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弟弟》 第1章 零岁(一) 01、初有孕 万和三年五月二十九日。 一大早的,荣国府荣禧堂里就闹腾了起来。 “啊!” 正院东厢房里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外头几个小丫鬟听得一激灵,忙加快了脚步,排着队儿将手中的热水、布巾等物送进去。 “如何了如何了?” 贾母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的赶了过来。 她保养得好,虽年近五十了,身子骨儿依然强健。 贾母的后头跟着一个妇人,却是贾赦的继妻,邢夫人。 邢夫人本就是继室,在夫家倒被二房的王夫人压了一头,本就是个尴尬人。 更何况,如今在里头生产的,便是那个素来与她不睦的王夫人! 而邢夫人自个儿,却是进门九年不曾有孕! 听着里头的尖叫声,想着婆母对自己的敲打,邢夫人的脸色愈渐变得惨白。 “里头到底如何了?周瑞家的在哪儿?快叫她来回话!”贾母高声道。 又吩咐了一旁的四大丫鬟:“琉璃你去请老大,玳瑁去请老二。珊瑚去再请几个稳婆来,玛瑙去把周瑞家的给我找出来!” 周瑞家的倒是听得了声儿自己来了。 她见贾母直挺挺的杵在院子里,心头一憷,忙腆着脸凑了上来。 “老太太可要坐下歇一歇?稳婆说太太这一胎养得好,离生产还有些时候呢!” 贾母闻言,立刻翻了脸。 “还有些时候?” “快去寻块木板子叫她咬着!这时候叫这么响,一会儿到该生的时候若是脱力了,那可不得委屈了我孙子?” 贾母这话说的,声音是半点儿没收。 里头的王夫人听得此话,心中愤恨不已! 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竟就换来一句“委屈了我孙子”? 王夫人气的直握拳。 只听“啊”的一声…… “生了生了!” 里头的稳婆兴冲冲的跑了出来。 抢在头一个报喜,自然为的是能多一些赏钱。 里头就剩了个王夫人的奶娘,任劳任怨的为王夫人收拾了起来。 “是男是女?” 见稳婆出来了,贾母嫌她身上沾了污秽,退了两步,却又忍不住掩住口鼻问了起来。 “我瞧见了,是个男孩儿!白白净净的!” 稳婆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下。 “啊!这是什么?” 里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听声音正是王夫人的奶娘。 稳婆一愣,赶忙转身跑了进去。 贾母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生产之时听到这种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呀!小公子生而含玉呢!” 随着稳婆一声惊叹,里边儿随即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好极好极!”伴随着啼哭声的,是稳婆的奉承话儿:“小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生而含玉哭声响亮,将来定是有大造化的!” 琉璃领着贾赦,玳瑁领着贾政,刚到院子门口便听见了这一句。 贾赦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却不开口多说什么。 倒是贾政,听见这话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急急忙忙的问道:“什么叫生而含玉?含的是什么玉?” 里头的王夫人此刻正一脸欣慰的看着刚出生的次子。 听到外头自家老爷问起玉,便命奶娘将孩子交给稳婆打理,将手中拿着看了半天的玉交到了奶娘手里,嘱咐她小心拿着出去回话。 “老爷您瞧!” 那个奶娘也是个伶俐人,张口便将事儿前后都说了一遍:“方才稳婆出去了,我便留在里头打理小公子。小孩儿生下来要轻轻拍打几下,哭出了声儿气才能顺。” “我头一回拍打时,小公子倒是没哭,只张了张嘴,便吐出了这么一块宝玉来。” 贾政接过那玉,顾不得上头还沾着一丝血腥气儿,便将它捧在手中细细观看。 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再一看,正面背面各有十二字篆文。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贾政轻声念了出来。 又将玉翻到了背面,接着念道:“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好!好!好!” 贾母听的连连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那奶娘说的不错,我孙儿果真是有大造化的!” 说罢,忍不住也伸出了手:“政儿,来,让母亲也好好儿看看这块通灵宝玉。” 贾母将玉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看着倒像是要沾些仙气儿的样子。 “是宝玉!是块宝玉!” 好半晌,她才对着贾赦招了招手:“老大你来,你也来看看,沾沾你侄儿的光!” 贾赦浑不在意的拿起那玉。 “小心些!”贾母惊叫道,“若是摔着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可是仙家宝物!便是我不罚你,你摔坏了仙家的东西,往后还能有好日子?” 贾赦嘴角抽了抽,随手将玉递给了邢夫人。 仙家宝物? 鬼才信! 邢夫人也不信! 只是贾母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只得做出副小心翼翼的样儿来,双手捧玉,将头凑过去细看。 “呕!” 邢夫人刚一凑近,便是一阵干呕,差点儿将玉摔了。 幸好她的贴身丫鬟金柳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邢夫人又接住了玉。 贾赦差点没乐出声来! 而贾母见此,脸都绿了。 “老大家的,你做出这副样子来,是看不上我孙儿的宝玉?” “能叫你看上一眼,是你的福分!你若不要,趁早还来!若是弄坏了我孙儿的宝玉,可别怪哦老婆子翻脸不认人!” “不不不!” 邢夫人慌忙否认。 她不比贾赦,可以甩挑子走人。 作为儿媳妇,她还得在贾母跟前立规矩呢,哪里敢得罪婆母? 邢夫人好容易压下这一阵恶心,连忙站直了身子,再要将头凑过去看。 还是一样的血腥气…… “呕!” 这回不等贾母说话,邢夫人便晃了两晃,已是晕倒在了金杨的身上。 “夫人晕过去了!”金杨一声尖叫。 “金松金柏,快去请太医!金杨金柳,快扶夫人躺下!” 贾赦见此也急了,赶忙吩咐了起来。 邢夫人虽不是他的结发妻子,却也相伴近十年了,到底还是有些情意在的。 “惯会装模作样的!” 贾母心中已是认定了,邢夫人定是担心受罚才装晕的。 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老婆子也是好心,想着叫你们沾些好处。你们既不领情,我也懒得管你们了。” “荣禧堂正忙着,这儿是腾不出地儿了。你若要请太医,便叫人把刑氏抬回去吧。” 贾政心下一阵悲凉。 但到底不能做出忤逆之事与贾母争吵,只得带了大房众人,匆匆回了东跨院。 太医来时,贾赦同贾琏都在邢夫人床前等着。 邢夫人仍未醒来,两人脸色都不大好。 邢夫人进门九年,大房虽没什么起色,但到底也没比原先更差了去。 若邢夫人尚在,占着大房继夫人的身份,能时不时的给二房添些堵也是好的。 若邢夫人就这么走了……以贾母的性子,下一个继室只怕是要出身贱籍了! 太医见了屋内的情况,心中咯噔一下。 莫不是……贾将军的夫人快不行了吧? 他顾不得打招呼,赶忙上前诊脉。 一摸脉象,这可了不得! 太医捻了捻胡子,沉吟许久,这才开口道:“喜事儿!贾将军的夫人这是有喜了!一个半月!” 第2章 零岁(二) 02、渡百劫 在太医说“喜事儿”的时候,邢夫人已经幽幽的醒了过来。 邢夫人有喜,论起高兴来,她自个儿自然是头一个! 都嫁来荣府九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诊出喜脉! 原还以为,这辈子再没了指望…… 邢夫人想着想着,不由的留下了眼泪。 “唉,别哭啊!”贾赦急了。 “没听说过怀了孩子和坐月子是不能哭的吗?” 第二个高兴的,便是贾赦了。 贾瑚早夭,他膝下只有贾琏一个嫡子。女儿也只有迎春一个。 能多一个嫡出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好的。 贾琏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倒是无所谓高兴不高兴。 他如今都九岁了,哪怕邢夫人生下儿子,也动不了他的地位。 虽说多个弟弟便多一个人分家产,但有个兄弟相互扶持,也是好事儿。 迎春尚小,她姨娘早逝,平日里由奶娘带着。 如今不过刚能摇摇晃晃的走几步,还不懂事儿呢。 大房这儿和乐融融,荣禧堂收到消息,却是一片死寂了。 老大家的,刑氏她……她居然有喜了? 她居然还能有孕? 贾母心中一片惊骇。 同一时间,在里间休息的王夫人也得了消息。 “你说什么?”王夫人一身尖叫,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拉过周瑞家的,双手死死的握住她的胳膊。 周瑞家的被掐的生疼,嗫嚅着说:“大太太她……有喜了……” 王夫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霍的抬头问道:“太医怎么说?可是胎气不稳?” “不!”周瑞家的慌乱的摇着头,“太医说这胎极稳当,已有一个半月了……” 邢夫人为何进门九年无子,甚至不曾有过孕息,这事儿王夫人知道,周瑞家的知道,贾母心里也是清楚的。 如今贾赦都三十多了,邢夫人都快三十了,这时候竟然有孕…… 真是见了鬼了! 贾母眼珠子一转,便吩咐道:“玳瑁,你去同老二家的说一声。她虽说在坐月子,但老大家的要养胎,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没精神,这府里的一应事务,还是让她做主。” “老大家的到底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又是头一胎,难免怀的要辛苦些,叫她多关照关照。” 原先贾母打算着,王氏生产后便要将府中的权利亲自接过来,总归是不能交到刑氏手里的。 如今刑氏有孕……这烫手山芋还是交给老二家的吧! 王夫人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玳瑁,只觉得这月子都坐的不称心! 这管家之事儿,放下一个月又如何? 左右轮不到邢夫人来管。 若是老太太代管,也不过就这么一个月,到时还不得交还给自己? 邢夫人有孕才让人心烦呢! 好容易才哄得那贾琏略有些亲近二房了…… “二太太,老太太还说了,要您多多关照大太太……” 玳瑁轻柔的声音,让王夫人的怒气又添了些。 那老太婆,打量她傻呢! 每每有事儿,“琉璃去请老大”“玳瑁去请老二”,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想往儿子屋里塞人呢! 有孕这几个月,好容易才推了几回。 如今这般,一个有孕一个坐月子,只怕两房要一块儿添人了! 果不其然,三日后贾母就将两个大丫鬟送了出去。 王夫人咬碎了一口银牙,但因大房那儿欢欢喜喜收下了墨氏琉璃,她也只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儿,为二房添上一位周姨娘。 王夫人心气儿不顺,便想着要给人添堵。 老太太那儿是不必想了,往日也就罢了,如今自个儿在坐月子,那般伤脑筋的事儿还是少想的好。 至于邢夫人那儿…… 短短三个月,邢夫人那头出了不少事儿! 一桩接着一桩,真叫人看花了眼! 什么香囊里被人放了麝香、鸡汤里被人加了红花、包子馅儿里拌了牛膝,重阳酒里当真出现了雄黄、小厨房的醋里加了川乌粉草乌末…… 更有甚者,直接端上一大海碗川芎白芷鱼头汤,里头还加了两把巴豆! 邢夫人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家世不显又父母早亡,一应后宅手段禁忌都没学过。 这回被人一招接着一招的招呼着,那可真是招招命中! 荣国府上上下下也觉得这是开了眼界了! 大太太肚子疼?赶紧叫太医啊! 什么?香囊里有麝香? 什么?胎气极稳? 大太太又肚子疼?赶紧叫太医啊! 什么?鸡汤里有红花? 什么?胎气极稳? 大太太又肚子疼?赶紧叫太医啊! 什么?包子里有牛膝? 什么?胎气极稳? 大太太又肚子疼?赶紧叫太医啊! 太医您不必说,我们替你说了。 左不过是大太太又沾了什么伤胎的东西,然而胎气还是极稳的…… 如此种种,当真是叫人看花了眼! 只可惜了,每回邢夫人肚子疼,大房便要“走失”一个下人。 等到了开年二月,眼瞧着邢夫人都快生了,王夫人忽的发现自个儿在大房安插的人手全折了进去! 而邢夫人的胎气仍是惊人的稳健! 二月十一傍晚,邢夫人在院子里头散步。 太医说她产期将近,多走动走动会有利于生产。 院子外头是不敢去了,在西跨院里走两步倒是可以的。 再一个,产婆早已请好,就安置在西跨院里新拾掇出来的产房旁,若要生产,唤一声便可,又是近又是方便。 “大太□□好。” 远远的走来一个女子,穿着甚是素净。 见了邢夫人便紧赶了两步,过来行了礼问了安。 邢夫人笑了笑:“墨姨娘好。” 这个墨琉璃原先在老太太院子里时,便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人。 琉璃刚来大房时,本还担心她是个骄纵的。 谁知几个月下来,冷眼瞧去,倒是个极知礼懂分寸的。 想来也是,若是个愚笨的,哪里能在老太太跟前讨得了好? “你若无事,便陪着我走两步,说说话儿。我一个人走着,也闷得慌。 因琉璃处处敬着自己,邢夫人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便顺口邀了她一块儿走走。 琉璃垂首应下,静静的走到邢夫人的左后方,跟着邢夫人走了两步。 也只有两步。 两步后,变故突生! 墨琉璃伸出左脚轻轻一勾,绊住了邢夫人的右脚。 邢夫人正走着,不曾觉察,身子当即便向前冲去,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近十个月的肚子首当其冲的压在了下头! “疼!” 邢夫人微微一动,侧躺在了地上,唉哟唉哟的叫唤了起来。 金柳和王宝善家的赶忙上前去扶。 金松和金柏三两下便将墨姨娘制住,压在一边。 金杨转头便向门口跑去,要去寻太医。 她路上遇见几个小丫鬟便顺口将此事说了,让她们赶紧将这个消息去告诉大老爷。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房倒是一点都不见慌乱。 毕竟有这几个月的“大太太肚子疼”,大房的下人们也习惯了。 太医也习惯了,不多时便赶到了。 一搭脉却是愣了一下,还同往常一般捻了捻胡子,说道:“胎像极好。” “但是到了生产的时候了,叫产婆吧!” 邢夫人被移去产房没多久,迎春的奶娘忽的端了碗药进来。 “大爷大姑娘都在老爷跟前待着,我便来搭把手送碗催产药。” “辛苦老姐姐了。” 王宝善家的赶忙接过,伺候邢夫人喝下了…… 第3章 零岁(三) 03、生有异 这碗催产药喝下去,立竿见影! 邢夫人立马就肚子不疼了! 伸伸胳膊伸伸腿,便咕噜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善保家的眨巴眨巴眼睛,迟疑的问:“太太您这是……” 邢夫人也眨巴眨巴眼睛,迟疑的说:“好像……不生了?” “唉哟我的太太,这可使不得!这不是小事儿啊!” 金杨尖叫一声,忙跑出去将等在外头的太医拉了进来。 外头贾赦、贾琏、贾迎春三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闹明白里头是怎么了。 什么叫……不生了? 太医也给闹糊涂了。 这不对啊! 算着生产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了,这将军夫人的肚子又刚受到了重击…… 眼瞅着就是要生了啊! 不必搭脉,长了眼珠子就能看出来啊! 就算吧,将军夫人摔得不巧,已是胎死腹中了…… 那也不会忽然就肚子不疼了啊! 太医也不必金杨催了,自个儿甩开老胳膊老腿便奔了进去。 仔仔细细的探了脉象…… 还活着! 母子都活着! 真的只是不生了! 居然就是这么的任性! 太医顾不得旁人了,捻了捻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不对啊!方才已是有了生产之兆了,怎么忽然又没了?说不痛就不痛了……难道将军夫人天赋异禀,生产之事也与旁人不一样?” “还是说……吃错了什么东西?” 金柳赶紧把方才王善保家的丢在一旁的药碗拿了过来。 “太太方才就喝了一碗催产药,没用过别的。太医您瞧瞧,是不是这药……” 太医接过了药碗,凑上前去闻了一闻,又用手指头沾了些尝了一尝…… “呸呸呸!什么催产药啊!这是安胎药!” “谁这么缺德啊?产前喝安胎药,好好的就不让人生了,这不是要人胎死腹中吗?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事儿啊!” 金柳转头狠狠的盯着迎春的奶娘。 “金松金柏,把她压下去,寻个地儿关起来!” 又不忘嘱咐道:“出去小心些,别叫大姑娘看见了。” “诶!”金松金柏脆生生的应下。 不顾瘫软在地的奶娘的祈求,三两步便将她拖去了一边。 金松出去禀报了贾赦,金柏则趁着贾赦将迎春带开的时候,将奶娘拖了出去,寻了个柴房关了起来,落了三把大锁,又将窗户都钉死了才算完。 另一边,王善保家的听了太医的话,二话不说便扑了上去。 抱着太医的一条腿便涕泗横流的哀求道:“太医!您医术高明,救救太太吧!” 太医被吓了一跳,随即哭笑不得的说:“你家太太不用我救!” “麝香红花都没事儿,一碗安胎药怕啥?” “你家太太,啥事儿都没有!好得很呢!” “不过是晚会儿再生罢了!快则几个时辰,慢则再等上几天,到底人还是无碍的!” 话音一落,屋里的人都悟了。 众人都隐晦的,用极是崇敬的眼神看了眼邢夫人的肚子。 老天有眼,三少爷定是十分健壮! 既然不生了,大房众人也就暂且放下了悬着的心,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王夫人好容易探听到了消息,这会子却是当真不知道了,该笑大房白忙活一场好呢,还是该气邢夫人又躲过一劫的好? 一夜好梦……才怪! 不过寅初,大房上上下下就全被闹腾醒了! 邢夫人又要生了! 这次王善保家的学乖了,亲自去熬了催产药端来。 邢夫人强撑着喝了下去,顿时觉得更痛了! “这这这……这都是我亲手熬的了,眼睛不错的盯着呢,怎么会这样?” 王善保家的急的直打转:“太医呢?快喊太医来救命啊!” 产婆忙拉住了她:“老姐姐这会儿真是急慌了神了!催产药喝下去,就是这么个效果呢!” “哎哟!”王善保家的也是生产过得,被一提醒便想起来了,连连点头道,“我竟差点就忘了!痛的对,痛的好啊!” 邢夫人在一旁已是痛的没了说话的力气。 贾赦带着贾琏等在外头, 迎春还小,贾赦便命人好生哄着她睡觉,不必过来了。 至于贾母和二房的人……贾赦也没盼着他们来! 若是来了,他到该着急了。 指不定就是来添乱的! 贾赦搂着贾琏,听着里头的尖叫声就这么等着,一直等到了天色微微发白。 “什么时候了?”贾赦问一旁的王善保。 “老爷,快卯时了!” 贾赦摇了摇头,“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看来是有的等了。” 正说着,天边已是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极东的地方有一道微光透了出来,渐渐照了过来。 当真是渐渐照了过来! 那一丝光束当真是渐渐移了过来! 贾赦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丝光束已是移到了跟前,不偏不倚的停在了产房的上头。 他僵硬的转头问贾琏:“儿子,你看到了吗?” 贾琏也艰涩的回答道:“看……看到了……这光似乎正对着里间床榻的位置……” 那光束停稳后,霎时间便从里头迸出一片胭红的薄雾来,渐渐的笼了过来。 众人早已是呆若木鸡了,呆呆的留在原地动弹不得,呆呆的被薄雾完完全全的罩住,不留一丝缝隙。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恍惚间,似有一阵仙乐飘过。 环佩叮当,仙音袅袅,绝非人间能有。 “噗。” 轻轻的一声,似有似无。 “噗噗噗噗噗噗……” 随即便一声接着一声的响了起来,连绵不绝。 贾赦抬眼看去,只见花架子上摆着的几盆报春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开了! 如今正值二月里头,花匠便依着时节,选了许多当季要开的花送来。 更何况今日是二月十二花朝节,昨儿特地将报春花移了出来,选了几盆满是花苞的,只等它开放了。 如今……这几盆报春花却在贾赦眼皮子底下一气儿全开了! 而后,百花绽放! 三月的瑞香、四月的结香、五月的福禄考,茉莉、栀子、石榴、木槿、六月雪,荷花、睡莲、紫薇、凌霄、九里香……一直开到腊梅水仙,都可以整一出报菜名了! 贾赦僵在那儿,直到满院子的花儿都开出来了,这才回过神来。 刚要说话,外头便跑来一人。 “老爷老爷,坏了坏了,自这个院子里起,外头的花儿一大片接着一大片,全都开了!” “门房方才爬上墙头看了,满京城的花儿都开了!” “满……京城?”贾赦抖着手指着那个小厮,颤颤巍巍的问。 那小厮急道:“还不止!听说京郊也在开花!如今正开到三月的,京外的报春花也开始开了!” “老爷莫急,且不说如今满京城都开花了,咱们这儿也不显眼。便是有人看到了这花是打这一块开起的,隔壁不还有个宁国府?边上也有几家小院子,未必就是咱们府的事儿。”王善保边给那个小厮使眼色,边安慰着说道。 “左右有旁人能顶上,咱们倒是不必害怕。免得还没出什么事儿呢,便整个儿先慌了阵脚。” 那小厮却是个耿直的,他指了指上头的光束和红霞说道:“但这个,却是京中独一份的啊!” 第4章 一岁(一) 04、得贵子 这花儿刚开出了荣宁街开到了大街旁,便引起了阵阵惊呼。 实在是这花开的太过神异了! 不过此时才寅时,天还没大亮,街边也就一些个赶早儿来出摊的小贩。 众人看罢了花儿,惊讶过后,才发现天光有异! 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两个的都跪了下来,朝着天光所照之处不停的叩头,祈求保佑。 等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了开来,传进了皇宫里,已是一刻钟后了。 而此时,皇宫里的花也全开了! 当今圣上徒敕前年刚刚登基,在位三年,正是与退位的老圣人徒谋争权的时候。 忽的出了这档子事,立刻下令,命人带齐人马,去将荣国府给围了! “宁国府和荣国府后头那一道墙儿是连着的,单围荣国府是围不成的。他们两家又是一宗底下的两支,便将宁国府一块儿围了吧。” 太上皇徒谋缓缓走了进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徒敕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嫩了些! 这种事儿,要么下狠手处置干净了,要么…… 徒敕咬了咬牙,再次吩咐道:“调四队人马,往四个城门去看看,京里的花开的如何了。” “若这花还往外开,便跟着追过去,看它到底要开到哪儿!” 徒谋点了点头,确实得叫人好好看着些。 又说:“孤闲极无事,准备去老功臣家走走看看。” 徒敕忙说:“朕便陪着老圣人一块儿去!” 徒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难得皇帝这么孝顺。” “带两个太医去吧,孤老了,得有太医照顾着。再带四个助产宫女去。” 徒敕也没多想什么,点头应下。 一旁的夏守忠苦了脸。 老圣人哟!太医是给您看病的,助产宫女又是做什么的? 贾赦战战兢兢地的迎来了两位贵客。 原先荣国府外头来了一队人马,呼啦啦的就把荣国府围了起来,还捎带上了宁国府,可吓死他老人家了! 这倒还好,圣人和老圣人手拉着手上门时怎么回事哟! 虽没有手拉手这么夸张,但圣人自登基后便没有和老圣人这般亲近过。 什么并肩去臣子家中逛一逛的,想想都觉得是梦魇了! 因徒谋心中好奇,便发了话,叫人搬了椅子放在了院子里头。 当然,离着产房有些个距离,毕竟还是要避讳些的。 他和徒敕便坐在那儿,远远的能瞧见产房。若有什么事儿,也方便应对。 贾赦带着贾琏、贾政带着贾珠陪在了那头,两股战战。 贾母带着王夫人守在了产房外头,唉声叹气。 “我就该把宝玉抱来的!”王夫人一脸的懊恼,“宝玉是有大造化的,若是抱来,定能得了圣上的青眼!” 她原先想了许多借口,不想跑这一趟。 谁知天降异象,只得丢下宝玉,来一探虚实。 “糊涂!”贾母压低了声儿斥责道:“不说这儿产房污秽会不会冲撞了宝玉,宝玉还不满周岁,尚在襁褓中,你巴巴儿抱了他送到圣上跟前,圣上怎么想?” 贾母说着,跺了跺拐杖:“我就该早些来!” 她自然也是不乐意来守着刑氏生产的。 更不必提她已备下许多手段,就等着今日了。她不来才好摘出去呢! 待得了刑氏院子里异象突生的消息,急忙赶来已是来不及了! 异象已经传了出去……或者说满京城的人都亲眼瞧见了!根本瞒不住! 毕竟这是事关全家生死的大事儿! 她好说歹说,为保阖家平安要先处理了刑氏,贾赦却死活不同意! 不等她命人强闯,荣国府便已是叫人围了! 不多时,两位圣人也到了…… 贾母叹了口气,这次只怕是要十死无生了! 只盼着,大房能一力扛下才好! 千万别连累了宝玉…… 而贾赦这儿,却正恼着贾母呢! 什么生而有异不能留,去岁贾宝玉出生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巴巴儿将这事传扬出去,还特地命人写了名儿去各处张贴,说是让万人叫,生怕旁人不知道贾家有这么个“宝玉”呢! 如今自个儿的儿子也是“生有异象”了,只不过动静比贾宝玉略大了些,她便容不下! 贾赦心知今日闹得着实太过大了些,祸福难料。 却也只得想着这些话儿,暂且安一安自己的心。 卯正,荣国府西跨院的上空忽的迸出万道霞光! 贾赦惊的跳了起来! 徒敕丢下了茶碗,也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朝着屋子走了几步。 “戴权,你不必避讳这些,你去将咱们带来的几个助产宫女送进去。” 贾母刚想借此机会钻进产房做些手脚,却听见老圣人发了话。 “不必麻烦几位女官了,老身自己去照看吧!”贾母讪讪的说道。 戴权拍了拍手,不知从何处闪出几位年纪略长的宫女来,跟着戴权一道来到了产房门前。 “贾太夫人还是安心在外头等着吧,太夫人年纪也大了,很是不必这么操劳。”戴权尖着嗓子说完,便有两人上前将贾母扶到了一边。 贾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人鱼贯而入。 想要跟在后头,却叫人扶着,动弹不得。 不多时,戴权便又出来了。 “贾将军夫人生下一子,母子均安。” 话音刚落,里头便传出了婴啼声。 随着第一声婴啼响起,天上似乎是雾散云收一般,忽的就亮了起来。 抬眼看去,只见一道金光照了过来,暖洋洋的,耀眼的很! 天亮了! “噼啪噼啪。” 忽然一阵声响在耳边想起,惊的徒敕赶紧退开两步。 贾赦也一惊一乍的跳了开去。 徒谋懒懒的抬眼看去,却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哟,结果了?” “花儿还没谢呢!” 并不是所有花草树木都能结果的,也有许多果子细小的。 所以打眼一看,也就一小半树木有了变化。 这院子里梨树桃树种了不少,为着早生贵子的意头,前些时候还移了颗枣树来,院墙外面还能隐约看到几个杏树李树,如今都挂上了沉甸甸的果子,眼看着竟都已经成熟了! 衬着尚未谢了的花儿,也算是一大奇景了! 贾赦小步蹭到一颗桃树旁,伸手从挂满了果子被压低的树枝上摘了一颗水灵灵的大桃子,在衣袖上蹭干净了,拿起来便咬了一口。 “好吃!” 而同一时间,扬州城里,林如海站在高处,看着满城繁花有些愣神。 “这是……” 管家林安早打听了,忙回道:“听说是从北边来的,眼瞧着这花往南边开去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林安说着,抖了一抖。 真是邪了门了,哪有这么开花的啊! 现下人们正新奇着呢,等回过了神,还不止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林如海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这事儿和自家没什么关系。 想着院子里正在生产的妻子,林如海忙走了过去。 他原在产房外等着,却被林安悄悄儿拉了出来说了此事,也不知敏儿怎么样了…… 林如海的脚步刚一踏入院子门,就听得里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随随即便是婆子的道喜声:“恭喜太太喜得千金!” 林安立刻在一旁说道:“恭喜老爷了!今儿可是花朝节呢!” 第5章 一岁(二) 05、手中书 虽有贾赦在那儿装模作样装腔作态,作天作地将一颗桃子吃的啧啧有声,意图蒙混过关…… 两任皇帝却不是好糊弄的。 即便贾赦那儿当真飘来了一股奇异的桃子香。 徒敕悄悄儿的咽了下口水。 徒谋白了他一眼,吩咐戴权:“去!将孩子抱出来!” 贾赦跳了起来,扔下桃子便冲了过来:“老圣人!如今在二月啊!这时节哪里是能将孩子抱出来的!” 立刻便是两个侍卫跳出来拦在前头,又有两人在后头将他拉住。 徒谋并不搭理他,挥了挥手,仍叫戴权去了。 贾母倒是心头一喜。 天降异象这种事儿,毕竟干系甚大。 若圣人要牵连整个荣国府,不说四王八公朝臣亲贵同意不同意,一旦动了荣国府只怕这事儿就要传的众人皆知了! 百姓可不管这里头到底是如何。 皇帝折腾出来的事儿越多,他们编派的越欢。 到时,什么天降祥瑞被皇帝杀了的话儿都有可能说出来!动摇国本! 反之,若将此事轻轻放下……过几日也就没几人再提了。再过个三五年,许久没人记得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将刑氏与她生的孽胎悄悄地处置了,将“母子均安”变成“母子俱亡”,一句话儿揭过此事。 不多时,戴权便抱着一床被子出来了。 他向徒谋请罪道:“老圣人,孩子方出生,尚未打理干净。奴才便自作主张,命稳婆打了帕子将孩子擦了一遍,就抱出来了。还请老圣人恕罪。” 徒谋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招手命戴权走近些。 他探出身去,掀开被子的一角看了看。 大红缎面百子千喜万福被里头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小小的,还红彤彤的,正闭着眼睛酣睡,瞧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你瞧瞧。” 徒谋靠回一辈上,懒懒的对徒敕说道。 徒敕凑近了些,看了许久,方摇了摇头:“很是寻常。” “是啊……”徒谋叹了声,“瞧不出什么不凡来。” 说着,右手一甩,掀开了婴儿身上的被子! “哇啊!” 如今正是二月,仲春时节。 天虽已渐渐回暖,却不是能光着身子吹风的。 那婴孩失了被子,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便立刻扯着嗓子高声哭喊了起来。 “儿子啊!” 贾赦刚想扑过去相救,后头拉着他的两名侍卫却早有准备,将他定在了原地,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一扑不成,贾赦便失了气力,软下了身子跪倒在地。 啼天哭地的,看着好不可怜! 徒敕被他哭的头疼,指挥着夏守忠道:“去,将孩子放到地上。早点儿了事早点儿好,免得多受罪。” 夏守忠恭声应下,咬了咬牙,便走到戴权身边要抱孩子。 戴权看了眼老圣人。 徒谋点了点头,只说道:“把被子给他垫上。小孩儿皮肉娇弱,若在地上蹭破了皮,看着也可怜。” 夏守忠这才安了心,俯下身来准备去抱孩子。 而戴权准备着,等夏守忠抱起孩子后,将被褥铺在地上。 “啪!” 刚伸出手去,还没碰到孩子呢,一个小拳头挥了上来,狠狠的给了他一拳。 夏守忠愣了愣神,随即暗笑自己多心了。 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罢了,连老圣人和圣上都说了“很是寻常”,还能有什么神通? 这般宽慰了自己一会儿,便又伸出手去抱孩子。 “啪啪!” 这次是两声声。 孩子的拳头仍是准确无误的打中了夏守忠的手。 同时,孩子的小脚也蹬了出来,正正好好将夏守忠另一只手踹开了。 虽说小孩儿手软脚软的,没什么力道,打着也不疼。 但夏守忠只觉得心头一阵冰凉,背后也升起了一阵寒意来。 “哟!” 徒谋方才一直看着呢,见此情景不由的惊叹了一声,引起了徒敕的注意。 徒敕到底有些不敢去看,一直将脸别在一旁,这会儿听见徒谋一声怪叫,当真是一头雾水。 等他转过身来,发现夏守忠老半天还没将孩子抱起来,当即沉下了脸。 开口便斥道:“夏守忠!你若是因着妇人之仁,违背了朕的旨意,那也不必在朕呆着了!” 夏守忠闻言唬了一跳! 他一个曾在圣上身边伺候过的太监,若是就这么被打发走了,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夏守忠立刻转身面向徒敕,就地跪了下来,赶忙将刚才抱孩子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徒敕听过后,有些害怕,有些好奇。 他走了过去,伸头过去看了看,却不见有事发生。 随即便略凑近了些,又近了些,再近了些,只差将脸贴上去了,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孩子。 “啪啪啪!” 这是那孩子左脚踹徒敕右脸、右脚踹徒敕左脸、左脚再踹徒敕右脸的声音。 徒敕赶紧退开了三大步,心有余悸的喘了口气。 “快!扔地上去!” “慢!” 徒谋看着儿子吃瘪,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如今那孩子正抱在戴权怀中呢,戴权可是徒谋的人。 既然徒谋说不扔,徒敕的话儿便不作数了。 徒谋也凑上前去,丈量着一个打不着踹不到的位置,再次打量起来那孩子。 这一看,却看出些不同来。 原先看时,孩子叫被褥裹着,也就看了看脸。 后来掀了被子,却是不忍再细看了。 现下里再看,却发现那孩子的右手似乎有些异常。 “夏守忠,你看看孩子的手。” 夏守忠虽是徒敕的人,但老圣人发话,又不是什么极难办的事儿,自然乖乖听了吩咐去看。 “呀!他手里有东西!”夏守忠一声惊呼。 只见那个孩子的右手紧紧握在了那里,里头隐隐约约的露出些东西来。 那东西极小,方出生的婴孩便能一掌握住,只露出些白色来,瞧的并不真切。 “呵呵!”徒谋倒是笑了两声,“这是个男娃吧?难道要走钩弋夫人的路子?” “戴权你将他抱紧了,夏守忠你将他手掰开了,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若真是个玉勾,那就好笑了!” 二人闻言立刻动作了起来。 只是孩子小的很,到底不敢十分用力。 眼看着老圣人皱起了眉,夏守忠赶紧加了把力气。 按说这点力气,莫说初生婴孩了,大人的手也该掰开了,却仍是不行。 这下夏守忠也不敢再下手了,只得回道:“老圣人,奴才已是用了十分力了。奴才怕再用劲下去,这孩子的手便要折了!” 徒谋摇了摇头:“要折早该折了,哪经得起你这么掰?” “都说钩弋夫人的手是武帝展开的……你将他抱来,孤亲自试试。” 汉武帝为何能将钩弋夫人的手展开? 因为他是真龙天子啊! 然而除了徒谋这个前皇帝,在场还有一个皇帝呢…… 徒敕跳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徒谋身边,伸手就要去抓那婴孩的手。 而此时戴权已将孩子抱到了徒谋身边。 而徒谋也已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孩子的手。 眼见晚了一步,徒敕唰的便将手缩了回去,像是生怕徒谋借了自己的气似的。 徒谋倒是从容的拭这掰了下,随即说道:“敕儿你来。” 徒敕赶紧伸手去掰,不想还是失败了。 他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若自己能掰开,当然好;若是老圣人掰开的,也勉强。 只是如今两人都失败了……那要谁来掰开这只手? 徒谋见他一脸狰狞,紧紧地抓着那只小手,便伸出手去想叫他松手。 “别抓着了,何必太过在意?掰不开便掰……掰开了?” 众人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婴孩小小的手掌里,窝着一团洁白的布帛。 布帛轻薄无比,隐约可以见到背面写着些字。 “有字!” 贾赦终于是寻着了机会。 儿子的生路眼看着是出来了,他自然要帮一把! 只是……我的乖乖,儿子你太厉害了!手中握书啊! 第6章 一岁(三) 06、高僧至 初见到孩子手中的布帛时,众人皆是一愣。 徒谋和徒敕都以为会是什么贵重的五品,比如玉勾。 突然见到是一团布帛,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望的。 莫不是……稳婆扯了条布巾塞进去的? 那为何……方才死活掰不开? 而贾母和王夫人早在听见夏守忠惊呼孩子手里有东西时,心里头便咯噔一下。 她们都想到了宝玉的宝玉。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单这八个字,就足以证明此玉的贵重! 更不必提后头还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王夫人是怕宝玉的风头叫这小孽障抢走。 而贾母却在忧心别的…… 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若是叫有心人看中了,还不得来抢了去?若宝玉没了玉,又将如何? 至于刑氏的孩子手里的东西,她们倒不在意。 虽说隔得远看不清,又不可能当着圣上和老圣人的面儿凑过去看,但眼瞧着这孩子的拳头也就丁点大,能抓得住什么?碎玉还是石子儿啊! 甭管怎么说,定是比不过宝玉的。 怕只怕……因着这个孽障,叫圣上对宝玉的玉起了心思…… 贾赦眼睛尖,先看到布帛上头有字,大声喊了出来。 这下,即便徒谋想悄悄儿处理了这孩子,也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布帛打开一看。 “戴权。”徒谋淡淡的吩咐道。 他一个太上皇,若非原先因好奇去掰孩子的手,哪里用得着他纡尊降贵的来做这些。 虽说只有两个字,但戴权到底是在徒谋服侍了十多年,立刻便懂了。 他将孩子扔给了夏守忠,自己小心翼翼的将那团布帛取了出来,仔仔细细的展开,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不敢多看一眼,唯恐窥见天机,反引来祸事。 那布帛着实薄了些,徒谋也只得伸出双手,谨慎的接过。 拿到手里后,徒谋这才发现,这布帛虽看着薄了些,都能透过布看人了,却牢固异常,非人力可以制成。 “嗯?”徒谋叹了声,“单论这块布,若有人能织成,定是天上织女。” 徒敕并不曾摸到布帛,闻言只不屑的瞄了一眼。 心想,不过是快破布,用点力便能扯碎了,有什么稀奇的! 便不多想,只用心去盯着上头的字儿看。 布帛展开后不过男子巴掌大小,最上头是一行小字。 徒谋看过后,神情激动了起来。 徒敕离得远些,字又着实偏小了些,只得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辨认:“防……天……花……之……法……” “天花?”徒敕一声怪叫,“天花能防?” “自然是能的。”徒谋幽幽的说。 “将天花病人隔开、将病人的衣物用具烧尽,都是防天花的法子。” “若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寻常,多时还是全靠老天庇佑,并不一定能保证不会染病。然而……这上头还有一行小字……” 徒敕再想看小字,却实在无法看清。 也不顾身份了,伸手便将布帛抢了过来。 只见上头写着:用此法,终身无忧。另,天花无确切治愈之法,请多保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最后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徒敕嘴角抽抽。 徒谋笑了:“写的?你可看见用笔之势了?这分明是织上去的!” 说罢,一把抢过布帛,又仔细看了看:“不,这明明是……天衣无缝!” 徒谋最后吐出的四个字,惊的众人抖了抖。 徒敕沉默了半晌,开口问道:“不管它这布如何织的,这字如何写的……这防天花之法到底是什么?” 徒谋轻轻一挥手将布帛扔了过去:“呵,你自己看。” 布帛轻飘飘的飘过去,徒敕手忙脚乱的接下了。 方才他一心想着天花了,倒没细看后面是什么,只是隐约记得似乎也是有字的……至少是看到了墨色。 如今再一看,却是愣住了。 白方块、黑方块、大方块、小方块,有单个的,也有三五个紧靠在一起不分彼此的…… “这是什么!”徒敕这才发现,根本看不懂! 徒谋沉默的摇了摇头,有些失落。 毕竟,若是这天花防御之法若是真有奇效,不说名留青史,到底是利国利民的! 贾赦慌忙凑了过去,看了老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来:“呃……想来,定是传说中的无字天书了吧?” 贾政这时迈着方步走了上来:“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宝玉出生时的玉你又不是没见过。”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二十四个字清晰的刻在上头呢,天书怎么会是无字?”。 “这是什么典故?”徒谋颇感兴趣的问道。 徒敕沉下了脸。这个荣国府,哪来的这么多神异? 贾政赶忙将宝玉出生时,生而含玉的大吉兆说了。 王夫人也大着胆子在一边帮腔道:“可不是呢,当时那个稳婆还说我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生而含玉哭声响亮,将来定是有大造化的!” “这般神异?若是方便,将他抱来给朕瞧瞧!”徒敕说道,喜怒难辨。 贾母已是急的团团转,若是老圣人看上宝玉的玉,给是不给? 闻得徒敕此话,也顾不得旁的了,只想着要叫圣上打消了这个主意,忙说:“孩子生下来便有些孱弱,如今正病着呢。大夫说着这病会传人,不让往外抱也不让见人呢,一应贴身的东西都不可叫旁人沾了,免得跟着染病。” 贾政和王夫人不可置信的瞪着贾母。 这……这是什么话! 好容易叫圣上开口想见见宝玉,什么叫正病着?什么叫这病会传人?什么叫应贴身的东西都不可叫旁人沾了? 不让将宝玉抱来,不让人去看宝玉,连宝玉的玉也不让拿来。这不是断人前程吗? 还有生来孱弱,在圣上和老圣人跟前留下这么个印象,往后还能有好? 贾母原是一时情急,便随口胡言乱语了几句。 如今回过神来也有些急了,忙补救道:“不过大夫也说了,宝玉是个有福的,这病无甚大碍。” 徒敕却已是没了兴致,只吩咐好好养着罢了。 而徒谋却又盯着那孩子看了起来。 “你们说,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哭了的?”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似乎已是许久没了哭声。 再一看,那孩子敞着被子光着身子在二月的寒风里头,没了哭声却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四处乱看呢! “唉哟我儿子!”贾赦轻轻的惊叫一声,又悄悄向戴权和夏守忠靠了过去,自以为极低声的说道,“两位内相,麻烦帮我儿子盖个被子。” 看着贾赦这般作态,徒谋和徒敕难道有志一同的翻了个白眼。 只是这个白眼还没翻完,外头便传来一声佛号。 “南无功德宝胜庄严威德王如来。” 那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洪钟大吕,却无喜无悲。 “大师来了!”徒谋竟站起身来,微微躬身相迎。 众人都愣了一下,但见老圣人如此,也只有比他更恭敬的。 外头缓步走进来一位僧人,身穿黄赤色僧衣,外头披着一件百纳袈裟,端的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第7章 一岁(四) 07、龙负图 来人正是护国寺的高僧,善诫大师。 “善解大师怎么来了?”徒谋问道。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含笑答道,“我今日一早,见天光有异,又见百花齐放,便占了一卦,卜得此处有异星降世,与我又有些微薄的尘缘,故特来相见。” 徒谋与徒敕是知道善诫大师的,卜卦十分灵验。 又是个心怀天下的,时常初入宫禁,卜算国运。 只是他不爱名利,便少有旁人知道罢了。 “有些尘缘?”徒谋问道,“大师可是卜得了什么?” 善解大师双手合十,口中说道:“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又问道:“说来惭愧,贫僧本事不够,还不知此间到底发生了……” 荣国府中人虽不识得善解大师,但听他发问,却是争先恐后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甭管他是善解大师还是什么大师,既然老圣人如此作态,定是个高僧! 他方才还说不知此间发生了什么呢,前头却说卜得此处有异星降世,想来也是有些神通的! 讨好了高僧,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啊! 善解大师听罢,脸上倒仍是平静无波的样子。 只是眼眸中多了一丝激动。 “大师……”徒谋开口道。 “老圣人对今儿这事,可有什么看法?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明明善解大师似有所得,却不开口,只问徒谋。 徒谋摇了摇头。 苦笑道:“我若能看出些什么来,哪里还会在这儿犹豫?” “说句损功德的,我方才差点便要命人将这孩子处置了。” “圣上呢?”善解大师又问。 徒敕也摇了头。 他跟老圣人一样,如今只等着高僧发话了。 若是好事儿,便将这孩子留下;若是会动摇国本……便是拼着损了阴德,也要将这孩子除去! 善解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遂说:“贫僧倒是想到了,上古先圣之事。” 众人皆一头雾水。 倒是徒谋,眼珠子一转,似有所悟,问道:“莫非是伏羲之事?” “正是龙马负图的吉兆!”善解大师答道。 话音未落,忽的西边天空上的云彩向两边散了开去。 中间斜着照下一道金光来,正正好好将善解大师照在金光中间。 随即是金光闪动,梵音袅袅。 善解大师愣了一下,忙盘腿席地而坐,双后合十吟诵了一段经文。 诵毕,梵音渐歇,金光渐收。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朝着西方便拜了下去。 等金光散去,善解大师才直起身来,缓缓开口道:“看来,贫僧这是说中了。” “世有先圣,青帝伏羲、禹帝夏禹二人,各有奇遇。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黄河出龙马,背负河图,伏羲得之,推演为八卦,后传《周易》。” “洛河出神龟,背驮洛书,大禹得之,依书治水划九州,为《洪范》。” 这些事儿大家都知道,只是先前不曾想到过。 善解大师方说起时,大家还有些疑惑。但紧跟着的金光让他们不得不信了! 若这是龙马负图神龟载书的吉兆,那么…… “恭喜圣上,恭喜老圣人!”夏守忠忙下拜道,“世有圣贤,而后才有天书降世啊!看来圣上和老圣人的圣明,已经神仙皆知了!” 戴权瞟了夏守忠一眼,心道这奴才倒是个极会拍马屁的。 却忙跟着说道:“老圣人多年励精图治,是难得的圣明之君。一朝禅位,又有圣上这样的明君接任,难怪要有天书降世了!” 两人的话都说的极巧,将徒谋和徒敕都夸到了,谁也不得罪。 徒谋闻言笑道:“这几句话夸得太过了。” 徒敕虽有心将天书降世的吉兆全揽到自个儿身上,但老圣人不推辞,他也不好硬抢啊! 便只得说:“都是老圣人圣明的缘故。朕刚继位三年,哪里有这等功劳。” 这两句却有些说头。 将功劳都推到老圣人一人身上,他不得推辞一下?这一推辞,徒敕可不就有机会抢功了? 这后一句……只差没明着说是因着自己继位才有了天书降世 偏有个贾政,以为徒敕真心谦虚呢,立刻便跳了出来,口若悬河的说了起来。 “伏羲、夏禹皆是古之圣贤,非今人可比!” “然老圣人有治世之功、禅位之德,圣上亦有治世之功、诚孝之德,老圣人与圣上的功德相加,这才能得上天降下天书之吉兆!” “方才,这天书可不正是老圣人同圣上一同取出的嘛!” 徒敕恨不能捏死他! 偏偏贾政还在那头说呢:“要说这天书降世的吉兆,也是有预兆的。这引子便是一块宝玉。” “圣上和老圣人怕是不知道吧,去岁我夫人生下一子,生而含玉。我大嫂正是因为见了那块玉,才查出有了喜讯。” “今日天书降世,定是由……” 贾赦听得是呆若木鸡。 好容易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将贾政扑倒在地,要紧的用手去捂住他的嘴。 “……引来的。” 贾政还在说呢,贾赦拼死拼活,好歹捂住了最要紧的几个字。 前头都说了,你自己也说了,世有圣贤才有天书下降。 这圣贤可不是一般的圣贤!看看伏羲!看看夏禹!都是当世明君! 连自家儿子都只敢认个“龙马”呢,你想着抹了我儿子的功绩也就罢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天书降世,定是由宝玉引来的”呢? 不必猜,贾赦清楚被自己捂住的便是“宝玉”二字。 只是这“宝玉”指的是人是玉……那可是大有说头啊! 徒谋阴涔涔的笑了笑,说道:“贾将军,怎么不让贾员外郎说话了?” 贾政此时已是挣脱开了,虽还躺在地上一身狼狈,却挣扎着说道:“你定是嫉妒我!嫉妒……” 话还没说完,忽然闻得一阵鸟鸣声。 叽叽喳喳的来了一群鸟雀,飞到贾政上头解了回手,便有叽叽喳喳的飞走了。 倒是绕开了贾赦,他半点儿都没沾上。 这下,徒敕都没心思同贾政计较了。 一来今日刚说了是吉兆,总不能刚得了吉兆就把“龙马”他叔砍了吧! 二来,这群鸟雀也算是告诉众人了,这个贾政在说瞎话! 三来嘛,贾政现在这样子,确实有些无法入目,更难以入鼻…… 夏守忠忙指挥着两个侍卫,将贾政带下去“整衣冠”了。 将贾政的事儿放到一边,徒敕又说起了正事。 “这天书降世的大吉兆,自然是要让朝臣百姓都知晓的。毕竟这事儿是善解大师点醒了朕,不知大师明儿可愿意在朝堂上,向众臣解释此事?” 徒谋也说道:“大师不如借此,接了国师一职吧!” 徒谋还未退位时,便多番邀请善解大师入朝,为护国国师。 善解大师摇头道:“多谢老圣人看重。只是依贫僧看,此子更适合担当国师一职。” “我儿子连话都不会说呢,怎么当国师。”贾赦忙说。 徒谋听着点了点头,递了个给贾赦。 贾赦得了指示,又说:“大师既说我儿堪当国师,我便托大说一句。我儿尚小,即便能当国师,也得等他长大了。还请善解大师善解人意,先接下此职,将来待我儿长成,也好教导他如何当好一国的国师啊!” 徒谋和徒敕登时对贾赦刮目相看! 机灵!会说话! 善解大师听得一愣,忽的便笑了起来。 “阿弥陀佛,是贫僧执着了。” “竟没想到,贫僧与此子的尘缘是应在了这儿!也罢,这国师……贫僧就暂代了吧!” 第8章 一岁(五) 08、虔心供 徒谋和徒敕在这个时候再邀善解大师入朝为国师,自然是有缘故的。 今日荣国府种种异象,不说那可能举国上下都亲眼见证的百花齐放万果齐悬,单京城里头能看到的,初时的天光红霞、孩子出生时的万道霞光,甚至于善解大师道破天机时的金光梵音…… 如此种种,明日上朝怎能不提? 只怕那些大臣们,如今正卯这劲儿写折子呢! 幸好这是龙马负图神龟载书的大喜事儿! 只是这是若是从徒敕或徒谋嘴里亲口说出来,难免有些个自夸的嫌疑。 若是让跟来的侍卫太监宫女们说吧,到底都是在皇帝手底下讨生活的,说出来的话儿也没什么能让人信服的。 善解大师可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方外之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 绝对不会骗人哒! 第二日朝堂之上,善解大师刚出现在金銮殿外,朝臣们一片哗然。 僧人上殿,那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事儿啊! 也有几个重臣,曾隐约听说过老圣人当年有意封善解大师为国师,大师坚辞不受的事儿。 今儿这般……莫非…… 善解大师左脚刚跨进金銮殿,忽的身上就多了一道光芒。 却是外头照进来的,因外头极亮,也看不出是哪儿来的。 而金銮殿中虽有门窗透光,又有蜡烛宫灯照着,但到底比不得外头亮堂。 众人也只得眼睁睁这看着善解大师顶着一道光进来了。 大臣们失了言语。 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神异之事! 不对!昨儿见多了! 善解大师走至殿中,双手合十拜道:“恭喜圣上,恭喜老圣人。昨日荣国府上天降异象,贾将军得一贵子,乃是异星降世,生来手中握书,正是龙马负图的大吉兆!” 至于“神龟载书”……贾赦拉着善解大师磨了许久,说自家儿子绝不是神龟,这才将这四个字抹去了。 听说“龙马负图”,大臣们先是松了口气。 看了今儿是不会有什么天子震怒的事儿了。 徒谋起身,朗声笑道:“若不是大师一语道破天机,孤还看不明白此事了。” 又与众臣说道:“昨儿的吉兆,想必大家都是亲见了。前头那些开花结果、霞光漫天的,便是天书降世的缘故。” “后头隔了许久,佛光降世梵音袅袅,却是因着善解大师参破天机。”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道。 “贫僧有赖贾小公子,这才有此机缘,能沐浴佛光。” 众臣上下打量了一下善解大师,心里头都有些痒痒。 善解大师现在身上的光……莫非是昨儿遗留下的佛光? 若是靠近些……不知能不能借来照照…… 徒敕却已是颁下了旨意。 善解大师乃当世高僧,又有佛光相随,特封为护国国师,以佑大乾江山百姓! 而后,又命夏守忠将布帛捧来,遍示群臣。 “这边是昨儿降世的天书,奈何天书难懂,请诸位大臣看一看,是否有谁能看懂。” 天书被好好儿的放在一个羊脂白玉捧盒中,夏守忠亲手捧了,来到下头给众臣一一看过。 说来奇怪,这天书远远看着还好些,看最上头的字儿也还好,但要细看下头写的“防天花之法”,却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似乎是罩了一层雾在上头。 不!是天书在发光! 徒谋看着被天书所发出的光润出一层雾气的羊脂白玉捧盒,满意的笑了。 这天书果然十分神异!没叫孤失望! 天书降世,圣人得之。 只是这天书,自个儿也看不懂,敕儿也看不懂。 若是随随便便叫哪个大臣看懂了,那才烦心呢! 众大臣皆是摇头。 而善解大师念了声佛,也摇了摇头。 老圣人便说:“既这天书是贾将军次子带来的,国师又说他是异星降世,那便等他再长大些,再叫他看看吧!” 徒敕忙吩咐道:“夏守忠,将天书送去宫中佛堂,好生供起来。” 善解大师倒有心想将这天书请去护国寺,但护国寺往来信者香客众多,确实不宜供奉这么重要的天书。 幸好宫中原就有个大佛堂,便将天书连着玉盒一道供在了那儿。 天书是供起来了,贾家却是忙起来了。 这日早朝过后,忽的便有一大群朝臣联袂去往贾家。 打头几个都是极位高权重的,如六部尚书,如王公亲贵。 荣国府的门房眼见着远远的,荣宁街口一阵烟尘飞来,再一看这么一大群官吏,登时吓得是两股战战。 一面指挥几个门子赶紧将门关好、锁死、顶上,一面脚底抹油了的跑去里头禀告。 “老太太不好了!老太太不好了!” “老太太好得很呢!”琥珀赶紧将他拦下, 贾母身边原有琉璃、玳瑁、玛瑙、珊瑚四大丫鬟,去了琉璃与玳瑁。 一时半会儿的,贾母也挑不中可心的,便只提了这个琥珀上来。 这个门房是个乖觉的,眼见似有大事要发生,赶紧着便跑来禀报贾母。 大老爷不管事儿二老爷迂腐,满府里头也只有老太太可靠些。 这般想着,门房快速的将荣宁街口的事儿说了:“琥珀你别拦我,快去寻老太太拿个主意!百十号人进了荣宁街了!全是穿着官服的!” 琥珀愣了愣,到底不敢怠慢,撒开腿跑进院子里头禀报了。 等贾母穿衣梳妆毕,又命人去叫来贾赦与贾政,来到荣国府大门处,外头已是吵翻天了。 “大胆!竟敢把本王关在外面!”这是忠顺王的声音。 “本王往日与你家主子可是世交!你们这群奴才还不赶紧开门?”这是北静王的声音。 外头随即是一阵附和声。 仔细听去,倒有几个熟悉的声音。 却是东平、西宁、南安三王,再加上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除了隔壁的宁国府没动静,竟是四王八公齐聚荣国府大门了! 贾母在里头喊话道:“不知众位客人,因何事而来?” “我荣国府并未收到拜帖。我虽有心请诸位进来坐一坐,无奈家宅又小,便恕不能招待了。” 忠顺王爷朗声笑道:“哈哈,听说荣国府贾将军昨日喜得贵子,咱们特来祝贺!” 贾母闻言,瞪了贾赦一眼。 这事儿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贾赦虽有心气气贾母,但让这么一群朝臣亲贵在荣国府门前杵着,到底不是个事儿。 只得说道:“孩子方出生,还小的很,竟是不能抱出来。明日便是孩子的洗三礼,还请各位前来观礼。” 虽说被拖晚了一天,朝臣们到底还是心满意足的散了。 毕竟,明儿就能见到。 只可惜叫他们失望的是,那孩子洗三时也不过是天上降了一道光下来罢了。 比起昨日出生时的盛景,到底有些不够看。 旁边又有善解大师念经祈福,也不知这光是不是善解大师招来的。 开宴没多久,宫里便传来一道旨意。 “贾赦次子,握书而生。异星降世,天纵奇才,特赐名贾琡。” 又赐下许多良田庄子、金银玉石之物。 贾琡乖乖的躺在邢夫人怀里头,翻了个白眼。 有玉的叫贾宝玉,有书的叫贾琡。 谁起的名啊,这么敷衍…… 第9章 一岁(六) 09、算总账 等贾琡满月宴后,邢夫人终于是坐完了月子,能出门了。 这头一件事儿,便是将满府的下人召来。 别看如今府里头还是二房住着荣禧堂,大房即便退居东跨院,也抵挡不了琡三爷的光芒照耀世人! 原先老太太看重二老爷,看重宝二爷,下人们自然也对二房格外敬着些。 但如今却不同了! 大房的琡三爷可是惊动了圣上的大吉大利之物! 合该供起来吃香火的那种! 传言说,宝二爷的奶娘趁着洗三的时候,悄悄儿摸了把琡三爷……然后被琡三爷一脚踹开。 不过当晚赌骰子,竟赢了一两有余! 那些老婆子能有什么身家? 平日里也就赌几个铜钱罢了,一两银子,用上十天也赢不来的! 因而,听闻邢夫人找,几乎所有下人都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除了几个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以及几个鬼鬼祟祟磨磨蹭蹭的下人。 邢夫人召众人来,却是为了自个儿孕期多遭毒害一事。 见有人没来,便指了几个大房的亲近下人,去将人绑了来。 这事儿到底惊动了贾母,急急的拄着拐杖,带着贾政和王夫人来了。 “老大家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好端端的,这是要翻了天了?” 邢夫人笑着回道:“老太太,媳妇儿我有孕时,遭了那么多劫难,连宫里的太医都要见怪不怪了。若不是我儿命格贵重,身怀祥瑞降世,只怕媳妇儿就一尸两命,不在人世了。” “媳妇儿想着,府中的下人竟有这么多心思狠毒之人,不得不防啊!我遭罪了也就罢了,若是起了坏心,害了老太太,那可怎么是好!” “我身为荣国府承爵之人的夫人,不得不站出来,敲打敲打他们!” 邢夫人如今是大有长进了。 她原先不过是因着夫君不疼婆婆不爱,被夺了应有的管家之权还无福生养,难免有些执拗了。 现在为母则强,自己的儿子又生得这般争气,自然便要为着儿子多打算打算了。 贾母却是听得脸色一白。 当日给邢氏下药的,都是王氏安插在大房的人手。 出一桩事便处理掉一人,王氏的人手早清干净了! 这时候刑氏再来作出这幅模样来,为的什么? 不多时,下人们便来了七七八八了。 邢夫人也没指望他们全来。 “我有孕的时候,这府里头当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怎么,这府里就这么离不得我?” “我是没那工夫同你们计较的,不过连下药的事儿都出来了,哪怕是为了老太太的安危,也不能轻易纵了你们去!” 一番话说的下头人冷汗涔涔。 “你待如何?” 贾母板着脸道。 邢夫人扫了众人一眼,吩咐道:“金杨金柳,去将墨琉璃、胡婆子带上来。” 胡婆子便是迎春的奶娘。 下头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气。 连着贾母和王夫人也松快不少,幸好不是要彻查。 墨琉璃撞倒了刑氏,是铁定保不住了。 至于那个胡婆子,只是个蠢物罢了,她的死活没人在意。 这两人处置了也就处置了,只要不牵连出旁人就好。 “胡婆子,你好好儿的不伺候大姑娘,为何在太太生产时端安胎药来?”王善保家的审问道。 墨琉璃的事儿十分清楚,她一个姨娘谋害主母、嫡子,结局已定。 而胡婆子……任谁看她都没这个胆子啊! 胡婆子自入府便成了迎春的奶娘,每日里吃好喝好,还有丫鬟婆子们敬着。 自那日邢夫人生产,至今胡婆子被关了一个多月了,她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见自己终于得了申辩的机会,忙一股脑儿的说了:“冤枉啊!那日太太生产,大爷和大姑娘都在老爷身边陪着。奴婢见自己在那儿带着也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又听见里头要催产药,便想着去小厨房看看。进了小厨房便看到炉子上熬着一罐药,旁边就摆着张催产药的方子呢!我一想啊,这肯定是催产药了,就赶紧给太太端过去了!” 王夫人讥讽道:“这奶娘,可是大嫂当年亲自给迎春选的。谁知……啧啧,看见旁边放了张催产药的方子便是催产药了?依我看,定是这老婆子见人在熬催产药便想抢个功劳,也不仔细瞧瞧到底是什么,便巴巴儿的端来了!” 贾母气的直敲拐杖:“这么个蠢物,差点害了我孙儿,还不拖出去打死!” 一声令下,便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去拖人。 胡婆子还以为自己申辩清楚了呢,忽的又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 当下喊道:“冤枉啊!” 随着这一声喊出,天上突然降下了一阵雪花来。 此时暮春三月,今日又是阳光和煦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刚一飘雪,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下人们虽没读过书,但好歹跟着主子看过戏。 “雪飞六月,亢旱三年”的《窦娥冤》还是知道的。 如今虽不是六月,但也绝不是会下雪的日子! 去拖胡婆子的几个人都僵在了那儿。 胡婆子眼珠子一转,想起了被关在柴房时,听到外头人说的话。 当即高喊道:“琡三爷显灵啊!” 又想起句唱词来:“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 话音未落,天上便掉下个三尺长三尺宽三尺高的雪块来,直直的冲着胡婆子砸了过去。 将胡婆子砸了个准! 幸好那雪块较为松散,砸到人便散开,唰啦啦的落了一地。 邢夫人忍笑道:“好了,大家都知道你冤了。” “只是这药是你端来的没错。你再想想,那日到底还有什么事!” 胡婆子方才都被砸蒙了。 但一地的冰雪到底有些凉意,不一会儿便清醒了。 连带着,方才没说的话儿也想起来了:“有有有!我端药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呢!就像二太太说的,旁边放了张催产药的方子,也不一定就是催产药啊!” “但当时赖大家的正在厨房的窗边站着呢!我一眼就看到她了,我赶紧的就问她啊!” “她当时就说这是她熬的催产药没错!” “赖大家的?你没看错?她给我熬药?” 邢夫人反问胡婆子,眼睛却朝着贾母看了过去。 赖家人在贾母跟前得脸,平白无故的,哪里会来伺候大房? 胡婆子忙说:“我都跟她说话了,我就是能看错,也不会听错啊!哪里会有长得一样说话声儿也一样的人啊!” 正这时,先前派的下人,将不肯来的人绑了来。 如今贾母和王夫人都在大房院子里呢,没人给那几个刁奴做主,一绑一个准。 胡婆子转头就看到了赖大家的,忙说:“赖姐姐!你熬得安胎药,为什么骗我那是催产药?你害得我好苦啊!” 赖大家的深得贾母的信赖,甚至与赖尚荣一落娘胎便被放了出去。 这里头有赖嬷嬷多年伺候的缘故,但她自己也是个聪明的。 这次的事儿,便是她为了讨好老太太,想的一个法子…… 赖大家的刚进了院子,便见到老太太隐隐有些焦急的神色,又听到了赖婆子的质问…… 赖大家的眼珠子一转,哐嘡就跪地上了。 “太太,这不关胡婆子的事儿,是我不小心!” “之前听闻太太被琉璃推到了,老太太急的跟什么似的。我见老太太这般着急,便想着要来搭一把手。听说太太动了胎气,我便熬了碗安胎药,想着给太太送去。” “谁知药还没熬好呢,又说要催产药了!我看了看方子,有几味药厨房里没有,便想着去库房取。却忘了炉子上的安胎药。” “胡婆子问话时我满心想着催产药呢,随口便应付了几句。我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把安胎药端过去了!” 贾母幽幽的说:“这么看来,就是一场误会啊!两个人都是好意,谁知天公不作美,这才闹出这么一场闹剧来,依我看……” 邢夫人忙说:“虽是无心之失,但做事这么粗心大意,还是得罚!” 王夫人看了半天戏,心知这是贾母的手笔了。 “赖大家的到底是府里头有头有脸的,又有赖嬷嬷多年的情分。胡婆子呢,也是迎春的奶娘,都重罚不得。” “赖大家的打三板子,意思一下也就罢了。胡婆子打十板子,叫她记得不要总想着抢功劳。” 王夫人是当家太太,说这话倒也没什么不妥。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到底还是老二家的做事妥当!” 邢夫人只得答应了。 却又加了句:“左右老天看着呢!心中藏奸的,且小心天打雷劈就是了。” 第10章 一岁(七) 10、惜忠婢 邢夫人这话一说,赖大家的抖了三抖。 琡三爷大名在外不说,方才进院子到现在,下人中间的窃窃私语还没消散呢! 似乎是在说……琡三爷又显灵了…… 不过略等了等,眼见天上仍是一片晴朗之色,赖大家的微微放了心。 也许……也不是每回都灵验的? 邢夫人失望的叹了口气。 她倒没指望当真能降道雷去劈了贾母或是王氏,只想着能劈个赖大家的,杀鸡儆猴便够了。 毕竟贾母和王氏都是贾琡的长辈,若是随随便便劈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罪过。 “先把板子打了吧,就在这儿打!”邢夫人说。 也只有亲眼看着二人被打板子,才能略微消解一些心头之恨了。 “这不是还有一人要审?”贾母问道。 她还想着,回头将赖大家的带回荣庆堂,做个样子也就罢了。 只说是打完了板子,谁还当真来追究不成? 邢夫人笑道:“一桩归一桩,免得回头将这二人的板子忘了。这顿板子毕竟是弟妹出的主意,可别失了她的威信才好。” “左右墨琉璃在这儿,跑不了!” 王夫人咬碎了牙。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自己要罚人似的? 鬼才给你出主意! 然而王善保家的已经指挥了几个在大房看门的健壮的仆妇,将二人压倒在地,板子都抡起来了! 只听得“刺啦啦”一声…… “啊!”正抡着板子要朝赖大家的打下去呢,那个婆子忽的尖叫了一声,险些将手中的板子砸在了地上。 听到异响时,众人的眼睛已经看了过去。 只见那个板子头上,竟“刺啦刺啦”的闪着些雷电的光芒…… “琡三爷又显灵了!”也不知是谁喊了出来。 贾母当即黑了脸,硬声道:“还不快快把板子丢了!打坏了人可如何是好!” 邢夫人笑道:“老祖宗,这可是天罚呢!” 贾母冷着一张脸,呵斥道:“什么话!这板子有问题,哪来的天罚?咱们这样的人家,像来待下慈善,你今儿若是打坏了赖大家的,坏了我荣国府的名声,你担当的起吗?” 邢夫人未及接话,那边那个婆子已是将板子丢在了地上。 笑话!谁管他天雷不天雷的,谁管他老太太发怒不发怒的……唉哟哟,那雷电看着可吓人了,要是窜到了自己手上可怎么办哟! 邢夫人不知那婆子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怕了贾母呢,当即黑了脸。 “轰隆隆!” “咔嚓嚓!” “噼里啪啦!” 三道雷,一道紧接着一道,直接劈在了赖大家的身上。 干净利落! 众人俱是看呆了! 邢夫人微微一愣后,拍手笑道:“苍天有眼啊!” 见赖大家的略动了动,还有活气儿,邢夫人也没想在儿子满月后就造杀孽。 遂指着原先执板子的婆子吩咐道:“你们几个,带她下去,给她叫个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得救。”“若是上天饶她一命,咱们这样的慈善人家,也不是赶尽杀绝的。好生救治吧。” “只往后别叫她往老太太跟前凑,毕竟是老天爷说的,这婆子心里头藏奸呢!” 一句话儿,断了赖大家的伤好后的出路。 贾母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太过惊人了些。 至于说贾琡是妖孽? 笑话,那可是皇帝盖了章的祥瑞! 赖大家的被拖了下去,那头胡婆子战战兢兢的受了十板子。 全程一声不吭,静如鹌鹑。 既然胡婆子这件事了了,那便要来审墨琉璃了。 胡婆子这事儿还能勉强说是碰巧了,墨琉璃这事却不能说是意外! 当时邢夫人月份大了,出门时有王善保家的、金杨、金柳、金松、金柏五个人跟着呢! 个个儿都是证人! “墨姨娘,你对那日的事情可有话要说?”王善保家的上前一步问道。 琉璃虽犯了错,但贾赦得了儿子一时高兴,也不记得要罚她,她倒仍是墨姨娘。 琉璃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开口。 王善保家的见此,只得细细说了一遍:“那日你可是走在太太左后侧?” “走在那儿,你若非有意加害,如何能绊倒前头的太太?” “我们几个都亲眼看见了,你伸出你左边那蹄子,绊了太太!你可认罪?” 毕竟贾母和王夫人还看着呢,总不能给她们留什么把柄。 琉璃转头向院子里头看了一圈,不动声色的扫过贾母。 见贾母眼中略有些惊慌,便想起了方才天打雷劈之事。 是啊……这可和赖大家的不一样…… 赖大家的那是“急老太太之所急”,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而自己这事,却是老太太亲口所授…… 琉璃凄然一笑,高声道:“是我!是我嫉妒太太有孕!是我想要给自个儿将来的儿子铺路!” 说完,竟是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道,挣扎着站起了身,冲向旁边,一头在院墙上碰死了! “琉璃!” 贾母惊得倒退了两步。 这事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她自个儿最清楚不过了! 她方才还在担心,若是刑氏再说什么“天打雷劈”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只是没想到……琉璃竟这么忠心! 邢夫人也被吓了一跳! 她可没想过要闹出人命来啊! 一时惊得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王夫人一脸不忍,用帕子掩住了脸,说道:“竟是个痴儿!这般惨烈!” “人死事消。琉璃既然都自尽而亡了,那也不便再多追究了,还是好生葬了吧!” 见邢夫人似乎有话要说,王夫人又加了一句:“到底是服侍了大老爷一场,若死后都不得安宁,传扬出去,大太太怕是要背个善妒的恶名呢!” “谋害主母谋害嫡子,按罪当诛!”邢夫人气道。 贾母怒斥:“老大家的,谁纵的你这般狠毒?” “琉璃服侍过老大,还服侍过我!快快,趁我老婆子还能拿个主意,将琉璃好生葬了吧!” 贾母身边的琥珀等丫鬟,从来都是半个主子,她们自不会亲自去做这种事儿。 听贾母发话,立刻撵着几个粗使的婆子去搬动琉璃的尸身。 玳瑁珊瑚二人又是曾跟琉璃一同服侍贾母的,更是连看都不忍再看一眼。 而王夫人身后站着的周姨娘,也就是原先的玛瑙,此时已是软了腿脚,靠在小丫头身上,再站不稳了。 琉璃死的极惨,血溅上了半堵墙高。 不说那几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婆子,搬动的时候,年纪小点的丫鬟都受不住了。 或是惊呼出声,或是转头抹眼泪。 还有一人,却是呕了出来。 王夫人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原来叫什么已没人知道了。 随着王氏陪嫁过来后,王氏依着贾赦的喜好,从了花中四君子,改名叫做梅儿、兰儿、竹儿、菊儿。 兰儿、竹儿都已被贾政收房,虽是通房丫头,但平日里仍在王氏跟前伺候着。 方才呕出来的,便是兰儿。 因深得王夫人信任,平日里都带在身后。 今儿也是,兰儿好端端的便呕了王夫人半面裙角! 王夫人脸都青了! 可方才刚说过“善妒”呢,只得强忍着装出副慈善的样子来,说道:“这是怎么了?可要叫个大夫给你瞧瞧?” 邢夫人笑道:“何必折腾。宫里给琡儿指了个太医,日日来请平安脉。今日还没走呢!” “左右这事儿出在我院子里,我多赔些赏钱,请太医给她看一看吧!” 不等王夫人拒绝,金柳便去将太医请了来。 那太医也是倒霉,请个平安脉而已,不过是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走,便瞧见了荣国府好大一出戏! 给个小丫鬟看个病倒也不是大事,只是今儿这事,要如何向圣上禀报? 兰儿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子罢了。 王夫人僵着一张脸,将她抬为了赵姨娘。 倒又是一出好戏。 没几日贾母便又挑中个大丫鬟,赐名玻璃,也没人在意。 第11章 二岁(一) 11、抓周宴 宝玉生在五月二十九,巧就巧在贾琡百日是五月二十二! 贾琡是谁?祥瑞!活的! 贾宝玉是谁?为了好养活把名字贴得到处都是的? 贾琡的洗三、满月、百日,众人都早早儿的打了招呼要上荣国府了,贾母一面心疼的大操大办,一面畅想着宝玉抓周时的盛景…… 如今来的,只要攀上交情,将来都是给宝玉的人脉! 可贾母却忘了一件事:赴宴可不能空着手啊! 贾琡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祥瑞!这随礼可不能简薄了! 再加上洗三时,众人都亲见天上降下了一道光……这满月宴、百日宴的随礼又多了一倍不止! 洗三、满月、百日,连着三个宴席,谁手里还有那个闲钱来随个贾宝玉的抓周礼? 即便有,也心疼! 故而贾宝玉的抓周宴也就王家史家来了人。 连四王八公都没什么表示了,气的贾母直喊肝儿疼! 等看到贾宝玉这个她寄予了厚望的有大造化的孙子抓了一盒胭脂时,贾母已是再无话可说了。 幸好……在场的都是自家亲戚…… 当然,如贾政这般,将儿子抓周抓了胭脂当做一大污点却又四处传扬的事儿,贾母是万万没想到的…… 万和五年二月十二,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三子贾琡抓周宴。 贾母隔年就发了话,不让大办,说是怕折了孩子的福气。 和宝玉抓周时恨不能将京中所有人都请来的热情全然不同。 可惜到底没能如愿,如今也只得强压着怒气忙着招待了。 毕竟今年刚出了正月,便有大大小小的王公大臣,或亲自上门,或使了婆子来打了招呼,要荣国府在贾琡的抓周宴上给自己留个位置。 和宝玉抓周时广撒帖子却只来了小猫三两只的冷清全然不同。 这下贾母喊肝儿疼心窝子疼腰酸背疼腿抽筋也没用了。 总不能当个甩手掌柜,让人看荣国府的笑话吧? 老大家的那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倒还有几分可能,想着破罐子破摔叫人看看荣国府的内讧,她贾太夫人可不行! 她可是要脸面的! 二月十二,刚过了未时,便有来客陆续上门了。 小孩儿抓周,一般家中会备下纸墨笔砚、刀剑弓矢、金银算秤等物。 也有些人家,或是自信家中幼儿定能抓得有好意头的东西,亦或是已经提前给孩子练过了的,还会在孩子跟前摆上吃食果盘等物。 除了主人家要准备抓周之物外,亲近的客人也会带上有好意头的精贵物件,添在里头。 贾琡声名在外,倒没人敢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里头。 多是不添的,或是添上几件如玉佩、集注、书画这类不出错的物件。 倒是善解大师,竟是添了串佛珠,贾赦和邢夫人当即便黑了脸。 申时,宫中来传旨,赐下书画古玩若干。 倒有不少叫贾赦暗暗的瞧中了,预备着回头悄悄儿的昧下,挪到自己的私库里头。 来的是夏守忠,宣了旨意赏赐毕,也不回去。 只说是得了恩典,叫留在外头吃了酒宴再回宫。 前几次也有这么一出,大家心里头也明白这是圣上派来的眼睛。 在他跟前也都拘着礼,不敢十分闹腾。 邢夫人一面同贾赦一道代贾琡谢过恩赏,一面命人将所赐之物都收到贾琡的私库里头,一面催着金杨等人将抓周的东西一一摆起来,一面吩咐王善保家的去将贾琡从奶娘怀里抱来。 忙的那叫一个团团转! 只是邢夫人再忙,却仍是掩不住她满心的欢喜。 王夫人看着,暗暗地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宝玉抓周时好端端的怎么会抓了一盒子胭脂? 她想过了,那日来的王家自然不会带这种东西来,史家便是看着老太太对宝玉的疼爱,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剩下的……便是大房! 这般想着,王夫人的眼珠子不由自主的便飘向了抓周所用的桌子上头…… 她也添了东西…… 王夫人添的,却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妆奁。 里头每一个都能打开,胭脂水粉口脂黛笔一应俱全……虽说也是小了些。 贾琡被王善保家的放到了桌子上,满院子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邢夫人笑的一脸慈爱,上前拍了拍贾琡的屁股,说:“琡儿,快去,看中了什么便拿在手里!” 贾琡回头哀怨的看了邢夫人一眼,伸伸肉胳膊肉腿,向前爬了两步。 然后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在那儿想着要抓哪个…… 他倒不是不想试一试,抓着什么便找人送了的戏码。 只可惜出生时动静太大,早已得了皇家的注意。 若只是身怀祥瑞也就罢了,说成是因圣贤而来,圣上和老圣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是再加个早慧……那可就不一定了! 贾政送的刀剑弓矢肯定不能抓,万一上头想着你这是准备着练好功夫再造反,那可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亲爹贾赦的玉佩玉印也要离远点,里头的意味可大着呢! 亲娘放上来的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也算了吧,贾琡自问学不来古时候名士风流那样的,回头画虎不成反类犬就丢脸了。 至于贾母放的栗粉糕菱粉糕糖蒸酥酪……贾琡虽然很馋,但实在不想背上吃货的名头。 不拿善解大师的佛珠,却是因为贾琡不想还没吃到肉,就直接变成食草动物……那也太惨了! 这么算来……好像只剩下王夫人的小妆奁了? 贾琡伸出肥嘟嘟的小手,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额头。 难道要和贾宝玉手拉手哥俩好一起做胭脂一起犯蠢? 而围在四周的亲朋好友都等的急了。 谁家小孩儿抓周要坐那里想半天啊? 一肚子的吉利话准备好了没法说很憋的啊! 贾母眼珠子一转,指挥着玻璃将那碗糖蒸酥酪端了来,亲自拿着去引贾琡。 “琡儿,来,向前爬两步!” 如今贾琡也满周岁了,糖蒸酥酪也给他吃过几回,一向都是喜欢的。 小孩儿都爱吃香甜的,拿来哄着孩子往前爬,定然是极好的。 至于会不会一不小心叫他抓住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邢夫人一急,和贾赦对视了一眼,也各自拿起桌上的东西去引诱。 一时间,倒有不少人跟着学了起来。 贾琡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想拐小孩的坏人…… “唉。”贾琡轻轻的叹了口气。 要不就拿了那个小妆奁? 反正外头也看不出是个妆奁,倒是还可以给这个二婶按一个居心叵测的名头…… 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会走。 贾琡双手在桌子上一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以及愈加响亮的引诱声中,向着右前方挪了一小步。 右前方有贾政、王夫人,和贾家的亲戚。 而贾赦、邢夫人,以及一些亲贵大臣都在左侧呢。 当然,就这么一小步还看不出来什么。 众人也只当贾琡是没站稳罢了。 还没等贾琡迈出第二步,天降异象。 傍晚原本有些昏黄的天空被照亮了。 贾琡头顶降下一道细细的光线,外头有七色彩光缠绕着。 又是一道光,将贾琡连带着整张大圆桌都照在了里头。 离得近些的人都听见,光里头传来仙乐阵阵,甚至隐约间有一股花香飘散开来。 只见那贾琡在光中站起了身子,缓缓朝着光线伸出了手…… 第12章 二岁(二) 12、又得书 贾琡伸出手去,自然是因为在那光里头看到了东西。 旁人可看不清光里有什么。 在他们眼里,只见到贾琡将手伸进了光里。 然后,一切都慢了下来。 贾琡站在那儿就像是定住了一般,好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而那条光束却以勉强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收拢。 众人都屏息静气,强压下了想要跪拜的心思,静静地看着。 直到夕阳收尽了最后一道余晖,众人在逐渐看清,贾琡手中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将光线都收了进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瞧出些形状来。 似乎是……一块布片? 等光线尽数被吸了进去,贾琡手里只剩一块巴掌大小的,及其轻薄的,散发着骇人光芒的布帛。 至于为何能在光中看出那是个布帛,却是因为这一次抓周宴上的种种神异之处,难免让人想到了去岁贾琡出生那时手中握书的事儿…… 握着的东西也是这般的巴掌大小,仔细辨识过后,却是一块写有天书的布帛。 众人还在回味一年前的事儿,须臾间那光线已是都收了进去。 恍惚有“唰”的一声响,照在大圆桌上的那道光忽的便收了起来,收到了贾琡身上。 然后“哗”! 一圈又一圈的光环从贾琡小小的身体里头迸发的出来,一环盖过一环,一环推着一环,极快的向着远处蔓延了过去。 此时天已黑透,而贾琡的光芒将这院子中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而沐浴在光中的人们,却惊奇的发现,这道光竟有消病解乏的奇效! 先前还能强忍着不败的人,见此情景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虔诚的叩拜…… 贾琡的光芒照耀世人! 再看贾琡,抓到了东西,便稳稳地坐在了坐在了桌子上,扭头冲着贾赦等人笑着。 贾赦看着大胖儿子,只觉得又是高兴,又是烦心。 儿子这么好,唯一的缺点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动静太大…… “贾琡公子天资聪颖、天纵奇才,抓得天书一份!” 夏守忠那内侍独有的尖细的嗓音突兀的响了起来,唤醒了一院子惊呆了的来宾。 是啊!可不是抓到了天书? 众人方才不过是被异象唬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罢了。 如今回过神来,自然是有一箩筐的吉利话儿等着说呢! 只是……这抓到了天书是什么寓意呢…… “贾琡公子抓得天书,将来必成大器!” 不知谁说了这一句,好歹算是打开了宾客们的话匣子。 这个说:“是啊是啊,贾琡公子抓周日再应龙马负图的吉兆,将来必定龙马精神!” 只是贾琡正抓周呢,说龙马精神那可真是胡说。 那个说:“是啊是啊,贾琡公子生而握书、抓周抓书,将来必定学有所成啊!” 贾琡还什么都没学呢,也不知从哪看出来的学有所成。 但亏得这几句,院子里头总算是渐渐热闹了起来,有了些抓周宴的样儿了。 而后文韬武略、博学多才、龙章凤姿都有,直把贾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王夫人在一旁咬碎了一口银牙。 方才,她分明瞧见了,那个小崽子盯着自己手里头的妆奁呢! 看那样儿还以为今儿定能成功,谁知半路杀出个神咬金——天降异象! 如今王夫人可是恨透了“异象”二字。 因为这异象,贾琡出生时的风头完完全全将宝玉盖了过去。 也因为这异象,使得自己今日的计划莫名其妙的便失败了! 若是没有异象就好了…… 王夫人这般想着,嘴里还在和宾客们套着交情,眼睛却看向了贾琡手中的布帛。 若是这小崽子没福气,护不住这天书,叫歹人偷去了…… 而皇宫里头,徒敕与徒谋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自确认了贾琡祥瑞的身份后,洗三、满月、百日,徒敕都派了夏守忠前去。 原本徒谋还说他太过小心,却在贾琡洗三时天降光束后失了声,将那些嘲笑的心思都丢到了一旁。 毕竟天象之事事关重大,派皇帝身边最信任的总管太监前去,好歹表明了皇家的态度。 今儿这抓周宴便也是如此。 为着稳妥,夏守忠至少是要见过异象后,再回宫禀报的。 但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这抓周宴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明明……洗三、满月、百日时的异象都是一样的…… 正此时,徒敕先前安插在贾府的暗人前来回话了。 荣国府除了贾琡,还有个贾宝玉呢,说是生来含玉的。 徒谋不在意,徒敕却记得清楚。 转头就往贾家塞了好几个探子,用以监视。 “恭喜圣上,恭喜老圣人!” 那个暗人进了门便跪下了,却难得的开口先道了恭喜。 “荣国府琡三爷,抓周抓到一份天书!” “天书?抓周?”徒谋奇道,“天书不是在宫中佛堂供着,如何又去了荣国府?” 这般说着,徒谋瞥了徒敕一眼:“你给赏下的抓周礼里头都有些什么?” 徒敕气道:“朕还不至于蠢到将天书拿去给稚儿抓周用!” 那暗人见此忙说:“臣不知宫中的天书如何,但今儿琡三爷的天书是在一道细细的光线中抓出来的,众人皆可为证。” 徒谋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戴权,去看看。” 不多时,戴权急急跑了回来。 “老圣人,天书还在!” 徒谋和徒敕对视了一眼。 又一份天书? “戴权,一会儿你领着皇帝的圣旨,去荣国府将新的天书迎来!”徒谋吩咐道。 “顺便叫贾赦明日带上他的夫人和孩子,来宫中请安。” 最后一句却是几不可闻:“一岁大的孩子,也该能说几个字了!” 徒敕倒是听见了,当即眼睛一亮。 是啊!一岁大了,可不该会说话了? 哪怕说的少些,耐心多问几句又不打紧! 这般想着,徒敕也不管这事谁的吩咐了,当即便亲笔写了一道旨意,交予戴权。 “你去了荣国府宣了圣旨便将天书赢回来,莫要吃酒,免得冲撞了。” “若是碰见夏守忠,便将他带回来吧。” 第13章 二岁(三) 13、入宫门 徒谋和徒敕这么着急,大半夜的非得写了圣旨叫戴权去将天书迎回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天书在外头放一天又不会放没了! 只是这荣国府吧…… 一言难尽。 事情要从贾琡出生说起。 除了贾琡生有异象手中握书,荣国府还有个生而含玉的娃。 徒敕那日听贾政唠唠叨叨了一大堆,当时没什么表示,回宫便命人想办法往荣国府塞几个探子。 没办法,这荣国府太神奇了! 徒敕也不是头一回往臣子家塞探子了,打从他登基第一日起,便广撒人手。 虽然常常叫徒谋训斥,说他心思太多心眼不正,但架不住探听到的秘闻多啊! 时日一长,徒谋也懒怠管他了。 可是往旁人府里塞人,总得等了又等,等着府上采买下人……还不一定会被选中。 但荣国府吧…… 徒敕也不知该不该高兴,荣国府随随便便就塞了三个人进去! 还不带怀疑的! 听说有一个探子,给那个赖管家送了十两银子,说想去荣国府做工…… 第二天就进了贾太夫人的院子! 第三天偏巧叫贾太夫人看重了,升了一等丫鬟! 这样的地方,天书放一晚上,还不知道会出多少事儿呢! 圣上和老圣人做了什么,都不会瞒着身边的心腹。 夏守忠如是,戴权如是。 这不,戴权又寻了个玉盒,捧了圣旨便紧催了几个侍卫,一路快马往荣国府去了。 可戴权万万没想到来到荣国府竟然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事实上……刚到荣国府戴权就震惊了。 门外围了一圈人——看到天光赶来跪拜的。 门内没有一个守门人——全赶去荣禧堂跪拜了。 得亏了外头的百姓还知道忌惮,没有闯进去! 戴权赶忙留下两人,帮着守门。 自己带着剩余几个侍卫径直去了荣禧堂。。 荣禧堂也正热闹着呢! 王夫人正站在那儿,舌灿莲花的说着:“琡儿小孩子家家的,天书一直叫他拿着也不是个事儿!叫我说啊,合该把天书放到祠堂去,供起来,也好叫祖宗们瞧着高兴啊!” 邢夫人自是清楚,如今府中上上下下都是王夫人在管着,这天书进了祠堂跟进了王夫人手里没什么区别! 她只得忍着肉痛,说:“这天书可不是咱们家供得起的!咱们还是依着去年,赶紧将天书送进宫里……” “咳咳咳。”贾母假意咳了几声,打断了邢夫人的话,“老大家的,你这是要说,琡儿抓周抓来的天书,咱们贾氏的祖宗不配看?” “去岁的天书,如今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就这么一块碎布,你要大半夜的去惊动圣上?” “玻璃,还不赶紧去将琡儿手里的天书取来!” 自得了玻璃,贾母只觉得千般的合心意。 原有的玳瑁、珊瑚、琥珀三人,倒退了一射之地,不得倚重了。 戴权在外头听了个全乎。 听见贾母唤玻璃去取天书,他赶忙走了进去。 玻璃可是圣上的人,哪里会帮着贾母去折腾天书? 只是她如今是贾母的大丫鬟,若说不肯,即便寻了借口,也难免要叫人生疑…… 还是赶紧帮她解个围吧! “圣旨到!” 戴权捧旨而入,里头主家宾客齐齐下跪。 听完了旨意,一个个不由的都拿眼睛去瞄贾母。 方才贾将军夫人便说要将天书送进宫来着。 可是贾太夫人偏抓着这个,非说贾将军夫人是在说“贾氏的祖宗不配看天书”。 这下可好,圣上的旨意来了,连夜便要迎天书入宫! 无端的,正好坐实了贾太夫人那句“贾氏的祖宗不配看”! 贾母的脸上一阵青白交错, 她强撑着看贾赦接过了圣旨,忙挂上了一丝笑意来,问戴权:“圣上这是如何起的念头,大晚上的,还劳烦圣上关心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当真是过意不去啊!” 戴权正色道:“贾太夫人慎言。” “琡三公子握书而生,乃是异星降世,又天纵奇才,这可是圣上亲口说的。圣上如何起的念头,这也不是我等可以探究的!” 戴权义正辞严的说完,又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儿来,压低了声音同贾母说:“咱家有一句话,要提醒贾太夫人。荣国府的管家之人,当真是该换换了!” “咱家方才带了几位侍卫大人来到荣国府,门前跪满了来跪拜琡三公子的百姓,而门口竟然连一个看门的都不在!若是叫百姓闯了进来,琡三公子同天书出了什么状况……怕是荣国府上下都得吃挂落啊!” 戴权自然知道如今荣国府是王夫人在管家,虽说圣上同老圣人不在意这些小事,但保不齐哪天就要闹出来了呢? 他今日说这一句,好歹也是有功无过。 贾母却是黑了脸。 王氏……好一个慈善的二太太! 至于后面那句半是威胁的话,贾母并未放在心上。 哪有为了卑亲责怪尊亲的道理呢? 夏守忠已是悄悄儿的来到了戴权身后,拉着一个侍卫问清了缘由。 他不过去解个手而已,贾家怎么这般不安分? 等回宫戴权将这事儿一说,自己只怕是要受罚了! “贾太夫人。”夏守忠眼珠子一转,忽的开口道,“贾府的守卫,当真是叫人难以放心啊!若是咱们今儿回去了,同圣上将贵府的事儿一说,圣上怕是要急的彻夜难眠啊!” 贾母正想着说些好话给点好处将此事揭过,却听夏守忠又说:“圣上在宫中,时常挂念琡三公子。” 夏守忠说着,便向戴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话。 戴权得了夏守忠的示意,也乐得接这一茬。 “老圣人也很是挂念琡三公子呢。依咱家看,贾太夫人还是快快给琡三公子收拾几件衣裳,咱家索性直接抱了琡三公子去宫门口等着。若是召见,也好直接进宫。即便不见,也不碍贾太夫人什么事儿。” 夏守忠今儿走开一事,即便他不说,埋在贾府的暗人可不会帮忙瞒着。 将贾琡抱去宫门口,若是圣上召见,自然皆大欢喜。夏守忠这事容易揭过不说,将琡三公子抱去的功劳也是他戴权的。 即便不见,也不过是笑骂一声太过小心罢了…… 再说了,他这话一出口,便有侍卫心领神会,已出了荣禧堂,准备入宫请示去了。 贾母却恼恨不已。 不过两个内侍,竟然要管到她的头上来了! 天书送去宫里也就罢了,顶天了笑一声圣上太过小心了。 贾琡可不一样! 连夜就要将那小子弄走……不管圣上见不见,都是打了荣国府的脸! 这不是在告诉世人,贾府连个姓贾的都护不住? 只是这两人虽是内侍,但一个是圣上身边得用的,一个是老圣人的心腹,贾母也不敢拿他们如何。 只得一面假意应下,命人去为贾琡收拾几件衣裳,一面又话里话外寻着法子,想要将此事推了。 夏守忠和戴权二人自然是铁了心了。 何况方才已叫那个侍卫去请示去了,这时候在改主意,这不是自个儿找死吗! 不等贾母说服二人,方才走了的那个侍卫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贾母跟前,一拱手,道:“圣上已命人收拾了西边一处宫室,赐予贾琡,即日入住。” 戴权亲自将贾琡稳稳的抱住了,夏守忠将天书装入玉盒内,亲自捧了,又有一个侍卫背了个小包袱,几人便离了荣国府回宫了。 天色已晚,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贾母已是跌坐在了椅子上,也无力去管看了一场好戏的宾客了。 邢夫人急的抓着贾赦的手,直问贾琡入宫是否无碍。 只剩下一个王夫人,忙着送客。 荣国府上下如何慌乱,戴权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左右有圣上的探子在,也不必他来操这份心。 只是不知怎么的,刚一入宫门,他怀中的贾琡,和后头夏守忠手中的玉盒都亮了起来…… 第14章 二岁(四) 14、认天书 同一时间,徒敕和徒谋正站在敬文宫前,面面相觑。 贾琡哪怕年纪再小,到底还是个男孩儿。 深更半夜的,后宫大门早已落锁,也不好特地为他打开。 出了后宫,前头能住人的地方也就乾清宫旁太子的东宫崇德宫,以及与其相对的西宫敬文宫。 崇德宫自然轮不到贾琡住了。 哪怕徒敕的嫡长子也就比贾琡大了一个月,崇德宫也是他的。 敬文宫本就是除太子之外,诸皇子十岁后十五岁前所住的宫室……如今还用不上,正空着呢。 只是现在…… 徒敕缓缓扭过脖子,问道:“若是朕方才下令叫贾琡住到后宫去,或是叫他住到崇德宫去,那岂不是……” 后宫发光,岂不是说贾琡当入后宫?为妃吗? 崇德宫发光,岂不是说贾琡当入崇德宫?为太子吗? 徒谋不理他,转头指挥着戴权的徒弟戴小宝说:“你,去各宫转一圈。” 不必徒谋说明,戴小宝自然明白自己该看什么。 徒敕也回过神来了。 是啊……看到的,是敬文宫发光了,这没看到的…… 没等戴小宝回来,戴权便抱着贾琡到了。 这回什么发光都顾不上了,众人心怀敬畏的将贾琡送进了崇德宫。 随着贾琡渐渐睡去,崇德宫及贾琡身上、玉盒内天书的光才渐渐熄灭…… 贾琡一边怀疑自己是荧光剂成精,一边呼噜呼噜的睡了个好觉。 却不知徒敕与徒谋一夜未眠,在商量着要将自己留在宫中——贾琡发光指向明确,戴小宝满宫转了一圈,只有敬文宫在发光。 第二日贾琡流着口水醒来,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贾赦、邢夫人和贾琏。 儿子连夜被抱走了,贾赦和邢夫人一大早便递了牌子要进宫问安,贾琏死活黏了上来。 战战兢兢的进了宫,却看见贾琡在敬文宫里睡的安安稳稳的,贾赦差点没一巴掌呼上去! 没良心的小东西!吓死你爹了! 当然,屋里头还有宫女呢,贾赦什么都没敢做。 连叫醒贾琡都不能,只能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等他睡够了自己醒来。 “糊亲大人。” 贾琡伸了伸爪子,跟贾赦打了个招呼。 没等贾赦说什么,一旁两个宫女两大步上前,将贾琡扒了个精光。 贾琡“嗷”的一声,捂了上面捂下面,最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阿弥陀佛,眼不见为净。 贾赦刚要上去救儿子,早有宫女去通知了外头,这时已经有人抬了木桶进来了。 贾琡哀怨的看了永远慢一步的贾赦一眼,就被扔进桶里,咩叽咩叽一通刷洗。 不一会儿,胖嘟嘟肉呼呼,白里透红鲜嫩多汁的贾琡就出锅了。 宫女们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身大红缎面金线绣祥云如意的衣裤来,把贾琡擦干塞了进去,看着极是喜庆。 贾赦看着这样的儿子眼馋,想要抢过来抱一抱。 刚伸出手,外头便进来一个宫女。 “圣上和老圣人在乾清宫等候贾将军、贾夫人、贾琏公子和贾琡公子。请四位即刻过去。” 说罢,便上前抱过贾琡,打头出了门。 毕竟圣上和老圣人主要想见的还是贾琡公子,其余三位还请自行跟上吧。 乾清宫中,徒敕和徒谋一早就命夏守忠和戴权去佛堂将善解大师和两份天书请了来。 如今三人正对着天书“格物”求“致知”呢! 这新的天书上头写着“修路神器”四字。 下头的小字写着:制得此物,可铺路可建房,可造大坝可修大桥,无所不能,简单好用,利国利民。顺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世界和平。 再看下头,和第一份天书乍看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仔细看去,那黑黑白白大大小小的方块又有许多不同之处,或是此处多了一个,或是那处少了一个,或是此处的方块大了些,或是那处的方块少了些。 这般算下来,却是大有不同。 三人看了许久也没能看出些什么来。 忽然间这两份天书却渐渐的发出了光芒,越来越亮。 三人了然的抬头,只见一个宫女抱着发光的贾琡,在殿外拾阶而上。 后头跟着贾赦一家三口。 随着几人一步步走近,贾琡和天书发出的光一点点变亮。 “进来吧。” 那宫女刚走到门边,不等她通报,徒敕便吩咐他们进殿。 徒谋抬眼看了看贾琡,转头轻声道:“下次别叫宫女给他做大红的衣服。” 孤瞧着眼睛疼——这句徒谋放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孤瞧着,玄色的衣服就挺好。” 徒敕了然的点了点头。 因为贾琡实在太小,叫他自己一直在那儿站着根本不可能。 叫人一直抱着他吧,似乎也不太合适。 徒敕索性叫人找来好大一块毡布,铺在地上,任由贾琡在上头爬。 徒谋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毡布呃贾琡,说道:“戴权,将两份天书拿去,给贾琡看看。” 贾赦嘴角一抽。 这天书连善解大师都没看懂,琡儿才刚周岁,还能看出朵花儿来不成? 回头把天书扯坏了可如何是好? 只是既然老圣人吩咐了,他这个做臣子的也不好多加阻挠。 贾琡倒是挺高兴的。 第一份天书现世时,他刚出生。别说将天书拿来看了,小孩儿眼睛还没长好,连爹妈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呢! 昨天抓周抓到第二份天书,奈何他刚想要展开一看,就已经叫人拿走了。 算起来,对天书知道的还没贾赦多呢! 戴权先拿来的,是周岁那份天书。 贾琡装作不经意的接过,眼睛一扫…… 嗬!二维码! 贾琡还在震惊着这天书竟然是二维码,他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段文字。 简体中文。 对,没错,贾琡看天书,只认识二维码不认识小字! 和一般人完全相反! 贾琡没能看懂上面的小子,但不妨碍他根据二维码的内容猜测上面写的意思。 他想了想,抬起头,对着徒敕和徒谋郑重地开了口。 “仙混席灰,一混盐虎,消一消,鸭血,又系雪姨。” 徒敕开始见贾琡要开口,还激动的站起身来。 等听完贾琡说的话,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好悬没崴着脚。 徒敕不可置信的转头问徒谋:“老圣人,他……他在说人话?” 徒谋没忍住敲了敲徒敕的脑袋:“废话!小孩儿说话都这样!你儿子也这样!” 而后,惋惜的长叹一声:“看来贾琡当真看得懂天书!只可惜,年纪太小,开口说了咱们也没能听懂……” 一时间,众人皆沉浸在失望之中。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能明白天书的奥秘了…… “快看!弟弟拿起另一份天书了!” 贾琏一声喊,将众人惊的回了神,将贾琡惊的差点没能拿住天书。 “哎哟喂!小心!”贾赦忙扑过去,将天书捧在了手里。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贾琡,说:“乖儿子,来好好看看这个。这可是要紧事!” 两份天书他都看过。 比起“修路神器”那种利国利民的,他更重视这一份防天花的。 毕竟他可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人,三个孩子都没出过花。 贾琡看到老爹,张嘴一笑,露出几颗细小的白牙来。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贾赦,用小肉手指了指天书上写字儿的地方。 贾赦呵呵笑道:“乖儿子不认字啊?没事儿!爹读给你听!” “你听好了啊!这个写的是‘防天花之法’,喏,就是这五个字。” “下面写的是用此法,终身无忧。另,天花无确切治愈之法,请多保重……” “好了,后头的就不必读了。” 还没等贾赦读完,徒敕已是没了耐心。 谁耐烦看你哄儿子啊! 朕还没时间哄儿子呢! “留豆!” 贾琡突然出声,却只说了两个字。 众人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后续。 贾赦忙说:“乖儿子,就这俩字?没别的了?” “留豆!”贾琡坚定地又说了一遍。 原本扫完这个二维码,发现只有两个字时,贾琡是懵逼的。 幸好亲爹给解释了一下,他立刻就懂了。 “留豆!” “留豆!” “留豆!” 一室寂静,只剩下贾琡在那儿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比起先前一串话,两个字到底要好猜一些。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头绪,但众人都不想放弃。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突然开口,“这‘留豆’既然是能防天花的,莫不是什么药材?不如请太医们来问一问,兴许有人知道。” 第15章 二岁(五) 15、说牛痘 太医的本事是治病救人,绝不是“听音猜字”。 因而,太医院院使和副使在被徒敕匆匆召来,听过贾琡的话后,也是一头雾水。 留豆? 没听过…… 还是徒谋提醒了一句:“这‘留豆’与防天花有关,你们再好好儿想想。” 院使眼珠子一转,立刻抢答道:“莫非是‘留痘’二字?” “百年前便已有了‘人痘’一说,便是留下患病之人的痘痂,用以种痘。留痘留痘,莫不是留下痘痂的意思?” “当真?”徒敕一个激动,站起身来问道。 一旁的副使忙引经据典的说了起来:“前朝《医宗金鉴》中有言,种痘之法,有谓以痘痂屑乾吹入鼻中种之,谓之旱苗者;有谓以痘痂屑溼纳入鼻孔种之,谓之水苗者。” 徒敕皱眉道:“既早有此法,为何不拿出来用?” 院使忙说:“此法到底难保万全,种痘之人也有立时患上天花的,反而不好。” “皇族众人、亲贵人家子嗣尊贵,断不能冒这个险的。寻常百姓夜少有用此法的,一来舍不得子孙,二来人痘也难得。” “倒是听说有几户商贾人家,家中也不缺人口,给儿女们都种上了人痘……也不过六七成能活。” 六七成……或许于寻常人家来说,比起十中去九的天花已是极好了。 但对于本就对天花处处防范、本就比宫外百姓更安全的皇家来说,要冒那三四成的险已是不可接受了。 “可是天书上说,用此法,终身无忧啊!” 徒敕对天书上的每一个字都记得十分清楚,因而对院使的话难免有些不相信。 院使点头道:“确实是终身无忧。” “种痘之法,便如同生了场不重的天花。种痘成功,便与染上天花之人病愈一样,往后再也不会染上天花了。” 徒敕颓然的跌坐回龙椅上。 原以为天书定然极是神奇的。 谁知也不过如此…… 留痘之说,百年前就已有了,还是个险招…… 贾琡万万没想到,太医不仅仅是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还能就着错的意思侃侃而谈,看得他是目瞪口呆。 这简直是神了! 幸好,徒敕坐回龙椅上的力道大了些,连龙椅都被他坐的“嘎吱”一响。 这一响将贾琡惊醒了过来。 可不能叫他们将错就错啊! 贾琡急的团团转,却没有丝毫办法。 “糊对!” 贾琡不得不高喊一声,引起大家的注意。 贾赦忙上前拉住儿子。 乖乖!儿子的嗓门这么大! 这会儿圣上正不高兴呢,可别御前失仪啊! 他低声道:“好好说话!对就是对,什么叫‘糊对’?谁能听懂啊!” “糊对!”贾琡更急了,手舞足蹈的又强调了一遍,“糊对!” 贾琏到底和贾琡是亲兄弟,年岁上也更近些。 他歪了歪脑袋,问道:“弟弟是不是在说‘不对’?只是么说清楚……” “对!” 贾琡言简意赅。 众人恍然大悟。 这大舌头大的…… 不过贾琡昨儿才周岁,也实在不能嫌弃他…… “咣咣咣。” 徒谋敲了敲桌子。 “好了,可算是有一句话能弄明白了。” “既然贾琡说‘不对’……那么……” 那么他就是在说,方才太医说的话不对! “留豆”不是什么“留痘”,更不是人痘! 徒敕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朕就知道,天书定是有所神异之处的!”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慈眉善目的念了声佛,“能有比人痘更好的防天花的法子,是天下之幸!” 贾赦愁道:“大师您说的轻巧。” “这‘不’都能说成‘糊’。”贾赦想想便哭丧着一张脸,“天知道‘留豆’到底是什么啊!” 这话说的众人纷纷点头。 可不是? 贾琡能说的准的字儿不多,可能三五个不同读音的字儿在贾琡嘴里都是一模一样的。 单单“留”、“豆”二字,就有千百种可能。 再加到一块……这得猜到何年何月啊? 指不定还没猜出来呢,贾琡已经能说清楚话了! 给他请个启蒙先生,没准儿到时贾琡都会写字了! 再不济,也该识字了!到时拿本医术叫他翻一翻,指也能指出来! 邢夫人见众人脸色不好,也顾不得这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出头的时候了。 儿子最重要!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仔细的问贾琡:“琡儿能说慢点吗?统共才两个字,咱们慢慢儿的说,把它说清楚了。” 贾琡点了点头,郑重的开口道:“留!留漏的留!” 徒敕惨不忍睹的转过脸去,问徒谋:“老圣人可曾听说过‘留漏’是何物?朕竟然从不知世间还有此物。” 徒谋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孤也没听说过。” 又问众人:“你们可知道?” 一时间,店中一片摇头,极是壮观。 贾琡可能真的是气极了,忽然间便灵光一现,想出个法子。 “哞!” 贾琡这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贾赦呆呆的问:“儿子,你说啥?” “哞!” 这一声更像了。 贾琏倒是听明白了,问:“弟弟是不是在学牛叫?” 再一想贾琡平日里的牙牙学语时说的话儿,贾琏悟了:“莫非‘留’是‘牛’,‘留漏’是‘牛肉’?弟弟常对着饭菜喊‘漏漏’呢!” “牛……留……” 大家心中一番咀嚼,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有点像! “牛?琡儿你要说的可是‘牛’字?”邢夫人轻声向贾琡确认道。 “对!” 贾琡干净利落的应下。 众人从未发现“对”这个字居然能被说的这么好听! “那第二个字呢?”已经有人忍不住抢在邢夫人前头问了。 贾琡也不矫情,不管谁问都答:“豆!棱豆的豆!冻豆的豆!” 这句倒是能懂! 这不正是方才太医挂在嘴边的“人痘”和“种痘”! 只是若非方才将这两个词儿听了这么多遍,谁能听懂这话啊! 所以…… “天书上所书,是‘牛痘’二字?”徒敕为保万全,再次确认了一遍。 “对!”贾琡狠狠的点头。 终于是听懂了啊! 贾琡自己说的都快没了耐性了! 徒谋得到确认,转头便问:“院使,你可曾听说过牛痘?” 院使摇了摇头:“可能是臣孤陋寡闻了,不曾听说。” 两个副使也相继摇头。 倒是善解大师,数了回念珠便有所悟。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既然人有人痘,牛会不会也有牛痘?与人痘相似,只是出在了牛身上,所以叫牛痘?” 善解大师此话一说完,忽的殿中一阵金光闪烁,闪的众人皆忍不住闭上了眼。 等金光渐渐散去,众人才发现金光是从贾琡跟前的放天书的玉盒中发出的。 夏守忠得了徒敕一个眼神,赶忙上前查看。 “恭喜圣上!天书上头有字了!” 夏守忠说着,便将天书捧出,送至徒敕跟前。 徒敕低头一看,正是“牛痘”二字。 他哈哈大笑:“好!好得很!” 徒谋冲着善解大师双手合十,道:“看来善解大师又一次说中天机了!” “莫非世上还真有‘牛痘’?”贾赦奇道。 若真有,也好赶紧给琏儿、琡儿、迎春种上啊! 院使笑道:“倒有可能。可惜臣自小学的便是给人看病的本事,对这‘牛痘’当真是半点儿头绪都没有。想来太医院众位同仁皆是如此。” “这牛到底有没有牛痘一说,只怕得去问放牛之人了!” 第16章 二岁(六) 16、留宫中 徒敕二话不说,便派人去查问牛痘之事。 虽说还要等些时日才能有回复,但天书的灵验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没办法,方才金光都闪过了,谁还敢不信? 贾琡出生时带来的那份“防天花”的天书,如今已显出了字儿来,俨然已是成功将天书解了出来。 “夏守忠,将这份天书好生送回去供着吧!”徒敕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不由的扫向另一个玉盒。 若是能将这“修路神器”也解出来…… 徒谋拍了拍徒敕的手,摇了摇头。 “不可贪多。” 徒敕丝毫没将徒谋这话放在心上。 在徒敕看来,徒谋这个父皇是个毫无上进心的! 虽说当皇帝也没什么好上进了,但像徒谋这种,年不过四十就退位给儿子的也是少见! 可以豪不惭愧的说,千百年来,徒谋是头一个! 而徒敕正是要锐意进取的年纪。 若硬压着他不叫他尝试一下,只怕吃饭都吃不香! “贾琡,你再替朕瞧瞧,第二份天书上头写的什么?” 徒敕说完,不忘加了一句“说的慢些。” 徒谋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只是到底吩咐了一句:“戴权,去寻纸笔来。” “贾琡说什么你便记什么,也不拘是哪几个字儿,读出来是那个声儿就好!” 贾琡耐性的等戴权准备好了纸笔研好了墨,这才低头看了天书一眼。 没办法,这份太长,不看记不住。 “仙混席灰,一混盐虎,消一消,鸭血,又系雪姨。” 这话说的同方才当真是丝毫不差。 而戴权也记的分毫不差。 徒敕探过头去,看了戴权写下的天数一般的话儿,终于是绝望了。 “牛痘”俩字就猜了这么久,这一整句话儿,还不知要猜到什么时候去呢! 可惜了……据说这可是能修桥铺路造坝建房利国利民的…… 徒谋也见到了这几个字。 他摇了摇头,又命戴权将纸捧去给善解大师看。 可惜善解大师也是一头雾水。 徒谋看向贾琡,脸上扯出三分笑来:“贾琡,你既来到宫中,那往后这敬文宫就给你住着了。” 贾赦跳了起来。 这……这不是……明晃晃的抢儿子吗? “老圣人……琡儿、琡儿他还小,离不得人……” 徒敕点了点头:“贾赦你放心,朕都知道。” “朕会吩咐下去,让那些侍女时时刻刻看顾着贾琡的。定不会叫他有半点儿不妥。” “可是……可是琡儿现在连话儿都没能说好……“ 贾赦又寻了个理由:“臣正准备着,教导琡儿认字呢!” 徒敕笑道:“爱卿不说,朕差点儿就忘了。” 这叫贾琡认字,可不是有助弄懂天书的? “朕明日便命人为贾琡请名师开蒙!” 贾赦一个大老粗,向来自在纨绔,哪里是能教的好孩子的? 更何况贾府中又有好几个不省心的亲戚…… 徒谋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贾将军你也不必太过惊慌,昨儿贾琡一进宫,身上便发出光来。正好和敬文宫的光芒遥相辉映啊!敬文宫合该叫他住!” 贾赦只觉得冷汗留更快了,跟淌瀑布似的。 “这遥相辉映……” 徒敕笑眯眯的说道:“昨晚贾琡刚一入宫,敬文宫便立刻透出了光芒……后来贾琡睡了,光芒才渐渐消去。” “你说说贾琡该不该住敬文宫?” 贾赦仰头看天…… 在他看来儿子就应该住自己家! 只是这般看来,今儿是没法将儿子接回去了…… 倒是善解大师,竟然来毛推自荐了一番! “圣上,贫僧愿为琡三公子开蒙。” “大师大善!”徒敕可有可无的点了头。 这点小事,倒不在意。 且不说贾琡还小,如今也不过是想着叫他提前启蒙罢了。 只要不勾着贾琡投敌去,徒敕都很宽容。 徒谋在一旁对善截大师道:“大师若是有时间,再教教他如何写字。也不求他字儿写的像不像样,好歹能叫咱们看懂才好。。” 练好说话将天书上的字儿念出来,认识字儿能将天书上的字儿在别的书上指出来,但都比不上学会写字直接照着写下来来的好懂。 善解大师道:“阿弥陀佛。小孩儿手骨弱,用劲儿不当易折。再者,也容易留下暗伤……贫僧怕是不能教琡三公子习字了。” 话音未落,贾琡右手手腕便有一道金光闪现。 那道金光沿着贾琡的手腕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首尾相接。 乍一看,和贾琡手上小孩儿戴的镯子没什么区别。 “这是?” 徒敕这下看不懂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没能看懂金光呢!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叹道,“想来,这镯子一出,琡三公子的手骨定然是刀枪不入了!” 贾琡抬起手腕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 贾赦差点扑上去:“唉哟儿子喂!大师不过就这么一说,你可千万不能去试啊!” 第17章 二岁(七) 17、荫父母 贾琡傻吗? 贾琡觉得自己至少不会比贾赦傻! 他一个一岁小孩儿能对自己的手骨做什么? 所以在贾赦扑上来时,贾琡轻轻抬起了脚丫子,将贾赦抵在了自己跟前一腿远的地方。 顺便翻了个大白眼。 可惜,人小,腿短。 贾赦伸长手臂就一把将贾琡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掂了掂,笑道:“快看快看,我儿子会翻白眼了!” “真哒?”贾琏凑了过来,“弟弟好厉害!” 贾赦捏了捏贾琡的小脸蛋:“乖儿子,翻一个给你哥看看!” 贾琡一巴掌挥开贾赦的手,翻了个白眼。 贾赦揉了揉贾琡的小肚子:“乖儿子,翻一个给你娘看看!” 贾琡一巴掌挥开贾赦的手,翻了个白眼。 贾赦挠了挠贾琡的脚丫子:“乖儿子,翻一个给……” 一句话没说完,贾赦忽然一个激灵,偷偷瞄了眼上头安安静静的圣上和老圣人。 面如锅底。 贾赦头一回瞧见有人的脸可以黑成这样。 不愧是真龙天子,天赋异禀啊! 只是话已经出口,总不能说道一半就丢一边吧? “乖儿子,咱们来翻一个……”贾赦一面将这半句话儿翻来覆去的念叨这,一面在心里头想着要如何圆过去。 “翻一个给你祖母看看吧!” 贾赦福至心灵,说出了这么一句。 “你祖母看了铁定高兴!圣上,老圣人,咱们就先告退了!琡儿的祖母在家等着呢!” 说完,贾赦也不管别的了,转身就想抱着贾琡离开。 邢夫人和贾琏悄悄跟上。 “站住!” 徒敕是看贾赦耍宝看傻了,徒谋可没傻。 “贾赦,时候不早了,回家吧。戴权会把贾琡送回敬文宫的。” 贾赦僵在原地许久。 怎么老圣人还记着这一茬呢? 忘了多好啊!差点就能将琡儿带回家了! 贾琡同情的拍了拍老爹的手。 “老圣人,我家老太太想孙子呢!”贾赦最后挣扎道。 徒敕也反应过来了,嗤笑道:“贾史氏想孙子?朕怎么记得她最喜欢的是你弟弟家那个?” “贾史氏不是把那个贾宝玉都抱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了?有贾宝玉在你母亲跟前承欢膝下,贾琡还是留在敬文宫吧!” 荣国府里的诸多探子,尤其是贾母身边的玻璃,早将贾母的一举一动挑拣着报了上去。 徒谋倒是沉吟了许久,转头低声问徒敕:“你放在荣国府的探子怎么说的?” “照理说,贾琡握书而生,祥瑞的身份是你和孤都认了的,贾史氏就算要抱也该抱贾琡啊!” “那个贾宝玉所谓生而含玉也就是贾王氏身边的婆子传出来的话,再没旁人亲眼瞧见的,不该这么看重他啊。” 徒敕皱眉道:“贾家这个老太太,也是奇葩。嫡长子袭爵本是应当的,她偏觉得委屈了她二儿子……” “荣国府中的下人们,还有拿这事说嘴的,竟说若是贾政袭爵,必不会降级承袭。” “瞎说。”徒谋气道,“降级承袭本就是规矩。贾政他一个嫡次子,想越过嫡长子?当真是异想天开!” 贾赦袭爵时正是徒谋在位的时候,他自然听不得这种说法。 再一想往日贾赦那副纨绔的样子……徒谋难免有些迁怒,转头狠狠的瞪了贾赦一眼。 贾琡正被贾赦稳稳地抱在怀中。 上头两人窃窃私语了大半日,贾琡正疑惑着呢,忽的就见老圣人转头像自己这儿瞪了过来…… 贾琡吓了一跳,啪叽一下,一头扎进了贾赦怀里,一手揪住了贾赦的胡子。 “嗷!” 徒敕正和徒谋说话呢,见老圣人转头,他也跟着转过了头…… 正好看见贾琡一惊一乍,吓一跳手一抖的样子。 “哎哟我的乖乖!”贾赦惊叫着,好容易才把胡子抢回来。 徒敕转头看向徒谋:“老圣人,看你把孩子吓得!” 徒谋头疼的捂住了脸:“孤是要瞪贾赦那东西!孤是无辜的!” 只是贾琡这一举动,到底是给徒谋和徒敕提了个醒。 徒谋招手唤来戴权,道:“你去拟一份旨意,一等将军贾赦,系先荣国公贾代善嫡长子。自袭爵以来……” 徒谋说到一半,噎了一下。 贾赦自袭爵以来如何? 吃酒听曲,声色犬马……生了个好儿子! 徒谋忍了又忍,终于是想出句话儿来:“贾赦之子,祥瑞降世,荫及父母。贾赦爵位升一等,为荣国公,贾刑氏诰命也跟着升为荣国公夫人。” 戴权赶紧拟了旨来,呈给徒谋看过,又捧来给徒敕看。 徒敕看了眼圣旨,惨不忍睹的问:“因贾琡是祥瑞而加封他父母,这是什么道理?” 徒谋抬头看着乾清宫祥云盘龙纹的顶,幽幽的说:“大概……和封太夫人一个道理吧……” 和封太夫人一个道理…… 徒敕扭曲着一张脸,在圣旨上盖上玉玺。 祥瑞的亲爹,还真的不能随意怠慢了!升一升爵位是最简单的了…… “贾赦,接旨吧。” “嗷!” 贾赦还没什么反应呃,贾琡先嗷了一声,挣扎着下了地。 又蹭蹭蹭的爬过了大半间屋子,爬到了徒谋脚边。 一脸狗腿的扑了上去。 徒谋欣慰的抱起了贾琡:“乖孩子。” 算起来,也有一年没抱过祥瑞了啊…… 老圣人也是要沾点祥瑞之气的! 徒敕忙把圣旨递给了夏守忠,挥手赶他带贾赦一家子离去。 也不管贾赦脸色如何,便凑了过来:“也给朕抱抱!” 圣上也是想要沾点祥瑞之气的! 贾琡一脸天真,左蹭蹭右蹭蹭。 心中却在想:看在你们给老爹升了爵位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逗一逗你们吧! 顺便多蹭蹭,看能不能蹭到点龙气…… 而跟着夏守忠失魂落魄的走出乾清宫的贾赦,却只觉得这早春的日子,秋风萧瑟…… 里头跟祖孙三代似的,其乐融融。 贾赦心中跟寒冬腊月似的,冰冻三尺。 夏守忠一路尽忠职守的护着三人除了宫门,回了荣国府。 又尽忠职守的在踏进荣国府大门时高喊了一声:“圣旨到!” 听到夏守忠那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贾赦这才回了神。 又忙乱了好一阵,荣国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才算是来齐了,聚在荣禧堂前厅接旨。 “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琡,祥瑞降世,荫及父母。升贾赦之爵位为荣国公,贾刑氏之诰命为荣国公夫人。” 贾母和王夫人紧张的对视了一眼。 往日总拿着贾赦爵位不够不能住荣禧堂说事儿,如今贾赦升了爵位,若他这时发难,这可怎么办? 贾政却没想那么多,只是狠狠瞪了琥珀怀中的贾宝玉一眼。 看看别人家的儿子! 小小年纪就知道给父亲挣爵位了! 再看看自己的儿子! 小小年纪就知道挑好看丫鬟抱了! 而贾赦…… 贾赦心中只想着乖儿子被抢走了…… 第18章 二岁(八) 18、识皇子 且不说荣国府中心怀鬼胎的众人。 宫里头,既然定下了贾琡常住宫中,自然得抱他去后宫认一认人。 别的人不说,好歹也得让皇后见一见。 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皇后管着的,徒敕可没空去管。 若皇后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贾琡怕是连饭都没得吃。 “正好!孤也好久没见到缙儿了!” 徒谋借口探望孙子,抱起贾琡便走在了前头。 只留下徒敕在那儿哀叹下手晚了一步,没能抱到祥瑞。 其实以徒谋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能抱得住贾琡? 也不过抱着走出了殿门,转手就塞给了戴权。 徒谋连忙将贾琡抢到自己怀里。 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走出乾清宫门便将贾琡倒腾给了夏守忠。 夏守忠怀中的贾琡翻了一个大白眼。 左挪挪右蹭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总是被换来换去的,也很难受的好伐? 皇后顾瑾颜带着皇长子徒缙在坤宁宫内候着。 后面还跟着周淑妃、陈昭容、秦淑仪,以及借口和贾家有亲特地求了皇后的甄才人。 徒缙也就比贾琡大了一个月,却已是能牵着皇后的手立的很稳了。 他虽不懂后宫的事儿,却对那一干嫔妃天生不喜。 远远的见了明黄色的华盖,徒缙便松了牵着皇后的手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皇后笑了笑。 大皇子和圣上亲近,是好事儿。 徒谋紧走了两步,抢在徒敕前头将徒缙抱在了怀中。 “唉哟孤的大孙子!又重了!” 徒缙咧了咧嘴,探头要去看夏守忠怀里的贾琡。 贾琡扭头看了一眼,见是个小毛孩子,兴趣缺缺的把头转了回去。 徒缙看清了贾琡,忙挣扎着想下地。 咿咿呀呀的伸出手去,想要去够贾琡。 “小心点!”徒谋赶忙将他抱好。 被忽视了许久的徒敕怒了,转头对着夏守忠气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进去再说!” 门口的后妃迎了出来,由皇后带着盈盈拜倒,向两人行了礼。 按理贾琡应当给后妃们见礼的,不过他还小,自个儿不知道。旁人也没想起来。 徒敕看着皇后身后的三个嫔妃,皱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周淑妃道:“早上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皇后娘娘说起贾公子昨日入宫一事。后来又有内侍来报,说贾公子往后入住敬文宫了。我和陈昭容、秦淑仪帮着皇后娘娘打理宫务,所以特意留下来,见一见贾公子。” 徒敕点了点头,又皱眉看向甄才人。 甄才人原是甄家旁支的庶女,送进宫中做了宫女。 若非甄才人实在颜色好,也轮不到她出头。 看在甄家的份上,徒敕将她封为才人。 甄才人见徒敕看向自己,柔柔一笑,将甄家与贾家的关系说了。 徒敕挥手道:“行了,见也见过了,你们便回去吧。” 说罢,便一马当先踏进了坤宁宫正殿。 徒缙刚沾上椅子,便坐不住要下地。 徒谋也不管他,只同徒敕说话。 “那个甄才人,到底出身差了些,在这宫里头就显出她的愚蠢了……你怎么就抬举她了?”徒谋对甄才人十分嫌弃。 当初徒敕登基前,徒谋给他指的侍妾里头可不包括这个甄才人。 谁知他前脚刚退位,后脚这人就冒出来了。 徒敕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她是甄家人,虽是旁支庶出,但好歹也姓甄。旁人眼里总归是同出一脉的。” “再一个,甄才人实在是颜色好。” 顾瑾颜笑了笑,补充道:“不怪圣上喜欢。满宫里头,就数她生得最是楚楚动人。” “朕岂会是那种……” 一句话还没说完,徒敕便张大了嘴,愣在了那里。 徒缙方才下了地,便摇摇晃晃的向贾琡跑了过去。 夏守忠原把贾琡抱在怀中。 见大皇子跑了过来,伸手就要去够贾琡,赶忙把贾琡放在了地上。 贾琡才不乐意陪小毛孩儿玩呢,脚刚刚蹬到地上,便甩着两条小短腿儿,噔噔噔溜走了。 徒缙赶忙追了上去,两人绕着夏守忠转了一圈又一圈。 徒敕等人都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徒缙这才一把抓住了贾琡的衣摆,扯得贾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贾琡本就不是什么小孩子,再加上身上肉多,摔着也不疼。 因此只是静静的坐在了地上看着徒缙,并没有苦恼。 “弟弟。”徒缙伸出手来,要拉贾琡。 “糊系弟弟!”贾琡拉着徒缙的手站起身来,又强调了一遍,“鹅糊系里弟弟!” 徒敕正同老圣人和皇后在那儿说话呢,听得这儿有孩童的说话声,便边说着话儿便转过脸来。 结果一句话卡在了嗓子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只见贾琡伸出右手,拉住了徒缙递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一息后,徒缙头上忽的出现了一条龙! 虽是幼龙,但也能看出龙形。 鹿角、牛头、驴嘴、兔眼、象耳、鱼鳞、人须、蛇腹、凤足,游动间,青色的鳞片光华耀目。 愣神间,徒谋和顾瑾颜都看了过来。 “这这这……”徒谋如同徒敕一般,惊讶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瑾颜却是喜忧交加的。 喜的是今日缙儿这事儿一出,好歹离太子之位更进一步了。 本朝虽也有立嫡立长之说,但也有立贤立爱啊! 缙儿是占了嫡长没错,但能不能成为太子,还是两说。 忧的是这份异象来的太独! 圣上和老圣人都没有传出过什么真龙降世的话儿,想来都没能有过此等异象。 这般说来,今儿这事可就太引人注目了!只怕要招来猜忌! 毕竟比起缙儿这般拉一拉手就有异象的事儿,圣上和老圣人都抱过贾琡了,也没见…… 顾瑾颜忽的瞧瞧瞟了眼徒敕,又瞄了眼徒谋。 二人皆是一脸凝重的看着那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母后这儿。”顾瑾颜对着徒缙招了招手。 徒缙便乖乖的拉着贾琡过来了。 贾琡此时已是看到了徒缙头上的异象,一时缓不过神儿,便被带了过来。 徒谋与徒敕皆转头看向皇后,看她要如何收场。 只见顾瑾颜伸出手儿,拉住了两个孩子牵在一起的手。 “瞧你们,还拉着呢!” 话儿还没说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皇后娘娘头上出现了一只金凤凰! 徒敕已是目呲欲裂了。 儿子是幼龙,妻子是金凤,那他呢? 徒谋却是想到了什么,盯着贾琡的右手看了会儿,招了招手:“贾琡,到孤这儿来!” 贾琡一早就发现气氛不对了,左右看了看,赶紧投奔了老圣人的怀抱——虽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但皇帝他爹对皇帝应该还是有些威慑力的……但愿! 徒敕眼睁睁的看着贾琡抽出了自己的手,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和大皇子头顶的异象消失,眼睁睁的看着贾琡奔向老圣人,眼睁睁的看着老圣人牵起了贾琡的右手,眼睁睁的看见老圣人头顶…… 出现了一条黑龙! 与徒缙的幼龙不同,徒谋头顶的黑龙腾云驾雾,翘首摆尾,吸气成风吐气成雨,尽显神龙威仪。 “这是贾琡握天书的手。”看到徒敕瞪大了眼睛,徒谋淡淡的说了一句。 徒敕赶紧上前,一把抓过来贾琡抱在怀里,一手轻轻地拉住了贾琡的右手…… 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一会儿,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徒敕就这样抱着贾琡疾步走出殿外,顺着外头宫人的目光抬头看向空中。 只见一条长约九丈的金龙,缓缓的在大明宫的上空盘旋。 第19章 二岁(九) 19、封太子 徒敕看到金龙时,当真是惊呆了! 惊的他一不小心就松了拉着贾琡的手。 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天上的金龙消失了! 徒敕赶紧又抓住了贾琡的手……金龙回来啦! 似乎是觉得这样很是新奇有趣,徒敕就这么抬头看着天,一会儿抓住贾琡的手,一会儿又把手放开,看着金龙忽隐忽现的,玩的不亦乐乎。 徒敕是乐呵了,旁人可都是被吓傻了! 皇宫上头出现了一条金龙? 哦,大概圣上真的是真龙天子吧。 什么?金龙一直徘徊在坤宁宫附近? 那不是皇后住的地方吗?金龙不去找圣上去皇后宫里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大皇子?那圣上不得气疯了啊! 什么?金龙不见了? 难道圣上一气之下对大皇子做了什么?人间悲剧啊! 什么?金龙又出现了? 什么?金龙又不见了? 什么?金龙在那儿一会有一会没的闪个不停? 一时间,群臣百姓议论纷纷,只觉得京中又要有一场动荡了。 只除了贾赦,抬头望一望大明宫的天,抹了把老泪:“我的乖儿子啊!” 而大明宫中,徒谋原本来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殿外一脸惊喜的儿子。 唉,到底还是年轻人,太嫩了! 可不一会儿,外头的惊呼声就变了调儿。 原先还有些因看到金龙而感到与有荣焉的惊喜在里头,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惊吓! 没一会儿又变回喜,然后又是惊吓…… 一叹一变,咿咿呀呀的,都快赶上唱戏了! 徒谋喝茶的手一顿,撂下茶盏,三步并作两步都到了殿外。 一抬眼便瞧见了自己儿子干的好事——一条不停闪现的金龙。 “孤的蠢儿子啊!”徒谋一巴掌冲着徒敕的后脑勺扇了过去,嘴里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越活越回去了!你这是瞧见金龙乐疯了不成?” “你没听见宫人们的惊呼声?宫中侍女内监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连他们都这般作态,你觉得外头的百姓又将如何?” 徒敕被拍的一下子松了手,刚刚赶紧将贾琡的手抓了回来,就听到了徒谋的训话。 “你瞧瞧上头!” 徒谋指了指天上正摆尾的金龙,说:“单单是这个,明日早朝便有数不清的折子等着你!” 见徒敕兀自在那儿愣神,徒谋又一巴掌抽了过去。 “还不赶紧回乾清宫好好儿想想,这事儿要如何同臣民们解释!” 徒敕虽说将贾琡放下,独自回了乾清宫,但他心中却已是有了成算。 金龙这事儿,动静那么大,根本没办法遮掩! 还不如说实话,到底也是能稳定朝政、聚拢民心的好事儿啊! 只是这后头,当今圣上拿祥瑞来玩儿的事,可不能说出去! 总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众臣忘了这事才好…… “夏守忠。” 徒敕回到乾清宫坐下,却见往日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夏守忠并没有出现,反而在一炷香后气喘吁吁的姗姗来迟。 “回圣上。”夏守忠跟在徒敕身边多年,不用他多说就知道该回答什么,“方才老圣人将奴才留下了,说是贾琡公子的手金贵,叫奴才去找个太医看看。” 徒谋要找太医,唤戴权去说一声便是,哪里用得着特地把夏守忠留下。 为的不过是叫夏守忠把传给徒敕罢了。 不等徒敕追问,夏守忠便将后头的事儿说了:“太医说,贾琡公子的手腕、手心、手背都无碍,只是手指头儿略有些红。” 最后一句话,是战战兢兢的说出来的:“老圣人吩咐,请圣上往后下手轻一些。” 徒敕脸上挂不住,推诿道:“朕当然是有分寸的!” “许是缙儿,小孩子不知劲道,这才弄伤了他。” 夏守忠只沉默不言,只是头压的更低了些罢了。 “不提这个了。”徒敕挥了挥手,将此事揭过。 “你去同皇后说一声,明日……”徒敕略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是打定了主意,“明日朕要立缙儿为太子,一应礼器、典仪,赶紧准备起来。 “缙儿人小,叫针线宫女点了大灯,明日早朝前定要将冠服赶制出来。” 夏守忠赶忙应下,亲自跑了趟坤宁宫,去将话儿传到。 这对皇后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传话这种好事儿,当然值得亲自跑上一趟。 不说赏钱,至少能在皇后娘娘跟前卖个好! 皇后顾瑾颜听完夏守忠的话,险些没绷住就要大笑起来。 她赶忙示意一旁的大宫女笙箫去取封赏,一面又问道:“夏总管,圣上可说了,明儿这典礼是怎么个走法?大皇子才一岁,若不早早儿教好了,只怕……” 夏守忠也是一叹:“圣上没提。” “皇后娘娘不若派几个得用的人,跟着奴才会乾清宫问一声吧。” 顾瑾颜摇了摇头,索性将身边最得用的五个宫女,大宫女笙箫、一等宫女芙蓉、茉莉、芍药、蔷薇全派出去了。 笙箫原是她家中带来的,自小便跟着她,在她进宫前自梳,做了掌宫大宫女,总管着坤宁宫上下。 芙蓉、茉莉、芍药、蔷薇四人,皆是她的陪嫁丫鬟,时常帮衬着笙箫。 这五人,极得顾瑾颜的信任。 毕竟这封太子的话儿若是提前漏了出去,这后宫能有几人坐得住? 针线宫女赶往坤宁宫给大皇子量体裁衣的事儿,后宫倒也有几人听说了。 虽说看着有些个诡异之处,但谁也没往封太子上头去想。 今儿晌午不是刚出了个金龙腾飞的祥瑞之兆嘛,指不定明儿圣上就要拿这事儿在朝堂上立威。而大皇子,作为目前宫中唯一的孩子,难免要打扮齐整了带出来现一现宝。 真是便宜他了…… 几个宫妃内心难免有些吃味。 第二日一上朝,众大臣还没来得及上奏昨日天象一事,圣上先抬手止住了大家的话头。 夏守忠忽的从一旁缓步走了出来,手中还抱了个孩子。 众人惊疑间,圣上缓缓开口道:“昨日宫中天降异象,实乃贾琡之故。众卿家也都知道,这孩子出生时、周岁时,都有天书降世。可就连朕也是昨儿才知道,这孩子还能识真龙!” 当即便有大臣奏道:“此乃我朝之幸!不知臣等,是否有这个荣幸,能顶礼膜拜一番?” “自然。”徒敕颔首应下。 说罢,伸手抱过夏守忠怀里的贾琡,打头走向殿外。 被圣上亲自抱着,踏出殿外,贾琡叹了口气。 昨日被圣上把手捏红了,回敬文宫后硬生生的在薄荷水里头泡了一晚上! 好歹算是恢复了原先的白嫩。 他依着夏守忠昨儿晚上教的,庄重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徒敕赶紧握住。 只见金銮殿上方,一条金龙似是腾云驾雾而来,缓缓显出了它庞大而又耀眼的身躯。 同一时间,金銮殿竟然也跟着发出道道金光! 后头的大臣们赶紧下跪拜道:“圣上万岁!” 徒敕强压着激动,缓缓开口:“我徒家执掌大明百余年,苍天怜悯,才有今日得见金龙之幸。” “更有一桩喜事,昨日贾琡探大皇子,竟有幼龙之象!朕与上皇议定,既已后继有人,自当遵从天意,建立元储,以正国本,以匡社稷。” 此时,戴权已带着徒缙,过了太极门,缓缓拾级而上。 待徒缙走到跟前跪下,徒敕便将贾琡放下,开口道:“今日朕以嫡长子徒缙为皇太子,择日举行立储大典。” 众人这才发现,大皇子身上竟是一身簇新的太子冠服! 贾琡上前两步,牵起了徒缙的手。 那条青色的幼龙再一次显现了出来…… 第20章 二岁(十) 20、家人探 老圣人很是给面子,册封太子时,也就最后露了个脸,说了几句徒缙的好话。 将黑龙之事瞒了下来。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有人借黑龙之象挑事,反倒不美。 他如今都已经退位了,还盼着安安生生养老呢,还是少沾染些是非为好。 后宫却是炸开了锅! 帝后和睦,圣上有意叫皇后生下嫡长子,她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止皇家,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都会格外看中“嫡长”二字。 妃妾妃妾,到底还是个妾。 只是这太子之位可就不一样了! 她们原还盼着,如今皇后已生下了大皇子,后宫众人也可抓着圣上生个皇子傍身了。 等皇子出生,好生教养长大了,便可在朝堂上一展身手了。 当然,最重要的便是争储! 太后和太妃就差了一个字,一个享尽荣华富贵,一个就只能呆在康宁宫后头的小宫室中熬日子等死。 如今大皇子封了太子,往后她们再生下儿子来,连争都没得争! 再说了,凭什么大皇子有个“幼龙之象”就成了太子了? 大家都是龙子凤孙的,若眼下宫里还有别的皇子,指不定也是幼龙! 一时间,不断有人想着各种法子,或是炖了汤或是绣了荷包,一个个儿的都勤快了起来,见天儿的往乾清宫跑。 徒敕不堪其扰,不得不缩到了坤宁宫来,躲清闲。 顾瑾颜这几日自然是喜笑颜开的。 儿子封了太子,圣上为躲后宫得了空便往坤宁宫跑,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妃嫔们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如今借着贾琡显了异象的,只有她、老圣人、圣上和太子了。 她身为中宫皇后,有金凤之象自不必说。 可剩下三人不同。 皇帝是真龙天子,老圣人和圣上两任皇帝,自然会显真龙之象。 皇帝的儿子叫龙种,徒缙身为太子是有幼龙之象没错……可皇帝别的儿子呢? 老圣人的兄弟、圣上的兄弟,不管会不会有什么龙象,任谁都不会叫他们来试上一试。 若当真试出来了,那只怕要出大乱子! 可是缙儿将来的兄弟呢? 若宫中再添人口,指不定有哪个嫔妃会撺掇着圣上,也要试上一试! 幸好,如今太子之位已定,不然再来个幼龙,储君花落谁家还是两说。 这般想来,顾瑾颜对贾琡当真是感激万分。 帮了老大忙了! “圣上,本宫今日忽的想起一事。” 这日徒敕刚来到坤宁宫,顾瑾颜便拉着他开了口。 “贾琡入宫也有一个月了,不知圣上对他是作何打算的?” 见徒敕面露疑惑,顾瑾颜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按理这话本不该是本宫来问的。只是本宫瞧着太子,难免想到了贾琡,他比瑾儿还小一个月呢!这么些天,也不知他想不想家人……” 若圣上想着让贾琡疏远了荣国府,远远的将他和家人隔开了便是。 若不然,好歹也让人隔三差五的见上一见,免得生了怨气。 徒敕却没什么和人抢儿子的心思,听的是连连点头。 “若说贾琡想念家人,那倒未必。刚过了周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倒是贾赦……”说到此处,徒敕一哂,“那日朕说将贾琡留在宫中,他便哭天抹泪的,当真是看不出他已是而立之年的人了!” 顾瑾颜掩唇笑道:“贾琡这孩子,确实招人疼。” 这话说得,格外的真心诚意。 “旁的不说,他家里头还有一子一女呢,就贾琡是他命根子!”徒敕如今只有徒缙这么一个儿子,难免抱怨了句。 既然得了圣上的允许,皇后第二日一早儿便吩咐了下去,叫人挑个日子,召荣国府众人入宫。 至于这入宫的人选…… 因敬文宫不算在后宫里头,倒是十分方便。 顾瑾颜索性卖个人情,叫荣国府众人自己商定。 也不必避讳什么,不拘男女不拘人数,只叫女眷先入后宫拜见过,便可去敬文宫看望了。 宫中传话说不拘人选,荣国府中人可不敢当真大喇喇的随意挑几个人去。 既然皇后拿这做人情,不论是否乐意,这人情都得吃下。 只要身份够的,都得去! 如贾母、贾赦、邢夫人,自然是要去的。 贾政和王夫人,好歹也是有官职有诰命在身,也能跟去——进宫一趟也算是荣耀,他们很是乐意。 又有贾母发话,两房嫡出的孩子都得带上。 大房也就一个贾琏,倒是二房占了便宜,贾珠、贾元春、贾宝玉三人都是嫡出。 而庶出的孩子里头,大房的迎春是贾琡的亲姐姐,论理也该带上她。 二房的贾探春却是没这个福气了……更何况她才半岁大,抱去宫中像什么样子! 三日后,贾赦贾政着朝服,贾母等有诰命之人各按品级装扮,有给几个孩子换上了簇新的鲜亮衣裳,一大早儿便乘了五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宫里去了。 前头正在早朝,贾母便带了两个儿媳,带着元春、迎春和宝玉入坤宁宫拜见皇后。 留下贾赦、贾政,和早已过了七岁的贾珠、贾琏在门口等着。 皇后见了几人倒也亲切,拉着邢夫人和迎春的手便多说了几句。 贾母和王夫人赶紧的把生而含玉的贾宝玉个推了出来,可惜皇后听完,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如她们期盼的那般青眼有加。 至于元春……贾母还指望着送她入宫搏出路呢!可不能太早在皇后跟前露了痕迹! 顾瑾颜早从徒敕那儿听说了贾赦对贾琡的疼爱,倒也没有多留人。 说了几句便让芙蓉将荣国府众人领去敬文宫。 此事早朝都还没散呢! 贾琡睡的正香呢! 荣国府众人要进宫一事,徒敕压根就没想起来要告诉他一声。 皇后想着给他个惊喜,便示意宫人,小心瞒下此事。 贾赦第二回来敬文宫,两回都瞧见睡的没心没肺的儿子,当真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起来了!” 这回贾赦不忍了,不顾一屋子的宫女,上前都冲着贾琡肉呼呼的屁股来了一巴掌。 贾琡只觉得屁屁一疼,便睁开了双眼。 正好错过了贾赦打完后,收回手的那一煞那。 “糊亲大人。” 贾琡伸了伸爪子,跟贾赦打了个招呼,然后疑惑的揉了揉屁屁。 还是这般大舌头! 贾赦翻了个白眼,却上前将儿子抱在了怀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 “胖了!” 贾琡吐了吐舌头。 敬文宫里头有个小厨房,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出入都有宫人抱着,衣来不必伸手,饭来只需张口,宫女全都能搞定! 每日里头最累人的,大概就是写十个大字吧…… 邢夫人站在一旁,听儿子大着舌头,掰着手指头说了宫里的生活。 不由叹道:“这可真是要乐不思蜀了!” 倒难为她连蒙带猜,竟然勉强懂了贾琡的话。 这便叙着父子深情母子情深,那边贾母坐不住了。 贾琡还没给她行礼呢! 虽说如今贾琡极是最贵,但这么久了,也没个说法! 论起来,到底她这个老封君可是正儿八经有诰封圣旨的! 但眼看着贾琡身旁的几个宫女谁也没说什么,贾母自然不好明晃晃的在这事上头计较。 “琡儿。”贾母开口打断了那头玩的正起劲的一家子,指了指身后道:“你还没见过你二叔二婶,和你的兄姐们呢!” 可惜没人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第21章 二岁(十一) 21、嫌宝玉 二叔二婶? 他们想不想见自己贾琡不知道,至少自己是不想见到他们的。 旁的不说,那位二婶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想想抓住那日的妆奁,啧啧…… 至于兄姐们,贾琡也就和贾琏有些许交情。 二房的三个,也就见面相识罢了。 至于迎春…… 自迎春奶娘胡婆子出了端错药那事儿后,迎春那儿便没了个管事的下人。 虽有邢夫人这个嫡母碍着面子时时派金柏去看一看,但到底比不得往日了。 房里的下人都不敢擅自做主把她抱出来顽,迎春便整日整日的缩在房间里,一个月见不了几回影儿。 也就这一个月来好了点儿。 贾琡进宫后,邢夫人难免思念儿子。 贾琏都已经十岁了,不适合拘在身边。邢夫人便命人将迎春抱到自己房中聊作慰藉。 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如今迎春也算是养在嫡母跟前了。 贾琡不想搭理贾母,更不愿意接她的话头。 幸好自个儿还只是个小孩儿,可以任性行事,不必担心许多。 “姐姐!”贾琡冲着迎春伸出了手。 可惜迎春也只是一个三岁小孩儿,闻言只是歪了歪头,向着贾琡跌跌撞撞的挪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一旁的贾琏赶紧上前,抱起迎春放到贾琡旁边。 “好好好!”贾赦简直要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了,“难得你们兄弟妹三人如此和睦!” 贾母却不高兴了:“老大,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因今儿入宫,贾母不过五十来岁,自然不能带拐杖来。 要想跺跺脚吧,却又担心万一伤着了老胳膊老腿的,被抬出宫去多丢脸啊! 因而贾母这话说的,比起往日总是少了那么一分滋味,叫人听得直皱眉。 “琏儿、琡儿、迎春兄弟妹三人友爱和睦,怎么就说不得了?”贾赦反问道。 这时,徒敕也带着顾瑾颜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担心贾赦悄悄儿将贾琡抱回去,他下了朝便急急传了皇后,一起赶来敬文宫。 这贾赦的话儿也只听得了半句,当即问道:“什么事儿说得说不得的?” 敬文宫中众人赶忙行了礼。 贾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老身方才在说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 “琏儿、琡儿、迎春在那儿亲近,他便只顾着高兴,说他们这是友爱和睦。却忘了这儿还有珠儿、宝玉、元春呢,也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哪有这般教孩子的?” “老身气不过,便教训了他一句。哪知他硬是要曲解成老身看不得孩子们亲近!这……” 这状告的刁! 当今世人讲究“天下无不是之父”,只要贾赦辩解一句,这不孝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可惜这屋子里还有个贾琡呢! 贾母既然出招“倚老卖老”,贾琡自然要以“童言无忌”来挡。 “竹母,我马上去和珠大哥、宝二哥、元大姐姐玩,你不要怪二哥哥和二姐姐!” 徒敕上前两步,欣喜道:“这说话是越发利索了!” “别怕,朕给你撑腰。你爱和谁玩和谁玩,还玩谁就玩谁,朕都应你!” 顾瑾颜心细,却听出些不同来。 “贾琡真乖,都会认亲戚了!可是你方才说了两遍‘二哥’呢!可是数错了?” 邢夫人垂首解释道:“回皇后,咱们府上叔伯兄弟间,是两房一块儿排辈分的。方才琡儿口中的珠大哥、宝二哥,便是他二叔家的。而琡儿口中的二哥哥,则是先头夫人留下的血脉……就是贾琏。。” 贾琏听得听邢夫人说起自己,上前两步行了个礼。 皇后追问道:“那他口中的元大姐姐,也是他二叔家的孩子?” “正是。”邢夫人答道。 皇后又问:“那他正儿八经的大姐姐呢?” “咱们家的姑娘,却是两房一块儿排辈的。”邢夫人解释解释道。 “谁定的规矩?”徒敕皱眉问。 “要么都一块儿排,要么都别。一半一半的,像个什么样儿?都不像是一家人了!” 顾瑾颜劝道:“圣上莫气,宫外除了那些个世家大族,规矩上头差了一两分也是有的。” “原先不知者无罪,如今既知道了,改了也就罢了。” 又转身对贾母道:“贾太夫人,本宫今日就来做个主儿。既然男孩儿是分开排辈的,女孩儿便也跟着分开排吧!” 贾母喏喏称是,不敢有二话。 徒敕自觉今儿算是帮了荣国府大房一把了,颠颠儿的凑上去抱过贾琡,笑道:“一日不见,可想圣上了?” 贾赦看的眼睛都直了! 贾琡无奈,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了徒敕的额头上,将他推开。 “……”他并不想说话。 徒敕堂堂天子,被人戳了额头也不恼,只眨巴着眼睛逗贾琡玩。 一旁的贾琏看着眼热,也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可怜贾赦,一早儿便想将儿子抢回来,却被邢夫人死死拉住了。 只得招手将迎春唤来,抱在怀中聊作慰藉。 方才排辈分一说,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元春和迎春。 迎春尚小,也就听了个半懂,大概知道自己往后也是大姐姐了。 元春却不同。 她往日虽对自己是“荣国府大姑娘”一事颇有些自得,却也清楚这是借了祖父的风光罢了。依她父亲的身份,不过是个连选秀都没资格参加的从五品员外郎之女罢了。 可如今,两房分开排辈,迎春也成了大姑娘! 一个荣国府,怎么会有两个大姑娘? 两厢家世一对比,倒衬得贾元春像是个假的一般! 她还盼着选秀晋身呢! 元春眼珠子咕噜一转,便抱着宝玉向着徒敕走了过去。 嘴里说道:“琡儿,别拉着琏儿了,他比你打了近十岁,小心他力气大,伤着你。” 说话间已是走近了,元春将宝玉放下,冲着贾琡招手:“来同你宝二哥一块儿玩!” 贾琡听见元春的声音,转头冲着那儿看了一眼,赶紧转过脸去哄贾琏。 贾琏不是个记仇的,不一会儿便转圜回来,二人仍旧玩的热闹。 没人搭理自己,元春也不恼,将贾宝玉放在了地上,拍了拍他,说;“去,找你琡儿弟兄玩” 又转头同徒敕道:“”圣上见笑了。 徒敕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顾瑾颜也不在意。 她是皇后,若三宫六院个个儿都要吃醋,早被日腌透了! 既然贾元春有意入宫,那便随她去吧!若她当真有本事爬进宫门,到时再看她是不是个安分的。 这两人不在意,贾琡却很在意啊! 眼看着贾宝玉就冲着自己来了啊! 他贾琡年纪虽小却最是记仇的啊! 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摸的那一把他还记着呢! 宝玉的亲娘王夫人送的那妆奁他还记着呢! 贾琡眼珠子一瞪,拉着贾琏走了两步,避开了冲过来的宝玉。 宝玉扑过去没能碰到半片衣角儿,咕咚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可是一早儿就瞧好了,这个弟弟长得真俊! 就好比今儿入宫后他只让贾元春抱这一样,进了这殿他眼中便只有贾琡了! 平日里有贾母宠着,他在荣国府想让谁抱就让谁抱,哪里吃过这种闭门羹! 贾宝玉小嘴一瘪,“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贾琡让的巧,不细想还只当是他和贾琏在玩闹罢了。 徒敕也没瞧出来,他看着哇哇大哭的贾宝玉,到你有些不喜。 谁家小孩敢跑到宫里大哭啊? 多晦气啊! 第22章 二岁(十二) 22、赴婚宴 贾宝玉一哭,徒敕脸色一变,贾母吓得说话都变了调儿:“孩童无知,圣上恕罪啊!” 一唱三叹,格外悠扬。 徒敕摆了摆手,没多说什么。 晦气是晦气了些,但他上头还有个老圣人顶着呢,不怕不怕。 倒是贾赦,哭丧着一张脸。 好容易有个来看儿子的机会,只怕要被搅和了! 果然,哄好了贾宝玉,贾母便说要告辞出宫了。 临走前好歹想起了一事。 “圣上,腊月里头老身的大孙子贾珠娶亲,可否让琡儿出宫一趟?” “毕竟是他大堂兄,珠儿又是个勤学上进的,兄弟间的情分可不能断了。” 一旁的贾珠早已羞红了脸。 他的亲事是先荣国公贾代善在世时便定下的,从六品国子监监丞李守中之女。虽说家世上差了些,但胜在是书香人家。 兼之当时贾政屡试不第,正是想尽了法子想要进学的时候,对长子的这门亲事倒也还算满意。 老荣国公过世后,贾政恩荫了一个从六品主事。 按理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可王夫人总觉得是委屈了自个儿的儿子。 等李守中升到从五品司业时,贾政也升到了从五品员外郎,仍是不满意。 李家小姐比贾珠大了三岁,前年及笄后便已经在催了。 正好去岁李守中升了从四品国子监祭酒,而贾珠却因为体弱要捐监进学,便敲定了今冬腊月里头娶亲。 徒敕本就没想着要将贾琡和荣国府隔开,自然是应了。 倒是夏守忠,在送了荣国府众人出宫后,心中犯了难。 “怎么了这是?” 主仆二人在一块儿久了,夏守忠能看懂徒敕的一言一行,徒敕也能瞧出夏守忠的不妥来。 夏守忠叹了一声,开口道:“论理这事本不该奴才去挂心的。” “宫里头像奴才这般近身服侍主子的内监,在内侍府中都跟着太医学过几手。望闻问切虽学的不全,但望、闻两样必得学的仔细了,才好照看主子。” “贾公子的堂兄,就是方才说腊月里头要娶亲的那位……”夏守忠为难的说,“本就身子单薄,再加上年少娶妻……只怕有碍寿元啊!” “呵呵。”徒敕摇了摇头,“人家为人父母、为人祖母的都没急,咱们何苦管这么多?” 他一早儿便对四王八公这些世家看不过眼了,奈何有老圣人压制着,不好对他们下手。 虽说荣国府出了个贾琡,他最多也就看顾下贾赦一脉罢了。 至于贾政这一房? 弄出个不知真假的含玉而生来,却又不是贾琡这般于国于己大有用处的,留他们一命已是仁慈了。 他们自己若再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少一个是一个。 最无情是帝王心。 贾琡对此半点儿不知。 还乐颠颠的拉着徒缙,要想给贾珠挑一个贺礼。 在贾琡眼里,这个珠大堂哥是个书呆子,人不坏,还能逗他玩。 堂兄成亲,他琡三爷当然要送一份大礼! 可惜贾琡忘记了,他这么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子,哪里需要送礼啊! 再说了,他也没什么能送出手的! 洗三满月百日周岁的贺礼,邢夫人都替他收起来了。 宫里头赐下的珍玩却不是可以任意送人的,况且里头多数是小孩儿的玩物。 贾琡将自个儿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堆了满地,也不过寻到一块暖玉。 若是一对也就罢了,偏只有孤零零的一块…… 想也是,贾琡那么小,送一对儿他也用不着。 徒缙站在屋外,一脸嫌弃的看着里头没处下脚的惨象,死活不肯进屋。 见贾琡拿着块玉佩伤神,他赶忙提议去找皇后。 皇后常拉着他,耳提面命的叫他跟贾琡交好。 他虽不是很懂,但拉着贾琡去找母亲总归是不错的。 贾琡又在屋子里头划拉了一通,见实在找不出好的了,这才拉着小伙伴的手,去了坤宁宫。 顾瑾颜很是干脆,听说贾琡要寻贺礼,索性打开了自己的私库,任贾琡挑选。 她原还想着看在贾琡的份上,要不要赐点什么下去。 如今倒好,贾琡亲自来挑,这人情可全落在贾琡身上了。 “要辣个!” 贾琡刚一进库房,便看中了一个定窑的送子观音。 顾瑾颜失笑道:“这是送子观音。等你嫂嫂进门了,有喜了,才该送这个的。” 贾琡认真的点了点头:“恩!要大侄侄!” 宫里头的女人,最不缺的也是最缺的,就是送子观音了。 但顾瑾颜陪嫁里头比这更好的还有,白玉的、汝窑的、甜白釉的,送出一个定窑的倒也不心疼。 送给贾琡,让他送去荣国府,总比赐给嫔妃来的舒心。 腊月初二,贾珠娶亲。 徒敕派了夏守忠的干儿子,夏周一跟着贾琡一块儿回去。 夏周六原名周大,家中排行老大。 家里穷,小子又多,就把年纪最合适的他卖进了宫里。 贾琡选内侍的时候挑中了他,因嫌周大不好听,给改成了周一。 他又认了夏守忠做干爹,跟着姓夏。 虽说夏周一捧了两个锦盒来,到底还是没让贾琡当着众人的面儿送出去。 两岁的堂弟给成亲的堂兄送贺礼,像话吗? 赶在贾珠出门迎亲前,贾琡将两个锦盒交到了他手中。 夏周一忙帮他开口道:“小一些的锦盒是给贾珠公子的,大一些的是给李家小姐的。” 王夫人当时脸就青了。 这小崽子,难道就不知道亲疏远近? 贾珠一看自家母亲的脸,赶忙将两个盒子打开了。 贾琡还以为他喜欢呢,忙说:“珠哥哥读书累,暖玉养生!” 暖玉宫里头不稀奇,外头却很少见。 水头差的,也没什么功效。水头好的,略大一些的都送进宫里了。 这块暖玉足有贾珠巴掌大,做成了玉牌的式样,极是贵重。 就连贾母也是点了头:“暖玉养人,便格外难得。这般的好物件,也只有宫里头有。” 王夫人赶忙在脸上堆起了笑:“还不赶紧带上,别枉费了你弟弟的心意!” 她是真疼贾珠,既然这玉牌养人,她不介意为此给贾琡个好脸色。 贾珠还在那儿笑呢,王夫人上前两步,亲自拿起玉牌给贾珠带上了。 一错眼便瞧见了旁边的送子观音。 “哟?这是白玉的吧?送的早些了,但也是得用的。” 贾赦探过头去看了看:“定窑的,不比白玉差。” 他自幼酷爱金石古玩,又出身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贾家,这份眼力非常人能及。 王夫人认错了东西,忙叫人把观音收了起来:“既是给李氏的,便送去新房吧!毕竟是宫里头出来的,摆那儿讨个吉利也好。” 申酉相交,金乌西沉。 贾珠从李家迎亲归来,拜了堂,送进了洞房。 贾琡上桌略吃了几口,便带着夏周一回宫了。 宫中卯初就要关门下钥,他不能久坐。 回宫的路上,贾琡一脸震惊。 刚才拜堂之时见到了新娘,带着凤冠披着红盖头,竟然足足比贾珠高出了两个头! 太可怕了! 贾琡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坚决不定娃娃亲! 夏周一还当他是头一回见到婚宴,正新奇呢。 便逗他道:“主子方才怎么不跟着去新房?去了新房可以看新人挑红盖头。主子年纪小,还可以帮着往床上撒红枣桂圆呢!” 贾琡呆呆的摇了摇头。 夏周一进宫前,家中的幼弟同贾琡差不多大。 见贾琡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便解释说:“成亲时床上要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样,寓意早生贵子!为求吉利,都是叫同族的男童撒的。” 贾琡这才回过神来。 床上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不是要硌死人吗! 不过早生贵子…… “要大侄侄!”贾琡再一次重申了他的立场。 谁都没有发现,马车上一道细细的金光闪过,飘进了张灯结彩的荣国府。 第23章 二岁(十三) 23、贾珠事 贾珠婚宴那日,贾琡早早儿便离开了。 贾赦当时虽没说什么,转身却抱着迎春长吁短叹了起来——贾琏十岁了,抱着太重。 叹过了腊八,邢夫人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 来年二月十二,贾琡生辰是在家过呢,还是在宫里过呢? 宫里向来没有给外人做寿的例子。 即便贾琡如今住在敬文宫,敬文宫也不是能摆宴的地方。 再说了,她还盼着儿子能借着过生辰,再回家一趟呢! 贾赦初时倒没想过这一茬。 毕竟贾琡出生时、周岁时都有天书降世,谁知道两岁生辰会不会也出什么事儿? 不止他,怕是圣上、老圣人、王公大臣、满京城的百姓都在想着这事儿呢! 让贾琡回荣国府过生辰? 圣上能放人吗! 贾赦将这话儿一说,邢夫人眼泪就下来了。 若是往后年年儿子生辰见不到儿子,谁受得了? 原本正在旁边打棋谱的迎春赶忙上前帮邢夫人拭泪。 又问贾赦:“父亲,真的没法子了吗?” “咱们去求一求,兴许哪日圣上一高兴,就答应当弟弟回家过生辰了!” “圣上一高兴……” 贾赦眼珠子一转,一把抱起迎春:“好闺女,没白瞎你爹给你请先生的钱!” 邢夫人惊喜道:“老爷可是有什么法子了?” 贾赦摆摆手,起身走出屋子:“爷现在去想!” 迎春三岁上头抱到邢夫人身边养着,平日里跟贾赦也算亲近。 那日在贾赦书房看到一套黑白玉的棋,当即便喜欢上了,抱着不肯松手。 贾赦虽不心疼那棋子儿,可那棋盘是上等金丝楠所制,原是宫里头赏出来的,满荣国府都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闺女来抢宝贝,当真是要了贾赦老命了! 幸好迎春更喜欢下棋些,贾赦从外头给她请了个教棋艺的先生,她便将棋盘丢开了。 左右请先生的钱是大房出的,贾母和二房也没什么可说。 贾赦当时说的自信,回过头来却是半个法子都没想出来。 正好王善保来回,说府里要往敏姑奶奶府上送年礼。 贾赦往年也会挑几件好东西送去,只是这回难得多加了一封书信。 想也知道林如海定然会嫌弃他的字儿,但探花妹夫点子多,兴许能想到办法! 赶在腊月二十,林府快马送来了回信。 荣国府派去的下人还慢慢悠悠在船上晃呢! 贾赦亲自去砸开了荣国府公中的库房,拉了五口大箱子出来,每个箱子内装有黄金千两,一路敲锣打鼓,送去了户部。 荣国府统共欠下内帑十万两有余,贾赦心疼钱,先还一半。 徒敕大喜! 他正想着要追讨亏空呢,可是没寻着机会同老圣人开口。 如今贾赦自个儿先来还银子了,这可不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嘛! 因此,听到贾赦说相接贾琡回家过生辰,徒敕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大手一挥,索性允了贾琡除夕夜申正返家,一直能呆到二月十五再入宫。 倒是叫徒谋好一通骂。 贾母也是冲着贾赦好一通骂! 她倒不是不想阻拦,可是自从赖大家的那日被天打雷劈后,连带着赖大在府中也难过了起来。 又有贾琡的威名,她虽发了话要人去拦着贾赦,下人们却是出工不出力,装个样子罢了。 贾赦又是荣国府名义上的当家人,于情于理他做主开个库房谁都不能说声不是。 贾母再怎么着急上火,也就在府里头骂几句,奈何不得他。 大年三十,贾琡便带着夏周六回了荣国府。 同行的还有几个宫人侍卫,带着圣上、老圣人、皇后娘娘的赏赐。 有夏周一盯着,王夫人也只得眼红的看着邢夫人将赏赐一件不落的收进了大房的库房。 贾琡回来的晚,荣宁二府早已祭祖毕。 但因他是贾家男丁,又身负祥瑞,贾敬回玄真观前特意吩咐了,让贾赦带着贾琡去祠堂,好歹给祖宗敬支香。 等贾琡归来,贾母院子里已是开席了。 荣国府数得上的主子也就十余人,便在贾母院子里开了两桌。 众人平日里也常见的,倒也不必再摆什么屏风了。 一桌主位上坐着贾母,身旁添了张椅子,坐的是宝玉。刑夫人带着迎春、王夫人带着元春李纨分列左右。 探春尚小,又是庶出不得看重,奶娘抱着拜了年便回去了。 另一桌就贾赦、贾琏、贾政、贾珠四,倒是冷清不少。 贾琡跟着邢夫人坐,刚一落座邢夫人就往他手里塞了个杯子,叫他挨个儿敬酒。 还不到两周岁的孩子,敬酒也就图个热闹,谁也不会真给他上酒。 座上宝玉、迎春同贾琡一样,杯子里头是加了蜜炖出来的羊乳。 闻起来略有些膻,但几个孩子都是爱喝奶的年纪,倒也喜欢。 贾琡敬过了贾母,敬过了邢夫人,敬过了王夫人,到手三份压岁钱。 而后来到李纨跟前,酒杯刚一凑过去,李纨就转头干呕了起来。 贾母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 她是喜好热闹的,大年夜出这事儿,谁会高兴? 羊乳是膻了些,旁人都忍了,怎么单她就娇贵了? 王夫人赶紧借口叫李纨去看探春,将她打发了回去。 倒是邢夫人,悄悄儿给王善保家的使了颜色,叫她去寻个大夫来。 她倒是觉得这事儿耽搁不得……当年若不是她没能早早儿想到有孕上去,哪里回去闻贾宝玉那块玉? 那味道,叫她吐了好几日。 大过年的,王善保好悬没跑断了腿,才在京中找到一个开着的医馆。 坐堂的老大夫倒是请来了,可进不得二门。 二门守门的婆子是王夫人的亲信,哪里会搭理王善保呢! 幸好王善保家的就在二门内候着呢,当即便去禀告了邢夫人。 里头宴席还未散去,却也是到了酒将阑饭已干的时候。 “大过年的,府里怎么能进大夫?多晦气啊!给点车马前打发了他回去吧!”贾母沉下了脸。 王夫人也皱眉道:“今儿是决不能叫大夫进来的!” “不是我不疼她,只是这有一大家子呢,岂能随意?” 贾琡却是在椅子上站起了身来,歪着头问道:“珠大少少病了?” “病了要看代糊!老圣人说的!” 邢夫人在桌子底下悄悄儿拍了拍他的手。 贾琡立刻一溜烟的爬下了椅子,跑到贾珠身边,抬起头盯着他。 贾赦笑道:“既然是老圣人说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珠儿,你就带着大夫去看看你媳妇儿吧!这刚进门呢,初三还要回门,若是身子不适,倒要叫人说你母亲磋磨儿媳妇了。” 王夫人咬牙扯出一副笑来,忙说:“珠儿你好生坐着,我去看看她。” 贾珠自得了那块暖玉,脸上总算带出些红润来,她可舍不得贾珠劳累。 不多时,王夫人便带着笑回来了。 这回笑的倒欢:“大喜事儿!珠儿媳妇有喜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本来是半点儿瞧不出的,倒是叫这羊乳给带出来了!” “果真如此?” 贾母喜得直叹:“玻璃,快去将我那口油桐的大箱子找出来,带麒麟送子如意铜锁的那个。” “里头有一对儿白玉如意,你去取来,给我重孙子送去。” 原是件大喜事儿。 可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这日晚上,却又不对了。 李纨虽早早儿换上了宽松的衣裳,脸色却不大好看。 而贾珠更甚,脸上已是透出些青白之气。旁人可能还看不出,但夏周一一看便瞧出来了。 夏周一跟在贾琡身边有些时候了,知道贾琡早慧。 当即便凑在他耳边说了:“主子,贾珠脸色不对,怕是重病。” 贾琡唬了一跳,忙同他说:“你去悄悄告树老太太。” 这事儿大声张扬出来总归不好,倒不如推给贾母。她还盼着贾珠中状元呢,自然不会轻忽了。 果然,当夜人散时,贾母将二房众人留了下来。 第二日便遣了玻璃过来,托贾琡去请太医。 原来,那日李纨诊出有孕,王夫人便塞了两个丫头给贾珠。 贾母也有自己的人手,又塞了两个过去。 四个丫头整日里争风吃醋,又有王夫人发话说先有孕的便抬为姨娘,这么一来,倒是伤着了贾珠。 按说正月里头,太医都不乐意出诊。 平日里能叫得动太医的人家,除非宫中贵人给了恩典,此时也只能去找外面的大夫看诊。 贾珠自然是得不到这么个恩典的,就连贾琡也只能赶在二月初一,抢在几家王府前头,抢了个太医来荣国府。 早在十六那日,王夫人便从外头请了大夫来给贾珠看了。 可惜请来一个,摇头一个。 王夫人又急又怒,好容易今儿总算盼来了太医。 贾琡领着太医回来,人小腿短走得慢,王夫人破天荒的上前将他一把抱起,亲自领路。 贾珠已是卧床不起了,李纨焦急之下动了胎气,在隔间躺着。 太医一看贾珠的脸色便上前诊脉。 许久之后方摇了摇头:“这是伤了根基了!若非这几日有良药保命,只怕早已……” 贾母一个趔趄,问道:“怎么就这样了!” 王夫人也是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里间的李纨却在那儿喊道:“太医,你再瞧瞧!夫君这几日并未用药啊!” “既然没有用药都能撑到现在,开副好药定能痊愈的!” 太医一愣,问道:“当真没用药?” 王夫人点了点头:“正月里头请过外头的几个大夫,都不肯开药。老太太又问了能不能用些补身的好药材养着,但那些大夫说不可任意进补,我们也不敢给他吃。” “不该啊……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养人的宝物?”太医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 “暖玉!”贾母道,“琡儿送了块暖玉,说是宫里的东西。珠儿便一直贴身带着。” 贾珠伸手将暖玉拿了出来,却是正正好好带在了胸口。 二月的天儿还冷着,房门也没关,寒风一吹,那块暖玉忽的氤氲出阵阵光华来。 不多时,便有一道道细小的金光在上头游动。 太医叹了一声:“看来就是靠着这个吊命了。” “这事儿我们做太医的也不懂,但贵府既有贾琡公子在,想来是无事的。” “只是到底是上了根基,且养着吧。” 王夫人已是扯了贾琡上前:“琡儿乖,摸一摸玉牌!” 贾琡乖乖的伸手碰了下那块玉牌。 上头只是又多了几道金光,任贾琡如何再碰,也再无半点动静。 贾母摇头道:“将玉牌拢进衣服里头吧,好歹命是保住了,总有能养好的时候。” 王夫人说话已是带了哭腔:“这得养到什么时候去啊!珠儿刚进学,国子监那头也不能总告假啊!” “那也比丢了性命要好。”贾政说完,一甩手,当先出了屋子。 他自己科举失利,靠着父祖的余荫得了个官位,便将科举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长子身上。 可惜了…… 第24章 二岁(十四) 24、试宝玉 贾珠这儿,到头来也只能日日躺在床上,靠着这块暖玉续着一口气。 太医说若是有幸,那也得三五年后方能起身了。 原先贾珠药石无医,王夫人一门心思的要救儿子,倒还没想起那四个丫头来。 等送走了太医,看着贾珠缓缓入眠,她一出房门,便要人将那四个丫头绑来,打死了出气。 贾宝玉听见了,忙小步跑回了屋子里。 “珠大哥哥!母亲要打死琼琚姐姐、琼瑶姐姐、琼玖姐姐和琼瑛姐姐!” 倒难为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贾珠原有四个大丫鬟便叫做琼珉、琼珶、琼玑、琼琇。 只是琼琚、琼瑶、琼玖、琼瑛四人来后,琼珉等人比不得她们是半过来明路的,便退了一射之地。 再后来,见贾珠身子不好,四人更是不敢轻易往前凑了。 贾宝玉喊得这般大声,里头自然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王夫人赶紧跑进去,却见贾珠嘴角已是见了血丝。 她刚抬了手想去打宝玉,却蓦地想起这是自己仅剩下的能跑能跳的儿子了…… 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一把扑到贾珠榻前。 “我的儿!何苦来哉!” 贾珠拉着王夫人说:“母亲,饶了她们吧!她们也是无辜!” “那几个贱蹄子勾的你上了身子,还无辜?” 王夫人一句话骂完,却见贾珠又皱起了眉。 她忙说:“好好好,依你便是。只一点,我是不会将她们再留在府中的。” 贾珠心知已王夫人的性子,莫说直接将人打发出去了,给那几个丫头寻一门顶顶差的亲事,随意发嫁了也是可能的。 “母亲,给她们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吧!” “好歹她们也服侍了儿子一场,就当是……就当是为您那还未出生的孙儿祈福吧!” 里头的李纨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她恨那四人还来不及,要给她们寻个好出路来给自己肚子里的儿子祈福? 只是她入门后便已是知道了贾珠身子不好,并非是那四个丫头过来后才有的事。 若婆母回头想起此事……自己和孩儿只怕要背个克夫克父的名声! “母亲听我一言。”李纨扶着琼珍、琼琯从隔间缓缓出来。 琼珍、琼琯是李纨的两个陪嫁丫鬟,原叫素云、碧月,来荣国府后便随着贾珠的丫鬟改了名儿。 王夫人气道:“你好好儿的在里头养胎,出来做什么?” 又冲着周瑞家的说:“干看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着大奶奶坐下!” 李纨坐定后,又说:“母亲,虽说我也恨那几个丫头,全是她们,害了夫君的身子!” 先将事儿钉死在丫头身上,李纨又做出副忧心的样子来,说:“但到底都是长者所赐,不仅有两个是母亲赐下的,还有两个是老太太赏的。若就这般打发出去……只怕老太太脸上也无光啊!” “再者,世人皆说要以德报怨。如今咱们府上,我要养胎不说,最要紧的是夫君的身子要养好!哪怕为了夫君能早一日病愈,行善积德总是不错的。” 王夫人又看了贾珠一眼,终于是点了头:“也罢,我就让周瑞去找几户富庶人家。咱们荣国府出去的丫头,外头人家都抢着要呢,倒也不难。倒是她们四人,要记得感恩才好!” 只是这王夫人与贾珠、李纨是说定了,一旁的贾宝玉却不干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这四个姐姐嫁出去?珠大哥哥这儿容不下,便叫她们去我那儿伺候吧!” 王夫人气道:“叫她们害了我大儿子再来害我二儿子?” “做梦!此事不必再提!” 贾宝玉被王夫人这么一喊,当即带出些哭腔来。 他打从落地便没受过什么委屈,转头便跑了出去。 “赶紧跟上!”王夫人支使周瑞家的,生怕宝玉一个不留神磕了碰了。 贾宝玉却是想来找贾琡诉一诉委屈的。 可惜贾琡正准备着要出门呢。 贾珠脖子里那块玉牌的事,贾政不在意,王夫人一心想着这是给儿子吊命的,可看在旁人眼里可不一般! 尤其是那个太医,进宫回太医院见过上官后,便来求见圣上。 徒敕一听说这太医刚从荣国府回来,也不敢轻忽了,忙命夏守忠传人进来。 “玉牌?金光?保命?” 徒敕听完也是一愣……贾琡的金光他也见过,既不是能收放自如的,也不是能随意送人的,怎么就给他堂兄吊命了? 夏守忠认命的出了乾清宫,一面命人去荣国府将贾琡接来,一面亲自去请老圣人——自从贾琡出世,他夏守忠这个总管太监好像总是在亲自跑题,想推给下头小太监自己躲个懒都不行! 贾琡来时,徒谋和徒敕早已商议过。 贾琡眼前一花,乾清宫书房的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块绸布,上头摆上了千余件玉坠。 白玉、青玉、黄玉、墨玉、翠玉还不止,连田黄、红宝、玛瑙、翡翠、琥珀、蜜蜡、松石的都有。 甚至还有几块璞玉,因尚未选定式样,这才留了下来。 贾琡眼前一亮,忙问:“诇我哒?” 老圣人慈爱的一笑:“听说你送给你堂哥的玉佩有些神异之处……这些是库房里头寻出来的,都是宫中的珍品,略差些的都没拿来。” “你乖,摸一摸试一试。” 贾琡眼前一黑。 转头看到贴着墙根站着四个太医,便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该说幸好这两位还知道要叫上太医候着嘛? 众人对贾琡的金光有各种猜测,但既是神异之处,自然不是凡人可以探究的。 就如同叫贾琡摸这些玉坠,人人都担忧贾琡的身子,但贾琡一气儿摸完了也不见半点疲惫。 书房中已是闪起了星星点点的金光,可惜不多,稀疏的很。 夏守忠和戴权二人任劳任怨的去将发光的玉坠捡出来,放到书桌上。 夏周一得了贾琡的吩咐也去帮忙。 等捡拾完一数,竟还不足百件! “圣上,老圣人,发光的都在这儿了,共计八十二件。” 徒敕探头看去,白玉、青玉、黄玉、墨玉、翠玉的都有,但田黄、红宝、玛瑙等都没能发光。 点了点头,道:“看来……比得是玉的,才能沾到金光。” 徒谋笑道:“你可真是没看仔细。” “你瞧瞧这些个玉坠,这成色这水头,哪件不是极品?” 又走到地上那堆没能发光的玉坠旁,捡出两件递给了徒敕。 “这件葫芦坠与书桌上那块黄玉貔貅是一块玉上切出来的。只是这件还没那貔貅一半大,便留在了这儿。” “这件平安扣,和桌上的白玉子冈牌也是出自同一块玉。只是这件原是切剩下的余料,孤闲极无事便拿来刻了个平安扣……看来孤这手艺到底还差了些。” 徒敕看了眼那块平安扣,竟是无言以对。 这平安扣都和那子冈牌一般大了! 原先摆在里头还不显眼,如今拿出来……若非是老圣人亲手所制,想来是混不进去的。 既然已是有了结果,徒敕便叫人将那挑剩下的都送了回去。 留下的八十二件中,徒谋抢先挑了块最大的玉牌带上了,徒敕看中了那块子冈牌,也是立刻贴身带上。 一个黄玉双欢坠留着准备赐给皇后,一对儿翠玉福豆正好一个给徒缙一个给贾琡。 是的,贾琡也分到了一块,谁叫他金贵呢? 回了荣国府,贾琡便让夏周一将此事说了。 毕竟今儿宫里头大张旗鼓的开了回库房,搬了几千件玉坠出来,又送了回去,但凡有些门路的人家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般好的玉坠,连宫里头也只有不到百件而已,外头能有多少? 更何况,极品的玉器,略大一些的都是要进上的。 除了宫里头赏出来的,想来也就如淮阳的盐商、湖广的海商这般豪富,才能私藏一件了。 贾赦手里头倒还有几件,这时候自然不会往外说。 儿子是自己的,玉坠是自己的,悄没声儿的就能做一个! 荣国府是没有了。 早先还有几件,先荣国公还在世时便送出去了。 那时当家的是先太夫人,贾母也不知到底送给了哪家。 倒是王夫人,听闻此事当即便抱了宝玉来。 “琡儿快来试一试,你宝玉哥哥这块玉可是通灵宝玉!定能成!” 贾琡心中已是知道后果了,但还是伸手碰了一碰。 果然,半点儿没光。 所谓通灵宝玉,不就是补天石么? 补天石能补天是很厉害,但它还是石头啊! 不是所有长得好看点的石头就能叫玉的! 第25章 三岁(一) 25、再降书 贾宝玉的玉不是好玉,这让王夫人很是没脸。 尤其是荣国府下人嘴碎,传来传去,竟然连“宝二爷脖子里挂的那块根本不是玉”这种话都传出来了! 王夫人气极,难得撕开了慈善人的脸面,狠狠的发作了几个婆子,又定下了不可任意议论的规矩。 只是荣国府的下人们多连着亲,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谁也不会去主子跟前告状。 徒敕派去的几个暗人见机在中间传话,又有玻璃在贾母跟前遮掩着。 在贾母和王夫人不知道的时候,这事儿早已传出了贾府。 圣上极是满意。 老圣人却仍是不愉。 眼看着贾琡两周岁生辰就要到了,徒敕这个蠢儿子,贾赦还一半欠银给他点甜头他就让贾琡出宫去了不说,现在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在乾清宫干着急! 没见乾清宫书房里书桌前的地面都塌下去了一块嘛! 徒敕对徒谋的不满全然不知。 他只是窝在乾清宫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磨着地砖。 一直磨到了二月十二那日,这才放下了身段,转去福安宫寻老圣人去了。 二月十二一早,天还未亮,福安宫的宫门便被人拍响了。 里头的守门太监被吵醒了好觉,只得骂骂咧咧的来开门。 “谁这么没眼色,一大清早的就来福安宫?老圣人年纪大了,起得晚,还有的等呢!”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 那守门太监看着门外一身龙袍的圣上,险些吃了自己的舌头。 徒敕毫不在意,抬腿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倒是夏守忠,狠狠的等了那个太监一眼。 辱骂圣上,回头有他好果子吃! 徒谋正睡着,忽的被吵醒,当真是怒气冲天。 他只恨自己没有贾琡的本事,不然定要招一道天雷,劈死这个逆子! 徒敕看着老圣人漆黑的脸,直接说了正题:“老圣人,今儿就是贾琡的生辰了!” 徒谋正焦躁呢,哪里愿意理他:“你自个儿放他回去的,孤不管。” 说罢,一个翻身,闷头就睡。 徒敕扑上去摇他:“亲爹啊!” 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绝不让人睡的样子。 徒谋转过身来,抬头望了眼头顶明黄的帐子,叹了口气。 “这人呐,出生时和周岁时到底格外不同一些。贾琡两周岁会不会再有天书降世,也是难说。” 徒敕一愣:“老圣人,贾琡两周岁时可能还有天书,不可轻易叫他回荣国府过生辰,这话不是您老人家跟我说的吗?” 徒谋终于是清醒了些,白了他一眼:“孤说了,难说啊!” “谁知道你看到五万两银子就把贾琡卖回去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派个人去荣国府门前盯着些,随机应变了。” 徒敕又问:“那不如朕亲自去一趟荣国府?以贾琡祥瑞的身份,朕去贺个寿也是说的过去的。” 徒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徒敕道:“你贺谁的寿?” “你看旁人家的孩子,哪怕是太子,两周岁生辰哪有大办的?至多自家摆上一两桌,哪有大宴宾客的?” “再说了,人家两周岁生辰,你一个皇帝跑去贺寿?” “你不在意,人家害怕折寿呢!” 徒敕张口结舌,默然无语。 沉默许久,方招来夏守忠:“你去拟个旨意,带上了去荣国府附近候着。若今儿贾琡那头又有天书降世,你即刻奉旨入府,将天书连同贾琡一块儿迎入宫中。” 夏守忠是拟惯了圣旨的,当即便打好了腹稿。 同徒敕说了一遍,便转身去乾清宫了。 徒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皇帝该做的。” “今儿晚些时候,孤去乾清宫,陪你一块儿等。” 荣国府中,虽不是张灯结彩,但府中上下都带了些喜气。 琡三爷生辰,那可是大事儿! 要知道,琡三爷法力无边,若是他老人家一个高兴,兴许就能随手赐下些气运来,那可是受益无穷的! 贾琡到底还小,就连贾赦都没敢说要给他大办一次生辰宴。 只是在大房的院子里头摆上了两桌,请了贾母及二房等人一块儿来用晚饭。 虽说贾政曾大方的表示贾琡的生辰宴可以在荣禧堂摆宴,王夫人也难得的没有反对,但贾赦却没同意。 儿子!是他贾赦的!闲杂人等统统退散! 卯正,荣国府西跨院中点了灯。 众人仍按着除夕那日的座次坐了,只除了贾珠。 贾珠是王夫人特意叫人抬来的。 他仍起不了身,但靠着吃些东西还是可以的。 再说了,贾琡抓周那日不是有人说那金光有消病解乏奇效? 王夫人便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硬是要叫贾珠过来的。 兴许能再来一回? 厨房流水似的先端了菱粉糕、栗粉糕、枣泥山药糕、八珍茯苓糕、奶油松瓤卷酥、桂花鸡油卷儿六小碟点心上来,而后一人上了一碗糖蒸酥酪。 “可见是小孩子家家的生辰的,哪有这般上菜的。”贾母摇了摇头。 邢夫人道:“咱们府上小孩儿不少,他们肚子饿的早,便紧着他们爱吃的先上。” 正说着,厨房里头又端来了豆腐皮包子、糟鹅掌鸭信、牛乳蒸羊羔、板栗烧野鸡、火腿炖肘子、鸡皮虾丸汤等菜,再有一人一碗绿畦香稻粳米饭,便齐活了。 今儿贾琡生辰,贾母也不好叫邢夫人布菜。 王夫人又忙前忙后的在那儿照顾贾珠,也没空理她。 玻璃见了,忙上前为贾母夹了筷子牛乳蒸羊羔,道:“老太太尝尝这个,闻起来可香了!”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到底是玻璃,最懂我老婆子的心意!” 只是贾母却没看到,玻璃虽在含笑为她布菜,一双眼睛却是在往贾琡身上瞟。 夏公公在外头等着呢!可得盯紧了! 可惜看了许久都没有什么事儿发生。 贾琡慢慢悠悠的吃了半块枣泥山药糕,半块菱粉糕,便觉得差不多要饱了。 看了眼满桌子的肉,贾琡就着这景致,慢吞吞的喝了小半碗糖蒸酥酪,终于是吃不下了。 “唉……” 贾琡放下了勺子,一声叹息。 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想吃肉,眼前也摆着很多肉,也没人不让吃肉……但自己咬不开。 惨绝人寰啊! 贾琡握拳望天,却见天上云兴霞蔚,华光初现…… 贾琡默默的低下了头,闭上了眼。 果然,不多时天上便绽出道道金光。 最亮的那一道直直的将贾琡照了进去。 玻璃一直在看着贾琡呢,那金光一下来,差点没把她眼睛闪瞎了! “哎呀!”她还是没能忍住,叫了一声。 不过这时候满院子的人都瞧见那金光了,叫出声儿来的不少,她这一声就显不出来了。 王夫人跳将起来,一把将贾宝玉推了过去。 又拧了一把周瑞家的:“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珠儿抬过去啊!” 这活儿倒有不少人抢着干。 周瑞家的也是乐意的,正愁没个好借口凑到琡三爷身边去呢! 邢夫人和迎春原就在贾琡的两边,很是便宜。 贾赦也拉着贾琏溜溜哒哒的靠了过来。 等夏守忠紧赶慢赶捧着圣旨摸过来时,只见院子正中间一道金光,而荣国府上上下下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围在四周。 方圆十步插不进半只脚! 夏守忠默念了好几遍忠君爱国,这才没有扔下圣旨跟着凑过去。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金光便渐渐收拢。 然后似是有“啪”的一声,化作点点繁星,四散落下。 就连夏守忠这儿也溅到了不少。 那星星点点的金光落到人身上,刹那间便侵衣入骨。 众人直觉得身上好一阵松快! 便是贾珠,也挣扎着坐了起来,伸出一手去够那金光。 夏守忠见贾琡看了过来,忙说:“贾琡公子,奴才奉圣上旨意,迎天书与贾琡公子入宫!” 说罢,忙将圣旨展开念了。 除了此事,不外乎是各种赏赐罢了。 贾琡点了点头,夏周一忙去帮他收拾东西。 邢夫人身边的金杨、金柳极有眼色的跟了上去。 上回琡三爷星夜入宫,便是她们收拾的行囊。 一回生两回熟,不多时便整理好了。 而宫里,徒谋和徒敕走出乾清宫殿门,望着荣国府的方向一脸艳羡。 “听说那金光能消病解乏,孤这把老骨头,很该去照一照啊……” 第26章 三岁(二) 26、画难成 贾琡回到敬文宫,胆大包天的对着圣上和挥了挥手,一转头便趴在夏周一肩头睡死了。 徒敕忍了又忍,终于没好意思闹醒他。 倒是徒谋,见贾琡睡下了,赶忙对着夏周一挥了挥手,示意他将贾琡抱去里头。 “到底是小孩儿,睡的真快!”徒谋颇有些羡慕之意。 第二日,贾琡刚睁眼,便有一串儿宫女围了上来。 有捧了衣服为他穿衣,有打了帕子为他洗漱的,有拿着梳子为他梳头的,很是热闹。 甚至有一个小太监,手拿一副碗筷,看准了空档往贾琡嘴里头塞一筷子。 贾琡看那碟菜他往哪儿夹,极是有眼色的。 贾琡临走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道:“奴才叫小六子。” “姓什么?” “奴才打小儿便进了宫,没有姓。只在同屋的小太监里头排行第六,便叫小六子。” 夏守忠打外头疾步而入,正听见了这一句,便笑说:“行了,往后你便调来敬文宫伺候着吧。” 又恭恭敬敬的对贾琡道:“贾琡公子,圣上和老圣人在乾清宫等候多时了。” 今儿一早这么个架势,贾琡早已料到一会儿要去见皇帝了。 指了一个豆腐皮包子,叫小六子夹了塞进嘴里,贾琡便对着夏周一张开了双臂。 夏守忠赶紧上前两步道:“我来抱吧!” “昨儿便是夏周一这小子将您抱回来的。贾琡公子您行行好,也叫奴才沾些喜气!” 贾琡可有可无的点了头。 事实上,除了徒敕、徒谋二人,宫里头随便哪个抱小孩都挺有一手的。 至于那两位……贾琡表示嫌弃的很! 徒敕已经拿着第三张天书看了许久。 上面较大一些的那行字写着“左轮手/枪”四个字。 说实话,徒敕没看懂。 徒谋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嘴里只说道:“唉,人老了。皇帝你自己去操心这个吧,孤是有心无力了。” 再看下面的小字,倒比前两张天书上的小字来的简短些。 “行军打仗之利器,不可错过……”徒敕不知不觉就念了出来。 徒谋一个急转身:“行军打仗之利器?你没看错?” 险些闪着了老腰。 “没错。还有五个字……请小心使用。”徒敕沉声道。 “就这些?没了?”徒谋惊讶的问。 毕竟前两张天书……前头的不说,后面絮絮叨叨如“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幸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世界和平”这些,全是不着调的废话! 也不知是哪个神仙随手写下的,想来是个促狭的。 但今儿这份…… 简短不说,字里行间似乎透着份郑重。 难道……这份格外不同些? 直到夏守忠抱着贾琡进来了,两人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见到贾琡,徒敕也没心思讲什么规矩了。 随手就免了贾琡的礼,叫戴权将天书送过去。 贾琡接过天书,现看了一眼上头的小字,不禁有些汗颜。 学了一年多了,居然只认得“左手”“之”“小心”这五个字……当真是白瞎了比别人多活的那一世! 再一看下头的二维码…… 荷! 好东西啊! 贾琡作为一个真爷们,立刻激动了! “要笔!要纸!”贾琡冲着夏守忠伸出了手。 徒敕忙指了下书桌上的纸笔,示意夏守忠给他拿去。 贾琡这一年里头,说话只利索了一点儿,字儿也就认识了几个,倒是跟着学了写字。 不怕他认不得,不怕他写的歪歪斜斜。 只要他依葫芦画瓢儿的给画出来了,认几个字总不是什么难事。 先前善解大师教贾琡写字,也不过是给二三个字,叫他在两尺见方的纸上照着写下来,越大越好。 贾琡生的聪明伶俐,虽还不能横平竖直,但已是能叫人认出来了。 只可惜,徒敕失算了。 徒敕给贾琡准备了厚厚一叠的纸,都是极厚的玉版宣,不易晕开。 可贾琡却只取了一张,便低下头去写写画画好半天都不见抬头。 徒敕坐不住了,走到贾琡身边探头一看…… “这是什么?” 贾琡讪讪的停了手。 让一个小孩子话枪/械构造图也太难为人了! 徒谋也走了过来。 戴权赶忙挥着手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拿起那这张纸捧到老圣人眼前。 “挺眼熟的。”徒谋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轮廓在那儿见过,“戴权,你看看。” 戴权几乎是不离身的跟着,他见过的,戴权应该也见过。 戴权忙告了罪,将纸转向自己看了看。 “老圣人,这瞧着,有些像您老人家前几日在御花园打鲤鱼时用的那把鸟铳啊!” 徒敕唰的一下扭头去看徒谋:“在御花园打鲤鱼?用鸟铳?” 徒谋叹了声:“这不是用错了兵器,连条鱼尾巴都没能打到嘛!” 徒敕还要说道,徒谋却正色道:“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天书的事儿。” “戴权一说这是鸟铳,孤倒也有些瞧出来了。看着是有六七分的相似,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徒敕点了点头:“许是……改良之后的鸟铳?” “比起刀剑,鸟铳已算是威力极大的了。若这左轮手/枪比鸟铳更甚……” 左轮手/枪? 贾琡这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他原本也只知道是把枪罢了。 他虽不了解枪/械,但也知道这东西能流行个好几百年呢! “要学画画!”贾琡右手握拳,抬头认真地说道。 第27章 三岁(三) 27、试旧书 贾琡主动要求学画画,徒敕自然是高兴的。 他恨不得贾琡见风就长,每天大一岁。 一天一份天书不说,用不着二十天就能说能写能画了啊! 当然,这只是徒敕的妄想罢了。 倒是徒谋,听得贾琡说要学画,当即摩拳擦掌的说:“好得很!” “只是善截大师不擅工笔,你若要和他学,怕是十年都画不成的……” 徒敕跟着点了点头。 看样子,这第三份天书应该就是一幅画,画的就是那“左轮手/枪”的构造。 若让贾琡跟着善解大师学水墨写意……当真是南辕北辙了。 却听徒谋继续说道:“孤闲着也是闲着,你便每三日来孤这儿学一日吧!” 徒敕皱了皱眉,刚想反对,却听贾琡问道:“可以叫太几哥哥一起吗?” 徒谋一脸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好说好说。” 让老父亲帮着教儿子? 徒敕很没良心的觉得听起来不错。 老圣人和太子亲近,想来朝臣们也会很开心的…… 当然,今儿这事定是不能无功而返的。 要知道,去岁自得了“牛痘”这个法子,徒敕便派了三个太医,满大周的去寻找“牛痘”这东西。 还真让那个院使说着了,这得去问放牛之人。 问过了十几人,还真找着了一个的牛痘的。 只是那放牛娃也不知道那是牛痘,只知道当地郎中说是一种痘疹。 病发之时就如同得了寒症一般,但十几日后寒症就消失了,一个月后痘痂掉落就好全了。 太医已按取人痘的法子,取了牛痘。 又从牢里提了几个死囚,种上牛痘。 平安无事的出过痘疹后,正好南边有个县报上来天花疫情,便将这几人送了过去。 共八人,无一人染疾。 由此已经可以瞧出天书的神异了,朝中也有不少大臣知晓了此事。 如今都巴巴儿盼着新的天书呢! 就算今年的天书暂且是读不了了,去岁那份不还没解? 甭管是哪年的,好歹能给臣民一个交代! 徒敕原没想着要把去年的天书也请来,只得叫夏守忠又跑了一趟。 幸好佛堂离得不远,不多时天书便已送到了贾琡手上。 贾琡重新振作精神,提笔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字。 虽说腕力小了些,字儿写的像蚯蚓了些,但好歹能看懂! 真的能看懂! 一阵感动涌上心头,徒敕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统共用了十七张纸,贾琡写一张,徒敕看一张。 十七张纸共十七个字,组成了一句话。 “三份石灰,一份粘土,烧一烧,加水,就是水泥。” 徒敕逗着手中的一叠纸,问贾琡:“石灰朕知道,做金疮药的,年年户部都要备上许多。只是这粘土……是什么?” 贾琡抬起了头,无辜的眨巴眨巴了大眼睛,非常无耻的含住了手指头。 看,我还只是个宝宝呢…… “不叽道呀!” 徒谋直接往当今圣上脑门上来了一下。 “你都不知道的事儿,他一个孩子,能懂什么?” 徒敕自个儿也往自己脑门上来了一下。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夏守忠,去工部找几个营缮司的人来,再找几个匠人,问一问有没有人听说过粘土。” 老圣人终于是满意的夸了句:“牛痘找放牛的问,修路神器找工部营缮司的人来问,还算是能随机应变。” 少时,工部尚书带着一位郎中来了。 这位郎中正是分管营缮司的,倒是个难得的勤勉之人。 平日里通读古籍,寻找古人的营造之法,也时常跟匠人们说一些营造上头的事儿。 徒谋早吩咐了戴权将贾琡带去后面歇着了。 这事儿还是不要太早宣扬出去为好! 那十七个字,徒敕另抄了一份,递给了工部侍郎。 “你瞧瞧,可知这粘土是什么?” 工部侍郎拿着看过,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回圣上,回老圣人,这粘土……就是一种很粘的土……” 徒敕险些没一脚将他踹出去! 幸好那侍郎还有下文:“臣遍阅古籍,曾在《考工记》中看过有关粘土的记载。” “用土为瓦,谓之抟埴之工,是埴为黏土,故土黏曰埴。” “宋人也曾有‘抟埴冀良陶,粝疏就精凿’的诗句传下。想来,这粘土或就是那制瓦、制陶的土了!” 徒敕欣喜道:“好好好!” “朕今得了一个方子,说是于国于民大有益处的,便是你手中的那一个。只是这方子是一游方道士给的,也不知真假,你可愿一试?” 里头的贾琡险些跳出来! 你才是道士呢! 那侍郎苦笑了一下道:“这水泥之物,臣倒是头一回听到。” “这方子看起来容易,却不易做。” “这是为何?”老圣人问。 “按说‘三份石灰,一份粘土’,已是说的很清楚了,可这石灰是生是熟、这粘土是干是湿,却是没有明说的。” “还有这‘烧一烧’……烧一刻钟还是烧一个时辰?甚至烧一日烧一旬烧一个月,这里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徒敕倒是不急。 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差再给这个侍郎一些时日去试一试。 至少这方子是到手了,心中到底也有了些底气。 “那朕便给你一年的时间。”徒敕开口道,“这一年你便专心此事。一年后,能不能做出水泥来暂且不说,但好歹要让朕看到你都试了哪些,可试出什么结果来。” “臣愿为圣上分忧!”那侍郎激动的应下了。 身在工部,不说要不要做出几分功劳来,这与营造有关的事儿本就是他所喜好的。 更何况,水泥此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当真能做出来,定是一件乐事! 里间的贾琡陷入了沉思…… 谁写的天书啊! 水泥那么要紧的东西,居然不写清楚一点! 第28章 三岁(四) 28、回荣府 工部侍郎肖能寿当时答得信心满满,回头却仍是犯了难。 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来不知道石灰是生是熟、粘土是干是湿,二来也不知道这“烧一烧”要烧多久,极是难办。 也幸好圣上重视此事,他才能命人取了不少石灰和粘土来。 生石灰配干粘土、生石灰配湿粘土、熟石灰配干粘土、熟石灰配湿粘土,索性四种一块儿试了! 整整配了四十大盆出来,又分别投入窑中煅烧。 再看准了时间取出来,加水尝试…… 烧一刻钟、烧一个时辰这些,原就是当时随口一说的话儿。 肖能寿又不傻,好歹也是在工部带了五六年的,哪里不知道这是要煅烧成末的呢! 如今尝试煅烧时间,不过是看要用多少时间才能烧出最好的水泥来罢了。 就是这般,也一直到了五月里头,天渐渐转热了,肖能寿这便才算是呈上一份烧制成功的水泥来。 徒敕亲自拿了两片瓦当,中间涂抹上水泥后便紧紧合在一起。 三日后,水泥早已被风吹的干透了。 此时两片瓦当也已经牢牢的粘在了一起,除非连着瓦当一起摔了,轻易不能分开。 徒敕赶忙拿着瓦当去了福安宫,寻老圣人商讨水泥之事。 今日正好是贾琡和徒缙来学画的日子,徒谋正手把手的教贾琡勾线呢! 只可惜贾琡笔下仍是歪歪斜斜,一团乱麻。 “老圣人你瞧,这水泥成了!”徒敕一手举着瓦当,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徒谋上前一把夺过,斥道:“你便是这么副样子,举着这么个东西出了乾清宫,走过御花园,来到我福安宫的?” 徒敕赶紧否认:“老圣人请放心。一路上都是夏守忠捧着的,朕也是进了福安宫才将这两片瓦当拿在了手里的……朕,朕这不是一时激动嘛!” 徒谋冷哼一声:“这点小东西,还要夏守忠一路帮你捧着?” “出息!” 徒敕无奈。 自己拿也是不对,叫夏守忠拿也是不对…… 老圣人真是越发任性了! 徒谋却已是伸出手接过了瓦当。 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后,又丢给了徒敕。 “赶紧拿好了,重的很!” 徒敕翻了个白眼:“嫌重就扔给朕啊?” 徒谋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儿!” “孤记得,那天书上写的,这水泥的用处是‘可铺路可建房,可造大坝可修大桥’……如今只不过是得了水泥的制法罢了,如何用水泥铺路、建房、造大坝、修大桥,咱们可是半点儿头绪都还没有啊!” 跟着徒敕一同过来的肖能寿忙行礼道:“回老圣人,据臣看来,这水泥的功效便是将两个东西粘在一起……就像圣上手里的瓦当一样。” “这样一来,臣有七成把握,可以据此研究出用水泥建房建桥的法子。” “可是……” 徒敕道:“不必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是。”肖能寿应了一声,继续说道:“这如何用水泥铺路,臣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到了。” 徒谋闻言,倒不责怪。 他点了点头说:“既然能研究出用水泥建房建坝建桥的法子,那便去试试。有些个头绪总好过没有。” “至于这用水泥铺路……倒也不急,将旁的试出来了,再来看这个也行。” 徒敕也附和道:“能有些个功劳,总好过半点儿都不去试。” “你今日这制成水泥的功劳,朕定当记得。等你研究出用水泥建房建坝建桥的法子来,一块儿赏你个大的!” 贾琡见今儿徒敕似乎格外高兴些,忙趁着这时候问道:“圣上,我离家都三个月了,这几日可以回去看看吗?” 徒敕大手一挥:“去吧去吧!” 徒缙也凑了过来:“那我可以去吗父皇?” 徒敕一见自家儿子,眉开眼笑的挥了挥手:“好好好,只是你得多叫几个宫人跟去!” 徒缙自然是应下了。 又有一道人影,扑向了徒敕:“那孤可以去吗?” “好好好!只要……”徒敕忽然觉得身后白毛汗都跑出来了。 他转头便见到了扑过来的老圣人……甚是活泼! 徒敕无奈的说:“老圣人您老可别跟朕开玩笑了!” “缙儿跟去也就算了,您老人家跟去做什么?” 荣国府的人看到老圣人上门拜访,会还不得吓出病来啊! 可徒谋却是铁了心思,板着长脸问:“缙儿去得,孤为什么去不得?” 他如今正是稀罕贾琡的时候,当即便拍板道:“孤明日便陪贾琡回荣国府。” 徒敕劝不得,只得吩咐夏守忠去给老圣人和太子准备出行的东西。 幸好老圣人那儿有戴权,贾琡公子那儿有夏周一,夏守忠也只要准备太子爷一人的行装便够了。 贾琡这时候回府,却是府里头有信来催了。 倒不是几乎每日一封信的贾赦,而是本来与贾琡相对无言的王夫人, 王夫人前儿一早发现贾珠脖子里的玉坠子纹路淡了,赶紧写了封长信,托人送入宫中。 信中将贾珠的病儿又说重了两份,要贾琡看在同是贾家兄弟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帮上一把, 贾琡自然不想贾珠死,今儿寻得了机会便要告假回家了。 第二日,皇宫中走出一辆马车。 一溜儿的明黄色,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贾母昨儿得了信,今儿一早便带着大家伙儿守在了荣国府正门前。 马车缓缓停在了荣国府门前,贾母等人赶忙上前行礼。 徒谋抬手免了礼。 一旁的徒缙有样学样,也煞有介事的跟抬了抬手 贾母殷勤道:“老圣人和太子殿下的到来,当真是让荣国府蓬荜生辉!不知老圣人和太子殿下,可要老身安排人待两位去府中逛一逛?” 珠儿身子不好,卧病已久。 若是贾琡不懂事带着老圣人和太子闯到珠儿院子里头……只怕是要冲撞了。 徒谋毫不在意的说道:“无妨。孤今日也只是陪着贾琡来看一看罢了。” 贾母无奈,又不好明说。 只能自己暗中想法子,想着一会儿要借故将贾琡叫走,好叫他赶紧去看看珠儿。 荣国府仍是昔年的规制,半点儿没改。 先头荣国公还在世的时候,徒谋也来过荣国府 因而,刚一踏入荣国府的大门,徒谋脑海里便浮现出往日来荣国府时的记忆来。 徒谋笑了笑,转头看向贾琡,逗他:“你能认得出路,知道自己的院子在哪儿吗?” 贾琡点点头:“当然!” 若是连这都记不得,他还是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徒谋见他点头点的干脆,便起了玩心,说:“那这般,孤与你比一比,看谁先找到!” 贾琡默默的转过脸去。 就算他已经有一年多不在自己院子里住了,但比起对荣国府里头大路小道的了解,他说第二,怕是荣国府无人敢说是第一。 徒谋自顾自的叫了贾赦来,叫他仔细着些。 一会儿还要靠他喊开始呢! 至于旁人,还是站在外院稍等一会儿吧! 可不能叫他们打搅了老圣人的兴致啊! 随着贾赦一声令下,老圣人背着太子爷便跑了出去。 而贾琡则是缓缓的爬到了夏守忠的背上 他刚想起一事儿,若当真如此,只怕…… 果然,进了内院徒谋便往西边转过去了。 而贾琡趴在了夏周一的背上,极是悠闲的指挥夏周一转去边…… 第29章 三岁(五) 29、走错门 见老圣人背着太子走去西边,贾琡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一早儿便该想到的……老圣人上回来荣国府怕是自个儿出生的时候。 那是荣国府里里外外一片忙乱,老圣人和圣上在门口亮了身份,也不知有没有哪个门房或婆子指了路,呼啦啦的就把东跨院围上了。 可老圣人不一定就知道自己命人围的是贾赦住的东跨院啊! 当时有天光照着,贾赦的院子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即便没人指路,即便老圣人不知道那是谁的院子,只要顺着有天光的地方一指,至多说一句“围起来”,后头的事半点儿不需要他操心。 贾琡心里头将这事儿转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老圣人可不一定清楚荣禧堂里头住着的是哪个呢! 这不,他亲爹贾赦刚喊了开始,老圣人便直直的冲着荣禧堂的方向去了。 贾母等人被留在原地,戴权借口“不可打搅老圣人的兴致”,甚至留下了几个侍卫看守他们。 戴权与夏守忠勉强能算是常来荣国府的。 又不比圣上和老圣人高高在上,他们作内侍的,平日里行动间总是会刻意留心各家的家事。 荣国府长幼失序之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只是不想背个好管闲事儿的名头,再加上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准上头两位的心思,便只将此事记在心中。 单等着什么时候时机到了,便要拿出来同圣上和老圣人好好儿说道说道。 今儿正是个好机会! 戴权一听老圣人说要同贾琡公子比试看谁先找到贾琡公子的院子,他便知晓机会来了。 贾琡公子跟着荣国公住在东跨院这事儿,他可没在老圣人跟前多嘴过。 圣上虽在荣国府安插了几个探子,对荣国府里头的事儿也清楚的很……但圣上哪里是会去挂心这些小事的? 看过了也就罢了,转头便忘,更不必提去告诉老圣人。 而今日,不管是何缘由,贾员外郎住了荣国府正院荣禧堂,而荣国公这位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袭爵之人反倒去住了东跨院…… 甭管老圣人原先想不想管,今儿确确实实是因此输了同贾琡公子的比试。 老圣人虽退位多年,有常被“圣人”“圣人”的叫着,但这位可不是个好性儿的! 贾琡一路叫夏周一慢行,晃晃悠悠的晃到了东跨院。 叫夏周一将他放下,又迈着小短腿在他爹的院子里头蹿了几个来回……果然,老圣人黑着脸将一行人都带来了。 贾琡蹦蹦跳跳的跑到徒谋跟前,歪着脑袋笑道:“我赢了,老圣人可要赏我什么好东西?” 徒谋脸皮一抽,想起了方才背着徒缙一路小跑到了荣禧堂…… 徒谋到底有些年岁了,也有好些年没抱着小孩儿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到时已是有些气喘吁吁。 二人歇了会子,边在那儿商量着要如何取笑贾琡,边想着为何贾琡来的这么慢。 一刻后,两人方察觉出一些不对来。 且不说夏周一本就年轻力壮,又是做惯了气力活儿的,哪里会比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徒谋还要慢上这许多? 院子里已经有丫鬟婆子,自以为藏得好,围在一块儿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了! “戴权。”徒谋沉着脸,看向从方才便一直跟在身后的戴权。 戴权一脸为难的上前两步,嗫嚅道:“奴才……奴才不敢说啊!” 徒谋眉心一跳,问:“什么不敢说?你还有不敢说的?” 戴权索性跪在了地上,指天为誓:“奴才对老圣人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奴才原也不清楚此事儿,只是这两年往荣国府跑的勤了些,有时是来接贾琡公子,有时是来送老圣人您给荣国公的赏赐……这才渐渐看出些不同来。” “奴才心里头虽有了这么个疑虑,但一直也没能确定真假,倒也不敢和老圣人说……” 徒谋气笑了:“说来说去一大堆,净是在打转儿说废话!还是没说到点子上!” “奴才猜测……或许这荣禧堂中住着的,是荣国公的弟弟,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贾员外郎。” 说完,戴权赶忙解释:“奴才倒是没来过荣禧堂,只是每回奴才来找荣国公、来找贾琡公子,都是在东跨院见的那二位。又曾听荣国府嘴碎的婆子说过,贾太夫人住的荣寿堂,而二老爷因为要奉养贾太夫人,便住的近些……这才有此猜想。” 徒谋皱着眉点了点头,命戴权起来。 听着倒像是有几分道理。 再者,他也了解戴权,是个十分真说出来都能带上三分犹疑的。 说有此猜测……只怕是实打实了! 若是早两年知道这事儿,徒谋倒不一定会管。 但这荣国府大房得老天庇佑,得了个贾琡……这事儿可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昨儿刚刚得知工部已做出了水泥,他也亲眼见识过了……贾琡供起来还来不及,怎么能叫已经渐渐懂事的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二叔欺到头上? 徒谋青着一张脸带着徒缙和夏守忠回到了贾府正门那儿,问了贾母几句,便黑着一张脸带着众人来到了东跨院。 贾琡倒好,一个人玩的红光满面的,还蹦蹦跳跳的跑来讨赏! 徒谋他……徒谋他到底对贾琡下不了手,只得转头瞪着贾政。 贾政被看的一抖,左右看了看,想寻个地方躲上一躲。 徒谋冷笑一声,问:“贾员外郎,孤有一事问你。” 贾政忙挺了挺腰板,上前两步,垂首拱手道:“臣但凭老圣人吩咐。” “姑且问你。”徒谋笑的一脸慈祥,“孤方才与琡儿游戏,比谁先到他的院子。你倒是帮孤想一想,孤怎么就跑荣禧堂去了?” “害的孤白白浪费了这么些时间,输给了琡儿。” 老圣人为什么跑去荣禧堂? 因为老圣人觉得贾琡住荣禧堂啊! 老圣人为什么觉得贾琡住荣禧堂? 因为老圣人觉得贾赦住荣禧堂啊! 老圣人为什么觉得贾赦住荣禧堂? 因为贾赦是荣国府的袭爵之人啊!因为贾赦是荣国府的当家之人啊!因为贾赦是荣国公而荣禧堂是荣国府的正院啊! 说来简单,但贾政可不敢这么答。 这么答了,可不是往自个儿脸上甩巴掌说自个儿不应当住在荣禧堂嘛! 贾政不愧是贾宝玉的亲爹,这时候也有些急才。 眼珠子一转,便将贾母命自己奉养的事儿说了。 “臣的母亲一向看不惯大哥的不着调,便想着要叫臣奉养。而荣禧堂与荣寿堂更近些,便想叫臣住在那儿。臣的大哥不敢忤逆母亲,这才主动说要让出荣禧堂……” 一句话里头贬了贾赦两次,手段还不高明,徒谋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 “孤问你的是,孤方才为何跑去荣禧堂。你倒好,净说你自个儿为何要住在荣禧堂了!”不等贾政说完,徒谋便出言打断了他。 在一看院中众人的神情,徒谋心中冷笑。 感情这几位,还想就这么遮掩着揭过此事呢! 他堂堂老圣人丢了脸,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们? 徒谋一手牵着徒缙,一手拉上贾琡,转身便走。 “孤不过退位六年,竟没想到孤说的话已是没人听了!” “行,孤回宫里去,孤去问问孤的儿子,看他还听不听孤的话!” 荣国府上下不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老圣人牵着琡三爷来而复去。 第30章 三岁(六) 30、达天听 荣国府众人既然不敢去拦老圣人,便只得缩回了府里头,商议此事。 这厢贾政说:“不如咱们去向圣上陈陈情?老圣人虽是如此做派,但圣上那儿倒不一定也是如此。” 王夫人也说:“可不是嘛!方才老圣人也就听了几句,许是在气头上,没听全乎便走了。待咱们说清楚了,自然就好了。” 那厢贾赦冷笑道:“我瞧着老圣人可不是因着没听全乎才走的。倒是老二,你方才说话间气着了老圣人,还不赶紧去请罪?在这儿等着连累大家伙儿呢?” 贾赦平日里听多了贾母叫他不要连累荣国府的话儿,今儿拿来套在贾政头上,倒是顺畅! 邢夫人也被激起了左性儿:“老爷说的对!咱们还是赶紧将院子换回来吧,二弟和弟妹住那儿虽然是能孝顺老太太了,但说出去鸠占鹊巢的,多难听啊!” 顺便再将管家之权交到她手里,那才是正理! 贾母气的在上头那拐杖直敲,敲得院子里头的青砖咚咚作响。 “好哇,我老婆子还活在这儿呢,你们这便要气死我了?” 贾政忙上前,好一阵劝慰。 贾母这回倒是没再说什么回金陵的话了。 许是知道这话儿对圣上没用吧,贾母也有些担忧,万一起了这个话头没法收场,可不真得回金陵当个老太太了? “老大,老大家的,你们也不必气我。我老婆子还要看着这荣国府,断不会轻易叫你们气死!” “原先叫政儿住了荣禧堂,虽是我提的,但你们也是应下了的。怎么,如今你们自觉翅膀硬了,就想翻脸不认?” “妄想!赶紧回去换一身进宫的衣裳,咱们荣国府正该是上下一心的时候!一块儿进宫,求得圣上的宽恕与认可,这才是正道!” 贾母不愧是荣国府的太夫人,几句话儿便将事情定下。 自贾琡出世,她倒是有心要对大房好一些。 只是贾赦和刑氏两个糊涂的,整日里想着要打压二房……扶持二房与大房唱对台,这可是她这个太夫人精心安排好的,岂容他们反抗? 再者,贾琡那个孙儿,也是个糊涂人! 贾母是瞧见了贾琡握书而生的神异,也瞧见了之后种种祥瑞之事。 难免的,便要想到含玉而生的贾宝玉。 握书而生,不过是握着块丝帛罢了。 这么些年,除了每年一份,供在了宫中佛堂,也没见哪份天书是解开了的! 后头的天书她没瞧见,但头一份“防天花之法”自送进了宫中,半点音信儿都不曾传出……想来也不过是供在那儿罢了。 而宝玉可是有一块通灵宝玉的! 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听听都比那什么“防天花之法”强! 若圣上慧眼识玉,宝玉的造化可远比贾琡大! 只可惜,这么些年,也没能让这玉在圣上跟前现上一现…… 如今贾母也不怕通灵宝玉被抢走了。 贾母只恨贾琡在宫里只知道自己出头,不知道把生而含玉的堂兄弟引荐给圣上…… 若是同时有宝玉和贾琡二人在宫里头……荣国府何愁不荣? 今儿老圣人好容易来一趟荣国府,还未及将宝玉在老圣人跟前提上一提,便出了这档子事儿。 贾母只觉得贾琡生来便是压着宝玉不叫他出头的! 这回听了贾赦和邢夫人在那儿话里话外的骂着二房,她哪里还会有好脸色? 贾母板着一张脸,带着荣国府众人,或是乘车或是骑马,一块儿来到了宫门前。 当然是叫守门侍卫拦下了。 宫中并未传召这些人……若是前来求见的,也该先上折子……哪有一家子人一块儿来递折子的? 荣国府里头能递折子请见的,也就贾母这个太夫人、贾赦这个荣国公、邢夫人这个国公夫人三人而已。 如贾政这般,官位太低没有爵位,想要求见也得先禀明了上官,再由上官引见。 如王夫人这般……贾政虽有个从五品员外郎的官职在,但尚无功绩,自然没能给王夫人挣一个诰命了。 所谓“王夫人”,也不过是荣国府里头叫一叫,出了荣国府想进宫门,她连个品级都没有,更不必提旁的。 徒敕倒是很快的召见了他们……不过也就允了五人入宫。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和贾琏。 王夫人气的在外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进了乾清宫,贾母略微向着上头瞟了一眼,便知不好。 圣上和老圣人在也就罢了,怎么连皇后娘娘也来了? 徒谋坐在上头,怀中还抱着贾琡,冷声道:“听说你们要来诉委屈?行啊,孤和皇帝都在这儿呢,皇后也在。若真有委屈,总有个合适的来给你们做主。” 贾母闻言,冷汗涟涟。 谁传的话儿?他们怎么可能敢在这三位跟前说“委屈”? 只是既然都来了乾清宫,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徒敕开口道:“老圣人慈善,无意追究方才贾员外郎一事。” “但纲常可不能乱!你们谁来同朕说说,荣国府的正院里头,究竟住的是谁?” 贾赦和邢夫人、贾琏这种时候自然是闭口不言的。 贾政方才说错了话儿,如今也不敢出头了。 贾母无奈,只得拜道:“请圣上恕罪。” “老身这辈子就得了二儿一女。大儿子自来昏聩不争气,只靠着祖上的余荫得了个爵位。二儿子自幼好读书,当年也曾想过科举入仕。” “先夫过世后,老身想着要叫二儿子来奉养,便叫他住了离荣寿堂最近的荣禧堂。再一个,当时臣妇的大儿子很是不像样,甚是只袭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臣妇心里头也不愿他住荣国府的正院。” “不料大儿子当时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心中却是有了怨怼之气,这才惹出今天这番事故来……” 贾母硬着头皮说了这番话,只觉得越说心里头越没底儿,只得草草收了话头。 她自然是一心想叫二房继续住在荣禧堂的,只有这样,二房才能靠着她与如今日渐势起的大房相抗衡。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是荣国府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何人袭爵、何人住正院,这本就是律法中言明了的。” 皇后一开口,贾母便知这回所求无望了。 这事儿还不必徒敕亲口来说,顾瑾颜便替他开口了。 “为着孝道,令幼子住了正院,叫袭爵的嫡长子住了偏院,岂不是将‘孝’之一字,置之‘忠’字之上了?” “再一个,爵位降级承袭,也是我朝律法中可查的。荣国公是国公爵,降一级便是一等将军,贾赦袭此爵,本是应当。若贾太夫人觉得一等将军不配住荣禧堂,那么你二儿子就配住那儿了?” 打完一棒子,顾瑾颜又给了个甜枣:“只是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圣上与本宫也不是不近人情的。虽说贾太夫人偏疼幼子才有今日之事,但先荣国公于国有功,便是为了先荣国公的清名,此事也不便深究。” “正好去岁圣上升了你大儿子的爵位,如今他身上也是荣国公的爵位了,此时借口这事儿搬进荣禧堂,再合适不过了。你回去便尽快张罗此事吧!” “总得赶在中元节前将此事了了,免得先荣国公地下不安啊。” 贾母心头先是一凉,又是一喜,又是一凉,差一点便要折腾出毛病来。 只是既然皇后都这般说了,上头老圣人还瞪着呢,也只得喏喏应下。 可人老了,性子难免执拗些…… 今儿这事一出,贾母心中倒是更偏向了二房…… 第31章 三岁(七) 30、封御弟 贾母和贾政是带着一脸愁容出了乾清宫的。 贾赦等人被圣上留下了,足见在圣上心中孰轻孰重了。 只是贾母和贾政都没有发现,自出了乾清宫,便有不少宫人往他们头上瞄…… 两人也不是没发现,但只当做那些宫人是狗眼看人低,来看笑话的。 却不知,自己的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两片乌云…… 那乌云也不大,也就齐肩宽,正正好好将二人罩在里头。 那乌云也不高,也就在两人头顶两三寸,忽高忽低的飘着,极是显眼。 那乌云倒是很黑,漆黑无比,倒像是加了墨汁儿染出来的……寻常天书飘着的乌云可不是这个色/儿的! 两人垂头走到宫门口,忽然听得王夫人一声尖叫。 立刻便有守门侍卫挎着刀走上前去。 王夫人只颤抖着手,指着贾母和贾政,人已是摇摇欲坠了。 那侍卫转头抬眼一看,先是一惊,却又忍不住想笑。 贾母心知有哪儿不对,便瞪了王夫人一眼,示意她赶紧来帮忙。 三人中间还隔着道宫门呢! 即便有婆母在那儿瞪着,王夫人也没那本事越过宫门去,仍只能站在原地等着罢了。 贾母三步并做两步,终于是跨出了大门,王夫人赶紧凑上前去。 “干什么呢!”方才那个守门侍卫却发话了,“有什么事儿,走远些说。这么聚在宫门前,像什么样子?” 贾母只得紧紧攥着王夫人的手,拉着她走开几步。 王夫人终于是颤着声儿说出来了:“老太太,老爷,你们头顶上……有乌云罩顶啊!” 乌云罩顶? 这可不是什么好意头! 贾母赶紧伸手往头上挥了挥,想要挥散那乌云。 贾政双手也是一阵乱舞,看着很是滑稽。 “现在呢?那乌云散了吧?”贾政问道。 王夫人紧咬着牙,无奈的摇了摇头。 贾母怒道:“叫他们把马车赶来,上车!回府再说!” 好一个乌云罩顶! 好一个贾琡! 这般诡异的事儿,贾母也只能想到贾琡身上去了。 事儿却是和贾琡有关,但贾琡也很无辜。 他现在都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探照灯,每年都来照耀一下世人的呢! 乌云罩顶?这或许是因着贾琡才显出来的,但绝不是贾琡刻意弄出来的。 若他能控制这些异象……早八百年在王夫人头顶放上“坏人”二字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再说了,这时候徒谋正拉着贾琡,和贾赦说话呢! 徒谋自得了贾琡这个小徒弟,不仅这好为人师的心满足了,平日里教他画画儿,有了事儿忙,这身子骨都年轻了几岁! 是的……在徒谋心中这是小徒弟,不是和徒缙一般的孙子辈。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正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 这小徒弟可不就是小儿子?这小儿子可不就是命根子? 自己的小徒弟他爹被人欺负了,这不就是在欺负他小徒弟吗?这不就是在欺负她徒谋吗?这不就是在欺负皇帝吗? 当然,徒谋这番话一说,徒敕只差没被绕晕了。 欺负了贾赦就等于欺负了他徒敕? 等等!这是怎么绕出来的? 不等徒敕去深究这一层层的关系,老圣人已是发了话。 “为了不让人再欺负贾琡,孤决定,要收他作干儿子!” 徒敕跳起来了:“等一等!您老人家的干儿子,岂不是朕的干弟弟?这辈分是不是差了?这要不要算进宗室里头啊?” 贾赦跳得比徒敕还高:“等一等!这是我儿子!” 徒谋没搭理贾赦,只对徒敕道:“贾琡本就是孤的小徒弟,按辈分本就和你一辈。至于要不要算进宗室里头……还是算了吧,太麻烦。” “老圣人,这可不是您说算了就算了的。”徒敕头疼道,“宗室里头的老王爷,个个儿都是牛脾气!回头他们翻典籍上折子,您老亲自寻个古礼给他们驳回去?” 徒谋索性耍起了脾气:“那你给孤想个法子来!” 徒敕也有些头疼。 按理说如今牛痘与水泥的天书都已经验证过了,不久后便要寻个时机昭告天下的。给贾琡一个高一些的身份也是应当的。 可这“老圣人的干儿子”可不是能乱认的! 皇亲、国戚,虽不是能随意动摇国本的,但也得小心应对。 若老圣人认了干儿子开了这个头,往后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世间就没有了“皇家血脉”这一说了! 徒敕给顾瑾颜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这个皇后这时该说些什么。 顾瑾颜想了半日,方说:“不然认作圣上的义弟?古有蜀汉昭烈皇帝刘备,与关、张二人义结金兰……虽结为了异姓兄弟,但关、张二人到底不算是皇室之人。” “听着倒是不错……”徒敕顿了顿,笑道:“但那刘关张三人好歹年岁相近,再不济也都是大人了。朕若是和一个三岁小儿义结金兰,这……这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 顾瑾颜也没了主意,叹道:“听闻圣上原有封贾琡为国师的意思,只是他当时尚在襁褓之中,便由善解大师暂代了。” “当时善解大师说的是‘暂代’二字。若是此时再说封贾琡为国师之事,倒有些个赶人的的意思了,反倒不好。不然封国师也是个法子……” 徒敕却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在那儿念叨了几遍:“义弟、善解大师……义弟、大师……” 贾琡心头一跳,总觉得哪儿不好。 还不等他想出缘由来,边听得徒敕大笑三声。 “哈哈哈,朕想到了!” “还是皇后厉害啊,提醒了朕!义弟、大师……这可不正是《西游记》里头的故事?” “干弟弟不能认,义弟也不能认,那边封作御弟吧!贾琡本就是祥瑞降世,当得起这个称号!” 贾琡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徒敕脚边。 在《红楼梦》里讲《西游记》? 还把自己和唐僧相提并论? 他倒不是看不起玄奘法师,人家辛辛苦苦游历十七载取得真经,是该顶礼膜拜的。 但这事《红楼梦》啊! 这是贾宝玉写了两篇偈文就要出家了的《红楼梦》啊! 把自己和唐僧相提并论……难道他贾琡也是出家的命运? 只可惜贾琡不能揪着徒敕跟他讲《红楼梦》,贾宝玉也还没写过什么偈文,更没有出家。 贾琡人小力单势弱,最后也只得委委屈屈的接受了这个封号。 趁着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宫中大开宴席。 圣上一来将“牛痘”、“水泥”这两项利国利民的事儿说了,二来为表嘉奖,特封祥瑞、解天书之人,荣国公次子贾琡为御弟,国师善解大师亲自主持了典礼。 贾琡内心是崩溃的。 一整天,他都绷紧了头皮,生怕一不小心这个“封御弟”的典礼就变成了剃度大典了! 直到行礼毕,徒敕亲自起身将贾琡扶起。 直到天空中降下一大束金光,淡淡地,将整个乾清宫照在了里头。 直到人们在金光中看到主祥瑞的仁兽麒麟在那儿摇头摆尾,纷纷拜倒以求庇佑。 贾琡悄悄摸了摸自金光照射下来后,略微长了一寸的头发笑了。 老天爷这意思是……自己不会当和尚了? 第32章 三岁(八) 32、召林海 既然这“牛痘”与“水泥”都已经公之于众了,那也该让这两项开始为民服务了。 六月二十,封御弟典礼的次日,朝会上众臣简直要吵翻了天! 牛痘也就罢了,那是太医的事。 一干“惟有读书高”的读书人是不会在意的。 但水泥不一样啊! 那是工部的事儿啊! 什么?士农工商,工也该是“万般皆下品”里头的? 呵呵,这话你去跟工部尚书说啊! 工部尚书还没发话呢,倒是户部尚书先开口了。 户部尚书孟平章仗着自己站在前头,行礼后夏守忠刚喊了起,便三两步走了出来:“臣恳请圣上,将水泥一物定为官营。” “一则此物事关民生,商贾生性逐利,难免埋没了天书所赐下的神物。二来,也好略微填补些日渐亏空的国库啊。” 工部尚书古长思赶紧上前,奏道:“圣上,水泥一物,是用于铺路建房、造坝修桥的。寻常百姓倒不是离不得此物,实与盐铁不同。” “现如今,工部侍郎肖能寿已寻得水泥的使用之法。正应当趁着季夏孟秋时节多制备一些水泥,也好赶在冬日里修建堤坝,好防来年春汛啊!” 古长思一提春汛,孟平章立马闭嘴了。 户部最怕天灾,旱了涝了,都是大把的银子出去不说,还要减免税收! 有出无进,多亏啊! 徒敕点了点头:“朕与老圣人商量了一下,大致也是这般。” “先紧着供给修堤筑坝要用的水泥,若还有剩余的,也暂且留着……肖侍郎还在寻找用水泥铺路的法子,也得给他留一些。” “等要紧的都造好了,再考虑如何售卖吧!” 众臣忙说:“圣上圣明!” 徒敕又说:“肖侍郎要专心研究如何用水泥铺路,这用修筑的事,便不可再托付与他了。” “朕已下旨,将林海召回京中,任工部侍郎,监管此事。” “工部增一员侍郎,专管格物研究之事。” 这个人选,是他和老圣人都认可的。 林海是徒谋刚登基那年恩科的探花,那时正是新帝要收拢自己的人手的时候,林海便成了徒谋的心腹。 曾在兰台寺任职,后又外放去了扬州,任巡盐御史。 因他是个能吏,徒敕也很重用他。 更何况,林海的夫人是荣国公的嫡亲妹妹。 重用林海,也是给荣国公脸面,给御弟脸面。 御弟他老人家近来倒是挺开心的。 这本就不是个官职,喊“御弟大人”到底不合适。 因他还小,旁人也不好喊“御弟老爷”之类的话。 “御弟公子”吧,听起来也奇怪的很。 最后老圣人拍了板,比贾琡身份高的,仍喊他名字;比他身份低的,便称呼他“御弟”。 贾琡一出门,一大群宫女太监在那儿“御弟”、“御弟”的拜见。 声儿飘到贾琡耳朵里头,便成了“玉帝”! 这可是神仙里头的皇帝啊! 贾琡刚想到的时候还有些惊吓,如今却很是喜欢, 有事没事便跑出敬文宫,去外头溜达两圈。 想想,每日里头一出门便被人喊作“玉帝”,这日子,甭提多美了! 就连听到林家表妹要进京的消息,也没能叫他将心思从这里头分出一点来。 林家表妹? 没听说过啊! 林海姑父的女儿? 林海是谁啊? 扬州城中,林如海刚刚收到了调任的旨意。 他如今是从三品巡盐御史,工部侍郎是从二品,升了两级。 两级看似不多,但品级越高越是难升,更何况他才到任巡盐御史不久。 算起来,绝对是高升了! 他兴冲冲的捧着圣旨回到了家中,却正好看到一个大夫从前门离去, 林如海一腔喜悦之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几日贾敏一直有些身子不适,每每说要叫大夫,她总是忙着照顾黛玉。 黛玉生来体弱,虽不必见天儿的吃药,但也是常年喝着补汤的。 偏在上个月,外头忽然来了一个癞头和尚,非要化了黛玉去出家。 还说什么,“既舍不得他,只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了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当真是笑话! 黛玉虽说身子娇弱一些,却向来没病没灾的。 这癞头和尚说的事儿,林如海是半句都不信的。 虽说黛玉刚出生那会儿,家里头百花齐放有些个神异。但后来也知道了,那是京里头贾敏的娘家侄儿闹出来的,与黛玉无关。 他的闺女,合该一生平安顺遂。 贾敏却是叫那个和尚惊着了,非得将黛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心安。 这不,病了都不肯请大夫看一看,只推说没时间。 今儿大夫既然来了,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 林如海穿过二门,来到了正院。 却见贾敏一脸喜气的拉着心腹丫鬟漪澜说话儿,黛玉却在院中和蔓藻、蔓菁嬉闹。 倒不见贾敏的奶娘郝婆子和另一个丫鬟漪沦。 贾敏原有四大丫鬟漪澜、蔓藻、珠琲、罗纨,四人名字皆出自《吴都赋》。 后来贾政长子起名贾珠,贾敏便将珠琲改作漪沦;偏巧贾珠的妻子闺名一个纨字,贾敏只得将罗纨的名儿也改了,便叫作蔓菁。 林如海没去打搅黛玉,绕过她来到了贾敏身边。 紧挨着贾敏坐下,探身过去,关切的问:“大夫说如何?可要吃药?” 贾敏只拿帕子掩了脸,便转过头去。 林如海一脸茫然,抬头看向漪澜:“你家太太这是怎么了?郝婆子和漪沦又去了哪里?” 漪澜只得提贾敏答道:“方才大夫来瞧过了,说太太没什么大碍。只开了一剂药,叫难受时熬了,喝下便好。” “郝嬷嬷和漪沦去给太太看药炉子去了。” 林如海奇道:“府里头没别人了?” “你们太太正病着呢,怎么偏要要她俩去看药炉子?” 这下漪澜也不说话了。 正这时,郝婆子端了碗来过来了。 听见这话便笑了:“老爷可赶紧把这话给丢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怎么了?”林如海觉得今儿回了府里,真是处处诡异。 郝婆子一边伺候贾敏喝药,一边说道:“太太可没病!” “没病喝什么药啊!” 林如海简直要跳起来了! 那头贾敏这是笑了起来。 偏还在喝药呢,一时被呛住了,咳声连连。 郝婆子在一旁抱怨道:“老奴说了,不叫太太同老爷玩笑的。” “太太非说要笑一笑……瞧瞧,笑的都呛着了!” “太太现在举动都要轻一些,咳成这样可不好!往后可不能如此了,万事小心着些!” 林如海正纳闷呢,黛玉已是跑了过来:“父亲,母亲有喜啦!” 林如海一愣,随即抱起黛玉,笑道:“好好好!嚷嚷的这么大声,你小孩家家的,知道什么叫有喜吗?” 京中,贾琡被匆匆叫回荣国府。 看着榻上斜倚着的邢夫人,榻旁端茶倒水的迎春,贾琡转头问贾赦:“父亲,您方才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贾赦哈哈一笑:“你母亲有喜啦!” 贾琡默默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邢夫人的年纪。 三十有二……妥妥的,高龄产妇。 第33章 三岁(九) 33、见黛玉 林如海年近不惑,膝下只得了黛玉这一个闺女,却是没个儿子。 他倒不是那些看不起闺女的人,只是膝下无子难免要叫人说嘴,世事如此。 虽家中还有两房妾室,但自开脸后也从未有过孕息,一向缩在自个儿屋里不大出门。 贾敏虽不苛待她们,但也不待见她们。 见她们如此行事,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在林如海跟前提呢。 且那年黛玉出生时眼见着府里府外城里城外的花草树木一块儿开花结果……林如海着实被吓着了! 在打探到京中之事前,根本想不起来这两个姨娘。 等知晓了前因后果时,黛玉也过了满月,贾敏也出了月子。 有妻女相伴,林如海就没踏出过正院。 如今得知贾敏有孕,林如海喜的险些忘记了调令。 还是蔓菁眼睛尖,跟着黛玉过来时便瞧见了。 见林如海和黛玉叙完了父女情,脱口便问:“老爷手上拿着的什么?” 贾敏眼神往那儿一瞟,也不歪在那儿了,立时收齐了懒散坐正了身子。 “这是……圣旨?”贾敏出身荣国府,嫁入林家后也见过几回圣旨,“老爷,这……” 林如海这才记起这事儿,一时却有些为难。 “圣上发来调令,要调我回京任工部侍郎,专管用新得的水泥修堤坝防春汛之事。” “这……这调令发的急,竟是连个继任之人都未定下。只叫我将手头的事儿暂且托给副官,三日内日便要启程进京了。” “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你刚有了身子,这路途劳顿的……” 贾敏想了想,便说:“我定是要同你一道儿走的。” “既然是调任,那不管有没有指下继任之人,这巡盐御史府咱们是不能继续住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什么好宅子。” “若说回苏州老宅养胎……那宅子也得翻修!回头还是得去京里头生产。” “还不如直接进京,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贾敏说罢,笑了笑:“再说了,圣上总不会叫你快马赶回京城吧?走水路虽说晃了些,到底比马车少了颠簸,无碍的。” 郝嬷嬷赶紧将手中的药碗塞给漪澜,道:“老奴去将那大夫唤回来。” “既要坐船,小心着些总是没错的。” 黛玉见贾敏等人已商定了,便抬头问:“母亲,咱们要坐船吗?” 贾敏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是啊,咱们往后就搬去京城了,你外祖家就在京城。你还有个表哥,是你大舅舅的次子,与你可是同一日生的!” 黛玉惊喜道:“可是那个一出生便开花的琡表哥?” “常听父亲母亲说起,可算是要见着了!” 贾琡在荣国府陪了邢夫人大半个月。 期间王夫人腆着脸来请贾琡去看看贾珠。 贾琡想着大堂兄那身子,便难得往荣寿堂走了一趟。 他如今可是御弟,若是磕了碰了不高兴了,他没怎么样,旁人怕是要先被吓死了。 因邢夫人如今怀了身子不宜挪动,二房便暂且搬去了贾母的荣寿堂。 宝玉和元春、探春同贾母挤在一块儿,其余几人都挤在了后罩房里头。 贾政暂且住在了前院书房。 贾珠那身子,坐都坐不起来,实在不必避讳,便也在荣寿堂。 只等大房在七月十五搬入荣禧堂,便要搬去东跨院。 可惜贾琡是赶不上搬家那日了。 初九晌午,宫里头来了人,请贾琡回宫。 贾琡虽想不出有什么事儿非得叫自己在搬家前回宫,但仍是乖乖的跟着回了敬文宫。 太子徒缙正在敬文宫等他。 两人也算是大小便在一块儿了,虽然现在也还小,但着实有些兄弟情分。 “你可算来了。” 刚一见到贾琡,徒缙便赶紧将事情说了:“你姑父一家已经进京了,明儿便要来入宫拜见。” “林海这次是高升,他的家眷也要入宫,去坤宁宫拜见母后。母后便叫我来告诉你,让你明儿来坤宁宫,认一认亲戚。” 说罢,徒缙摆摆手,转身便要走:“我回去了,母后做了奶饽饽呢!” 贾琡气的跳脚:“怎么不给我带一些啊!” 眼看着徒缙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贾琡跺了跺脚:“下回,定要你喊我一声叔叔才行!” 又寻了把一子爬了上去,摸着下巴想事儿。 这林海……到底是谁啊? 怎么有些个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呢? 荣国府哪来的叫林海的女婿啊? 第二日未初,贾琡总算是在坤宁宫见到了林家人。 只见一个看着三十许的妇人,一身三品诰命服,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进来了。 那小姑娘长得娇小,虽不像贾琡那般脸上肉呼呼的,却也是精致可爱。 “臣妇林贾氏携小女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拜见御弟。” 贾琡一惊……这不是姑姑么,怎么还有自己的份? 顾瑾颜却已是喊了起,有冲着小姑娘招了招手,说道:“林夫人的女儿真是可爱,本宫喜欢得紧!” 贾敏忙轻轻在黛玉背上推了一下,示意她上前。 嘴里说道:“小女乳名黛玉,最是了调皮的,承蒙皇后娘娘看得起。” 林!黛!玉! 贾琡心中一万匹野马撒了缰绳狂奔而过。 可是……林黛玉他爹不是叫林如海?怎么少了个字? 不等贾琡细想,顾瑾颜便喊道:“贾琡,站在那儿做什么,来看看你小表妹。” “与你是同一日生的呢……”顾瑾颜忽的问贾敏,“黛玉是什么时辰出生的?” “卯初,琡儿是寅正。”贾敏答道。 顾瑾颜笑了笑:“瞧我,他俩是姑表兄妹,自然是通过气儿才定下的大小。” 徒缙推着贾琡走到了黛玉跟前。 贾琡差点就要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幸好及时忍住了。 倒是黛玉,自小是林如海当半个儿子养大的。 也不怕生,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向贾琡,问道:“这就是琡表哥?一生下来就开花的琡表哥?” 什么叫一生下来就开花的琡表哥? 贾琡一口老血哽在喉间:“我不会开花……” 黛玉却是没听他在说什么,疑惑的看向贾敏:“母亲,为什么表哥看起开比我小?” 又是一箭,正中贾琡的痛处。 徒缙比他高也就算了,林妹妹比他高…… “姑娘家小时候显大些,等长大了你表哥就比你长得高了。”贾敏笑着解释了。 却没有注意到,贾琡伸出了罪恶的小爪子…… 缓缓地,缓缓的,伸向了黛玉的头上…… 摸了一把,揉了一把…… 手感不错! 贾琡心中暗喜:摸到了活的林妹妹! 顾瑾颜只当小孩子玩闹,也不在意。 贾敏却是庆幸了一下,幸好林如海不在。 不然琡儿怕是要被他姑父记恨好几日了! 正这时,黛玉头顶缓缓的发出些淡淡的光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黛玉头顶环绕。 顾瑾颜赶紧抬手示意贾敏不要打扰。 只见黛玉头顶正上方悄悄探出一片细嫩的绿叶来。 一片、两片、三片……绿叶缓缓生长、舒展…… 一直共长出了九片绿叶来。 不知哪儿来的一阵仙气吹过,霎时间叶子尖儿上挂上了绛色的小珠子。 每片叶子上一颗,圆滚滚的,在那儿滴溜溜的打着转…… 第34章 三岁(十) 34、敏归省 坤宁宫的大太监高长安早在黛玉头顶开始发光时,便接到了皇后眼神的指示,悄悄儿的溜出了坤宁宫。 一路小跑着向着乾清宫去了。 我的乖乖!林大人家的闺女来头不小啊! 只是……这老圣人、圣上、太子是龙,皇后娘娘是凤大家都能理解,但……林家大姑娘头上长草是什么意思? 徒敕听完高长安的禀报后,也是十分纳闷。 头上长草是什么意思? 龙、凤,好歹都是瑞兽。 就连贾琡封御弟时出现的麒麟也是瑞兽。 可这草木……是不是跌份了些? 高长安来到乾清宫时,徒敕正同林如海说话呢。 徒敕当时也没料想高长安会带来这么个消息,也没想着叫林如海避出去。 因而高长安说的话,林如海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黛玉头上有光? 黛玉头上长草? 黛玉头上开花?结果? 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圣上,小女年幼不懂事,臣……” 林如海斟酌着开口道。 “行了行了。”徒敕打断了他,“朕懂你一片爱女之心……这样,高长安,你去将皇后、太子、贾琡、林贾氏和林氏都请来乾清宫。” “毕竟林海是外臣,不好进后宫。” “臣,谢圣上隆恩。” 林如海嘴里谢着恩,心里头却在嘀咕。 早知如此,就该叫黛玉装病躲在家里头的! 还有那个贾琡,当真是不负盛名——也太能折腾了! 林如海原本心中就存了事儿,总觉得是因着贾琡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等见到黛玉、贾琡手牵手一块儿迈过门槛,走进殿中的时候,林如海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星子来了! 他倒是把一块儿牵着手走来的徒缙给忽视了。 也因着贾琡同黛玉二人牵着手,黛玉头上的小草便一直在那儿显着。 幸好贾琡还算知道些好歹,出了坤宁宫门便放了手,进了乾清宫门方又牵上的。 不然,从坤宁宫一路招摇过市的走来,也不知要叫多少宫人瞧了去…… 徒敕皱了皱眉,略带些不满的看向了皇后。 顾瑾颜心中翻了个白眼,上前两步,在徒敕耳边说道:“贾琡觉得好玩,不肯放手呢!这小祖宗执拗起来,本宫是奈何不得他的。不过这孩子精着呢,在路上可是没有的。” “贾琡你过来。”徒敕叹了口气,对着贾琡招了招手。 贾琡敢在皇后跟前闹腾,那是仗着皇后一向的宽宥。 可是这位圣上吧…… 天威难测。 贾琡一想这人在《红楼梦》里头搞了个省亲抄家来弄银子,难免有些发憷。 贾琡乖乖松开了手,走到徒敕跟前。 徒敕弯下腰问:“怎么今儿这般淘气?你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贾琡眼珠子一转,脆生生的答了一句。 徒敕愣了愣,又问:“什么叫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你林妹妹是天上来的?神仙投胎?” 贾琡蹬蹬蹬跑回黛玉身边,一伸爪子又放到了黛玉的脑袋上。 叶生,风吹,绛珠现…… 徒敕亲眼从头看了一遍。 贾琡指着黛玉头顶的草,说:“这是仙草,也是林妹妹。” “林妹妹是仙草,也是神仙!” 贾琡想得明白。 比起自个儿瞎掰,倒不如将黛玉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 好歹……听起来也靠谱些…… 顾瑾颜给他将话理了一遍:“你是说,黛玉原是仙草所化的神仙,托生来到人世?” 贾琡点了点头,心中给她点了个赞。 徒敕转头看向林如海:“林海,这事儿你怎么看?” 林如海苦笑了一声:“臣不懂。但黛玉永远是臣的闺女!”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徒敕反过来安慰他,“自贾琡来了宫里,乾清宫、坤宁宫和老圣人的福安宫早已清过几回,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信得过的。” “朕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你是朕看重的能臣,你的闺女,朕自然不会去害她。”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贾敏和黛玉一块儿谢了恩。 幸好……看来只要自己忠于圣上、对圣上有用,黛玉便是平安的。 徒敕倒不在意什么神仙托生的。 一个草木神仙,他这个真龙天子还真看不上眼! 但看贾琡弄出来的异象,自己那条金龙一尾巴就能将这仙草碾碎了,怕什么! 事儿已了,转天徒敕就将贾琡放回了荣国府。 毕竟是搬家的事儿,若是因没放他回去,害他丢了这样那样的,回头贾琡能将乾清宫的屋顶哭塌了! 赶在七月十五一大早,荣国府大房搬入了荣禧堂。 王夫人倒也乖觉,直接将府里头的账册交到了邢夫人手里头……只将各库房钥匙留下了,半点儿没提。 邢夫人正忙着,一时半会儿也没时间管这一茬。 因为七月十六那日,荣国府出嫁多年的姑奶奶、从二品工部侍郎林海的夫人贾敏要回娘家省亲了! 最最要紧的是,敏姑奶奶不仅要带林家大姑娘回来,这肚子里头还有一个林家大少爷呢! 可得精心着! 七月十六一大早,贾敏便梳妆打扮完毕,在院子里头清点今儿要送去荣国府的各色表礼了。 他们刚进京不就,来的也急,林家在京中的旧宅还来不及修缮完毕。 如今住着的院子是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从扬州带来的一应物件都堆在院子里呢。 旁的院子都封了起来,请了匠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修整。 贾母亲自来到二门前,等的望眼欲穿。 直到隅中,才见到她派去守在正门前的婆子来回话:“老太太,姑爷姑奶奶表小姐来啦!” “姑奶奶叫奴才替她向您陪个罪,说是马车太颠受不得,便坐了轿子来。这才来的这般慢。” 贾母已是红了眼眶:“可怜了我的敏儿,怀着身子要千里迢迢从扬州赶来。” 那婆子脚程也没多快,这儿正说着话呢,林家的轿子便到了。 贾敏下了轿,又接了黛玉。 转头便看到了两鬓斑白的贾母。 贾敏立时拉着黛玉拜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贾母紧走了两步上前扶起,脸上也挂上了两行清泪。 “傻孩子,方才正说呢。” “你今儿是回娘家,很是不必在意那些虚的。你素来身子弱,还是稳当些坐轿子的好!母亲难道还会同你计较这个?” 四周众人忙围过来劝了,邢夫人又引着众人来到了荣禧堂正厅坐下。 一时又有众丫鬟,端着茶碗的,拎着食盒的,捧着盆子的,鱼贯而入。 众人净了面洗过手,这才开始一一见过。 荣禧堂中,出了在外头招待林如海的贾赦、贾政,和躺在荣寿堂的贾珠,荣国府的主子们一个不落的都来齐了。 黛玉拜见过外祖母,又拜见过刑、王两位舅母,这才看向了自己的表兄弟表姐妹们。 左手边打头的却是表嫂李纨,大着肚子,一身的书卷气。 后头跟着的是大表姐元春,二表姐迎春和三表妹探春。 右手边打头的是琏二表哥,后头跟着的是宝玉二表哥和琡三表哥。 贾敏一面领着黛玉见过,一面命漪澜送上表礼。 人倒是不少。 贾敏也不知该喜该愁。 荣国府人丁兴旺,而林家连个继承家业的男孩儿都没有。 如今,也就盼着自己肚子里这一胎了…… 第35章 三岁(十一) 35、宝黛会 贾琡昨儿拉着贾赦,鸡同鸭讲的说了半宿,可算是弄明白了,“林如海”和“林海”哪个是哪个。 就是一个人! 林海,字如海…… 贾琡叹了口气,又有些忧心。 难道等自己大了,也要多个表字? 表字的事儿还有十好几年要等呢。 今儿一大早,贾琡难得的也不用人喊,自个儿一咕噜爬了起来。 倒是难得,险些没把夏周一和夏周六吓着了。 夏周六便是原来的小六子,跟了贾琡后,索性随了夏周一起了个名字。 “小主子今儿瞧着似乎是高兴的样子,可是今儿有什么喜事儿?” 夏周六凑上前来,一边伺候贾琡洗漱,一边搭话道。 他一向是个机灵的,来了贾琡身边后,也常常抢在前头做活。 可若是夏周一要做什么,他却又不去抢了。 夏周一也喜他这份聪明劲儿,乐得提携他。 贾琡翻了个白眼,道:“你跟我装傻呢,你猜不到?” 夏周六忙说:“奴才说笑呢,主子前日便开始念叨了,今儿林夫人要回府省亲呢!” 这不,眼看着贾母拉着黛玉同众人见过后,贾琡的眼珠子只差没粘在宝玉身上了。 宝玉上上下下打量了自个儿一番,见自己没什么不妥的,便疑惑的回望着贾琡。 忽然,宝玉一脸恍然大悟,道:“琡弟弟也觉得曾见过这个妹妹吗?” 贾琡一个趔趄。 忙说:“我前几日便见过林妹妹了。” 贾母乐得看他小哥俩亲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话呢?” “你林妹妹还在这儿,可别怠慢了人家。” 宝玉终于是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也按照剧本说道:“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 宝玉又说:“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象是远别重逢的一般。” 贾琡津津有味的看了现场版,险些要伸出大拇指来,给他们点个赞。 贾敏却是有些烦闷。 在黛玉出生后,贾母便曾经来信,提议将“两个玉儿”凑做一对。 她当时便给婉拒了,但隔三差五的,母亲总要暗示一番。 虽说如今宝玉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但他的话儿听到贾敏耳朵里却很是膈应。 “宝玉眼神真好!你瞧瞧姑姑,是不是黛玉和我有些像?你再瞧瞧老太太,姑姑我这是像了老太太的。你日日跟在老太太身边,再见到黛玉,自然极是面善了!” 贾敏到底不好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得讲话儿换个解释说了。 宝玉左看右看,实在是没能看出什么相似之处来。 脸上的褶子都不一样多呢! “敏儿出嫁这么多年,嘴还是这么甜!”贾母已是笑的乐开了花。 宝玉见贾敏转过脸去,立刻蹭到了黛玉身边。 贾琡见了,赶紧打起了精神。 这可是经典桥段啊! 不看白不看啊! 错过可惜啊! 宝玉问:“妹妹可曾读书?” 他开了年便五岁了,贾政一早儿便在说读书的事儿了。 黛玉微微一愣。 她虚岁也才三岁,读什么书啊! 略想了下,黛玉答道:“只跟着母亲读了《千字文》。” 贾母忙埋怨贾敏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早就叫她读书了?也不怕伤了身子。” 宝玉还没读过半本书呢,平日里也就叫识字的玻璃给他念一些故事,逗他一乐罢了。 可不能叫他听了不开心。 贾敏笑了笑:“黛玉看着娇弱些,但身上倒没什么病痛。” “老爷将她当半个儿子养着,她自己又喜欢读书,我也不好拦她。” 宝玉倒不在意这个,仍是缠着黛玉问:“妹妹可有字?” 黛玉摇了摇头:“无字。” 贾琡咬了咬牙,自个儿昨天才搞清楚表字的事儿呢! 遂装傻插嘴道:“字是什么?宝玉二表哥哪儿看来的?” 贾敏接过了话头:“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男孩儿年满二十,加冠礼后才取字呢。” 又对宝玉道:“黛玉也没到取字的年纪呢!不过她父亲已是看好了几个,就等着她长大了!” 宝玉又问:“妹妹可有玉?” 黛玉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贾琡握书而生之事,她曾听贾敏提过。 但有个贾琡珠玉在前了,宝玉含玉之事贾敏也就懒怠拿出来说了。 贾琡心道不好,抬眼看去只见宝玉已是将手伸进了怀里,眼看着就要把那块玉掏摸出来了! 贾琡赶紧从夏周一手里头拿过那个他一直捧着的锦盒,几步走上前。 “林妹妹的玉在这儿!” 贾母道:“你又胡闹呢,你林妹妹哪来的玉?” 此时贾母尚不知贾宝玉有个爱摔东西的毛病,自然是要凸显一下宝玉的不同的。 贾琡伸出手,抓着黛玉的袖子往后悄悄退了两步。 黛玉虽不解,但她比起宝玉和贾琡更熟悉些,便跟着推了两步。 下一刻,宝玉便扯开了衣裳,拉出了脖子上的璎珞,扯下了通灵宝玉,一把掼在地上。 “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众人惊呆了! 玉这东西,易碎啊! 宝玉这可是下了死劲儿在摔呢,眼瞧着在地上还弹了两下…… 王夫人赶紧扑上前去,将那通灵宝玉捡了起来。 倒也神奇,半点儿都没磕着。 “这可摔不得啊!”王夫人将宝玉按下,替他将通灵宝玉戴了回去。 此事贾母已是满心悔恨。 忙将前头的话儿推翻了,说道:“琡儿,还不赶紧将盒子打开,好叫你宝玉哥哥看看,你林妹妹的玉!” 贾琡将盒子递给了黛玉,道:“这是我同老圣人磨来的,宫里头珍藏的好东西。” “妹妹可要时常戴着,这是能保养身子的。” 贾敏来了京中也曾听过一耳朵,极品的好玉经了御弟的手便带了仙气之事。 她赶忙替黛玉接过盒子,打开一看…… “哐”的一声,盒子又被关上了…… 没办法,太亮,眼睛疼…… 那光只差没直冲云霄了…… 贾琡默默捂脸。 昨天给这块玉加特效的时候,一不小心想到了这是送给林妹妹的。 虽然他天生基,但有着一颗粉丝的心…… 好像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荣禧堂中,众人自然不知贾琡心中所想。 但也心有灵犀的一同背过了身去…… 贾敏反身背手打开了盒子。 也不敢往后看,只盯着身前的一块石砖。 等后头的金光渐渐散去,这才回过身来,细细看那盒子。 里头是一块极好的翠玉,上面刻着祥云绕仙姝的纹样。 奇就奇在这块浓绿的翠玉上头,还参杂着几点绛红色的料。 那红色的地方小的很,也就三五块,却深深嵌在玉料里头,怎么着都不可能去掉。 工匠大约是想取个意,便将那绛红色的地方稍加雕琢。 远远看去,倒像是仙姝上头开出来的花儿。 近看却是同前几日黛玉头顶的那株仙草一个模样儿! 贾敏取了玉佩,赶紧给黛玉戴上了。 又说:“到叫你一个小孩子破费了。” 贾琡潇洒的一挥手:“左右是老圣人的库房里寻摸出来的,不然也是白放着。” 此时,贾琡正往那块玉佩上头看呢。 昨儿倒没见这玉佩有这么大动静。 王夫人也探头往那玉佩上瞧。 这小兔崽子,到底对那块玉佩做了什么? 那么厉害的金光,也不知功效会不会好一些…… 可惜王夫人要失望了。 这时玉佩上游动的金光,同贾珠那块没什么区别。 贾赦很有研究精神的摸了摸下巴。 难道方才的金光,是因为玉佩吸收不了这么多的能量,多余出来的? 第36章 三岁(十二) 36、贾兰生 贾敏归省后,贾琡直接赖在了荣国府。 贾赦和邢夫人见天儿的给他寻摸好东西,生怕宫里头委屈了他。 又有府上的下人们,特别是厨房里的那些个婆子,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力求能讨琡三爷高兴。 这不,贾琡吃的是红光满面。 使着一口小奶牙将一个狮子头啃得七零八落,还嘴角流油的对贾赦撒了个娇:“父亲大人,琡儿还想在家里头多住几日!” 在家好吃好喝的,虽说不能和老圣人学画了,但也能跟着他亲爹学赏画啊! 最重要的是,不用跟着善解大师念经了…… 没错,善解大师虽没有要叫贾琡出家的意思。 但下意识的,认为叫贾琡多读几本经书,有些个佛性总是好的。 对此贾琡只能是阳奉阴违、能躲则躲了。 他爱吃肉,他可不想冒险! 万一被忽悠了呢? 邢夫人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就瞪向贾赦。 贾赦慌忙应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宫里,面见圣上。” 如今的荣禧堂里头,邢夫人有孕,最是金贵;贾琏是嫡长子,也是身份贵重;迎春是闺女儿,理当娇惯着的;贾琡就更不必提了,他就是个宝! 这样算来,也只剩一个贾赦,苦哈哈的垫了底了。 宫里头也不知道在忙乎些什么,贾赦跑几了趟乾清宫,圣上便不耐烦的应了。 直到贾琡在荣国府吃过了月饼,又吃过了重阳糕,尝了一筷子菊酒,徒敕才想起来喊他回宫。 贾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 如今已是九月初十,用不了多久,珠大堂嫂就该生了! 到时,又可以回家好吃好喝了! 邢夫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再加上她如今自个儿也有孕五个月了,若是能将琡儿一气儿留在家里留到明年就好了…… 贾琡先去乾清宫,在圣上跟前露了个脸。 而后去往福安宫,在老圣人那儿撒娇打滚,骗得一套墨玉夜光杯一套——虽然贾琡现如今还不能喝酒。 将酒杯交给夏周六捧着,贾琡带着夏周一跨进了佛堂。 善解大师正在佛前打坐念经。 贾琡坐下来略听了会儿,善解大师正好念完一篇,便放下了手中的念珠,慈眉善目的看着贾琡。 “在家中过得可好?” 善解大师虽然应下了,说是要教导贾琡。 但他也因着贾琡得了佛祖的眷顾,沐浴过佛光后,佛法更精深了。 因而,对于贾琡,善解大师从不将他当成晚辈。 贾琡在善截大师面前也不装了,盘腿坐下便说:“托福,家中安宁,过得自然是好的。” “只是吧……”贾琡叹道,“我侄儿下个月便要出世了,而我弟弟要到来年二月才会出世……大师你说,我侄儿将来会认这个比他还小的叔叔吗?” 在贾琡眼里,庙里解签的和尚约等于心理咨询师。 善解大师都叫“善解”了,应该也很擅长这个吧? 只见善解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不论是年纪大的侄儿,还是年纪小的弟弟,都是御弟的尘缘啊!” 贾琡听得似懂非懂,也没什么心思陪善解大师辩佛性,索性起身告辞了。 此时的乾清宫和福安宫里。 圣上和老圣人忽的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儿。 方才……是不是忘记同琡儿说了? 皇宫说大不大,说笑那更是笑话了。 贾琡各处都去拜访了一圈,便已是到了申时了。 贾琡正溜达着要去坤宁宫。 既然回宫,自然得看看去皇后。 特别是要去坤宁宫的小厨房看看。 几日不在宫中……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点心。 皇后倒是派了个人来接。 来的却是皇后身边的莲蓬。 如今太子徒缙尚小,还未搬去崇德宫,仍跟着皇后住。 坤宁宫守门的,守门侍卫远远的便见到了贾琡和莲蓬。 待二人走近,他赶忙行了个礼,道:“方才芭蕉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带着太子在小花园中散步。若御弟饿了,也可先去正殿用些点心。” 贾琡点了点头。 坤宁宫中有个小花园,他与徒缙常在里头玩闹。 如今还不到饭点,他也是在荣国府吃饱了再来的,还是先去小花园吧。 只可惜,去了趟小花园,贾琡用晚饭时,早已没那心思去想好吃不好吃了。 顾瑾颜看着险些将奶粥喂到鼻子里头的贾琡,笑道:“这是怎么了?你自打能吃粥便从没闹出过这种笑话。今儿怎么还不如往先了?” 特意来陪皇后用膳的徒敕也笑话道:“夏守忠,找个人去告诉老圣人,叫他老人家也乐一乐。” 贾琡颇有些汗颜。 食不言寝不语,古人诚不我欺! 可贾琡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皇嫂这是……几个月了?” 没错,如今贾琡可是御弟,按辈分是该叫一声皇嫂。 贾琡今儿傍晚在小花园看到顾瑾颜和徒缙时便愣了一愣。 皇后顾瑾颜穿着一身宽松的宫装,却仍掩不住微微凸起的小腹。 徒敕哈哈一笑:“你小小年纪,竟懂这个?” 顾瑾颜答道“是有五个月了。算起来……同你母亲、你姑姑差不多。” 贾琡哀叹一声:“又要多准备一份表礼了!” 顾瑾颜极喜欢他这幅小大人的样儿,便逗他:“哪止啊!洗三要送洗三礼,满月要送满月礼,周岁还要送周岁礼呢!” 贾琡蹿下椅子,跑到皇后身旁,伸手便去摸她肚子。 徒敕心下一喜,果然,下一刻便见到一道淡淡的金光没入皇后体内。 宫里头,孩子难养,胎更难养。 尤其四如今宫里,除了皇后旁人都不曾有孕。 皇后膝下本就有个太子了,此番再度有孕,更是将皇后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虽是天下至尊,却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皇后。 能有贾琡的金光护着,想来应当是极安全的……徒敕不由的想到了玻璃报上来的“荣国公夫人安胎记”。 顾瑾颜对于贾琡此举,自然是惊喜万分的。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听的贾琡先开口道:“给大侄子的礼!” 礼物送的好,宝宝回家早。 九月三十,贾赦借口明儿是寒衣节,请御弟回府。 徒敕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倒是省了事儿了。 谁知当夜东跨院就闹腾起来了,李纨竟是发作了! 王夫人脸色难看的紧,一面叫人去请稳婆,一面吩咐几个老婆子赶紧熬催产药去。 现下已是二更,用不了多久就是十月初一了! 寒衣节,鬼头日。 那可不是个生孩子的好日子! 贾珠的身子已是那样了,连最好的太医都只叫静养着。 今生的子嗣缘分,怕也只有这一个了。 王夫人可不想叫自己的大孙子,甚至可能是大儿子的独子,生在这么个日子里头! 催产药一碗一碗的熬了来,眼见着已是要到子时了。 李纨被逼着喝了三五碗药,便装作腹痛,将端来的药碗打翻了。 她想叫儿子赶在寒衣节前出生没错,但她得有命! 若是生而丧母,父亲又躺在床上起不来……她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十月初一,破晓,李纨生下一子。 贾珠倒不在意儿子的生辰是寒衣节。 听完得子的喜讯,他喜得直接坐起了身,伸手便要去抱乳母怀中的孩子。 王夫人忙将他按了回去:“你身子刚刚好些,便安生的坐着,叫奶娘抱来给你看就是了。” 哪敢叫他抱呀! 虽说见到贾珠能坐起身来,已是叫她欢喜不已,但贾珠身子还虚着呢! 这刚出生的孩子可经不起摔! 贾珠也知道这道理,方才也不过是太过高兴了。 他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儿子,开口道:“我儿,就叫贾兰吧!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希望兰儿往后能成为一名君子吧!” 第37章 三岁(十三) 37、水泥路 贾琡万万没想到,贾兰都不是遗腹子了,竟然还叫贾兰——他原本已经告诫了自己,万一大侄子改名了,千万不能说漏嘴来着。 结果倒好,贾政和贾珠真不愧是亲生的父子俩,一个品味! 洗三礼倒也简单,贾琡人小,出了两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已是厚礼了。 十月底,贾琡难得主动回了趟宫里。 眼看着大侄子就要满月了,可满月礼呢? 满月礼在福安宫的库房里躺着呢! 贾琡捧着一卷新画的兰花图喜滋滋的想着。 虽然画的丑了点,但总归也是画了的,算不得空手套白狼。 徒谋收到这么个礼,也不知该喜该怒。 贾琡能有多懒散,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笔尖儿的墨不干就不蘸墨的,大概也算是世间少有了。 就这么个懒散的娃儿,回家还不忘功课这么乖? “老圣人,我大侄子明儿可就满月啦!”贾琡仰起头,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徒谋抖了抖,问:“这与孤何干?” 贾琡掰着手指头算道:“我大侄子叫贾兰,我这几日在家画了许多兰草,我今儿将我画的兰草选了一副来给老圣人……” 徒谋抽了抽嘴角。 小孩子的想法真是奇怪! 贾琡眨了眨眼睛。 忽悠的就是你! 再不趁着现在还小,多折腾一下,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啊! 幸好贾琡是个懂事儿的,这回倒没再拿什么玉佩了。 宫里头的好玉就那么些,虽说比起外头,那是多的海了去了,但贾琡老往外头倒腾也不是个事儿啊! 再多,总有搬空的时候啊。 这回贾琡也只是搬走了老圣人心爱的一株蕙兰罢了——这是徒敕收到消息后的想法。 而老圣人,早已是将贾琡翻来覆去骂了上百遍了。 “小兔崽子,等你侄子满月过了,赶紧给我滚回来!” 贾兰满月礼上,贾琡送上的蕙兰当真是让王夫人爱也不是,厌也不是。 这兰草据说是极名贵的品种,又据说是老圣人亲手照料过的……要多值钱有多值钱,要多有来头就多有来头啊! 但是吧……除了摆那儿看也没什么用,还容易一不小心就养死了! 王夫人只得含泪收下,拨了个婆子专职照看起来。 贾政和贾珠倒是挺喜欢的,但也只限于远观……叫他们来种花,那还不如给花来个痛快呢! 贾琡根本没想到这其中的弯弯道道。 只觉得大侄子名兰,那就送盆兰草,多好啊! 送完就拍拍屁股回了敬文宫,半点没发现二房众人的心情。 徒谋叫贾琡回宫自然不是临时起意的。 即便贾琡不往福安宫跑这一趟,等贾兰满月过了,宫里还是要派人将他找回去的。 无他,肖能寿进来研究水泥铺路一事,颇有所得。 贾琡跟着徒谋来到工部大院里头,徒谋和林如海正满地儿转悠。 工部后院,紧挨着兵部的那一块地儿,如今已是归了肖能寿。 肖能寿倒也是个能人,虽说水泥这东西是新得的,前无古人,但到底叫他试出了铺路的法子。 最初他直接将水泥倒在地上,简单粗暴。 然后水泥也非常简单粗暴的流淌开来,还往地下渗了下去。 肖能寿便命人拉了匹马来,赶着在院子里头打转,转了整整一天,将这地面踩实了。 又点了火把,将地面烤干后,铺上了一层砂砾——建造之事,总是触类旁通的。 至于水泥会往外头淌,这就更简单了。 肖能寿一声令下便有匠人做了许多木头框子来,或大或小,或厚或薄,或高或低。 去掉太薄的,因为撑不住水泥自个儿裂了,生下的倒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铺出好几块地儿来。 剩下的,肖能寿也无法辨别哪个可用哪个不可用了。 毕竟这地儿小,不能当真弄几辆装了货的马车来跑上一跑。 又有风吹雨打的,最是影响路面的,那可是得看老天爷脸色才能试的。 因而,做到了这一步,肖能寿便将这水泥路的成果报了上去。 他不是贪功的,只盼着这路能早日铺上。 这水泥路,圣上看不懂,老圣人看不懂,林如海这个新任的工部侍郎那就更看不懂了。 但他们觉得贾琡看得懂啊! 御弟可是能看得懂天书的人啊! 看个水泥路,不要太简单哦! 贾琡看着眼前斑驳的路面,只想呵呵他们一脸。 他对水泥路的印象,一是隔几米就要断一下,二是路面上要划道道……再没了,还不如肖能寿懂得多呢! 徒谋看着一脸呆滞的贾琡,笑眯了眼:“琡儿来,到老圣人这儿来。” 贾琡还没缓过神来,还在绞尽脑汁的回忆上辈子的事儿,听到有人叫自己,就乖乖的过去了。 “琡儿啊!”只听老圣人一声长叹。 “来摸摸看!”只见老圣人执起了御弟的手。 “能不能摸出些什么来?”只见老圣人弯下腰,将御弟的手放到了一块水泥路面上。 林如海和肖能寿看呆了啊! 老圣人这……这是什么癖好啊? 徒敕眼前一亮。 姜还是老的辣! 下回一定不能忘了贾琡这手啊! 这万能的手! 贾琡的手刚一碰到路面,天上霎时间风卷云涌,电闪雷鸣。 众人惊的一跳,特别是贾琡和老圣人,直接跳到了屋檐下。 很快,徒敕也带着林如海和肖能寿远离了那些路面,来到了贾琡身旁。 这回与以往不同,即便贾琡已是放了手,天上的异象仍没散去。 只是这天气,光看见层云被风吹的零落、雷电闪烁不休了,一不觉有风二不见雨水三不闻雷声的,实在稀奇。 一刻钟后,天上的异象散去。 但眼前的却出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只见院子里水泥铺就的路面上,不论大小,每一块上头都出现了一片乌云。 在一丈高的地方飘着,分毫不差。 乌云里头电闪雷鸣,乌云下头暴雨倾盆。 少时,乌云散去。 仍是一丈高的地方,又出现了许多小太阳。 看着倒不耀眼,但下头的水泥路面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烤干了。 贾琡已是捂住了脸,没眼看了。 老天爷啊,你也太会玩了吧!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肖能寿却兴奋不已,不等那些小太阳消失,随手扯了一把野草便走了过去。 徒敕阻止不及,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直直的走过去。 间或往哪块路面上扔一根野草…… 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但佩服他不怕死的精神。 这是徒敕、徒谋、林如海、贾琡心中同时出现的想法。 而后又是下雪,又是滚石头的,甚至这风雨骄阳还杀了个回马枪,极是热闹。 等所有异象统统散去了,徒敕这才领着众人走了过去。 肖能寿喜道:“圣上,方才下雨时,有半数路面渗不下水,臣都记下了。” “又有一些路面,被太阳烤过便撑不住裂了。下雪是看能不能耐寒,滚石头是看能不能承受住重物……” “御弟的手实在是太好用了!” 贾琡看着他满脸的热切,默默的把自己的右手塞到了老圣人的袖子里。 老圣人救命! 徒谋感觉到了贾琡的小动作,不由失笑。 为了正事儿,也是为了转移肖能寿的注意力,他问道:“这般折腾过后,还有几块路面尚存?” 肖能寿赶紧领着众人去看了。 都是厚薄差不多的,但都不大。 肖能寿可惜的看着旁边一块大一些的路面,道:“这块原本也是好的,只是最后一回太阳照得着实大了些,到底没能撑住,胀开了。” 贾琡探头看了看,这些“活”下来的路面实在是太小了! 最大那块还没乾清宫的地砖大! “往上头划几刀,有地方给他胀,不就不会裂了?”贾琡终于是忍不住插嘴了。 肖能寿惊喜的抬头问道:“御弟您老人家又得了老天爷的指示了?” 贾琡嘴角抽了抽,索性推给了天书:“解天书时大约看到过,一丈半见方,一块一块的,每块上头还划了一道道口子,一顺儿的,间隔不到半寸。” “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今儿见了肖侍郎这几块路面,这才想起来了。” 反正也没人知道,贾琡将天书抓在手中到底能看到些什么。 肖能寿当即便喊人将这满地的水泥路面铲了,赶紧就要试一试贾琡所说的。 徒敕是知道这水泥路一步步铺完还得等它干,想来今儿也就这样了,便将贾琡放回了荣国府。 贾琡其实也挺急的。 毕竟这水泥路当真是好东西! 可是他揣着一颗焦急的心在荣国府等了十日,也没见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 照理这水泥路应该是制成了啊! 照理就算没有这水泥路,圣上一早儿便说要叫自己去宫里过年,也该来催了啊! 贾琡不是喜欢干等着的,腊月十五便自觉的回了宫。 徒敕早就给了他初入宫禁的腰牌,因而贾琡入宫,谁都没惊动。 只把贾琡自己惊着了。 “你们……这是在……这是……想种地呢?” 贾琡看着敬文宫前被撬开的石板,震惊了。 敬文宫前原先铺好的方砖全给撬开了一大半,原本平整的路面,被撬得坑坑洼洼,没个下脚的地方。 肖能寿转眼看到御弟来了,高兴的迎了上来:“御弟上回说的那种水泥路,臣已在工部做出来了。” “虽没有试过,但既然是御弟从天书中看到的,定是不错的。” “臣已同禀报圣上过,这水泥路御弟应是首功!这第一条水泥路应当铺在御弟宫门前!圣上圣明,当即便应下了!” 贾琡心中哀叹一声:坑弟啊! “你们就不能先铺一半,留一半给我走路吗?” 第38章 四岁(一) 38、生产事 鉴于敬文宫前被撬的,实在不像个样子。 贾琡当即牛哄哄的领着夏周一和夏周六来到了乾清宫。 御弟进宫,虽说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圣上也给了御弟任意初入宫禁的权利。 但总有些心思活的,远远的瞧见了便跑来圣上跟前报个信,以期能在圣上跟前露个脸,最差也能讨些个赏赐。 徒敕刚赐了一个小宫女些许银子,便见着贾琡啪嗒啪嗒的走进了殿里。 只比来替他通传的小太监慢了小半步。 左脚一踩右脚一跺,走的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圣上,御弟……” 那小太监还没说完,徒敕便摆手叫他退下了。 徒敕见贾琡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脸儿都比平常鼓了一圈,不禁有些个好笑。 “这是怎么了?谁敢给御弟气受?” 贾琡两眼一瞪,问道:“圣上当真允了肖能寿在敬文宫前挖地?” “圣上可曾去看过?将好好一条道儿,挖的能插秧!最大的那个坑,能把我塞里头!” 徒敕乐了:“出息了?连插秧都知道!” 又说:“挖了便是为了给你铺水泥路的,你气什么?回头叫夏周一抱着你进出便是了,自然不会叫你自个儿去踩那些个坑的。” “留半拉给人走路不行吗?非得一气儿全挖了,多难看啊!” “反正我嫌弃的很,这路铺好前,我还是不要回敬文宫了!” 说罢,不等徒敕发话,贾琡便立刻耍脾气走了。 徒敕气笑了,指着他的背影道:“净跟着贾赦学无赖!” 敬文宫跟前的地方可不小,又要将路面压实,又要铺砂砾,又要浇水泥的。 虽有肖能寿在那儿看着,但之前都是他带着几个人窝在工部后院里头摸索,到底没有试过真真正正的去铺一块地。 这边铺边尝试,还要避着雨天雪天,等铺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贾琡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在圣上跟前闹了这一出。 这点小事儿,对一个皇帝来说无关紧要。 只要贾琡不去做一些动摇国本的事儿,他都不在意。 再说了,即便圣上小肚鸡肠到连这个都容不下,不还有老圣人顶着? 贾琡出了乾清宫便去福安宫给自己上了道保险。 徒谋自然是能看出他那些小心思的。 “行了。”徒谋将贾琡唤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跟孤耍什么花招呢?” “你若是想回家住几日,便去住着。但最晚……你生辰那日晌午必须回宫,你可记着了?” 除了贾琡出生那回,周岁、二岁生辰时,都是傍晚时才有的天书降世。 这一回必然是不能再让天书降在荣国府了。 贾琡被一眼看穿,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随即没心没肺的蹭了徒谋两盘上好的糕点。 除夕守岁,初一祭祖,初二姑奶奶回门。 初十就是贾兰的百日了。 荣国府这个年过的是格外的热闹! 毕竟这是大房搬入荣禧堂后过的第一个年,邢夫人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来操办。 即便是贾母,也因着今年的大年初二贾敏终于能回门了,难得的处处帮衬着。 贾敏和邢夫人的身子,月份差不多。 即便是太医,也说不准哪个大一些,哪个会早些生产,只说前后差不了三五日。 如今两人都有孕九个月了,自然是处处小心。 邢夫人自知这一胎不可能怀贾琡是那么稳当,已是轻易不出荣禧堂了。 不过贾敏这胎养得好,荣国府的宴席倒是一次不拉的来了。 虽说那时来京,路上略吃力了些,但进京后林如海请了太医照看着,如今极是稳当。 侍郎府同荣国府离得不远,两家又都备下了产婆,倒不必担心。 贾琡原盼着等邢夫人生产后,确定母子平安再回宫中的。 毕竟算起日子来,也差不多是二月初要生的。 谁知一直等到了他生辰当日,还是没什么动静。 倒叫贾琡失望的很。 贾敏那儿也没什么动静。 贾敏一早起来便请了如今供奉在府中的一个老大夫看了,说极是稳妥。 她盘算着,既然贾琡晌午就要回宫,那荣国府也只能在午饭时候摆两桌给他庆生辰了。 如此说来,到可以中午去荣国府一趟,傍晚再回家中为黛玉庆生辰。 两个孩子虽是同一日生的,但毕竟一个姓贾一个姓林,即便是姑表兄妹,也没有在一块儿过生辰的道理。 至于为什么非得走这一趟…… 旁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要如何混进御弟的生辰筵席,她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二月十二,午初,荣国府。 荣禧堂中已是摆起了两桌子席面。 即便贾敏带着林如海和黛玉一块儿来赴宴,也仍是只坐了两桌罢了。 贾母虽有些嗔怪贾敏,特地带着姑爷和黛玉回来给贾琡贺寿,也不怕折了小孩子的福分。 但她自来最疼贾敏,嫁出去的女儿不能能多回娘家,有个借口多回来一趟也是好的。 王夫人仍是命人抬了贾珠出来。 即便她心里头也清楚,宫里头既然叫贾琡晌午回去,想来这回天书不会降在荣国府了。 但她到底抱了个期望,想看看能不能叫贾珠再沐一回天光。 可惜,终究是要叫她失望了。 酒未过半,菜尚余温,真是和乐融融的时候。 忽的邢夫人捂着肚子,一阵□□:“快,扶我回去!怕是要生了!” 王善保家的赶紧将邢夫人扶了起来,也不及告个罪,便向着早已布置好的产房去了。 贾母摇了摇头,掷了筷子,颇觉扫兴。 “母亲!”黛玉一声惊叫。 贾母赶忙转头去看,却见贾敏面上汗津津的,已是捂住了肚子。 “这……玻璃,还不赶紧扶敏儿去产房啊!”贾母自然是能看出来,贾敏这是要生产的征兆。 幸好先前知道两人产期相近后,邢夫人见年节里头贾敏要时时往娘家跑,便一时兴起命人多布置了一个产房。 否则如今这般,就得将贾敏送回侍郎府了! 虽说路程不远,到底还是留在荣国府更好些。 邢夫人听闻此事,便将备下的产婆分了一个过去。 林如海一面千恩万谢的受了,一面赶紧打发人回侍郎府,将府中的产婆请来。 又有贾琡,打发了夏周一进宫。 一是为母亲和姑母请两个太医来,二是同圣上和老圣人说一声,看能不能略宽限些时候。 好歹等此间事毕,见着了弟弟妹妹再回宫啊! 夏周一倒是带了两个太医回来,却趴在贾琡耳边说了老半天的悄悄话。 荣国府上上下下都忙的很! 倒没人去注意夏周一对贾琡说了什么。 贾琡只觉得脑门上一根筋抽的厉害。 二月十二,花朝节,百花生日。 真是个好日子! 大名鼎鼎的绛珠仙子林妹妹生在这日,那是理所应当的。 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生在这日……白瞎了这好日子,自己看了也糟心。 可是…… 亲娘啊!亲姑啊!徒缙大侄子他亲娘啊! 你们怎么都赶在这一日要生孩子了呢? 二月十二申时,当今皇后娘娘顾氏产下一子,是为圣上第二子,名纶。 二月十二申时,荣国公贾赦夫人刑氏产下一子,是为贾赦第四子,名玘。 二月十二申时,工部侍郎林海夫人贾氏产下一子,是为林海嫡长子,名岱烨。 第39章 四岁(二) 38、天书降 虽说三个孩子都是辰时生的,但具体时辰还是有些差别的。 只不过八字一说太过玄妙,大户人家轻易不会将子孙的八字外传,以免招惹上什么神神鬼鬼的事儿。 就好比虽同在荣国府,贾敏所在的产房中却是率先传出了啼哭声。 小一刻钟后,邢夫人才生下了她第二个孩子。 而此时宫里头派来的内监已是跨入了荣国府的大门了。 皇后生下二皇子,宫中自然是一片忙碌。 女子生产之时本就是命悬一线的,更何况皇后膝下已有了一个太子,如今再得一子,难免引来六宫妃嫔的妒忌。 因而此次派来接贾琡的,夏守忠也不是戴权。 二人一个是圣上身边最得信任的,一个是老圣人身边最得信任的,都忙得很! 贾琡见来的不过是个乾清宫的小内监,倒也不恼。 若是夏守忠来,倒麻烦了。 这小内监他认得,叫李杏枣,最是老实可欺的。 “我还有些事儿,你先坐下喝杯茶。” 不等李杏枣开口,贾琡抢先说道:“夏周六,你去寻个人,给李杏枣端茶倒水,好生款待着。” 李杏枣想起出宫前圣上的吩咐,急的是面红耳赤。 说话间,产婆已是将林家长子抱出来了。 “恭喜林大人,是个哥儿!” 林如海早已备下了精心挑选的两个名字,男女各一。 闻言笑道:“好好好,我儿就叫林岱烨!” 又说:“琡儿,来看看你表弟。” 这里头有个典故。 那日李纨生产时,喝多了催产药,贾兰生下来难免虚弱了些。 等天明后,贾琡得知大侄子出世了,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便要跑去看。 他这么大点的孩子,奶娘也不敢叫他抱孩子。 但趁着奶娘不注意,伸出手来碰一碰倒是可以的。 这一碰……大家都懂的。 连着好几日荣国府的下人都想着法子往御弟他老人家身边凑。 贾琡伸出手指戳了戳林岱烨的小脸,看着金光闪过,听着他瞬间变得嘹亮的哭声,心中暗喜。 嗷!摸到了林妹妹的弟弟! 可惜时间太短,也不知道林弟弟会不会也有什么来历? 不顾李杏枣多番催促,贾琡直到自家亲弟弟被抱了出来,上前看过摸过后,这才跟着李杏枣回宫去了。 先前贾琡派了夏周一进宫要太医时,徒敕正围着坤宁宫側殿打转呢! 夏周一好容易才在坤宁宫外头叫住了戴权,由戴权领着进去,见到了圣上。 徒敕一心担忧着皇后生产之事,没心思听夏周一在说些什么。 允了他自行去太医院找两个太医带去,便不再管他。 等二皇子生下来,徒敕那颗着急忙慌的心儿定了下来,这才想到了方才夏周一所说之事。 荣国公夫人要生了? 林侍郎夫人要生了? 御弟要晚些回宫了? 信息量太大徒敕有点懵。 等回过神来,赶紧命李杏枣过去。 贾琡要晚些回宫倒无不可,只是这天书……能早一些是一些。 徒敕倒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若那头难产,便让贾琡留在荣国府陪着吧。 只吩咐了李杏枣,那两个孩子一出世,便要将贾琡带回。 睡着了也得扛回来! 贾琡出了荣国府大门,爬上马车后,当真是睡过去了。 夏周一和李杏枣对视了一眼……阿弥陀佛,看来这回圣上是能如愿让天书降在宫里了! 夏周六在外头赶着马车,总觉得哪儿不对。 他抬头看了眼,立刻一鞭抽下,拉车的两匹马儿便撒开了蹄子往前窜去。 马车里头,贾琡一咕噜向后滚去,险些将头磕在车厢上。 夏周一赶紧将他拉了回来,又仔细去看他有没有伤到哪儿。 “这是怎么了?”贾琡已是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问。 李杏枣已是掀开了车帘子。 夏周一斥道:“夏周六!你是怎么赶车的?毛毛躁躁的,险些伤着了御弟!” 夏周六忙着看路,也没工夫回头,只说道:“你抬头看看天上!再看看四周!” 李杏枣抬眼一看,手一抖,放下了车帘子,缩回了车厢里。 夏周一心道不好。 虽不想去看,但也知道躲不过。 只得吩咐了李杏枣照顾好御弟,自己探身去将车帘子掀开了。 贾琡好奇的凑过去看。 只见马车上头老大一片七色祥云,正紧跟着马车一路向前。 云层中霞光翻腾,隐约可见金光闪现。 再看马车周围,这时候本应该在家中休息的百姓,都被这天象吸引着走出了家门,围在路两边,还有些跟在马车后头跑。 幸好还知道些好歹,给马车留出了一条道儿,没有发生什么拦车的事。 “我……再快些!”贾琡咽下一句骂娘,催了夏周六一声。 夏周一也瞧见了,天上那祥云中间渐渐破开了。 眼看着那金光初显,挂在那儿要下不下的,缓缓飘荡。 朦朦胧胧的,好似一个悬在半空中的金钟罩一般,颇有些泰山压顶的样子,极是憷人。 好容易到了宫门口,那金光已是落了一半了。 幸好夏周六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圣上正急急赶来。 他赶紧一扯缰绳,向左打弯,缓缓勒停了马。 夏周六头一个跳下马车。 夏周一叫李杏枣打起车帘子,自个儿抱起贾琡,递给了下头的夏周六。 贾琡脚刚一着地,便撒开了腿向着宫门口奔去。 “皇帝哥哥!” 贾琡心里头清楚,徒敕叫自己在晌午回宫,定是为了天书。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天书降在宫中自然比降在荣国府有益多了。 徒敕能让自个儿见了两个弟弟一面再回宫,已是发了大善心了。 既然如此,自己也该回报一二。 徒敕老神在在的在宫门前站定了。 看着围在不远处的百姓,笑了笑,伸出手接住了蹦过来的祥瑞,一把抱了起来。 众人直觉的眼前一花,一道光柱已经将二人笼罩在了里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守忠一挥手,宫门前的宫人侍卫齐齐跪拜。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拜了下去,山呼万岁。 光柱中,徒敕和贾琡大眼瞪小眼。 徒敕等了许久,忍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这……天书呢?” 贾琡老神在在的挥了挥手:“再等等,没那么快。” “每回都这样?”徒敕好奇道。 往先天书降世,贾琡总是被藏在光柱中,旁人半点儿都看不到他在光柱里头做了些什么。 不想今日自己有幸跟着贾琡一块儿进入光柱,竟然就这么干等着? 贾琡尴尬的笑了两声。 这个……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啊! “来了!”贾琡眼尖看见上头飘下来一个灰白色的小方盒,忙指给徒敕看,“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徒敕看着那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问道。 “难不成天书在里头?”说着便要伸手去抓。 贾琡还没来得及阻止他,那个盒子忽的发出来嗡嗡声,惊的徒敕收回了手。 贾琡捂脸道:“等一等,天书自己会出来的。” 这东西徒敕不认得,贾琡可是认得的。 少顷,伴着“咵嚓嚓”的声响,一块布帛缓缓从盒子里头出来了。 上头有字有方块,正是天书的样子…… 等金光崩散,落入人群中的时候,圣上抱着御弟从光中踏出。 御弟手中,又是一份天书。 第40章 四岁(三) 40、新技能 这一夜场面太大。 徒敕好不容易安抚了宫门前一片忠君之心的百姓们,转头宫门一关,只觉得精气神儿都用光了! 怪不得,老圣人退位时跟扔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百姓心中没有皇帝,当皇帝的那可不得急死? 可是吧,这百姓们太爱皇帝了……当皇帝的虽然高兴,但太热情了也是挺吓人的…… 圣上要回乾清宫歇息,便将解天书的事儿定在了第二日正午时分。 御弟当即便扒拉住了夏周一,直接睡了过去。 只剩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夏守忠,恭恭敬敬的将天书先送去佛堂供了起来。 “听说……皇帝昨儿晚上累了?” 一大早的,老圣人居然不窝在福安宫睡觉,竟然跑到乾清宫来了。 一开口便是这般能气死人的话。 徒敕忍了又忍,吩咐夏守忠道:“去,将天书请来。” 而后脸上挂上了些许笑意来,冲着徒谋说:“御弟昨儿睡得晚,朕知道老圣人心疼御弟,便让他继续睡吧。只是天书要紧,不如趁着御弟还未起身,老圣人与朕一道儿研究研究这份天书?” 徒谋笑问:“想来昨儿皇帝已经自个儿研究过今年的天书了?” “毕竟天书要紧嘛……” 徒敕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昨天太折腾,竟然忘记先看一眼天书了…… 还被老圣人拿原话堵回来了…… 徒谋小胜一局,老神在在的喝着今年新贡上来的明前龙井,嘴角尽是止不住的笑意。 而夏守忠进来时,只见到自家主子漆黑的脸色,和牵强的笑容。 阿弥陀佛,老圣人虽人不算老,但早已成精了啊! 果然如老圣人常挂在嘴边的,圣上到底还是太嫩了…… 当然,夏守忠心里头虽是这样想的,脸上却不敢带出半分来,更不必提说出来了。 “圣上,老圣人,天书请来了。” 夏守忠恭恭敬敬的呈上玉盒,也算是替徒敕解了围了。 徒敕玉盒,从中捧出了天书。 这一回,天书上头的大字写的是“轮胎”二字。 再看小字…… “呵呵,仙家果然是非吾等凡人可比的……” 徒敕嘴角抽搐着,将布帛递给了老圣人。 徒谋一眼先看到了“轮胎”,不由得便先叹了一句:“这轮胎是什么东西?莫不是同那左轮手/枪一样,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后再看下面小字…… 徒谋瞬间就明白了徒敕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非吾等凡人可比……” 先有橡胶,再做轮胎。不颠不簸,赶路轻松。今作马车,他日上天。谨以此物,送给当了哥哥的爱在马车上打盹的嫌马车太颠的贾琡。 贾琡看到这行字…… 哦,他还没能全部看懂。 贾琡连蒙带猜看完这行字,又听夏守忠念了一遍后,当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 橡胶好啊! 轮胎好啊! 马车不颠非常好啊! 但有必要把自己“爱在马车上打盹”和“嫌马车太颠”直接写出来吗? 有必要写在天书上供人瞻仰那么严肃吗? 有必要用大家都看得到的文字写吗? 天书啊! 用完了继续供回佛堂的天书啊! 又不是会回炉重造的……这可是搞不好要流转千百年的天书啊! 想想千百年后,一群考古学家挥舞着这么一块小布片儿,慷慨激昂的说:“有证据表明,轮胎最初是因为大周御弟贾琡,爱在马车上打盹却又嫌马车太颠而发明的。” 搞不好还有什么《浅谈懒人对促进科技发展的贡献》之类的学术论文呢…… 想想也是蛮绝望的…… 贾琡甚至都没什么扫描二维码的兴致了。 这天书不都写出来了嘛,“先有橡胶,再做轮胎”。 如果他没记错,橡胶树这货不是国产的啊! 再说了,他现在还没信心能画出一棵橡胶树,让各地官员们“按图索树”! “唉。” 贾琡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徒敕关切的问。 这可是在解天书啊!叹气是什么意思? 徒谋也问道:“可是看出些什么来了?上头写的什么?” 贾琡自然是说不出轮胎的制法的。 只得将眼睛扫向下头的二维码,看看这分天书具体写的什么。 一看就郁闷了。 与二维码上头的大字小字相比,二维码显示的话儿倒有些让人苦笑不得了…… “找到橡胶树,取香蕉,用最厚的布料,做最结实的轮胎!” 这便是贾琡看到的,同时还附了一张橡胶树的图。 最右下角的地方,竟然还有一行字。 “恭喜贾琡小朋友获得了新技能!” 贾琡看着那一行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这是怎么了?”徒谋问道。 “竟然看呆了?” 贾琡回想起自二维码上说的话,索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徒谋跟前。 将天书摊开,一手小心翼翼的捧着,另一手拉住了徒敕。 徒敕只觉得眼前似有波光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一层推着一层,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天书忽然变成了绿色! 这份天书上自现世后,要么在贾琡手里,要么在徒敕手里,要么在佛堂里头好生供着。 按理说从未种花养草,可是这一会儿却是凭空传出一朵嫩芽来! 而后,嫩芽化为绿叶,层层抽高。 草枝渐渐化作木体,眼看着小树日渐成长。 待此树长成时,树冠郁郁葱葱,虽没有遮天蔽日,却也是长势喜人。 “这是……” 徒谋斟酌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琡也不拐弯,直接道:“这便就是橡胶树了,若没有这个,轮胎是做不成的。” 徒敕惊喜道:“你这是……新学会的?” “那左轮手/枪能不能也……” 贾琡也有些意动,只说不知。 徒敕赶紧命夏守忠去将去岁的天书请来。 贾琡小心试过,很可疑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然这儿碰壁了,徒敕便回过头来去想那“轮胎”的事儿。 “橡胶树……你既然画不得,那能不能拓印一份出来?” 贾琡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异想天开。 遂问道:“圣上自己伸手试试,看这话画儿能不能挂住墨汁自。” 徒谋摇了摇头:“此计不成。” “看来只能叫那些个暗卫自个儿来看了。” 是的,暗卫。 橡胶树往先没人认得也就罢了,一旦皇家大张旗鼓的寻找橡胶树,亦或是一不小心走漏了什么证据……人人皆知圣上要找橡胶树,到时橡胶树还能活生生的长在那儿? 若只是想发一笔小财也就罢了,说是一不小心影响了橡胶树……自个儿这个老圣人怕也是要跟着丢脸! 徒敕听完徒谋的一番话,皱了皱眉。 问道:“既然这橡胶树要先给暗卫们看上一看,才好叫他们去寻人……难道要叫朕每回都去耍一回猴?” “即便朕不觉得跌份,朕也没那么多时间一个个儿的都见一遍啊!” “暗卫们四散在各地,赶来京城自然是有早有晚的。他们本来身上也都担着事儿……总不能将他们拘在京城,直到人凑齐了再放人吧?” 贾琡这下子倒真希望这画儿能挂上墨汁子了。 “那能不能叫个画师来,依葫芦画瓢儿的个画下来?”贾琡说着,想要伸手去碰一碰这橡胶树的影儿。 “诶?” 贾琡竟然摸到东西了! “啪!” 贾琡一个惊吓,不小心手上多使了点气力。 只听得一声脆响,贾琡手里拿着棵小小的橡胶树,一脸呆滞。 第41章 四岁(四) 41、林海出 徒敕强忍着心底的怒吼,伸手接过了贾琡手中的小树。 触手竟是一片冰凉。 细细摸上去,非金非玉非石,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 “老圣人,您瞧瞧。” 徒敕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了,便将小树递给了一旁的徒谋。 徒谋见徒敕在那儿摸了半晌,心中早已有了猜测。 这只怕不是树吧? 虽然徒谋也明白,这东西徒敕摸不出,自己九成九也是摸不出的。 但既然徒敕递了过来……摸一摸仙家的东西也是好的! 徒谋伸手去接,谁知入手竟是一阵灼痛! “啊!”徒谋一声痛叫,手一松。 徒敕和贾琡眼睁睁的看着那小树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方停住。 徒敕也顾不得那小树了,上前执起了老圣人的手,上看下看,竟是看到了一点红印子。 他惊讶的问道:“虽说是有些凉,但也不会这么凉啊!可有伤到?” 徒谋也惊了:“凉?烫手的很!” 贾琡正要去捡那小树呢,闻言身子一僵,将伸出去的手默默的往回缩了一下。 又收回了四根手指头,只拿食指慢慢的靠近。 轻轻的在小树上点了一下…… “嗯?” 好像不烫? 好像也不凉? 贾琡又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终于把手指头放了上去。 徒谋和徒敕提着一颗心看着他,连声追问。 “烫不烫?” “凉不凉?” 贾琡摇了摇头,将小树拿了起来。 “不烫不凉,刚刚好。” 徒谋和徒敕一阵无力。 不烫不凉也就算了,这东西一会儿冰凉一会儿滚烫的,想也知道有些神异。 但……什么叫刚刚好? 夏守忠开口道:“奴才斗胆,想碰一下试试。” 戴权也说:“奴才愿意一试。” 徒谋点了点头,自己走也上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还是烫的…… 一番折腾后,总算是有了答案。 圣上碰着是冰凉的,老圣人碰着是滚烫的,御弟碰着是“刚刚好”的,旁人碰着……旁人根本碰不到! 贾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问夏守忠要了个玉盒,看能不能装进去。 至少得找个地方放着,好叫那些暗卫能看到这树的样子吧! 幸好,这能装进玉盒里头,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儿发生。 自那年拿玉盒装了天书后,宫里头做了不少这式样的玉盒存着,今儿到正好拿来用了。 等夏守忠平安无事的捧着玉盒供到了佛堂去后,众人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贾琡一撇眼看见了对着自己数着念珠的善解大师,当即蹿了起来。 “我去看看我二侄子!”说完,便落荒而逃。 “这孩子……”徒谋一脸歉意的看向了善解大师。 善解大师微微一笑,慈和的说:“御弟天真烂漫,他总以为我想渡他出家……老衲也乐得看他这般活泼的样子!” 徒敕微微捂脸。 善解大师也是个逗小孩的老狐狸! 坤宁宫中,皇后正在坐月子。 宫中妃嫔坐月子,有一大群宫女太监伺候着,再挂上重重帷帐。 不用像民间妇人那般关紧了门闷在里头,但也轻易不见人。 成充仪每日来坤宁宫,帮着皇后娘娘处理公务,照看孩子。 成充仪闺名顾瑾顺,是皇后的族妹,五个月前刚刚入宫。 初封便是婕妤,一个月后赐下了封号,不到三个月便升了充仪,成了九嫔之一。 后宫众人便也明白了,这位是顾家派来帮助皇后的呢! “皇后娘娘,我想来看看小侄子!” 贾琡到了寝宫门外,等宫女通传过后,便说明了来意。 看孩子,也分进屋看和把孩子抱出来看。 贾琡到希望皇后命人将二皇子抱出来。 然后自己就可以趁人不注意,悄悄试一试自己的小金手,看看二皇子有没有什么异象了…… 可惜,皇后也想到了这一点。 “是御弟啊,进来吧,太子也在呢!” 又转头对正哄着二皇子的成充仪说:“你进宫晚,御弟又不常来后宫,倒一直没见过他。” “他最是精灵古怪的性子,人又聪慧,很得老圣人的喜欢。” 成充仪笑着点了点头。 她幼时不慎在冬日落水,伤了身子,大夫早说了此生子嗣无望了。 若非族姐皇后娘娘需要她进宫帮忙,她早自个儿铰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贾琡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与成充仪见过礼后,便探头去看二皇子。 二皇子徒纶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昨日刚出生,还没脱离红彤彤皱巴巴的时候。 这会儿刚睡醒,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贾琡想了想,小孩这时候还看不清东西吧? 便伸出手去戳了戳他…… “琡儿……” 皇后突然开口,吓得贾琡一个激灵,连忙把手背到身后。 顾瑾颜笑了笑,温声说道:“琡儿,本宫想拜托你一个事儿!” 贾琡赶紧点头。 方才戳二皇子被徒缙瞧见了,正在那儿瞪着自个儿呢,能不答应吗? “这事儿,本宫希望出了这寝宫,便再无他人知晓了。本宫知道你聪慧,你可懂?”皇后郑重的问。 贾琡茫然的点了点头,答道:“贾琡明白。” 不能告诉别人?看来不是小事…… 皇后对成充仪点了点头。 成充仪对着贾琡说了一句“得罪了”,便执起贾琡的手,放到了二皇子头顶。 什么事都没发生。 贾琡看了看自己被成充仪抓住的左手,无奈的伸出了右手:“是这一只!” 成充仪方才也是太过紧张了。 见贾琡已是明白过来了,便松手道:“那就劳烦御弟一试了!” 贾琡收回了左手,将右手覆于二皇子头顶。 几息后,二皇子头顶浮出一只红色的幼兽。 小小的一团蜷在那里,蹋拉着耳朵,毛茸茸的,极是惹人怜爱。 “这是什么?”顾瑾颜赶忙想探头来看,到底被笙箫劝住了。 成充仪也凑近了些,却没能认出来。 “瞧着倒是挺眼熟的,可……实在是太小了。”说到这儿,成充仪忍不住掩嘴一笑,“若再大一些,有些神兽的威仪,怕就能认出来了。” 贾琡也觉得这货眼熟。 非常眼熟。 一定见过! 贾琡挠着头想了半天,忽的伸出了手。 试探性的戳了一下那只小兽…… 嗯,能碰到。 贾琡在心中为自己点了个赞。 顺带很没诚意的感谢了一下那位不知姓名的大仙,这新技能真不错。 成充仪离得近,看到贾琡的动作,不仅小声惊呼了一下:“你能碰到?” 皇后可没说过这个! 顾瑾颜听了,也有些惊讶:“这……这是能碰到的?” 贾琡摇了摇头:“今儿新得的本事,我也是试试罢了。” 说完,趁人不备,伸出了罪恶的小手,一把揪住了那小兽的尾巴。 一室寂静。 皇后是离得远,没看清。 成充仪是惊呆了,没话说。 徒缙……徒缙是气疯了…… “放开弟弟的尾巴!” 贾琡一手揪着尾巴,一手在徒纶还没来得及长头发的小光头上摸了摸,笑道:“原来你是小貔貅啊!” 徒缙刚想冲上前去解救弟弟,忽的听到这句话儿,一时停住了脚。 他疑惑的问:“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成充仪看向皇后,皇后看向成充仪。 她们都不是很想为徒缙解这个惑…… 贾琡潇洒的松了手,上前拍了拍徒缙。 “太子殿下,要多读书啊!” 等二皇子徒纶的洗三礼过后,贾琡好不容易才得了假,回了荣国府,去看自家的弟弟和表弟。 贾敏索性住在荣国府坐月子了。 左右贾母是不会害自己的亲闺女的,如今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也不是那个和自己不睦的二嫂了,日子极是顺心。 贾琡回府后,却带了个口信来。 “圣上口谕,水泥已准备妥当。待林海长子满月后,将其外派往各地,修筑堤坝。” 第42章 四岁(五) 42、黛玉入 林海调任工部后,也曾对贾敏说过,等水泥制备妥当后,自己将被外派修筑堤坝之事。 贾敏心里头也明白,这等差事,修完一处便要赶往他处,没个安定下来的时候。 通常来说,赴任的时候是不会带上家眷的。 毕竟这是京官外派,上头不会安排官邸,没地儿安置。 更何况,如今贾敏刚生下一子。 就算林如海赴任时贾敏已坐完了月子,可孩子还小呢! 哪能跟着到处跑呢! 听说了贾琡带来的口信后,贾敏也没什么心思坐月子了。 一面派了郝嬷嬷带着蔓藻、蔓菁,上蹿下跳的给林如海收拾行李衣物,一面却拉着漪澜的手在那儿唉声叹气。 夫君外派,自个儿不跟去,要不要安排个妾侍? 若不安排吧,去了外头若有拜访宴席,没个女眷像话吗? 若安排了吧……不说自个儿心里头难受,林如海的几房妾室,如今都在苏州老宅呢。 是将她们召回来呢,还是另外安排新人呢? 贾敏郁郁不欢的两日,林如海便瞧出来了。 问过漪澜后,不禁有些好笑。 “我此番出京,为的是修建堤坝,以防来年春汛的。” “且不说这水泥还是头一回用,正是该仔细小心的时候。江河湖海有那么多堤坝,赶在来年春汛前要修完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和工部众人赶时间多修一个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赴什么宴啊!” 贾敏一时有些讷然。 林如海笑道:“都说孕期多思,你坐月子也是多思了!” “安安心心的给儿子准备满月宴吧,等满月过后,我便要走了。临走之前还要带你和黛玉、岱烨一块儿入宫谢恩呢!” 入宫谢恩一说,原是因为贾琡入宫后,对皇后说起自家弟弟和表弟之事。 顾瑾颜稀罕这两个孩子和自己二儿子同一日生的,便赐下了不少赏赐。 林岱烨的满月宴是回林府办的。 而贾琡在荣国府赖到了贾玘满月宴后,小手一会,浩浩荡荡的带着一大群人进了宫。 邢夫人带着贾玘、贾迎春,贾敏带着林黛玉、林岱烨,都是来找皇后谢赏的。 林如海的差事前两日已有圣旨下来,今儿是临行前惯例来听圣上唠叨的。 贾赦是闲着没事干,索性陪儿子来溜一圈的。 贾琏年纪不大不小,去不了前朝进不了后宫,就只能留在荣禧堂看家了。 宫门前的侍卫险些以为御弟要带着一众亲友在宫中游玩了! 顾瑾颜看过了贾玘又看过了林岱烨,喜欢的不行。 忙命人将二皇子抱了出来,三个孩子一般大,个个儿包裹着簇新的大红襁褓,放在一块儿格外喜庆。 贾琡趁人不备,忽然拉着黛玉就跑了! 贾敏担忧的朝门口望了一眼。 邢夫人一脸歉意。 顾瑾颜忙吩咐大太监高长安:“快去,寻个人跟着,可别磕了碰了!” 高长安躬身道:“皇后娘娘,夏周一和夏周六都跟着呢!” 顾瑾颜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道:“你们也别担心,夏周一稳重,那个夏周六又最是机灵的,定能护好两个孩子。” 贾敏忙起身称是。 而邢夫人则欠了欠身,道:“琡儿调皮,全赖皇后娘娘关照。” 贾琡调皮吗? 呵呵,至少没人敢当着御弟他老人家的面儿说他调皮! 因此,贾琡拉着黛玉穿过宫巷,跑到佛堂,一路上谁都没敢来拦一下。 倒是有人跑去禀报了圣上。 毕竟御弟向来不爱跑动的……或者直接说是不爱动弹。 突然在宫里头跑了起来,虽然有可能只是小孩儿忽然想玩闹,但告诉圣上一声总是没错的。 善解大师看着贾琡跑了进来,忙上前扶了一把。 贾琡人小腿短跑太快,过门槛时没能一下子跨过去,骨碌碌滚了进去。 连带责被他拉着的黛玉,还没来得及抬腿的,便向前倒了过去。 幸好夏周六机灵,一个箭步垫在了贾琡下头。 幸好善解大师眼疾手快,一把便将黛玉提了起来。 贾琡拍了拍胸口,叹道:“吓死宝宝了!” 黛玉被他拉着跑了一路,只顾着大喘气儿了。 她虽不是那身娇体弱的,但这年头的姑娘家,谁跑过这么长一段路呀! 要让林如海看到了,管他什么御弟国师的,直接能一巴掌把贾琡扇个跟斗! 善解大师笑眯眯的问:“御弟怎么今儿跑的这么急?” 贾琡蹬蹬蹬跑到佛前,乖乖的拜了拜。 转头问道:“上个月夏守忠拿来的两个玉盒在哪儿?” 善解大师指了指佛前供着的几个玉盒,又指了指里间。 “一个照常供在这儿,一个供在了里间。” 天书也就罢了,人人都知供在了宫中佛堂,由当朝国师善解大师日日诵经祝祷。 但另一个盒子里头装的东西……目前圣上和老圣人都没有什么要将它广而告之的想法。 贾琡点了点头,拉着黛玉直接进了里间。 善解大师也不拦他,只念了声佛,问:“御弟,这位女施主是?” 贾琡答道:“这是林侍郎的女儿,我的表妹。” 说话间已是走到了香案前。 贾琡一边垫着脚,伸长了手去够那玉盒,一边继续说道:“大师,林妹妹手机仙草哦!” 夏周六告了罪,上前将玉盒拿了下来。 也不敢打开,直接交到了贾琡手里。 夏周一想拉夏周六,想告退出去。 贾琡也不知这事儿要不要让他俩看到,转头看向了善解大师。 善解大师道:“阿弥陀佛,既然这二位是圣上安排在御弟身边侍候的,定然是能叫圣上放心的人。” “若御弟想要做什么事,倒不如留下他们。圣上问起来,御弟说不清的,他们也可替御弟说了。” 贾琡想了想,点了头。 毕竟要装蠢,说话偶尔正常偶尔半句半句讲,也是挺累的。 贾琡打开了玉盒,将那棵小树拿了出来。 抬头看到了一脸好奇的黛玉,笑道:“两手摊开合在一块儿,小心接着。” 黛玉乖乖照做。 贾琡想了想,拿着小树,用树冠轻轻在黛玉手上碰了一碰,便赶紧拿开了。 “能碰到吗?凉吗?烫吗?” 黛玉一脸疑惑的摇了摇头。 “能碰到,不凉,不烫。” “可是琡表哥,这是什么?怎么会又凉又烫?” 贾琡二话不说将小树扔进了黛玉摊开的手掌中。 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有人碰不着,有人碰了喊凉,有人碰了喊烫……我倒觉得不凉不烫刚刚好。” 黛玉笑眯了眼:“我也觉得刚刚好!” 话音刚落,黛玉手中一道红光闪过。 只见那棵小树被包裹进了红光里头,而红光却在缓缓缩小。 一直缩到了枣儿般大小,红光才渐渐散去。 贾琡伸手从黛玉手中拿出一个桃核模样的东西来,拿在眼前细细看了。 善解大师疑惑道:“难道是……种子?” 徒敕带着林如海匆匆赶来。 皇后那儿人太多,他只派了李杏枣过去悄悄跟高长安说了一声。 人就不必过来了,一来带一串儿的,到时闹得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贾琡看了看一脸激动的徒敕,再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林如海,干笑了两声。 他将黛玉推了出来,躲在黛玉身后道:“妹妹是仙草!” 徒敕看了看黛玉手中的桃核,眨了眨眼睛:“真仙啊!” 第43章 四岁(六) 43、万木生 有贾琡这么个祥瑞在,黛玉这个仙草转世很容易就叫徒敕接受了。 朕还是金龙呢!徒敕骄傲的想。 而林家小姑娘只不过是仙草转世,变个种子什么的,也算是老本行吧? 徒敕走上前,蹲下身,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 黛玉还没到梳小辫的年纪,垂着头发,摸上去很是舒心。 “来,把种子给朕好不好?”徒敕一副哄孩子的腔调。 贾琡探出个头来:“皇帝哥哥你不先碰一下试试?” 徒敕一僵。 到底还是先伸出个手指头碰了一下……安然无恙。 而后小心翼翼的将种子拿在了手里,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儿,这才松了口气。 有了种子怎么办呢? 赶紧种啊! 可是种哪儿呢? 这橡胶树,别的地方什么时候能找到还不知道。 眼前可只有一颗种子! 如果种死了或是被人弄死了……那就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了! 徒敕想了半天,觉得自己的乾清宫应当是最安全的。 “夏守忠,你回乾清宫看看,寻个能种树的地方。” “若是没什么空地,现有的那些花木移走一些也是可以的,万事以橡胶树为重!”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站了出来。“圣上,橡胶树一物到底是什么,如今还是无法知晓。” “老衲游历各地,曾见过有奇树生来带毒,见血封喉。” “橡胶树毕竟是新的东西,若是也是那般……不宜种在乾清宫啊!” 不用徒敕说,夏守忠立刻转回了身。 这事儿他插不上嘴,只安安静静的捧着种子,等候圣上的下一个吩咐。 徒敕看着夏守忠手里头的种子,为难道:“按说种在乾清宫应是最安全的,虽说来往的人多些,但侍卫也比别的地方多出不少。可……这橡胶树若是个有毒的,乾清宫人来人往的,毒着哪个就不好了!” 贾琡提议道:“不如就种在这儿啊!来的人不多,还有善解大师看着呢!” “善解大师也是见识过那有毒的树的,应当比旁人多了份警惕。” 当真是卖的一手好师傅。 善解大师倒不恼,笑眯眯的念了声佛,便应下了此事。 林如海是千留连万不舍的出京去了。 贾敏倒是得了皇后青眼,常常与邢夫人一道,应邀入宫。 同行的,自然还有几个孩子。 顾瑾颜如今膝下有二子,满皇宫就这么两个小子。 哪怕还有个贾琡三不五时的在敬文宫住几日,那也是个臭小子。 因而,一个贾迎春,一个林黛玉,两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孩儿便格外讨她喜欢! 迎春虽是庶出,却娴静温柔;黛玉自幼是当半个儿子养大的,精灵聪慧。 顾瑾颜左拥一个右抱一个,只觉得十二分的合心意,再不肯撒手了! 贾琡趁着坤宁宫这儿都围着黛玉和迎春转,借口带两个弟弟去佛堂给善解大师看看,便叫夏周一和夏周六一人抱了一个出去了。 他大侄子徒纶早带去给善解大师看过了。 皇后知道贾琡不是那等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 兼之夏周一和夏周六都是圣上说过可以放心的,因此便不曾阻拦。 邢夫人和贾敏见皇后都允了,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贾玘当真不愧是贾琡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弟弟。 夏周六抱着他刚一跨入佛堂,贾玘就赐了他一泡童子尿。 一时间,夏周六抱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苦着一张脸站在那儿,没了主意。 善解大师迎了出来,见此情景,便叫夏周六先将贾玘包进屋里。 三月的天气,到底不能叫一个刚尿了裤子的小娃娃在外头吹风。 贾琡忙说:“夏周六你快去吧,夏周一你去坤宁宫说一声,再给他俩各寻一身衣服来换。” “善解大师,快来看看我这表弟!” 夏周六的衣裳也洇湿了一些,寒风吹过便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 他赶紧应了一声,将孩子护在怀中,窜进了屋里。 夏周一将林岱烨交到善解大师手上,告了声罪,便匆匆离去。 善解大师看了看手中的孩子,叹了声:“此子颇有佛缘!” 贾琡赶紧上前两步,跳起身来想要将孩子抢过来。 “你站稳了,给你抱就是了。” 善解大师摇了摇头,安抚下贾琡,便将孩子换到他手中。 与旁人拿贾琡当小孩儿看待不同的是,善解大师对贾琡的一举一动都极是纵容。 就好比抱小孩这事儿,旁人都说贾琡太小,抱不好孩子。从不肯叫他抱贾玘或林岱烨,生怕他一个手软将孩子摔了。 而善解大师…… 善解大师坚信御弟要做什么,都必然是对的! 贾琡稳稳的接过了孩子。 就是有些重…… 看着林岱烨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那儿咿咿呀呀的,贾琡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大师!”贾琡赶紧说道,“我瞧着林表弟像是要尿了!” 善解大师非常不解风情的摇了摇头:“老衲瞧着林小公子只是在玩儿罢了。” 贾琡重重的点了点头:“表弟肯定是要尿了!相信我!” “大师赶快去寻一块儿布巾出来吧!我抱着表弟在外头浇花就好!” 善解大师眼看着贾琡就这么卖了个蠢,不由的有些好笑。 “御弟啊。这三月季春的天气,如何能叫你表弟在外头……浇花呢?” “啊?”贾琡一时愣在了那里。 善解大师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做什么,便去做。” “你不想让人知道,老衲便不同旁人说。” 贾琡不意就这么被善解大师瞧出了破绽,只得在那儿装傻。 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再不动作怕是夏周一要回来了! 贾琡抱着林岱烨,抬头看了看善解大师,下定了决心。 他一点一点的朝着种下了橡胶树种子的那块地儿挪了过去,将林岱烨往前递了一递,十分突兀的开口说道:“尿吧!赶紧的!” “啊啊啊啊啊!”林岱烨气的啊啊大叫,在贾琡手臂上挣扎了起来,险些滚落下去。 善解大师忙上前抱过了林岱烨。 见贾琡不似是在捣蛋,略犹豫了一下,便将林岱烨的襁褓解开了一些。 贾琡手上没了重物,立刻上蹿下跳的指挥了起来。 “善解大师再将他往前抱一些,小心一会儿淋到身上!” “林岱烨!赶紧的!一会儿夏周一回来就来不及了!” 稀里哗啦唰啦啦啦滴滴答答…… 善解大师为林岱烨掖好了襁褓,一抬头,愣住了。 贾琡满意的看着一株小树苗从土中窜了出来,逐渐长成了一棵大树! 若是徒敕和徒谋在这里,定会发现这树就是当日天书上头长出的那一棵! 只不过大了好几百圈。 善解大师叹了声,问:“阿弥陀佛,贾琡,你可想好了如何同圣上说?” 贾琡一脸郁闷:“还能怎么说?只能说是我一不小心弄出来的了!” 算起来……他也不是第一次背这锅了…… 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呵呵,等徒敕收到了消息赶过来时,远远的便瞧见了见佛堂外的院子里,一棵略显眼熟的书矗立在那儿。 昨儿还没有的,同天书上头长出的那一棵一模一样……想也知道这就是橡胶树了! 可这橡胶树的种子不是半个月前才种下的? 发芽了也就罢了,怎么直接就长成那么大一棵了? 待踏进院子时,徒敕悟了, 满园鲜花盛开,百果高挂……随便在京城里头拎一个百姓问,都能知道这是谁干的! 第44章 四岁(七) 44、林岱烨(番外) 林岱烨是林海的嫡长子,岱字辈。 生下来五行十分缺火,便取了这么个名儿。 而祥瑞的代表御弟贾琡在得知他的来历后,当即表示:这身份,五行不缺火才怪呢! 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 而西方佛土之上有一条灵河,天生天养,日夜奔流。 不知何时,竟有了灵识,为自己取名西灵。 既有了灵识,便也入了仙家的名册。 可是灵河长且宽,竟无一仙愿与西灵长伴。 总是来去匆匆,少有停留的。 不知日子过去了多少,直到一日西灵在河畔边游荡,发现了那三生石畔的一株仙草。 九片碧绿的叶子,看着像是新生的,透着光还能看到里头的经脉,触之柔软,娇嫩可爱。 西灵却在那棵仙草上感觉到了一丝灵识。 草木修成人形要多久? 西灵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株仙草应该能陪自己一段时间了。 西灵日日引灵河水养草,一天天的看着那仙草成长。 后来,仙草上头结出了九颗绛红色的珠子。 西灵便叫她绛珠。 眼看着绛珠就要化形了,忽的来了一个讨厌鬼! 赤瑕宫的神瑛侍者,整日伺候那补天石神的。 说来也好笑,当年女娲炼石补天,共得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 三万六千五百块用来补了那青天,一块弃在青埂峰下。 补天的那三万六千五百块,集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石之精华,于中间生成了一个玉石的芯儿。 又有日月时常穿行其间,常以光华相赠。三万六千五百日后,方幻化成一神君。 这补天石神倒是生来就有了无上的法力,与天地同寿。 想夜是,他原是补天的,天不亡,他自然是无恙的。 至于弃在青埂峰下的那一块…… 虽不及补天的那三万六千五百块来的有能为,但到底原本也是预备着用来补天的。 时日一久,便生出些许灵智来。 在人间碰到了警幻仙子座下的一僧一道后,便被带来了仙界。 那警幻仙子也是个有趣儿的,竟荐了那被弃去伺候那补天的。 这原跟西灵也不想干。 只是那神瑛侍者不知道发什么毛病,日日提了罐子不知哪儿来的甘露,来灵河畔……浇花。 西灵简直要怒吼了! 嘿,少年,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这儿有那么大那么长那么宽的一条河!灵河! 你拎着桶甘露来捣什么乱! 这花是我养的我养的我养的! 很可惜,西灵忽然到了修炼的关键时刻。 他,被迫,闭关了…… 为了防止神瑛侍者把他辛辛苦苦养大的花浇死,为了防止神瑛侍者把他辛辛苦苦养大的花浇坏,西灵不得不在闭关修炼中还要分出一份神识来,每日将神瑛侍者浇下的甘露移走,换成自己的灵河水。 更气人的是,甘露移走了还没处放! 随随便便撒地里天知道会不会长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西灵不得不强忍着对甘露的嫌弃,暂且寄存在自己的河水里。 每日这么折腾,到底影响了西灵的修行。 等看到绛珠化形后,西灵欣慰的一笑,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味道。 然后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沉睡。 睡觉误事。 等西灵醒来,绛珠已经被警幻仙子哄骗着,喝下了忘尘水,排队等着下凡历练了。 补天石神要下凡历练? 神瑛侍者要跟着下凡历练? 随意啊! 可为什么他辛辛苦苦养大的绛珠也要下凡? 多番打听后,西灵怒了。 什么叫全赖赤瑕宫神瑛侍者日日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岁月? 什么叫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便要跟着下凡将一生眼泪还他? 这花是我养的我养的我养的! 仙人下凡历练前,都要饮过了忘尘水,方能在天门前排队。 忘尘水饮下,便封住了在仙界的记忆,失了神智。 而后自有天门前的守卫安排下凡。 此时的绛珠已经在那儿排队了,西灵即便是冲到她跟前将她带回,也于事无补。 只有历练过后,忘尘水的功效才能散去。 西林无法,只得凭借了自己在西方佛土积攒下的人缘,寻了佛祖算得了绛珠即将投生的人家。 姑苏林氏一脉,林海之女。 作为一条灵河,西灵能做的事情很多。 他分出一段的神识来,附身于一滴灵河水上,想要赶在绛珠投生前,先给林家添个儿子。 可惜人间多有奸猾狡诈之人。 西灵的一段神识,到底只是一段神识。 在西灵全然未觉之时,那林贾氏忽的就落了胎……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眼看着绛珠下凡的日子到了,西灵只得暂缓了自己投生的事儿,专心帮助绛珠。 他亲手推了绛珠下凡,眼看着林贾氏十月怀胎。 但每每见到那林海时,西灵都要郁闷上好久。 这花是我养的我养的我养的! 绛珠出生那一日,西灵早早儿的准备好了一罐子灵河之水,准备着给自己养的花儿加一点神迹。 听说人间最相信这些个了? 虽说以灵河水的功效,半滴就能让整个扬州城鲜花盛开。 但西灵还记挂着神瑛侍者的那个罐子呢! 拿罐子也可以只浇一滴水的!蠢货! 西灵一边愤愤不平的想着,一边紧盯着人间。 想要瞧准了绛珠出生的时间,再把灵河水浇下去。 忽然不远处一束仙光直透云霄! “补天石神?”西灵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又马上给否定了:“不对啊,补天石神几个月前就该出生了啊!” 西灵一时好奇,算了下时间见林家这儿还来得及,便凑过去瞧热闹。 神呐,好奇心不能太重。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西灵正低头仔细看那荣国府,忽的耳边传来一阵仙音。 一队乐师急速飞过,其中一人的琴尾不巧正扫到了西灵手中的罐子。 “佛祖啊!” 西灵一声惊叫,却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一罐子灵河水像那荣国府的东跨院泼了下去! 眼睁睁的看着人界那荣国府东跨院百花绽放…… 眼睁睁看着那花儿从荣国府开到了京城里,开到了京郊,一直向外蔓延…… 眼见荣国府第一个果子结了出来,西灵怪叫一声,赶紧探头去看自己的罐子。 不多不少,还剩半滴…… 西灵只得颓丧的把这半滴灵河水送去了扬州林府…… 其实那年二月十二,除了因御弟降生而百花齐放外,扬州林府的花是方圆百里中头一个开出来的。 只是没人注意到罢了。 三年后,西灵泼了忘尘水,带着记忆投入了林贾氏的肚子。 姐弟就姐弟了,不是兄妹又如何,原本还是当闺女养的呢! 原以为凭着自己的仙家本事,定能护自家小绛珠周全…… 谁知竟有个祥瑞表哥! 眼看着贾琡避过了众人,把手放在了自己头上。 一条天河缓缓显现…… 林岱烨还能如何? 老底都被掀了! 林岱烨也不装婴孩了,将自个儿的身份明说了,以期能换来贾琡帮着自己庇护黛玉。 贾琡摸了摸下巴:“开花是吧?结果是吧?” 爷可算是找着你个幕后黑手了! “宫里有一颗种子,原是天书带来的,仙草表妹将它化成种子。” 贾琡嘿嘿一笑:“你来帮忙浇点水吧!” 第45章 四岁(八) 45、貔貅事 “上一回见到这幅样子,还是贾琡你出生的时候呢!”徒敕怀念的感叹了一句。 那年不管什么树儿,都开了两遍花结了两遍果,连地里的庄稼都多收了一遍,实在是大丰年! “对了,你这回是怎么做到的?” 徒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可是有什么关窍?是手吗?往后还能再用吗?” 贾琡木然的抬头,看向了善解大师。 求帮忙圆谎! “阿弥陀佛。” 善解大师抱着林岱烨,也没法双手合十了,便对着徒敕欠了欠身。 “方才御弟同老衲说,人有三急,便跑到这儿来浇水了……” 贾琡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难道说……” 徒敕的眼神已经飘向了贾琡的下三路。 “依老衲看,应当是种子的缘故。” 善截大师一句话,叫徒敕愣住了。 难道猜错了? 善解大师解释道:“方才老衲亲眼瞧着这种子发芽生长,破土之时有几不可见的微光闪过。被微光照到的地方不久便百花齐放。” “按说若是因着御弟……淘气的缘故,不该是这么暗的光啊……” 说的好有道理! 徒敕无奈的点了点头。 确实,贾琡一出马,那光都是能亮瞎人眼的,哪里会是什么微光呢…… 再说了,贾琡在宫里头住了这么久了,若真有什么…… 洗恭桶的内侍早该发现了! 事后,贾琡曾悄悄问过林岱烨,平日里的尿布是如何处理的。 林岱烨翻了个白眼:“愚蠢!那日是我特地引了灵河水下来的!平日里怎么可能拿来随意浪费!” 贾琡也翻了个白眼:“谁蠢呢?当真是人小了脑袋也不灵光了!” “你最初和我讲你要对着那地儿哭时我就奇怪了,难道你就没想到可以吐几口唾沫?” 林岱烨闻言一僵。 当真是被那个“还泪”膈应狠了,满脑子都是哭了! 贾宝玉!你给我等着! 林岱烨胸中含着一口怒气,每日苦思冥想。 一直到了百日宴上,才算吐了个干净! 贾母见林如海外派了差事,便派了个婆子去林府说了,既然林家如今就贾敏带着两个孩子,倒不如住到荣国府来。 贾敏倒是婉拒了。 虽说如今荣国府当家作主的是大房,她与大嫂交好,即便搬去也不必在意二嫂的脸色。 但正如世常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女跑回娘家住,三五日也就罢了,住的久了总是要叫人说嘴的。 贾母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要让两个孩子的百日宴一块儿摆在荣国府。 这事儿贾敏倒不在意。 林岱烨和贾玘既是同一日生的,八字又有七字相同,本就是缘分。 百日宴办在一起,也无不妥。 即便林岱烨的百日宴仍摆在林府,如今林家连个能接待外客的主子都没有……总不能叫管家去给那些王公亲贵作陪吧? 那可真是要招人厌了! 既两下里敲定,贾敏索性过完端午就去了荣国府小住。 只苦了林岱烨,每日看着那块破石头骚扰自家仙草姐姐,气的肝儿都疼了! 贾琡端午后被叫回了宫里,听说要等过完二皇子的百日宴后才有可能回来。 旁的也就罢了,贾琡一时不在,贾母便立刻借口黛玉没有玩伴,日日要将宝玉带在身边。 美其名曰,嫡嫡亲的姑表兄妹,自该好好亲香亲香。 五月二十二,荣国府和坤宁宫中皆张灯结彩,一派热闹。 荣国府的宴席和宫中二皇子百日宴撞在了同一天。 但宫中摆的是家宴,能去的都是宗室近臣,因而到荣国府来赴宴的人也不少。 一个是荣国公的嫡三子,御弟的亲弟弟。 一个是工部侍郎的嫡长子,御弟的亲表弟。 谁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去一趟荣国府,看看能不能“巧遇”一下御弟。 可惜,要叫他们失望了。 林岱烨也挺失望的。 小祥瑞他不来,自己就是孤身作战了。 开席后,贾敏和邢夫人方抱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贾玘喝过了奶,早已在那儿呼呼大睡,人事不知了。 而林岱烨却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右看,满院子找黛玉。 可在旁人眼里,却只看到他大眼睛股溜溜乱转的可爱模样。 贾母嫌弃的看了邢夫人怀里的贾玘一眼,深觉得邢夫人不是个会教养孩子的。 平日瞧不出来,今儿两下一对比,就显得沉睡的贾玘略显呆笨了。 看看,自家外孙这小模样,多招人疼啊! “唉哟我的小乖乖,让外祖抱抱!” 贾母直接绕过了邢夫人,从贾敏怀中抱过了林岱烨。 玻璃忙上前虚扶着,伺候贾母入席。 邢夫人倒也不在意,与贾敏相视一笑,携手入座。 “黛玉,来瞧瞧弟弟!”贾母看着一旁和迎春对弈的黛玉,招呼道。 黛玉应了声,吩咐漪沦将棋收了,这才拉着迎春过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方才就一直在二人周围打转的贾宝玉。 宝玉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赶在黛玉前面凑到了贾母身旁。 因贾母怀中还抱着林岱烨,他难得没有粘上去,只探头去看那个林家弟弟。 林岱烨看着眼前窜出一张大脸来,占满了他的视线…… 虽说不带情绪看,也可以说是粉嫩嫩肉嘟嘟唇红齿白,但那是贾宝玉啊! 林岱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当年存下的甘露找了出来,忍着嫌弃含了一口在嘴里…… “阿噗噗噗噗噗噗噗!” 贾宝玉被喷了一脸口水,僵硬的抬头看向贾母。 “老祖宗,林弟弟喷我!” 贾敏赶紧跳起来,将林岱烨抱了回来。 又吩咐漪澜带宝玉去擦把脸。 “漪澜姐姐歇着吧,我带他去便好。”玻璃强忍下笑意,赶紧拦住了漪澜。 毕竟这里是荣国府,漪澜即便认得路,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带来的,怎么能叫她跑这一趟呢。 贾宝玉一脸失望的被玻璃带走了。 原还以为能和漪澜姐姐亲近亲近呢…… 荣国府里头不太平,坤宁宫这儿也不怎么太平。 与荣国府这儿是林岱烨临时起意不同,坤宁宫是有预谋的不太平。 那日贾琡摸出了貔貅后,顾瑾颜便同他说好,要在百日宴上说破此事。 原先也就老圣人、圣上和太子三人显了龙。 徒纶是太子的第一个兄弟,他的身上出现异象不是小事儿。 毕竟圣上也有兄弟,圣上也会担心,万一他的兄弟也能显出龙形的异象来,到时如何收场? 与其等着圣上哪一日有闲工夫想起此事,暗地里叫贾琡探一探二皇子,还不如主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此事公布出去。 宴上,贾琡寻了个机会,跑到皇后身边喊着要看二皇子。 奶娘得了皇后的吩咐,抱着二皇子低下身去,好让御弟看的仔细些。 “二侄子真好玩!” 贾琡嘴里说着,伸出手去摸徒纶。 徒敕放下酒杯,笑道:“你倒好,在这儿充长辈……” 话音未落,他已是笑不起来了。 一只红色的幼兽凭空显现,四条腿儿趴在地上,仰头便冲着他叫了一声。 声音细细嫩嫩的,极是惹人怜爱。 当然,徒敕全然没心思去想这个。 他是龙,他爹是龙,他大儿子是龙……为什么这个儿子长毛了? “这是……” 贾琡悄悄瞄了眼貔貅的屁股。 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掀尾巴吧? 顾家提前安排好的一个礼部员外郎这时站了出来。 “圣上,臣遍阅古籍,识得此兽。此乃龙子貔貅!” 第46章 四岁(九) 45、是非生 二皇子是貔貅! 后宫掀起了惊天大浪! 凭什么,旁人都无孕事,单单她顾瑾颜连得两子! 凭什么,旁人都无孕事,单单她顾瑾颜长子是龙次子是貔貅! 凭什么,旁人都无孕事,单单她顾瑾颜长子封了太子次子……圣上差点要封为钱亲王! 钱亲王这么不靠谱的封号,自然是当场就被老圣人制止了。 众嫔妃刚刚舒了一口气,谁知还没出五月,圣上便下旨,将二皇子徒纶封为敬宝亲王。 老圣人的兄弟封号是“义”字开头的,圣上的兄弟封号是“忠”字开头的,二皇子这一辈以“敬”字作封号倒也无不可。 只是…… 贾琡默默的怀疑起了圣上的用心。 敬宝亲王,敬宝敬宝,这是要招财进宝呢? 自百日宴后,贾琡又潇洒的拍拍屁股回了荣国府。 虽然当年他发下宏愿要学画……可御弟他老人家多懒啊! 左右他还小,腕力总是不及的,还不如回家躲懒几日呢! 邢夫人见着大儿子,只差没把二儿子忘到脑后了! 敲打了下人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每日里头嘘寒问暖,还想尽办法要逗他开心! 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跑去那吃人的宫里,如今大房的荣耀,全是他一人挣来的! 邢夫人倒是忘记了,以贾琡的身份,日子想过的不舒心都难。 林岱烨喷贾宝玉的光荣事迹,也被邢夫人拿来同贾琡当笑话说了。 贾琡乐得不行,从此爱上了拉着宝玉二表哥去看望林家表弟。 林岱烨也十分配合,每回都喷贾宝玉一脸水。 那成千上万罐的甘霖哟,把贾宝玉淹死了都用不完! 反正就是块石头,也不必担心喷出些什么问题来。 可惜林岱烨一罐子甘霖还没喷完呢,贾琡又被召进宫里头了。 自二皇子被封了敬宝亲王后,六宫妃嫔便有些蠢蠢欲动。 太子已经大了,又与御弟颇有些情谊,一时半会儿都没人敢下手。 皇后娘娘久在宫闱,早已修炼成精,想在她身上耍手段,无异于稚龄的孩童跑去班门弄斧,纯粹给人送笑话看的! 而二皇子…… 襁褓中的婴孩,最是天真,也最是脆弱…… 贾琡回宫,正是来参加受封礼的。 皇后抱着二皇子,听完了受封的圣旨,三跪九叩谢了恩。 从此,二皇子徒纶就是正儿八经的敬宝亲王了! 礼毕宴罢,贾琡已是昏昏欲睡。 顾瑾颜朝着贾琡那儿看了半晌,一句话儿含在嘴边许久,方才开口道:“圣上,我想请御弟来坤宁宫住几日。” 徒敕转头看了看皇后,点了头:“也罢,你自去问他。他若应了,朕也无二话。” “这几日敬宝虽说大病没有,但也小病不断的,让他跟着贾琡沾些福气吧。” 二皇子封王的典仪赶得这么急,确实也有几分冲喜的意思。 当然,这事儿宫里也就几人知晓,断不会传出去的。 贾琡坐的端正,背挺得老直了,正靠着身后伺候的夏周一打瞌睡呢。 脑袋一点一点的,忽的就歪到了一旁,惊醒了过来。 “笙箫姐姐……”贾琡睁开眼就见到了坤宁宫掌宫宫女笙箫,迷迷糊糊的打了个招呼。 笙箫凑上前去,笑眯眯的哄道:“御弟大人,皇后娘娘派奴婢来问您老人家,今儿可想住到坤宁宫来?” “太子殿下和敬宝亲王在坤宁宫等您一块儿耍呢!” 不管怎么说,好歹要先把御弟骗来。 只要来了坤宁宫,能住一日就能住第二日。 到底能留御弟几日,就看大家伙儿的本事了! 贾琡根本没能听懂笙箫在说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她提及了徒缙和徒纶。 “大侄子小侄子?”贾琡强撑着快合拢眼的双眼,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笙箫应道:“是啊,御弟大人可想和太子殿下和敬宝亲王一块儿?” 贾琡点下了头,就这么被拐去了坤宁宫。 一同去的,还有忙里忙外忠心耿耿的夏周一。 可怜夏周六,被夏周一留下看守敬文宫了。 第二日醒来,贾琡才想起来昨儿自个儿应下了什么。 来不及净面,贾琡顶着一脸的睡意跑到了正殿寝宫。 尚未进门,便听到一阵婴啼。 “小侄子可好?” 贾琡在门口止步,里头皇后正抱着敬宝亲王哄着,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嬷嬷。 顾瑾颜皱了皱眉,满是忧虑的看了徒纶一脸。 随即便转头冲着贾琡道:“来,看看纶儿。” “他近来一直身子不大好,不爱喝奶又一直哭,可太医也瞧不出什么来……你来摸一摸试试。” 贾琡跑上前,仔细的看了看徒纶。 徒纶正扯着嗓子嚎呢,只是这声响却是比家里那两个小了许多。 再看去,一张哭的皱巴巴的小脸,小小的眉毛纠在一块儿,泪珠子在颊边要滚不滚的,瞧着极是可怜。 “可用了玉佩了?”贾琡转头问皇后。 顾瑾颜点了点头:“原先更不好些,如今这般,还是多亏了玉佩的功效。” 贾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伸出手去摸了摸徒纶的小脸,替他擦去一些泪水。 顾瑾颜忙真打了眼睛去瞧。 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生,一丝金光都没有。 顾瑾颜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妄想了…… 也不知是贾琡神手的功效,还是贾琡摸得徒纶舒服了。 小半柱香后,徒纶便抽抽噎噎的停止了哭泣。 顾瑾颜忙道:“快,拿碗奶来!” “哭了这么些时候了,再不吃一些可别伤了身子!” 可惜不论顾瑾颜如何劝哄,徒纶总是不肯张嘴。 “我试试吧!” 贾琡见皇后急的额上冒汗,眼眶发红,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由得有些心软。 顾瑾颜闻言,放下了勺子,亲自替贾琡捧着碗。 贾琡伸手去拿勺子,手指头尖儿刚一碰到勺子柄,忽的一点金光亮起。 围在四周的众人眼见着那碗奶,有勺子触碰到的地方起,渐渐变成了黑色! “这……这是……”顾瑾颜惊呆了! 好端端的一碗奶,变成了黑色……莫不是有毒? 御弟的金光可不会害人!难道说这碗奶本来就带毒? 顾瑾颜刚想把奶泼了,可这碗奶忽的又便回了白色……瞧着倒是没什么异常! 贾琡拿起勺子便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能喝!”贾琡点头道,末了还加了一句:“好喝!” 笙箫眼珠子一转,便凑到皇后耳边道:“娘娘,听闻当年荣国公夫人有孕时,屡遭暗害。从红花牛膝到各色奇毒,几乎全尝了一遍,但总没事……这事儿太医们如今说来还是啧啧称奇呢!” 顾瑾颜也记起来了。 当年听说此事时,还没当回事儿呢,只想着许是那刑氏运道好罢了。 如今看来…… 顾瑾颜当即给儿子喂了一勺奶。 二皇子闻了闻,张嘴便吃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碗奶便喝了个一干二净,而二皇子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贾琡眨巴眨巴眼睛,主动说道:“这几日我陪小侄子吃饭,皇后嫂嫂你忙你的去吧!” 皇后点了点头,承了这份情。 那些人挑准了徒纶下手,无非就是看他只是个婴孩,难受了也只能嚎哭,说不出话儿来。 不管这用的是什么毒什么药,都能瞒过太医了,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既如此,就别怪她花心思还回去! 第47章 四岁(十) 47、四岁(十)元春谋 如今徒敕后宫里头,除了皇后顾瑾颜,成充仪顾瑾顺,还有周淑妃、陈昭容、秦修仪、李修容、楚婕妤、魏婕妤、甄才人,以及一些宝林御女采女之流。 倒算是人口简单的。 二皇子被下毒一事,既知晓了,不止皇后要查,圣上也要立刻下令严查此事! 查来查去,便查到了秦修仪头上。 秦修仪是一等子秦邦璞的庶女,其母原是塞外的舞姬。 秦修仪的家世不低,确能参加选秀。可因其母的身份,原是要落选的。 但秦修仪生的肤白貌美,特别是她的一双大眼睛,眉目含情,格外勾人。 圣上喜爱她的颜色,便令她入选,又一路从美人升到了修仪。 如今她上头,除了皇后,就一个周淑妃,一个陈昭容罢了。 周淑妃是奔着贵妃去的,陈昭容也意在四妃。 秦修仪心知自己的出生摆在那儿,今生是无望四妃了……可她还想争一争九嫔之首,昭仪位份! 再说了,将来若是能母凭子贵,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秦修仪想的挺美,便命人悄悄将塞外的奇药下在了二皇子乳母的饭食里。 这要也只是让人虚弱些罢了,下的药量又不大,那乳母吃了就跟没事人儿似的。 可二皇子还小,半点差错都禁不起! 药性由乳母每日喂食时渡到了二皇子身上,婴孩身子一虚,这病儿就立刻来了。 若不是发现得早,就这么夭折了也不是不可能。 圣上龙颜大怒,秦修仪赐死。 贬了与秦修仪往来亲密的周淑妃,改称周德妃;又斥了在皇后坐月子时,与周德妃一道打理后宫的陈昭容。 活生生的宫斗啊! 这是贾琡知道事情始末后,心中的头一个想法。 真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这秦修仪自己还没孩子呢,就急吼吼的要去谋害别人的孩子,想想也是可怕! 后宫的女人却不会这样想。 在她们眼里,秦修仪这叫棋差一招。 毕竟只差一点点,秦修仪就能无声无息的将二皇子送去投胎了…… 除了皇后,除了和皇后一条心的成充仪,谁不曾想过这个? 贾元春听闻此事后,也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这可真是时运不济啊!” 王夫人搅着帕子道:“可不是!这么一来,二皇子算是保下了!宫里头就皇后膝下有两个健健康康的皇子,往后如何才能扳倒她?” 元春摇了摇头,笑这反问:“为什么要扳倒皇后?” 她生在正月初一,满府都说大姑娘是要有大造化的。 贾母也对她寄予厚望,刚一落地便抱到了身边,亲自教养。 因而,元春对后宫之事,倒是颇有见解。 王夫人奇道:“不扳倒皇后,我儿……” “嘘!”元春将手指放于唇边,轻而短促的嘘了一声,一脸不赞同的看着王夫人摇了摇头。 母亲是慈母没错,奈何王家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少了份见识。 “母亲,皇后娘娘风头正盛。中宫皇后,膝下有一太子、一亲王,且不说如今宫里头就这俩宝贝疙瘩,其实单凭着圣上对皇后的爱重,皇后的地位也是极稳的!” “若是能投到皇后娘娘的门庭下,得了皇后娘娘的庇护……” 王夫人疑惑道:“咱们家和顾家交情不深,素闻皇后也是不插手后宫争宠的,如何能在她跟前露脸得她庇护?” 元春掩唇一笑,俱是小女儿家的娇羞风流。 “母亲您忘了,咱们家可是有个祥瑞的!” “琡表弟与太子二人,好的同亲兄弟一般呢!” 与王夫人分说明白了,元春便去寻了贾母。 “你要参选入宫?”贾母皱起了眉头。 自二皇子出世后,圣上却有光纳后宫之意。只是这选秀却是定在了明年。 再说了…… “我朝有制,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嫡女,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嫡孙女方能参加选秀。你父亲他是从五品的官身,正正好好差了一级。” 说完,贾母不仅觉得有些惋惜。 当年这般培养元春,本是想着叫她占了迎春的身份去参选的。 贾赦再不济,一等将军也是超品。 只可惜如今大房翅膀硬了,拿捏不得…… 元春问道:“那琡表弟那儿……他可是御弟啊!” 贾母摇了摇头:“且不说那孽障同意不同意。单看他三四岁的年纪,即便他在圣上跟前为你说话,只怕你在圣上心里也只会落得‘一个利用小孩儿’的的印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祖宗帮我!”元春娇声央求。 她自小便只道自己将来是要被送入宫中搏大前程的,除了皇宫,对旁的人家真的是再也看不上了! 若无法入宫,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出路! 贾母怜惜的摸了摸元春的脑袋,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怕是要委屈你了……” 元春忙道:“求老祖宗赐教!” “今年尚有一次挑宫女的机会……你若是愿意,我老婆子便豁出这个面子,好歹让你做个女史。” 女史虽也是宫女,但到底比一般的小宫女轻省多了。 三个月后,贾元春作为新一批的宫女进宫,被分去尚无人居住的媛光宫做女史。 媛光宫是西六宫最靠西南的那一宫,再往南便是贾琡所居敬文宫了。 也不知道这么安排,到底是想叫贾家姐弟相残呢,还是叫贾元春顺带着照顾下御弟? 贾琡倒不在意。 他是记得的,这位将来可是贤德妃! 现在做女官算什么,将来可是要省亲建大观园的! 而徒敕,却对元春有些个好奇。 正中元春下怀。 “拜见圣上。” 贾元春被李杏枣带着来到了乾清宫,盈盈拜倒行礼毕,便微微抬头,面含羞色的看着徒敕。 徒敕想着夏守忠查到的东西,索性仔仔细细去打量眼前这人。 杏核眼鹅蛋脸,柳腰不盈一握,素手十指纤长。 倒是个美人坯子! 只可惜这美人坯子削尖了了脑袋想入宫。 贾琡是御弟,贾元春是御弟的各方表姐,倒是不必担忧辈分问题了。 至于这位份…… 徒敕如今确实需要捧出一个世家女子来,稳定政局。 既然有送上门来的,那他可就笑纳了。 至少明面上,这也可算作是给御弟的面子。 三日后,圣上大封后宫。 周德妃复位,赐号安。 成充仪升昭仪,李修容升昭媛,甄才人升美人。 以及同一时间下旨,封女史贾元春为贾美人。 贾琡听到这个消息后,暗暗松了口气。 这才是正常的! 一夜之间女史变贤德妃……要么做梦要么要死! 他与贾元春无冤无仇,却是血缘近亲。 贾元春过得好,荣国府众人也都是搞笑的。 这日贾琡在坤宁宫陪徒纶玩,忽的听见了外间有元春的声音。 因门管得紧,听不真切。 贾琡索性将徒纶交给了芙蓉,自己走了出去。 元春果然端坐在外卖,正陪着皇后说笑呢! 见贾琡来了,她赶紧上前一把拉住贾琡,蹲在了那儿,一叠声儿的问过得好不好。 元春站着,贾琡蹲着。 贾琡正巧看到元春头上缓缓打开花叶的花仙。 “石榴?”顾瑾颜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贾琡转头去看皇后,却见皇后正给自己使眼色呢! 贾琡于是便抽回了手,若无其事的同元春告别离去了。 榴花开处照宫闱。 少一桩琐事,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第48章 四岁(十一) 48、来朝贡 万和七年年底,圣上招各地总督、巡抚、布政使入朝。 举国之力,寻全国最厚实最结实的布料。 后一道诏令早在年初便已发出。 泱泱大国,地大物博,人才辈出。 不过半年时间,厚实的布料统共得了近千种,个个儿都说自己的是最厚实耐用的! 原先徒敕以为还能有几年功夫,到时可以将各地的布料细细比对,厚中取优。 甚至可以选调优秀的织工,将他们聚在一块儿,共同研究。 只是中途到底还是出了个岔子——橡胶树提前长成了! 徒敕无法,只得借口入朝考校,命各地进京官员顺道将布料送来。 怎么说也该先将布料都堆到京城里有,才好慢慢挑选啊! 十一月初三,荣国府来了两个眼生的婆子。 贾母亲自见了,收下了她们带来的厚礼,也回了好大一份礼叫她们带去。 言谈间,极是亲切。 十一月初五,甄家前来拜访。 甄家有着织造的世职,因而此番入朝也有他们的一份。 贾琡也曾听徒敕提起过,说是甄家手下的织工织出了一种极为结实的布料,也不知可用不可用。 当然,这是徒敕这个圣上所挂心的。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贾琡这个御弟满心里都是那个甄宝玉。 传说中和贾宝玉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一模一样的甄宝玉! 什么?一个贾宝玉就够头疼了? 贾琡对林岱烨这种想法表示嗤之以鼻。 傻孩子,怎么连看闹这等好事儿都不会呢? 一个甄宝玉一个贾宝玉,明明长得一样,偏偏名字“一真一假”……想也知道这是多大的一场好戏了! 甄宝玉是甄家幼子,几个哥哥都已出仕,各自有各自的差事。 因此这回甄应嘉进京,也就带了甄宝玉这一个儿子。 甄家来拜访那日,贾琡特意起了个大早。 三两口吃完了早膳,嘴里还喊着一口包子呢,便跑去了荣禧堂。 可惜贾琡早了。 在荣禧堂等了近一个时辰、陪着邢夫人用完了早饭、陪着贾赦玩闹了一阵、看贾琏同迎春手谈了一局、逗弄过弟弟后,甄家人这才姗姗来迟。 其实甄家来的也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是很早了。 哪家去走亲访友是大清早上门的啊! 甄家巳时上门,已是看在了两家是世交的份上了。 “老爷,太太,甄家来了。” 听得婆子来报,贾琡一伸腿蹦下了椅子,险些要跑出荣禧堂去。 邢夫人要紧拦住了他:“琡儿乖,在里头等着。甄家小子年纪小,自会跟着甄家夫人来内院拜访的。” 贾赦叹了口气,起身道:“琡儿当真不和父亲去外院?你二哥可不留在这儿的。” 贾琏如今大了,也该避嫌了。 贾赦又说:“那甄宝玉兴许就跟着甄应嘉,不进内院呢!” 贾琡一想那甄宝玉和贾宝玉是一个性子的,便知贾赦实在是胡说了。 “父亲好走!”贾琡爬回了椅子上,笑眯眯的恭送道。 贾赦叹了口气,抢儿子失败。 只得一面去外头接人,一面吩咐人去通知贾母和二房众人。 贾琡定定心心的在荣禧堂等着见甄宝玉。 甄家虽可以说是金陵一霸,在京中却比天子近臣要矮一个头。 特别是如今贾赦升了荣国公,而贾琡又成了御弟……邢夫人与贾琡端坐在荣禧堂等甄家人,实不算托大。 若贾琡亲自出门相迎,甄应嘉才要吓死了呢! 可惜事事皆有凑巧,甄家一行人在荣禧堂外,碰见了匆匆赶来的二房众人。 在贾琡没看到的地方,两位宝玉初次相会了! 贾宝玉见了甄宝玉,只觉的这人定是与自己有缘,才会长得这般相似,顿生亲近之意。 而甄宝玉见了贾宝玉,却只觉得一阵心悸,捂着胸口皱了皱眉,不知这是何缘故。 贾琡听得动静探出头来看,却只见贾宝玉一脸笑意的伸手要去拉甄宝玉。 而甄宝玉脸色惨淡,倒退了一步,避到了甄夫人的身后。 干得漂亮! 忽略这张脸,贾琡简直要为甄宝玉喝彩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仿佛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儿…… 贾宝玉却是个对他人的厌烦之情无知无觉的。 他一生下来便得了贾母和二房的千娇百宠,即便二房如今在荣国府落了下风搬出了荣禧堂,贾母和王夫人仍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哄着他,将此事一笔揭过。 故而,在贾宝玉心里,天底下没有不喜欢自己的! 贾琡看了会儿甄宝玉被贾宝玉缠歪的模样,不由的笑了。 若不是一个带着一脸笑,一个皱紧了眉头,当真是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呢! 只是这两张一模一样脸这么折腾……怎么看怎么诡异!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快快帮你的小弟子多念几遍佛吧,晚上可别梦魇了啊! “宝玉二堂哥,甄家哥哥,来里头坐下吧!” 贾琡一脸乖巧的走了出来,冲着一行人招手道。 王夫人看不惯他这副主人家的模样,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甄夫人倒是惊喜的走了过去,伸出手想摸摸贾琡,却又不敢。 “御弟大人当真是乖巧懂事儿!你甄家哥哥比你还大呢,还在那儿和你宝玉哥哥玩闹。” 这话说的,一不小心把同样比贾琡还大的贾宝玉一块儿贬了。 邢夫人站起了身儿,请众人入座了。 又有金杨金柳等人,带着小丫鬟们上了茶。 甄宝玉刚一入座,便见那贾宝玉又凑了过来。 在旁人眼中,这两个孩子是同一日生的,一般的大小,又生得一模一样,凑在一块儿跟照镜子使得,极是可乐。 可甄宝玉不知怎么的,就是对那个贾宝玉喜欢不起来! 自见了贾宝玉,他便好似病了一般,腰酸背疼腿抽筋,胸闷气短累得慌,实在难受! 贾琡看了会儿戏,注意到甄宝玉的表情越发可怜了,不禁有些怜悯:“甄家弟弟可是累了?” 甄夫人只见到贾宝玉围着甄宝玉转了,还以为两个孩子玩的正高兴呢。 听得御弟这么一说,绕开了贾宝玉探过头去一看…… “唉哟,宝玉,你这是怎么了!”甄夫人着实叫甄宝玉的脸色吓了一跳。 “宝玉你这是哪儿疼吗?宝玉你病了?宝玉你别吓唬母亲啊!” 王夫人听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若非那甄宝玉当真是面有病色,她只怕是要忍不住发作了。 这一声声宝玉叫的,实在是叫人烦心。 甄家来荣国府拜访一事,就因甄宝玉突发急症不欢而散了。 邢夫人倒是说了,叫甄宝玉先在荣国府住下,请个太医好好看看。 可她越是这么说,甄夫人越是不好意思将甄宝玉留下。 毕竟甄宝玉情况不明,若是什么传人的病,留在荣国府传给贾家人就不好了。 邢夫人索性好人做到底,借了贾琡的名头,从宫里请了两个太医送去。 甄夫人着急儿子,便只派了个婆子来道谢,言说等甄宝玉病愈了再带他来拜访。 后来听说甄应嘉幼子一场大病,来势汹汹几乎不能活了。 幸好太医医术高明,总算保下了这条命。 直到腊月初,甄应嘉进宫献布时,甄宝玉的病情才算稳了下来,只是人还虚着,出不得门。 甄应嘉献布时见御弟不知怎么的,竟跟在圣上身边,便寻了个机会同贾琡道了谢。 贾琡对甄宝玉的病颇有些好奇:“甄家哥哥可大好了?太医可说了这是什么病?来的这般快又这般凶险,听起来怪吓人的。” 甄应嘉苦笑着摇了摇头:“宝玉如今虽下不得床,但已病愈,只差调养了。太医也说不准这是什么病,当时直到是失了生机……实在诡异!” 第49章 四岁(十二) 49、轮胎成 甄家在京中有自己的宅子。 原先甄宝玉病重时,贾母拘着宝玉,邢夫人拘着贾琡,都不叫去探看。 毕竟甄宝玉发病太快病势太极,万一是传人的,传给了自家人,到时可就没地儿哭去了! 直到甄宝玉痊愈后,贾母这才做出一副老亲的样儿来,赶紧拉上了全府的人去甄家探病。 甄夫人虽说出面接待了贾府众人,言语间却始终是淡淡的。 哪怕贾母将她压箱子底儿的一株八百年的灵芝都送了出来,甄夫人脸上的仍不见喜色。 虽说能理解荣国府这时候才来,是因为原先宝玉病情莫测的缘故。 贾家人怕被传上病,甄家人其实也怕万一这病儿传给了贾家人,倒时两下里都不好看。 但理解归理解,心里头终究是不舒服的。 贾琡转了转眼珠子,走上前去,问道:“甄夫人,我能去瞧瞧甄哥哥吗?” 甄夫人闻言,惊喜不已,赶紧吩咐身边的大丫鬟:“衡芷,去里头通知一声。” 又低下头对贾琡道:“劳御弟费心了。宝玉他原先病的重,现下里已是好了七七八八了。一会儿我叫清芷带御弟去看他可好?” 甄家虽不在京里,但对御弟的威名还是听过不少的。 特别是那玉佩的事儿……虽不是能起死回生的,但贾家那个贾珠当年说是不行了,如今不还有一口气在嘛! 好赖也是有些功效的! 贾琡踏进甄宝玉养病的屋子时,却见甄宝玉正倚在床头。 “三少爷,荣国府琡三公子来了。” 清芷说完,便立在了一边。 甄宝玉看了她一眼,垂眸道:“我想吃杏仁豆腐了,你去小厨房找人帮我做一碗来。” 清芷躬身应下,却问道:“少爷可要我去把衡芷叫来陪着?也不知她去何处了。” 甄宝玉摆了摆手,道:“我叫她去给我做核桃酪了。” 清芷心知自家三少爷这是想跟御弟说些什么不想叫人知道的话儿,也不多问了,当即便行礼离开。 贾琡看着甄宝玉,心中有些疑惑。 这人不是跟贾宝玉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不应该是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叫个不停? 贾琡想不明白,便走上前去笑说:“你这一会儿核桃酪一会儿杏仁豆腐的,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甄宝玉看着他一笑:“核桃酪你吃。” 贾琡一愣。 比起杏仁豆腐,他确实更喜欢核桃酪一些。 甄宝玉却是忽的伸出了一直藏在锦被下的右手,原本握着的拳头张了开来:“你瞧。” 贾琡抬眼瞧去,却见甄宝玉手中是一颗不到半寸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洁白浑圆,在甄宝玉手中滴溜溜儿打着转,散发着莹莹光辉。 贾琡非常不客气的伸手拿了起来。 刚一入手,便是一阵暖意。 不一会儿,便见自己手中开始散发出金光…… “这是……玉的?”贾琡疑惑道,“可这大小……” 从未见过这种玉……白、润、透,更难得的是浑然天成,见不到丝毫雕琢打磨的痕迹。 说起来,羊脂白玉比不得这珠子通透,十分水的羊脂白翠玉又比不得这珠子白润。 甄宝玉不说话,只等着贾琡手中的金光散去,便将珠子拿了回来。 放在胸前,浑身上下便是一阵通泰。 贾琡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便自己将甄宝玉床边的踏床挪了出来。 也不嫌脏,一屁股便坐了上去,托着头在那儿看甄宝玉。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 外头的清芷、衡芷见里头许久没有动静了,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头没说什么,便端着核桃酪和杏仁豆腐进来了。 贾琡无奈,就着甄宝玉那张脸,吃了整整一碗核桃酪。 没几日,便听得贾母院子里的婆子在那儿嘴碎。 说是甄家那位宝玉,大病一场后忽的便改了往日的脾性,行事像个小大人似的,想来这一病是吃足了苦头了! 后来,贾琡曾拿这事儿去问过林岱烨。 林岱烨嗤笑道:“到底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投生在富贵人家,都叫红尘迷了眼儿。两人打一照面,一个大病一场醒了,一个却仍和没事人儿似的。” “你看到那玉珠子,乃是集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石之精华所化的玉芯儿,自然不是凡间的玉能比的。莫说这么一个珠子了,凡间的玉,连它一个碎屑都比不上!当然,这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碎了的。” 言归正传。 贾琡探完甄宝玉后,便又被李杏枣请回了宫里。 各地献来的结实布料皆已检视完毕,尚衣监选了十种最结实的出来,只待取橡胶做轮胎了。 贾琡到时,佛堂外院子里已是摆开了阵势。 十匹布料铺了一地儿,三个匠人正围着橡胶树上下打量。 贾琡见徒敕还没来,便上前拽了个尚衣监的内侍,去看那布料。 十匹布料,都极是后世,颇有些后世“帆布”的架势。 最结实的倒是甄应嘉献上来的,都有些硬邦邦的感觉了。 也对,金陵以南自古便生产各式布料,绫罗绸缎、丝帛锦绢、麻绡绉纱应有尽有。 有人能织出这般厚实的布料来,倒也不算稀奇。 毕竟若是没有轮胎这一档子事儿,这布料也没处使,过些年也就没人记得了。 圣上和老圣人一同赶来。 徒敕问过三个匠人后,便大手一挥:“开始吧!” 贾琡一脸呆滞:“这取橡胶的法子……已经有了?可别伤了树!” 徒敕笑了:“橡胶树只有一棵,朕自然是要小心对待的。” “若不是林侍郎在民间寻得这几个匠人,朕也不会这么急就要人进献布料。民间也有些树是要取树汁子的,这三人原先做的就是采松脂的活儿,下手极是老道,绝不伤树。” “高手在民间啊!”贾琡叹了声,便退到一旁看他们采橡胶。 可惜大家都失策了,橡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采好的。 就算徒敕再怎么焦急,也只得命人将这一地儿的布料收了起来,待橡胶采完再作打算。 贾琡也无可奈何。 只得去问善解大师借了纸笔,将轮胎的每一层大致画了下来。 又拉着李杏枣问了路,自己送去了工部。 肖能寿甫一见到独自前来的御弟,险些没被吓死。 阿弥陀佛,善解大师保佑,这小祖宗一个人是怎么找来的? 亏得这路上没出设么事儿! 直到看到贾琡身后探头探脑悄悄跟着的夏周六,肖能寿才长舒了一口气,将贾琡引到自己的桌子旁。 御弟大人亲手画的轮胎图……说实话没法看。 幸好这轮胎的构造还算简单,御弟至少线条画的还不算扭曲,一层是一层的。 配着旁边的字儿,勉强能看懂。 “行了!”肖能寿不愧为“专管格物研究之事”的工部侍郎,不过看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了头绪。 “御弟尽管放心,臣一定尽快将这轮胎做出来!保管御弟能坐上不颠簸的马车!”肖能寿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架势,那气势,只差没指天发誓了。 而贾琡在愣神间,就这么被迷迷糊糊的送客了。 肖能寿说到做到。 腊月二十九贾琡入宫准备参加第二日的除夕宴时,乘坐的便是装上了充气轮胎的马车。 第50章 五岁(一) 50、榴花开 陈昭容闺名蕊华,原是齐国公陈翼的后人。 如今陈家当家的是她的长兄,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 当今徒敕尚未登基之前,徒谋便赐下过侧妃一名,即如今的安淑妃。 另有妾室三人,即如今的陈昭容、李昭媛,和死去的秦修仪。 剩下的里头,排的上号儿的,成昭仪、楚婕妤、魏婕妤三人是选秀入宫的,甄美人、贾美人二人是宫女晋封的。 旁的不说,但成昭仪一人,就能叫陈昭容气的肝儿疼! 陈昭容相貌上佳家世不差,本就有几分宠爱。 圣上登基之后,秦氏、李氏、都只封了婕妤,陈蕊华却直接封了充仪,成了九嫔之一。 彼时,如今的安德妃也不过是九嫔之首罢了。 而后三年,几次晋封,陈蕊华虽不是每回都能轮到,但也可以说是是步步高升。 在皇后诞下皇长子那次大封后宫后,终于坐到了昭容的位置上。 虽然可惜不是昭仪,但想来这个位置也是留给自己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陈昭容知道,以圣上对皇后的情分,以周德妃的家世,自己是不必指望着压倒这两人了。 她也就盼着能定定心心的当个后宫第三人,盼着有朝一日能再升一升。 至少也得是九嫔之首昭仪才好,若是能成为四妃之一,那就更好了。 因二皇子饮食里头出了事儿,圣上赐死了秦修仪,贬了周淑妃时,旁人都吓得不行,战战兢兢的生怕连累了自个儿,但陈昭容心里头却是高兴的! 若是周德妃再出点什么事儿,自己定能越过她去! 谁知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那周德妃往皇后那儿献了几回殷勤,莫说复位了,还多了个封号! 要知道,原先满皇宫里头也就皇后那个族妹有个“成”的封号! 更叫陈昭容气极的事儿,这次晋位居然没有自己的份! 她可是一早儿就算好了,皇后生下二皇子必然是要有一次大封后宫的。 周德妃在二皇子的事儿上行事有差,应当是轮不上的。 而自己向来小心翼翼,虽无功,但绝不会有过,往上挪一挪封个昭仪不算妄想。 到时自己和周德妃可就只差两级了! 可是呢? 周德妃成了安淑妃,自己仍是陈昭容不说,成昭仪是怎么一回事儿! 好一个顾瑾顺! 九月入宫为顾婕妤,十月赐号成,正月晋成充仪,十月又晋了成昭仪……这般的晋封速度,也不怕福气太大压不住! 即便陈昭容的大宫女青芽私底下劝慰良久,陈昭容仍是咽不下这口气! 直到腊月初,银针探得了陈昭容的滑脉。 陈蕊华当年入王府时,按制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青芽。 幸好王妃大度,许陈蕊华可再带一个得用的丫头伺候着,陈家便将紫阳送了来。 及至入宫,她又从陈家要了两个丫鬟来,便是银针、金片。 因她初封便是九嫔的缘故,倒也不必经过宫中,只当做是陪嫁便是。 其中银针是陈家费心为她□□出来的,颇通医术。 可惜了。 若是早两个月,便能轮到晋封了。 即便不能借此一跃封妃,但好歹也该是能压下那个顾瑾顺,成为九嫔之首的。 毕竟顾瑾顺也只是个协助皇后的功劳,哪里能比得过有孕呢? 不过如今也好。 只要瞒过了这个月,赶在除夕夜或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将孕事爆出来…… 那可是锦上添花啊! 万和七年的除夕宴上,陈昭容忽感不适。 传召了太医后,竟是有孕三个月了! 顾瑾颜看了顾瑾顺一眼,颇有些担忧。 成昭仪仍是脸带微笑端坐在那儿,似是丝毫感觉不到满座探究的眼神。 昭仪之位已经有成昭仪了,这位也不像是能立马再升一升的。 陈昭容若是晋封,只怕是要一月成为四妃之一了! “陈昭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皇后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略微打压一下陈昭容:“本宫方才想起来了,你也有几个月没召过太医了……若非如此,这有孕之事也不会这么晚才发现。” “这两三个月里头,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陈昭容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不止臣妾,诸位姐妹们也都不是那种爱无事生非,没事儿也要召太医的性子。三五个月不召太医,也是常事。” “臣妾头一回有孕,也不知这有孕是个什么样儿,只当是天冷了人懒了,也没想到要找个太医看看。” 徒敕点了点头。 太医院里头他安插了暗人进去,以防有人售卖台一做什么手脚。 宫中的妃嫔们有身强体健的,一年到头也不会找一回太医,这事儿他也清楚。 贾琡奇道:“原来还能有人三五个月不生病的啊!” “我一咳嗽就要叫太医、喝苦药,一肚子疼就要叫太医、喝苦药,就连少吃了小半碗饭也要叫太医!真是羡慕你们啊!” 皇后笑着解释道:“那是因为你还小的缘故。” “你年小体弱的,半点儿都轻忽不得。像宫中妃嫔这般,哪日有些微不适,哪日失了胃口吃得少了,也不过是自个儿给自个儿辟谷两日罢了。若没好转,再叫太医。” 贾琡一脸凝重的摇了摇头:“这可不行,这是讳疾忌医!” “皇帝哥哥,赶紧让太医给大家看看!都这么大了,可不能再害怕喝药了!” 徒敕只觉得好笑:“小小年纪,就知道讳疾忌医了?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怕喝药呢!” 皇后却说:“琡儿说的也对,也该给众位妹妹好生看一看了。” “免得还有哪个和陈昭容一样,有了身孕还不自知呢。” 皇后不过随口一说,一炷香后宫里却是闹翻了天了。 除了陈昭容有孕三个月外,李昭媛、楚婕妤、魏婕妤有孕两个月,贾美人有孕一个月。 又有一个何采女,竟有孕四个月了! 也只剩下安淑妃、成昭仪和甄美人没动静了。 安淑妃那是身份所限,她知道自己是不会轻易有孕的,也只盼着将来太子稳了,自己能抱养一个,聊作慰藉。 成昭仪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打从一开始便不动如山的坐在那儿,无喜无悲。 而甄美人…… 她心心念念的有孕升位啊! 眼看着除了自个儿,几乎是人人有份啊! 下一刻甄美人便差点儿笑出声来。 夏守忠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同圣上说过后,圣上同老圣人一道离席了! 晋位?人人没份! 夏守忠同徒敕说的消息,堪称离奇。 徒敕听过后,眼角抽搐着叫夏守忠去请老圣人一块儿离席。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徒谋一脸诧异。 除夕宴已过去大半,此时离席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不是刚刚查出有六个嫔妃有孕吗! 难道这小子,想借故不给晋封? 他猜对了一半。 徒敕是想将晋封之事推一推,等皇子公主生下来再提。 而另一半…… “夏守忠,你同老圣人说说。”徒敕烦躁的挥了挥手。 夏守忠擦着冷汗,上前说道:“回老圣人,之前秦修仪之事,圣上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秦修仪的父亲,一等子秦邦璞。” “秦大人虽未牵扯其中,可秦大人的庶弟……” 徒谋心中有了些微不好的预感,皱眉道:“怎么了?赶紧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夏守忠赶紧说了下去:“秦大人的庶弟名叫秦邦业,十年前从养生堂抱养了一个女儿。” “这女孩儿……”徒谋心中一跳。 徒敕咬牙道:“这女孩儿,正是十年前义忠亲王出事那日,义忠亲王妃生的那个,半个时辰便夭折了的小郡主!” 第51章 五岁(二) 51、大过年 当年义忠之事,涉及宫廷秘辛。 徒谋虽有意要保这个兄弟,但到底没能保下来。 义忠亲王徒训愧疚之下自尽而亡。 而他身为皇帝,不但还不能为自己的兄弟追封,甚至还连累到义忠亲王妃早产血崩,刚生下来的小郡主体弱夭折…… 正是因此,正值壮年的徒谋才会萌生了退位的心思。 可如今…… 徒谋摇了摇头,将方才想的事儿抛在一边。 “皇帝,这消息……可信吗?”事关皇家血脉,到底轻忽不得。 他心中算得飞快,将所有可能的事儿都设想了一遍:“那个秦邦业什么来头?将襁褓中的小郡主偷走,这个罪可不是秦邦璞能担下的!再说,这种超级灭族的事儿,做了怎么还往外说呃?嫌死的不够快?还非得挑在除夕夜说出来?” 徒敕摇了摇头:“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暗卫已经去查探了。” “但这秦邦业的事儿,是他今晚喝醉后,亲口同他的老来子说的。” 徒谋皱眉道:“仔细说说。” 夏守忠赶忙站出来,将暗人查到的都说了一遍:“回老圣人,十年前那秦邦业年已不惑,膝下却没个一男半女的,便从养生堂抱了一男一女。男孩儿没能养活,女孩儿养到现在十岁了,取名可卿。五年前那秦邦业又得了一个老来子,取名一个钟字。” “秦邦业心知自己年纪大了,又心疼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便对他宠爱异常。今儿秦邦业喝醉了,便将当年的事儿说了。还对那秦钟说,将来就靠着他姐姐这个身世,也能保他一生富贵平安。” “哼。”徒谋冷笑一声,“还富贵呢,做出这种事儿来,能不能平安还是两说!” “戴权,明日你带一队人去,将他们悄悄拘在府里头看管起来,等查清了,再作打算。” 徒敕头痛的制止了戴权,说道:“朕原也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那秦邦璞竟是个傻的,给他这个庶弟捐了个官!” “官不大,营缮司郎中。但既是个有官职在身的,若那秦邦业就这么被关起来不去点卯了,他的同僚定是要怀疑的。” 徒谋挥手道:“如今正过年呢!等开笔后,使个人扮作他家下人,去衙门里头告个假。若是时间等的长了,再去一趟,正好可以借此除了他的官职。” 徒敕点了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戴权见老圣人和圣上谈妥了,便立刻告退下去准备了。 正月初一,贾琡还在睡梦中便被夏周一抱了起来,洗漱干净换上大毛衣裳,就坐上了装了轮胎的马车。 因橡胶树只有一棵,也不敢叫它多产胶,如今也只得了两个轮胎罢了。 圣上知道御弟最怕马车颠簸,大手一挥,便将这两个轮胎赐给了御弟。 贾琡得了轮胎自然高兴。 这不,昨儿大半夜还拉着夏周一说话呢,说明日回荣国府定要睡着回去! 还嘱咐夏周一千万手脚轻一些,不要把自己吵醒。 夏周一最是稳重,可是在夏周六的撺掇下,竟也如了贾琡的愿。 莫说睡着回去了,到了荣国府贾琡还是睡着的呢! 夏周一索性将他放回了房里,让他接着睡。 邢夫人过来看过后,心疼大儿子昨儿在宫里守岁,也吩咐下去不叫人来打扰。 贾琡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午饭时间。 按着习俗,正月初一贾家本家各支都来拜年了。 先在上荣国府的门,拜见过辈分最高的贾母后,再跟着荣国府的众人一道儿,去族长家也就是宁国府拜年。 贾琡拜年向来只走个形式,也就跪跪祖宗,敬炷香罢了。 活着的,谁也不敢叫他跪…… 这可是祥瑞啊!受了他的跪,搞不好要折寿的! 正月初二,待贾敏来荣国府用过午饭后,邢夫人带着贾琡、贾玘和贾迎春回娘家。 贾赦则带着贾琏回了他生身母亲的娘家——张司空家。 原先张家和贾家已是断了往来。 自贾赦升了爵位掌握了荣国府后,邢夫人掌管府中事务,便发现了此事。 她赶忙命人往张家送了厚礼过去,又提着贾赦的耳朵,要他带着贾琏上门拜访。 邢夫人心中是如何打算的,旁人不得而知。 倒是贾琏和张家人对她颇有几分感激之情。 正月初三,原是该去拜访亲朋好友的。 只是贾赦只有爵位没有官位,倒是不必去拜访同僚了。 又有甄家一早儿派人来下过拜帖了,说要今日拜访。 贾赦自然是应下了,定定心心的在家中等着。 甄家此番不远千里带着甄宝玉这么个小孩儿上京,自然不会只是为了献布之事。 从金陵到京城,一路坐船,略微身子差点的都要病一场。 若只是献布,甄家那位老太太是断然不肯叫甄宝玉来吃这苦头的。 太子今年可有五周岁了! 该进学了! 若只是太子进学也就罢了。 即便如今太子地位稳固,甄应嘉沉浮官场多年,十分清楚如今押宝为时尚早。 圣上可是透了话儿出来了,御弟也就比太子小一个多月,这回要同太子一道进学呢! 当太子的伴读,将来定是要绑到太子这条船上了。 可御弟不同! 御弟有天上的神仙看着呢! 说句大不敬的,即便是太子倒了,圣上倒了,大明倒了,只怕御弟仍是上仙的宠儿仍能屹立不倒呢! 原本甄家就抱着一颗炽热的心来的,可甄宝玉一场大病,到底叫甄夫人舍不得了。 甄应嘉看着忧心的妻子,重病的幼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可御弟上门探病来了! 御弟给玉球儿加了道金光! 甄宝玉的病飞快的好起来了! 这下不仅是甄应嘉了,甄夫人也着急忙慌的想办法,誓要让甄宝玉成为御弟的伴读! 甄家原先一直在金陵,虽与京中亲贵人家没有断了联系,但也不是十分亲密的。 因而,甄家大年初三只选了去荣国府拜访,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贾琡看着已经大好了的甄宝玉,心中也是高兴的。 这可是他贾御弟贾祥瑞贾琡的功劳! 贾琡扬起了小脸,背着双手绕着甄宝玉转了一圈,摇头晃脑的说道:“看来,甄家哥哥这回是大好了!” 邢夫人笑他:“就你古灵精怪的!” 甄夫人忙说:“御弟过了年,可就五岁了!虽不是周岁,但瞧着宫里头的意思是要和太子一道进学了。你可给他准备好了?” 邢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倒是知道他要进学了,可准备什么呢?纸墨笔砚,他一早便有了,老圣人也赐下不少好东西,都堆在敬文宫呢!用一辈子也尽够了。” 甄夫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儿问道:“可选好伴读了?” 邢夫人见身边都是亲信,便回答道:“我原想着在家生子里给他找一个,忠心是一定要的,长得齐整些,人也不能太蠢,免得在宫里头给我儿招祸!可这样的小子,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甄夫人拍了拍邢夫人的手。 贾家长得齐整人又不笨的小子自然有,可这“忠心”二字……邢夫人上头可还压着一个不省心的婆母呢! “这样吧,我给你荐一个人。” “谁?”邢夫人略有些好奇。 甄家不常在京中,怎么到能给自己荐人了? “我儿宝玉。”甄夫人笑着说道。 “使不得!”邢夫人险些跳了起来。 甄贾两家世代交好,让甄宝玉给贾琡当伴读,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你家宝玉好歹也是个大家公子哥儿,怎么能给琡儿当伴读呢?使不得!” 甄夫人安抚下邢夫人,解释道:“御弟身份不同寻常,又是和太子一道进学。御弟的伴读,怎么可能和太子的伴读身份相差太多?” “这事儿只叫没传开罢了,若是传扬出去,说御弟要找伴读……莫说奴才小子了,我家宝玉只怕都要轮不上了!”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也就是仗着咱们两家的交情,提前跑来走走门路呢!” 邢夫人一想,似乎这话也有些道理。 到底没应下,只说:“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主,回头我同琡儿说一声。若是宫里不问伴读之事,便塞个小厮给他,先将就着再说。若是问起伴读一事,想来便是要有些身份的,倒是就说是看上甄家宝玉了……这成与不成,我也不敢保证。” 甄夫人笑道:“有这句话,尽够了。” 正月十五,圣上下旨。 选承恩公顾清斋之孙顾道寻、周太傅周云生之孙周宁平为太子伴读。 选百里侯甄应嘉之子甄宝玉、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为御弟伴读。 待出了正月,正式进学。 又有,先义忠亲王之女徒玫,因生来体弱,蒙高人指点,多年来假称夭折。 如今已年满十岁,体弱之症已愈,特封为可清郡主。 原先因生产伤了身子又丧夫丧女而沉寂下来的义忠亲王妃,端坐在义忠亲王夫正厅的主位上。 看着被婆子领进来,一脸懵懂的小女孩儿,忍不住泪如雨下…… 秦可卿……现在该称徒玫了,仰头看了一会儿眼前的贵妇人,终于是忍不住扑了上去。 原以为自己是孤女,还曾怨过将自己丢弃在养生堂的生身父母。 谁知,自己竟然是被歹人偷走的! 对于秦家,徒玫原先还想为他们求情,如今只剩下满腔的恨意。 她现在只想好好陪着自己的母亲…… 第52章 五岁(三) 52、抓天书 御弟的伴读选定,京里京外各家无不羡慕甄、冯两家。 能跟随御弟,至少此生无忧了啊! 只要这甄宝玉、冯紫英不犯傻,以御弟的神通,想来可保两家家族百年兴盛! 冯紫英也就算了,如今也已十岁了,想来是要叫他照顾御弟的。 可那甄宝玉不过比御弟大了一岁,自己还照顾不好自己呢……要说陪御弟玩耍,咱们家的孩子也是可以的啊圣上! 徒敕原本也就是在众多唇红齿□□妆玉琢的世家子弟中挑花了眼,这才听了贾琡的话选了他认识的甄宝玉。 至于众大臣们期盼的眼神? 朕消受不起啊…… 也有些人家,专注的是太子的伴读。 顾家的顾道寻,是太子的表哥——看来圣上对顾家极是放心。 周家的周宁平,是周太傅的嫡长孙,而周太傅却是宫中安淑妃的父亲——可怜了周家可怜了安淑妃,就这么被圣上绑到了太子的船上。 至于义忠亲王家突然出现的那个郡主? 众人也只是感叹一声假称夭折太过离奇罢了…… 因义忠亲王妃护的紧,旁人都没见过可清郡主。 即便是上元节那日圣上下旨封了郡主,义忠亲王府也就开门接了旨,倒不见有人进宫谢恩。 听说是义忠亲王妃年前犯了旧疾,如今还在调养。 直到二月初一,义忠亲王妃带着可清郡主入宫谢恩,贾琡这才见到了徒玫。 许是义忠亲王妃在这一个月里头下了功夫教了,可清郡主的规矩极好,半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 甚至比贾琡还好些。 在旁人眼里,这便成了可清郡主虽幼时体弱,却勤勉好学的证据。 义忠亲王妃带着可清郡主入宫,自然不是来给人瞧热闹来的。 众妃嫔等了又等,好容易听见高长安来报,说是义忠亲王妃到了,还没等大家伙儿整一整坐皱了的衣衫,皇后却开口赶人了。 “既然义忠亲王妃来了,你们便都回去吧。一个两个的都怀着身子,路上小心些。” 众人使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应道:“是。” 顾瑾颜笑了笑,又加了句:“安淑妃、成昭仪,你们一路上看顾着些。甄美人,你同贾美人住的近些,平日里多照顾一些。” 众嫔妃也就只能在坤宁宫门口“巧遇”一下义忠亲王妃和可清郡主罢了。 这些个嫔妃是赶走了,但可清郡主到了坤宁宫的消息却传开来了。 贾琡当即跟先生告了嫁,抛下了小伙伴太子,带着两个小跟班来到了坤宁宫。 义忠亲王妃见到御弟却是高兴的。 她失而复得刚找回来的女儿,不想让女儿被别人指指点点,这才一直闭门不出的。 可御弟不同,那是祥瑞啊! 贾琡绕着徒玫转了两圈,心中一声叹息。 我的乖乖,东府蓉儿大侄子丢了这么漂亮一个媳妇儿! 不过蓉儿倒真是配不上人家。 徒玫看着眼前的小孩儿。 这个还没自己肩高的小孩,就是名满京城的御弟? 一旁的义忠亲王妃拿出块玉佩来,拿在手中却有些个犹豫。 顾瑾颜看见了,有心做个人情,便笑说:“亲王妃这块玉是给郡主准备的?是了,你们府上也藏了几块好玉。” 贾琡听见了,转过头去瞧。 “果然是好玉!”他这些年极品的好玉见多了,倒也练出了几分眼力来。 贾琡伸手拿过玉佩,眼看着玉佩笼上了金光,这才递了回去。 “亲王妃脸色不好,这块玉你先带着吧。回头再给郡主准备一块,尽管来找我便是。” 徒玫忙上前将玉佩给义忠亲王妃带上。 又和义忠亲王妃一道儿,对御弟道谢。 贾琡挥了挥手,一个转头,便看到了两双瞪大了的眼睛。 一个是冯紫英。 他虽老成些,那也是和贾琡比出来的,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今日这又是他头一回见到御弟的金光,难免震惊了一下。 而另一个,却是甄宝玉。 那日甄宝玉不知从哪儿弄出个玉珠子来,交给贾琡加了道金光。 过后却全然不记得此事! 贾琡无奈,试探了几回都没瞧出些什么来。 现在的甄宝玉既不像贾宝玉那般粘着美貌的丫鬟,也不像林岱烨那般幼年老成……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儿。 除了害羞了一些以外,没什么特别的——这是贾琡欺负完甄宝玉后的感想。 皇后没怎么见过冯紫英,毕竟他都十岁了。 除非御弟硬拉着来,不然就是寻一大堆借口,轻易不到坤宁宫来。 而对甄宝玉却是极熟悉的! 这孩子也就比御弟大了一岁还不到,长得可爱,逗着也可爱。 逗急了,一块桂花糕就能哄好!比御弟和太子不知乖出多少! “来,到本宫这里来吃桂花糕。” 这不,顾瑾颜一个招手,甄宝玉便跑了过去。 贾琡鄙视的看了皇后一眼。 就会用桂花糕骗小孩! 不过……贾琡眯了眯眼。 算了,除了甄宝玉,皇后还能哄谁呢? 就这么一个好骗的,就借给皇后娘娘哄一哄吧! 顾瑾颜看到了贾琡那样儿,不由失笑。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古灵精怪?太子都被你带的,越发不像个小孩儿了!” 贾琡跺脚道:“大侄子近来愈加懂事了,皇后娘娘你该谢谢我才对!” 顾瑾颜摇了摇头,想起圣上吩咐了教二人读书的学士,说不必拘着御弟读书的事儿,一时也不想再提此事了。 “对了,现下已是二月里了。”顾瑾颜岔开了话,“今年你的生辰可是在宫里过?” 贾琡立马换了副愁眉苦脸的样儿来。 “前几日圣上也同我说起过此事。我倒是想回家去,我弟弟抓周呢!” 又叹道:“若是天书能早几个时辰来就好了!” “早几个时辰?”顾瑾颜乐了,“旁人一辈子都见不着天书,你倒好,还嫌它来得晚?” 眼见贾琡一脸沮丧,都快哭出来了,顾瑾颜赶忙补救道:“那这样,若是天书降得早,本宫替你同圣上说,让你去你弟弟的抓周宴。若仍是那时辰……本宫也只能想着法子加厚几分赏赐了。” 贾琡倒是眉开眼笑了:“好得很!我叫母亲给弟弟攒了,将来当老婆本!” 二月十二,花朝节。 京中的花朝节,原本是二月十五。二月十二是南边过的。 只是京中出了个御弟,生在二月十二不说,年年生辰都有天书降世。 于是乎,这二月十二便成了一个大日子! 几年下来,二月十五也就没人当回事儿了。 这日一大早贾琡便爬了起来,从夏周六端上帕子开始,便一直在那儿念叨着。 “天书早点来,早点来。天书快点来,快点来……” 循环往复,直把夏周六念叨的头都大了一圈。 徒缙一见到贾琡还笑了他两句,没一会儿也受不了了。 连带着今日讲课的学士,也被御弟烦的差点儿忘记了圣人之言,要做出些不那么圣人的事儿了——例如一棍子把御弟打晕。 这事儿被报了上去,徒敕听过后,倒是给贾琡放了假,叫他回敬文宫呆着…… 虽说这会儿还没到上课的时候,可他一个劲儿的在那里念叨,学士连拿起书本的力气都没了,一会儿如何讲课? 至于天书能不能早点降下来…… 笑话,谁见过能和神仙讨价还价的? 徒敕已经头疼的开始考虑能不能放贾琡回去荣国府的抓周宴了。 毕竟今日宫中也有二皇子的抓周宴,算着时辰天书降世时,抓周宴还没结束呢! 二皇子在那抓周,御弟在一旁抓天书…… 徒敕甩了甩头将这画面忘掉。 总不能不让贾琡赴宴吧? 正午时分,太子用完午膳后带着两个伴读来到了敬文宫。 今日二皇子周岁,下午本就不必上课。 刚踏入敬文宫的大门,就见天上一道金光破云而下直贯宫中。 徒敕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推了顾道寻一把:“赶紧的,去告诉父皇。” “天书提前下来了!” 而贾琡,正一脸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五个小盒子…… 第53章 五岁(四) 53、自行车 贾琡这是要走狗屎运能一次拿五份天书吗? 呵呵,想得倒挺美的。 作者还没中彩票呢。 那日贾琡将“天书早点来”这句话儿翻来覆去念叨了一上午,总算还是敌不过咕咕叫的肚子。 谁知贾琡正抱着盘红梅珠香吃的高兴呢,天上忽的就亮起了金光,惊的贾琡张大了嘴,一个虾球没咬住,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贾琡绝望的看着金光逐渐将自己罩住,顺带着将自己和一桌子喷香的菜肴隔了开来…… 绣球干贝!金丝烧麦!翠玉豆糕!奶白葡萄! 我一定会回来的! 等我! 不说绣球干贝、金丝烧麦它们对此作何感想,但一年来一回的神仙似乎对此毫不介怀,甚至很高兴看到如此活泼的贾琡。 这不,贾琡眼前金光一闪,就出现了五个盒子……又名便携式打印机。 贾琡有点懵。 然而眨眼间立刻就伸出了手,想要发扬二皇子的饕餮精神,将这五台打印机都收入怀中。 “咳咳咳!”天书传来一阵咳嗽声。 贾琡赶忙收回了手,立正站好,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太闪了,有点瞎…… 贾琡低下了头,却听见那位神秘的神仙发话了:“五个,只能选一个。” 贾琡扭着身子娇声道:“多给一个行不行?” “呵呵。”神仙字正腔圆的回答了他,“不行不行就不行。” “哼!”贾琡见卖乖没用,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左眼看中了最左边的盒子,右眼盯牢了最右边的盒子。 左手向左探去,右手向右抓去,准备来个左右双丰收! 可惜,手短。 贾琡左右手都差了一小截,没能够到盒子。 来不及多想,身子下意识的向右一晃,右手便已抓住了一个盒子。 此时再要向左靠过去,却已是来不及了。 除了右手抓住的那一个,贾琡眼前剩下的四个盒子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而贾琡手中的便携式打印机已经开始哐嚓哐嚓的响起来了。 徒敕赶到时,只见金光极快速的收回崩散,像是怕被追上似的。 而贾琡手中拿着一张布帛,正呆呆的站在那儿。 簇新的袍子上不知沾染了什么,好大一块赃污,脚边是一个咬了一口的虾球。 贾琡忽的回过神来,挥着双手就要扑向一桌子好菜:“我的金丝烧麦!” “等等!”徒敕要紧拦下了他。 夏周一赶紧擦了手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贾琡攥在右手中的布帛取了出来。 可惜御弟他老人家在自个儿屋子里用饭是向来是双手开工的……不用筷子。 方才吃到一半被金光罩了进去,中间可没擦过手! 即便夏周一抢的快,天书上还是沾上了好大一团油。 徒敕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金灿灿的天书——太薄,吸油太快。 他皱着眉头忍了半晌,终于是怒了:“贾琡!” “诶!”贾琡左手一个金丝烧麦右手一个翠玉豆糕,嘴中叼着绣球干贝,一脸茫然的抬起了头。 下一刻,他手中的金丝烧麦和翠玉豆糕已经被夏周六抠了出来。 贾琡赶紧把绣球干贝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人却已经被夏周一抱了起来,塞到里间扒拉干净丢进了浴桶里。 冯紫英趁着大家伙儿都没注意到自己,赶紧吞了两个梅花包,往甄宝玉手里塞了一个肉末烧饼,便拉着他贴着墙根儿溜去里间。 徒谋来到乾清宫时,就见徒敕端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黄灿灿的一团,不知是什么,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太子站在一边,要笑不笑的,脸都快抽筋了。 贾琡头发上还氤氲着水汽,带着两个伴读在那儿排排站,一脸委屈。 “谁给御弟气受呢?瞧着小脸儿,能滴的下苦瓜汁儿!” 徒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贾琡抱了起来,心疼的哄道。 徒敕捏起了手中的东西,抖了两抖,冷笑道:“贾琡乖,你来同老圣人说说,这是什么东西。” 贾琡一个激灵,嗫嚅道:“天……天书。” “哎哟喂!”徒谋一声惊叫,险些把正趴在他肩头的贾琡叫聋了。 “这字儿还在吗?这还能看吗?这能洗吗?”徒谋一叠声的问道。 “洗?”徒敕当真没想到这一茬。 “洗坏了怎么办?” 徒谋走上前去,将贾琡往前一递:“那就先看过了再洗!” 这回的天书,说的竟是一个叫“自行车”的东西。 下头写着:自行车,自己行。装个座,能载人。装个斗,能运货。配上水泥路使用更佳哦! 徒敕将话儿都念了一遍,然后问至今还没能认全字儿的御弟:“可有什么想法?” 贾琡能有什么想法? 在他的心中,自行车就是自行车啊! 可他现在还没摸过天书呢,难道他还能凭着这三十几个字儿,凭空想象出什么来? 他要是这时候遥望这天书,口若悬河的说自行车这货就是一个车把两个轮胎,一个车链两个脚踏,一踩就往前行的……那他就不是御弟,而是妖孽了。 虽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些。 “好……好东西。”贾琡一边敷衍了一句,一边绞尽脑汁儿在那儿想。 终于,贾琡灵光一现,蹦出了词儿来:“木牛流马!” 自行车是什么? 满屋子只有贾琡知道。 可木流牛马的鼎鼎大名,就连拿《三国志》当话本看的冯紫英都知道啊! 鉴于贾琡糟糕的画技,徒敕赶紧吩咐夏守忠去召肖能寿。 徒谋命戴权清了一张桌子出来,准备好笔墨纸砚。 幸好御弟去岁得了个新本事,能将天书中的东西显现出来……不然这“自行车”只怕又要做不成了。 肖能寿带着一个专画图纸的可信的将人来了。 听说了“自行车”后,喜的他围着御弟转了一圈,险些没把御弟供起来。 贾琡等众人都准备完毕之后,伸出手来…… 仔细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小手,贾琡摇了摇头,只伸出了一个手指头,略带些嫌弃的放到那张浸透了油渍的天书上。 “啧啧。”徒敕看着他的动作,嗤笑道:“谁把天书弄成这个样子的?这回倒嫌弃起来了!” “哼!”贾琡扭头不理。 而此时天书上头已是凭空显出一幅图来,由淡至浓,渐渐清晰了起来。 左侧是零零碎碎许多东西,除了轮子、链子这些能认出来的,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长的短的弯的直的,不胜枚举。 而右边……想来就是这自行车了,怪模怪样,实在是叫人看不懂。 肖能寿赶紧拿起了一支笔,随意取了一张纸,蘸着戴权提前磨好了的墨汁子便画了起来。 那个匠人也是如此,生怕画的慢了些这图就要消失不见了。 两人画的再快,一个时辰后也才画了个大概。 幸好这天书给的图上还标好了几尺几寸的长度,回头照着做,即便不能保证一模一样,也差不到哪儿去。 更重要的是,御弟已经快不耐烦了! 贾琡催了又催,好容易那两人才停下了笔。 已经手痒多时的贾琡终于忍不住伸出了魔爪,去够那图中的自行车。 碰……碰到了! 拉……拉不动。 “好重!快帮我拉!”贾琡毫无压力的求援了。 夏周一和夏周六一直跟在他身边,闻言也不多想,当即去帮他拉。 “赶紧的!”徒谋指挥戴权去帮忙。 “嘿哟嘿哟!” 主要是怕力气使大了会伤到御弟,众人努力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图上拉出来一辆自行车! “这……这是……”肖能寿一脸惊喜的扑了上去,忍不住抱着自行车看了起来。 贾琡摸了摸下巴。 这个神仙好贴心! 这居然是木质的! 这年头铜铁刚别提有多金贵了,这个自行车用铁的地方不多,倒正合适! 徒谋和徒敕也凑了上去,围着自行车商量了起来,看能不能多做一些。 毕竟天书上说了,“装个斗,能运货”呢! 这要是装个大斗拿来运粮……和传说中的木牛流马比起来,确实也不差什么了! 贾琡见众人都围在了那儿,悄悄的伸出了手…… “叮!” 肖能寿听见了声响,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钉子落在了地上,滚到了一边。 而御弟那儿又有好大一个车轮子直直的冲着这儿滚了过来…… 第54章 五岁(五) 54、匠人心 在肖能寿火热的眼神下,贾琡在那儿掏摸了许久,好容易才把一整辆自行车的零件都取了出来。 肖能寿看着这一地的零件,喜欢的不行! 险些没忍住,要带着那匠人直接在乾清宫将这些零件装起来了! 原本还担心呢! 若只看着图纸,就怕哪儿做的不对。 若将自行车拆了看零件,又怕没个对照。 万一装不回去了,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如今又有图纸又有车子,还有一份零件,可不正好赶紧拿来练练手? 徒敕黑着脸,将肖能寿连人带车带零件打发了出去。 想在乾清宫做自行车,像话吗? 赶紧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倒是贾琡,蹦蹦跳跳的跟着走了。 今儿自家弟弟抓周呢! 贾琡先去坤宁宫看过了二皇子,送上了夏周一准备的贺礼,便同皇后说了要出宫之事。 顾瑾颜笑道:“可算是给你念叨出来了!” “早上本宫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想着晚上给你添几道好菜,免得你太过伤心呢!这下可好,省了!” 贾琡凑上前去:“那可不能省!好吃好喝的都给我留着,过几日我还来呢!” 林家的抓周宴到底还是摆在了林府。 虽说林如海不在京中,但抓周可不是小事儿。 抓周宴上“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没地儿哭去! 林岱烨的抓周,贾琡是半点儿都不担心的。 这人仙家投胎还带着前世记忆,别说抓周了,这会子叫他去考个状元回来搞不好都能成! 贾琡抓着贾玘的小手,忍不住感叹了一下。 弟弟还是自家的好! 同一日生的三个孩子,只有自家这个最正常——贾琡早试过无数回了,自家这位绝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婴孩! 说起来,自己身边年岁差不多的,没个来历的真是屈指可数啊! 邢夫人倒是觉得有些委屈了贾琡:“琡儿,今日也是你的生辰。不然咱们再开一席?” 贾琡摇了摇头:“生辰年年有,还是弟弟抓周要紧!” 贾玘的抓周宴,邢夫人一手操办,半点儿没经二房的手。 即便如此,贾琡还是在里头挑出了一盒子奶饽饽。 小孩儿还未断奶,闻到奶味还不得撒了欢儿的扑过去? 寻常人家抓周,带着奶味儿的吃食定然是不会往上放的。 若是抓周抓个吃食,免不得要落个贪吃的名声了! 贾琡一面往嘴里塞奶饽饽,一面在想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按说……如今元春大堂姐身在宫中,不论是二太太还是老太太,都不该来触自己的霉头啊! 难道是看贾美人有孕了就自以为腰板儿硬了? 贾琡寻了个机会将此事告诉了金杨,便丢开手不管了。 奶饽饽已经吃了,查幕后黑手的事儿交给母亲就好,他只管看玘儿的抓周了! 仍是贾琡抓周时的那套纸墨笔砚、刀剑弓矢、金银算秤。 因他一个都没抓,这会儿正好拿来用。 而贾琡也往上添了一块玉佩。 他从老圣人那儿磨来的玉佩可不止一块,连珠大堂哥都有了一块,没道理自家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弟弟反倒不给了。 王夫人细细打量了一下抓周所用的器物,险些没能撑住这幅慈善的面孔。 贾琡那抓周时,她悄悄放了个妆奁上去。 虽说小崽子运道好,抓了个天书,可过后那刑氏话里话外没少拿这事儿敲打自己! 王夫人最瞧不惯的就是大房的孩子抓周得个好东西了! 凭什么,自家宝玉抓周抓了个胭脂,那贾琡却能抓个天书! 凭什么,含玉而生的竟比不上那生下来手中只握着一张破布片的?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这回王夫人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明晃晃的放什么会叫人说嘴的东西上去了! 她一早儿就命人往刑氏准备的东西里头加了盘奶饽饽。 小孩儿嘛,哪个不喜欢奶饽饽呢? 可是……奶饽饽呢? 王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遍,仍是未能找到那盘奶饽饽。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左右她也没觉得这事儿百分百能成——刑氏又不是死的! 王夫人早想到了,但凡刑氏想起来去看上一眼,这盘奶饽饽自然就不会出现在抓周宴上了。 可是,那块玉佩呢! 那块极品羊脂白流云百福玉佩呢! 那块还游动着金光的极品羊脂白流云百福玉佩呢! 贾琡没能给宝玉的通灵宝玉加金光,这已是让王夫人极为不满了。 后来王夫人还问贾琡要了几次玉佩,想要给宝玉带上护身……可那贾琡总说没有! 总说没有,那今儿拿出来的是什么? 贾琡顶着王夫人那吃人的眼神,浑然不觉的在那儿逗着贾玘。 “玘儿乖,抓个湖笔吧?” “不然这块徽墨也不错!我和大哥都不爱读书,玘儿长大了去考状元吧!” “啊!可别抓那木刀!舞刀弄剑容易受伤的!” 御弟这一声声唠叨,倒是叫众人看了个过瘾! 又满口的称赞起了贾琡,“兄弟情深”“友爱手足”这类的话儿翻来覆去说了个遍! 只是那位贾四公子贾玘,瞧着却是个有主意的小娃娃! 这不,贾玘一路爬过湖笔踹开徽墨踢飞木刀,只管蹬蹬蹬往前爬。 一直爬到了桌子边儿,一把就把御弟给抓住了! 贾四公子抓周抓到了御弟! 宾客们都震惊了。 玘四爷抓周抓到了琡三爷! 荣国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传扬起了玘四爷这一光荣事迹。 想想咱们神通广大的琡三爷!玘四爷将来定然也是个前途无量的! 还是承恩公夫人首先笑着打破了这院子里的寂静。 “哟,四公子抓周抓着了祥瑞了!” “这是要一世平安喜乐呢!” 立刻又有人想起来了:“不止呢,今儿御弟可是寿星呢!” “四公子这是要长命百岁呢!” 贾琡原本还想去摸个湖笔塞到贾玘手里呢,听了这话立刻缩回了手,一把把贾玘抱住了。 这么说来……好像今儿确实抓到自己是最好的…… 在满院子恭喜的吉祥话儿里头,贾玘默默的舔了舔嘴巴。 嗯,哥哥闻起来有奶饽饽的的味道! 一个月后,肖能寿终于是搞明白了自行车是怎么做出来的。 除了最初的那一辆和用零件装起来的那一辆以外,肖能寿总算是全凭着自个儿和工部的匠人们,亲手又坐了一辆出来! 贾琡听闻圣上和老圣人要去工部视察,忙不迭的粘了上去。 这世上,现在会骑自行车的也只有他了! 他若不去教一下,这自行车可不就白做了嘛! 可惜,贾琡好容易蹭到了自行车的旁边,却立马挫败的低下了头。 手,够不到车把手。 脚,够不到脚蹬子。 怎么骑? 肖能寿看着贾琡颓丧的样儿,忍不住笑了。 “御弟你瞧,这是什么?” 贾琡抬头一看,却见几个匠人排成一列从外头走进来。 打头的一个手里头拿着的可不正是缩小了的自行车? 刚刚好是贾琡能用的大小! 肖能寿走过去一一介绍道:“这是给御弟做的自行车,怕他小孩子万一一个不稳摔了,臣与匠人们想了个法子,在后轮子左右加了两个小轮子。这样一来,怎么骑都不会摔了。” “这是给自行车配的车斗,前头那个搭扣能和自行车后轮上头的木杆子连起来。装上这车斗,就能用自行车来运送货物了。” “这个和车斗差不多,只不过做成了马车车厢的样儿……其实若只用一辆自行车来拉倒是有些重了,用两辆车来拉或是将外面的厢板拆了倒是挺好使的。” “至于这个……”贾琡眼睁睁的看着肖能寿搬出了一辆婴儿车! “臣原本是想做一个能将御弟推着到处跑的车……谁知做出来倒和自古就有的独轮车差不多……” 贾琡眨巴眨巴眼睛:“这瞧着挺好的!肖侍郎若是不介意,我倒想拿去给我弟弟用!” “我抱不动弟弟,正好可以推着弟弟走!” 徒敕却是看出了些不同:“这是两个轮子的?” “独轮车虽好用,但手生的推起来一个不慎就要翻到。你回头按着独轮车的大小做一个看看……工部营造司运送砂石倒是需要的。” 至于贾琡教人骑车的想法? 既然肖能寿能给贾琡的自行车上装上小轮子,给别的自行车再装一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有了这两个轮子,谁还不会骑车啊! 第55章 五岁(六) 55、雕朽木 贾玘抓周宴上险些被人摆上一碰奶饽饽…… 邢夫人当时是忍下了,笑盈盈的看着小儿子抓了大儿子,回头却将准备抓周东西的下人敲打了个遍! 但凡是过了手的,一个都不放过! 当然,其实这事儿还挺好查的。 抓周宴上王氏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子扫了那么多回…… 贾琡是心大不在意,邢夫人一早儿就发现了! 顺着这方向一查,便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惜到底不好动作太大,最后也不过是处理了两个偷懒的婆子罢了。 贾琡听说后,倒是给邢夫人出了个主意。 他虽说平日里头万事不管,实际上却是鬼精鬼精的。 王夫人最在意什么? 贾宝玉啊! 若说王夫人原先对贾珠这个长子的在意是十分,那么在贾宝玉这个生而含玉的幼子出生时,对两人的在意基本上是五五分。 可等到贾琡伤了身子,眼看着这辈子再难出息了…… 王夫人对贾宝玉的在意眼看着“噌”的一下就窜到了十二分! 至于贾珠? 大约也就分到了两三分吧…… 所以说想要戳王夫人肺管子,可简单了! 冲着贾宝玉下手就是了! 一戳一个准! 贾琡倒也不干坏事儿,只不过是雕一雕朽木罢了。 毕竟一笔两笔三笔都写不出两个“贾”字儿来,像贾宝玉这样的,不求他有多上进,好歹不能让他拖了后腿啊! 五月二十九,贾宝玉五周岁生辰。 说起来,除了刚出生那一年,往后三年的五月二十九贾琡都是在宫里头过的。 贾宝玉还不够格叫贾琡特地赶回来给他过生辰。 贾母倒是四月里头就试探了几句。 只说五周岁的生辰不比寻常,若有空还是回家给堂兄过一回生辰的好。 王夫人也在那儿帮腔了几句。 不论喜厌,把个御弟往那儿一摆……这上门赴宴的宾客可就大不相同了! 贾琡佯作苦恼了一番,到底是应下了。 嗯,一早儿就和母亲说好了要看戏呢…… “老太太,说起来宝玉过了今儿可就五周岁了,是不是该开蒙了?” 邢夫人作为长辈,受了宝玉一礼。 给出去一份表礼后,又送出了一份“大礼”。 此时的贾宝玉还不知道开蒙读书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闻言便立刻答道:“大太太,我已经读过千字文了!” 贾母连忙对宝玉招了招手,将他拥入怀中。 “宝玉真乖!真聪明!小小年纪就识得这么多字儿了!” 贾琡一脸正经的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学士说,开蒙后除了要会背诵《千字文》以外,还要能讲出道理来……《三字经》也是一样!” “宝玉二堂哥,你会背了吗?” 会背了吗会背了吗会背了吗…… 这几个字在宝玉耳朵边回荡着,险些吓得宝玉落下了泪来。 他的《千字文》是贾珠教的。 而贾政自他学《千字文》第一日起,便不断的在问这句话…… 贾母心疼的拍了拍宝玉。 但到底不好责骂贾琡,只嗔怪道:“你宝二哥还小呢。再说了,难道你自己就会背了?” 贾琡的惫懒她是清楚的,不说贾琡在宫中每日里头学的怎么样,单看他三天两头的往家跑,想也知道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是学不了多少的。 贾琡会背《千字文》吗? 抱歉,御弟他老人家坚持开卷有益。 “背诵全文”这四个字太过邪恶早已被踢出御弟的开挂人生了。 可贾琡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老太太,您这话我可不依!”贾琡绷起了小脸,“我可比宝玉二堂哥还小一岁呢!我不会背《千字文》,那也是应该的。” “但是吧,和宝玉二堂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甄宝玉可是会背了呢!” “背的可溜可溜了!” 王夫人忙辩解道:“这不是……你宝玉哥哥还没进学嘛!” “这有先生教和没先生教,自然是不一样的。” 贾母眼珠子一转,问道:“要不你去同圣上说说,叫你宝二哥陪你一块儿读书?” “若是在外头请先生……虽说宝玉生来聪慧,但总归跟宫里头学士教的是没法儿比的。” “老太太说笑了。”王夫人难得说了句贾琡和邢夫人爱听的话。 “圣上日理万机,琡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拿这些个事儿去烦扰圣上呢!” 她自然是不愿宝玉去给贾琡做伴读的……这不是平白无故矮了一截嘛! 贾琡坏心眼的说道:“宝玉哥哥生来聪慧,即便不能跟着学士读书,只要请个好先生好好儿教,将来定然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宝玉哥哥这么聪明,一定能很快赶超甄宝玉哥哥的!到时大家一看,跟着外头先生读书的宝玉哥哥反倒比跟着学士读书的甄宝玉哥哥强……学士教书可厉害了,这么一比可不就更显出宝玉哥哥的聪慧了吗?” “我听学士说,严师出高徒。二叔定要好好儿寻个严师来,才能教好宝玉哥哥这个高高高徒啊!” “宝玉哥哥你也别怕苦,天将降大任于什么什么,必先苦!宝玉哥哥加油,你一定行的!” 贾琡这儿一筐子一筐子的好话不要钱的丢出去,贾政先动心了。 然后贾宝玉也动心了。 贾母和王夫人倒是气的不行…… 严师严师,万一先生太严,让宝玉像珠儿那样累病了怎么办? 啊呸呸呸,哪壶不开提哪壶,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贾琡实在是说了句大实话。 贾宝玉这种不爱读书专看闲书非说科举做官的都是禄蠹的娃……不是严师真的没法教啊! 其实不爱读书是小事儿,爱看闲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说科举做官的都是禄蠹,这可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啊! 特别是文官们,若是知晓此事,只怕能将贾宝玉生生说死! 为了荣国府将来的安宁。 为了贾家姑娘们将来的安宁。 为了御弟他老人家将来的安宁。 去吧,贾宝玉! 贾母犹不死心,仍想挣扎一下:“咱们不是还有个家塾?” 王夫人倒是知道贾家家塾内里是个什么情况,这时候倒不帮腔了。 邢夫人忙说:“让宝玉去家塾?那可不行!” “老太太你忘啦,当年老祖宗办义学时说的可是‘族中子弟贫穷不能请师者’。那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儿才去的地方!宝玉自小吃的用的,虽不是炊金馔玉,但也比旁人强出不少。” “去了家塾莫说能不能学到多少,不被他们带坏已是万幸了!” 贾政赞同道:“确是如此。再一个,家塾中也只有代儒叔一个先生,年纪也渐大了,到底顾不过来那么多人。” “宝玉这般聪慧,也该专门为他请个先生,因材施教才好!” 贾母瞪了贾政一眼,低头问道:“宝玉你的意思呢?” 贾宝玉耳根子软,早在贾琡说了那一堆好话后已是下定了决心。 再说了,琡堂弟长得可真好看!琡堂弟说的,一定是对的! “全凭父亲大人做主!” 贾政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说母亲太过娇宠了些,宝玉这孩子倒是个有上进心的! 是个可造之材啊! 看着已经盘算起了该请哪个先生的贾政,和一脸坚毅信心满满的贾宝玉,贾琡欣慰的笑了。 第56章 五岁(七) 56、生儿喜 在荣国府上蹿下跳的为贾宝玉延请名师时,宫中也不太平。 陈昭容、李昭媛、楚婕妤、魏婕妤、贾美人、何采女,一二三四五六,六个有孕在身的,戏都能搭出两台来! 特别是年节里头太医诊出来有孕四个月的何采女,如今可不正是要生了? 要说这何采女,也是个人物。 原先在宫里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罢了,不知怎么就成了采女了。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采女不过是后宫妃嫔中最低的一级,像安淑妃、陈昭容她们已是位列四妃九嫔的,对一个小小的采女根本瞧不上眼。 可那何采女,看着是个安安分分的,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有了身子! 按月份一算,竟是除了皇后之外头一个有孕的嫔妃! 像陈昭容这般,瞒到三个月才挑了个好日子说出来的,已是叫众人侧目了。 而何采女竟然瞒了四个月! 都快显怀了,这时候装不知道,谁信啊? 何采女的身孕被说破后,她自己也是慌张的。 她原本不过是一个端茶的宫女,稀里糊涂的就成了采女。 平日里头就躲在自己小小一间宫苑里头,轻易不出门。 谁知竟是有了身孕! 她连请太医都不敢,又不敢往外说,就一直瞒到了年底。 直到除夕那日被诊了出来,何采女虽然仍是怕得紧,到底舒了一口气。 总算不用自己想办法说出来了……再拖下去可就麻烦了! 到时候,流言蜚语就能把她杀死! 六月初一一大早,何采女发动了。 她位份不高,徒敕本来也不太看重她,便也没去侯着。 倒是皇后,带着成昭仪和安淑妃等在了婉德宫韶光阁外头。 按制何采女是不能教养这个孩子的,即便圣上要升她位份,也不可能让她一跃而上成为九嫔之一。 而宫中够格收养,除了成昭仪和安淑妃,旁的都自己有孕在身了。 比起抱养一个,自然更看重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成昭仪倒是很想要这个孩子。 虽说如今她时常在坤宁宫养侄子,但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总是好的。 二皇子虽也是她看着出生长大的,却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每日里总有分别的时候。 而安淑妃却是想要又不敢要。 圣上是打定了主意要叫周家将来辅佐太子的。 若何采女生的是个公主也就罢了,若是个皇子……这可是除了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二皇子之外居长的三皇子啊! 即便周家没那个心思,但难保将来孩子长大了自己有心思了。 更不必提那一干整日里想着从龙之功的世家了。 太子地位稳固,他们得不到想要的好处,必然会将目标换作别的皇子。 生母位份低,养母家世好,可不正是个好人选? 不过这会子想这些有些想的太远了。 这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还是两说呢。 更何况,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也不一定…… 方才,韶光阁的大宫女来求皇后多招几个太医来。 何采女难产。 顾瑾颜皱紧了眉头。 何采女那么胆小的一个人,自有了身孕后从不曾闹出些什么事儿来。 每日里头安安分分的呆在韶光阁,按时诊脉,按时喝药。 御医说要走动,她便在婉德宫里兜圈子,极是叫人放心。 太医前日还说何采女胎像安稳定能顺利生产,怎么好好儿的,就难产了? 成昭仪黑了脸,立刻吩咐下去彻查婉德宫。 何采女今日忽然难产,说不定是遭了黑手了。 她是婉德宫的主位,有人对婉德宫的人下手,可不是在打她的脸? 入夜后,何采女产下一子。 顾瑾颜看着这个哭声弱的如同猫儿一样的孩子,摇了摇头,问道:“何采女如何了?” 随着三皇子一同出来的太医回道:“皇后娘娘,何采女生产前吃错了药,伤了根本,撑不了几日了……” “去告诉她,若她撑不过三皇子的洗三,这孩子一辈子都要背上个克死生母的名头。”顾瑾颜胭脂一片冰凉。 她叹了口气,到底又添了一句:“三皇子的将来,本宫会护着的,叫她安心……太医院里有什么好的药材,紧着送来吊命吧!” 六月初三,何采女晋才人,赐号良。 六月初五,良才人殁,追封为良婕妤。 六月初九,陈昭容因故被斥,降位婕妤。 这一幕接着一幕,看的贾琡一愣一愣的。 果然,跟宫斗比起来,宅斗简直太可爱了! 贾琡根本想不明白,自己都临近产期了的陈昭容为什么要对小小一个何采女下手? 成了也不过是去掉一个才人和才人之子罢了。 像现在这样败露了,降位婕妤……陈昭容原本可是有望成为四妃的! 这一上一下,亏大了! 顾瑾颜听完贾琡的疑问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事儿啊,你们不懂。” “这是我们女人家的事儿,就连圣上来看也是抓瞎,你们就天生少了这根筋!” 贾琡生平第一次遭到了性别歧视,当真是惊呆了! 顾瑾颜跟徒敕不同,她把贾琡当侄儿养……娘家的那种。 自然,在她心里,贾琡也就排在了徒缙、徒纶之后罢了。 除了将贾琡护在她的羽翼下,她也愿意多跟贾琡讲一些道理。 “在陈氏眼中,若是能除去何采女的孩子,那她的就是妃嫔所生皇子中居长的!” “何采女不敢妄想什么,但陈氏是个心大的。只要她有足够的筹码,极有可能得到四王八公的支持。到时,只怕又是一场义忠亲王的风波。” “夺嫡之事,多少人拿命去赌这一场泼天富贵!更何况何采女肚子里揣着张免死金牌呢,她自知能保命,说不得下手时半点儿都没犹豫。” 贾琡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右手。 左手摸右手,右手要护好。 好像……自己是最大的最出名最有力的的□□来着…… 顾瑾颜没注意到贾琡的小动作,兀自说了下去。 “若非何采女一向安分,太医都说她不会难产,成昭仪也不会那么快就猜到何采女是遭了暗害吩咐人去彻查。若是等三皇子出生了再查,早什么都不剩下了!” “对了,你那个堂姐,叫她近来安分些。” “有一就有二,陈氏开了个头,别人也蠢蠢欲动了……” 贾琡一惊:“这还组队啊!” 顾瑾颜扯出一抹冷笑:“一个人做坏事难免心虚,大家一起做坏事……可欢乐了!” 贾琡无端的抖了两抖。 虽有贾琡的提醒,六月底,贾美人还是出了事儿。 在“偶遇”圣上的半道上滑了一跤,怀了近七个月的孩子早产了! 虽说民间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可贾美人这儿还没到七个月呢! 小皇子生下来即夭折了,甚至都没能序齿! 不说宫里的贾元春如何,王夫人和贾母就哭了好几日。 这可是个皇子啊! 邢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好受。 贾元春在荣国府时多傲气的一个姑娘,怎么就遭了这罪了! 贾琡知道此事后,叹了口气。 这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元大姐自己还要折腾事儿,怪谁? 就在荣国府一片愁云惨淡之时,宫中却是喜讯连连。 先是七月初三陈婕妤产下四皇子,而后又是李昭媛、楚婕妤、魏婕妤三人,在八月初五、初六、初七分别生下了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 就连徒敕都惊呆了! 我的乖乖!七个儿子啊! 会不会太阳盛阴衰了些? 第57章 五岁(八) 57、求女意 八月十五,大封后宫。 成昭仪抚育三皇子,晋成贤妃。 李昭媛晋昭仪,赐号容。 楚婕妤晋修容,魏婕妤晋修媛。 贾美人晋婕妤。 又有,陈婕妤所生四皇子,抱去穆光宫,由安淑妃抚养。 甄美人行事不端,迁往冷宫。 众人皆笑陈婕妤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叹甄美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贾氏早产,可不就是甄美人下的手? 平日里是她总拉着贾氏说甄贾两家的交情,没想到转身捅刀子的也是她! 往后,可得警醒着些! 三日后,圣上为众皇子赐名。 从三皇子起至七皇子,依次名为徒绵、徒约、徒缨、徒纾、徒缓。 一时间倒是有不少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翻阅典籍。 试图从这五个字中看出来,圣上到底更中意哪一个。 然而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徒敕已经悄悄找过最得他信任的太医。 让太医尽可能的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生闺女秘方”。 要知道,皇子长大要封王要开府要大婚,可费钱了! 九月初,离家一年多的林如海终于是回京了! 原本年初他就要回京的,只是圣上又将他派去金陵督造水泥路了。 金陵虽和京中几乎是一般的繁华,但到底又不是京城。 在金陵动土修路,比京中少了许多顾忌。 待工部制成了自行车后,徒敕又叫人快马运去一辆,命林如海选一聪明机灵又身强体健的,在水泥路上一试。 敬文宫里头虽也铺上的水泥,但到底路还是短了些。 徒敕亲自试过,蹬个几脚就要拐弯,很是让他嫌弃。 林如海试得自行车的好用之处,便立刻写了折子回来,奏请修建一条由金陵通往京城的水泥小道。 金陵本就有“副京城”之称,如今京中许多人家的祖宅还在金陵呢,联通两地大有益处。 小道铺的快,林如海边修边带着工部众人回京,分工合作倒也利索。 五个月时间,打头搭框架的匠人已是来到了京城城墙根下。 林如海也趁机将这事儿托给了肖能寿,自己回了家中。 毕竟水泥是肖侍郎研究的,这铺路一事让肖侍郎来收尾,最合适不过了。 圣上念在他连嫡长子的抓周宴都没能回家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只命他重阳节携妻小入宫赴宴罢了。 重阳节宫宴,贾琡自然是逃不掉的。 再说了,宫里头的重阳糕也好吃得很! 贾琡和林岱烨是常见的,他一个月总要往林府跑个三五回。 而贾敏一个月也要带着两个孩子往荣国府跑个两三回……两下里一加,贾琡见林岱烨的时候比见徒敕还多。 贾琡跑去见林府,除了是为了看一眼世外仙姝林妹妹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去看林岱烨的笑话。 看他一个活了不知几万年的老神仙如何装小孩儿。 林岱烨也总爱粘着贾琡。 贾敏时常吃味的念叨,自家乖儿子有了妹妹就不要娘亲,有了御弟……妹妹还是要的,仍是不要娘亲。 林岱烨粘黛玉,那是自然的。 绛珠可是他辛辛苦苦种的花儿啊! 至于这粘贾琡嘛……能蹭一蹭祥瑞,也是大补啊! 重阳宴上,贾琡看似安分的坐在太子下手,跟太子边吃边说着话儿。 徒敕见了,深感欣慰——他从未期望贾琡能做到食不言寝不语,像这般宴席上能乖乖的坐在那儿不要满地乱跑,已经足够了。 可贾琡真的会这么乖么? “赶紧的,吃完了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这是贾琡入座后对徒缙说的第一句话。 徒缙一面要守着太子该有的端庄,一面不动声色的问贾琡:“什么东西非得吃完了再看?你可从没这么讲究过!” 贾琡嘿嘿一笑,吐出两个字:“有毒。” 徒缙险些呛着了,赶紧喝了好大一口水压了下去。 贾琡不爱动弹,吃的少。 等徒缙就着一桌子的好菜,吃完半个重阳花糕时,贾琡已是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小半碟子的奶白杏仁了。 见徒缙放下了筷子,贾琡转身从身后侍立着的夏周一袖子里头掏摸出一个果子来,递了过去。 徒缙接过一看,翻了个白眼:“干巴巴的。” 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还是嫌弃的还给了贾琡:“你哪儿捡来这么个果子?拿这当宝也不嫌跌份啊!” 贾琡偷笑道:“佛堂里那棵橡胶树上结果了!我叫夏周六爬上去替我摘的!” “你没看到夏周六今儿没跟来么。太医之前说了,橡胶树上很多东西都是有毒的,我打发他回去沐浴换衣裳了。” 夏周六如何,徒缙半点儿没在意。 他如今耳朵里只剩了一句“橡胶树上结果了”…… “你把果子摘了?”徒缙险些叫出声来。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儿说道:“这果子就你一人瞧见了?父皇前几日还说这橡胶树只有一棵取橡胶太慢,正盼着要多种几棵呢,你竟把那橡胶树的果子摘了?” “缙儿。琡儿。徒敕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阴涔涔的。 徒敕方才见徒缙和贾琡用完了饭便说起了悄悄话儿,一时好奇,便走了过来。 这下倒好,他虽没听见前头的话儿,却听了个尾巴。 徒缙说的那句“你竟把那橡胶树的果子摘了”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贾琡转过脸来,谄笑道:“圣上,我数过了,那树上结了十来个果子呢!” “是吗?”徒敕摸了摸贾琡的脑袋,喜怒难辨,“等人散后,你俩到乾清宫来一趟。” 贾琡忙说:“叫我姑父一家来!” 徒敕想起林家那小姑娘,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御弟当真心细如尘。” 贾琡刚一踏进乾清宫,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佛号,心道要完。 果然,善解大师接下去就说了:“老衲修佛多年,仍是不及御弟,心怀万物。御弟若有心佛道,定有所成。” 贾琡连连摇头,一面拿眼睛去瞧徒敕。 徒敕耸了耸肩……他方才派人去佛堂看橡胶树了,善解大师自然就知道了。 善解大师见贾琡苦的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了,便退到一边,不再逗他了。 御弟每次以为自己要渡他出家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树上的果子,徒敕自然不会让人去摘。 但凡知道些农耕之术的,都会等果子自个儿熟透了掉下来后再去取种子。 像贾琡这种捡了果子就摘来玩的孩子,放在一般农户人家,早晚逃不了一顿打。 贾琡决定速战速决,赶紧回家。 他从徒敕手里要过果子后,转身交给了黛玉。 趁着众人都看向黛玉的手,贾琡赶紧戳了戳林岱烨。 “赶紧的,来点水!” 原先黛玉能叫那缩小的“橡胶树”变成种子,不代表现在黛玉能将未成熟便被摘下来的果子里的种子救活啊! 打从一开始,贾琡和徒敕说要叫上林如海一家,就是在打灵河水的主意。 林岱烨瞪了他一眼。 虽然林岱烨并没有很想帮助贾琡,但自己种下的花儿自己要护着。 林岱烨只得取了一微尘大小的灵河水,送入了果子里头。 在众人眼里,却只能看到那果子在林家姑娘的手里逐渐成熟,裂开,露出了里面的种子。 隐约听见“噗嗤”一声轻响,种子外头那层皮裂开,长出了一根嫩芽。 徒敕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打量了黛玉一番,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打量了林如海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吩咐道:“夏守忠,带人去将橡胶树上的果子全部摘了送来!” “李杏枣,去拟制,工部侍郎林如海嫡长女林氏立下大功,朕要认其为义女,就封作……绛珠郡主吧!” 贾琡对此表示无话可说……圣上一定是想闺女想疯了。 林如海和林岱烨一时间悲喜交加。 黛玉要成为绛珠郡主了……真好!我家黛玉就是这么棒! 黛玉要成为圣上义女了……什么?竟然想和我抢女儿(抢花)? 后来,贾琡是这么安慰林岱烨的:“你想啊,这么十几颗种子,你每颗就给出去那么一点点灵河水,加起来一滴都不到呢,就给黛玉换了个郡主回来,赚翻了!” “就是吧……这辈分岔的有点离奇……” 第58章 五岁(九) 58、僧道至 等徒敕想起来辈分这回事儿的时候,李杏枣已经跟着林家人出宫,去林府颁旨了。 就连贾琡,也一蹦一跳的回了荣国府。 徒敕眨巴眨巴眼睛,问徒缙:“缙儿,你说琡儿会不会来找朕磨这辈分的事儿啊?” 徒缙反倒是被问糊涂了:“辈分的事儿?御弟为什么要找父皇说这个?” “他成天在我跟前充长辈的,如今又和他姑父成了平辈,林家那俩孩子平白成了他侄子侄女儿,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哦……这样啊。”徒敕迟疑的点了点头。 然后扔下一枚惊天大雷:“难道你不觉得……琡儿对林家那个小姑娘有意思吗?林家小姑娘每回入宫贾琡都要跑去瞧,而且据朕所知,琡儿他老往林府钻啊!” 徒缙大不敬的冲着他皇帝老爹翻了个白眼:“父皇,贾琡和我一般大!五岁!” “贾琡去瞧林家姑娘,那就跟……就跟父皇你新得了自行车,三天两头去瞧个稀奇一样!贾琡那架势,是拿林家姑娘当闺女养的!” “等等!”徒敕有点晕,“闺女?你们才五岁!” 贾琡这会儿正在马车里掰手指头算辈分呢! “我是圣上的御弟,太子是我大侄子。林妹妹是圣上的义女,是太子的义妹,也就是我的大侄女儿。林姑父是林妹妹的父亲……我大侄女儿的父亲那就是我兄弟。林姑父是我兄弟,又是我姑父……那么我是我叔?” 夏周一默默的伸出手去将贾琡快打结了的手指头都掰开。 “御弟,睡一觉吧!” 而林如海领着一行人回了家。 他刚下了马车,就见林府门前有两个不速之客,正和门房说着话儿。 换句话说,门房正要将这两人赶走。 而这两人却死赖着不肯走。 林如海皱了皱眉,招手唤来一个小厮吩咐道:“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他深知京中贵人多,早吩咐下去了,当林家的门房,万不可有什么“狗眼看人低”,见人状似落魄就要赶人走的事儿。 门房一向依命行事,待人接物向来恭谨,从不曾有过阳奉阴违的时候。 怎么今儿…… 那门房却是朝着府中说了几句话儿,一时间跑出四个护院来将那二人拦下。 而他自己则是趁机脱身,向着马车这儿走来。 那二人顺着门房跑走的方向见到了马车,本想跟来,却被护院们拦在了原地。 “我是怎么吩咐你们的?”林如海见门房这番做派,极是不喜。 言语间已是带上了怒意:“方才就看到你在那儿推推搡搡的赶人。这会子又叫了护院出来将人拦在那儿,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门房苦着脸道:“老爷,您听小的解释啊!” “若是小的仗势欺人……小的也使唤不动那几位护院大哥啊!说到底,还是那两人的错!在咱们府门前说胡话,惹了众怒了!” “这是说了什么呢!”林如海有些好笑,“连众怒都出来了。” 那门房觑着林如海的脸色,嗫嚅道:“小的说了,老爷可别怪小的啊!” “都是那两人胡说的!做不得数的!小的只是……只是在学他们说话,小的可不同意这些话儿的!” 林如海见他说的这般严重,倒是有些重视了:“你且说,我明白的。” “那个头顶生疮的假和尚啊,他竟然说要化大姑娘出家!非说大姑娘一定是自小体弱多病,说什么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喝药了……这不是瞎说嘛!” “还说大姑娘若不出家,这病啊一辈子都好不了!还说什么……不许见哭声,不许见外姓亲友的,总之就是些胡话!” “旁边那个瘸了一条腿的假道士,那就更离谱了!” “他竟然说大少爷已经死了!啊呸呸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假道士说话还颠来倒去的,没一会儿又说大少爷是三周岁时死的……那就更离谱了,大少爷还没到三周岁呢!” “啊呸呸呸,真是想起来都要呸一遍,真是没见过这么咒人的!” 可不是咒人么! 若这林家子是原本那位比黛玉小一岁的庶子,如今也过了三周岁的生死关了。 可这林岱烨如今才两周岁,不论是说他已死,还是说他三岁时将死……这诅咒当真是恶毒! 林如海气红了眼,怒道:“将这二人打出去!” “老爷。”后头的马车里传来贾敏的声音,“老爷且慢。” 林如海走到马车边,问道:“夫人何事?此事太过荒唐,夫人莫要忧心。” 黛玉悄悄将车帘子掀开条缝儿来:“父亲,是女儿找你。” “这二人既然假扮僧人道人,招摇撞骗满口胡话,少有不合他们心意的,就口出恶言……这样的人,可还是送官究治的好!免得放走了这一遭,他们再跑到哪家门前去,又要去害人了!” 说罢,悄悄指了指后头:“李公公也在呢!” 林如海连连点头。 果然,自己这女儿,比旁人的儿子都强出百倍! 今日之事,若自家将那二人打了出去,没准还要被反咬一口。 虽说自家占了个理字,但也麻烦的紧。 而将这二人送官……正如黛玉说的,后头还有个李公公呢! 将这事儿捅到了圣上跟前,正二品的侍郎从宫中赴宴回来就被两个骗子欺负到家门口了,圣上知道了,岂会坐视不理? 林如海方才也是因为那二人言语间句句涉及了自家一双儿女,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这会儿回过神来,立马命护院将这二人绑了,送去了顺天府。 这两个倒霉鬼,正是大名鼎鼎的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 这两位自拐走了甄士隐后,便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好容易掰着手指头算准了日子出山,想要去扬州巡盐御史府走个过场…… 扬州的巡盐御史竟然换人了! 林如海呢? 林家人呢? 林黛玉呢? 原本这差事只用癞头和尚一人就够了,可这回儿林家都不见了,他只能将跛足道人也请出来帮忙。 这两人也实在是有些个“不堪入目”。 在扬州城中想要打探林家的消息,却引来了怀疑,甚至还有人说这两人像是要谋害林大人呢! 这下,别说闻信了,只差没人人喊打了。 这两人问一阵,躲一阵。 从扬州走到苏州,连林家的祖宅门口都去晃过两圈了。 这回更惨,被留守的老管家当成了偷儿,砸了一身的烂菜叶臭鸡蛋。 这两人也糊涂了。 思来想去,决定去金陵碰碰运气。 毕竟金陵有薛家、甄家,都算是重要的人物了。 再一个,甄英莲也在金陵呢,一个个的都去看一回,免得再有哪个找不见了。 说来也巧,原先两人死活打探不到林如海的下落,却在金陵城外见到了人。 林如海正指挥着匠人铺路呢! 有些话只当着林如海的面儿说是没用的,关键得让绛珠知道!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一合计,索性一路隐在后头,悄悄跟着林如海,一路从金陵走到了京城。 一路慢行,哪知刚到京城外十里地,林如海忽的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还好京城也就这么点人家。 瞧着还算比较能看的跛足道人在京中打探了几日,终于寻到了林府。 这两人一心算着自己来晚了一年多,都快急疯了,竟没有用心去问林家的人口。 这下子算是栽了跟头了,不论他俩如何显示自己的神通,愣是连林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好容易等到林如海出现了,竟还要将他们绑了送官! 说好的,坑蒙拐骗屡战屡胜呢? 第59章 五岁(十) 59、辨真身 林家七八个人高马大的护院一拥而上,立时就把那和尚道士堵了嘴捆了起来,押去了顺天府。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当时被吓到了,有些懵有些呆,就这么乖乖的被押走了。 等收了监才回过神来……当时就不乐意了! 他二人原是山间小妖,将将修成人形。 因知世上多有高人隐士,便躲在山间,轻易不敢现身。 不论是被和尚道士收去涨功德,还是被老妖捉去吃了涨修为,都挺惨的。 后偶遇一女子,自称警幻仙子。 见他俩还算机灵,便送了他俩一妖一百年的修为。 这点子修为虽说放在妖界根本不够看,但好就好在那警幻仙子不知做了什么,竟把他二妖的妖气遮掩住了! 他俩一合计,索性一个扮作和尚一个扮作道士,行走世间。 然而他俩躲惯了,虽得了护身符,却仍是躲在山洞里的日子居多。 只算着差不多要到了警幻仙子吩咐办事的日子,才出山门。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都是心中有计谋的。 就好比要去渡甄士隐那件事。 其实警幻仙子吩咐的是要叫甄英莲失父失母,甄士隐失妻失女,甄夫人失夫失女。 虽然不知道这警幻仙子和那甄士隐一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这般狠毒。 但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一面引了拐子去金陵,一面又跑去甄士隐跟前说道些玄之又玄的话儿勾他。 只等元宵、霍启,就将这事儿办成了。 此番来林府,说是要渡林家黛玉,实际上还是为了留下那句话儿“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罢了。 那可是绛珠仙草转世! 虽说他俩弄不明白神仙们的恩怨情仇,但实在是庙小,供不起这么一尊大佛。 要知道,那个甄士隐如今还迷晕了扔在山洞里头呢! 哪里能再弄一个回去呢! 可就这么传句话的事儿,竟然把自己折腾进牢里了!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到底是哪儿除了岔子,暂且不去想。 进都进来了,总得想办法出去啊! 两人也没什么别的本事,这些年来装神弄鬼假装,其实也只有一招罢了。 千里传音,又名狮吼功。 别的全不会。 站在人家门前,虽说因着相貌、衣着,十成十会被门房拦下。 但用一招千里传音,叫里头的主人家听见门前的声响,自然便会将二人当成得道了的高人,恭恭敬敬的请入府中。 于是乎…… 他俩在顺天府的监牢里吼开了…… “救命啊!” “贫僧是得道了的高僧啊!” “平道是得道了的道长啊!” “贫僧被人冤枉了啊!” “贫道也被人冤枉了啊!” “贫僧被关在顺天府的监牢里了啊!” “贫道也被关在顺天府的监牢里了啊!” “快来救我们出去啊!” 不一会儿,顺天府外就聚集了大批的百姓。 好些年没瞧见顺天府有什么热闹事儿了,可不能错过了! 顺天府府尹的脸都绿了! 他怒气冲冲的带了一队衙差到了牢里,远远的便看到那两个骗子在那儿扯着嗓子大吼。 府尹也不上前,就站在牢门口大手一挥:“去几个人,把他们两人的嘴给堵上。” 很快的,世界就清净了。 顺天府门前的衙差也开始给百姓们解释了起来。 “刚才在那儿叫喊的,是两个新关进来的骗子!” “倒是没想到这两人嗓门这般大!惊扰了大家,对不住啊!” 一时有百姓好奇的问道:“什么人啊?这嗓子,绝了!” 衙差嗤笑道:“一个头上生疮的,冒充和尚。一个瘸了腿儿的,冒充道士……假的不得了!” “若就这样也就算了,左右也没人会信这两人。可他们偏偏不知死活,跑去林侍郎府上,诅咒人家一双儿女一个早逝一个重病缠身啊!” “这么毒啊!”百姓们议论纷纷。 虽也有人会酸那些为官做宰的,但总算罪不及家人,更何况稚儿。 衙差摇头道:“可不是么!这么毒!” “你们是不知道,那林侍郎膝下就只有这么一儿一女,被他们这么一咒,林侍郎只差没气疯了!” 不知谁问了一句:“那这林侍郎又是谁啊?” 立刻有人解释了:“这林侍郎接了差事被派去外头一年半了,就是那个修堤坝修路的。喏,京城外头那条新铺的小道,就是这位林侍郎主管的。” “哟!那条路我昨儿去瞧了一眼,平整的跟铺了砖似的!可神了!” “你懂什么!我家有个远亲在工部当小吏,他说了,那叫水泥!现在京外那条小路不过是小试那什么刀,若是试出来那水泥好使,往后京里大街小巷全要铺上那水泥呢!” “说的跟真的一样!往后这路要都能这么平整,那可真是件大喜事儿啊!” “诶,你说这水泥卖不卖啊!我家里头买不起砖,屋子里头可还是泥地儿呢!” “你想得美!这水泥眼瞧着比宫门前的青砖还要好,怎么可能便宜你?” 衙差眼看着这些百姓一个劲儿的将话扯了开去,越扯越远了,赶紧开口道:“好了好了,这水泥路不过刚铺上呢,你们怎么不想想那修堤坝的大功?” “今年春汛挡下了大半,林侍郎立了这么大功劳,刚回京城就碰到这烦心事儿,我都替林大人不平!” 衙差略停顿了一会儿,收获了好几声附和后,这才说了今儿一早准备好的最关键的那句话。 “再说了,林侍郎是谁啊!御弟的亲姑父啊!林侍郎的儿女,那可是御弟的亲表弟亲表妹啊!不瞒你们说,林家大姑娘立了功,就今儿不久前,圣上收了林家大姑娘做了义女,封了绛珠郡主呢!” 后面那句话儿,基本上是白说了。 百姓们在听到“御弟的亲表弟亲表妹”后,便已是议论开了。 御弟是谁? 身负天书降世的祥瑞啊! 御弟有什么功劳? “牛痘”已是人尽皆知了,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家,都给家里人种上了牛痘。 “水泥”也曾昭告天下,方才那衙差也说了,除了修筑了极好的堤坝,还要拿来铺极平整的路。 近来工部大院格外热闹,想来又要有新东西了…… 当然,即便没有这些但凭着御弟“一年一金光,金光治百病”的名声,也足以引来百姓的推崇。 那金光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消一些小病、缓一些大病还是可以的。 于是乎…… 听说里头的骗子居然敢诅咒御弟的表弟表妹,百姓们出离的愤怒了! 一个个都嚷嚷着要将那骗子打一顿,险些没冲进顺天府去! 顺天府府尹派吩咐这衙役在门口与百姓说道,为的是防止有百姓轻信那二人的话。 万一自己因此背上个“冤枉好人”的名头,那才冤呢! 谁知……有点玩太大了…… 百姓们要冲进来打人了…… 顺天府府尹赶紧派人守住前门,自己从后门出去……去宫中负荆请罪。 我的乖乖! 引得百姓冲击府衙是多大罪来着? 圣上饶命啊! 徒敕听顺天府府尹哭诉完了前因后果之后,当真是哭笑不得。 这事儿,往大了说,在京中引起了民愤,那可是动摇了社稷的大事儿啊! 顺天府一干人等先死一批,顺天府外的百姓再死一批,然后徒敕下个罪己诏……从此臭名留青史。 往小了说,有两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来了京城,还没来得及骗人便被抓了关起来。 在英明神武的圣上的领导下,衙差们才能如此火眼金睛未卜先知防范于未然啊! 百姓们也是嫉恶如仇,才会群情激奋要求严厉处置骗子啊! 简单来说……把那两人砍了,就天下太平了。 徒敕拍了拍府尹的肩,转身便命夏守忠去寻一套簇新的朝服出来。 精心的梳妆打扮后,这才施施然带着人,由三百名龙禁尉开道,一路往顺天府去。 多好的一个展现朕英明神武乃是民心之所向的机会啊! 徒敕一路美滋滋的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同百姓们说话,如何命顺天府严审骗子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却在下辇时险些崴了脚。 “琡儿?善解大师?”徒敕看着早来一步的两人,一脸茫然。 生怕被“世界著名锲而不舍以渡人出家为己任二人组”拐走的贾琡,拉着善解大师来瞧热闹。 来找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给表弟表妹出个气,顺带着瞻仰一下传说中的这二位“拍花子”人才。 谁知,竟被圣上抓了个正着。 顺天府府尹在半道上就先行一步,仍是绕到了后门回了顺天府。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打开了顺天府的大门,推出了堵上了嘴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两个人来。 贾琡踮起脚看了一眼,深以为实在是伤眼睛。 便往徒敕身后退了一步,不再出头。 徒敕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到了府尹亲自搬来的顺天府最好的一把交椅上,开口问道:“你二人可知自己所犯何事?” 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饶是精怪所化,这会儿见了这架势也有些懵。 衙差将二人嘴中的破布取了出来,他们才反应过来,当下便嚷嚷开了。 “我们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奉仙子之命,特来了结一段风流公案的!” 徒敕怒斥道:“荒唐!你们这般模样,还敢说自己是什么大士、真人?” “你们若真是有神通之人,如何算不得自己有身陷囹圄这一劫?” 癞头和尚气极,刚想说些什么,忽见眼前这人身怀龙气,竟是人界天子! 真龙护体紫气绕身,连一般地仙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两个小妖! 癞头和尚一时便僵在了那里,心中惊骇万分。 跛足道人的修为尚比癞头和尚好上一些,一眼扫过去…… 眼前领头三人,皇帝、得道高僧……和皇帝身后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感觉好像蛮厉害的样子。 “那是什么!”跛足道人实在忽视不了心中的不安,出言问道。 皇帝身后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感觉到了跛足道人满满的恶意,探出个头来。 “你管我是什么!你个缺了条鸡腿的鸡精!” 没错,这俩妖怪道行太差,贾琡一眼就看到了两人头顶的真身像。 “还有你!你个秃噜皮的癞□□装什么和尚啊!” 徒敕非常及时的把贾琡最后想说的那句话抢来说了:“善解大师,收了他们!” 当然,在百姓们眼中,就是御弟一眼瞧出了两个妖怪的真身,然后圣上发了雷霆之怒命善解大师收妖。 可是……从前谁都没见过真的妖怪啊,这突然冒出来两个,善解大师会收妖吗? 善解大师会收妖吗? 废话! 原本的善解大师可能应该估计是不会的。 可现在的善解大师,那可是沐浴过佛光的、被御弟的金光照过的、整天和天书呆在一起的善解大师啊! 别说收妖了,百年之后搞不好能直接立地成佛! 只见圣上一声令下,善解大师念了个佛号,御弟大人发出一道金光,天上晴空一声霹雳,碗口大的两道电光降下,将两个小妖打回了原形。 还顺带着把妖身收走了,连点渣都没剩下,干干净净。 人人满意。 从此太平。 第60章 五岁(十一) 60、琏亲事 青天白日! 光天化日! 尧天舜日! 天上降下来一道雷电,收走了两个妖怪……多稀奇啊! 一干围观的百姓看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当即便在顺天府府尹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徒敕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虚扶了一把,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就站在顺天府大门前,对着京城百姓发表了一份主题为“朕很勤劳,但既然有两个妖怪来京城捣乱,那就说明朕还不够勤劳。不过大家放心,朕往后会更加勤劳,一定能保护好大家的小命的!大家安心回家,吃好喝好,争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爱皇帝的三好百姓”的演讲。 百姓们纷纷表示请皇帝放心,自己一定会做到爱皇帝,爱御弟,爱善解大师,做一个心中有爱的人! 一番友好的交流后,圣上终于在百姓的惜别声中,起驾回宫了。 顺带着提溜走了御弟。 贾琡心知今儿这种“自己偷溜也就算了,拐带善解大师一起偷溜还不够,竟然还不告诉圣上”的行为实在是罪大恶极,只得乖乖的跟着徒敕回宫了。 这一去,便被没能看上热闹的老圣人捉了个正着。 为着让贾琡吃个教训,从此在心中深埋下“一定不能把老圣人漏掉”的信念,徒谋将贾琡留在了宫中。 每三日里头,一日御弟往福安宫学画,一日老圣人往敬文宫亲自敦促御弟读书,一日老圣人带着御弟去往佛堂听善解大师讲经…… 直到九九重阳,贾琡这才寻了个借口。 跟圣上告了假,一溜烟儿的跑回了荣国府。 连带着徒缙也松了口气。 他身为太子,来教导他的学士虽说也是严厉的,但总还是留了许多余地。 免得太子殿下有个万一功课跟不上,到时不止得罪了太子,圣上和皇后娘娘说不得还要怪他教的不好呢! 倒不如慢慢的教,一来巩固了基础,二来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而老圣人一来,虽说是来看御弟读书的,但总不会忽视了自己的孙子。 学士这下也不敢得过且过了,当即给太子殿下制定了新的标准。 简单来说,就是比御弟的要求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御弟要识得某个字,那么太子就该学会写了。 御弟要学会写几张字,那么太子就要把这几张字写好了。 御弟能将某篇文章读熟了,那么太子就要把这篇文章背熟了。 等御弟能磕磕绊绊的背诵时,太子已经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贾琡伤的是幼小的自尊心……用一盘点心就能治好。 徒缙伤的是神……原本学士是留了一手没错,可如今的课业也实在是太重了! 幸好,贾琡趁着过节回家了。 老圣人也没了折腾贾琡的心思,怀着“孤的孙子读书可厉害了”的骄傲,心满意足的回了福安宫。 宫里头是风平浪静了。 荣国府里头却只差没东风吹战鼓擂了! 贾琡一脚刚迈入二门,僵在了原地。 看着眼前院子中一大堆浓妆艳抹的大婶,贾琡镇定的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默默的收回了方才跨出去的那一只脚,原地一个转身,深吸一口气,夺路而逃! “亲爹啊!咱们家里头来的什么牛鬼蛇神啊!” 贾琡一路小跑来到了贾赦的书房。 贾赦正拿着一只斗彩三秋杯在手中细细看着,忽听得贾琡一声吼,险些砸了手中这杯子。 “唉哟我的儿,轻手轻脚一些,我书房里头的宝贝可金贵着呢!” 贾赦手忙脚乱的将杯子拿住,小心翼翼的放回了锦盒内,转头就见自家小祖宗像支离弦的箭似的,一头撞了进来。 贾琡闻言,立刻刹住了脚,乖乖的走了进来。 嗯,这一书房的金石古玩,确实值钱。 “父亲,方才我刚要踏进二门,就见院子里头十来个画着大白脸涂了血盆大口的老婆子,她们是谁?怎么打扮成这样来咱么府中?” 贾赦抽了抽嘴角:“那些是媒婆……” “还不都是你个不省心的惹来的!”贾赦一句话没说完,书房外头便传来了邢夫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邢夫人便扶着金杨走了进来。 贾琡双手环抱,倒退了一步,惊道:“我才五岁!那些媒婆要做什么?” 邢夫人上前在贾琡头顶轻轻敲了一下,笑道:“鬼灵精的东西!那当然不能是来给你说亲的,是你琏二哥,他如今也十四了,开了年就十五了,可不该把亲事定下来了?” “原本上门说亲之人已是够多了,三五日便有一人。” “你倒好,闷声不吭的就在顺天府门前,和圣上和善解大师一道收了两个妖!” “哪个不怕妖怪啊!单有个你在,来寻你琏二哥说亲的人家能排到城门口去!莫说门当户对了,如今门第高的巴不得能立时将嫡女嫁过来,门第略差些的,连‘甘做妾’都出来了!” 贾赦笑道:“若是有个适龄的皇女,只怕能叫你得个公主做儿媳妇!” “呸!”邢夫人瞪了他一眼,“这也是能浑说的?” 又拉着贾琡叹道:“我倒不是爱挟制人的,给琏儿挑媳妇,门第上自然不会太差。只是你琏二哥也怕齐大非偶呢!这挑来拣去的,可不挑花了眼!” 贾琡叹道:“是呢,十几个媒婆,单看媒婆都能把人看晕了!” 邢夫人一把将贾琡抱起:“可不是?来,跟母亲一起过去。给你琏二哥好好挑一挑!” 这事儿上贾琏脸皮子薄,贾赦当了甩手掌柜,迎春年纪还太小。 至于贾母和王夫人,她二人不插手此事邢夫人才要念阿弥陀佛呢! 也就一个贾琡,从小鬼精鬼精的,能抓来帮忙了! 贾琡就这么被邢夫人绑来了荣禧堂。 邢夫人在命人将那几个媒婆请到了偏厅,上了茶水点心。 听得里头已经说开了,这才带着贾琡一同走了进去。 邢夫人刚一进屋,媒婆们便立刻歇了声儿。 “方才不说的很热闹,又怎么不说了?”邢夫人将贾琡放在椅子上,自己上座了,这才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 几个媒婆一时有些讪讪。 荣国府这几日天天有媒婆登门。 实在是瞧不上眼的,都已经婉拒了。 如今也就剩了这十二人,一直说再议,没给个说法。 开始她们几人还急呢,但这几日也看出来了。 想来托了她们来说项的那几家都是大有希望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虽说没有女家上赶着去说亲的道理,但暗示一下荣国公夫人,说某家的姑娘如何如何温柔貌美贤良淑得还是可以的。 明面上,几人都围着荣国公夫人,将某家的姑娘好一通夸。 但在私底下,总要有别的说道,你损我来我损你,好不热闹! 这不,今儿叫荣国公夫人抓了个正着! 邢夫人暗中好笑。 方才也是有意不在偏厅留人服侍的。 虽说是给了那些个媒婆私底下说道的机会,但其实偏厅外早安排了小丫鬟,将媒婆们私底下你来我往说的事儿都记了下来。 “这样吧,你们还是一个一个说。虚的话也就不必多说了,我手底下的丫鬟都不是嘴碎的,话儿传不出这偏厅去。你们自己也是吃这碗饭的,想来你们也不会自个儿砸了自个儿的饭碗,当个长舌妇吧?” 邢夫人把话说完,便指了指贾琡:“今儿难得御弟也在,御弟识人有术,可别妄想着能诓骗他。” 几个媒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抢先开口。 没办法,御弟都能一眼看穿妖怪了,要是在御弟跟前将人吹得天花乱坠反被识破…… 差事办不成不说,大家面上也不好看啊! 若再来个天打雷劈…… 连妖怪都能直接收了,她们不过是几个普通的老婆子,也就嘴皮子利索点。 遇上天雷,那肯定小命休矣! 贾琡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索性直起了身来。 强忍着将几个媒婆都打量了一番,指着其中一个嘴角有颗媒婆痣的,笑道:“你长得最像媒婆,你先说!” 那媒婆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小的是受了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裔,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夫人之托,前来说项的……” 第61章 五岁(十二) 61、王熙凤 虽说如今荣国府当家作主的是大房,但王家同贾家并没有因此断了来往。 或许王子腾可能有过要为了王夫人出头的想法,但他的夫人郑氏可不乐意。 世上就没有哪家嫂夫人和小姑子妯娌间全然没个龃龉的。 王熙凤与贾琏也算是青梅竹马。 一来两家本就是几辈子的交情,又有“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一说,作为同在京中的贾家和王家,自然是常来常往的。 二来,自贾赦原配张氏去后,王夫人就打起了将自家侄女儿说给贾琏的主意,常常使人去王家请王熙凤来荣国府玩。 因着七拐八拐总是亲戚的缘故,倒也没有避讳些什么。 早年就连贾母还开过玩笑,说要让王熙凤给贾琏作媳妇儿呢! 只不过因着贾琡出生后发生的这么多事儿,才没时间去想这一茬了。 荣国府里头,王夫人有心无力,贾母没心思管,邢夫人态度不明。 可王郑氏却动心了! 她膝下无子无女,就这么一个大伯子家的姑娘一直养在跟前,早当做亲生闺女了。 若是往先那般,荣国府二房当家大房退避,王夫人想要叫王熙凤嫁给贾琏,王郑氏少说也要拦上一拦,好歹得问明了王熙凤的心思。 若凤丫头有心,倒也没事,左右两府离得不算太远,有她看顾着。 若凤丫头无心,自不会叫她去做了王氏的踏脚石! 可现在,眼瞧着荣国府大房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 更不必提还有个御弟呢! 疼孩子也好,为了自家的前程也好,京中有适龄闺女的人家,都盯上了贾琏! 王郑氏亦然。 她曾经试探着说起过此事,邢夫人当时没应下,却也没把话说绝了。 正想再接再厉呢,邢夫人有喜了! 再加上还有别家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 而熙凤这孩子,原先还有些小姑娘家的娇羞,不敢出头。 如今倒也是打定了主意认准了那贾琏了。 这样一来,王郑氏就更急了! “太太,荣国府迎大姑娘请咱们家姑娘后日去赏梅。”王郑氏身边的丫鬟传来了消息。 王郑氏脸上一喜,问道:“可是……” 那丫鬟轻声道:“正是郝媒婆传来的话儿。” “好啊!”王郑氏转身拉起了王熙凤的手,“凤丫头,后日将那件新做的衣裳穿上,桃红色配白色的斗篷,赏梅最合适不过了!” 王熙凤垂下眼眸轻声答道:“多谢婶母为我思虑周全。” 前世种因得果,几番爱憎嗔痴。 临死前看到悲泣的贾琏,心中那一丝不舍,远敌不过死后神魂飘荡之时,看到巧姐落难时的愤怒。 诚心求了佛祖,愿来世不要再与贾琏相见相识…… 可一睁眼,怎么还是今世? 王熙凤寻了一个早上,装着睡糊涂了,问明了年月。 万和八年……而她居然还未出嫁。 她记得自己比贾琏小一岁,万和七年十三岁那年嫁与了贾琏。 可这回…… 王熙凤想想都觉得好笑。 荣国府那位大太太竟然怀上了!还生了!还生了俩!还都是儿子! 其中那位琡三爷,那叫一个神! 硬生生把二房给打压下去了! 哦,可能人家琡三爷还不是故意的。 多解气! 至于贾琏…… 若真如自己前世所愿,来世不见也就罢了。 既然还是这辈子……即便夫妻之情已断,她王熙凤也只能想个办法打个死结续上了。 没办法,她不嫁给贾琏,巧姐怎么办? 或许巧姐若是不曾出生便不会受苦。 可王熙凤却始终是狠不下心放不下这个女儿,哪怕上辈子是那么个结局。 如今贾琏的弟弟都成了御弟了,她为什么不勉力一试? 唯一的问题是,贾琏这东西,居然就这么成了一个香饽饽…… 王熙凤在心里头给自己算了笔账。 要想护着巧姐一世平安喜乐,首先得要让巧姐能出生。 要想让巧姐出生,那少不了贾琏。 要想嫁给贾琏……不说上百个,至少得赢过二三十个闺秀……甚至名门贵女。 王熙凤默默的期待起了贾琏仍如前世一般,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尚有些情谊。 荣禧堂正厅. 邢夫人连喝了三杯茶,这才在贾琡的目光中讪讪的放下了茶碗。 她作为正室夫人,哪怕只是个填房继室,不管是不是她生的,贾赦的儿女都得喊她一声娘。 因而,她膝下如今有三子一女,也算是热闹了。 女儿家要娇养,将来还要外嫁,暂且不提。 三个儿子里头,琏儿是先头太太留下的,贾琡、贾玘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琡儿生而有异,造化惊人,小小年纪便入了宫中讨生活,她心疼都来不及。 玘儿身为幼子,如今也才周岁,也只有宠溺他的份。 只剩个贾琏,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从小看到大的。 将来不论琡儿、玘儿如何,邢夫人总归不会对贾琏的爵位下手。 按着礼法,她将来可是要靠贾琏奉养的! 今儿叫王熙凤来,自然是存了给贾琏相看的意头。 一想到若是事成这凤丫头就是自家的新媳妇的,邢夫人这个做婆婆的不知怎么的,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惴惴难安。 倒是王熙凤,进屋见了邢夫人这幅样子,对她多了些好感。 如今二房势弱,没那个本事横在王家和大房之间了。 原本见到自己就横眉斜眼的婆母,竟也有这般作态的时候。 倒不像是给先头太太留下的嫡长子挑媳妇儿了,更像是挑亲儿媳妇。 既怕儿媳妇不好,又怕自个儿慢待了儿媳妇,将来倒要儿子来烦心。 邢夫人对王熙凤极是满意。 凤丫头自个儿生的俏丽,后头站着王家,伶牙俐齿机敏聪慧。 一来不至于出身太高压贾琏一头,二来她自个儿又是个能干的。 王家夫人一向将凤丫头带在身边教养,管家理事的本事那可是半点儿没藏私,全交给她了! 除了王家姑娘不读书这事儿,竟是再也挑不出半点不好。 只是再一想贾琏也不怎么读书……这一点子的“不好”似乎也不打紧了…… 贾琡倒是曾经听说过“凤辣子”的威名,打从王熙凤一进门便打量了起来。 不过许是年纪没到,这王熙凤看着就是个比较活泼开朗的小姑娘,除了能说会道些,将邢夫人哄得服服帖帖的,看不出什么狠辣来…… “凤姐姐。”贾琡唤了一声。 王熙凤当即同邢夫人笑了笑,转头问道:“御弟唤我何事?” 这位御弟身份极高,又深得邢夫人疼爱,得罪不起。 贾琡对着身后的夏周六招了招手,夏周六一脸拧巴的拿了本书出来,交到了贾琡手上。 王熙凤暗道不好! 自己重活一世,虽也有花心思要想去学,可这才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能学多少? 却只听得贾琡说道:“凤姐姐,这是今年新制的书,我同圣上要来的。借花献佛,就送给凤姐姐了,还望凤姐姐不要嫌弃。” 王熙凤强撑出一脸笑意来:“多谢御弟了。我虽识字不多,但回去之后定当认真研读此书,不负御弟所赠。” 幸好,王家还不敢让自家的姑娘真成了睁眼瞎,至少识字是教过的。 贾琡点了点头:“这书还没看过呢,擎等着凤姐姐读完后来同我讲了。” 王熙凤满心的苦恼,低头却见到书衣上的“律法”二字。 她愣了一下,随即便明悟了过来。 御弟果真神通! 邢夫人一眼瞄到了书名,送走王家人后,便笑着轻点了贾琡的额头一下。 “淘气!哪有给客人送律法书的?幸好你王家姐姐不怪罪!” 贾琡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还不是被后宫里头的事儿吓得?” “想想冷宫里那位,还有贬为婕妤的那位,就该给她们读一读律法书!” “母亲这不是给哥哥挑媳妇儿嘛,咱们也要防范与未然啊!” 邢夫人失笑道:“可算了吧!” “凤丫头自小便常来咱家玩,两下里极熟的,才不与你计较。下回别家姑娘来,你可不能再来这一出了!” 贾琡轻哼了一声:“旁人我才不给呢!” 要不是自家那个蠢哥哥还真就看上王熙凤了,他在宫里找一本律法书容易吗? 皇帝可是不看律法书的! 第62章 五岁(十三) 62、各欢喜 过后邢夫人又相看了几家,都是品貌俱佳的闺秀……但总是不得劲儿。 总觉得不如王熙凤来的爽利。 贾琡倒是兴致缺缺。 不仅不给人送律法书了,相看时也不来凑热闹了。 邢夫人有心定下王熙凤,却仍是有些犹豫不决。 整日里想这事儿,未免有些茶饭不思了。 金杨劝道:“太太若是满意王家姑娘,那便定下吧。王家姑娘只比琏二爷小一岁,您若再拖延下去,万一王家等不起,另给定下亲事呢?” 金杨说这话儿,有贾琏的授意,也有贾琡的意思。 琏二爷有心定下王家姑娘,自己在太太跟前帮着说上一两句自然是不打紧的。 更何况还有琡三爷帮着琏二爷呢! 既是必成的事儿,她这话也就成了锦上添花了。 不是大功,但也是功劳一桩,却又不打眼。 邢夫人看着下头安安静静的打棋谱的迎春,叹了口气。 “我倒是喜欢凤丫头,我就担心她这个泼辣的性子,若是嫁进来了……迎春可是个绵软的。” “琡儿也就罢了,他身份压得住,自个儿大小就是个机灵的。玘儿虽小,到底是个男孩儿,琡儿能护得住。” “迎春虽不是我生的,这些年也一直养在我跟前,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都说长嫂如母,我若有个什么,迎春的前程可全捏在琏儿媳妇手里了……” 金杨劝道:“太太可别自个儿瞎说了。太太一向身强体健,还有琡三爷给的玉佩呢,莫说是为大姑娘定下亲事,就是将来琡三爷的孙女儿重孙女儿,都要劳您看顾呢!” 邢夫人摇了摇头:“你看琡儿如今可还有个人样儿?都快被说成是天仙了,我是不指望他能娶到媳妇儿了。” 金杨想了想,琡三爷如今这威名,好像似乎可能真的没人敢把闺女嫁给他了…… 瞎想什么呢! 金杨摇了摇头,赶忙将此事揭过:“太太可不是多虑了?有琡三爷看顾着,怎么会叫大姑娘受委屈?” “再一个,大姑娘性子软,若是能跟着王家姑娘学上一些,兴许能改一改?” 迎春也放下了棋子儿,跑过来说道:“母亲,凤姐姐能帮我在二婶跟前说话呢!” 得,又是一个帮贾琏说话的。 邢夫人将迎春揽了过来:“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帮着琏儿,我岂能做那个恶人?” 又同金杨笑道:“我想着迎春说的也对,弟妹那性子,也就凤丫头能和她对上了。换了旁人,还不得叫她仗着长辈的身份拿捏住?” “也好,叫她王氏看清楚了,王家到底会不会为她出头。” 王夫人正在东跨院里头急得团团转,想着该找谁去大房帮着说项呢,忽的见金柳来请,一时有些慌了神。 “大太太有事?我这儿正忙着呢!” 金柳看了看斜倚在榻上的王夫人,又看了看正给王夫人锤腿捏肩的彩云彩霞,无言以对。 王夫人暗自呸了一声,改口道:“我有些个头痛,若大太太没什么要紧事儿找我,你便去回了她,就说我要清静几日。” 金柳可惜道:“那可真是不巧了,太太正想请二太太一块儿去给琏二爷下定呢!” “什么?” 王夫人顿时头也不疼了肩也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一个打滚便翻身坐了起来,一叠声的追问道:“给琏儿下定?定的哪家?怎么这么快就要下定了?我怎么一点信儿都不知道?同老太太说过了吗?不如再缓缓?” 金柳恭恭敬敬的回道:“太太看中了王家大姑娘呢!倒是尚未禀告老太太。” “太太原想着请了二太太一块儿去老太太跟前禀告呢,毕竟王大姑娘是二太太的亲侄女,还盼着二太太能帮着说些个好话儿呢!真是不巧了,二太太您竟然病了……” 王夫人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 早知如此,装什么病呀!赶紧把这门亲事敲定了才是正经!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浑身上下连带着心肝脾肺肾都是好一阵舒坦! 瞧瞧,她王家的姑娘多招人喜欢! 瞧瞧,这会儿可是连老天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凤丫头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呢,亲姑母自然比婆母要亲些! 凭着凤丫头的本事,将来琏儿一家子向着谁,那还用说嘛! 王夫人一会儿高兴邢夫人挑中了王熙凤,一会儿又懊恼自己方才装病失了这大好的时机,一喜一恼间,心肝脾肺肾都快抽住了。 金柳打量着王夫人那忽明忽暗的脸色,幽幽的叹道:“太太回去定要恼我呢,竟然这么不巧,没能请着二太太。” “太太常说自己笨嘴拙舌的,这会儿没有二太太的帮腔,说服不了老太太也就罢了,若是引来老太太的不喜,好好的一桩亲事,只怕是要黄!” 这台阶都递到脚跟前了,王夫人赶紧迈了一步。 “行了行了,琏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事儿我能不帮他嘛!” “也甭管什么头痛不头痛了,彩云,去给我拿个抹额来。” 彩云走开后,王夫人便一脸慈爱的同金柳叹道:“琏儿的亲事要紧,我这头痛比起来就是小事儿了。带个抹额也就罢了,只要我还能能起的了身能走的动,不论琏儿念不念着我的好,我总是要出这一份力的。” 正如邢夫人所料,王夫人一出马,贾母略一思量便应下了这桩亲事。 当然得应! 想想如今贾琏在相看的都是什么人家! 国公家的嫡女都排不上号了,连亲王郡王的家的嫡长女都有! 若真叫贾琏把那样出身的姑娘娶进来,这荣国府路还有她立足的地方吗? 再说了,贾琏媳妇若是家世太好,将来岂不是要压宝玉媳妇一头? 那个贾琡也就罢了,三天两头不着家,她也管不了。 但贾琏,绝对不能叫他压过宝玉去! 当然,若只是邢夫人一人来提贾琏与王熙凤的亲事,贾母还要多考量考量。 可这王氏都跟着一块儿过来了……想来王氏既然自个儿支持这桩婚事,应当不至于蠢到拿捏不住自己的侄女儿吧? 贾母衡量了一下亲妹妹与亲侄女,总觉得王夫人同王子腾的血脉亲缘,要比王熙凤的近一些。 王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可王熙凤不是这么想的。 王子腾亦然。 王子腾没有子嗣缘,是拿王熙凤当亲闺女养的。 比起嫁出去十多年偶尔才回家省亲的妹妹,孰近孰远孰亲孰疏,一想便知。 再说了,荣国府大房可是有御弟这个宝呢! 这会子虽说宫里头有了七个皇子,可满朝文武亲贵大臣们早没了押宝的心思。 押什么?押哪个? 当年老圣人登基前,前些年圣上登基前,那些个血雨腥风到现在还没人敢忘呢! 押对了,自然是官运亨通一步登天……但到那时,可就得防着狡兔死走狗烹了! 万一押错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敢问大家想不想押宝? 说实在的,十个里头有九个半都是不情愿的。 剩下半个定是被权势迷昏了眼,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可龙子凤孙们会放过这些大臣? 往事不堪回首。 王子腾想起当年就忍不住要掬一把辛酸泪。 再看现在,有个御弟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万和朝一朝不押宝,要压就押御弟宝!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嘛! 凤丫头这门亲事定得好啊! 只要凤丫头在荣国府站稳了脚跟,何愁御弟不庇护王家? 到时候,哪个敢对他王子腾下黑手,嘿嘿,看御弟召一道天雷劈晕他! 贾琡是没法儿知道王子腾心中的激动了。 他也就见过王子腾几回,丢尽人堆里面搞不好都没法儿把人认出来。 这会儿贾琡正拉着甄宝玉,翻腾着自己的小金库,要选个好东西添进即将送去王家的小定礼当中去呢! 至于冯紫英,他已经被贾琏借走了。 冯紫英出身武将世家,正好陪贾琏去捉纳采用的大雁。 邢夫人收拾好了衣料首饰果品,便来瞧瞧贾琡这儿在忙活什么,一大早儿到现在都没消停过。 谁知刚一进门,差点被绊一跤。 “唉哟我的琡儿,好端端的,把你这些宝贝翻出来做什么?” 贾琡许是继承了贾赦的喜好,一应金石古玩都宝贝的紧,得了便叫人收起来,轻易不拿给别人看。 贾琡苦恼道:“这不是要给琏二哥去王家下定了嘛,我便想着往里头添些个好东西,给凤姐姐长脸。” 邢夫人稀罕道:“好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给你琏二嫂子做脸了。” 她看了看这堆了满地的奇珍,摇了摇头,只捡出了一对儿白玉的吉庆有余如意来。 “这下小定用的一应器物,都是有讲究的。你这满屋子的东西,也就这对如意能用上了。只是这……”邢夫人虽不能鉴别贵贱,却也能看出这如意的不凡来,“怕是太贵重了些……” 贾琡虽有些不舍,却还是说道:“没事儿,左右将来这些个都要随着凤姐姐一块儿嫁过来的。” “冯紫英说了,现在给出去的,将来都是凤姐姐的嫁妆,以后都是要给我侄子侄女儿的,不亏!” 甄宝玉看着一脸心疼又大义凛然的贾琡,说道:“御弟不伤心,等我攒了银子,买一对儿更好的送你!” 第63章 六岁(一) 63、史氏女 自从定下了贾琏的亲事,倒是勾起了贾母做媒的念头。 原本上了年纪的人就都好这一口,只是原先贾母见二房叫大房压制住了,心气儿不顺。 索性嚷嚷着胸闷气短,就窝在了荣寿堂里躲清闲。 幸好还有个玻璃,最是伶俐。 整日里陪着,时而听贾母讲古,时而拿些好话儿哄着。 有时还向贾母提议,将她娘家侄孙女儿湘云接来荣国府小住几日喜得贾母只夸她懂事。 就是这样,贾母才歇了偶尔提起的,要敲打大房拉扯二房的心思。 这玻璃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给贾母调/教出了好些个机灵的丫鬟,个个儿合贾母心意。 除了原本就跟在贾母身边的四个大丫鬟玻璃、玳瑁、珊瑚、琥珀,如今荣寿堂又添了六个二等丫鬟。 两个是外头采买来的,取名为翡翠、珍珠。 四个是原本就在院子里服侍,如今提拔上来的,改了名儿叫作鸳鸯、鹦鹉、鹧鸪、鹭鸶。 当然,在身为当家太太的邢夫人眼中,就是白养了这八张嘴。 那个玻璃也就罢了,能哄得老太太诸事儿不管,也是功劳一件。 剩下的七个,才买来的那两个根本没怎么做过活。入府之时全凭了一张脸,就这么被挑去做了二等丫头。 府中提拔起来的那四个更甚! 原本洒扫洗衣的,如今可算是金贵了,连端盘子菜都嫌累得慌! 偏偏给老太太布菜时,倒又抢在了前头。去皮剔骨的,手劲儿好得很! 邢夫人偶尔和贾琡说起这几个“副小姐”时,贾琡反倒是笑了。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挑丫鬟看颜色的本事、这心疼丫鬟的劲儿,原来宝玉二堂哥全是和老太太学的啊!” 赶在年底,贾母使了赖大家的,去保龄侯府将史湘云接了过来。 在贾母心里头,黛玉是要配给宝玉的。 林如海如今位在正二品,黛玉自个儿又封了郡主,配宝玉正好。 要知道,宝玉可是生而含玉的! 虽说如今他父亲官位不显,他自己也因年纪小而没有什么功绩,但世人不都是说“大器晚成”嘛! 看看贾琡生下来手里拿着块小布片儿都能成为御弟,宝玉将来肯定不止于此。 而湘云……还是配给贾琡吧。 虽然贾母怎么看贾琡怎么不顺眼,但人家总归是目前荣国府中身份最高的。 既不能打压,那也不可叫他同自己离了心! 将自己的娘家侄孙女儿嫁与他,可不正好? 当然,若是邢夫人知道贾母这般打算,只怕是要忍不住啐她一脸了。 在她看来,她家琡儿神通广大,这天底下竟没有配得上他的姑娘! 若真要说亲,那必得是个天仙下凡的才行! 史家那个孤女? 倒不是邢夫人瞧不起孤女。 只是这史湘云,襁褓之中便丧父丧母,她叔婶好容易才叫她站住了,将她拉扯到这般大。 她倒好,自贾母接了她来荣国府一回,就看不上保龄侯府了。 三天两头的托嬷嬷来请安……却不见她暂住荣国府是,叫嬷嬷回过史家一趟。 这样的姑娘,能要吗! 湘云来的那日,贾母借着贺贾琏定亲之喜,在荣寿堂摆了两桌。 邢夫人也高兴定下了这么个儿媳妇儿,欣欣然带着大房众人去赴宴了。 嗯,还有个贾琡的小尾巴甄宝玉。 甄家人年初就都回南边去了,甄夫人虽有心留下来照看甄宝玉,但到底甄家的事儿不少,缺了她不行。 无奈之下,只得把甄宝玉托给了一个劲儿的拍着胸脯,保证会照顾好甄家哥哥的御弟。 邢夫人命人在贾琡屋子旁收拾了一间一般大小的屋子出来,让甄宝玉住下。 有时贾琡住在了敬文宫,而甄宝玉却不能留宿宫中,便有夏周六将他送回荣国府。 除了跟着贾琡进宫读书的日子,甄宝玉就一直呆在荣国府,跟半个贾家人似的。 贾琡不常在荣国府中,在了也没兴趣去荣寿堂瞧史湘云。 因而至今也见到史湘云的次数,还不到两三回。 甄宝玉就更不可能同史湘云相见了。 今儿贾母这么一摆宴席,甄宝玉跟着贾琡这么一来,倒是将史湘云给唬了一跳。 贾宝玉刚一出生便被抱到了荣寿堂,自幼养在了贾母身边。 史湘云每回来荣国府,也都住在荣寿堂。 两个孩子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玩伴,极是亲近。 今儿忽的又见到一个“爱哥哥”,史湘云一时便被惊的站了起来。 两只眼睛左看右看的,满脸惊慌。 贾母倒是先笑了出来:“这是你甄家哥哥,也叫宝玉。” “甄家一直在南边,故你不曾见过。但早些年我们四家在金陵时,与甄家也是世交。如今虽隔得远,但也没断了往来。你唤他一声甄哥哥便是了。” “甄哥哥?也叫宝玉?” 史湘云眼珠子一转,便问贾宝玉:“爱哥哥可曾见过甄哥哥?怎么都不告诉我,还有个甄哥哥和爱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呢!” 又向贾母娇声道:“老太太也瞒得湘云好苦!差点就出了丑!” 贾母脸上一僵。 怎么说? 说两人见了一回然后甄家宝玉当即便生了一场大病? 说她曾和王氏私底下说起过,认定了两个宝玉生来反冲但幸好自贾宝玉来的强一些? 这不是要把甄家往死里得罪嘛! 贾母一时有些抱怨邢夫人,好端端的将甄宝玉带来荣寿堂做什么。 贾琡往嘴里塞了个豆腐丸子,口齿不清的说道:“善解大师说了,宝玉二堂哥和甄家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但又不是血脉至亲,如今两人年纪小神魂不稳,还是少见的好。” “只是今儿咱们都来老太太这儿用晚饭,我也不好将他一个人留在荣禧堂,便将他一块儿带了来。” 众人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总不能叫客人一个人在正院用饭吧! 失了待客之礼不说,也不成体统。 贾母低下了头,亲切的对湘云说道:“你甄家哥哥如今在给你琡三哥哥当伴读呢!你见他俩的时候不多,今儿倒可以趁机亲近亲近,总归是至亲故交呢。” 贾琡看了看要拉着宝玉过来的史湘云,赶忙一个侧身挡在了甄宝玉前头。 嘴里推脱道:“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和宝玉二堂哥抢湘云妹妹呢?” “湘云妹妹和宝玉二堂哥玩,我和甄家哥哥玩,岂不是正好?免得四个人凑在一块儿,搭理了这个冷落了那个的,反倒不好。” 贾母摇头道:“什么叫搭理了这个冷落了那个?这话未免太过孩子气了。” 湘云却是停下了脚步。 她看了看身边看着贾琡两眼放光的贾宝玉,又看了看那儿“长得好看的没个人样儿的贾琡哥哥”和“长得和宝玉哥哥一样好看的甄家哥哥”,莫名的生出了一些危机感。 爱哥哥喜欢长得好的,那么四个人一块儿玩,谁会是被冷落的那个? “爱哥哥,咱们去陪老太太。” 湘云说完,转身拉着宝玉就往回走。 场面十分尴尬。 玻璃好赖在贾母耳边补救了一句:“老太太,善解大师说孩子尚小,神魂不稳呢。” “即便不为了南边的甄家,也该为了宝二爷想想。虽说上一回是甄家公子病了,但……” 贾母看着拉着贾宝玉不放的史湘云,和拉着甄宝玉在那儿说悄悄话儿的贾琡,无奈的摇了摇头,冲着湘云招手道:“好孩子,就数你最孝顺。” 等湘云走到跟前,贾母将湘云揽入了怀中,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 抬头对在座的众人说道:“许是琏儿订了亲的缘故,我这几日总想呀,咱们家元春是进了宫中当了皇妃了,剩下的迎丫头、探丫头,还有东府的惜春,将来不知便宜了哪一家。” “再想想我的黛玉,看看眼前的湘云,真是哪一个都舍不得。” 王夫人撇了撇嘴,并不接话。 迎春、探春、惜春,哪一个比得上她家元春? 至于黛玉和湘云,在她看来都不是良配。 黛玉出身虽好,可她和贾敏素有旧怨,如何能结亲。 而湘云就更不行了,丧父丧母的,克着了她的宝玉可怎么办? 叫王夫人看,让湘云同宝玉一道玩耍她就已经是不乐意了。 只不过如今二房处处要仰仗老太太,这才不曾多说什么。 邢夫人倒是接了这话茬:“老太太真是多虑了。自定下琏儿的亲事,迎春的亲事儿我都想着托给她兄弟了,也好图个清静。” “探春有二弟妹照看着,惜春有东府太太照看着,老太太尽可放心。” “倒是黛玉,如今成了圣上义女封了郡主,她的亲事怕是和琡儿一样,要宫里头做主了……” 贾母伸出去的筷子收了回来,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只听邢夫人继续说道:“至于湘云……” “若老太太舍不得,许给宝玉便是了。仍是一家人!” 王夫人赶忙说道:“宝玉还小呢,不急。” 因如今是家宴,邢夫人说的也像是个玩笑话,谁也不好责怪她。 谁家没个开玩笑说要结儿女亲家的时候? 只不过是没有文书,做不得数的。 玻璃贴心的替贾母盛了一碗陈皮老鸭汤。 贾母接过喝下,咽下一肚子气,强笑着说:“是啊,咱们再这么拿几个孩子说笑,他们都要不好意思了。” “大家吃,吃!” 第64章 六岁(二) 64、六岁(二)开年红 年前的一顿饭,贾母吃的食之无味不说,胸腹这儿还胀闷难捱。 要紧派人去请了太医,却说是吃的多了,不克化,存了食罢了。 倒也不用开药吃药的,停几日饮食清清肠胃也就罢了。 这下可苦了贾母了! 她平日里最爱甜烂之物,但诸如糟鹌鹑、野鸡腿子这般闻起来香吃起来带点柴的,也是爱吃的。 简言之,只有爱吃的和特别爱吃的。 虽说因着贾母年纪大了,即便太医交代了停几日饮食,也不会真的就水米不粘牙的。 但厨房里每日送来的,也不过是薄粥一碗……顶天了将碧粳粥、绿稻米粥、江米粥、御田胭脂米粥轮换着送来,旁的就再没有了。 酱菜寒凉,茄鲞太油,只能委屈贾母喝白粥了。 这么一折腾,贾母脸上的笑意都给折腾没了。 更别提她原本想的事儿了……腊月二十二保龄侯府来人接湘云,贾母连个声儿都没有就让来人将湘云接走了。 若是寻常身子利索的时候,贾母定是要借口过小年,再多留几日的。 直到腊月三十除夕之夜,贾母这才算是开禁了。 邢夫人倒是有心再叫贾母清几日肠胃的。 虽说折腾人了一些,但也养生……特别适合贾母这种,平日里爱吃松瓤鹅油卷、牛乳蒸羊羔这般大鱼大肉又甜又腻的,实在是要好好清一清肠胃了。 只是再怎么清肠胃,也没有除夕夜喝粥的道理。 芝麻卷、枣泥糕、合意饼、豌豆黄。 陈皮兔肉、天香鲍鱼、虾籽冬笋、佛手海参。 江米酿鸭子、砂锅煨鹿筋、参芪炖白凤、金腿烧圆鱼。 吃的贾母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若不是有玻璃拦着,只怕是又要吃多了。 正月初二,贾敏带着黛玉和林岱烨,和林如海一同来荣国府拜年。 自林如海调任工部侍郎,林家搬来京城,林如海上荣国府门的次数,满打满算,一个手掌都能数的过来。 虽说有林如海入京不久就被外派了差事的缘故在,但贾母到底还是有些许的不满。 若林如海在京,他和贾政同属工部,怎么能不提携自己的二舅兄? 只要贾政官品上去了,两个玉儿的事儿不就好说多了? 为了给贾政留方便,今儿贾母命人在荣禧堂和荣寿堂各摆了一桌。 林如海和贾赦、贾政和已经定亲了的贾琏在荣禧堂。 其余人等都在荣寿堂。 贾宝玉正愁去了个湘云,过年没人陪着玩乐呢。 见黛玉和岱烨来了,简直乐翻了天了! 元大姐姐进宫去了,珠大哥哥卧病在床。 探妹妹和新得的环弟弟虽好,可太太不让他同他们一块儿耍。 大老爷家的迎大堂姐爱静,玘四堂弟太小。 琏二堂哥每日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听说腊月里头定下了王家凤姐姐……真是可惜了凤姐姐。 琡三堂弟长得好!仙气飘飘不像人! 琡三堂弟超会玩!骑自行车逛大街! 琡三堂弟他他他……他就不和我玩…… 贾宝玉想着想着,简直要委屈哭了! 明明自己和甄家宝玉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琡三堂弟就更喜欢甄家宝玉呢? 对此,甄宝玉心中是极愿意极满意极得意的。 这会儿子,宴席已是过半了。 下人们送上茉莉雀舌毫,一家子擦了手,坐在一块儿喝茶说体己话儿。 宝玉寻了个机会,扭股儿糖似的缠到了贾敏身边。 他与贾敏虽不能常常见到,但贾敏每个月也要来看望贾母一两回。 这位姑姑虽说已是嫁了人了,却仍是生得天人之姿姑射之貌,怨不得林妹妹小小年纪已是初现仙姿佚貌了。 “姑姑今儿可要住下?老祖宗总是想念姑姑呢!”宝玉拉着贾敏问道。 这位姑姑待他向来慈和。除了不是每回归省都会带上林妹妹之外,在他看来,没有半点儿的不好。 只是贾宝玉嘴中虽这么说着,眼睛却看向了贾敏左手边的黛玉。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荣国府的女眷和孩子们,与林家三人围在荣寿堂的一个大圆桌上。 贾母坐了上座。 贾敏作为出嫁女归省,来者是客,坐了贾母的左手位。 然而林岱烨仗着自己年纪小,硬生生的挤在了贾母和贾敏中间,硬塞进去加了一个座儿。 自贾敏往左,分别是黛玉、李纨、贾兰、探春、宝玉、王夫人、迎春、贾玘、贾琡、邢夫人,一圈数完,邢夫人左手便又是贾母了。 因着今儿是年节里头,又是姑奶奶回门的日子,贾母也不好磋磨儿媳妇。 邢夫人这才得了这么个位子。 而贾宝玉既想要黏在贾敏身边,有想要能顺带着看到黛玉……他就很不幸的,站到了贾敏和林岱烨中间。 林岱烨,他上辈子作为一条河,他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爱往哪儿淌往哪儿淌,爱往哪儿流往哪儿流,拦都拦不住! 在贾宝玉蹭过来时,林岱烨已是皱了眉。 虽说这贾宝玉没挤到母亲和黛玉中间这一点值得表扬,但是,林岱烨坐的这个座儿本来就是迎挤进来的! 荣国府的桌子再大,可架不住人多啊! 十三个人往那儿一坐,贾母身边还要留个地儿,好让玻璃给贾母布菜…… 亲近是亲近了,可也确实是有些挤。 贾宝玉好歹也是锦衣玉食好吃好喝的养着的,面若中秋之月。 这身子嘛,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 等林岱烨发现贾宝玉在那儿,看似在和贾敏说话,实则在偷偷拿眼睛去瞧黛玉……林岱烨愤怒了! 贾宝玉对此浑然不知。 仍是在贾敏身边痴缠着,想要劝贾敏带着林妹妹、林弟弟在荣国府小住几日。 说的累了,还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碗…… 贾敏的茶碗,一直拿在手中。 林岱烨自知年纪尚小,喝茶水说不得会伤了脾胃,因此不曾碰过他的那杯茶。 贾宝玉伸手拿的,正是林岱烨那一杯。 抢花、抢娘、抢茶……新仇旧恨堆到了一块儿! 林岱烨暗自冷笑一声,伸手一弹,一滴几不可见的水珠子飞了过去…… 神瑛侍者硬塞来的甘露,还有不少呢! 贾宝玉将茶碗拿到跟前,掀开了碗盖,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 而后,将茶碗凑到嘴边,微微张开了嘴…… 贾琡已是看到了那一滴水,略有些紧张的捏着甄宝玉的手,全程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水珠子以极慢的速度飞向了贾宝玉。 换句话说,是挪过去的。 在贾宝玉张开嘴的一刹那,正正好好挪到了地方,飞入了他的嘴中。 终于! 贾宝玉成功的喝到了茶! 可喜可贺! 欢天喜地! 喜气洋洋! 红红火火过大年!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个概念。 甘露这东西,虽然比不上西灵的灵河水,但好赖人家也是叫“甘露”的。 比起人间的雨水露水江河水,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了。 对于仙家来说,甘露也不过如此。 向西灵这样的,就根本看不上这个。 然而对于凡人来说,这甘露就两个字可以形容:大补! 林岱烨往贾宝玉嘴里弹了一滴甘露,倒不是想要害他。 毕竟是亲表哥,他不心疼黛玉不心疼,贾敏多多少少还是会在意一下这个侄子的。 不过是作弄他一下罢了,还顺便帮他补一补身子。 林岱烨这般想着,都要觉得自己是在行善了! 在这大年初二的日子里,贾宝玉非常应景的留下了两道鼻血,正应了“开年红”一说。 第65章 六岁(三) 65、有好礼 大年初二,哪个太医乐意给人瞧病? 若是宫中的贵人也就罢了,有时轮到了年节里当值,索性要留在太医院过年。 □□国府这样的人家,这时候想请太医,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什么? 御弟? 御弟乃是祥瑞转世有天光庇佑自出生后身体倍儿棒除了请平安脉,大家伙儿还没见过御弟生病的样子呢! 贾母忧心宝玉,也不顾贾敏还在了,当即便命人从外头请了个大夫来。 外间贾赦正同林如海在那儿说贾琡的丰功伟绩呢,贾政在一旁仔细听着。 忽的听人来报,说是老太太命人请大夫,四人对视一眼,携手来到了荣寿堂。 大夫来得倒挺快,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生意。 本来正在药堂整理药材呢,忽的见了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缎面衣裳的人冲了进来。 那个大夫还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公子哥儿,来给家里人请医呢。 一开口却是一个小厮,拉着大夫就想往外跑,嘴里说道:“快快快,大夫你快跟我来,咱们家公子吐血了!” 大夫唬了一跳。 这样好的衣裳,还没穿旧了就赏了下人,这样的人家想来定是既富且贵的。 这家的公子却是福薄,大过年的竟吐血了…… 大夫摇了摇头,赶紧扯着那个小厮回药堂,取了药箱再走。 不论病人家世如何,这都吐血了,耽搁不得啊! 那小厮不过是个外院跑腿的,并不知道荣寿堂里的情况。 只在内院婆子跑出来让他去叫大夫时,恍惚听了一耳朵,说什么宝二爷下巴上全是血。 他脚程快,没听完便已跑远了,漏了一句“从没见过流鼻血流的这么狠的”。 贾赦四人赶到贾母院子门前时,刚好和大夫打了个照面。 林如海一眼就瞧见了大夫背着的药箱,一手一个拉住了贾赦和贾政,说道:“让大夫先去瞧……怎么看起来这般匆忙!” 先前来报的人只见到有人去请大夫,也不知道是内院哪个要请大夫。 几人心中各有猜测,但也不好说出来,万一猜错了,也是晦气。 这会儿贾政已是急了:“琏儿,你年纪轻,赶紧跑去看一看。” 贾琏在来的路上已是想明白了。 大房众人,上至贾赦下至贾玘,身上都带着玉呢! 都是琡儿从圣上那里摸来的,因怕别人瞧见了眼红,这玉佩众人都是贴身带着的。 姑姑家里头人口少,可林家祖上攒下来的好玉却不少。 除了林妹妹身上那块玉佩是琡儿送的,剩下三人也都带着玉佩呢。 剩余几人……贾琏当真是半点儿都不在意。 这般算下来,贾琏早已是安了心。 这会儿贾政叫他先行一步,他虽应下了,可步履间却没有半点儿慌张。 也就比贾政早到了一小会儿,见到了大夫“变脸”的样儿。 话说那大夫,被拉着上了马车。 一路疾驰赶来,当真是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跳下马车也不用人催,便跟着那小厮一路跑进府去。 倒是把荣国府门前的两个门房给惊住了,还叹了两句医者仁心。 等踏进了荣禧堂的偏房,大夫一眼扫过房中众人,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年轻媳妇们应该都已是避了下去,只剩以为老夫人,三位年长的太太,带着一群孩子。 除了那位老夫人看起来有些积食,正在那儿叫丫鬟揉肚子,旁人皆是活蹦乱跳的……看谁都不像是吐了血的! 大夫一时僵立在那儿,有些尴尬。 “大夫,快来瞧瞧。我的孙儿方才吃过饭,好好儿的就流了老多的鼻血,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贾母冲着大夫招了招手,她身旁的鸳鸯极有眼色的走到床边,将将帐子用帐钩勾了,露出了一床大红锦被和一张小脸。 大夫探头一瞧…… 嗬!面色红润有光泽! 再伸手一搭脉…… 嗬!强健有力能打虎! 一旁的王夫人还在担心的问着:“大夫,我儿可有恙?” 那大夫一捻胡子:“小公子好得很!” “不是老夫多嘴,贵府有再多的好东西,也不能狠命的给孩子进补啊!这不,补大了!” 王夫人险些叫了起来:“这不是哪儿找来的江湖骗子吧!” “咱们这样的人家,吃穿用度最是讲究,岂会有这种事儿?” “再说了,方才宴席上孩子多,可没敢上大补之物啊!” 大夫听见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当即翻了个白眼:“这位太太,在下虽不才,于医术一道却还是有些个自信的。” “补过头上了火,可不是要流鼻血的?” 说罢又冲着贾母一拱手:“就像这位老夫人,方才进屋之时,在下就发现老夫人似有积食之症……还不是头一回犯了。” “老夫人是否觉得腹中鼓胀,时而绞痛,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半道上咽不下去?” “若如此,便和这位小公子,一同清清肠胃便好了。” 那大夫冷笑一声:“不过十日的功夫,还能赶得上元宵佳节,只再不可吃多了补多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自行离去了。 王夫人还在那儿张罗着要找别的大夫,贾母却已是信了大半。 这大夫,“望闻问切”只用了一个“望”便将自己的病症说准了,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 贾赦、贾政、林如海三人晚了贾琏一步。 到的时候,半句不多半句不少,正正好好听见大夫那句“补大了”! 贾政一抬眼便看到了红光满面的躺在床上的贾宝玉,一时不免觉得这个儿子给自己丢了丑。 等大夫走后,他立马眼睛一瞪,口中骂道:“孽障,还不快滚下来!” “这满屋子的长辈立在这儿,你还有脸躺在那儿?无事装病!不知悔改!” “好了好了。”贾母斜了他一眼。 一时道忘却了自身的病痛,上前亲自扶着宝玉,叫他靠在床头上歇着。 “这个大夫瞧不出,咱们再寻下一个。再不然,等过了初五叫你琡弟弟给你请太医去,这几日你也不必读那劳什子书了,身子要紧。” “母亲,大夫说……”贾政对贾母的溺爱颇有微词。 “即便真的是补大了,那宝玉方才也是流了血的!你不心疼,你媳妇心疼!我老婆子心疼!”贾母一时又哭天抢地了起来,“瞧瞧瞧瞧,哪有这样当爹的!珠儿已是被你逼的坏了身子!若宝玉再有什么,我也不必活了!” 贾琡目瞪口呆。 第二日就从宫中顺了一个太医来……没二话,确实是补多了。 至此,荣禧堂上上下下一块儿喝上了清粥。 没办法,两个主子都要清肠胃,做下人的也只得跟着受难了。 幸好,往下数着就是元宵节,这一餐简省不了。 再往后还有二月二龙抬头,也是个大日子。 再数十日,又要大摆筵席了…… 又是一年二月十二。 宫中二皇子,荣国府御弟、贾玘公子,林侍郎府绛珠郡主、林岱烨公子的生辰都在这一日! 如今京中有些人家说起二月十二,都说是“小过年”了! 敲锣打鼓,舞龙舞狮,怎么热闹怎么来! 万和九年,二月十二。 卯初,天光乍亮。 初升的照样映的云霞一片金红。 衬着翻腾的霞光,几个金色的大字缓缓的在京城的上空显现出来…… 贺御弟五周岁生辰! 第66章 六岁(四) 66、敬御弟 早。 卯初。 天刚亮。 通常这种时候……也不必通常了。 每一日的这个时候,贾琡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区别只是在于,他是睡在荣禧堂,还是睡在了敬文宫。 贾琡好梦正酣,却忽的被夏周六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 “御弟御弟,快醒醒!神仙给你贺寿啦!” 贾琡一脚蹬在了夏周六的胸口,翻了个身继续睡。 夏周六被踹了一下,虽说不疼,却也是好一阵手忙脚乱。 外头的夏周一进来帮了把手,才算是将御弟给抱稳当了。 “呼!”夏周六喘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御弟说踹就踹,说翻身就翻身,说睡就睡…… 他可真是半点儿都没在意自己是躺在床上,还是被夏周六抱在怀里。 这一翻身,可不是要掉下去了嘛! 夏周一嫌弃的瞥了夏周六一眼,将贾琡抱起,放回床上。 又从柜子里抱了几条厚棉被出来,为了一个圈,正正好好将贾琡圈在了正当中。 做完了这些,夏周一这才将贾琡推醒:“御弟,醒醒!醒醒!醒醒……” 这声音出了夏周一的嘴,入了贾琡的耳,就变成了“星星星星星星……” 贾琡被烦的不行,再加上夏周一还在那儿推他呢…… 只得艰难的睁开了眼,含糊的问道:“肿么了……” 夏周六对夏周一是钦佩不已。 跳出来说道:“御弟快醒醒,神仙来给你贺寿啦!” 贾琡半梦半醒的将这句话嚼了几遍,想了想其中的含义……倒头便睡。 这么玄幻! 一定是在做梦呢! 等贾琡清醒着被夏周一抱着出了门时,天上那一行字已经飘了有一刻钟之久了。 而夏守忠也赶到了敬文宫的门前,来请御弟去往金銮殿。 上朝上到一半,外面变天不稀奇。 上朝上到一半,天上飘着字儿可稀奇了! 徒敕亲眼看见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一时热泪盈眶。 宝宝心里苦啊! 宝宝我都没有神仙贺寿! 徒敕无力的挥了挥手,打发了夏守忠去请贾琡来。 自个儿到开始思考起了从前一直忽略的事儿…… 贾小琡你到底是哪一路大神? 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众大臣也是无语问苍天。 自古以来,什么神仙转世的话儿难道还少? 好像谁没听说过一两个故事似的。 有哪个是过个生辰就有金光降下的? 有哪个是过个生辰就有天书降下的? 又有哪个!过个生辰天上会飘字儿! 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稀奇! 传奇! 离奇! 大家伙儿的好奇心都快飞上南天门了! 非得摇一摇那守门的神仙,问清楚了问明白了,这位御弟到底是哪一路神仙投胎转世来的! 虽说大家伙儿原本对御弟就挺敬重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怎么够? 这时候再把御弟供起来每日烧香跪拜还来得及吗? 贾琡目瞪口呆的被夏守忠从敬文宫请到了金銮殿。 一路上一直仰头看着天……直到夏周一跨上了殿前的青石长阶,贾琡才算是回过神来。 哀嚎一声,将头扎进了夏周一怀里。 开玩笑! 他是纯正今穿古! 他记忆中的上辈子有车子有空调! 他……他现在唯一认识的神仙是林岱烨啊! 可林岱烨这货,现在投胎成人,也就会对着贾宝玉喷喷口水、弹几滴甘露罢了! 哪会在天上写字啊! 贾琡还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一个不查便被徒敕从夏周一怀里挖了出来,举到肩上。 “御弟,瞧,这是什么?”徒敕指着天上的大字,笑眯眯的问贾琡。 表情慈祥,语气温和,端的是一副“好皇兄”的样儿。 贾琡无端的抖了抖,讪笑道:“呵,呵呵……大约……是……这云……凑巧……成了这样吧……” 徒敕摇了摇头。 要不是知道这事儿绝不会是贾琡设计的,真想揍他一顿! 若真是这小子折腾出来的,他是绝对不会定在他还没起床的时候就闹这一出,来打扰自己的好梦…… 不过现在嘛,还是得把他好好儿的供起来……免得惹恼了哪个神仙。 只是这字儿就这么一直挂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 “想想你怎么拿天书的,试一试。看能不能把这字拿下来。” 徒敕想了想,便撺掇着贾琡想办法解决这事。 贾琡一言难尽的看了徒敕一眼。 拿天书,那是因为天书有用。 拿这几个字下来…… 不说云这东西能不能抓得住。 就说这拿下来了…… 放宫门前守门呢还是放御花园镇宅啊? 用不用开个主题公园收门票供人参观膜拜啊? 贾琡试探着伸出了手来…… 没什么反应。 手又往举高了些,晃了晃…… 没什么反应。 五指微张,做了个抓拢的动作…… 金光大亮! 众人险些被闪瞎了眼,一时纷纷低头。 不一会儿,又齐刷刷的抬起了头来,只是用手挡在眼前,半遮半掩的,试图瞧个明白。 这么大的排场,不瞧清楚了,回头同人喝茶都没话讲! 一张格外大的天书从空中缓缓降下。 与往年不同,这份天书三丈长三丈宽,外边有着约摸两寸的滚边。 那滚边精美异常,玄色的锦缎上满绣奇花异草仙禽神兽,大多是不曾听说过更不曾见识过的。 虽说这天书离得远,但不知怎么的大家伙儿都瞧得极是清楚。 滚边上的绣纹好似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一般。 可再要瞧那天书上的内容,却又像是过了层云雾。 朦朦胧胧的,总是瞧不真切。 天书落至大殿的庑殿顶正脊之上。 众人相互对视了几眼,赶紧跪下拜倒。 贾琡借着徒敕的光,坐在徒敕的肩上,由徒敕抱着向前走了两步。 那天书炫耀似的,在众人跪拜完毕后,便由屋顶上飞下,绕着殿前台基飞了一圈,而后落入了贾琡怀中。 贾琡愣愣的抱着天书,半天缓不过神来。 这天书,成精了吧? 徒敕给夏守忠使了个眼色。 夏守忠赶紧上前半步,高声道:“天书已下,圣上要与御弟一道,亲自护送天书供入佛堂。” “各位大臣若有急事,请至乾清宫门前等候传召。若非要事,且待明日再议。” “退朝!” 大臣们索性也不用起身了,就着这跪着的姿势便拜倒一片。 善解大师和老圣人早已等在了佛堂里。 虽说知道今儿这天书来的动静颇大,但亲眼见到这么一份“与众不同”的天书,二人还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快,打开瞧瞧!” 徒谋已是等不及想看了。 贾琡从徒敕肩上挪腾下来,哼哧哼哧的将天书平铺在了地上。 戴权赶紧上前帮他将天书展平了,半道褶子都没放过。 而夏守忠……正帮圣上揉肩膀呢! 年节里头宴席多,御弟似乎吃了不少。 贾琡是最先看清楚天书的全貌的。 可是…… 贾琡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默默的扭过了头去。 不!他不要相信这个事实! 肖能寿带着上回那个画图的工匠匆匆赶来,仔细一瞧那天书,一时也是震惊了。 “御弟!你……你……”肖能寿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这不,都快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痛揍御弟了。 徒谋笑眯眯的将天书上的字儿一个一个的念了出来。 “抽水马桶。” “御弟总嫌茅房臭,本座实在是心疼。趁着五岁生日时,送个抽水好马桶。” “随马桶附赠上下水设计图一份。” 徒谋说一句话儿,贾琡的头就往下低一分。 等徒谋念完,贾琡的头都快埋进肚子里了。 “你你你你你……朕朕朕朕朕……” 徒敕方才还喊着肩膀酸疼,要夏守忠下大力气捏呢,这会儿气的话都说不好了。 一手指着贾琡,哆嗦的跟肩膀废了似的,也不觉得疼了。 徒谋慈爱的搂过贾琡:“你倒是同孤说说,你整日里头都在想些什么呢,嗯?” “孤记得上回那轮胎,就是你嫌马车太颠,仙人送你的。” “怎么这回你又开始嫌茅房太丑了呢,嗯?” “下回你要嫌什么呢,嗯?” 贾琡都快给他“嗯”的跪下了:“老圣人在上,下回您让我嫌什么,我就嫌什么!” 被忽略了的肖能寿忽的笑了起来:“这附赠的倒有几分意思!” 方才他见老圣人念完了天书上的字,便不死心的趴到了天书上去仔细瞧。 这一看倒是看出些收获来。 “照着上头说的‘自来水’和‘下水道’,若是做出来了,这茅房可真的是不臭了!” 第67章 六岁(五) 67、匆遣嫁 御弟自觉无地自容,于是逃回了家中。 气的肖能寿直拍桌子:“我还想见一见,那做好了的抽水马桶什么样儿呢!他倒溜得快!” 徒敕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这下可好,除非将他绑来,不然他该有三五个月不进宫了!” 徒谋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哪里至于。” “他自小入宫,咱们逗他的时候还少了?让御膳房想办法做个新糕点出来,保管他闻着味儿就来了!” 徒敕摇了摇头:“朕方才想起来了,朕昨儿刚给王子腾升了官,调任九省统制,打发他巡边去……” 徒谋疑惑道:“好端端的,巡什么边啊!” “这不是前些年,还有一份天书,一直没取来看。”徒敕对着供桌努了努嘴,“朕想着贾琡也有五周岁了,好赖说话也利索了,再加上这两年新得的那个从天书中取物的本事,便想寻个合适的时候将那天书取出来。” “王子腾接到调令后,便说想要先告个假。他家侄女儿一直跟着他在京城,去岁方定了亲事,总不能跟着他去巡边吧!便想着在赴任前将侄女儿发嫁了。” “朕一想啊,这王子腾的侄女儿,不是就许给了贾琡他兄长的那位嘛!左右这神器取下来还有的研究,巡边的事儿也能往后推一推,朕……朕就命他留任两个月,又给了他一个月的假……” “三个月!” 徒谋是知道贾琡对自家人的看重的。 这三个月是不必指望贾琡主动进宫了。 想想那小子,随了他亲爹的喜欢搜集好物什。 竟在贾琏下小定时,出了老本送出一对儿极品的白玉如意。 如今他兄长成亲,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徒敕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三个月。贾琡和他弟弟的生辰赶在同一日,今儿荣国府定然是要大摆筵席的。估摸着王子腾今儿晚上就要同贾赦说起此事了。” 圣上英明。 全说中了。 今儿一大早的闹这么一出,荣国府上上下下都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御弟这么大的面子,神仙都来贺寿啊! 府里的跑腿的下人们,今儿出了府门,走路都带飘的! 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沾了御弟的光,身上带着仙气,下一刻就要腾云驾雾了! 等贾琡的马车来到荣宁街,整个荣国府都沸腾了! 御弟今儿回家过生辰啊! 还等什么! 赶紧出门买买买啊! 咱们摆个十天的流水宴好好炫耀一番啊! 当然,贾母不许。 理由也有,生怕福气太过,反倒不好。 即便有贾母压着,今儿原本只宴请亲友的宴席也比原先预计的要隆重十倍还不止。 没办法,人家有身份有地位,拔根毫毛能压死荣国府的都派人来要请柬了,荣国府敢不给吗? 此处“拔根毫毛能压死荣国府的”,指的是由圣上和老圣人打头的,京中郡王以上的徒姓人士。 像四王八公什么的,这时候来要请柬,还是脸上带笑有商有量的。 荣国府的下人们,一边嘴里念叨着“御弟福缘深重,怎么就不能摆流水席了”,一边兴致勃勃的准备着晚上的大宴,也算是奇观了。 王子腾来荣国府时,是摆着未来亲家的派头的。 可惜了这架势,一踏进荣禧堂就缩了回去。 没办法,一溜儿的姓徒的。 幸好,圣上和老圣人也就来坐了一会儿,便回宫去了。 宫里还摆了二皇子生辰的家宴呢。 那可真是家宴了,哪个赶去圣上手里拗请柬呢! 这两尊大佛来荣国府,主要还是要叫世人知晓,御弟与圣上的亲近。 当然,期间老圣人悄悄从袖子里掏摸出一份天书、肖能寿和一个工匠悄悄扛了些东西回工部,这么不敬上天的事儿就不必往外说了。 好容易这两位走了,王子腾总算是寻着机会和贾赦说起了儿女的亲事。 贾赦昨儿便听说了王子腾调任一事,毕竟京营节度使出缺也算是大事儿了。 只不知道王子腾要什么时候赴任罢了。 贾赦原还担心着,王熙凤会不会跟着王子腾去巡边。 贾琏如今也十五了,之前挑挑拣拣的,好不容易才定下这一桩亲事,可不能再往后推了。 这会儿听王子腾说要让两个孩子在三个月内成婚,贾赦简直是感激涕零了! “这事儿,我们这儿自然极是乐意的。这份情我记下了。” “只是……”贾赦想了想,问道,“你问过凤丫头的意思了吗?” 这时候嫁女儿,讲究一个“留”字。 自纳采起,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非得拖个一年以上才好。 仿佛时间拖得越长,这家的姑娘越金贵似的。 贾琏与王熙凤是去岁腊月里头下的小定,算到现在才三个月。 即便再往后数三个月,那也才半年。 王子腾肯半年就把王熙凤嫁过来,虽有他调任的缘故,但也着实是对荣国府的信任。 只是不知道王熙凤对此是个什么想法…… 毕竟往后同贾琏过日子的是她。 “凤丫头向来是个懂事、有主意的,她自然是应允的。” 王子腾说起这个胜似亲闺女的亲侄女,当真是一脸自豪。 “原本她婶子还说,要我一个人先去赴任,她留在京中陪凤丫头。到底还是凤丫头,说我新官上任,同僚往来不可轻忽,家中不能没个主事的夫人。劝了她婶子应下此事。” 贾赦听出他这是在为王熙凤说好话,便也跟着夸了两句。 里间,内眷的席面上一片和乐。 虽听说外头席间,圣上和老圣人来兜了一圈,可皇后没来啊! 各家的夫人太太,一个个的将御弟围在中间,这个拉手那个摸头的,将贾琡夸了又夸。 动作间,恨不能将御弟身上的祥瑞之气全都蹭过来。 邢夫人见王子腾夫人独自一人来赴宴,便上前问了两句。 王郑氏将邢夫人拉到一边,将自家商量好的事儿说了。 “这事儿我不敢擅专,不过我们家老爷盼着抱孙子盼了很久了,想来也是无二话的。” 邢夫人原以为王熙凤是得了什么急症,这才无法赴宴的。 没想到竟是因为王家要提前婚期,王熙凤得避嫌了。 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第二日,荣国府便有人去往司天监,请人卜算黄道吉日。 幸好两下里聘礼嫁妆早已齐备,只需置备下婚宴所用之物就是了,还是赶得及的。 在王子腾赴任前,能挑的日子不多。 因要避着五月的毒月,又要留出三朝回门的日子。 最终算得了三个日子:四月十三、四月十九和四月廿五,都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邢夫人最终选了四月廿五。 毕竟六个月便成婚已是很赶了,挑个晚一些的日子,也算是给王家做脸了。 贾珠成婚时,贾琡还小。 也只在开席前到了一下,不曾操过什么心。 再一个,这是隔房的堂哥,再亲总亲不过贾琏去。 这回贾琏要成亲了,贾琡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蹿下跳的,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可问题是……他这上蹿下跳的,也没帮上什么忙啊! 邢夫人叫自家儿子在眼前晃的眼睛疼。 赶紧拉着甄宝玉递给他一盘糕点,摆脱他想个法子将贾琡带走。 甄宝玉当着贾琡的面,自个儿将糕点吃了个一干二净。 在贾琡跳脚前,拉着贾琡上了马车。 叫夏周六赶着车子,一路慢行,进了宫门。 而后,拉着贾琡跳下马车,来到了佛堂。 贾琡一脸震惊:“你逗我呢!” “这时候,来佛堂做什么?” 甄宝玉将贾琡摁倒在蒲团上,自己跪在了旁边。 一脸正经的说道:“我想着,既然天上的神仙一直十分关心你,那你不如来拜一拜神仙,求神仙在琏二哥成亲是降下点什么来。” 至于要降下什么……甄宝玉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 总不能来个龙凤呈祥吧! 那样琏二哥一定会被圣上砍了的,阿弥陀佛。 贾琡自出生以来,祭祖的时候都是只跪不拜的。 这是荣宁二府的秘辛,只有能入宗祠的男丁知道。 那年贾琡刚要下拜,香炉里的香飞快的就燃尽了…… 这……拜神仙和拜祖宗,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贾琡默默瞟了甄宝玉一眼。 乖乖,别吓着这孩子! 而甄宝玉还在那儿催呢! 贾琡一横心,不管了! 让他催! 吓着活该! 他刚要下拜,却见眼前供着的几份天书前头,急速的飘出一道金光来。 上书一个大字:好! 第68章 六岁(六) 68、慌入京 荣国府荣国公嫡长子贾琏公子的婚礼办得十分盛大。 虽说才定亲六个月便成婚,似乎是有些赶了。 但那是因为王子腾高升外任了啊! 这可是喜上加喜的事儿! 不论谁家碰上了,都是乐意的啊! 只是轮不到这等好事罢了…… 四月廿五,娶亲的正日子。 前头迎亲催妆接花轿还算正常,热热闹闹的,极是喜庆。 跟着王熙凤一起送来的嫁妆也很是丰厚。 王子腾夫人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嫁妆都添进去了,再加上王子腾也添了小一半的家底进去,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不说特地从金陵赶来送轿的王仁心里头作何感想,王夫人早已是看红了眼。 在王熙凤稳稳当当的跨过火盆,新人来到堂前准备拜天地时,变故突生。 喜娘一声“跪”脱口而出,余音袅袅,绕梁三尺。 之所以余音袅袅,而不是按着规矩接着喊“叩首”,那是因为喜娘愣在了那边。 满荣禧堂的人都愣在了那边。 荣禧堂外,院子里的空地上,一道金光一闪而逝。 若只是金光也就罢了,许是大家赶在一块儿眼前一花。 但金光消逝后,空地上留下一件琉璃屏风来,是四扇的折屏。 凭着贾赦多年来练就的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瞧出来了,这屏风是上等金丝楠所制! 上头的琉璃鲜亮通透,纹样精致。 这不,恍惚间那琉璃上的任务都像是会动似的…… 会动……似的…… “真的会动!” 宾客间,不知谁喊了一声,满堂哗然。 那四扇屏风上的纹样各不相同。 一个是和合如意,一个是天官赐福,一个是麒麟送子,一个是蟾宫折桂。 这会儿,和合二仙一个挥着如意,一个舞着荷花;手捧福字的天官正冲着众人颔首示意,膝边两个小金童嬉笑打闹;威武的麒麟踏云乘风而来,昂首摆尾,背上手持莲花、如意的童子笑的正欢;雪白的玉兔半立在桂树下,调皮的孩童攀上桂树,轻巧的折下了一根枝条…… 一炷香后,这些景象才渐渐隐去。 折屏仍是那个折屏,只是上头的纹样不再动了。 贾琡高昂起头,骄傲的走到了比有两个自己这般高的屏风边,大手一挥:“琏二哥琏二嫂子,这是我给你们的贺礼!” 荣国府还是那个荣国府。 御弟还是那个御弟。 只不过在那日之后,婚宴上的事儿一传扬出去…… 在旁人嘴里的御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得道高人! 可以沟通天地、和神仙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飞升的那种! 而荣国府更热闹些…… 总有人特地跑到荣国府的墙根边打个滚儿,试图沾染些仙气。 幸好大家伙儿对神仙还存了些敬畏之心,倒没人敢去撬荣国府的墙砖。 王熙凤三朝回门后,邢夫人便将府中的钥匙对牌都交予了她。 按规矩,她是继室,先头太太嫡长子新媳妇进门,是该将管家之权交付出去的。 不过邢夫人也乐得如此。 大儿子有操不完的心,一个不慎就要轰动京城;小儿子还小,根本不敢有半分轻忽。 闺女虽不是亲生的,但也跟亲生的差不多了,更是要好好教养。 哪有空拉扯这一大家子哟! 王熙凤推辞了两回,便应下了,只在有要事时不忘请示邢夫人。 她自成亲后,不知怎么的忽的就将前世的事儿忘了大半。 只隐约记得要提醒自己,要拢住夫君,孝顺公婆,友爱弟妹,万不可做违背了律法的事儿。 王子腾和王郑氏见王熙凤在荣国府过的极好,也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安安心心的收拾行李,准备赴任。 可临赶着出京前,忽的接到了当年嫁往金陵薛家的二妹妹的来信,说是要进京投奔。 当年王家有兄弟姐妹四人。 老大王子胜,老二王子腾和长女王胭脂皆为嫡出,次女王腊月为庶出。 长女嫡出,便能许到荣国府,为荣国公嫡次子之妻。 而庶出的次女呢,却只能远嫁金陵,嫁入皇商薛家。 当然,这其中也有当年王家爵位已无又人才不显的缘故。 若不是靠着金陵四大家的名头,这两个女儿也许不到这样的人家去。 如今王子腾出息了,他侄女儿可不就嫁给了荣国公嫡长子? 王家向来不重视闺女,王子腾父亲那一辈尤甚。 嫡长女出生后,还算是想过如何取名,即便如此也是去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胭脂胭脂,多少大户人家的小丫鬟叫这个名儿! 次女因是庶出,生在腊月,想都不想的便以“腊月”为名。 王腊月自小父亲不疼嫡母不喜的。 许了人家后对嫡母怨恨尤甚——嫡姐高嫁入国公府,怎么轮到自己就要低嫁了? 虽说当时王家已经没了爵位可传,家中上上下下也只有一个初入仕途的王子腾,但好赖也是官宦人家啊! 薛家呢? 没了爵位不说,直接沦为了皇商! 皇商皇商,说的好听,还不就是个商户? 若非出嫁之后亲眼见到薛家的豪富,王腊月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即便如此,她也轻易不往京中寄信。 这回,实在是吓着了,这才不得不命人带了信来,要来投奔这个二哥。 除了王子腾比较出息以外,还因为他是武将。 武将身上素有杀伐之气,最是辟邪。 能叫王腊月吓成这样,主要还是三个字:见鬼了! 王子腾见二妹妹信上颠来倒去的,几张纸都没能写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一看信纸上,自己凌乱,似乎是在极慌张的时候写就的……不免的便担心了起来。 王郑氏拿过信纸看了看,忧心道:“老爷……这信上的字虽说写的凌乱,但也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二妹妹不会写信,瞧这字迹倒像是宝钗的……” 王子腾也正是想到了这个素来乖巧的侄女儿,才会如此担忧。 虽说也只是在薛家家主进京时见过一面,但这个侄女实在是讨他喜欢。 “罢了。”王子腾叹了声,“你使个人,将这封信拿去给胭脂和熙凤看看,看看她们怎么说。” “皇命难违,我赶着出京赴任,却是等不及她们来了。若胭脂和熙凤有心帮一帮也就罢了,说她们无意,咱们也不能硬将事儿往她们身上推啊!” “尤其是熙凤,这才刚成亲呢!” 两人好一阵商量,最终决定在家中的收拾出两个院子来,供薛家三口居住。 又留下了两房人,照料他们的日常起居。 王熙凤接了信,倒是有些觉得稀奇。 转头问贾琏:“琡儿通神,要不你去问问他,这个‘见鬼了’是怎么回事?” 贾琏大笑道:“可千万别!” “你让他通神也就罢了,通鬼可不行……他还是知道怕的!” 贾琡正抱着一碟子紧酵的汤包进来,闻言便将碟子摆在了桌上。 气鼓鼓的质问贾琏:“怕什么?谁怕呢?” “哟!这是林姑妈那儿送来的点心方子?这东西我小时候在南边也吃过!” 王熙凤顾不得烫,当即捡了,一口咬下去便开了个窗。 她一边等里头的汤汁儿变凉,一边通过贾琡讲了薛家“见鬼”之事。 只是这事儿也着实简单,除了知道见鬼,再没别的消息了。 贾琡摸了摸下巴。 不是打死人了吗? 怎么变见鬼了? 第69章 六岁(七) 六十九、甄士隐(番外) 甄士隐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欠了老天爷万两纹银。 那日抱着女儿上街瞧热闹,看到一僧一道,蓬头垢面邋遢不堪。 疯疯癫癫的,见了人便哭,嘴里还嚷嚷着一些……任谁碰到了,都是要转头就走的。 特别是甄士隐如今已年过半百了,膝下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女儿英莲年近三岁,都能说是老来女了! 生得那叫一个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不光甄士隐宝贝着,左邻右舍们也很喜欢她。 忽的在街上碰到疯子,对着闺女喊“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是个当爹的都要发火! 甄士隐只是不理睬他,已是宽容至极了。 那疯和尚还不依不饶的喊“舍我罢!舍我罢!”,气的甄士隐三天没吃好饭睡好觉。 也正因为如此,甄士隐错过了最重要的四句话。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有时候,漏听了一个字儿,就能引出天大的事儿来。 甄士隐漏听了四七二十八个字儿,就丢了个闺女!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甄士隐都气的捶胸顿足。 那是一个元宵佳节,外间热闹非凡。 甄士隐与封氏因要招待旧友,便不曾出门。 他俩倒不在意,但年幼的甄英莲却想着要去看花灯。 英莲自小就是个乖巧可人的,虽说心里头想着,却也不说出来。 只拿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往府外瞧。 院墙那么高,又能看到什么呢? 甄士隐看了,实在是疼爱得紧。 便命家人霍启抱了她出门去瞧。 后面的事儿,甄士隐就不知道了。 只知道那夜英莲每回来,霍启也没回来。 只知道自那以后,便再没见过二人,再没有二人的消息了。 甄士隐这时候想起了那句“好防佳节元宵后”,却已是迟了。 若当日仔细听了,若一早儿将这话中的暗喻想明白了,他是绝对不会在元宵那日让英莲出门的! 哪怕拿根绳子将自己和英莲拴起来也好啊! 要丢一起丢,总不至于骨肉分离! 千金难买早知道。 甄士隐和封氏两人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大半辈子就得了这儿一个女儿。 想也知道这辈子是再不会有别的儿女了。 可这么一个女儿,眼看着就找不到了! 这事儿一出,两人当即便倒下了。 而后几日,缠绵病榻,一面请医问药,一面又撒了银子出去,誓要将女儿寻回。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三月十五,一场大火将整条街少了个一干二净。 甄士隐那日傍晚,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一僧一道。 他倒是想着追上去,揪住二人痛打一顿问明英莲的所在。 奈何一个眼错不见,这两人就消失了! 无奈之下,甄士隐只得带着一家子搬去田庄。 偏又流年不利,庄稼稻谷歉收,流民做了盗匪。 甄士隐只得再次挪腾地方,将一应家产全部折卖了,带着妻子投奔了岳父。 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难过的。 但甄士隐心中挂念着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儿,总是不愿就这么去了。 一日一日的熬日子,倒也熬了下去。 又是一日,甄士隐挣扎着拄着拐杖,慢慢挪到了街口。 自搬来后,他只要还起的了身,便日日都要来到此处,望一望闺女。 虽然他也清楚,此处是大如州,而不是姑苏阊门。 英莲即便是找回来了,也改回原本的封宅,不会找到这儿来。 只是他总有个盼头,兴许那一日就正正好好望见英莲从这儿走过呢? 若非还存了这么个盼头,甄士隐早就熬不下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这日,一曲荒腔走板的调子远远的传了过来。 闻之荒诞无稽,不知所谓。 甄士隐却听出了这个声音! 他做梦都记得这个声音! 那两个疯子! 指不定就是他们蒋英莲拐走的! 不然,怎会未卜先知知道元宵要出事儿? 甄士隐倚在墙边,一根拐杖摇指前头的跛足道人。 “故人前来,有失远迎!” “不知故人今儿来,又有什么箴言要留?” 跛足道人大笑道:“我这歌儿叫《好了歌》,今唱与你听。” “你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甄士隐听得头疼,却再不敢轻忽, 讲这话儿细细想了一遍,问道:“道长可是说,需要了,才能好?” “敢问道长,我需了了什么,才能有我女儿归家的好?” 跛足道人摇了摇头:“不开窍。” 抬手便撒出一阵药粉。 甄士隐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所以什么甄士隐和一僧一道两位高人,一见如故,二见起了佛心,三见跟着跑了……都是市井之人好事之徒编出来的瞎话! 分明是一见嫌弃,二见大打出手未果,三见就被绑架了啊!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本就是奉了警幻仙子之命,来折腾甄士隐一家子的。 他们到是知道甄英莲在哪儿,可是他们可能用甄士隐说吗? 他们是瞧仔细了,甄英莲每每到了元宵节就爱上街看花灯,这才跑到甄士隐跟前说了那四句话的。 就连那专拐了女孩儿假充女儿养大的拐子,也是他们引过去的。 这年元宵没寻着机会,还有下一年元宵呢! 元宵年年有,这事儿啊,总能成! 二人唯一没算到的是,甄士隐对他们起了疑心。 想也是。 任谁每见着某人一回,家中就要出一回事,可不是要心生疑窦么! 更何况,这二人一僧一道,一秃一瘸,衣着邋遢,行事怪异,可引人注意了! 跛足道人无奈之下,只得把甄士隐迷晕了带走。 又做出一副甄士隐自愿追随而去的样子来,迷惑众人。 跛足道人心里也苦! 这事儿办得不利索,没能甄士隐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因而,这往回走的一路,是他半扶半扛,将甄士隐拖回去的! 等回了洞府,还要被那秃噜皮的癞蛤蟆精笑话。 你行你来啊! 跛足道人羞恼之下,将甄士隐丢给了癞头和尚处置。 这下轮到癞头和尚头疼了。 按照他们原本说好的,是要将甄士隐骗来洞府。 然后借口修行清苦,将他留在此处。 只是如今…… 甄士隐不是自愿来的啊! 等那缺条鸡腿的鸡精洒出的迷药失了药效,那甄士隐可就要醒了啊! 活生生的一个人,既没有被骗,又不是傻的。 见了这么破烂寒酸的洞府……能不逃吗? 这要让甄士隐逃回去了,警幻仙子会不会生气已是小事儿了。 万一这甄士隐下山之后,报了官服寻了高人前来捉妖,那可如何是好! 癞头和尚作为一只癞蛤蟆精,实在是脑子没有鸡精好使。 连跛足道人都没能想到主意,他就更想不到了! 无奈之下,索性学了跛足道人……继续给甄士隐撒迷药! 当然,如果贾琡知道这事儿,定会一本正经的分析。 癞蛤蟆是两栖动物,鸡是鸟类。 鸡精的智商肯定比癞蛤蟆高! 想想常见的街头骗局“灵鸟算命”,什么时候有过“灵癞蛤蟆算命”吗? 当然,这两货智商肯定都没人高。 回过头来看甄士隐。 也是可怜,就这么被那癞头和尚撒一把药粉撒一把药粉的迷着,竟整整晕了五年! 直到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自寻死路跑去了京城,叫贾琡和善解大师给收了,没法再回来撒药粉,甄士隐才渐渐解了药性。 因二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林家人,癞头和尚临走前不放心,又给甄士隐加了一把迷药。 再加上甄士隐长年累月的被迷药迷晕着…… 等甄士隐解了药性醒过来,已是过去了大半年。 甄士隐在昏迷了五年后,终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却是看到了一张石制的桌子。 再一细看,石头做的杯子石头做的碗筷,石头做的墙壁石头做的屋顶,就连自己身下躺着的,也是一大块青石磨平做成的石床。 这……这分明是在一个石洞里! 甄士隐细细一回想…… 嗬! 自己放在明明是在大如州岳丈家门前的街口! 只是碰见了那个疯道人! 那个疯道人向自己撒了一把药粉……应当是迷药! 他竟然就这么把自己绑走了? 这是把自己绑到了哪儿? 那疯道人在哪儿? 那疯和尚和他在一块儿吗? 阿弥陀佛,大家都知道这两位是被超度了来着。 不过甄士隐不知道。 甄士隐等自己能动弹了,先活动活动了筋骨。 这一动可了不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浑身的骨头咔咔作响! 真不知道自己这是允了多久了! “疯道人!假和尚!” 甄士隐一边喊着,一边洞里洞外的寻了一遍。 别说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了,除了自个儿,连个活物也没有! “咕噜……” 正想着活物,甄士隐腹中忽的一阵饥饿袭来。 肚子咕咕叫的声响在洞中回荡着,倒把甄士隐闹了个大红脸! 幸好没人! 山洞中只有一些丹药。 每瓶丹药上都贴了红纸,药效倒是写的神乎其神的,也不知是不是骗人的。 不说这丹药能不能饱腹,总之甄士隐是不敢乱吃的。 甄士隐想了下是否要留下来等那两人回来。 但权衡了一下,一是腹中实在饥饿,二是放心不下家中老妻,甄士隐最终还是决定下山看看。 自己就这么被绑走了,也不知过了几日。 家中封氏得了消息,不知该有多着急伤心呢! “这位大人,不知此地是哪儿。” 甄士隐下山后又顺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来到了金陵城城门前。 是的,甄士隐是识字的。 城门上那么大的“金陵城”三个字,他不瞎,能看到,也能看懂。 只是吧,甄士隐他是在出门望女儿时被掳走的。 不说囊中羞涩,他根本一个铜子儿都没带出来啊! 没办法,为了肚子,只得放下面子,想个法子……骗吃骗喝了。 当然,甄士隐还是有些个气节的。 至少他如今是盘算着,等回了家便要取些前来,双倍还上。 勉强也能算是救他一命了,合该如此。 金陵的城门卫倒也不是狗眼看人低的。 如今有御弟在京城坐镇,天下太平,连逃荒的流民都许久不见了。 这位老人家虽说衣衫破旧了一点,但看起来曾今也是有些个来头的。 “老人家,此地是金陵城。你这是从哪儿来,要往哪里去?” 甄士隐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编了一路的话儿。 “我原本是姑苏人士,只是家中遭了劫难,便携着老妻投奔了大如州的岳丈。” “只是在腊月里头……我……我又见到了那两个妖怪!” “妖怪?”城门卫惊奇不已。 这老人家看起来还算精神,怎么……竟是个痴傻的? 甄士隐顶着城门卫探究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是了,那两人绝对是妖怪!” “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我家多番遭劫,就是这二人从中作梗!也不知他们是为了什么,竟将我迷晕了,掳到这里来……” “等等等等!”城门卫有些晕。 “癞头和尚?跛足道人?我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呢?” 一旁驻足围观的路人却是有人记了起来。 “不就是被御弟收走的那两个?” “可时间对不上啊!这位老伯说是腊月里头被掳走的,可那两个妖怪,去岁九月里头就被收了啊!” 又有人猜测道:“老人家,你若是有什么苦衷,直说便是了,何必拿那两个妖怪做借口?” 甄士隐当即生出一种“久在深山不知人世”的感觉来。 他不意那和尚道人竟果真是妖怪,只得解释道:“我没骗你们!”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万和四年腊月初二!我站在街边,想着能不能碰巧遇见我那走失了的女儿,却被那个疯道人弄晕了!等我醒来,却是在一个石洞里……” “哎呀我的天呐!” 众人一阵惊叹:“如今可是万和九年了啊!” 那个城门卫当机立断,在众人围上来围观“被妖怪抓周五年的老伯”之前,便带着甄士隐去了城中。 这么大的事儿,还是报给金陵知府定夺吧! 甄士隐浑浑噩噩的,被城门卫拉到了知府衙门。 里头倒是热闹,正在审一桩人命案子呢! 金陵城中一霸,皇商薛家薛蟠,为着争买一个小丫鬟,当街将一个小乡宦之子冯渊给打死了! 此时的知府竟是的大清官,不管那门子如何劝说,直接下了缉拿文书。 连薛蟠本人带一众豪奴,乃至与此事相关的被争买的丫头和那丫头的父亲,一并缉拿了来。 又叫冯家下仆将冯渊的尸身抬了过来,竟是要当堂审理此案呢! 此等命案,各中内情,种种曲折,甄士隐已是全然不在乎了。 他只一眼瞧见了堂中跪着的那个十多岁的丫头,她眉心那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在那小丫头抬头回话时,甄士隐已是能确定了,这就是自己丢了*年的女儿,甄英莲! 看这脸,和自己妻子封氏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公堂之上,苦主在那儿哭诉。 而薛蟠却仍是昂着头,拒不认罪,还满脸的不在乎。 他舅舅是京营节度使!他姨母是荣国府的二太太!他姨表姐是宫中的妃嫔! 知府无奈,只得命人将几人暂且收监,押后再审。 一面又命捕快们去问一问城中可有看清了前因后果的,叫他们来堂上作证。 甄士隐眼看着衙差们要把甄英莲压下去,当即便跳了出来。 “等一等!” “这是谁?”知府一脸茫然。 带甄士隐过来的城门卫赶紧将事儿说了。 甄士隐急忙补充道:“我姓甄,我家原住在姑苏城阊门外十里街内仁清巷葫芦庙旁。当年我女儿丢时,也曾报过官。姑苏城知府府衙中应当能找到记录。” 而后,走到那丫头身边说道:“我方才认出来了,这就是我闺女!” 知府愕然道:“旁的暂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回头自然能去姑苏城验证。” “只是这是你闺女……世间哪有如此离奇之事?” “况且,这丫头旁边跪着的,正是她的父亲。” 甄士隐便指着围在一旁观看的一个人说道:“他能证明!” “这也是个熟人,当年他曾住在葫芦庙里头,我女儿他也曾见过。你问问他,可还记得葫芦庙旁甄家的甄士隐?可记得我女儿眉间有一点胭脂痣?” “至于此人,哼!”甄士隐冷哼一声,“怕是个拐子吧!” 知府看向那人,却正是之前同自己念叨那什么“四大家族”那什么“护官符”的那个门子! 那个门子见甄士隐认出了自己,又很给面子的没说出自己当男做和尚的事儿来。 最主要还是方才听那城门卫说了甄士隐这番经历,神鬼妖怪的,实在是吓人。 那门子便上前将自己知道的事儿说了,末了还加了一句:“小人也曾听说,有些拐子拐了别人家的小女孩儿,充作自己的女儿养到十二三岁,再寻人家卖掉……” 知府大手一挥:“抓起来,严审!” 甄士隐满意的看着那个拐子被人拖了下去。 转头又问知府:“小人是否可以带我女儿,回姑苏了?” 知府摇了摇头:“这姑娘牵扯到一桩命案里,审结之前,只能委屈她暂且收监了。” “不过你放心,一旦此案水落石出,本官便立刻派人,护送你二人回姑苏查证户籍!” 甄士隐皱起了眉头,转头便看到了横在堂前的冯渊的尸首。 看热闹的人见到那拐子哭天抢地的被押走,便跟过去看好戏了。 这会儿已散了个干净,公堂之上再无闲杂人等了。 甄士隐略一思索,开口问道:“小人之前被妖怪掳走一事,绝非虚言。小的逃出来之前,在妖所居的山洞里拿了不少丹药出来……” “虽说多是害人的。但其中有一丸药,只有一颗,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你是说……” 甄士隐一拱手:“还望知府大人,同这位冯公子的家人,能让我试上一试!” 冯家老仆抹泪道:“我家少爷已经去了。这位甄老爷若是有什么灵丹妙药,尽可一事。” “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医活了呢?” 此间事务,薛家众人无从得知。 只知道那死透了的冯渊或者走出了知府衙门! 即便薛蟠因着冯渊死而复生而被放了出来,薛家上下也没有半点儿欢喜劲! 人死哪里有再活的道理! 搞不好是厉鬼附身来索命的! 而甄士隐呢。 这会儿已是带着甄英莲,由金陵的衙差一路护送着回了姑苏。 在姑苏府衙中查证了户籍,查实当年姑苏城阊门外十里街内仁清巷葫芦庙旁的甄家确实丢过一个女儿,也确实报了官。 姑苏府衙里的小吏甚至将当年的布告寻了出来。 上头果真写着“甄氏女眉间有一点胭脂痣,米粒大小,十分鲜艳。” 这事儿一时间在姑苏城中也传为了奇谈! 城中有几家豪富的,各家出点银子,买下一座宅子并一处田庄,赠与甄家。 姑苏知府又特地派人将他父女二人送去大如州,寻得封氏接回,一家团圆。 第70章 六岁(八) 70、大马猴 贾琡在邢夫人院子里用午饭时,正巧赶上王熙凤来寻婆母拿主意。 “你姑妈一家子?”邢夫人朝着东边努了努嘴,“你姑妈不是在那儿嘛!” 她不是四大家出身,对这里头这个那个的亲戚,难免有些捉瞎。 王熙凤解释道:“这是我父亲的庶妹,早年嫁去了金陵。因离得远,也不大来往。” “她家有一子一女,长子和你琏二哥差不多大,女儿比儿子小一岁。” “这回他们在金陵遇上了些麻烦事儿,便要来京城投奔叔父……算来也就这几日功夫就要到了。” 邢夫人叹道:“那可真是不巧,你叔父二月里头便定下外任了,偏赶着这几日正要出京。” “即便赶着见着一面,也立马就要分隔两地了。” “可不是?” 王熙凤一摊手:“这不,叔父就派人送了封信来。他留了个院子留了两房得用的下人,就想问问我能不能照顾一下姑妈一家……想来二太太那边也该收到信了。” 邢夫人皱着眉头,问道:“你方才不是说,那薛家的大公子和琏儿一般大?这么大了,也该能成家立业照顾母亲和妹妹了。怎么着,还用你们照顾?” 王熙凤一脸无奈:“许是其中颇有内情吧,信上语焉不详的,媳妇儿实在猜不出这是为何。” 贾琡一梗脖子咽下邢夫人夹给他的琥珀鸽蛋,赶紧夹了个云河段霄放在碗中。 一边等它晾凉好下口,一边开口问道:“莫不是上回说的见鬼那事儿?” 邢夫人往儿子头上敲了一记:“子不语怪力乱神。” 转头抱怨王熙凤道:“他小孩子家家的,你同他说这个做什么?没的吓着他!” 王熙凤讨好的给邢夫人夹了一个四喜饺,笑道:“是我疏忽了,光想着御弟能捉妖了!” 邢夫人一拍脑袋:“瞧我,都忘了这一茬了!” “唉哟这四喜饺你吃了吧,我一早便吃过早饭了,这会儿不过是陪琡儿罢了。你年纪轻,多吃一些。” 王熙凤赶忙应下。 邢夫人又说:“大家到底是世交,等你姑母来了,也请她来坐一坐。也免得二房那边说嘴咱们不讲情面。” “再一个,若二弟妹自个儿跳出来请人上门作客,不伦不类的,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王夫人这会儿确实在和李纨说这事儿呢。 “珠儿媳妇,你说等薛家人进京后,我请他们来荣国府暂住如何?” 二房唯一起得晚的住在荣寿堂,这会儿两人手边也就两杯清茶罢了。 李纨听得王夫人的话,将手中的茶碗放下。 刚要开口,那头王夫人已是自己赞同了自己。 “好计策啊!” “那个老虔婆,原本成天的想把林家那个没福气的丫头和我的宝玉凑一块儿……结果呢,人家一句婚事不得自专就回了她了!” “原本也是好事,可她竟然退而求其次,挑中了史湘云那个‘次’!也不嫌太次了!” 李纨一脸木然的看着王夫人在那儿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那老太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宝玉……像句实话吗!” “看看那林黛玉,那是她的外孙女!看看那史湘云!那是她娘家侄孙女!” “凭什么光在她的亲戚里头找!矬子里拔大个,再好能好到哪去!” 王夫人越说越气,转头看到李纨一声不吭的呆坐在那里,一时更来气了。 “瞧瞧你!我说了半天,你连个声响都没有的,要你何用!” “看看凤丫头,能说会道,当真是比你强出百倍!” 她站起身来,转了两圈,打定了主意:“不行,珠儿的婚事我做不了主,宝玉媳妇儿必须得是我看中的才行!宝钗,宝钗……得想个法子,叫薛家在荣国府住下,让两个宝儿天天在一块亲近才好……” 李纨暗暗翻了个白眼。 在荣国府住下?好大的面子! 如今,二房在荣国府也只能算是个客! 客人再邀客人来住,这……这不是市井泼皮做的事儿嘛! 不过李纨可不会傻愣愣的提醒王夫人这一点。 贾珠眼看着也就那样了,她如今一心就记挂着自己的儿子贾兰。 “太太,使不得。可不能开口留薛太太一家啊!”李纨到底还是开口了。 她算了算,如果此事叫王夫人如意了,对贾兰将来的名声会有什么影响……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她总不能让儿子被人说嘴有一个不要脸的祖母啊! 王夫人横眉一挑,双眼一瞪,问道:“怎么,我竟还做不得这个主了?” 李纨一脸担忧的说道:“这……方才听太太说,王大人已经命人收拾了院子,安排了下人,要留薛太太一家在王家住下。” “太太已知晓此事,再开口留人,这……这不是抢人嘛!” 王夫人无话了。 她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娘家哥哥是可以倚仗的。 不管王子腾会不会为了这么些事儿同她别扭,她是半点儿都不敢试的。 几方努力之下,薛家刚一进京便顺顺当当的在王家安顿了下来。 虽说王子腾已然离京,但兄妹舅甥之间好歹也在半道上见了一面。 期间离愁别绪,自不必提。 王子腾见薛家此番着实不好,担忧之下,未免有些个寝食难安。 这本就在赶路呢,还整日里操心着庶妹的事儿,面上就带出了些病容来,倒把王郑氏唬了一跳。 王郑氏到底心疼王子腾。 虽对薛王氏没什么情分,这会儿也不得不写了封家书,命人快马送去给王熙凤。 一面又安慰王子腾,只说已经给王熙凤去了信,叫他大可放下心来了。 王熙凤接了信,便命来旺儿去王家打探。 彼时薛家已经将带来的一应箱笼都规整好了,薛王氏略犹豫了一会儿,便在女儿的劝说下应下了明日登门拜访。 邢夫人端坐在荣禧堂,身侧坐着贾琡。 贾琏、贾迎春、贾玘分坐在下手。 薛王氏好歹是王熙凤的姑妈,她便等在二门相迎。 因薛家只有薛蟠一个男子,偏又是小辈,贾赦索性推说有事,躲懒去了。 王熙凤当先一脚跨入荣禧堂,脸色却算不上好。 平日里的俏皮话儿全然不见了,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安静。 邢夫人向她身后看去,却看到的惊人的一幕。 薛宝钗在左,薛王氏在右,两人一同搀扶着薛蟠, 而薛蟠……两眼无神,脚步虚扶。 瞧着跟失了魂儿似的,仰头看着上头,半天没个动作。 “这……薛侄儿这是怎么了?”邢夫人看向王熙凤,但王熙凤只是摇头。 贾琏斟酌道:“可曾看过大夫?要请个太医给薛表弟看看?” 一句话刚说完,便忽的想起之前听王熙凤说的,薛家见鬼一事。 “要不……想个法子,去求善解大师来看一看?” 薛宝钗眼前一亮:“可是那位国师?” “若琏二表哥能求得国师来给哥哥看一看,实在是薛家的大恩人啊!” “善解大师他没捉过鬼啊!” 一声还带着奶气的话儿,打碎了薛宝钗的希望。 她抬眼一看,只见邢夫人身边坐了个五六岁的孩子。 再看堂中众人的座次,心中便有了猜测。 “你……”薛王氏有些薄怒。 “这位莫非是御弟?失敬失敬!”薛宝钗赶紧扯了扯薛王氏的袖子,又开口道破了贾琡的身份。 “御弟大人,虽说国师不曾抓过鬼,但身为亲人,我也想为哥哥求国师一试。” 贾琡站起身来,慢慢踱到薛蟠身旁,绕着他转了两圈。 只见这薛蟠自两脚往上,有一道虚影横在那儿挣扎着……仔细瞧去,这虚影和薛蟠长得是一模一样! 贾琡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虚影的脑袋。 虚影被戳的歪了一下,一脸震惊的的看向贾琡。 “挺好玩的!”贾琡笑着又戳了几下。 突然伸手重重一推,虚影撞上了薛蟠,薛蟠晃了晃身子,摔倒在地上。 “好痛!” 薛蟠捂着脑袋□□了起来。 薛王氏和薛宝钗喜极而泣,赶紧上去搀扶。 王夫人听说薛家上门,一面恨邢夫人居然不叫自己,一面带着人匆匆赶来荣禧堂。 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步,听说薛家已经进了荣禧堂有些时候了。 她急的都快小跑起来了! 自家的亲戚,让刑氏那个破落户出身的来招待,像什么话! 她倒是忘了,大房还有一个姓王的呢。 王夫人走到正厅门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贾琡一声“挺好玩的”。 她疑惑的一抬头,正好看见了贾琡伸手将薛蟠推到在地的样子! 薛蟠捂着脑袋喊疼、王腊月和薛宝钗哭着上前搀扶的样子,将王夫人气了个半死! 自己的亲戚,被大房请来做客也就罢了。 他们竟然还这般欺负人! 由着贾琡这么个小孩,将人高马大些薛蟠推了一跤! 若非贾琡借着身份压人,他能推动薛蟠吗? 此时贾琡正摸着下巴在那儿笑呢! “贾琡!”王夫人气红了眼,站在门口便骂了起来,“谁把你教的这么个跋扈的性子,小小年纪就会欺负人了!还没半点悔改的样子!” 贾琡被外头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转头看见横眉竖目的王夫人,也怒了:“小爷我自小在宫里头长大,是老圣人手把手教出来了!二婶若有什么想说道的,我可以替你把话传给老圣人听!” 第71章 六岁(九) 71、宝钗愿 我可以替你把话传给老圣人听…… 我可以替你把话传给老圣人听…… 我可以替你把话传给老圣人听…… 王夫人当场就缩了。 什么叫狐假虎威! 什么叫仗势欺人! 什么叫……不要脸! 活生生的啊! 生性跋扈的侄儿! 不知道尊敬长辈! 倚势凌人顶撞长辈啊! 听听这话! 赤果果的威胁啊! 王夫人两眼一翻,当时就想直接晕过去了事。 给御弟按个“将二婶气晕”的名头,哪怕动不了他,好歹也要为自己出口气! “腊月啊!你瞧瞧你姐姐我,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腊月啊!姐姐我对不住你啊!蟠儿被人欺负了,我都没法替他讨个公道啊!” 王夫人两句话儿一唱三叹的说完,便倒在了金钏身上。 薛王氏那头,并不是很想搭理她,只一心拉着薛蟠上下打量。 薛宝钗却是扑通一声,对着贾琡跪了下来。 贾琡吓得后退半步…… 这薛家姑娘听说比贾宝玉大三岁? 那就是比自己大四岁。 被大四岁的人这么一跪……会不会妨碍长个儿啊? 薛宝钗这一跪会不会妨碍长个倒不一定,但看起来似乎是能治病的。 原本晕了的王夫人,忽的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神力,也不必人叫,唰的就自己醒了过来。 她半倚在金钏身上,好悬没将不过十二三岁的金钏压的摔个大跟头。 一只不再纤细的左手上套了老大一个金镯子,伸长了手臂儿,指着贾琡哆哆嗦嗦的抖了半晌:“你……你若看不惯我这个做婶娘的,直说便是,为何要这般对我的娘家亲戚!” 贾琡两眼失神的看着那镯子,生怕王夫人再抖下去,就要破皮切肉入骨了…… 想想也蛮吓人的。 “多谢御弟!”薛宝钗善解人意,一句话儿打断了王夫人的哆嗦。 那厢薛王氏诚心诚意的跟了一句:“多谢御弟啊!” 虽说薛蟠这会儿还捂着脑袋喊疼……但好歹是知道疼了啊! 王夫人被妹妹和侄女儿的“奴颜婢膝”惊呆了! 她一个没忍住,手又抖了起来:“你你你……你们这样,丢尽了我王家的脸面啊!” 薛王氏与自家嫡姐本就有旧怨,这时候根本不想去解释什么。 巴不得那位好姐姐出大丑呢! 薛宝钗行事小心,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加上这位姨母再怎么不靠谱儿,至少如今是做出了一副为自家做主的样子来了。 若自家由得她出这个丑……到时候姨母那儿,指不定要说薛家都是白眼狼呢! “姨母莫急,且听我细细说来。” 薛宝钗上前两步,将这几日薛蟠如何魂不归舍、如何不知饥不知渴不知寒不知热,甚至走路摔跤、撞墙都不知痛的吓人样儿说了。 “全亏了御弟这一推,如今哥哥总算是知晓些事儿了!哪怕如今只知道喊疼……也好过不知疼痛啊!” 薛宝钗说着说着,竟是哭了出来:“那日哥哥回家,失魂落魄的,被自个儿屋子的门槛绊了一跤……大半个脑门都是血,可吓人了!可哥哥竟然就这么坐在那边,半句话儿都没有,就任这血在那儿淌着!若不是母亲使了人去请哥哥用饭,只怕……只怕……” 那头的薛王氏回想起此事,也是心有戚戚然:“是啊!能知道喊痛,已是阿弥陀佛了!” 邢夫人似笑非笑的瞥了王夫人一眼:“二弟妹,瞧瞧你这样子。” 又吩咐道:“金钏,还不快扶你们家太太回去!这好端端的跑来发一通脾气不说,这手还一直抖个不停的……可别……快扶回去请个太医瞧瞧!” 话音刚落,邢夫人一个眼神,金松金柏已是抢上前去,半扶半架的,将王夫人和金钏请了出去。 许是王夫人倒霉。 她刚一走人,那厢薛蟠便看着薛王氏喊了声“母亲”。 喊得薛王氏眼泪汪汪的,一时间更觉王胭脂这个嫡姐碍眼了……没看见她一走,蟠儿就能认人了吗! 那日薛蟠被下人从金陵府大牢中接了出来,当时还满心以为是自家舅舅给了那个小官好看呢! 谁知刚出了府衙大门,走过一个拐角,便瞧见了前头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那是谁?” “少爷,那就是被你打死了的冯渊啊!” “他……他不是死了吗?” “可他又活过来了啊!要不然,这个知府还不肯放人呢!” 这几句话,直接把薛蟠惊着了! 这个冯渊是他亲眼见着被打死的,死的透透的!怎么可能再活! 薛蟠一路心悸,等回了家,三魂已是飞了七魄,整个人都失了生气。 倒好似一个活死人了! 方才七魄归位,薛蟠被自己的魂魄撞了一下,便摔倒在地。 摔得到不能,只是头疼……就像被人直接在魂魄上戳了几下似的,从神魂中发出来的剧痛! 这会儿好容易将这剧痛压下去一些了,薛蟠一眼便见到了哭泣的母亲和跪着的妹妹。 “母亲,莫哭。” “妹妹,起来。” 薛家一家三口人聚在一块儿,抱头痛哭。 邢夫人也悄悄红了眼。 一面用帕子拭泪,一面转头问贾琡:“你方才是如何治好他的?” 几声窸窸窣窣衣料摆动的声响,邢夫人身边已是围了一群人。 个个儿一脸好奇的看着御弟他老人家。 贾小琡摇头晃脑的说:“唉,他刚才进来时,魂不附体啊!我瞧着这人好像是有重影一样,差点以为我要瞎了!” 而后仰起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后来我一想,不对啊!本御弟怎么可能会瞎!我就拿这根手指头啊,往他头上一戳,再一推……就好了!” “好厉害!” 众人一阵赞扬。 薛蟠看着那根看起来小小软软的手指头,打了个寒颤。 在王熙凤的努力下,总算是把场面拉了回来。 站着的都坐下。 跪着的都起来,坐下。 趴在地上的也爬起来,坐下。 总算是大家伙儿坐定了,又叫换了新沏的茶……好歹有个作客待客的样子了。 薛蟠首先站起身来,说道:“御弟今儿救我一命,我先在此以茶代酒,敬御弟一碗!” 贾琡随意的喝了茶,两眼只瞪着薛蟠……好像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薛蟠又转向的薛王氏和薛宝钗:“我这个做儿子的作哥哥的,往日太过荒唐了。这几日神魂离体的,全靠母亲和妹妹的照顾,才保下了这一条小命!” 薛王氏抹泪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儿女都是债啊!” 薛宝钗笑着与薛蟠同饮了茶,问道:“哥哥往后可要改了?” 薛蟠抓抓脑袋:“我原本也一向是迷迷瞪瞪的,做事没个分寸,又容易叫人哄骗。” “许是今日许是在金陵的时候,脑袋上一疼,竟是疼好了!往后我定要好好学本事,重整薛家!” “好好好!”邢夫人笑着恭喜薛王氏:“薛太太好福气!女儿冰雪聪明,儿子大器晚成。” “薛太太往后,尽可以等着享福了!” 薛王氏谦虚道:“哪里哪里。邢夫人您这样的,才能说是福气呢!您儿媳妇儿都娶进门了。,想来抱孙子也快了。” “而我这双儿女,一个十二一个十岁,连个着落都没有呢!蟠儿也就算了,专心打理几年生意再说亲,还能说得好些。宝钗……只怕是要高不成低不就了。” 邢夫人已是哑然。 可不是? 宝钗这样的,若是嫁去商贾人家,当真是委屈了她的品貌。 可要想嫁入官宦之家……生父是皇商生母是庶女,这出身上又着实差了些。 王熙凤打圆场道:“原先不是说要待选的?” “如今可还没到年纪呢,宝钗这资质,请个嬷嬷好好学几年,定是能选上的。” 这“待选”的话儿,原是宝钗同薛王氏商量了,用作进京投奔的借口的。 虽说是借口,但心里确实也是有几分打算的。 只不过原本薛蟠正病着,一时没心思去细想罢了。 如今被王熙凤这么一说,宝钗也动了心思。 以她的出身,想要成为人上人,也只剩入宫这一条路了。 若说原本还有些个动摇,想着姨母写信来说的“金玉良缘”之事……如今见了姨母在荣国府的这般模样,想也知道那贾宝玉不是良配了。 “薛家姐姐想进宫?”贾琡原本真以为这是借口来着。 却没想到这真不是借口,这是真的。 进宫有什么好进的? 他见天儿溜回家呢! 薛宝钗却是笑着点了头:“是啊,既然志在青云,自然是要去努力一番的。” 她方才刹那间便想到了宫中的那位贾婕妤——贾元春。 若说贾元春初封美人、后升婕妤,这里头没有贾琡的缘故,她是打死都不信的。 既然人家御弟开口问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认下。 兴许就能得到些照拂呢? 若说的遮遮掩掩的,叫神通广大的御弟瞧出不妥来,反倒不好。 贾琡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行,你要参选时说一声,我保你进宫就是了。” “至于旁的,我是不管的……元春姐姐也一样。” 薛王氏闻言激动万分:“御弟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王熙凤赶紧说道:“掰着手指头数,这屋里头个个儿都是亲戚!既然是亲戚,自然是要同气连枝的!” 当然,不在场的人就算了。 第72章 六岁(十) 72、六岁(十)取神器 翌日,贾琡就颠颠儿的进宫了。 啊! 看看别人家! 三岁能文、五岁能武? 弱爆了! 想想本御弟! 一岁手握天书!二岁能认天书!还是二岁,能观气显原型! 三岁封御弟!四岁能从天书中取物!五岁能降妖!六岁能招魂! 这说的还都是虚岁呢!说周岁就怕吓着你们! 贾琡神气活现的跟徒谋和徒敕说了昨儿“招魂”的事。 末了还说:“只可气那薛蟠,也不说要寻摸些好东西孝敬孝敬我!” 老圣人和圣上瞧了个乐呵。 然后就把御弟他老人家扣下了。 贾琡当场就跳了起来:“家里头做了五彩抄手等我回去就要下锅呢!” 夏守忠笑眯眯的上前将贾琡按下了。 转头便对李杏枣说:“听见没?赶紧的去告诉御膳房,御弟说要吃五彩抄手!” “好嘞!”李杏枣拉长了调子应下了。 又对贾琡拍着胸脯说道:“御弟您放心,奴才去御膳房帮您盯着,今儿定少不了你这一顿!” 贾琡欲哭无泪的看向徒敕:“圣上平日里是天天看夏公公和李公公唱戏呢?” “这一搭一档的,当真有趣儿!” 徒敕却不理他,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徒谋亦是如此。 贾琡一脸茫然:“这是做什么?” “让一让,让一让!” 肖能寿抱着一个玉盒,身后跟着一人怀抱笔墨纸砚的,就这么冲了进来。 贾琡被唬了一跳,蹭蹭蹭倒退两步,这才看清了肖能寿身后的人。 “这是谁?” 贾琡看到肖能寿手中的玉盒,便知今天徒敕强留下自己是为了天书之事了。 只是……肖能寿身后跟着的,不是原本一直跟来的那个匠人,而是换了旁人。 徒敕倒是解释了一下:“这是兵部的一个侍郎,杨侍郎杨二炎。” “今儿这份天书,是你二周岁生辰时的那份,事关紧要,必得格外小心些。” “正好这个杨侍郎工笔画的好,又在兵部任职,便选了他来。” 贾琡也只是见了陌生人好奇罢了。 这种谁可信谁不可信,谁可说谁不可说的事儿,他向来是懒怠去想的。 左右有圣上和老圣人镇在那儿,也没哪个敢轻易造次。 不过这位杨侍郎倒是取了个好名字啊! 杨二炎杨二炎,一火一火,可不就是杨灭灭羊咩咩? “嘿嘿嘿……”贾琡伸出了双手,示意夏周六上前来帮自己卷袖子。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随便煮。 如今的贾琡,再看起天书来,可不是驾轻就熟了么! 贾琡老神在在的指挥着夏周六,忙前忙后的服侍自己卷袖子、净手。 双手在浸了莲花的水中泡了一会儿,贾琡终于是站起了身,伸伸胳膊踢踢腿,走到了玉盒跟前。 “阿弥陀佛……” 正当贾琡看着玉盒,双手合十,搜肠刮肚的准备挑一段经文来念时,老圣人终于是没忍住,上前两步一巴掌扇到了御弟尊贵的脑袋上。 这有的没的一大堆的,唬唬杨侍郎这个新来的也就算了。 其余在场诸人,徒谋、徒敕、肖能寿、夏守忠、戴权,甚至是夏周一夏周六,哪个不知道御弟看个天书跟玩儿似的。 不用沐浴焚香,不用顶礼膜拜,手往上一放……就完事儿了。 当然,杨侍郎方才也确实是被唬住了。 御弟倒不是头一回见了。 不说封御弟、封太子的时候,平时逢年过节的,圣上总要放个“祥瑞”在那儿撑撑场面。 从二品兵部侍郎,在京中勉强也算是排的上号的重臣了。 偶尔和御弟面对面碰上,也能有幸和御弟打声招呼。 算起来,没有九十回,也有七八回了,也不十分稀奇了。 可对于杨侍郎来说,看御弟解天书,这可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头一回啊! 眼看着御弟将各种事儿一件件吩咐下去,他一字不漏的都默默的记在了心里头,预备着年节里祭祖的时候照着学一下。 特别是御弟对着玉盒双手合十念佛号的时候,他简直想取出纸笔来,将御弟吟诵的经书记下来! 能被御弟珍重其事吟诵的,必定是真经! 也正是因为杨侍郎这满眼热切,恨不得当场跪拜的样子,徒谋才忍不住拍了贾琡的脑门。 “闹得有些过了。” 杨侍郎一脸茫然的看着老圣人“殴打”御弟,然后淡淡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好吧。” 而御弟竟然不恼不怒,随口答应下,便随随便便的伸出了手与取天书…… 随随便便的伸出了手…… 杨侍郎木然的看着御弟单手将天书攥在手里,也不顾会不会把天书弄皱了。 又木然的看着那天书上一阵光华闪过,半空中显现出了一些图案来…… 肖能寿同情的拽了杨侍郎一把,无声的示意他去夏守忠给他准备好的书桌旁。 御弟这个小破孩,可远观而不可深交啊! 想当年,他肖能寿也觉得御弟是天人降世! 可什么时候对御弟改观的呢? 御弟嫌马车太颠于是问上仙要轮胎? 还是御弟嫌茅房太仇问上仙要抽水马桶? 总而言之,天人要都是御弟这样的,那这些个神仙们也太不靠谱了! 贾琡难得的盯着天书流着口水。 只觉得等了许久许久,口水都快流干了,在那儿照着天书画画的三人终于是都停下了笔。 不等徒敕发话,贾琡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就将左轮手/枪取了下来。 旁边还有配给近百发的子弹,当真是…… 想想都手痒! 只可惜,此处是乾清宫重地。 只可惜,当初天书上说了这事行军打仗之利器。 贾琡刚把手/枪去下,还没等焐热,甚至没能好好儿看两眼,就被圣上收缴了。 美名曰:怕伤了御弟。 贾琡撒泼打滚都没能将手/枪再一次拿到手里。 只得苦着脸,一把将那百来颗的子弹扫了下来。 因这天书上的东西只要被他碰过便可化为实体,他又没伸手接着,这下可热闹了。 乾清宫的地上铺的是御窑金砖,敲之本就有金石之声。 这一溜儿的子弹掉落下去,叮叮铛铛的煞是好听! 只苦了夏守忠,捡了这个那儿有落了一地,急出了一身汗。 贾琡吐了吐舌头,指点他:“叫人取个新做的扫帚一块儿扫了,大不了再拿快干净的布巾擦一擦,很是不必一个一个去捡。” 夏守忠赶紧吩咐人去取扫帚,转头说道:“小祖宗,御弟爷,下回您老这手挥出去的时候,和奴才说一声,奴才给您接着!” 贾琡招了招手:“那行,去取个布口袋来。” “看见没,这儿还有一堆零的呢!我扫下来,你接着,叫肖侍郎去拼起来!” 肖能寿立马苦了脸:“御弟!” “这对照着拿下来再拼起来,已是要了老命了。您再将这些零件一咕噜扫下来堆一块儿,叫臣一个个挑拣出来再拼……臣……臣做不到啊!” “好了好了。”徒敕将手/枪拿在手里看够了,便递给了一旁的杨侍郎,“你瞧瞧。” 又对贾琡说:“你既喜欢,等过几日朕寻个地儿试枪之时,带你同去就是了。” “试枪?去哪儿试?要出京吗?”贾琡问道。 “这东西用起来,动静可不小,可别吓坏了人,又要找我招魂了!” 杨侍郎对御弟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瞧瞧!御弟多厉害! 这新得的东西还没试过呢,就知道动静很大了! “不如去铁网山?”杨侍郎提议道,“那儿离京城近,本就是个打猎的地儿,四周围都围了起来,也不怕有人误入。” “好地方啊!”贾琡略带夸张的附和道。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铁网山啊! 当然要去瞻仰瞻仰。 徒敕还当他这般作态,是想要快些试枪呢。 这铁网山确实是个好去处,徒敕也不多想别的,便应了下来。 那头的肖能寿简直要跳脚了:“御弟您老赶紧将这些个零件取下来啊!” “就这么放在那儿,您老不嫌手酸,小的我看着也急得慌啊!” 贾琡难得安安生生的在敬文宫中住了十日。 每日早起去乾清宫报道,晚膳后方回,好像生怕徒敕会丢下他悄悄去试枪似的。 十日后,肖能寿已经能很顺溜的将另一支左轮手/枪依葫芦画瓢儿的拼装起来了。 铁网山。 □□。 石头。 树。 人。 贾琡。 贾琡从杨二炎手中接过了左轮手/枪——不是被肖能寿拆拆装装了无数回的那把。 拉开保险,离着五十步原,瞄准了眼前一块木板子。 扣动扳机…… 没子弹。 贾琡一脸尴尬的放下枪,一旁的肖能寿亲自捧了一碟子子弹凑了过来。 比起将御弟当做神仙敬着的杨二炎,肖能寿更喜欢和御弟玩闹。 “你……”贾琡你不下去了。 他忽然想到……那不靠谱的神仙,天书上没教人装子弹啊! 幸好,他没学过装子弹也大概知道,那些拿□□决斗的的人是如何装子弹的。 东敲敲西掰掰,很快就将弹夹装满了。 “咻……扑通。” 贾琡有意将弹夹转了一圈,看起来十分的得心应手。 而后立马瞄准,扣动扳机…… 没有“嘭”。 只有“扑通。” 我们就不说发生了什么了。 牛先生告诉我们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后坐力。 贾琡那个气的,当即上前走了四十九步半。 又叫了夏周六,叫他贴在自个儿身后站着。 抬手,射击,一气儿呵成。 厚厚的模板直接被打穿了,透过那洞能清楚的看到木板后头的花草树木。 而那洞的边缘,紧挨着枪口的地方,已是一片焦黑…… 御弟圆满了! 活了两辈子! 头一回试枪! 妥妥的十环! “咳咳。”徒谋走上前来看过这木板,轻咳了两声。 转头便对徒敕提议道:“皇帝啊,孤瞧着,御弟应当同太子一道儿,练练弓箭了!” 子弹有限,在场连贾琡加上徒谋、徒敕、杨二炎,每人也就试了一抢。 肖能寿仗着自己是唯一会拼装的,也墨了个机会。 贾琡也就玩个新奇。 肖能寿那纯粹是想亲手试试每一样神仙赐下的东西。 而徒敕、徒谋和杨二炎,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将这左轮手/枪送去边疆之事了。 这左轮手/枪确实是行军打仗的利器。 尤其是用来守城……找个准头好的站在城墙上,远远的一枪送敌方主将归西…… 不说少个主将能不能立马叫敌军溃败。 主将杀了杀副将,副将杀了杀参将,参将杀了杀裨将…… 这年头,把能领军之人杀了,下头人又有多少愿意拼命呢? 第73章 六岁(十一) 73、寻巧匠 试过手/枪后,徒敕便志得意满的吩咐下去,要肖能寿同杨二炎寻可以信任的匠人,一年内全力打造这左轮手/枪。 杨二炎当即便踌躇满志的答应了下来。 倒是肖能寿这儿,却是犯了难。 “圣上,这手/枪所用的钢材……实乃人力所不能及啊!” 徒敕皱起了眉:“这是为何?” 肖能寿一脸惋惜的解释了起来:“这左轮手/枪与咱们原有的鸟铳一样,若是用错了钢材,便要伤及用枪之人了。” “那日天书所示,将各处所用钢材一一标注了出来……臣等无能,锻造不出此等钢材。哪怕是弹药所用的,也是勉强……” 徒谋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若是能多做些,便给骑兵一人一马配一把,在马鞍子上多缝个袋子装着,很是方便……也罢,便先紧着弹药研制吧。” 徒敕点了点头:“好赖这左轮手/枪已经有一份了,想来能用许久。可这枪弹只有一百颗,今儿已经用掉了五颗,即便是俭省着,也用不了多久了。” 肖能寿恭声应下,却转过头去,悄悄拿眼睛去瞧贾琡。 贾琡两手一摊,十分坦然:“你什么时候见我会打铁了?” “我要有这个本事,我给你做一箱子哎开四七!” 徒谋蹲下身,笑眯眯的问:“哦?哎开四七?” “是什么好东西呀?你怎么都不告诉老圣人呢,我老人家可伤心了!” “就就……就是神仙他昨儿晚上托梦和我讲的!”贾琡冷汗涔涔。 “那那……那是比左轮手/枪更好用的,就是比较长……” 徒敕大笑着走上前,拍了拍贾琡的肩:“哈哈哈!好好好!” “从今儿起,你按天儿的同神仙说……不,按顿说,请神仙赐下那哎开四七!” “你吃一餐说一回,吃点心也说,一年下来说个几万遍不成问题。想来神仙他老人家定然不忍心叫你失望的!” 贾琡眨巴眨巴双眼,乖乖点头。 转头默默的吐槽了一整个世界。 当他贾琡不想要哎开四七啊? 谁不想“哟呵”一声跳出来,端着把哎开四七在那儿帅气的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个没完啊! 这不是之前没想起来这一茬么…… 再说了,他连自己是什么投胎都还没搞明白呢! 凭什么认为他贾琡有这么大脸面,要什么神仙就给什么啊! 还有还有还有! 什么叫一年下来说个几万遍不成问题啊? 他一年难道要吃几万顿吗? 就算他贾琡真的吃那么多…… 吃你家粮了吗? 要你管! 其实……是吃了的…… 而且……吃了不少…… 御膳房中的众多御厨都是证人。 咳咳。 不管贾琡有没有把皇帝他家吃穷,这会儿贾琡可算是找着借口溜回家了——奉旨回家睡觉。 光明正大。 无耻至极。 什么?圣上没叫睡觉? 开玩笑,不睡觉怎么让神仙托梦呐! 不托梦怎么跟神仙讲要哎开四七啊! 这日,奉旨睡觉的贾琡“梦游”跟着贾赦来到了京中新开的一家古玩铺子。 这博慧斋是前儿刚开的,据说里头有不少好东西。 不然,像贾赦这种只逛老字号的,是决计不会来的。 贾赦一进门就看中了一个汝窑的葵花洗,一对儿龙泉窑的莲花尊,并一个兔毫盏。又磨了店家一把前朝的牙雕八仙过海折扇作搭头。 看的贾琡两眼直抽抽,算计着要不要去老圣人的私库里翻翻,有没有什么好扇子,撒泼打滚骗回来孝敬老爹。 贾赦这一掷万金直接甩银票的样儿,看的掌柜的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当即便命人上茶上点心,一面又恭恭敬敬的请人去里间暂歇:“这位老爷稍作歇息,我已命人将您要的那几样装起来了。您若是不急,我去将我们东家请来,看看能不能给你算便宜些。” 贾琡就跟那经典的富二代败家子似的,一边嚼着芋头糕,一边开口说道:“我爹是荣国公,我们荣国府不差钱!” 贾赦一巴掌把傻儿子按了下去。 转头对那掌柜说道:“我看你们这铺子里头,好东西不少。想来这博慧斋里头,定有一人是能慧眼识宝的。叫你们东家来,我也想认一认这位高手。” “咱们家确实有这么一位老供奉,不过不巧,他跟着马队去南边采买了。贾世伯若有兴趣,等他回来了,我带他去府上给您请安。” 一个英俊风流的小公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却是薛蟠。 薛蟠痊愈后薛家又上门谢过一次,因此贾赦也认得他。 “哟,这是你家的铺子?你如今开始接手家里的事儿了?” 薛家之所以再一次上门道谢,不光是谢御弟让薛蟠神魂归位之事。 还是因为御弟推得那一把,竟然将原本嚣张跋扈傻头傻脑的薛蟠给推好了! 简言之,薛蟠变有救了! 薛蟠略显羞涩的一笑:“原本家中的事儿托给了几个得用的活计,但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这不,小侄现在也开始学起了生意。” 贾赦点了点头:“很该如此。” 贾琡却已是被薛蟠那一笑雷了个通体舒畅。 苍天啊!大地啊!薛大马猴他害羞啊! 薛蟠索性做起了熟人的生意:“对街那家珠玉楼也是我家的产业,今儿新开张,荣国公和御弟不去转一转?但凡看中了什么,算在我头上便是。” 见里间都是可以放心的人,便又加了一句:“那铺子虽说假托了我的名儿,却是如今是我妹子在打理,倒是比这博慧斋更好些。” “好得很!”贾琡当即掰起了手指头,“母亲一份、迎大姐姐一份、琏二嫂嫂一份、探二堂妹一份、林表妹一份、薛家姐姐一份……再给皇后娘娘一份,薛大哥哥你这是要赔出老本了!” 薛蟠拉着他下了椅子,笑道:“宝钗那份就不必了,她自己开的铺子,她有的是。” “倒是皇后娘娘那儿,你若能叫皇后娘娘夸上一句珠玉楼的东西,送你再多也能赚回来了!” 贾琡给力的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珠玉楼珠玉楼,顾名思义,这便是一家首饰铺子。 贾赦兴趣缺缺的帮邢夫人挑了一副头面,便有些不耐烦看了。 偏生薛蟠那个实心眼,在古董铺子听他说要见老供奉,还以为荣国公这是喜欢有本事的人呢! 这不,乐颠颠的将珠玉楼的供奉带了来。 这倒霉孩子! 贾赦不好意思说自己只对古玩有兴趣,只得一脸糟心的听那个供奉讲几成的金做簪子最好,几成的金做耳坠子最好,几成的金看着像是极好的其实一点都不压手…… 贾琡忽的开口问道:“这位师傅能随心所欲,想打出几成金就打出几成金?” 那师傅谦虚的说:“不敢不敢,只是做的多了,稍微摸出了几分门道。” 贾琡又问:“那铁呢?钢呢?” 那师傅倒也实在,见自家东家对这二人恭恭敬敬的,索□□了底。 “要说会不会,我倒不敢肯定。小的早年学手艺,学过北边的‘铁翦金’,那是要连着打铁一块儿学的。” “打铁的师傅才不管你学了打铁是要做什么呢,他什么都教。什么百炼钢法、苏钢法、灌钢法……一气儿全教会了。” “炼钢打铁这事,小的虽不精,但可一试。” 贾琡点了点头:“行,你明儿跟我去见一个人。” 又对薛蟠道:“可能要问你借个人使。你放心,定亏不了你的。” 薛蟠连声应下。 御弟的话儿,谁敢不应? 第74章 六岁(十二) 74、赐丫鬟 第二日一早,贾琡便带着夏周一和夏周六,去珠玉楼接了那个供奉。 上了马车,一路去往了兵部大院后头的一处小宅子。 这儿便是存放左轮手/枪的地方。 在兵部巡防的兵卒们也只是得了指令,严守此处,旁的再不知晓了。 只知到这平日里除了杨侍郎和工部的肖侍郎,再无第三人来过。 而今日,这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人排着队儿来了! 贾琡昨儿就命人去通知了杨二炎和肖能寿。 这会儿这两人已经等在里头了。 肖能寿抱了个木匣子来,里头装满了零件。 这一看,一个个儿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半点儿不同都找不出来。 肖能寿好容易才拼起来的那把左轮手/枪,前些日子又被拆了。 选了其中的一个零件,拿去工部,叫匠人们小心着仿造。 不论用什么法子,单看谁做的能用。 这不,交上来这满满一匣子。 肖能寿看的是眼睛也花了手指头也麻了,仍是没能看出来哪个能用。 “御弟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这位便是金供奉了吧?” 眼看着贾琡大摇大摆的来到门前,肖能寿赶紧迎了上去。 一面跟巡防的兵卒们打招呼好让几人进来,一面上下打量御弟带来的那位供奉。 金供奉忙说:“小的姓金,名守志。这位大人唤我名字便好。” 一行人寒暄着进了院门,肖能寿已是等不及,一溜烟儿的便蹿了进去。 杨二炎知他是去取匣子去了,忙回身将院门掩上。 那厢金供奉只见那位行肖的大人健步如飞的取了东西回来,小心翼翼的将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放到自己手中。 金供奉忙诚惶诚恐的用双手捧住了。 肖能寿将匣子打开给金供奉看了一眼,说道:“你仔细瞧瞧你手里的那个,记住这是什么样儿、用的什么料。我这里还有一匣子,你仔细挑挑,有没有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 金供奉也不多问,接过匣子便抱着去了里间,一个一个仔仔细细的掂量比对。 杨二炎同肖能寿在一旁屏声静气的看着,不敢弄出半点声响,生怕打搅了。 贾琡看的无趣极了,推了推夏周六,带着他去了外头。 寻了一间空屋子,叫夏周六去兵部借了把椅子来,爬上去蜷在里头睡了。 直到贾琡揉着肚子饿醒了,那头才算是有了点动静。 贾琡走出门去,正瞧见肖能寿抱着那个匣子快步出了院子。 “看的如何了?” 略等了会儿,贾琡见杨二炎和金供奉仍不出来,便自个儿挪了大驾过去。 杨二炎见了贾琡总归是毕恭毕敬的:“劳御弟大人费心。那一匣子零件,竟只有半个能用的。不过幸好,金供奉愿意试着打造一下。” “肖侍郎已入宫请示圣上去了,只是要劳烦金供奉在此处小住几日了。” 贾琡点了点头:“这事儿我不管,只你们别委屈了我薛大兄弟就是了。” 翌日,宫中遣了一个小内侍去往薛家。 圣上金口玉言,将在铁网山栽种橡胶树这差使交给了薛家。 种出来的先紧着工部用,若有多的,便可自行售卖。 因这橡胶树是天降灵种,不说在京里,说不准在这世上都是独一份的。 只要薛家能将这些树种活了,又结果播种,越种越多……将来采出橡胶来卖,定然是一笔大生意! 对此,贾琡只能说傻人有傻福。 一年两年的看不出,等一代两代过去了,这可是要成为首富的节奏啊! 至于金供奉……就这么被圣上“借”走了。 虽说帮着兵部做事不比在薛家做供奉拿的饷银多,但圣上大方,送了个官身。 金供奉由铺子里的供奉成了个九品芝麻官,他自个儿倒也很是乐呵。 薛王氏倒还心疼了一下,铺子里失了个得用的老人。 还是薛宝钗同她分说了那橡胶树之事,知晓了薛家占了大便宜,这才欢喜了起来。 因着这事儿,赶在年前,薛家又往荣国府谢了一回。 贾母见过宝钗两回,素喜她宝钗沉稳大方。 正巧这些日子史湘云又在荣寿堂小住,贾母索性也将宝钗留下了。 贾母再不济,好歹是有着正一品诰命的。 宝钗有心走那青云路,能得个在正一品诰命夫人身边教养过的名头,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贾宝玉这下可是高兴极了! 原本就他一人孤孤单单的住在荣寿堂,不论是自家的三妹妹,还是大伯家的迎姐姐,都不能陪在身边。 而生的最好看的琡弟弟,竟然为了陪着甄家宝玉,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回! 湘云虽也是常来住的,但总有回史家的日子。 再加上贾政请了先生,宝玉每日都要去前院读书,这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更少了。 如今薛家姐姐也来暂住,总算有几分热闹劲了! 宝玉一时高兴,索性借口身子不好,叫人去前院向先生告了假,日日同姐姐妹妹一道,在贾母膝边玩笑。 腊月二十,宝钗命人往薛家递了信儿,叫薛蟠使人来接。 毕竟是暂住,总不能赖到除夕再走,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薛蟠是个心疼妹子的,接了信便亲自带了人过来了。 贾母倒是头一回见到薛蟠。 薛家第一次上门时薛蟠病着,即便后来说是大好了,贾母也没兴趣叫他来荣寿堂看——万一还没好透呢? 第二回来时,薛蟠跟着贾赦去了外院,贾母也没见着。 “听说你来京之前病了,如今瞧着倒是大好了,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贾母人老成精,对于薛家在金陵时的事儿也听过一耳朵。 这个薛蟠,原先为争买一个丫头打死了人,偏那人死而复生叫他脱了罪。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到稀奇,叫那死而复生的吓得没了魂儿……可见是个不堪大用的! 怎么这会儿…… 贾母看着眼前不过十一二岁,行事却优游自若的薛蟠,微微的叹了口气。 听说这事琡儿给治的……那孩子,当初当真是看走眼了。 只可惜如今大房二房这般态势,她这个太夫人要想当得顺心,也只得捧着二房跟大房打对台了……只盼着宝玉将来能出息吧! 薛蟠恭恭敬敬的给贾母行了礼,便说了要将宝钗接回家一事。 贾母叹了口气:“我老婆子孤单,便想着将宝钗留在我身边陪我几日。” “罢了,如今也到年下了,我也不好硬留她。玻璃,你带着鹧鸪去帮着宝钗收拾行装吧。” 薛蟠听着这话腻歪得很。 嘴里却说道:“能在老太太跟前小住几日,已是宝钗的福气了。” 这话说的贾母心里头熨帖,便将原本还在犹豫的事儿一块说了。 “宝钗是个有福气的。对了,这几日宝钗住在这儿,我瞧她身边只有一个莺儿,便指了鹧鸪去她跟前服侍着。” “你们从金陵过来也带不了多少人,这刚进京的也没时间添置家人。你若是不介意,我索性把鹧鸪给了宝钗。” 宝钗从里间转了出来,给贾母行礼道:“怎么会介意呢,宝钗多谢老太太赐人了。” 鹧鸪当即过来拜过宝钗。 宝钗笑道:“一个莺儿一个鹧鸪,竟是不用改名了。” 薛家人走后,贾母又叫了宝玉同湘云来。 将珍珠指给了宝玉,又将鹦鹉指给了湘云。 “珍珠原是服侍湘云的,但我实在舍不得她,便给了宝玉吧。云丫头你也别赖我老婆子偏心,鹦鹉原本就一直跟着珍珠后头的,你也熟悉她,便叫她跟了你吧。” 湘云连道不敢,跟宝玉一道谢过了贾母。 珍珠从此改名袭人,鹦鹉改名翠缕,二人行礼过后算是认下了新主子了。 贾母身边原有四个一等丫鬟玳瑁、珊瑚、琥珀、玻璃,六个二等丫鬟翡翠、珍珠、鸳鸯、鹦鹉、鹧鸪、鹭鸶。 前些日子玳瑁和珊瑚叫贾母许出去了。 琥珀和玻璃虽说年纪也不小了,但更得贾母喜欢,便仍留着。又将翡翠和鸳鸯提了一等。 如今珍珠跟了宝玉,鹦鹉跟了湘云,鹧鸪跟了宝钗,二等里头便只剩了鹭鸶。 贾母在院子里点了两个小丫头暂且顶上来,改名鹦哥鹩哥,就再挑不出了。 又看着鹭鸶微微叹了口气。 这鹭鸶也是好的,她只是拿不定,该将鹭鸶指给哪个。 黛玉呢,还是琡儿? 第75章 七岁(一) 75、打宝玉 贾母往二儿子的媳妇的妹妹的女儿身边塞了个丫鬟,这摆明了是不合规矩的。 她扯下脸皮做出这等事儿来,自然是有缘故的。 这缘故,却是出在了去年年节里头,邢夫人的那句话上。 黛玉的亲事,怕是要宫里头做主了…… 任贾母心里头想得千般好万般好,终究还是抵不过圣上的心思的。 圣上有没有可能把黛玉许给宝玉? 说实话,贾母自己心里头都有些虚…… 宝玉虽好,可也就自家人知晓。 出了荣国府的大门,宝玉也只是个员外郎的嫡次子罢了。 即便贾母深知宝玉生而含玉将来造化定能赢过贾琡去……可宝玉这造化不显,她也没办法硬按着旁人认下宝玉的本事啊! 眼瞧着宝黛这事儿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贾母免不了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能不能给宝玉寻个比黛玉更出挑的媳妇儿暂且不提,好歹也要留好一条退路以防万一啊! 这宝钗,就是个好人选。 当然,贾母是不会想着让宝玉聘了宝钗为妻的。 若宝黛不成,甭管哪个嫁进来,贾母都是不乐意的。 但依着贾史王薛四家的情分,依着薛家的豪富宝钗的嫁妆银子,叫宝钗入府纳为二房还是使得的。 既能打压宝玉媳妇,又有薛家给宝玉添助力,可不是正好? 那薛家不是在做皇商采买的生意嘛,正好宝玉嫡嫡亲的姐姐在宫中做圣人妃嫔呢! 元春如今已是婕妤了,离九嫔也就一步之遥。 到时候在圣上跟前说上一句,不知能帮到薛家多少! 唯一需要留心,便是王氏。 自己这个二儿媳妇,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 若叫她将宝钗拉拢了去,可不是给自己添不痛快? 派个鹧鸪去,也算是安了双眼睛在薛家…… 当然,贾母也不会大喇喇的留一个话柄在那。 宝钗归家后第二日,她便遣了人过去,将鹧鸪的身契送上了。 鹧鸪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家中父母兄姐弟妹乃至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儿,都是荣国府的人。 对于这样的丫头,她的身契是最不要紧的。 至于鹭鸶…… 贾母等了几日,又派了婆子往林家去了一趟。 想着请贾敏带着黛玉来荣国府一块儿过个小年,再做打算。 谁知那婆子回话说:“敏姑奶奶托奴才给老太太道个恼,说年节前府里头事儿多,实在是抽不开身。要等到初二才能来给老太太您请安呢!” 贾母叹了口气,挥手叫她退下。 原想着鹭鸶到底年纪偏大了些,给琡儿做屋里人不合适。 可这转念一想吧,黛玉那头丫鬟婆子一大堆,连宫里的嬷嬷都有。 这塞个人过去,一来比不得林家的家生子亲近,二来身份越不过宫里的嬷嬷……跟没塞一样。 只是好容易调/教出来这么个人儿,总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贾母招手叫了玻璃来:“你去将鹭鸶领到荣禧堂去。” “就说是我说的,琡儿那里,除了个甄家宝玉,个个儿都是太监!实在不像个样子!” “老大家的这个当娘不尽心,我这个当祖母的却不能坐视不管。鹭鸶是我调/教出来的,虽不能跟着琡儿去宫里头服侍,在府里头给琡儿管院子还是使得的。” 正说着话呢,因“病”请了假,好些日子没去先生那儿的贾宝玉,和湘云打打闹闹的进来了。 打闹间听了半截子话儿,宝玉就不乐意了:“老太太为何要将姐姐们都给出去?” “鹦鹉姐姐跟了云妹妹,等云妹妹回了史家就见不到了。鹧鸪姐姐跟了宝姐姐,如今已是去了薛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鹭鸶姐姐也是,好好儿的在这儿服侍老太太,为什么也要走?” 贾母忙哄他:“你琡弟弟那头,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他多可怜啊!” “再一个,今儿虽遣了鹭鸶去荣禧堂,好歹还在一个府上呢,总有相见的时候。” 湘云也跟着劝了两句。 贾宝玉一脸惭愧:“我竟没发现,琡三堂弟那儿都没人服侍,这实在是我的不是。” “玻璃姐姐你带上我一块儿过去吧,我要给琡三堂弟赔个不是。” 贾母连连夸赞宝玉懂事知礼。 可怜了贾琡被蒙在鼓里。 这日傍晚回府,刚一踏进自己的小院子,就见到贾宝玉冲了过来。 “嗬!” 贾琡连忙拉住身旁的甄宝玉,一把把他塞到自己的身后。 两手往后环抱住,努力的要把甄宝玉藏起来。 “宝玉二堂哥,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贾宝玉一脸委屈:“我虽是难得来一次,可琡三堂弟为何要做出此等情状?” “难不成琡三堂弟这儿不欢迎我?” 贾琡后退了小半步,将甄宝玉藏得更严实了。 嘴中说道:“我这不是为了二堂哥你好?你忘了啊,你和甄哥哥见不得面的!你们在我这儿见了面,不管你们中哪个要生病,我都过意不去啊!” 贾宝玉感动的热泪盈眶:“琡三堂弟!二堂哥在这里谢过你的关怀了!” “你放心,我马上走!决不让你担心!” 说罢,挥泪离开了。 贾琡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了静静站在一旁没出过半点儿声响的玻璃和鹭鸶。 甄宝玉从后头一把将贾琡抱了起来,放到一旁。 好歹叫贾琡松了手,脱身了出来,没被贾琡勒死。 玻璃走上前帮琡三爷理了理衣裳,将贾母吩咐的事儿说了。 顺带着,将珍珠、鹦鹉、鹧鸪的去处也说了。 贾琡嘴角抽了抽。 好样的! 不说鹦鹉鹧鸪,就把鹭鸶类比花袭人……老太太想得也太远了! 自己才六岁! 啊呸!十六岁、六十岁也不要什么屋里人! 作为一个断袖,纯的,给一百个个丫头他也看不上一个啊! 不过贾母说贾琡院子里没个丫头,却是个大实话…… 即便贾琡再三推脱,到底还是在闻信赶来的邢夫人的强制下,收下了这个鹭鸶。 更让贾琡生气的是,不知是不是碰了面的缘故,除夕夜里甄宝玉咳了两声。 要知道,自从御弟的圣光普照到甄宝玉身上,甄宝玉就一直是身体倍儿棒的! 这一见贾宝玉就咳嗽,可不就是在挑衅他这祥瑞的权威? 是可忍琡不可忍。 甄宝玉刚咳完,贾琡就凑到了贾赦那桌去了:“父亲,我想着明儿去给学士拜个年。您那儿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贾赦一把掐住儿子的脸:“好你个臭小子,你那儿好东西难道还少?非得到你父亲这儿来拿!” 那头的贾政却是点了点头:“大哥何必这么说。” “琡儿小小年纪,知道尊师重道,知道要孝敬先生,已是难能可贵了。” “我儿宝玉,痴长了一岁,却远不及他!” 贾琡一脸认真的看向贾政:“二叔谬赞了。我虽不常见到宝玉二堂哥,但想来他定也是十分尊敬先生的。” “只是宝玉二堂哥不像我这般,嘿嘿,跟父亲赖皮,所以才没提起此事。” 贾政不免将贾琡又夸了夸。 心中却是十分自得的……是啊,琡儿这样可不是赖皮嘛! 还是自家宝玉好,规规矩矩的,从没有过什么吃席吃到一半就乱跑,还问父亲讨要东西的事儿! 大年初一一大早,难免的,贾政让人去请了宝玉来。 “昨日你琡弟弟虽然行事没个规矩,但他这话儿说的不错。大过年的,合该去给先生拜个年。” 说罢,贾政揉了揉眼睛。 “年礼我已命人帮你备下了,你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儿跟我去你先生那儿。” 这一身大红,虽看着喜庆,但出门见人却是不妥。 贾宝玉的先生是一个落第的举子,就借居在荣宁街旁的一处小院子里。 那也是荣国府的产业,拿来给贾宝玉的先生住着,贾母半点儿都不心疼。 也正因为如此,贾宝玉再怎么努力磨蹭,晌午十分,贾政便带着他来到了先生的院子里头,递上了年礼…… 贾宝玉是跟在贾政后面,一路小跑着出了东跨院的。 等回来时,却是趴在春凳上,捂着屁股,由两个健壮的家丁抬着回了荣寿堂的。 贾母要紧的拄着拐杖来看。 看到哀哀叫唤的宝玉,就举起拐杖要寻贾政。 贾政满心骄傲的带着宝玉去拜年,存了一肚子火回来! 什么叫一病一个多月? 若是宝玉当真病了,老太太那儿岂会没有半点动静? 孽子!居然装病诓骗先生! 他心知已贾母对宝玉的溺爱,若是叫贾母知道了,定然是打不成的。 因而他刚进了荣国府的大门就抄起门闩,转身对着宝玉一通好打。 打完了,拍拍手,丢下门闩就出了门。 他还要去给上官、同僚们拜年呢! 贾母寻不到贾政,只得丢了拐杖,抱着宝玉心啊肉啊好一阵心疼。 又一叠声儿的命人去请太医来。 王夫人急匆匆的赶到,在一旁抹眼泪:“老太太,今儿大年初一,哪里能请得来太医啊!” 贾母闻言更是心疼了:“我的宝玉啊!” “快快快,外头有没有好一些的大夫,赶紧的请了来看!” 倒也巧了,仍是去年那个大夫,仍是去年那个小厮。 来了荣寿堂一看,也是震惊了:“怎么又是这位小公子?” 贾母早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只催道:“你赶紧的看看,他叫他父亲一通好打!这大年初一的,实在是……实在是……” 大夫仔细看过后,便开了个活血祛瘀的膏药来。 “还好,打的不算重。每日按时擦药,不出正月就能好。” “老太太您贵人多忘事,去年大年初二,便是我给这位小公子看的诊。也是大幸,去年只是补大了,今年也只是有些淤青,没什么大碍。” 王夫人也想起这事儿了,一声惊呼:“说起来,这两年宝玉一到过年就……莫不是冲撞了什么?” 贾母一面叫鸳鸯去送大夫,一面瞪了王夫人一眼。 等大夫出了门,贾母才说:“这话儿也是能当着外人的面儿说的?” 王夫人一时有些讪讪:“媳妇儿这……这不是太过担心宝玉了吗……” “唉。”贾母叹了一声,“等出了正月,你去将宝玉干娘叫来说话。” “这一到过年就出点小事儿,虽没什么大碍,但总不是个事儿!” 第76章 七岁(二) 76、马道婆 二月初一一大早儿的,王夫人就派了周瑞家的去城外请了马道婆来。 这么着急忙慌的,也不为了别的……实在是宝玉这事儿太邪门了! 哪家的公子哥儿,一到年节里头就着急忙慌的要请大夫的? 还每回都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碍的。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吓也要吓死了! 即便如今整日里躺在床上熬日子的贾珠,这两个年也是安安稳稳的过了,无甚大事。 王夫人最急的,莫过于贾宝玉的身子骨儿。 她已经有一个身子不好的儿子了,若再来一个,不说她往后的日子如何,宫里的元春也要连带着遭忌讳! 再一个,就是担心这“犯冲”一说。 好端端一个人,年节里头必有一病…… 这请大夫吧,传出去还不知外头要怎么说呢! 年年请大夫,莫不是和这喜庆的日子犯冲? 王夫人和贾母可都是对贾宝玉寄予了厚望的,如何忍得! 可这不请大夫吧……万一呢? 王夫人这思来想去了得有一个月了,今儿可算是把马道婆给盼来了! 马道婆倒不是多乐意过来。 这才刚出了正月,这一个月在道观里头接待来上香祈福的夫人小姐们已是劳累得很了,这会儿手头上也不缺银钱…… 这时候跑荣国府这种高门大户来,可不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事儿么! 只是这周瑞家的总归是荣国府二太太跟前的红人,在荣国府太夫人跟前也有几分脸面。 马道婆心知得罪不起,略辞了一辞,终究还是坐上了马车,跟着来了。 王夫人这时候见了马道婆,那跟往日见了王子腾没什么两样。 满脸堆着笑,直接迎了出来:“宝玉他干娘,你快来给宝玉瞧瞧!” 马道婆被唬了一跳。 王夫人一贯是大家夫人的做派,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个道姑这般热情过? “宝玉这是?”马道婆眼珠子一转,放缓了脚步,决定先探一探底。 急成这般,莫不是……那位宝二爷不好了? 王夫人可不管马道婆再想什么,还当她是守着身份有别之说呢! 当即便吩咐道:“可别拘着礼了,周瑞家的你快搀她进来!” 马道婆更慌了,战战兢兢的跟着进了偏厅,又叫周瑞家的硬按着坐下。 没等马道婆腆着脸儿将打探的话说出来,王夫人已经等不及抢先开口了。 “这都连着两年了,去年的正月初二,今年的大年初一,宝玉的身子都不爽利。连着两年年节里请大夫,实在是不好看。你给他算算,是不是小孩子家家的,冲撞了什么?” “嗬!”马道婆差点跳了起来,连声问道:“宝玉现下可大好了?这是怎么个不爽利法儿啊?大夫是怎么说的?” 马道婆能得荣国府一干下人的敬畏,得王夫人看重得贾母以礼相待,全靠了这“宝玉的记名干娘”的名头。 连带着,城外道馆的香火也好了不少。 若宝玉不好了,那她往后还想要这样的日子,可就难喽! 王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亏得你记挂他,常常代他在佛前供奉。今次同去岁都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马道婆疑惑了。 周瑞家的解释道:“去岁在席上,宝二爷忽然就流起了鼻血,那血把一桌子菜都染红了,止都止不住!结果请了大夫来一瞧,半点儿没事,就是补大了!清一清肠胃就好。” “再说上个月吧,宝二爷不知哪里惹了老爷不高兴,叫老爷抄起门闩给打了一通!那可是咱么荣国府大门的门闩啊!轻轻一砸就能砸死个人!打的宝二爷那是有出气没进气的!可你猜怎么着?大夫说就是有些淤青罢了,擦几日药膏就好了!” 马道婆嘴角抽了抽,瞧瞧抬头拿眼睛去瞧王夫人。 王夫人丝毫不觉得周瑞家的有夸大之嫌,听得直点头:“可不是?亏得宝玉福缘深厚啊!这才次次都化险为夷!” “不妙啊不妙!”马道婆掐指一算,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送到眼前的银子,万没有不拿的道理! “如何如何?”王夫人心儿一颤,连声追问。 马道婆僵着身子答道:“哥儿生来有大造化,此番出了这样的奇事儿,定然不是冲撞了神明的缘故。我马道婆不才,但至少能护住哥儿不被人暗害了!” “这般一来……” “这般一来?”此时王夫人和周瑞家的已经忍不住围了过来。 马道婆叹息着摇了摇头:“竟是这最最难解的一项!” 王夫人眉头一跳,一拍桌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管难不难解,这事儿必得赶紧解决了!宝玉可是要有大前程的!可不能叫这起子事儿给耽搁了!” 马道婆不慌不忙的开了口:“宝玉生来带有大福气,最是叫人眼热的。可这福运的事儿,却是可以争夺的!” “若其中有人下暗手,定逃不过我的法眼。可宝玉这样儿,倒像是因着种种缘分,意外叫人夺了些许福运……虽无大碍,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儿。” “敢问太太一句,府上……可是有与宝玉争抢福运之人?” “种种缘分?”王夫人一拍巴掌,“好个甄宝玉!” “这甄宝玉是……”马道婆问道。 她原本想说的是荣国府的琡三爷,毕竟是堂兄弟,确确实实是有缘的。 王夫人听得她询问甄宝玉,这下更是信服了。 “果真是高人!” 周瑞家的便对着马道婆,将甄宝玉的家世来历,以及两位宝玉八字相同、生得一样都说了一遍。 末了还加了句:“对了!听说那甄家宝玉头回见到宝二爷,回家便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可也是福运的缘故?” 马道婆简直是欣喜万分! 这随口扯了一句,竟有人上赶着给补全了? “很是很是,想来二位宝玉头一回见面时,便埋下了这一桩祸端了!” 王夫人一挥手,周瑞家的赶忙转去里间,亲自捧了两封银子出来。 “宝玉他干娘!”王夫人亲切的拉着马道婆的手,将银子交到她手上,“你也知道,咱们府上就指着宝玉将来出息了。这点子银子,你拿去替宝玉添一些香油钱吧!” 马道婆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告别了王夫人,马道婆跟着周瑞家的去给贾母请了安,说了会儿话,又领了份香油钱。 周瑞家的跑了小半天,正要将人送走,偏巧有人来寻。 一时脱不得身,便随手指了个粗使的小丫头带着她出府。 只临走时拉着马道婆嘱咐了两句:“你一会儿便跟着那丫头出府,万不可胡走。如今咱们府上作威作福的,那儿可是头一个。” 周瑞家的说着,冲着荣禧堂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可不是个讲规矩的!犯到他手上,老太太也奈何不得!” 马道婆连声应下,心里头却暗自庆幸。 幸好,方才没有指名道姓儿的将话儿编派到琡三爷身上去。 只可惜她庆幸的早了些。 刚出了府门,便瞧见一辆极精巧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正门前。 那车五步之内,正好是周瑞家的调拨来接送马道婆的车架。 车上爬下来三个清俊的公子哥儿,马道婆扫了一眼,心中一紧。 那个跟宝玉长得一模一样的,莫不是…… 贾琡已是看到了门前这两人。 见那小丫头是贾母院中洒扫的,贾琡随口问道:“老太太今儿请了谁来说话,怎么叫你来送?” 那小丫头倒是嘴快,叽里咕噜两三句话就将马道婆卖了个底儿朝天! 贾琡挑了挑眉:“哦,原来是宝玉二堂哥的记名干娘啊!” “倒是亲近。不然,二婶子若是和我说一声,我便是舍出这张脸,也要求善解大师治一治二堂哥啊!” 第77章 七岁(三) 77、自招祸 那马道婆好赖也是个有些神通的,不然也不会叫贾母这般看重,允她成为了宝玉的寄名干娘。 要知道,贾家一向只认准了铁槛寺、水月庵和清虚观这三个地儿。 一是家庙,一是家庙附近专待女客的庵堂,一是贾代善的替身张道士出家的地方。 当然,清虚观本就名声在外,不然贾家也不会叫张道士去那儿出家。 而马道婆…… 莫说在哪个有名的道观挂单了,这人根本就是凭空冒出来的! 也就是成了宝玉的寄名干娘后,借了荣国府的财势,这才自个儿建了个道观出来。 可如今这会儿,马道婆杵在荣国府正门前,顶着二月的寒风硬是出了身冷汗。 眼前这位小爷,还不到四尺高,利利落落的站在那儿,瞧着却极是骇人。 马道婆一想到自己方才还想着要拿这位小爷作筏子,又是止不住的好一阵哆嗦。 这可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阎王桌上抓供果了,惹谁不好偏要冲着这尊大佛去啊! 马道婆如今可是感激王夫人的紧,好赖可是把自己那句自找死的话儿给拦下了。 比起和御弟他老人家拼道行,区区一个甄宝玉实在是太好对付了! 马道婆是在这儿打定了主意,贾琡却是结结实实的看了一场变脸。 瞧着老婆子的脸黑了白了青了红了的,哪还有个世外高人不动如山的样儿啊! 要叫旁人都见着了她这幅样子,可不得将生意全坏喽! 贾琡原本也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这位还算小有名气的神婆,这会儿瞧了半天,发现不过尔尔,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遂摆了摆手,示意小丫头好生将人送走,自个儿带着一行人抬脚迈进了大门。 马道婆心怀敬畏的目送贾琡远去。 转头便连连拍心口:“好家伙!这气派,天底下都是独一份啊!” 一旁的小丫鬟骄傲的说道:“可不是独一份么!咱们琡三爷的神通,开天辟地到现在都是独一份的!” 正主儿不在,马道婆也没那个心思奉承,只安安静静的听那小丫头说道。 末了,几不可闻的叹了句:“皇帝老爷怎么不直接封个道人圣人的,也好叫咱们这些个小鱼小虾时时记在心中,万万不能去招惹啊!” 马道婆受人之托收人之财忠人之事,自不会忘记方才应了王夫人什么。 回了道观便命小道姑黄表纸并朱砂来,亲自铰了两个手拉手头碰头的纸人儿,选了珍藏的鸡毫笔,饱蘸了朱砂……却是久久未见下笔。 小道姑嗔道:“婆婆也太小心了些,凭他哪个,都请出这法器了……” 小道姑指了指笔,接着说道:“这可是婆婆您亲自寻了九年生的大公鸡,亲自做成的鸡毫笔!公鸡本就通灵,又是逢九的,沟通天地,不在话下!” 马道婆叹了一声:“倒也是一桩蹊跷官司。” “两人争运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八字一字不差全对的上!这……这怎么往上写啊!” 小道姑献计:“不若想法子取了这二人头发来,缠在上头便可。” 马道婆倒也曾问周瑞家的要过甄宝玉的头发……头发这物本就玄妙,王夫人不可能愿意给出贾宝玉的头发的。 可那周瑞家的是怎么说的? 在琡三爷院子里头近前服侍的全是宫里头出来的,个个儿都是人精! 头发丝这种东西,自然是一根不落的收了起来……宫中之人,谁不知道巫蛊沾不得呢! 一想到御弟,马道婆又叹了口气。 小道姑十分乖觉,立马又出了个主意:“那名字呢?” 马道婆想了想,得,这两位当真是难解难分了。 连名带姓带八字,统共十一个字,竟有十个字儿是一样的! “还好意思说是高门大户呢,最基本的忌讳都没有,当真是没听说过困住了齐天大圣的羊脂玉净瓶和紫金红葫芦?” 马道婆嘴里说着,手底下也半分没停。 写罢了纸人,又画了一张符,一道儿供了起来。 马道婆自觉是了了一桩差事,便扶着小道姑吃鸡腿去了。 而荣国府里却闹开了。 贾宝玉好端端的在榻上靠着,忽的就跌倒了地上。 众人还不及细想他是怎么跌下去的,便听他唉哟唉哟的叫唤了起来。 眼见着起了疹子,眼见着身子渐渐发烫,也不必王夫人呵斥,立时就有人跑出去请大夫了。 风寒。 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然而贾宝玉这病来的忒急,实在是让人没法不担心! 大夫甚至说了,若是晚来一刻,只怕立时就要去了的…… 邢夫人当机立断,力压王夫人和贾母,命人将贾宝玉移了出去。 每年的二月里头,都是荣国府最忙的时候。 不论贾家人盼不盼着乐意不乐意,二月十二当日必然得是开了正门大宴宾客的……谁人不盼着在这一日来荣国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与御弟搭上那么一句半句的话儿呢? 哪个敢站出来说一句二月十二荣国府不待客,那可是要将满京城的权贵都得罪了! 风寒会传人,因而在荣国府要开门宴客的时候,贾宝玉实在是不宜再在荣国府里头。 更何况,宴饮闹腾的很,将贾宝玉送出去清静养病,也是为了他好啊! 王夫人说不过邢夫人,只得应下了。 只是心钟对这一场病愈加的不满了。 王夫人亲自送了贾宝玉去了荣国府在城外的庄子上。 紧盯着下人们收拾好了院子,看着儿子安顿下来了,这才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府里。 “怎么样?”王夫人一甩袖子坐在了官帽椅上,腕间一串檀木佛珠在桌子上磕的嗒嗒作响。 贾宝玉这病来的太极太没有缘由了——他原就没有受寒的症状,身边也没有哪个得了风寒去传给他,这病从何处来? 周瑞家的小心答道:“太太所料不错,宝玉身边跟着的丫头小子个个儿身体康健,这几日也没人告假。” “这二月的天虽还凉着,但宝玉一个大家公子哥儿,整日里有丫鬟婆子盯着,就是自个儿想着凉也不行。” “再有一个,因着年节里头,老爷……宝玉自从养好了伤,便叫老爷拎着去了先生处。近出都有老爷的人跟着,断不会在外头沾染上风寒的。” 王夫人为着贾宝玉风寒的病因遣了周瑞家的去打探。 这会子听了好半晌的话,眼见着周瑞家的都已经呐呐的住了口,可还是没个结果。 一时气上心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病,还能凭空掉到宝玉头上不成?” 王夫人平日里以慈悲示人,周瑞家的哪见过她这般发狠,当即便跪倒在地。 “太太息怒,这……这必定是有缘由的!” “必定……必定是奸人作祟!” “对,奸人作祟!”周瑞家的好容易想到一个缘由,当即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太太你想啊,宝玉是多有福气的啊,今儿这事,上一刻还同人说话呢,下一个就两眼一翻人事不知了……这、这定然是……” 周瑞家的说着说着,就止住了。 王夫人也回过味来:“福气?奸人作祟?” 多熟悉啊! 今儿早上不还和马道婆在说道这事儿嘛! 不必周瑞家的再说些什么,王夫人已是气的扯断了手串。 檀木的珠子哐啷哐啷落了满地,伴着王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格外骇人:“好你个马道婆!收了我银子来害我儿!” “这银子,便宜你买副好棺材了!” 第78章 七岁(四) 78、闹生辰 王夫人要紧寻人去拿马道婆。@樂@文@小@说| 周瑞家的当即便站了出来,愿为其分忧。 周瑞家的是亲眼见着王夫人将两封银子送了出去的,还是自己去取出来的呢! 算起来……也不过个把时辰前的事,她马道婆即便是日食万钱,也是用不完的。 再加上道观中一向香火鼎盛,这拿人的差事,不知有多少油水呢! 王夫人不知周瑞家的心中所想,一时倒是感叹起她的忠心来。 奈何今儿天色已晚,方才一行人回程时已是最后一波进城的了。 那时车行出没多远后头便传来城门卫吆喝着关城门的声音,想也知道这会子定是出不去了。 甭管王夫人与周瑞家的这主仆二人如何的焦急,也得等天亮开了城门才能成行。 月儿西沉,天边将将透出一线白光。 荣国府正门前忽的热闹了起来。门房领着三五个家丁急急套了两架马车,又有内院管事叫了十多个护院,在门内一字排开了数人头。 周瑞家的领着四个婆子从内院出来,随手指了八个护院,便在婆子们殷勤的服侍下上了车。瞧着倒有些个当家太太的派头。 隔着车帘子还发话呢:“城外那个马道婆黑了心肝,当了这些年宝二爷的记名干娘,不说感恩戴德,竟敢作妖法害宝二爷!一会儿咱们去城门前等着,大门一开便出城去,封了她的道观拿了她的人来,定叫她好看!” 虽说因着大房起二房落,周瑞家的在府里也算不得什么了。 但王夫人派给她的四个婆子一来本就受她辖制,二来今儿还要在她手底下讨油水呢,闻言便周姐姐长周姐姐短的夸个不听,只恨不能立时为了周姐姐去死。 只可惜了,这么一溜人马赶着开城门的时候出了城,却连马道婆的衣角尖儿都没能摸到。 且说那周瑞家的,是怀着一肚子的心思出的城,连如何在王夫人跟前交代马道婆私房银子的去向都想好了——只说没搜到便是了。至于跟来的这些人,拿出个半成来,何愁堵不住他们的嘴? 周瑞家的有心给个下马威,一直端坐在马车上,直到护院敲开了道观的门,前来请她拿主意了,这才施施然下了车。 待下了车,打眼一瞧,竟只有十来个小道姑瑟瑟缩缩的站在门口,周瑞家的一时不由的在心里头暗骂了这护院一句没眼色。 “马道婆……呢?去,把她喊出来!太太交代的事办不了也就罢了,竟然还……” 几个小道姑推推搡搡的推出一个来,当即便给周瑞家的跪下了:“昨儿晚上师傅吃多了酒,正啃着鸡腿呢,非要给自己卜上一卦。给自己卜卦可是大忌啊!这不,卦象一出就吐了一口血,一下子酒也醒了鸡腿也不吃了,跑回房里抱了个木匣子,连衣服都没收拾连夜往西边去了……说是避祸?” “咱们几个也怕啊,但没师傅带着,实在是不敢走夜路。这不眼看着天亮了,正打算着要走呢……” 听听!正打算着要走呢! 周瑞家的好悬没呕出口血来! 幸好!幸好来的及时! 走脱了个马道婆也就算了,毕竟人人都知道她是有些个道行的,能掐会算卜得了先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这几个小道姑若一道不见了,那倒霉的可是她周瑞家的! 连几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姑都抓不住,王夫人能满意? 若说是马道婆把人一块儿带走的……这几人不过是马道婆在见了道观后,从人牙子手里头买来伺候自己的。每日里洗衣做饭洒扫,论情分……这几人都还没脱了奴籍呢,哪来的情分! 周瑞家的手里拿着几份卖身契,俱是方才护院们从马道婆住处的暗格里搜来的,又是气极又是后怕。 索性一挥手,命人将这班小道姑全拿下了:“这几人,即便不会作妖法害人,那也是那马妖婆的爪牙!统统捆起来,带回去等太太发落!” 一时间求饶声四起。 护院们上来困了人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周瑞家的和她带来的婆子将将挤剩下那辆马车里,一行人又往回赶。 周瑞家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王夫人那儿却是眼前一片金光灿烂险些厥过去! 荣国府可从来没有从外头将人绑来的时候!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了…… 荣国府大房二房相争,王夫人虽不愿承认,心里头却也明白,如今是大房占尽了上风。 再加上这回宝玉被挪去别院养病的事儿……谁家受重视的姑娘少爷病了会挪去别院的? 王夫人争过也拦过,甚至还回了趟娘家,想叫王子腾给她做主……可她看到了什么?王家请了个女先生在教王熙凤读书! 明摆着,是瞧着王熙凤要嫁去大房了,想着要好生教养一番。一来得了夫君翁姑的喜欢,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管家的权力? 虽说如今王夫人也不是什么当家太太了,但这里头还牵扯到了娘家的助力! 每每想到这儿,王夫人就忍不住的要扯帕子——为了一桩亲事,竟然不顾王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给王熙凤请先生……当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当然,不论这会儿王夫人心里头转了多少心思,眼下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闻讯赶来的邢夫人。 “二弟妹,我听下头人来回说,周瑞家的拉了一车人进府?”邢夫人皱着眉头,一脸的疑惑,“怎么,今儿请客?” 当然不是请客,哪有将客人塞马车里一路拉进内院的! 王夫人也知道这个理儿,不敢借驴下坡直接借用这话儿,只说道:“是我想着环儿、兰儿如今渐大了,身边也没个丫头小子的跟着,这才让周瑞家的去买几个伶俐的小丫头。” “大嫂放心,周瑞家的挑几个丫头还是信得过的。再说了……如今咱们两房中间隔着墙呢,耽搁不了琡儿的生辰宴!”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子挤出来的。 邢夫人皱了皱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寻根究底的问下去。 只得提点了两句新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还是拘在院子里头磨磨性子之类的话儿,离开了东跨院。 二月十二那日,荣国府一如往年,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然而东跨院里头,却有几个小道姑正围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这个说:“我昨儿听见送饭的婆子在外头与人说话,好像府上今日有宴席,能抽的开的人手都被调去前头帮忙了!” 那个说:“前两年师傅吃醉的时候曾教过我一个开锁的法子,咱们一会儿趁乱冲出去?” 一时间竟是商定了逃离的计策! 却不想,这几个小道姑倒是有些个主意的。 她们心知凭着自己这几人,想要偷溜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权衡之下,竟是打起了前头宾客的主意! 席上众人正说着话。 听说今儿御弟睡过了头,想来等宴席散去后,御弟还要往宫里接天书去。 左右无事,一个两个的都盘算着一会儿去宫墙外沾点仙气呢! 忽的东边一阵忙乱,隐隐的竟是传出了几句喊冤声来。 满院的人面面相觑……谁这么大胆,敢来御弟的生辰宴上喊冤? 邢夫人一跺脚,坏了!那几个小丫头! 贾琡一脸茫然的听着邢夫人将事儿说了一遍……不对啊,谁家新买来的小丫头要喊冤?别是哪家犯官的家眷吧? 忽的席上议论声四起,贾琡抬眼一看,竟是个小道姑,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扭身穿过了院门钻了进来! 嘴里头还说道:“求御弟他老人家做主啊!我们师姐妹本是修道之人,不明不白的被贵府二太太拿来,关在府中好几日了!” 席间一片哗然。 私自将平民百姓抓了关起来,已是犯了律法。 可眼前这位,自称是修道之人,还说师姐妹几个都被关了起来……荣国府这位二太太要那么多道姑是想做什么! 王夫人嚯的立起身来,一脸青白之色,好不可怜。 这事儿追究起来,那几个小道姑的身契还在她手里呢,倒是她占了理……只是还有一桩,在御弟生辰宴上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如何能善了? 贾琡也没准备善了。 泥人还有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他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主儿。 原先没收拾王夫人,不过是想着亲戚一场,不好做太绝。只要二房不来招惹,贾琡不介意给他们留一条路。 若二房想要来分一份好处也不是不行,毕竟鸡犬还能跟着升天呢! 如今王夫人做事这般不小心,竟然在这样的日子里头闹出事儿来! 说起来是折了贾琡的脸面,但邢夫人这个操持宴席的当家太太难免也要受些议论! 王夫人已是顾不得旁的了,拍着桌子喊人将这小道姑拉下去。 邢夫人阴沉着脸,在想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 贾琡抬头望了望天,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来吧,他在心中默念。 天光破开暮色,将院子里的灯火压的失去了颜色。 众人震惊的看着贾琡被天光环绕在其中……怎么会! 不是说……只要御弟诚心祈祷,就能随意掌控天书降下的时间? 明明前两年天书都是挑着御弟在宫中的时候降下来的啊! 贾琡看着光柱渐渐的隔开了众人的目光,扯出了一个笑来。 “我有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更啦 惨兮兮的结束了年末的加班地狱QAQ 说不坑就不坑 就是本章挖了个小坑【假装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