然想到了庐澜夫妇。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我抬头,他风华绝世站立在火山口,慈悲的眼眸里静静流过蓝色的海洋,却没有一丝同情。 我起身不再求他,我要进入阵内救人。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说:“他们与你并无关系。” 我转身看着悉达多,颤抖着问道:“你究竟是魔还是佛?” 我彻底慌了,完全不曾想过,彼时的悉达多可以轻易将我碾碎! 他哈哈大笑,笑着悲凉的看着我。 “魔,即为收取好处的佛。” 我忽然觉得自己愚蠢的可悲,还是想做最后一次尝试。同他说:“这个问题我问过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我可以听到实话。悉达多到底因何成佛?” 我想让他想起他的理想,我想通过这个熟悉的问题让他恢复理智。但我等了很久,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救人。 转身的那刹那,他缓缓开口道:“我十四岁那年出城,第一次见到老人,病人,死尸。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生死的概念,但从那天起,我想要她长久的留在我身边,与我在同一天空下。为此,我不得不狠心暂时离开她,一路苦修,寻找长生的方法。但我从未想到,我所寻到长生的方法却是要以失去她为代价!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可永不成佛。” 为她吗?那个轻唤夫君的女子。 我陪了他两万年,两万年的日夜相守还是比不过那个死去女子。 哑着嗓子,想让自己死心的更彻底一点。 “婆娑带我离开,只是因为我是天地间唯一一朵墨荷?不存其他?” “婆娑救你,割肉喂鹰,是以同等!” 我一直以为我在他心中是独特的,哪怕仅仅是一点点的独特在我心里也是足够。可今天他直言,我与鹰与万物在他心中并无不同。 都是他度化的对象,都被他一视同仁的对待,这是他的平等心,是他近乎极端的冷漠。他不在乎我,不在乎罗侯罗,不在乎众生,因为我,罗侯罗,众生都是平等的。 在他心中唯一不平等唯一在乎的就是在他怀中死去的女子,就是助他成佛的女子。 这一切我早该在菩提下,在他成佛那一刻了悟。只是我一直不愿,一直骗自己。我以为时间的流逝可以让他忘记耶输陀罗,我以为时间的流逝可以让我进入他的心。 可我错了,我终究在他心中只是众生之一。 腰间佩剑一抖,双手手腕处各自多了一刀。我跪下,冷着声音道:“这一身血,是为还你婆娑清水恩,自此之后,你是佛界至高无上的释尊,我是木兮!与你,从此再无瓜葛!” 起了身,任由手腕处鲜血喷薄,只是想赶快赶到皇城。 身后有浅浅声音低唤木兮,那一声声木兮原本是我朝思暮想所盼所念,然而彼时也是我一生听过最讽刺的声音。 三天前,我离开时这座城很是热闹。小贩们大声吆喝,魔女们巧笑倩兮拿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准备敬献。脾气暴躁的魔,便当街虎虎生风的打着拳,同人斗武,周遭一片叫好声。往来的商人,酒楼上不时有魔向下望,好一座繁华而热闹的城池。 可是,当天空缓缓升起金色的卐字,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一瞬间整座城池化为一片汪洋血海。 破开阵法结界,进入城门时,看到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血海,血水没过我的膝盖,空气漂浮着恐惧,颤栗。眼泪不停的流,我害怕极了,这血水仿佛有温度,烫伤我的皮肤,疼到骨头里。 头上轮回卐阵依旧在不停旋转,却对我没有半点伤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有悉达多成佛时的眼泪。 我眼见着我熟悉的人倒在我的身旁,却无能为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庆我荣登大宝。 我在庐澜家门口,看到血海中一个漂浮的篮子,篮子里的婴孩已经断了气,身体里的血还没有流尽。 那段时间我一直忙的没有顾得上来看着孩子一眼,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因我而死! 我拿出聚魄宝玉,想要收集她的魂魄。但聚魄宝玉一出现,周遭无数的还未融散的魂魄开始向我聚集,他们的身体已经消散,我只好挽出数百朵墨荷,将周遭其余魂魄一个一个打散! 每打散一个魂魄,我的身体便被凌迟一次。 因我去晚了,那孩子只剩两魂五魄,我没有收集够那婴孩完整的魂魄。 手腕处喷涌的血流的快干了,我想我该死了,用我的死向百万亡灵谢罪。 我不知道过去多久,等我再次睁开眼时,漫天火红的云朵,像是无处可归的亡灵,随风飘荡。 隐慕颜站在不远处,吹奏着无孔之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慕颜吹响笛子。笛声如泣如诉,他的脸上有淡淡哀伤。 悉达多走了。 我用柳木为体,将那孩子内脏以秘术植入体内,做成人偶。又将她的两魂五魄用灵力将养了五千年,转入人偶体内。 取名柳央。 柳,鬼木也,无根无实,无牵无挂,无为束缚,即为自由。我只希望她可以开开心心长大。 魔尊之战后,魔界元气大伤,我将魔界入口封印,魔界复归圣境空间,修养生息,繁衍万民。 我与悉达多两万年的牵绊就这样断了,我并没有多难过,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可以让我难过,不断有亡者的亲人回城向我索命,我也努力的让自己在这些人的挑战中活下去。 我想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这些挑战者,那么亡去的故人,是否可以原谅我? 很久很久以后,我回到了天外天,在玉山之巅遇到一个喜穿白衣的少年,他的眼里有星辰,指尖有风华,那容华背后就是山河永寂。 他叫扶瑶。 他送我双剑,取剑名不离,剑身刻四字:终古无绝。 渺渺依稀——白渺篇(1) 我叫元则,是天界的一个小笔仙。因能属文,善写书,得到了撰写神、天二界史历的机会,偶尔能够出入神域。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是在神域长公子断生的北阳宫内。 她眼神灵动,笑意盈盈的指挥着侍从种蓝色蔷薇,光着脚进进出出踩着湿泥跑着跳着。 神族总以端庄沉着内敛形象面人,极少见到这么活泼欢乐的女神君。 我问身旁的侍从,这位女神君怎么性格如此奔放。 侍从神情里闪过一抹鄙夷,不满的同我讲清原委。 原来她并不是神君,只是泰冒山上的一条小蛇妖。不知神域长公子断生为何看中了她,非得娶回来做侧妃。 她性格太过活泼好动,与端庄淑静毫无关系。府里的侍卫仙娥都不喜欢她,觉得她身份卑贱,又没有好的教养,配不上他们尊贵的神族王子。 我笑着应和那位侍从,却觉得……她这样……挺好的…… 笑的爽朗灿烂,无拘无束,看得出以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宠过得女子。 我那日有事,便只匆匆看了她几眼,因为那爽快的性格和格格不入的笑容,我一直记得她。 神族二公子扶瑶维稳妖界通天神柱,被魔君带走月余,重返神域后举朝欢庆。 天界得了神昭,欢庆三月,我便整整忙了三个月编写妖界之战的史书。 小门童说洞府外有尊贵的仙人寻我,我慌忙放下笔,出洞迎接贵客, 来的人是断生侧妃,我先前在北阳宫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上次见她大约是两万年前,因为明朗的笑容我记忆犹新。 躬身行了大礼。 “拜见乐妃娘娘” 断生为她赐名白渺,封号乐妃,我一直觉得断生公子应该是希望可以长久留住她灿烂的快乐。 可不知为何如今我面前的女子眸子黯淡了许多,带着疏离合规的笑容冲我点点头,此时的她倒像个端庄淑静的神君了。 她示意我可以起身,我连忙将人往洞府中迎,着小童上了今年新茶。 屏退了所有小童,等她说明来意。 她抿了口茶,开门见山道:“素闻先生善写书,我有一个故事,不知可否请先生帮我写一本书。” 我只是一个小小笔仙,神域长公子侧妃亲自来我洞中请我写书,我哪敢不从。 恭敬道:“敢问娘娘,是何故事?” 她略一沉吟,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中茶杯放下,神色寂寥缓缓道:“泰冒山上一条小白蛇与书生的故事。” 我知眼前这位娘娘来自泰冒山,也曾听闻九重天传她与二公子扶瑶曾有旧情。 起身恭敬地作了一揖,问娘娘,为何是我。 她浅浅一笑说。 “因为人人都说九重天上先生故事讲得最好!” 大约是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有朝一日会为我引来杀身之祸。我跪在地上拜道:“娘娘有所不知,仙人未有神旨不得随意记载妄言神君。” 妄论神族,那是死罪。 听到我婉拒,她神情很是忧伤。 无奈一笑,起身拉着我衣摆扶我起来,失神道:“先生不写……怕是以后没人会记得了。” 她眼里的忧伤浓郁的化不开。 “那书生自会记得。” 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 “书生嘛……怕是已经不想记得那条蛇了。” “娘娘啊……这故事写罢,我这命也就没了。” 她眼里是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充盈了整个洞府。缓缓道:“若是先生不愿写,日后见到那书生,把故事讲给他听也好。” 泰冒山有铁,是以周边的人类喜欢入山采铁,采铁时多见蛇之幼儿,人类惧怕,常虐杀。泰冒王安旭下令将泰冒正山封锁起来,不得随意进出。 安歌干的就是这个守住山口的事情,但因为她是泰冒王侄女,这份差事也就是让她挂个名而已,旁的事自有底下的守卫去做。 她不撬工,但去了也就是盘在树上打盹。 这日正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树下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探头出去看看,她睡觉的树下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着白衣,墨蓝色的发高高束起,生得邪魅又俊秀,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笑意,伸出手问旁边的女子讨要一块玉佩。 拿玉佩的女子着七彩琉璃衣,锁骨上一抹往生彼岸花,开的正盛。 她看看这两人面生的很,不是泰冒的蛇,也没有灵力,想必是误闯入山的人类妄图盗铁。不由感慨守卫失责,竟能放了生人入山还扰了她美梦。 彩衣女子调皮的举着玉佩,咯咯笑着就是不给另一人。 安歌被人扰了梦,正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瞧到这情景一时玩心大起,伸出蛇信子,刹那间缠着玉佩过来。 彩衣女子反应快,美目一横,转身就冲树上的蛇怒斥道:“小小蛇妖胆敢抢我家公子玉佩,速速奉上今日饶你不死。” 呦呵,口气还不下,安歌落地化了人形,故意化成男子,想着好好调戏一番这两个美娇娘。 手里把玩着夺过来的玉佩,摸得出的确是一方绝好的玉。 白衣女子抱着胳膊赌气扭身,跺脚生气道:“天枫槿!让你给我你不给,这下好了吧,被人抢了去。” 天枫槿讪讪笑着,好脾气哄着她“公子莫生气嘛,我这就拿回来。” 公子?? 什么!!! 公子?? 白衣人居然是个男子??安歌下巴都要惊掉了! 唇红齿白,美目盼兮,一张又白又妖异的脸,居然是个男人!青色直眉,体便娟只,这样的人是个男人? 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哀叹自己白活了三百年,居然辨不清雌雄。 天枫槿看了一眼不知懊恼什么的安歌,厉声喝道:“小蛇妖,东西还回来。” “哟,闯我泰冒山,脾气还挺大!”安歌气势也不弱,“你二人是什么人?来我泰冒想盗铁吧!偷东西还这么拽的人,也是让我开了眼界。” 天枫懒得废话,瞬时手中唰的祭出一把剑,安歌看这架势也知道今天这两个不是善茬。 渺渺依稀——白渺篇(2) “天枫!”白衣公子出声拦住了天枫槿。转身向安歌行了一礼,有礼貌的说:“我叫九灵,扶风人。这是我好友,天枫槿。擅闯泰冒,是我们失礼了,这玉佩姑娘若是喜欢赠你就当赔罪。” 他叫她姑娘,竟一眼瞧破了她的隐身法术。 安歌怕自己再次走眼,莫不是闯入了什么坏的妖吧。 全神戒备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 九灵浅浅一笑,他生得俊美妖异,笑起来却很温和,像是三月的暖风。“我们扶风人都是些善法术的术士,姑娘不用怕。你这幻化男女的法术我瞧不出来,只是姑娘声音太清亮,一听你说话就晓得了。” 诶,说到声音安歌也很忧伤,她声音又细又尖又高,学堂上旁人说话夫子不会怎么着,只要她一开口,立马被发现。久而久之,同窗们上课都不敢同她说话了。但因她性格豪爽,又是泰冒王侄女,下学后的朋友那是遍布泰冒山。本来好好地调戏美娇娘的事情没想到又败在声音上。 天枫槿一听九灵送了玉佩,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九灵拖着就走。 安歌见他欲走,以为是要逃,立刻冲到他前面拦住路,偏着头笑呵呵问九灵。 “你都被发现了还不出山?往山里走是想继续偷铁吗?” 九灵温和一笑,他这求和的一笑,安歌看在眼里却觉得生得太娘了,男生女生,必为妖孽,不过这妖孽看着也不坏。 听他好声好气解释,说什么他近日同他兄长闹了些别扭,过些日子他兄长要过寿辰,想送兄长一把好剑当做赔罪。今日来此就是想求泰冒的铁,希望安歌不要为难。想了想又说他可以买,安歌开价就好。 听到卖铁就来气,开什么玩笑,她泰冒王室难道要靠几两银子过日吗。 脑海中一个念想飘过,眨着大眼睛,坏笑着说:“卖也可以,但只卖给我泰冒族人。像你们这种外族如果想买好铁的话,就得娶我泰冒姑娘。我叫安歌,你若是要好铁,就得娶我!好不好,小相公?” 她冲着九灵喊了句相公,九灵白皙的脸唰的红出血来,窘迫的不知该怎么应答。 安歌见状不由大笑,这人太可爱了点,逗逗他,他居然就脸红了。像是从来没有被人喊过这个称呼。 “你……”天枫你字刚出来,就听到不远处有卫兵巡逻过来。 安歌一把抓着九灵的衣袖,让东侧指指,忙道:“小相公快走,莫被人抓了去。往这边走,五里外有一个荒废小庙,在里面等我。” 说完就甩了九灵出去。 呃…… 原本不是想甩的,奈何她力气大了点,九灵轻了点,就这样机缘巧合下,她一把把九灵甩了出去。 看着九灵和天枫槿猫着身子跑远,安歌愉快的拍拍手,这个男人很可爱啊,令她很有兴致。 安歌夜里去废庙时,九灵并不在里面,这让她很担心,不知道他们是迷了路还是被侍卫抓住了。 跑去寻了所有大牢,又问了守卫,他们都说今日并没有见过闯进山的异族。如果不是被抓的话,那小相公应该是没有躲在里面等她而已。知他安全,她才放下心来。想着他毕竟是个男人,被她最后一把甩了出去,可能挫伤了自尊心才没有乖乖在废庙等她。 也不知那有意思的人是不是离开泰冒山了,不由得很失落,毕竟那人真的很有意思,还想再逗逗他。 安歌再见到九灵是五月十二。 四月份开始泰冒山不断丢失名贵玄铁,甚至还有藏在安旭密室里的陨铁也不见了踪影。王族贵物被盗,安旭甚是震怒,增加了五成兵力日夜巡防王宫外与矿山。 安歌听说最近接二连三丢铁时,超级开心,因为九灵说过他要打剑送给他哥哥。既然他还在泰冒山,那她就肯定还能再见到他。 她兴致勃勃的跟安旭申请要加入巡逻队伍里守卫泰冒,安旭甚是欣慰觉得自己这个侄女终于长大了。 小卫兵们一向知晓这郡主性格活泼好玩,也都不当她回事。巡逻不叫她,全靠运气,能碰上了就跟他们一起巡逻,碰不上了就丢下安歌。 五月十二日这天安歌特意看了老黄历,黄历说今日易出门,她便欢欢乐乐出门巡山去。 今儿并没有碰到巡逻队,她只好一个人绕着泰冒山转,绕了大半天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她决定打道回府。 泰冒王宫不大,但这不大的地方里也有偏僻处,正如此刻安歌看着几十年没人居住的星茂殿有丝丝缕缕青烟传出。 这殿以前是她父母和母亲居住,后来她父母在人界被捕灵人猎杀后,安旭缅怀哥嫂,便将这殿空出来,逢年过节带着安歌缅怀一番。 安歌觉得自己毕竟是条蛇,冷血也是合理。比如她觉得这种缅怀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打几十年前开始她就不去了。安歌不去,安旭有时候忙也就顾不得去,慢慢这殿也就荒芜了。 她怕自己闹出声音,变出本体慢慢沿着草丛悄无声息游过去。 “天枫!你到底会不会生火,你瞧瞧再这么下去,咱俩非得把这王宫给点了不成。你快把结界打个开口把烟往出放放,再圈着我非得被呛死不可。” 九灵手里拿着白帕子沾了水捂着口鼻,像个婆娘一眼絮絮叨叨。天枫撅着屁股趴在一泥砌的灶台上,一转身差点吓死安歌,满脸烟灰,脸黑的像个炭公! “公子你别急嘛,已经开了小口了,再开大一点,肯定会引过来守卫。你忍一会,火烧旺了……咳咳咳”一连串紧着咳嗽。“就……咳咳咳咳咳……没烟了。” 瞧见是他二人,安歌不由觉得老黄历就是靠谱。一挥手,散去结界里的浓烟,给外面又加了一层结界,现了身盈盈从草丛里走出来。 见到有人走入结界,天枫槿也顾不上呛不呛一说,手中剑已经拿出,黑着脸戒备的看着安歌。 忽略掉全神戒备的天枫槿,她饶有兴致往九灵身边走去。待到剩一小臂距离,伸出食指一勾他下巴。 渺渺依稀——白渺篇(3) 这动作本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奈何他长得太高了些,安歌只好仰着头跟他说“小相公想我了没有?我可很想你呢。” 这话本来赢在气势上,可她以一个九十度的角度背着头说话时毕竟效果差了些。 虽然效果差了些,但结果很令人满意。如预料一般,他脸红了一大片,耳根都透着血色。 蛇妖性格大胆奔放,这种称谓甚是随意。 但于他而言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上来就问有没有想她,还说她很想他。他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脸烫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缓了眼前的尴尬。 安歌觉得他实在可爱的紧,他越是害羞,她越想欺负他。 手还没摸到他长长的眼睫毛,被天枫一把打了下来,怒斥她不要动手动脚。 安歌不理天枫槿,下巴点点天枫槿问九灵:“她是你妻子吗?” 九灵摇摇头。 “她是你未婚妻吗?” 九灵摇摇头。 安歌转向天枫,怒喝一声“什么都不是,你管的还挺多!” “不是。”九灵见她凶天枫,连忙插话道:“她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会一口一个公子叫,一看就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天枫被这句无礼的话瞬间惹怒,抬手就是一剑。 安歌不动,不躲。 她在等…… 等九灵拦下这一剑。 果然! 剑在靠近安歌身前两寸处被九灵双指夹着剑身拦了下来。 他冲天枫摆摆头,天枫只好悻悻收起剑。 这个效果安歌很满意,冲一脸不高兴的天枫道:“对不起啦,方才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又拧过来冲九灵笑道:“舍不得你朋友伤我,就等于想我了嘛。以后你要记得,我问你想没想我时,你必须要说想了,而且是很认真的说哦。” 她俏皮的厉害,九灵以前没见过这么奔放的女孩,脸更是红了。他似乎完全无法应对这种情况,尴尬的要死了,只能一个劲的眼神求助天枫。 安歌踮起脚尖,伸手捧着他的脸,不让他看天枫槿,真的是很可爱很单纯的一个男孩子啊。 卫兵大张旗鼓的在宫外到处搜查盗铁的小贼,却没想到盗铁的人就躲在王宫里。 调戏了一挥九灵,看着天枫笨手笨脚生不起来灶台的火,安歌袖子一抹,自个儿亲自上阵。她把火升起来以后,九灵和天枫就一脸崇拜的看着她。她示意可以开始烧铁了,这两人一片茫然的又看着她。 合着她这会才明白,这两个人完全什么都不会。就这水平就敢寻生铁要铸剑,还说什么铸好剑用来送人。安歌觉得他两能打出一个铁片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好在她这人一向善良,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美好品德,拿了把大锤子,脖子上挂个毛巾,一下一下给这两个废物打剑。 这玩意是个体力活,还没过五百下,她实在抡不动锤子了。叫了九灵来,陪她坐着聊天。 她记得以前安旭过生辰的时候也见过扶风的拜帖,但是那时候她不了解扶风,也就没细看,但扫的那几眼好像记得没有一个叫九灵的名字。 他尴尬笑笑,说自己是庶出,母亲在生下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是被一个看门老大爷一手抚养长大的,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扶风氏一脉有个叫九灵的人。 听他说的云淡风轻,安歌倒是不好意思了,没想到他身世这么惨,直扇自己嘴巴子,怪自己多嘴。 为了让九灵心里舒服一点,她难得提到了她过往。 她幼时跟随父母居住在人间,偶然救了一重伤猎户,猎户养伤期间无意间发现他们三人竟是蛇妖,引来捕灵人猎杀。父母均丧命,安歌死里逃生逃过一劫,后被叔父接入泰冒山。 她这段过往比九灵惨得多,说完轮到九灵窘迫的厉害,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 她倒是不在意,反正已经发生很多年了。想了下跟九灵说过七日是泰冒最出名的采蕊,到时候别的族系也会派人齐聚泰冒。 所谓采蕊是蛇族传统。 蛇族女子大都婀娜曼妙,容貌平均水平更是位居众妖族榜首。所以每年都会选一批嫁龄女子放在台上,各族男子齐聚泰冒上台比武,以最终比赛名次决定挑选女子的顺序,被挑到的蛇就得跟着人家走离开泰冒。 三年前安歌就到了年纪,但她死缠烂打就是不去,她叔父又心疼她无父无母,走了走过场也没怎么实打实逼她。 可今年她主动要求去参加采蕊。 九灵皱着眉头问她为什么,想一下她要在台上被人选走,有可能未来的夫君是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丑八怪。他并不赞同这个活动,更不赞同她上去。 安歌一巴掌拍在九灵头上,骂他猪脑袋,之后就跑了。 九灵摸着差点被扇爆的脑袋一脸不知所以的看着天枫,完全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安歌会生气。 天枫槿觉得今儿白天他表现不好,居然替那女人拦了自己的剑,便忽略掉九灵迷茫求助的眼神。 大约他真的是猪脑袋,打剑没了安歌帮忙,一丁点搞不定,只好央着天枫帮他。 看着天枫一头大汗,他坐在一旁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安歌骂他。打了人之后匆匆跑了,是怕他打回去吗?他想不明白事情的时候就会叹气,一声又一声。 在第三百四十六声的时候天枫实在抗不住了,这种叹息声已经影响了她的正常发挥。 站在土灶台边幽幽的说:“她是想要你去采蕊,并且采到她。” 九灵瞬间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对啊,她是要他去参加。 想明白了这一层,连空气都甜了起来,不停赞叹天枫好聪明啊,如果他去的话就不用担心安歌被肥头大耳的壮汉娶走了。这么一想,这个活动还是有可取之处。 可是……问题又出现了! 他从来没有娶妻的想法,突然娶个女孩子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吓死那个看门老头儿。 安歌不知道他经过了几天怎样的思想斗争才会决定出现在采蕊大会上,反正他来了就行。 彼时离大会开始还有两个时辰,她正躺在一颗巨大的不知道名儿的树下,脸上盖着书睡觉。突然听见周围嘈杂起来,她的朋友过来拉她,说是来了一个超级超级好看的少年郎,也不知是谁家公子。 引起这么大轰动的超级好看的少年郎,安歌心下笑笑,应该是他了。 渺渺依稀——白渺篇(4) 这时候如果她和那些尖叫的女人围在一起馋涎公子颜无双便掉价了,于是乎继续躺在不知名儿的大树下假寐。 脸上的书再次被人打开时,她一点都不生气,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墨蓝色的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崭新的素白袍子,手里拿了一把剑。 “猪脑袋怎么来了?” 他长那么大,第一次觉得被骂都超级甜蜜。 一看到安歌心就狂跳不止,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脸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我来陪天枫……她说……” 安歌对于他这些虚假的借口并没有耐心。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伸手牵着九灵的手走到边上,指指下头说:“等会我就站在那,你可一定要得前三名哟!若是打不过人家,我被人挑走了,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她说了什么九灵根本听不到! 因为……她拉着他的手! 第一次,有女孩子拉他的手。 他的心已经跳在嗓子眼了,哪顾得上听她说话。 采蕊正式开始前,蛇女都要同各族比武者见一面,相当于提前看好自个中意的女子。要不赛后一个一个现场看过去,再回头挑一个人太浪费时间。 九灵听说里面有扶风氏友邻家族前来参赛,便没参加这个环节,说他不喜欢。 安歌也不强迫他,自己开开心心进去跟各家公子吃了一个时辰的酒。 九灵虽没进去,但他站在山坡上刚好能看到场子里的一切。 等她同各家公子吃过一遍酒出来的时候,九灵那张脸已经黑到不能再黑。 安歌很满意,他总能超额的完成她的期望。 往年泰冒的采蕊大赛甚是精彩好看,各家旗鼓相当,厮杀的酣畅淋漓。采蕊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根本之心还是在于各族带着自己族中小辈来彰显自家灵力高强,比比谁家小辈在同辈中资质更好,长长脸面,顺便也看看别家发展壮大到何种程度。 所以泰冒每年采蕊都能聚集二三百不同家族的妖。有散落在人界的个别小家族,也有专门在妖界开口打通时跑出来留在人界发展的大家族,总之是欢聚一堂。 尤其听说今年有泰冒王侄女,大家更是热情昂扬。泰冒蛇族在妖族里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下的家族,虽然家族地位不高,但一些小门小派还是很期待能和泰冒联姻。 安歌喝的有些醉了,头晕晕的。今年适龄的蛇女有九十二人,这九十二条蛇往台上一站,底下已经迸发出一浪比一浪高的欢呼口哨声。 往年都是一对一的比试,这采蕊一事大概得打个五六天才能决出最后的胜者。安歌想自己得在这站五六天,心里有点怵,刚才又贪杯多喝了几口,已经昏昏沉沉自己立不稳了。 好在这世上好心人多,左右两边都是老熟人,很给面子的一个借出来一只胳膊给她。 安歌眼皮重的快要睁不开了,又想看看九灵在哪里。往台下一望,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她胃里一翻腾,一张嘴,喷涌而出污秽杂物吐在台子上。 众目睽睽之下,婀娜妖娆的泰冒郡主居然吐在了台子上。 安旭也是老脸一红。 主持大会的老头觉得这情况有些恶心,忙招了远处的侍从过来,想让他们收拾好他再上去开场。 怕比武伤到这些侍从,所以一开始就让他们站得远些。等他们拧过来这个空挡,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呕吐的郡主。 正尴尬间,台子上跳上去一个白衣少年。 说他是少女吧,他胸前平坦。 说他是少年吧,他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论姿色不比后面站着的九十二只女蛇妖任何一人差。 台上先是郡主吐了,又上去一个美貌非凡的少年郎,大家更是迷茫,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节奏。 少年剑不出鞘,绕着台下众人画了个圈,朗声道:“你们,全都一起上吧!快一些。”转头看了看后面的郡主,神色担忧道:“她不舒服。” “呦呵,小娘们口气还挺大?叫爷爷们一起上?老子看你上去还以为你是要凑个九十三个小娇娘,让爷爷们采呢。”一个壮汉扛着一把狼牙棒,站在人堆里嘲笑着台上的少年。 他这话一出,台下爆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也难怪,毕竟他比后面九十二个女妖都好看得多。 他被人嬉笑,也不生气,催促道:“所有挑战者都快点上台,速战速决。要不……”他扫了一下台下众人。“就当你们所有人都是挑战者好了。” 他声音软软糯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粉白的书生气惹得底下又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嘲笑声。 台子上面坐着的是泰冒王与各家族的长者,台子下面大多是采蕊参赛者,即为各家族年轻一辈。但也有许多家族的长老之流守在小辈旁边想要进行战术指导,或者由师父带着小徒弟来练手等等,总之不乏灵力高深之辈。 他这话太狂,没把底下任何一人放在眼里。有几个脾气不好的祭出兵器就准备开始揍他了。 “等等”他抬手拦了那几个往上冲的人。大家冲到一半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又听他说:“你们别上来了,就都站在台子底下吧。” 他眨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脸天真的同下方五六百号人柔声说着。 他心里担心安歌,只为求一个快字。 手中长剑脱鞘,右手执剑连续翻动,行云流水,剑身金光大振。剑尖画阵,布出三套阵法旋转在剑身前。剑尖上挑,巨大的阵法借着浑厚的灵力推上天空,盘旋释放成百米大的巨型阵法。剑气放,三阵依次而落。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吧,场面上除了白衣少年、安歌以及躲得远远的天枫槿外,其余人全都躺在地上。安歌之所以能站着要感谢一旁观战的天枫槿在阵法落下时眼疾手快结了一道护体仙罩套在她身上。 他极度不好意思,吐出粉嫩小舌尖舔舔下唇,看着吐出一口老血的泰冒王躺在地上一脸惊恐的看着他。只好怯生生的说:“抱歉啊,我以为拿这把破剑这招就不会很厉害。”他抬手挠挠头,向泰冒王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软软的声音不停地道着歉,底下却躺了几百号被一招打个半死的众妖。包括各大家族长老!!各族外聘的灵力高深的指导师父!!就连那九十二个被采的蛇女都因为他忘了施结界而倒了血霉被牵连打伤。 他小跑着上去抱着昏昏沉沉的安歌。又跟安旭说:“我叫九灵,好像……我得了第一吧。那我就将安歌带走咯,她不舒服,我们先走,后面的朋友慢慢挑吧。” 说完打横抱起安歌快步走了。 渺渺依稀——白渺篇(5) 天枫庆幸她站得远,反应又快给自己和安歌套了护体仙罩。瞧瞧场上的人,一个个都跟见了修罗一样,满脸不敢置信和超级惊恐的眼神,盯着白衣少年抱着安歌走了。 安旭也没反应过来他好好看个比赛怎么就躺地上了,还生生被震了一口血出来。不对,哪有什么比赛,一个小白脸上场,莫名其妙一刹那所有人都躺地上了。甚至连各族长老都躺地上了。 天枫落井下石的摇摇头,活该他们以貌取人。她家公子长得像女孩子又怎么了,厉害着呢。 安歌醒来以后已经是晚上了,九灵兴高采烈告诉她自己赢了,问泰冒王要了她。安歌一脸懵,忙问自己睡了多久。九灵瞅瞅外面天说几个时辰吧。 安歌纳闷一个下午就比完了?怎么比的?往年要赛五六日呢。 九灵没详说他是怎么赢得,只说自己赢了。安歌不信,跑出去想问别人。一出殿门大家一见到她就跟见了鬼一样,撒腿就跑,她觉得自己睡的这一觉醒来的方式不对,怎么醒来以后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呢。 爬回床上又补了一个小觉,醒来后发现世界还是那个诡异的世界,就连她叔父看她的眼神都成了敬畏。 搞什么哟,在敬畏什么啊?她只是喝醉睡了一觉而已,难不成大家是敬佩她采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喝醉? 她不明白大家都怎么了,但大家怎么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跟九灵在一起这事安旭飞快点头同意。 可是九灵说他年纪小,娶个蛇妖回去怕家里不同意,就先住在泰冒,等个合适的机会他再带她回家。 安歌无所谓,在哪不是待着。在泰冒也是待着在扶风也是待着,更何况在泰冒她更舒服自由些。 九灵什么都好,但是这家伙以前没跟别的女孩子交往过,笨得很。 所有事情都得安歌亲手调教。 比如她说,在一起了虽然先不嫁娶,但是应该让大家知道高兴高兴。九灵一脸迷茫问她怎么让大家知道?她说可以发点糖给大家啊,或者别的。九灵点点头。待她下午睡醒后,一拉开屋门,铺天盖地涌进来的糖差点把她给压死。那不是一点糖,那是一座糖堆起来的山!山上是白衣少年吭哧吭哧的往上继续堆。 安歌差点被气死!!!且不说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糖,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一人一两颗糖分享一下喜悦就好吗?他真的是猪脑子! 守着那堆山,安歌命泰冒山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蛇都进王宫排队,每蛇她都送了满满一大兜糖。就算这样,最后还是留了一大盆。 这件事情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泰冒蛇族一看到糖就会吐。 再比如说,九灵没跟人说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虽然他眼里全是柔情,但女孩子终归还是想听自己的恋人对自己说这四个字。可要他说这四个字,比要他命还难。为此安歌没少逼他,出去跟别的男蛇精勾肩搭背,对别的女蛇精眉来眼去,他回回气个半死,但就是不懂用这四个字哄哄安歌。 虽然是蛇吧,但她也会月月来月事。而且她体弱,每次来总能疼个半死。疼到以头抢地,疼到昏迷都是常态。回回她自己疼个半死,九灵吓个半死。有一回太疼了,她疼昏了三天。醒来以后倒是不疼了,可九灵一脸的泪水,可怜兮兮的抱着她,说以后要替她受这罪。 他是猪脑子不懂这事只能女孩子自己承受。 不过他如此心疼的机会她当然要把握,苍白的嘴唇哑着嗓子说你哄哄我。他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憋出来一句我喜欢你。 安歌都要开心飞了,能听到一个死都不说这话的人被逼到艰难说出来这四个字。这种成就感和自豪感无以言表,她那时觉得疼死都值了。 还有说到修习功课一事,安歌这人比较散漫,觉得能过就好。九灵虽然蠢,可是极其善于考试。每每考试总能把她甩的远远的,大概有多远呢,一个第一,一个倒数第一。久而久之她没少被她的狐朋狗友嘲笑,在外人那受了气总得发泄在九灵身上。为着考试这事揍了九灵几次以后,他再也不会考第一了,这效果令她很是满意。 她两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偶尔也会吵架,会打架。当然打架从来都是安歌揍他。 他在泰冒住了三年,三年后说是扶风起了战事,他父亲叫他回去带兵。 安歌觉得他这么蠢怎么带兵,都把兵带到沟里去了。何况带兵打仗那么危险的事情,他这种猪脑子搞不好就会血洒沙场了,对于此事安歌不同意。 可九灵执意要去,他说这一次他肯定能打赢,等打赢了他就借着战功跟他父亲说要娶妻。 安歌拦不住他,或者私心里也是想让他去的,等他赢了回来就娶她。 他是十二月十日走的,那天安歌看老黄历,黄历说宜远行。 送他到泰冒边上,担心他会受伤,担心他会回不来,拉着他的手扭捏了半天。 他看到安歌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低头亲了她脸颊一下。红着脸笑嘻嘻跟她说“你放心,最多三年,等我凯旋归来,十里红妆泰冒迎你。” 他们在一起三年,他还是那个亲了她就会脸红,她拉他手他会脸红的少年。 安歌撅着嘴,哼一声,不屑道:“你若是回不来,或者回来晚了,我就立刻嫁人,气死你!” “你还能嫁给谁啊,你可是我采来的呢。” 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又把她锁进怀里用力抱抱。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泰冒山。 他走后第一个月安歌夜夜抱着被子哭,因为太想他了。 他走后一年,安歌给扶风寄了不下二百封信,却没收到一封回函。 想他那么笨是不是出事了,想他是不是受伤了,想自己跑到扶风去看他到底上战场怎么了。 一年半之后,实在是等不来他的消息,安歌收拾好行囊准备第二日跑去扶风找他。 可就在那天夜里,他叔父和叔母眼角挂着泪,跪在她屋外求她救救安琳。 渺渺依稀——白渺篇(6) 安琳,安旭的独女,自幼宠爱有加。 安旭说,神族长公子之前传来消息要纳妾,原本神域这等高高在上的王室纳妾与他们这些小妖是没有关系的。但偏偏不知为何今年恩降泰冒,命泰冒进献王女候选。 小小妖王能与神族攀上关系,这简直是祖宗十八代同时坟上冒青烟,安旭火急火燎送了安琳上去。 谁曾想今日得了消息,说是安琳顶撞了长公子。长公子大怒,怕是性命不保,她一人倒还好说,可若是神族一怒,整个泰冒估计都不保。 他和王后跪在地上求安歌。 安歌明白,他们二人想去说情也没有这个能耐,估计连神域都上不去。求她是因为长公子纳妾,若是她去了,不说被长公子看上,只要不令他讨厌,便可以替安琳说句好话。 嫁给神族,这是六界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安歌心里有人,她并不想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她若是不去,不但安琳会死,甚至整个泰冒山也会荡然无存。 安旭尽心尽力抚养她这么多年,没求过她任何事,现在生死关头,跪在她门口哭着求她,就算是报养育之恩,这事她也不能推脱。 伸手扶了安旭和王后起来,淡然道:“我没那个命能嫁给神,何况还是神域王族长公子。安琳性格虽活泼,但也是一个稳重的孩子,不知此番因何事顶撞了长公子。我可以去试试,若是去了他不讨厌我,我定向他求情放过安琳,放过泰冒。若是他也讨厌我,那我……也算是尽力了,报了您二位养育之恩。” 安旭对她感恩戴德,就差磕长头拜谢了。 她只好将收拾好的包袱又打开,想着等她从神域回来再去扶风。 天亮了后九重天派了使者前来,她乖乖跟着使者往神域而去。 进了北阳宫时觉得神域就是神域,风光都不同人界。 北阳宫太大了,引路的小仙娥走的特别快,她跟着跟着三拐两拐就丢了,也不知引路的仙娥去了哪里。 这么大的宫,侍从仙娥却很少,她走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看到。茫茫人转到一个湖边时,看到有一个人坐在湖边,她赶紧跑上去。 “您好,我是泰冒山的安歌,我想找长公子。但是我方才一走神,跟丢了带路的小仙娥。你能给我指一下我该往何处去寻长公子吗?” 男子穿了深蓝色的绸衣,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缓缓挪动椅子转了过来。 等他转过来她才发现原来这人双腿残了,坐在一个机关椅上,她猜这人应该是管家一类。因她不关心他是一出生就残了还是后天受伤所致,所以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此刻只想赶紧找到长公子求求情,然后她要下去找九灵。 蓝衣男子指了一个方向,她欢快的道谢然后跑着往那边去。 跑了大概有一刻钟吧,看到一个气势宏伟的大殿,她着急也没看名字,小心翼翼上去轻轻叩门。 里面有低沉的男声唤她进去。 沉重的木门推开后,是机关椅上的男子笑意盈盈看着她。 他浓眉大眼,长得很威武不凡。 “咦,你怎么跑这么快?明明是我我先走的,还一路小跑过来,你怎么会在我前面?” 她跑的口渴,瞧见旁边桌上有茶,边说边走过去,自行端起来一口喝罢。 “可能因为这是我家,所以我快一些。” 安歌手里的杯子清脆落在地上,结结巴巴一脸震惊问他:“你家?你是?” 蓝衣男子笑着看着她吃惊的表情。“我是你要找的人。” 见她慌乱跪下叩首请罪,觉得还是刚才那个自己拿茶喝的姑娘更可爱一些。 堂堂神域的长公子居然有腿疾,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很顺利的求来了安琳的命。 可代价是,她此生不能再回泰冒了。因为断生下令,婚礼三日后举行,纳的是泰冒山安歌。 这婚礼来的太突然了些,她的身份也太低了,不合规矩,断生命幕僚带着她去仙界找了一个叫白素贞的女仙。安歌听说她也是一条白蛇,后来得了机缘位列仙班。 认了白素贞做义母,赐了仙籍,传了仙骨,改名白渺。 安歌没想过跑,没想过拒绝,因为实力太悬殊。 她若是消失在北阳宫,死的便是泰冒山整整一山的蛇妖。她更怕断生知道她以前在泰冒喜欢九灵,怕牵累到整个扶风。 所以她很顺从,很听话,欢欢喜喜的像六界当中任一女子得知自己要嫁给神君一般。 一脸骄傲自豪,一脸的趾高气扬。 只是没有人看到大红盖头下一滴一滴的清泪落在她颈口。 她着凤冠霞帔,在抱着叔母按礼制哭嫁时,将一个小纸条神不知鬼不觉的揣进了叔母衣袖里。 安旭是在婚礼后两日看到这张纸条的,上面写了五个字:就说我死了! 死字边上有滴水晕了开墨。 安旭知道这话要说给谁听,也知道安歌为了泰冒和扶风付出了什么代价。 婚后断生对她很好,珍稀物什大量的赏赐,整个神界人人都说她嫁了一个好夫君,说长公子宽厚待一个小小蛇妖都这么好,夫妻恩爱两不疑。 安歌整日里欢欢乐乐,或者说白渺整日里欢欢乐乐。开心的不得了,北阳宫到处可以听到她的笑声。 可是等背对侍从那一刹那,她眼里总有泪不经意滑落。 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扶风的战事有没有平息,不知道那两百多封寄给扶风的信他还能不能看到,不知道叔父告诉他她死了的时候他得多痛多难过。 一想到那个笨蛋会哭,会抱着一个坟堆肝肠寸断,她就好心疼。 可是唯有这样,那个猪脑子才能活着,扶风和泰冒千万人才能活着。 有时候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凉亭里发呆,想着若是他战死沙场,自己也就随他去了。 可连死,她都需小心翼翼的。暂时还想不到一个完全的办法,怎么样死掉,才能让断生不牵连那些无辜的小妖。 渺渺依稀——白渺篇(7) 怕睡着会梦到那个猪脑子,怕梦中会喊他名字。无数个午夜,她躺在断生旁边,咬紧下唇不敢入眠。不敢听到有九和灵的词汇,怕控制不好自己神色,稍有不慎被断生发现了九灵的事情。 在她小心翼翼兢兢战战之下安安稳稳的过了九个月。 九个月后,断生说他弟弟收复瀛洲要回来了,希望白渺陪他一起去南天门,迎接凯旋大军。 既是他妻子,陪他迎接凯旋归来的小叔子理所应当。 她先前有听过他有个弟弟,听说叫扶瑶,是神族储君。接了天帝命令,派去收复瀛洲。听了他许多厉害的往事,说什么出生时瑞象缤纷,灵力高深,是神域战神,虽然只有一万岁,但是百战百胜等等。 那天她起的很早,想着都是一些从战场上摸爬滚打活过来的士兵,不敢让人家等她,化了淡妆,拿着祝捷酒早早候在了南天门。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紫衣仙人和华贵女仙率领文武百官恭候在南天门后。 两个时辰后,断生到了。 随后不久铺天盖地而来是整齐划一的军队,气势高昂,精神饱满。这些人身上是杀气,那不是训练场上的绣花枕头,这些是从血海里站起来的军士,是实打实杀过人的战士,哪一个手上没有数十条妖物的性命。他们气势强盛,感染的她也热血沸腾,想去战场厮杀。 可是军队到了南天门外却立定不动,白渺侧头问断生他们怎么不进来。 他温和一笑,道:“主帅未到” 主帅?应该是那神域的二公子扶瑶了。但是为何军士都到了,他却没在呢。 六军驻扎南天门外一日一夜。 断生白渺带着九重天文武百官齐在南天门里候了一日一夜。 白渺有些站不住了,断生叫她坐在他腿上休息一会,但毕竟不远处是浴血归来的战士,后面是九重天百官,她哪里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坐在断生腿上。 心里埋怨了扶瑶几万遍,不知道这人摆什么谱,他不来,军士们不能进城休息,自己也得这么累的站着。 第二日午时的时候,天边划来一道白光。落地一身披金甲的少年,腰间别了一把宝剑,谁都不看直往南天门百官里急匆匆大声喊着司命星君。 “拜见将军!” 六军齐跪,震耳欲聋的跪拜声吵得白渺下意识抬手捂耳朵。 这将军像是也被身后震耳欲聋的跪拜声吓到,一扭头,却楞在原地。 他来的太快,到了就匆匆喊司命星君。安歌一直没看到他脸,等他愣着看她时,她一抬眼……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墨蓝色的发束进头盔,琥珀色的眸子里是焦灼是诧异。除了白衣换了金甲,他同九灵长得一模一样。 安歌的心停止跳动,卡在那里,疼的她快要背过气。 她想只是太像了而已。 金甲将军薄唇微启。 “念执……” 安歌,小字念执。 九灵一直喊她念执,他说她是他一生的执念。 “扶瑶。”紫衣仙人上前站在将军身边,向扶瑶介绍:“这是长公子大半年前娶得夫人。大婚时瀛洲战事吃紧,方才没有叫你回来。” 他怔怔的盯着安歌。 机关椅一动,断生伸手握着安歌的手,笑呵呵又冲扶瑶道:“你可让我们好等啊,此番我同你嫂嫂一同贺你凯旋而归。你瞧,她拿着祝捷酒站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了。” 他眼里全是泪,又痴痴的笑着。 紫衣仙人伸手布了一道结界裹着他们四人。 他笑的太过凄凉,看着安歌,一遍又一遍说:“你没死就好,你没死就好……” 他每说一个字,便像一把刀刻在安歌心上。 他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缩成一团。用手背抹了自己脸上的泪,乞求一般问安歌“我没回来晚啊,我没有晚……” 他胳膊上不断有血滴在地上。 天涯各一,忽然而已。 扶风九灵,公子扶瑶,这是上苍给安歌一生最大的笑话。 后两万年,扶瑶白渺,不复相见。 白渺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她看着我,提了衣摆盈盈跪了下去。 我慌忙跪倒她前面,堂堂神域妃子,这一跪,我一个小小笔仙承受不来。 她叩首三下,泪珠不断滚落,伸手递给我一块玉佩,浅浅道:“先生日后若是能见到那书生,请将这东西还了他。” 我接过那块细润的玉佩,问她:“娘娘可有话让带?” 她摇摇头,大约是太悲伤了,又咬牙忍着不哭。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很好看的女子,应该会很幸福。我……没有话。” “娘娘是怕书生忘了您?” 她还是摇头。 “那个猪脑子,一直以为是我不要他。他恨了我两万年,现在终于有一个喜欢的人了,我很替他开心。”她抬头看着洞顶,像是怕泪落下来。 我想到她以前的笑,又看她现在化不开的忧伤,安慰她:“娘娘若是想哭,可以在这洞府里哭。” 她灿然一笑,眼里全是光。 “他以前死都不会说我喜欢你四个字,我那时小,又好胜,也是借着丢了半条命的契机才逼他说了一句。可是现在他能很坦然在众人面前护着那女孩,跟所有人说他喜欢那女孩。我虽为他高兴,但心还是绞着铰着疼,疼的喘不过气来。” 她拉着我的袖子,跪在地上,眼泪湿了罗衣一片。 “先生,太疼了。比他愤恨的看着我质问我的背叛时还疼。” 我知道她怎么样都不能走,哪怕扶风九灵是公子扶瑶。可是只要她离开北阳宫,诛伐泰冒便是正义合理之举。扶瑶若是带了她走,不但储君位不保,从此后世史籍刀笔更是不用说。 所以她宁可他一直恨着,觉得是她背叛,是她不要他,也不能多看他一眼。 “我曾想过上万幕我穿嫁衣嫁给他的模样,可我如今没机会了。怕是也看不到他成亲,若是日后他大婚,请先生写一个成婚礼的故事,给我看看。” 的确,他大婚,她出场的确是太过残忍。 她起了身,脸上泪痕已干,是优雅端庄的白渺。 “当时年少,白头轻许。若有他生,愿朝朝暮暮伴他无期。” 渺渺依稀——白渺篇(8) 白渺走后第二日,我听传旨的小仙不住哀叹。 问他缘由,他说他方才跑了一趟泰冒山。神色之间多有惋惜,又忍不住的哀叹连连。 我忙问他去泰冒山作何?泰冒山出事了吗? 传旨仙叹口气,幽幽道:“天外天长公子侧妃羽化了,我去告知了泰冒王。” 羽化?白渺羽化了? 心脏漏天跳一拍,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怎么可能,她分明昨日还在我洞里求我写一个故事给她。 我不信,急匆匆想去北阳宫找她。 待被神域术法结界拦住时,我方才清醒,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笔仙,没有召唤,如何进得了神域,见得了她。 白渺的的却却死了。 她平日里深居北阳宫,天宫新晋的小仙大都不知道神界长公子纳过妾。就算是一些老人儿,大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忘了这个女子。 神域轻轻松松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仅有我们几个掌籍小仙同泰冒王知道长公子侧妃羽化了。但因何羽化,却无人知晓。 她在北阳宫笑着光脚跳的模样一直在我眼前晃。 我能闻到蓝色妖姬的香味,我能看清她脚底湿乎乎的泥土。 她在洞府内和我说话,她黯然伤神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在我眼前落下。我想帮她擦拭,可每次我一伸手,那委屈的女子便消失不见。 她就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后来我辞了撰写史历的差事。 一窖酒,一只笔,花了月余写好了一本书。 待泰冒山的故事写好,将书连同玉佩一起锁在了柜底。 扶瑶大婚定在了二月二,喜帖广发六界,却没写清新娘是谁。 二月初一,我守在骀荡宫门口。 像我这种阶品的小仙,正常来说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神族储君的,更没有荣幸参加他的婚礼。 我知道他和东华帝君交好,便守在骀荡宫撞撞运气,总得在他大婚前撞撞运气。 我想我大约在今日花光了一生的好运。 比如一道白光后,我看到白衣神君款款落在骀荡宫门口。比如我冒死冲上去拦住他去路,他没有生气反而温和的问我有何事。 颤颤巍巍跪在他面前,说:“我奶是天界撰写史历的小仙,受人所托想讲一个故事给公子听。” 他似乎有急事,焦急往骀荡宫看了看,又回神看看跪着的我。 温声道:“本君今日有些事,明日大婚,你后日上紫微宫来寻我吧。” 说罢抬腿便走。 这本已是神恩浩荡,然而…… “非得今日!” 命令神君……我猜我今日怕得魂断与此了。 他停下脚步,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 一双修长冰冷的手扶起我,他有些病容,脸苍白的厉害,好脾气道:“既如此,先生带路吧。” 我没想到他的脾气这么好,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同我回了洞府。 将玉佩连同泰冒山传一起递给他。 他好看的眉头微蹙,翻开书一页一页看着。 修长的手指合上书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他优雅一笑,神色里掩不住的落寞。 “她……为何羽化?” 清凉如水的声音令我一愣。反问他:“公子不知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质问神君,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被砍。 他倒是丝毫不在意我的反问。苦笑一声,淡淡说:“似乎有好心人怕本君忧思,竟将我的记忆全部抹了。” 记忆抹了?何人有这等本事能抹了储君的记忆。 我又想起她说书生怕是已经忘了那条小蛇,不由心惊,难不成当日白渺已经料到她要羽化了吗? 我想到她落在洞府里的泪,转达道:“娘娘说,若有来生,愿朝朝暮暮伴公子左右。” 他无奈一声叹息,脸上容色更加憔悴。问我:“先生你说,纵然是有人从中阻挠,为何他二人就情深缘浅至此?” 我……我不知道。 他见我不答,轻轻一笑:“先生应知,书生不是天命中人。” 听闻他母亲怀胎时并未引来雷劫,天帝一度以为他是个凡胎,没曾想出生后祥瑞缤纷,与生俱来就有着无尚深厚的磅礴灵力。 他是一个异数,这异数让他的命数不在天命之中。 我点点头。 清冷的声音继续道:“书生的命数不在九州六界,可小白蛇的却是天命中人。” 我忽然明白,情深缘浅在,一个在天命之中,一个却是天命之外的变数。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他笑笑,轻柔道:“我夫人是一朵墨荷,生于北荒婆娑国,天生天养,六界当中独一无二。” 六界之中唯一的一朵墨荷,她的命数也不在六界九州之内。 我释然一笑,这故事原来一早就注定了是悲剧结尾。 不管断生做没做手脚,不管是否因他横插一脚,小白蛇和书生都不会圆满。 天命中人,天命自有安排。 天命之外,他与墨荷,才是良配。 他将玉佩递给我。 “这故事我不记得,却记得东华同我说过,人对于已有结果的是很容易忘怀,对那些中断、未完成的却总是记忆犹新。两万年午夜梦回纠缠不断,不过是因为当年没能好好道别,所以太过遗憾。漫长的一生里初次到访的爱情,尚未沾染烟火灰尘,得却很令人难以忘怀。但缅怀之事不该和现实纠缠,千帆过尽,有人在爱我,我也应全心回报。” 是啊,他明日就要成婚了,娶得是那同在天命外的女子。 兜兜转转千帆过尽,他和她的故事尘归尘土归土。 扶瑶从袖子里递给我一个刻有他名字的印章,命我拿着印章去找太白金星要一瓶他酿的酒。 书生大婚那日,我将他的穿着、典礼依实写了小本。又按照书生所托,将新娘改成了泰冒山那条小白蛇。 写成的新婚小本连同泰冒往事浇了一瓶名为合欢九梦的酒,一把火烧掉。 烈火熊熊燃起,摇曳的火光中有白光闪烁。 合欢九梦,梦有九章,章章合欢,梦醒之后,前缘尽消。 忘了,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从此以后,书生与白蛇,再相见,便是后世史书里,那寥寥几笔。 上穷碧落下黄泉(1)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鸿蒙初分六界,五行八荒界(人间)、芥子六合界(妖界)、九曲黄泉界(鬼界)、直符灵动界(神界)、宇宙混沌界(仙界)、坤元中宫界(魔界)。 幽都处九曲黄泉界,幽都之上为人界,人界之上为仙界,仙界之上为神界。余下二界散布于圣镜空间,逢契机则开口于其余四界内。幽都处鬼,人界纳人,天道成仙,神界则因盘古肉身崩解而成,居于天之上。 故事的开端早已淹没于时间长河里,唯一的记忆起自玄穹一百二十亿辛巳年六月。 我叫柳央,为我取名的人说,柳,鬼木也,无根无实,无牵无挂,无为束缚,即为自由。我问他,那央字呢?什么意思啊?他便总是沉默。 哦,忘了说了,我们住在一个名叫幽都的地方,六道轮回,往生无极。所以,嘿嘿,其实我是一个鬼哦。 我忘记我来到幽都多少年了,也不记得我因为什么留在了幽都,我的记忆支离破碎,仿佛有着远古的经历,却又什么都记不清。而在这亘古悠长的记忆里最为清晰的便是始终记得我爱他。 他,就是现在幽都的阎罗。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似乎也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所有幽都的鬼都叫他大人。 我随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流苏饼,扭头问阿缪:“阿缪,你这饼里加了什么呀,我怎么总吃不够呢?” 阿缪伸手打了我的手背,“贪吃鬼,姑奶奶给里面加了砒霜才能这么好吃。” 阿缪长得五大三粗,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却是幽都做点心做的最好吃最好吃的人啦,她的小铺就摆在帝刹府前面,所以每次找完阎罗,出门就可以吃到香香的流苏饼真的是人生一大福事。 虽然我是鬼,吸幽都精气以养魄,可我还是喜欢食糜残留在味蕾上的感觉。“那我岂不是会被毒死了?”我笑眯眯的看着阿缪,她没好气的瞪了我眼,毫不留情道:“你倒是想再死一次,可惜是没这个福分咯。” 我嗔斥一声阿缪,打击鬼也不能这么打击啊。 帝刹府就是阎罗的住所,他掌管幽都一切事物。幽都,朔方,北荒之地,日行至是,则沦於地中,万象幽暗,故曰幽都。顾名思义即为幽暗无垠的地界,四周漆黑荒芜,伸手不见五指。可我待着的幽都总是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喂,阿缪,你是怎么死的?”嘴里被塞得满满的,眼睛瞅着帝刹府,顺道跟阿缪聊着天。 阿缪伸手拍我头一下,“你管我怎么死的,不过我知道你怎么死的,一定是蠢死的!”我眯着眼瞧着阿缪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瘪瘪嘴也不反驳,谁让这问题我问了不下百遍呢。 可在幽都这真的是最好的打招呼方式。鬼,不进五谷,我不能采用人界打招呼的方式,逢鬼就问你吃了吗?所以我总结出来最棒瞬间搭讪法,就是逢鬼便问,喂,你怎么死的? “别看了,你再看,大人也不会从府邸走出来的。”阿缪一边碾碎彼岸花,一边嘲笑我。彼岸花是流苏饼最主要提香味的材料,也是唯一能在幽都盛开的花。 我喜欢阎罗是整个幽都人尽皆知的公事,爱,原本就不论对错,不分佛魔。所以,那还因何需要隐瞒?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我都不知道下一秒我的灵体是否还存于这天地间,如果不在了,他却都不知我喜欢过他,那才叫遗憾呢。 阿缪说的对,不管幽都有什么大事,哪怕天道里最尊贵的仙人来了,他也不会出来迎接。只有一个例外,每三十七年他会离开帝刹府一天,去人界亲自接一个鬼魂回幽都,然后送入轮回,他再回府邸。 人死后,魂魄滞于死亡之地,遇光即化,所以幽都的差使要在魂魄化尽前,施凝魄咒,五个时辰内将魂魄带回幽都,至于是留在幽都还是往生轮回则看个人喜好而自行选择。若非执念太深,又或者要尽未完心事,大多鬼魂还是会选择往生轮回。人界地广而人杂,如果那人没死在阴暗之所,很多时候差使去了,也只剩一缕精气证明曾经存在过。阴宅无光,魂魄不散,所以苦境的好多阴宅才会闹鬼,那都是差使们太忙没顾得上带他们回来。 反正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鬼魂能让阎罗那么上心,幽都也没人知道,每次他去的时候,幽都所有鬼也都很配合自行藏匿,似乎除我之外,没有一个鬼好奇他为谁如此。但我决定等他下一次接魂魄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偷偷瞄一眼,到底何方神圣。 阿缪央我为她取点忘川水来做饼,我只能惺惺离开。沿着大街一直走,过五个岔口就是奈何桥。老远处就见到孟伯伯站在三尺见方的大锅上头,一碗一碗舀给前往轮回的鬼喝。 孟伯伯穿着一身藏青长衫,将整个身体佝偻着掩藏在长衫下。孟伯伯看见我来,手里停下了煮水的活,从高台子上直接跳落下,两片白花花的长寿眉乱晃,他不管见谁都嘻嘻笑笑,让人觉得十分亲切温暖。他拉着我的手,跟我抱怨自从大人来了后,差使们都不偷懒了,幽都过往的鬼魂数目太多,可怜兮兮伸出一双干枯却有力的手,说他熬汤的一双手都磨出茧子啦。 没理睬老头的抱怨,爬上梯子,用大勺搅了搅三尺见方的大锅,冲老头笑笑“孟伯伯,你那哪里是熬汤,不过是把忘川的水往锅里一倒,热一热给他们喝,你别骗鬼了好不?”虽然我就是一个鬼。 孟伯伯一把抢了我手里的巨型勺子,边搅边骂我“小央这是一腔本心向阎罗啊!老头我辛辛苦苦千年如一日,都换不来你这小丫头片子一句好啊?” “老头子?嘻嘻嘻,不是孟婆婆嘛”哈哈,说来也是好笑,人间不知何年何月起传言送忘川水给鬼喝的是一个老婆婆,也不想想这么大的客流量,老婆婆怎么有这等体力干这活呢。后来当我得知这事后,就一直拿这取笑孟伯伯。 上穷碧落下黄泉(2) 孟老头儿敲我脑袋一下。说:“什么婆婆,小央快叫一声爷爷来听。”鬼界无长幼,却论尊卑。整个幽都,除了阎罗外,我们其他鬼都可以没大没小,不分老少做朋友。孟伯伯站在巨型锅前面显得特别瘦小,可我却知道老头全拿这事当锻炼。 忘川的水凉着喝就是普通的河水,可一经孟伯伯的手,却能使进入轮回塔的魂魄精纯至婴儿,前尘尽空消。问老头有什么秘诀,他总不告诉我,生怕我抢了他的饭碗似得。想我小柳央在幽都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偷摸打砸赌什么事我没干过。 最喜欢犯错了,犯错当然也有好处。每次犯了错就可以被送到帝刹府听阎罗问责,这也是我日常去见他的大半理所应当的理由。所以,幽都的鬼不是爱我,似孟伯伯阿缪之类,就是怕我,似牛头马面之类。逢我就喊柳小爷。嘿嘿。 沿河道下走十来步,站在忘川边,看着这些鬼,一个个排着队,喝了忘川水,走过奈何桥,登上轮回塔,又是一生,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遗憾。一生一生又一生,没有尽头。 “小央想什么呢?”某鬼一拍后背吓得我一惊,膝盖一软,上身直接向忘川河里栽去。腰间有力一扶,下落之势一滞,生生的把我又带回来落入软软的怀抱。定神一看居然是槿姐姐,瞬间脸红了大半,虽然我也知道鬼脸红也是看不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毕竟谁看见这等美女都会心跳。 槿姐姐全名天枫槿,是我觉得幽都最美的美人。一身金缕衣沿锁骨下三肋裹着纤细的身体,腰间用纹着鸾凤的玉带紧紧束着,左臂绕着十二环缠臂金,右锁骨上纹着一枝火红色彼岸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两弯烟眉,一双情目,丹唇外郎,皓齿内鲜。 天枫槿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搂着我腰,轻抬左手,敲我额头“小丫头,再看我可就痴了,痴了倒是无谓,莫将涎水蹭我衣物上。”我一羞,赶忙从她怀里跳开。我这一躲倒不要紧,槿姐姐反而娇笑不断,巧笑倩兮云自避。我不满的轻哼一声:“槿姐姐就知道欺负我,哼,差点害我落水呢。”别扭的转过身,看着忘川河底若隐若现的幽蓝光芒。 天枫槿人美,却不娇。没有鬼知道她的来历,只记得大抵是阎罗来的时候她便跟着。阎罗所有饮食起居都是她负责,帝刹府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侍者,可若说天枫槿只是阎罗的侍者,阎罗又待她极好,那意思分明就是朋友、知己、处于平等的地位,而天枫槿看阎罗的眼神里是敬重、是保护、是倾慕,没有一丝对尊者的怯懦畏惧,所以我也搞不懂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丫头,方才想什么呢?”槿姐姐将下颌轻轻抵在我肩上,她比我大概能高出半头,比我瘦,比我好看,怪不得阎罗总是走哪都带着槿姐姐,也只有槿姐姐可以近他身照顾他。我一直觉得鬼的形态应绝立三界之外,无色无味,却总能在天枫槿的身上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整个幽都只有天枫槿和阎罗不是鬼。不过这是后话。 “呼呼~”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肤若凝脂,娇嫩如孩提,真是觉得不公平,大家一起当鬼,有的这么美,而有的就这么平凡。“槿姐姐可知这世上有什么必不可辜负吗?” 天枫槿闻言,爽朗的笑着直起身子,“我虽不知这世上什么必不可辜负,却知于小央而言大人必不可辜负哟!” 得意的一撇眉,小姑奶奶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阎罗。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会不会有人在茶余饭后拿我喜欢他这事打趣,而他又恰好可以听到,恰好可以记起我。 将衣服后摆撩起,席地而坐,伸手抚摸忘川延绵不断的河水,道“这世上,唯美人与美景不可辜负。爱美乃人之天性,美景嘛,可以赏心悦目。美人嘛,可以顾眼补身。所以要多看看忘川、多看看槿姐姐。” 天枫槿伸手弹我额头一下,娇嗔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有一张调戏人的好嘴。” 忘川水冰凉刺骨,没了肉身都可以感觉到死一般的寂凉。天枫槿随我一起坐在忘川边上。“槿姐姐,幽都,不是该万象幽暗吗?为何忘川河床底会有这些幽蓝色的光芒?” 天枫槿右手伸进河水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得出她言语里的寂寥。 “幽都在大人来之前确实为北荒之地、万象幽暗,据说后来有一个女子问大人‘是否习惯了黑暗的人就不会再怕寂寞’大人说他不知道,只懂若是习惯了光明,便再也不能适应黑暗。那女子说总觉得在这里的大人生活的不好。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女娲补天留下的通灵宝玉,发出浅浅的蓝色幽光,她说有光的地方才可以看的清希望。后来她走后没多久,我记得那天整个忘川河床下遍布通灵宝玉,宛若星空,一刹那照亮了整个幽都。幽都亿万年的黑暗瞬间打破,所有鬼魂惊慌失措,而大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望着忘川。” “那女子是不是他每隔三十七年就去人界亲自接回来的魂魄?” 天枫槿不说话,只是摇头。槿姐姐从来不会忤逆大人,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是不是他去接回来的魂魄。这倒是更加坚定了我要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决心。 槿姐姐笑着看我,巧笑倩兮,我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脸,那么美,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咳咳……不过不敢啊!她笑着看我,却让我觉得她只是在悲悯我,悲悯幽都,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不想继续这压抑的话题,所以问天枫槿“姐姐不在帝刹府待着,怎么来奈何桥啦?” 天枫槿盈盈笑着,锁骨之上的火红色的彼岸花在蓝色光芒照耀之下异常妖艳“大人让我来看看过往鬼魂有无异常。据说天界有仙人最近会来幽都。” 上穷碧落下黄泉(3) 我惊讶的大跳起来“我幽都素来自理,干他天界何事?他们来作甚?”气呼呼的大叫道。天道那帮道貌岸然自诩尊贵无比的人来这里一定没有好事。 天枫槿站起来拍拍我,让我安静下来。缓缓道:“无妨,大人说是故人来访,你也不必这般。” “故人来访?大人在天界岂会有故人?” “好啦好啦,你个跳脚的小丫头,安心吧,大人不会有事的。”天枫槿安慰着我,我也觉得像他那般有着大神通的人,我也不该如此担心。 天枫槿看了一会奈何桥上过往的魂魄便匆匆回去。我打了忘川的水拿给阿缪,见到那传说的仙人是月余后。 辛巳年七月十四 今日是七月十四,亦为人界所说中元节。幽都结界开启,无主魂魄可以穿过结界,通往人界。而神仙魔妖则可趁此机会进入幽都。不过凡入幽都者不论神仙魔妖灵力都只留存一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怕有异军会趁此日期前来攻陷幽都。 我坐在帝刹府的檀木椅上,前后晃悠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觉得阎罗是喜欢我的,不然他为何总是纵容着我?就是他别扭着不说而已。帝刹府能自由出入的只有我和天枫槿,我不知道其他鬼是怯于他的威严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总之是没有鬼再会无缘无故进来。我可以闯祸,可以闹他,他也只是看着我微微的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每次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寂寥。那眼神缠绵而又温柔,却透过我的身体,透过我的灵魂,不知向谁微笑。正如此刻,他端坐在紫檀木桌前,右手提笔写写画画,而我是不能看内容的,否则他会生气。 他是真的好看,阎罗素来白衣,从未见他换过其他颜色衣物,那白色,纯粹的让人悲哀,仿佛千亿年的哀悼,却不知他在纪念谁。素白的衣服上用金线描边,于袖口和腰间绣着流动的莲花,浅淡的一不留意便错过了这世上最精美绝伦的仙资。白衣胜雪,长发如瀑,墨蓝色的发简单竖起,不知那发色本是墨蓝还是被幽都蓝色的光映染,流散在白衣上,一身流光包裹着他,高贵的不似这鸿蒙之人。冷清的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清高冷峻,眼落星辰,冰冷的目光流泻如月华,俢长的睫毛掩了半身冰凉。浅薄的唇微微上扬,世人常说薄唇之人凉性,凉性之人寡情。我却觉得他温润如玉,只不过云淡风轻罢了。多一点过分,少一点不足,而他就这般以仙人之姿绝立幽都,高贵的万鬼臣服。看着他,就会觉得冷,可又想舍弃一切投入这冰冷,岂焚身之可吝。 他坐在那里,仿佛离我很近,却又很远。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将他与世隔绝,只可远观,不可亵渎。我时常觉得,同他说话,都会玷污了那一身仙气。他就这样坐着,我就这样看着,万籁俱静,时光如白马过隙,一眼万年。 “是太过安逸,使汝等忘却了礼数?还是本就这般愚昧不悟?”若可把声音比作浩海,这把清冷的男声便是万米之下的沉稳,冷漠冰凉却又威严浑厚。血红色的唇闭合间露出齿若隐若现的皓齿,红白相映,那般蛊惑人心。 “如此说来,倒是吾等冒犯公子失礼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划过耳膜,剧烈的疼痛将沉溺于阎罗万般美好中的我拉了出来。扭头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却被强盛的金光压迫不得不跪下,又拼命想站起来。正在挣扎间,下意识的看向阎罗,仿佛魂魄深处就知他能给予我所有安全,能护我周全。 他右手执笔,食指轻轻一划,一道凌厉的白光笼罩我的全身,后方不速之客的金光也被压了下去。初来幽都,便如此释放周身仙气,无非就是想给我们下马威。说来也是悲惨,鬼是六界当中地位最卑贱的形态存在。阎罗说过,人虽渺小,却有着最大的变数。他们可以为爱、为情爆发出前所未有强大的能量。可鬼魂就只是鬼魂了。 阎罗依旧沉稳的写着什么,我转身看向后方的仙人。未经通报直接冲入人家府邸,原来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来得是两个人,一个手执白色拂尘,一身玄青色袍子。一个握着一把又宽又厚的大剑,倒是比前者更加壮硕。虽贵为仙人,不过眼神却透露着私欲的火焰。 拿剑的瞧见我转身后,先是大吃一惊继而眼神变得凌厉,他似乎张口想问什么,却被拂尘仙人一把拉住。两个人都死死盯着我,好像要吃了我似得。可我一个从未出过幽都的小鬼怎么会见过高高在上的仙人呢? “随我来”那把低沉冷峻的声音拂过每个人的心尖,仿佛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可以安心。 转过身见阎罗将笔挂在琉璃笔架上,缓缓起身。白色的袍子娓娓落地,墨蓝色的发流泻下来,幽都蓝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显得脸色苍白却又魅惑。他轻轻走下来,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比那天上来的仙人更具出尘的仙姿。 他向我走来,轻执我手,细看他那薄唇轻触间,“柳儿也来。”柳儿这个名字只有他会这么叫我,柳字在他唇齿间盘绕着,宛若世间最动听的弦乐。 他身形俢长,我总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得清他绝世的容颜。纤细白皙的脖子,凸显的锁骨,连骨头都生得那么美。走过那两个仙人时,我发现阎罗比他们略长半头,却看着单薄得多。他的手冰凉冷腻,牵着我,我被这短暂的甜蜜冲昏了头,整个人轻飘飘的跟着他。 我以为人间那种叫酒的东西可以醉人,直到他握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爱也可以让人醉生梦死。 傻傻的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突然撞进一个温暖的硬物上。惊慌失措的抬头,发现原来他停下了步伐,而我冒冒失失的撞上了他。不好意思的揉揉撞疼的额头,他却嘴角微微上扬,满眼的宠爱,我却不知他在透过我宠溺谁。 上穷碧落下黄泉(4) 侧过他的胳膊看到眼前一片沉静的湖水。幽都有一水晶湖,传说无论神魔仙妖,若无故枉死,魂飞魄散,将其散落的三魂七魄收集在一起,置于盘古开天地时手骨化成的骨木棺里,再将骨木棺浸入水晶湖里,日月更替,魂魄便会凝聚在一起。可这传说的骨木棺是真是假都没人知道,更不提见过。水晶湖虽在幽都,可平常我们诸鬼也没几个真的见过。今儿阎罗会带我们来这里,我才知道水晶湖竟然就在帝刹府里。 拂尘仙人跨上一步,望着宁静的水晶湖,问:“青灵还好吗?” 阎罗眉心微微一皱,浅浅道“好” “好?”执剑仙人一把推开我,盛气凌人的站在阎罗侧面,怒气冲冲问他“我妹妹魂飞魄散如今躺在这里叫好?这妖精现在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却说青灵好?”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指着我。 我迷茫的看着阎罗,什么叫这妖精现在都好端端站在这里?我不出现在这里那我该出现在哪里? “彧谷,不得无礼!”拂尘仙人将搭在左臂的拂尘一甩,逼得那叫彧谷的仙人后退了五步,与阎罗拉开距离。 阎罗的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在乎,他的眼神看向我,示意我一切安好。我微微点头,虽有疑问,却也要等这无礼的仙人走了才可以。 大人轻轻抬手,双手结出一朵并蒂莲,推向湖水中央。莲花所在之处,形成巨大的漩涡,倏尔,一个七尺见方的棺木缓缓浮了上来。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湖面,能在这个日子来幽都,而且被大人带进水晶湖,那湖中所升起的必然是上古所留——骨木棺!也不懂旁边三个人沉默着、聚精会神的在看什么。我瞧了一眼,远远地什么都看不清,就见一灰色棺木浮在湖面之上,看不出任何玄机。 大人看着骨木棺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却看到他与平常不同。那眼神里分明有眷恋。 彧谷突然恨恨的看着阎罗,质问道:“敢问公子,青灵在此处为何还不及这妖孽恢复的快?” 阎罗眼神一扫,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王者之气磅礴泄出,压的我心口一疼,再看彧谷,已直挺挺双膝跪在地上。 “一再忍让,汝依旧出言不逊。吾幽都鬼魂岂轮汝一个守护门户指手画脚?”儒音悠扬,大人办事就会用正统儒音,配着冰冷的语调他,虽声音浅浅,各中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不曾出手,只是以周身气场压迫,就可以让堂堂天界的仙人直直跪下,毫无反抗能力。 而我感受到的强烈王者之气,仅仅是他针对彧谷外泄的丝毫气息罢了。 听会瞧见这等情形赶忙弯腰行礼,恭敬道:“望公子息怒,娘娘此番央听会前来探望青灵公主,念及彧谷思妹情切,遂一同遣往。彧谷思妹之情,想必公子也是感同身受,还望体谅。” 听会眼神躲闪,我却越来越迷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为什么彧谷的思妹之情大人会感同身受? 不过他这话我是一点都不乐意听,无不过是抬出西王母来压阎罗,又提什么思妹情切,这是咬定了阎罗心软。 大人负手而立,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冷漠道:“昔日西王母见吾亦要通告报禀,何况汝二人。擅闯吾府,罪其一。出言不逊,罪其二。当年玄鸟一族灭迹,本君仁慈留下你这余孽,你若执意找死,本君愿意成全你!滚!”大人话一说完旁边的两个仙人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突然觉得他是那般高高在上,高贵的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尊贵的仙人在他面前亦要卑躬屈膝。虽早已猜测公子来历不简单,却也不及见此景震撼。 “柳儿在想什么?”温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又恢复了那个温润如玉的阎罗,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啊?刚才那两位仙人呢?” “走了。” “哦……那……湖里的棺木呢?” “沉了。” “哦……那我呢?” “回家了。” 回家?我们的家?我愣在原地,他微微一笑,转身在前方带我走出去。我听到身后湖畔中有铃铛声响起,回头看了看平静的湖面,什么也没有,拍拍脑袋想着我大约是被吓到幻听了。 “青灵是谁啊?”我跟在他身后,试探性的问问。阎罗平时话就不多,今儿他对这两位仙人说的也蛮多了,所以此刻我再问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我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着那沉稳的声音说:“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鸟,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这神鸟便是九天玄女圣母娘娘,其化身有二,你刚才见到的彧谷为青鸾童子。青灵是另一化身,太昊大帝封以青灵公主。后战败,魂飞魄散。” 我呆呆的听他说着,又不断思索,九天玄女是西灵圣母元君之弟子,又是黄帝军师,在天界地位显赫。她的化身竟战败而且魂飞魄散,最重要的是大人先前说青鸾童子是守护门户,还说西王母见他也要通禀。那大人又是谁?我又是谁? 我问大人:“那我呢?我是谁?”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稳健的步伐微微一顿立刻恢复正常,虽短暂却也尽收我眼底。他没有回头,边走边说“你是柳儿,彧谷方才出言不逊我已教训了他,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言辞间有闪避,我知道他不想再多说了。虽然还有诸多疑问,我也乖乖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 他带我回府,然后让天枫槿送我出门,我笑着打趣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走的,留下槿姐姐困惑的眼神在后方。 离开了帝刹府,漫无目的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醒过神,竟又来到了忘川边上。提了衣摆席地而坐,目之所及繁星点点,灿若星河。是怎样出众的人才能让大人为她将千亿年万象幽暗之所化为如今这美景?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让他为她点亮整个幽都?大人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女子,他本就是一个超然物外的尊贵存在,又怎么会为情痴? 我在闹,他在笑,匆匆百年便已过。 上穷碧落下黄泉(5) 他为何如此纵容我?而我又是谁?名字是他起的,记忆也全是他,那么除了他之外我还经历过什么?青灵是谁杀的?为何那么多尊贵的仙人却偏偏只有她有资格在水晶湖里恢复元神?彧谷听会见我的眼神分明认识我,为何却又说我这妖孽?为何我的记忆支离破碎,甚至连自己的前世,死因都不记得?太多太多的疑问让我迫切的想要知道具体经过,可我也知道,他不说我强迫不得。 “小央姐姐”面前跑过一个小鬼,虎头虎脑,还是幼童的形态。他跑过来蹲在我身边,手里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双冰糖葫芦,兴高采烈的递给我。 “谢谢小香。”他叫上迎香。 八岁时死于肺痨。大人说,上迎香,清热祛风,通窍止痛,这么小做鬼,日后无忧无痛就好。 上迎香甩着头上不长不短的小辫子,奶声奶气说“小央姐姐,阿缪姨找你呢,好像挺着急的。”小鬼说完便起身跑了,看来做鬼这么久也还是保持着孩子的心智。不过……刚才他好像叫阿缪什么来着?姨?哈哈哈哈,如果阿缪知道她整天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被小孩叫姨,看她会气成什么德行。 舒服的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虽然有那么多疑问,但还是要开心面对每一件事嘛。 沿原路返回帝刹府,阿缪肯定还在摆摊。 蹦跶到帝刹府门口,老远处就看到阿缪坐在宽木板凳上,悄声绕到她背后,“来,老板娘,给本小爷上二斤流苏饼。”粗哑着嗓子说道,故意欺负阿缪。 阿缪平静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鬼是不会哭的,可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晶莹的水。如果以前我这么逗她,阿缪肯定凶狠狠的扭头然后将我按倒在地狠揍一顿,可今天的她太安静了。安静的有点反常。 上前拉着她的手,着急地问:“阿缪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阿缪抬头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死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鬼。没有惊世的容颜,没有尊贵的地位,大大咧咧,朴素无华。 阿缪说:“小央,我要走了。” 我身体一震,鬼,是没有五脏六腑的,所以不会心疼。可我分明在听到‘走’这个字的时候心中揪着一疼。 阿缪坐着,我赶忙俯下身紧紧握着她的手,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为什么?我们不是待得好好的么?你要去哪里?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大人可以帮助你的!” 阿缪伸手摸摸我的头,抚慰我激动得情绪。“小央,你可知凡人死后化鬼,皆要入十八层地狱,因其在尘世罪孽不同,则入不同道。” 我摇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留在幽都城里,留在阎罗身边,留在阿缪身边。我哪里会知道什么入地狱。忙问阿缪“那你是要去那个地方了吗?” 阿缪笑着摇头“傻丫头,鬼入幽都,则要上孽镜台,然后由鬼差带去受刑。刑罚过后方可选择留在幽都还是投胎转世。” 我点点头,“哦~那……阿缪已经受过刑罚了?” 阿缪说凡鬼皆要入孽镜台,可我怎么就不记得我去过呢?也不记得我去过哪几层地狱。 阿缪看着远方,说“是啊,不过那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你稍安勿躁,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我点点头。 幽都之鬼想知他人生平经历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将鬼魂带至孽镜地狱,照此镜窥过往。孽镜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这是幽都鬼差判断一个魂魄该入几重地狱的标准。第二则是一个魂魄心甘情愿被另一个感知过往。不过人之一生漫漫长路,终究会有错,有私欲,所以很少会有魂魄会将自己的过往感知给另个人鬼魂。但此刻阿缪却同意我进入她的故事,我以无名指点于阿缪的通天穴,瞬间进入了阿缪的记忆。 那是一片茫茫的荒漠上,悠扬驼铃阵阵入耳。不远处便是一座黄土砌成的城都。烈日、风沙、黄土,贫穷的小镇。我的意识缓缓走入小镇。。 衣不蔽体的穷人,牵着面有菜色的儿童,黑色面纱将颈部以上全都裹起来,只剩下一双提防的眼睛躲在门后闪烁窥人。 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缓缓走近看去,是一个铁匠铺,打铁的匠人光着膀子站在巨大的灶台前,天气本就炎热异常,而那灶台中火正旺,把厚实的铁条炼的火红。 匠人身上硕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后方黄土泥打成的门用半截藏蓝色白花布垂下遮挡,看起来应该是内屋。此刻有一妇人掀开帘子,端着半盆清水,盆边还撘着一块方形帕子。帕子原本应该是白色,此刻看上去已发黄发黑,看来用的年头应该很久了。那妇人又黑又干又粗壮,不是阿缪又会是谁。妇人将帕子浸湿,温柔的帮匠人擦拭身体上的汗珠。原本一心打铁的匠人瞧见夫人前来,放下手中的锤子与铁条。阿缪一擦他就咧个大嘴哈哈之笑。 阿缪狠狠打他一拳“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像个孩子?笑什么笑?” 匠人原本就粗壮的身体,一笑起来颤抖着全身的肉,可他一把拉着阿缪的手“我来我来,我自己来。哈哈哈哈……太痒啦。” 阿缪自己也笑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阿缪捶打匠人几下,匠人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的更加开心。阿缪转身又回到了内室,我跟着她进去瞧。 黄泥混着稻草杆打成的炕,上面铺着软软厚实的棉被。床上趴着一个敦实可爱的二三岁女童。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嘴里含着槟榔,瞧见阿缪进来手舞足蹈的摇晃手中拨浪鼓。 阿缪冲孩子温柔的笑着,却没空去抱抱孩子,赶忙生火烧饭。不大一会,满室飘香,原来阿缪在凡间做饭就这么棒。 上穷碧落下黄泉(6) 忽然四周场景缓缓消失,整个空间撕裂扭曲又出现新的物事摆放。我在阿缪的记忆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阿缪的过往,她想到了什么我便看到了什么。 比之前稍大的泥胚房里,阿缪跪在地上。一把破损咯吱咯吱响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瘦干又目光狠辣的老妇人。先前的匠人站在阿缪右侧方,手里紧紧牵着一个胖胖圆圆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六七岁大。孩子惊恐的看着老妇人,匠人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女儿的恐惧,将她藏在腿后。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捶地。色厉内荏道“你嫁进我家已有十余载,我梁家四代单传,你不能给我们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你就是千古罪人!!!” 阿缪头咳在结实的土地上,传来闷闷的咚咚声。她一连磕了十来个头,边磕边说“娘,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给梁俞生个儿子。” 我瞧见阿缪磕头好难过,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却在触碰时穿过了她的身体。突然察觉这里是阿缪的记忆,我改变不了任何,只能静静观看。 匠人看见阿缪额头上的血迹,痛苦的紧紧咬着下唇。一只大手挡着女儿的眼睛。 老妇人再度开口,语气较之前略有缓和“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我儿子休了你。第二,镇东边老水叔家三女儿生的标志又性格温顺。你当个妾,梁俞娶她回来做正房。” 阿缪惊恐的抬头望着老妇人,继而又看向梁俞。梁俞也是一脸惊讶,明显在他娘说这话前他也不知道这事。梁俞冲阿缪摇摇头。 梁俞上前拖着女儿一起跪在阿缪身旁。坚定的说:“娘,老水叔家女儿就是再好,儿子也不娶。更不会休了阿缪!她是妞妞的娘啊!” 老妇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儿子会怎么做“妇人蛊惑男人的心。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她一手颤巍巍指着阿缪。气急败坏的说“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娘找算命的看了,老水家的姑娘生来带子,不出一年半载肯定能给你添个大胖小子。” 梁俞一手握着女儿,一手握着阿缪。道“我不娶,我就爱女儿,我觉得妞妞是这个世间最可爱的女娃儿。” 阿缪哭了,但我能看出来她很幸福。这个男人愿意为她忤逆他的亲娘,这个男人愿意在困难面前护着她们娘儿俩。在一个女人的眼里,所要所求不过如是。 老妇人举起拐杖狠狠打在阿缪身上“我把嫁妆都先头付给老水叔了。你必须娶!” 阿缪吃痛,却还是一言不发。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梁俞道“我不会娶她,不过是些银两,我再努力点,多卖出几把工具就可以赚回来了。” 老妇人一边拐杖捶地,一边捂着心,忽然倒地,口吐白沫。双腿不停的抽搐,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儿子。 梁俞和阿缪见到这突然的一幕,连滚带爬冲到老妇人身边。梁俞抱起老妇人,让他娘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慌张的带着沙哑的嗓音问“娘,你别吓儿子。娘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 老妇人直勾勾瞪着阿缪“你这妖精迷惑了我儿子啊!” 阿缪摇头,整个人已经抽泣到一团。 忽然老妇人眼球爆出,白色的眼珠里全是血丝,阿缪早已吓坏。赶忙拉着梁俞,声嘶力竭的说“大俞你快答应娘吧,我愿意做妾。你快答应娘啊!” 梁俞的眼神中有感动有不舍,看得出是个孝子。他也为难,夹在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和为自己生儿育女的挚爱之间,能得到阿缪的体谅他无比感激。郑重的点点头,道“娘,孩儿答应您,孩儿娶她。娘,您快好起来啊。” 老妇人听儿子这么说立刻好转,眼球也不爆出了,也不口吐白沫了,身体也不抽搐了。我却不屑一笑,怎么样的娘,才能想出如此下三滥法子,逼迫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忽然耳边传来鼓乐之声。我回头一看,意识中的场景再度变化。我正站在铁匠铺前的路上,此刻的铁匠铺张灯结彩,耀眼的喜字烫灼眼睛。穷人家的礼俗也甚是简单,不过是拜堂入洞房,但整个情境里我都不曾看到阿缪。 于是我到处搜搜寻寻,终于在铁匠铺的后方小巷里找到了阿缪和妞妞。阿缪穿着以往的干净素朴的衣衫,此刻怀里紧紧抱着妞妞。她抱着妞妞不停啜泣。 妞妞抬手用粉红色的衣袖帮娘亲擦去眼泪,软软诺诺的声音道“娘亲不哭,妞妞陪着娘亲。妞妞可以保护娘亲。” 此刻的妞妞成了阿缪唯一的寄托,唯一的精神支柱。这世间哪有一个女子甘愿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人心皆为自私。可若爱情不自私,又怎会让人心向往之?贪恋的不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给予和得到吗? 时光若白驹过隙,往后的日子阿缪过得甚是不容易。虽然梁俞处处护着她,但一个男人在家的时间毕竟有限。更何况一年半后梁俞又添了个儿子,唤名梁强。男人毕竟对自己的孩子更为在乎,更何况水家姑娘待他也不错,护着阿缪的精力便逐渐减少。 阿缪带着妞妞要忍受婆婆的刻薄,正房的欺压。阿缪不是妾,她是一个不需付工钱的丫头。她要负责做饭,要负责洗衣服,要负责伺候婆婆和正房。我看得出阿缪很苦,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都在哄妞妞睡着后偷偷哭泣。 小男孩一点一点长大,待他能跑能跳的时候,承袭着奶奶和母亲的性格。吃饭必须是梁强吃完了妞妞才能吃。有时候小男孩撑着肚子将饭菜全部吃完,妞妞便只能去捡一些杂草充饥。家里只给梁强添新衣,妞妞只能穿梁强穿旧的衣物。可梁强比妞妞小,只能是阿缪将衣服缝缝补补凑合给妞妞遮体。只要没有大人在,他就会欺负妞妞。用石头砸妞妞的头,撕坏妞妞的衣服,用树枝戳妞妞眼睛,放大狗追妞妞。 上穷碧落下黄泉(7) 妞妞虽然比他年长,可她不能还手。她还没有碰到弟弟的衣襟,就已被水家女子喊着梁家丫头要杀了梁家公子。没有解释的余地,不分青红皂白妞妞一定会被揍。往往这时候是阿缪动手打妞妞,一边打妞妞一边掉眼泪,我懂阿缪,若是她不教训妞妞,那奶奶和她父亲打妞妞下手会更狠。 我不懂一个孩子秉性怎么可能那么恶劣?又或者在他的世界,他是对的。因为他的母亲和她的奶奶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言传身受。梁家的阿缪就是个下人,梁家的妞妞就是他的玩偶。 我只是看着妞妞就觉得心疼,心疼人世百态。同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正是父母怀中的宝贝,或身居高位,动辄数十人伺候;或锦衣玉食。可我看到的妞妞隐忍,坚强。她自己受苦,还体谅着母亲,心疼着母亲。 突然我感觉到胸腔一阵刺痛,宛若万箭穿心,疼的快要喘不上气。在阿缪的记忆里整个天被红云笼罩。我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随着阿缪的记忆而来。我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开心,她的伤悲我都可以切身体会。 马上到了除夕,这是人界最大的喜庆节日。我看到阿缪天尚未亮便早早出门,手里紧紧攥着平时替过往商队清洗马匹赚来的零散小钱。她想在这喜庆的日子为妞妞置办一件新衣,妞妞已经很多年没穿过新衣了。贫穷的小镇没有女孩的衣服,她只能早早出门步行五里路去找过往驼队换匹好布。 阿缪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她在妞妞熟睡时匆匆出了门,甚至都来不及道别。阿缪运气很好,碰到的商队里恰好有一个小女孩,身形同妞妞差不多。为了省些钱,阿缪便买了那姑娘一件九成新的红色小袄。 我看到阿缪的记忆整个天空开始下雨,胸腔里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赶回铁匠铺。越靠近铁匠铺,那种撕裂的感觉就越强烈。 前面围着一大圈人,我强忍着痛穿过这些人的身体,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个铁匠铺塌了,一片断壁残垣,梁俞跪在残破的瓦砾上,他娘和他后娶的女子也在。唯独不见了妞妞。我瞧见他们大声冲一根两人粗的柱子下喊着“妞妞……小强……” 我赶紧冲上去,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雨。铁匠铺坍塌,当时两个孩子可能在屋内,所以都被压在了粗大的梁柱下。因为太深看不到孩子,只能依靠喊话判断两个孩子在哪边。 我只是一缕意念,所以我可以站在废墟上。因为整个屋子是黄泥打造成,梁柱坍塌后被黄泥托着,两个孩子身下刚好有一个小的空间避身。若是想要救援,必须有一个借力点踩着才可以抬起来柱子,可这黄泥却再也不能承受毫毛之力。更何况此刻天空飘雨,土块遇水成泥,柱子随时有砸下之势。 一个壮汉匆匆喊道:“梁大哥,你快做抉择吧。你瞧开始下雨了,屋子都是用黄土胚成,雨万一下大了全成了泥浆,两个孩子可都救不出来啊!” 旁边另一人也道“大哥,你现在只能救一个,翘起来一边另一个肯定活不了。大哥你快啊!再想想两个孩子可能都保不住啊!” 梁俞粗糙的大手抱着头,仰天大喊一声。他太痛苦了,两个都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来做决定,生生放弃一个孩子,那是一条生命啊! 梁俞他娘手一挥“不必想了,这事我做主,当然要救小强。至于妞妞……往后我们给她多烧点纸钱。” 一旁的水氏也哭着求梁俞“相公,我求求你,你看小强那么小,他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啊?他都没出过镇子,他都没见过这个世界呢。” 一边说一遍抹泪,“相公我求求你,梁家就小强一个男孩子啊!只有他一个男孩子啊!” 一旁的众人也纷纷附和“大哥你快选择吧。” 梁俞脸色铁青,下唇被他咬出血来。我隐约能听到妞妞喊“爹……娘……我好怕……救救我。” 我着急的看着远方,希望阿缪能赶紧赶回来救妞妞。可我只是一股意念,我所见一切皆已为事实。我更改不了任何。 突然柱子发出嘎巴一声,已经缓缓向梁强那方慢慢滑下。 水家女子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不停的拉扯梁俞衣角求他救小强。梁俞他娘强拉着身旁壮汉,祈求人家赶紧救救她的孙子。可大家都望着梁俞,梁俞不吭声,没人敢动。 突见梁俞脸贴在地上,他冲底下大声喊着:“妞妞,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爹对不起你啊!” 我扭过头去不忍再看,昔日,女娲娘娘造人,有男女之别,却无男女尊卑之分。我不知这人间的礼化教数为谁所定,亦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竟如此重男轻女。女子便不是人?女子便不该享有同样的生命待遇?凭什么梁俞可以扼杀妞妞的生命?难道小强没有看全世界,妞妞就看全了?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残害一条无辜幼小的生命?那如果小强是女孩呢?留下的一定会是妞妞!毫无疑问!我实在是觉得凡人荒唐可笑,亦愤怒愤恨。 人力终有穷时,我看到不知从何处赶回来的阿缪。大雨磅礴,阿缪跪在地上,抱着妞妞尚有余温的身体。她不敢相信,她的女儿躺在她怀里,七窍流血。她不能在听到妞妞软软糯糯的喊她娘亲,再也感受不到妞妞温柔的帮她擦去泪水。面前的孩子明明是她可以豁出生命守护的,明明她的生命就在她眼前流逝,可阿缪什么都做不了。 阿缪眼神空洞,不哭不喊,此刻我想起了大人曾经写的八个字:大喜无笑,大悲无泪。我那时还说人有大喜怎会不笑呢,今日方才明白个中玄妙。 她抱着妞妞,将红色的小袄裹着妞妞瘦弱的身体。阿缪想给妞妞一个惊喜,匆匆而去甚至还来不及道别。 上穷碧落下黄泉(8) 阿缪嘴里哼着曲子,那是她哄妞妞入睡时哼唱的摇篮曲。她的女儿没有离她而去,她的孩子只是睡着了,醒后还是会天真无邪的笑着,叫着娘~衣服好美哟。 油尽灯枯,妞妞的生命已经停歇。我伸手想要摸摸妞妞,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我只是一个鬼,留存于阿缪记忆中的一缕意识。我改变不了天命,我……什么都做不了。 天空下起了血水,我只是一缕意识,此刻我的身体被凌迟着,一道一道刮着心尖的肉。疼,持久而又剧烈。 我没有当过母亲,我不知道当母亲是什么感觉。可我感受着阿缪的记忆。阿缪十月怀胎时第一次感受到小小的胎动,她又惊又喜。等孩子降临,第一眼看到妞妞皱皱又带着血丝的脸颊,她丝毫不嫌弃,反而是百般疼爱。妞妞是她身上的心头肉。阿缪的世界有夫君,有家人,有妞妞。可在妞妞眼里阿缪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阿缪恨梁俞!恨水氏!恨他娘!更恨她自己。她是妞妞的整个世界,但在妞妞最危险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甚至都不曾给予她应有的生存希望。磅礴的 血染红这片土地,眼前全是妞妞纯真无邪的笑。 忽然我的整个身体像被撕裂开,整个躯体被挤压。再一睁眼我已回到了幽都。阿缪此刻双膝跪在地上,鬼是没有眼泪的,但我却看到了阿缪眼中盈盈亮晶晶的水花。我知道她是太痛苦了,所以停止了回忆而我被强制送出。 阿缪擦拭了一下脸,平复语气说:“你都看到了?后来的故事就是我恨他!恨他娘!恨水氏!她温柔的抱着她的儿子,可我的女儿魂归何处我都不知道。我杀不了他们,便只能了却残生,下来陪妞妞。可等我来了后才发现妞妞已经转世投胎,她再也记不得我,再也记不得她短暂又煎熬的一生。” 幽都有规矩,六界当中无论神仙人魔妖,凡为自杀,皆入枉死地狱。受刑后永世不得投胎为人。 所以,阿缪入了枉死地狱,她的转世再也不能投胎化人。 阿缪看着我,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不知道经过多长时间的磨砺,我被鬼差带了出来。告诉我,我一身罪孽已得到了惩罚,可以投胎,但我再也不能做人,再也不能同妞妞有任何牵绊。我没有走,因为我恨,我心中的恨从未消退。所以我选择留在幽都,留在帝刹府门前。我在等他,我在等梁俞。可就在方才,我……看见了他。” 顺着阿缪的眼神,望着奈何桥的方向,我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帝刹府门前做流苏饼了。帝刹府是所有鬼魂必经之所。原来阿缪一直在等,等一个结果。 阿缪道:“虽然不知道他轮回了几世,但我一眼还是认出了这个冤家。佝偻的背,掉落的没有牙齿。我以为轮回几世他早已忘记了我,可方才他见到了我,他喊我‘阿缪’小心翼翼的。他问我‘阿缪你还记的我吗?’小央你知道吗?就是这么一句颤颤巍巍的‘阿缪’,我居然就不恨他了。我们原本是相爱的夫妻,有着可爱的女儿,可最后让我枉死,让我们的孩子枉死的也是他啊!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看着阿缪,疑惑的问她“真的不恨了?” 阿缪微微一笑点点头。“这都要感谢大人,先前大人带我去凡间见到了妞妞的转世。这辈子她过得很好,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宠溺她的兄长。家里虽非富庶之辈,却也吃穿不愁。我觉得真好,妞妞在的时候我让她受尽委屈,让她处处让着梁强。可她这一生都不用再委屈自己了,大人告诉我这一世妞妞是个十全之人。她会过得非常幸福。” 妞妞是阿缪的心结,妞妞才是能让阿缪放下仇恨的关键。我忽然笑了,大人就是这样一个人,面上冷冷淡淡,任何事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他还是会私下对幽都的鬼很好。梁俞轮回几世早就没了记忆,还能认出阿缪,一定也是因为大人。 我陪阿缪走完最后一段路,在桥下是一个颤巍巍的老者鬼魂在等阿缪。这就是梁俞了,他看着阿缪的目光温柔又眷恋。阿缪冲他笑笑,孟伯伯便递上两碗忘川水,他们相视饮下,手牵手踏上奈何桥。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我想,可能人就是这样,所有你以为无法释怀的恨都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淡去,一切皆无常,一切皆可放下。 我最好的朋友离开了幽都,纵然不舍,却也由衷为她开心。自此之后天地之间能记得阿缪那一世曾经存在过的只有我一人了,可若是我转世轮回,这世上有谁会记得我? 幽都的鬼魂或早或晚都会离开,在幽都,大家都各自怀揣着心中的执念,待化去时便各奔东西,饮下了忘川水,幽都所有记忆便也烟消云散。世人常问有六界否?有无间否?不过是人的执念,执念散去时法相万空! 走在幽都街上,手里甩着阿缪做饼时用的擀面杖,她已经忘记我了,这应该是唯一能证明阿缪曾存在过的物什了。漫无目的的走着,脚下一个踉跄我才回过神来。四下打量下才发现幽都此刻不对劲,往日里虽说也没多少鬼魂可也不会这般冷清,狭长的青石路上居然只有我一个鬼。街两侧的铺子全都关上门,安静的可以听见我呼吸的声音。 幽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大人出府了。而大人会出府,也只有一种解释,他去人界接那传说中的魂魄去了。 阎罗出行,挡驾天诛,群鬼避之。这是幽都的规矩,不过规矩都是鬼定的嘛,当然也得由鬼来破,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就是要瞧瞧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整个幽都安静的可以清晰听见忘川水流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哒哒踩踏着青石板的声音。 上穷碧落下黄泉(9) 我隐匿了身影藏于帝刹府右侧第一个岔路口处,听这脚步声该是他们俩来了。 安静的只能听到脚步声,以及沙沙的摩擦声。我屏住呼吸,虽然鬼也是不用呼吸的,但我还是怕大人发现我藏在暗处。直到那抹熟悉的白色从黑暗中模糊出现。 距离越来越近,他们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安静走着。就这样走着,气场宛若融合在一起,无需言语交流,却是安然祥和。 突然,大人右侧的鬼魂停了脚步,他二人距我也就不足十米远,忘川发出的蓝色幽光让我看清了那神秘的来人。我记不得那是怎样熟悉的感觉,熟悉到我甚至忘却了对大人的畏惧,想要冲上前去让她看看我。 那女子紫色华衣裹身,挽迤三尺有余,想必这一世必定是富贵之人。华衣之下玲珑剔透身段若隐若现,腰系嫩绸,幽香暗传。轻纱曼拢,腰身玲珑.绾青丝,插钗环,坠缨络,云髻堆翠,环佩铿锵。不必观之也知她三十七岁,最吸引人的便是那一双灿然的水眸,星月不足媲其璨。 她神情淡漠,却又邪魅妖艳。着盛装华衣,却又离诸染污。本体清净,面相熙怡。 我从来不曾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清澈绝色的女子,暗有所想,洁白无暇。我以为天枫槿论样貌论气质皆已为上等,而今瞧了她方才明白,大人为何待她如此上心,而也唯有她可以站在大人身旁,以最平等的姿态,来拥有他。 大人见她忽然停了步伐,便侧头看她。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笑道:“累了。” 我原以为如此美丽的女子声音也会嗲而娇弱,却不曾想到这声音沉稳内敛,闻声识人,想来也不会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 大人不说话,我瞧不清他的神态,只是见他安静负手站在她身旁。 靥笑春桃,她笑着扇动撷长的睫毛魅惑着大人的心。环顾四周道:“我一直以为人死后会去往万象幽暗之所,却不曾想到……”她欲言又止,想了想接道:“还是亮着好点。” 万象幽暗?那才是真正的幽都吧,而如今他却愿意为了她一句话点亮整个幽都,念及此我不禁冷哼一声。 却听闻我的名字于大人唇舌间缠绕而出“柳儿,出来!” 他言辞并未严厉,我却双腿发软,方才心下大意,已然是暴露了行踪。依照大人的性格知晓我藏匿暗处观察他们,我定会被重罚。 颤颤巍巍摸索到他二人面前,低着头,刚欲敛了裙摆跪下认错,便有一双温润的手扶住卡在半跪不跪之间的我。 我抬头一看,正是那女子上前扶住我。如此近的距离,我才发现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嫣然一笑,倾城倾国。默默的吞了下口水,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明明就是她抢了大人的心,我却还在此贪恋她的美貌,真的是太没出息了。不过她的右臂比她左臂长了些许,若不是她伸手接我,倒是看不出。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女儿家的膝下更比男儿重,只可跪父母,跪自己,姑娘此刻又何须行此大礼?”她声音沉稳而又不失威严,我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跪下向阎罗认错。 抬头看向大人,却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住面前的女子,丝毫没有我的存在。 他满怀期待问道“你见柳儿很熟悉?” 那女子轻轻扶起我,手握着我的手,侧身回大人“并无,只是不愿一个小姑娘被你吓坏。” 大人的眸子暗了又亮,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可我知道,我应该是认识面前的女子,而且同她关系不薄。只是一眼我便觉得她甚为熟悉,而大人又期待这女子能待我特别。那么我是谁,她是谁,而我又为何忘记了一切。 我没打算继续懵懂下去,看着那女子便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这么莽撞无礼于我也是第一次,但就是不喜欢大人待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闻我此言却突然失笑。“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我是谁与我叫什么名字并无关系。我这一世可以如你般叫柳儿,下一世也可以叫玉儿。那么你到底是想知道我这一世活着的代称还是我是谁?” 我被说愣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细细思及,又觉得她说的很对。就比如我现在叫柳央,但我并不记得我的过往,我并不知道我是谁。就比如大人,在幽都他可能代称为大人、阎罗、那在人界他肯定又有别的代号,而他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却一无所知。 她笑着伸手抚摸我的脸,“傻丫头,这一世我已匆匆结束,马上又要奔赴下一世,我这代称你着实不必在意。至于若你想知我是谁,那你不妨问扶瑶,想必他比我更清楚。” 她说道扶瑶时看向大人,我竟是第一次,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唤大人。扶瑶是大人在人界的代称吗? 从她出现在这里,大人的目光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而在此刻我也终于醒悟往昔为何阎罗独独放纵我。今时今日大人看我的目光终于不是透过我去思念另一个人了,他所思之人就在他眼前,他的目光便再也不会为我停留一分。 我突然就很生气,那些他对我的好,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那我呢?整个幽都都知道我对大人的用心,他不疏远我,放纵我,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一场笑话。 “我夫君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我上前一把握着大人的手,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但我想要他此刻眼里能有一方我的位置。他不可以完全无视我,完全无视我的感情。就算下一秒大人生气让我魂飞魄散我也甘之如饴。 大人先是一惊,他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撤离开。忽而唇角露笑,轻轻执起我手,深深看了我一眼,继而目光深邃的看向那女子。 上穷碧落下黄泉(10) 那女子瞧见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施了一礼,浅笑如往,然却疏离淡漠,“恕我失言,方才只是瞧姑娘年岁尚小,未曾思及已然嫁与良婿,对不住了。”她说完便转了身向着先前欲行的路缓缓前行。 就在那女子转身的一瞬,大人松开了我的手,他的目光紧紧缠绕在那女子身上,仿佛千年万世他二人都不会分离。我的身体在他松手的刹那被抽干了全部力气与存活的希望。脸上冰冰凉,抬手一抹,手背上荧光点点,哈哈哈……大人,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哀莫大于心死,我只能骂自己愚蠢,柳央柳央,你可真是自欺欺人够了!方才他全程都盯着那女子的神情,他允许我对他放肆,允许我握着他的手,也不过是为了看那女子是否会有一丢丢情绪起伏。而我呢?只是他借助观察那女子的一个送上门的工具。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待我,永远像在包容一个孩子。而他看她,却是在平等的地位。就算当年蟠桃盛宴上我也出现在那里,他的心里始终不会有我。 那女子在前,挽迤三米华服,步态雍容柔美走着。大人跟在她身后,一身白衣,宛若出尘仙人。而我跟在他们二人后面,亦步亦趋,卑微的像个偷窃被捉的贼。 一直送她到奈何桥边,孟伯伯递给她一碗忘川水,她施施然行了一礼方才一饮而下。礼数周到,又怎么可以是我一个打打闹闹疯疯癫癫只会闯祸的野丫头可以相比的。 我站在大人身后,一直目送她进了轮回塔,大人心神才回到幽都。我鼓起勇气上前站在大人身旁,我想好好看看大人,就算是看了这么多年,我也是没有看够那张脸。我不知,他等了多少个三十七年,一个又一个三十七年的等待,难道就只是为了看她几眼,与她相处不足半个时辰,甚至没有任何交流。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扶瑶……”我开口叫他,虽然颤抖的语气已经出卖了我此刻有多害怕,害怕他就此离我而去,我宁可方才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我只想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只要我能待在他身边,既然无法回头,那我便要问清楚。“我不是鬼,我有心跳,我会难过,我有眼泪。那我是谁,我不是鬼却为何居于幽都,我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柳儿,你无需惊慌。”我抬头看着他,这张我从记忆最开始就爱着的脸。他的目光始终不会为我停留。 他看着轮回塔,过了许久,忽以手抚我顶,亘古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 公子扶瑶,杀伐诛神,历劫犯戒,今削其神号,剥其神力,打入冥界,历千世劫难,遍尝天下苦。 我惊慌的抬头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宛若大海,海面风平浪静,海底波涛汹涌。他思虑再三,仿佛下定了决心,问我“我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可愿意让我讲给你听?” 我点头,我怎么可能拒绝他呢? 大人右手翻上,手中结出一朵蓝色的莲花,那莲花越生越大,而我陷入一片混沌。 既许不离,终古无绝(1) 终章 我从梦中悠然转醒,眼前是阎罗守在身边。 墨蓝色的发,琥珀色的眼眸,他还是那个他,却不是我的阎罗了。 他是扶瑶,神族的储君,九州六界未来的神王,我姐姐的夫君。 眼泪从眼角不受控制落下,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存着私心想要他多看我一眼,害死了幼艾,害死姐姐,害死了他。 他眼里全是宠溺,抬手温柔帮我擦去脸上的泪珠。 冰凉的手指触碰上脸颊,我内疚道:“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他温和点头,应我。 “我知道。” 梦里全是我的错! 就算那年在王母盛宴上,我与姐姐站在一起,他也不会看到我,喜欢我,爱上我。从来就是一个不能拥有的人,我却仗着姐姐宠爱,胡作非为害死了所有人。 他为她杀伐诛神。 他为她点亮万象幽暗的冥界。 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妻! 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三十七年,可是不管过多少个三十七年,他都在等木兮,他都会等木兮。 衣袖一闪,他淡然无谓道:“长生赋起,救了你残余的魂魄。两千年前,皓白神君应了劫,东华以神之骨血为你捏了肉身,收了三千俗世虔诚心愿化为金针帮你补全了魂魄。我把你放在幽都又养了几百年,你才醒过来。”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家长里短,我听得却是心惊。 又折了一位神君吗? 伸手摸摸我的身体,这幅肉身居然是用神之骨血造成。数万年没有神羽化,却在我最需要神体的时候有神应了劫。 呵,我这条命,因着姐姐倒是珍贵得很。 “看来……除了慕颜,我们这些人都回来了。” 他神色平静,淡淡的看着我浅笑,我却觉得疏离冷漠。 我想打破这种疏离的气氛,强挤出一个笑,道“那混世魔头居然比我回来的还慢,等她醒了一定要好好嘲笑她几番。” 他眉头微蹙,眼里奇怪又震惊。 我连忙解释道:“我想以你的性格怎么都不会救青灵那坏女人的。”他淡然点点头,承认我说的对。 我又到:“其实……那天在水晶湖前,我听到了那人的铃铛响。” 细细碎碎的铃铛声,是她每次挥舞手腕荡在风中的声音。 扶瑶眼底期待与兴奋一闪而过,他愣了好久。 我局促不安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就在我刚想说可能我听错了的时候,他难以置信的缓声问我:“当真?你……真的听到了铃铛响?” 我点点头,那天骨木棺沉入水晶湖,我的确听到了铃铛响,细细碎碎,仿佛那人蹦蹦跳跳的不安分模样。 这么多年他待在幽都一直不笑不怒,冷冰冰的。此刻如释重负一笑,笑容里有着许多无可奈何,像极了寒飘樱调皮让他头疼时的笑容。 声音轻颤道:“她……终于要回来了。” 是啊,她终于要回来了。 不管时间长河如何流淌,他心中所念所爱还是那三个女人。 木兮、寒飘樱、天枫槿。 既许不离,终古无绝(2) 我始终排不进去。 我能长久的留在他身边是因着他爱姐姐、因着飘樱救我、唯独不因我是柳央。 猛地想起我竟当着姐姐的面拉他手说他是我夫君,羞愧到一巴掌想将自己拍死。 我真是太荒唐、可悲到太可笑。 是姐姐帮他破开神柱结界,是姐姐以孤则换他,是姐姐为他找来镬其魔羽人,是姐姐为他盗易日神珠。 自始至终,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却偏偏妄想他会爱上我。 姐姐…… 我抬头望着他,小声试探着问他:“我想去看看姐姐。” 他点点头,反手牵着我,一路带着我穿过忘川,送我上往人间。 院落里柳絮漫天飞舞,柳树下她执笔细细在纸上画着。熟悉的面庞,邪魅妖艳,着盛装华衣,却离诸染污。她是这世上最清澈干净的女子,是我最爱的人。 我轻轻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心里如春雷炸响,眼泪一滴滴落下。 她耐心描了边,将落在画上浸了墨的柳絮拂走。看着画中人,浅浅笑着,好声好气问着:“哭什么?是震惊我还记得吗?” 她……是在问我吗?可我明明隐了身影,只有鬼和仙才能看到我,她明明只是一个凡人。 姐姐轻轻卷起画轴,边卷边道:“这么多年跟他身边,怎么还是这么呆呆傻傻。” 我在她面前晃动一下手,她又仿佛看不到我,我再瞧瞧附近,确定这院落里只有她一个人和我! 她款款起身,推开屋门,我随她进了去。 满屋画作,是扶瑶月下柳梢盛风而来,是扶瑶拄剑跪在雷泽承紫龙袭身,是扶瑶躺在白雪中,是扶瑶立于篝火中,是扶瑶舞剑,是扶瑶喝茶,是扶瑶浅眠。全是扶瑶,满屋全是姐姐画的扶瑶。 她记得,她全记得。 “姐姐……” 我伸手抱她,却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到底还是属于幽都的一只鬼。 她负手站在扶瑶批阅折子的画前,缓缓道:“你身上有他衣物上龙昙花香,我虽看不到你们,却也知道那个胆小鬼必不敢在我活着的时候来看我,想应该是你来了。小央,好久不久!” “姐姐……”一腔满满的委屈,一腔满满的抱歉,可是她听不到,我着急,用术法凝了法力拿笔在纸上写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坐在桌边,茶壶里新添了水,倒了一杯,茶汤绿色透彻,抿了一口,浅浅道:“从未怪过你,是我害你父母枉死,是我害你夭折,又逆天改命想留你在身边减轻我的罪孽感。” 不是这样,从来不是这样,她为了我能活下来,九重天上杀仙盗归罗经,受了扶瑶一剑才能脱身。下凡报她从来不喜欢恩,不是她的性格她也做了,只是想知道如何才能让我活下来。 我病了她一遍遍自责,我醒了她又日夜惶恐担忧我,这些年,我一直都是她的累赘,一直都是! 她问我,“他们都还好吗?” 既许不离终古无绝(3) 他们?……哦……都好…… 幼艾拿着无孔之笛,背着熟悉的药箱,沿着慕颜当年云游人界的路一直行医。他说隐慕颜做错了事不能被原谅,但,总得有人替他赎罪。 九重时幕回了魔界驻守四方,因为女帝嫁给了神君这一层关系,魔界至今为止都由莒意舍摄政,帝位一直空着。 而我和天枫姐姐,一直跟在扶瑶身边。 落笔道:好。 抬手擦一擦泪,又写道“姐姐没有喝忘川水吗?” 她神情淡漠,浅笑摇头。“水是喝了,只不过说服了那老头给的是凉的忘川水罢了。我的记忆里有你有他还有魔界,我不知道轮回之后还能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缘分见到你,这些记忆太珍贵,不敢忘。” 带着所有的记忆入轮回塔是要受业火焚烧,业火炽然,烧尽一切罪孽,她就这么带着所有记忆一世一世入轮回塔,一遍一遍遭业火烧灼。 那得多疼啊,记着所有的疼,一世又一世义无反顾的进去。 “大人他还不知道姐姐记得他!” “那个胆小鬼?”她放下茶杯,手撑着腮帮,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脸颊,沉吟一会才说:“很久以前,他怕辜负了他师尊的期望,朝思暮想却也不敢当着人家面问一声。后来知道白渺嫁了断生后他便与人家不复相见,却不敢问一声白渺到底有何隐情。现在对我亦如是,怕我忘了他,怕我一世又一世心另有所属,守着幽都每隔三十七年接我一次,却不敢在我活着时来见我。” 屋外起了风,越过小轩窗,一阵又一阵的龙昙花香萦绕在心头。 正午的阳光灼眼,她声音低低。 “他懦弱胆小又偏执。” 待到风停了,又喃喃自言自语道:“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是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就是这样一个人麽,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内里柔弱的一塌糊涂。可就算他软弱成这样,她也喜欢的不得了。 笔尖唰唰浮动,纸上跃然四个大字:“他很想你。” 柳絮飞舞在屋里,趁着阳光,格外活跃。 她看着窗外柳枝摆动在风中,点点头,认真道:“我也很想他。” 有稚子散学,路上背着夫子学堂上教授的内容。隔着一堵院墙,奶声奶气的背书声落进了木兮耳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无奈笑笑,约莫是觉得这夫子不正经,将这等诗词教给小娃儿还是不妥。 笔尖颤动,淡黄哑暗的纸上再书。 “木兮,我心悦你!” 她大惊。 猛的起身,带倒身后红木椅。 纸旁执笔人缓缓现身,高冠白衣,深瞳蓝发。 笑容温煦,眼神缠绵而又温柔眷恋在她身上。 他清笑着,声音如划过深壑的清风,蛊惑人心。 “胆小鬼来接你了。” 白衣人上前一步,伸手将惊慌失措的她揽入怀中,柔声道。 “木兮……我带你回家!” 既许不离,终古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