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经》 001 前世新生 “……他领着大夏两万精锐水师辗转去了渤海国,强势辅佐渤海国大皇子登基上位……渤海国新任太后才是他的挚爱女子,渤海国新皇正是他的血脉亲子!” “老夫人说,若是姑娘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当年是否是新科状元胡不为为谴婚使,一路护送延平公主远嫁渤海国的。” “老夫人又说,多年母女情,她并不忍心看姑娘落的如此境地,但徐家族人千百人,她身为家主,不能为姑娘一人就置整个家族于险境。之前为大夏指点海上商道,已经是她能帮助大夏帮助姑娘的极限了。只是可惜,所有人都看错了姑爷。” “再者……姑娘其实并非老夫人亲生……” “这个隐秘知道的人极少,但还是有人知道了,并且揭发出来……家族议会本就不赞同救助姑娘,如今得知姑娘非徐氏血脉之后,便一致反对。老夫人已经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姑娘了。” “老夫人说,她教养姑娘成人,从来都对姑娘视如己出,自问也不算愧对姑娘。派老奴来,是不忍姑娘一直被蒙在鼓里,一味地怨恨她。” “最后……据说,胡不为向渤海国太后发誓说,姑娘的儿子并非是他的种……而正是他与胎时向姑娘下药,才有了小公子的天生痴傻。” “老奴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姑娘好自为之。” 徐玫痴坐了三日。 三日之后,她放声大笑,搂着十二岁傻儿子把所有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冲天火光升起。 …… 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重活一回! 当徐玫醒来,意识到自己成为襁褓之中时,没有庆幸,只有无边的愤怒! 难道老天爷还没有看够我徐玫的笑话吗? 徐玫只觉得此时的痛比她亲手掐死她的傻儿时候更痛万分,就像是被无数把刀在一起凌迟,又偏偏在她的刀口上抹了蜜洒了盐淋了酒! 痛到不能麻木! 为什么不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死!为什么又让她重新活回来! 她不想!她不愿意! 襁褓之中的婴儿不停地啼哭,嗓子都哭哑了,却依旧哭! “主子,这么下去,姑娘会不成的!”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襁褓不停地在屋里转着圈拍着哄着,一脸的焦急,道:“方圆十几里的哺乳女子都请来了,但姑娘一个人也不认,一口奶也不肯吃!这都两天了!姑娘会熬不住的!” 妇人心急之下,竟然有些口不择言,说出了晦气话。 徐玫认出了她。 那一日,就是她突然出现在她被重兵包围的胡府,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 金姑姑! 她“母亲”陪嫁的大丫鬟金瓶!左膀右臂的金瓶!自梳发髻发誓终身不嫁的金瓶!在梳发之后被小辈们尊称为金姑姑的金瓶! 徐玫怎么能忘记她! 她拼命地挣扎着,奋力挣扎着,嘶哑着哭喊着,闭上眼睛哭喊着,又从小小的身体内流出几颗眼泪!恨不能挣脱金姑姑的禁锢,摔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眼下是夏天,她的襁褓并不如何厚实!她多半就能摔死了! 徐玫很恨。 恨自己就算再努力也会控制不住筋疲力尽地睡着!让她们能有机会喂了她奶水和米汤! “让人熬的药还没好么?”床上的妇人问道。 徐玫自然也认得:这正是她的“母亲”,徐氏家主,也被称谓徐夫人。 难道说,她才生下来,就被抱到“母亲”身边了? 徐玫对“母亲”并不恨。 上辈子,是她自己点头答应,欢欢喜喜地嫁给了胡不为。 此时她也不想探究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更不想去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收养她瞒住了大多数人当成了亲生女儿。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是不想再活一世! 徐玫被送到了“母亲”怀里,看着“母亲”年轻美丽的眉眼,眼前再次模糊了,又哭起来。 折腾了太久,她的哭泣也没有太多声音了,就像频死的猫儿一般。 金姑姑忙道:“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端来。” 片刻之后,金姑姑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徐夫人没让金姑姑将襁褓抱走,一只手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口饮完了,将碗递出去,又用清水漱了口,看着比出生时候更瘦的女儿,一脸地心疼,解开了胸前的衣襟! 徐玫哭的更凶了! 为什么连她这个不知事的小婴儿都要欺骗!又不是亲生的,做出这个样子算什么!又没有外人在,何必做出一副亲生慈母的样子! 她心头赌着气,感觉到口中被塞进一点温暖之后,想也不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吮吸了一口! 一口温暖的甜香! 徐玫蓦然呆住,竟然忘记了下咽,任由奶水溢出了口,顺着她的小脸淌出去,淌到了脖子里,淌到了襁褓里去。 “太好了!主子终于有奶水了!”金姑姑高兴地道:“这下子不用愁了!” 徐夫人眉宇间的焦虑也松开来,一只手拿着细棉布替女儿擦着脸上脖子上襁褓里的奶水,一边含笑柔声道:“乖女儿,你是欢喜的傻了么?难道娘的奶水也不肯吃?” 徐玫终于从满口香甜中回神。 原来,她的确是娘亲的亲生女儿!她亲口吮吸出来的乳汁就是最好的证明!上辈子的她居然只希望一个仆妇的一面之辞,就信了她不是“徐氏女”这样的鬼话! 她是傻!真的傻! 难怪老天非要让她再重活一回! 徐玫只觉得脑子里轰鸣一声,一片天清气朗,当即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眼泪又止不住地顺着眼角往外淌着。 她改了主意!她想要活下去了! “看,姑娘用的多香!”金姑姑欢喜之中带着些哽咽的颤音,道:“姑娘之前是挑剔呢!也是,临时找来的奶娘家境都太好,奶水肯定也不行,不怪姑娘不肯喝呢。” “真是委屈坏了。”徐夫人拿着帕子替女儿擦泪,又道:“请来的奶娘都给足了银子送回去,别慢待了。也是怪我,之前生立前和惠儿的时候都没亲自哺乳过……这一次碰到小丫头是个挑嘴的,才几天都不能下奶,差点儿熬坏了她。” “也是因为姑娘早出生了二十来天的缘故。”金姑姑换了话题,问道:“主子给姑娘取好了名字没有?” “就叫玫儿吧,这么挑剔的性子,将来怕也的是个美玉堆里才能哄住的。”徐夫人声音之中充满怜爱,道:“幸好,咱们徐家什么样的美玉都有,缺不了她的。” 原来,自己的名字当真是“美玉”的意思。 而不是谐音通不存在的那个“没”。 徐玫靠在温暖而馨香的娘亲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002 嫡亲几人 徐玫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夜风吹动树枝哗啦啦的呢喃低语;屋角墙根下有蝈蝈和蛐蛐儿在欢乐地打着招呼;池塘水洼里有青蛙在办着夜宴;村子里的猫和犬也在各自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乡下的夜,是如此的热闹生动。 徐玫闭着眼睛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又有些饿了,但却没有哭闹。因为在她身边,她的娘亲正在安眠,睡的格外香甜。 娘亲生下她,这几日全无半点安宁,定是累坏了。 徐玫不忍惊动娘亲。 而无论是肚子传过来的饥饿的难受,还是因为才出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襁褓湿漉漉的她躺在里面的难以忍受……都是她对自己的责罚!、 她为什么之前就没有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她为什么之前没有冷静下来好好地看一看! 大热的夏天,她的娘亲紧闭门窗久卧在床,正是在坐月子!而这个十分简陋的屋子里还有隐隐的血腥味儿一直在她鼻端挥之不去,不是才生产过恶露未尽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恰好来了月事! 娘亲的腰肢尚未窈窕,小腹也尚未平坦呢! 若是这些还不能证明什么,她甘甜的乳汁总不会错! 徐玫在静夜里不断地自我反省着,慢慢地回想着前世。 此时,她心中的绝望已经不再,甚至连怨恨愤怒都少了许多。在这样格外热闹又格外安静的夜里,她的情绪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冷眼理智地,开始梳理着前世。 她是徐府的玫姑娘。 她的父亲是名满大夏的名士,五柳居士夏长渊。五柳居士诗画双绝,对柳树情有独钟,以柳为题的诗画作品很多。又因为他崇尚道家,长年做道士装扮,除云游之外,常隐居于五柳观,是以便被人雅称为五柳居士。 她的娘亲,是巨贾之家徐府的嫡出大姑娘,闺名元真。徐元真聪慧无双,尤其于算术经营一道,有着卓越的天分。曾在五岁时,便一看就看错了一本账册上十分隐秘的错误,震惊了整个徐府。十岁便用零用钱开了商铺,十三岁时就有了一支近三百人的商队!而在十五岁家族生意陷入瓶颈之时,一力主张重点发展海上贸易,并且担当主事人,一举使的整个徐家跳出了大夏棋盘的掌控,成为各国都要礼遇三分的存在! 是以,在徐大姑娘徐元真放弃外嫁,并与夏长渊成亲,允诺所出儿女皆为徐氏族人之后,她便被徐氏一族拥上了家主之位,执掌至今。在生意场上,她是徐氏家主;在徐府内宅,她便是徐夫人。 徐玫隐约还记得,她自己之所以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庄子上,正是因为徐夫人需要紧急处理一桩较为重要的家族生意,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预算回来的时间没有留够,加上她比预产期早出来的大半月,这才借助在了一个庄子上。 后来,娘亲还将这个不起眼的小庄子买了下来,给了她做嫁妆。这个小庄子出息不多,不值什么……但对于徐夫人和徐玫来说,却有着纪念意义。 冷静下来慢慢去想,她后来大点儿之后因为八字命格的缘故,经常在五柳观里住的多,留在徐府在母亲面前承欢的时间相对少了些,且她的娘亲日常又太过于忙碌,母女之间感情没有那么的深刻…… 但徐玫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有任何的痕迹显示:她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 再仔细想一想,在前世她最后的时刻,她会相信这种话,分明是因为她正处于被胡不为的绝情打击,感觉过去多年“恩爱”全是虚假之时,绝望之下,轻易就接受了更让她绝望的信息,轻易就否定了自己一整个人生! 没有胡不为的绝情……若是有人来向她说她不是自己母亲亲生这样的话,她不是以为这个人有病,就是断定这个人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至于胡不为…… 徐玫大睁着眼睛,心思翻涌了一阵,又慢慢平息下来—— 既然她已经证明了金姑姑当时说的话有一半是谎言,那么也许另一半也一样是谎言。虽然当时,她的丈夫胡不为已经许久都没了消息送回来,朝廷上下都已经渐渐绝望,她自己也早有了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正视的不好的预感。 大难来时各自飞。 亦或是,别有内情。 毕竟,当时的她已经被看押在胡府很久很久,完全失去了外面的消息。 但现在,她新生回来,算时间胡不为也不过是尚在启蒙孩童,距离两人第一次相见还有长长数年的时光……徐玫决定将这个人暂且放在一边。重要的是当下徐府。 金姑姑为何会说她“非亲生”这样的话。 若是她受的是徐夫人指使,徐夫人又为什么会说这样的假话!若她受的不是徐夫人指使,那她的背后之人又是谁!除了谋她的命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而那时候,自己的母亲又怎样了! 姑苏徐氏,仅族人的宅子就盖满了方圆一百多里的土地,自身就堪比一个小县城!而祖宅也有方圆五六里的土地,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徐氏族人! 这样的宅子里,时刻都会无数的争斗和算计,也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秘辛。而前世的自己,闺阁时候眼中只有嫡亲几人,而后就是胡不为和傻儿……活的太简单以至于稀里糊涂,像是个笑话! 感谢老天爷,给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徐玫再一次在心中感谢上苍之后,继续开始想自己的亲人: 除去父母,她嫡亲之人,有一个长她五岁的兄长叫徐立前,一个长她三岁的姐姐叫徐惠。 徐立前天资聪颖,一岁能言,三岁能识千字,五岁就能吟诗作对,八岁的诗作就已经富有文采,让人惊艳。只是,身为巨贾之家的公子,有个徐夫人这样的母亲,他却对于经商并不感兴趣,一直好舞文弄墨,喜策论文章。十五岁那年,他偷偷参加科举,轻易考中秀才功名,但却被徐夫人强烈谴责,并疏通关系,直接取消了他的秀才功名! 此后,徐立前便麻木颓然,仿佛是用拒不作为来反抗着自己的母亲。以至于,母子之间关系一直都有些僵。到最后,母亲渐渐放弃了由儿子接任自己地位的想法,外人再也不知徐家有立公子。 相对于徐立前来说,徐惠不仅继承了徐夫人的聪慧,也继承了徐夫人的喜好的志向。在徐夫人的支持下,她早早地接触了家族生意,更是发誓不嫁,想要向母亲一样,成为徐氏家主,徐家的掌舵人! 徐玫记得,他们兄妹几人,她是第一个出嫁的。而后,才是徐立前低调了成了亲,有了子女;但直到最后,她的姐姐徐惠,也依旧是孤身未嫁! 至于徐家更多的人……徐玫出嫁后十几年里极少回娘家,一时间有许多的人影在她头脑之中来来去去,却是都有些模糊了眉目。 没关系,她肯定会认全的。 徐玫于心中对自己说道。 她从来也都不是个笨人。 003 金瓶银瓶 “玫儿什么时候醒了?”徐夫人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就是累的很了,也下意识没有多睡,侧身查看自己女儿。“醒了怎么也不知喊了?之前的小脾气呢?” 她摸了一下女儿身底下,摸到了一片潮湿,心疼地道:“都湿了也不知道开口!该不是嗓子哑了吧。”立即扬声道:“金瓶!” 徐玫瞪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有些贪婪。 回想前世,徐玫越发地懊悔—— 出嫁之后,她竟然将整个的心思都放在了丈夫傻儿身上,仅有最开始孩子未出世的时候,才回过一两次娘家,看望父母亲人。那时候的她,在心底或多或少地以为,徐家太大了,人太多了,亲情太淡薄……回头再想想,是多么的荒谬。 一个母亲,再怎么强硬能干的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尤其是在孩子的婴童时期。待孩子大了些,母亲的爱就变得隐晦不太表达,而偏偏为人子女的对幼年的记忆总是太糊涂且没有多少,长大后的世界中又多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总是忽略了母亲的爱意,甚至产生误解! 罢! 前世她糊涂,新生一定要眼明心亮! 金姑姑快步打开竹帘进来,将安置夜明珠的镂空莲花盏上的墨绿色娟纱揭开。屋子里的立即就亮堂起来。 “主子,是玫姑娘醒了?”金姑姑道。 眼下,金姑姑还十分的年轻,面庞略微有些圆润,看起来十分温柔可亲,让人信赖。 的确,徐玫记得,娘亲身边的大丫鬟之中,其他人都是要替她在外奔波理事的,手段比一般的大掌柜都厉害的多,气质也都是干练凌厉的。只有金瓶一心关注于徐夫人的日常生活,一直致力于让徐夫人生活的更加健康、精致和舒适,并不插手其他的。也正因为此,她们兄妹也更愿意与金姑姑亲近。 “嗯。”徐夫人柔声道:“尿湿了,也不知道哭。” “姑娘定是之前哭的太狠,嗓子疼了。”金姑姑闻言,一边与徐夫人说话,一边转身在清水盆中净了手,又兑好了热水,而后在床边铺了一块干净的棉布,这才伸手解开婴儿的襁褓,将徐玫小心地抱出来放在干净的棉布上,拧了热乎乎的面巾给婴儿清洁擦洗一番,又用干的细棉布轻轻地抹了一遍,又擦上了些香油,道:“这个庄子太简陋,许多东西找不到,委屈主子和玫姑娘了。” “我倒觉得挺不错的。六月酷暑时候,能有这一分清凉,千金也难换。尤其是我现在正在月子里,贪不得凉吹不得风的。”徐夫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笑容格外地柔软。 “听主子这么说,这一份清凉就不止千金不换,而是价值万金了。”金姑姑很快就将小婴儿收拾干净了。 徐玫真饿了,此时娘亲醒了,她也收拾干净了,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挥舞着小手臂向徐夫人的方向去够。 “这才饿了?”徐夫人将婴儿抱起来,解开衣襟哺乳,见女儿吮吸的香甜满足,一时间心中更生出一些说不出的滋味,看着小女儿,仿佛怔住了。 前面两个孩子,奶娘都是早早挑选好的,喂养方面也十分顺利。是以,她并未喂过一口奶水。甚至,因为服药调养的缘故,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奶水。 而现在,小女儿挑嘴,她不得不换了从前的药方,催出乳汁,亲自给小女儿哺乳!似乎,这种感觉,与从前有很大的不一样。竟然像是头一回当母亲似的。 徐夫人回过神,哑然失笑,却是忍不住在小女儿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连嗔怪也透着亲昵和欢喜。 “金瓶,待银瓶回来,你告诉她去打听一下这个庄子是谁家的。能买回来就买回来吧。将来,给了玫儿做嫁妆。”徐夫人吩咐道。 金瓶应下来。 她麻利地将脏掉的襁褓棉布和用过的水收了出去,又换了些干净的水进来,一时间进进出出,十分忙碌,额头上都见了汗。 徐玫有些诧异,为何母亲身边就只有金瓶在忙。后来她才知道,是金瓶觉得这环境简陋,各种措施都不如徐府,拍太多人进出会带进来不好的东西,所以才由她这个贴身大丫鬟进出屋里忙碌,而不许旁人轻易进来。 银瓶去了徐府报信。 没几日,银瓶就从徐府回来了。 “老太爷不在府中,姑爷也云游未归。如今府里的日常需要大老爷主持,只是派了葛大总管过来接应夫人。大太太倒是提过要来探望主子并接主子回去,但大老爷没有同意。”银瓶的年龄比金瓶少一两岁,她已经嫁了人,丈夫是徐家的一个年轻有为的管事,只是暂时还留在徐夫人身边服侍。 徐玫的印象中的银瓶的样子已经十分模糊了。想来银瓶很快就离开了徐夫人身边的缘故。 “只是立前公子和惠小姐一定要跟来……大老爷劝不住,也就准了。”银瓶禀告道:“这会儿两位小主子正在梳洗,即刻就要到了。” “净是添乱,你怎么不知道拦着点儿。”徐夫人有些不悦。 银瓶笑着道:“两位小主子心念娘亲和妹妹,奴婢怎好拦着,充当恶人。再说,路程也不算远,一天也就到了。”又补充道:“我们本来要照顾两个小主子走的慢些,但两位小主子却反而催促我们快些,一路上只用了些点心和温水,也没有叫苦呢。” “看来两个小主子这是真担心夫人了。”金瓶笑呵呵地道。 徐夫人也觉得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表示什么。 徐玫躺在床上,很有些期盼见到兄长和姐姐的幼年时候,是什么模样。她觉得视线有些不好,就又咿咿呀呀起来。 “困了?” “饿了?” “尿了?” 徐玫一直咿咿呀呀地闹着,直到徐夫人徐夫人将她抱起横在胸前,横的方向不对又换过了一个方向,在徐夫人以为她要喂奶的时候,就安静下来,十分舒适地眯上了眼。 徐夫人以为她困了,也就这么抱着,打算哄了她睡着了才放下。 004 兄长姐姐 这个高度视线很好,徐玫这才得以看清楚银瓶的样子。 银瓶身量娇小,有着江南女子常见的小脸和尖下巴。她的衣饰也简洁清爽,挽了一个妇人圆髻,簪了一支梅花金簪。不见婉约楚楚,反而是俏脸含霜,显得几位干练利落。 此时,银瓶脸上的惊讶尚未退去,似乎有些诧异于徐夫人会这么耐心温柔地哄孩子。不过,她的情绪也很快掩饰住,笑着道:“小姑娘长大了些。” “小孩子一天一变。”徐夫人又道:“叫徐玫。” “玫姑娘。”银瓶唤了一声,正式拜见一下。见小孩子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俏脸软和下来,道:“玫姑娘这一双眼睛和主子您最像,生的真好。” 徐夫人笑了笑,问道:“家里都还安稳吧?” 银瓶迅速回神,低声回禀道:“大老爷隐晦地提出,由他亲自去大康一趟,代替您向大康安王爷交涉联络……据说,大老爷曾多次在族中抱怨,说您几次有孕待产,都大大延误了生意的时机,说女人不如男人方便之类的话。又说三四年前若与大康的大皇子如今的康帝联络交易,今日有一国皇帝支持,徐氏生意定早已经顺利地在大康国铺开了。” “延误三年,就是耽搁了万两金银的盈利。” 徐夫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听到此处,她似乎轻嗤了一声。 徐玫仰面看自己的娘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留意过这样的娘亲:纵然听到对自己不利的,在徐玫觉得已经十分严重的传言和攻讦,她却依旧从容甚至有些慵懒,如同高高在上的皇帝在看自己的臣子,不,更像是仙人正俯视人间……那是一种万般皆在掌握的自信! 幽暗的房间内,徐夫人的身上却仿佛有一种光,透了出来。 “如今大康局势已稳,康帝大刀阔斧野心勃勃,正是我徐氏进驻大康的最好时候。而御弟安王爷是个贪财喜好经营的,常于王府开鉴宝宴,各国各地巨商正蜂拥而去……若我们徐氏一慢再慢,只怕最后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当然了,我们徐氏富可敌国,不差大康的那口汤喝……但我们徐氏丢不起这个人!”最后这些话,银瓶显然是在模仿着徐大老爷的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徐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拿起自己女儿的嫩红嫩红的软乎乎的小手指再看,依旧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仿佛没有听到银瓶的那些话似的。 银瓶顿了顿,继续禀告道:“是以,大老爷觉得不能耽搁下去,欲要亲自前往大康。而且,他已经说服了超过半数的族老……便是夫人您不肯答应,大老爷也是势必成行的。” 徐氏如此大的一个家族,财富万万,难以计数,自然不能完全交于家主一人,而不设监督。徐氏有族老会,在任的都是徐氏族中有威望有资历的老人,拥有很大的决议权。 就像这一次。 徐大老爷说的有理有据,有超过半数的长老会都被说动了的话……若是徐氏当家家主,也就是徐夫人一味地反对,那就是要与族人离心了。 “大兄体恤我产后不宜远行,肯亲自奔波操劳……”徐夫人的声音微微扬起,似乎因为银瓶的话十分没有道理而格外诧异:“我为何不肯答应?你替我写信给族老会,就说我早产想要多在这庄子上修养一阵,暂时不能会家族……此间家族若有重大决策,交由族老会表决就是。我一向都尊重族老会的决定。” “另外,别忘了写上,我徐氏历来有祖训,严禁参与到帝位角逐之中,尤其是大国强国。大康国力蒸蒸日上,已是与大夏平分秋色,先帝新帝俱为野心勃勃之辈……我们徐氏,不过是商贾之流,参与不起帝位之争。三年前针对大康采取的观望态度,是因为这一点,而不是因为惠姑娘。” “这么大的罪名,我的惠儿可不能背。” 银瓶凛然,抬头望了徐夫人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再开口,只是为难地道:“主子,还是您口述奴婢记录?奴婢写不了长句子……” “娘亲要写什么?”一个小男孩走进来,欢快地道:“让儿子帮您写啊!” 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一身月光洗剪裁而成的及膝锦袍,简单地绣了些淡碧色的竹叶装饰,清凉雅致。正是幼年的徐立前。而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一样是月光洗的料子,上面绘着鹅黄色的月牙纹饰,娇嫩可人的紧。 徐玫从未见过哥哥姐姐这么小的时候。 她有些好奇,瞪大眼睛仔细地瞧着这一对儿金童玉女一般的人儿:徐立前此时已经显露出了很高的天资,学什么都异常快,正处于被徐夫人寄语厚望,在任何地方都是被捧着赞赏的时候,神采奕奕,十分活泼。而徐惠此时才三岁多,开了一些心智,却依旧懵懵懂懂,天真可爱的很。 前世,徐玫有记忆的时候,十多岁的徐立前已经有了喜文厌商的苗头,就连温和的态度也常会让人觉得他内心沉重又压抑,哪里还有幼年时的轻快的神采。而大一些的徐惠整日里都在学习学习再学习…… “先生说,我的大字已经写的很好了呢。”两个人行礼,徐立前仰头看着徐夫人,一脸的孺慕,道:“真的,我还做了一首咏荷的诗,先生都觉得好……” “哦?”徐夫人含笑鼓励。 徐惠挤过来,道:“惠儿知道!惠儿知道!‘田田*叶,碧月铺池塘。谁家白条儿,采莲做衣裳。’”她高声咏罢,道:“娘,惠儿也要采莲做衣裳!” 长势很好的荷叶如同碧绿的月亮一般铺在池塘里,一个光条条的小孩儿采了些莲花,做了一件新衣裳…… 徐玫并不知道这一首小诗。 此时,她十分惊讶:这样生动有趣富有画面感的小诗,竟然是徐立前在五岁时候作出来的! 她前世听年长些的仆妇谈起立前公子时候总是十分惋惜,她其实是有些不相信她们口中那些盛赞,因为她见到的徐立前的书房总是干干净净的,从未有过什么诗作。只是他的狂草写的非常好,但她一个小姑娘又不喜欢狂草,是以并未在意过。原来,仆妇们并未夸张,徐立前的确值得人扼腕叹息。 而徐惠能清晰地将这一首小诗背出来,也是非常聪明了。 徐夫人微微抿了一下唇,似乎也有些意外。顿了顿,她收敛笑容,对徐立前道:“这首诗听起来的确有趣……但先生其实因为你才五岁就能懂了点儿押韵而夸赞你,并不是真的认为你这小诗真的有多好。再者,娘多次告诉你,诗词都是小道,怡情则罢了,立前你万万不要沉迷此道。” 徐立前原本红着的脸白下来,有些沮丧,低头受教,道:“是,儿子记得了。” 徐夫人摸了一下徐惠的脑袋,继续向徐立前道:“恩,既然立前你自觉字练得不错了,就来替娘执笔好了。娘要给族中写信……” 徐立前这才又重新抬起来,露出了些跃跃欲试的笑容。 (ps:文中小诗是作者君临时拼凑所作,若有雷同,实在惭愧惭愧。新坑,求收藏求推荐。) 005 幼稚、傻子 徐立前的字果然写的很不错。 端端正正的小楷,还有一些稚嫩,但已经足够将许多成年人都比下去。更重要的是,徐夫人口述的所有内容,徐立前全部都写了出来,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他不认识他不会写的字! 也就是说,他在文字的存储量上,已经再没有问题。 徐夫人十分满意,待徐立前完成之后,她接过来检查了一遍后,再不吝夸赞,道:“立前果然又聪慧又勤奋,非常棒。” 徐玫心中十分震惊。 徐惠听到徐夫人夸赞徐立前似乎更加高兴,看着徐立前,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信封好了,交给了银瓶送出去,这一番忙碌的正事儿才算告一段落,徐立前和徐惠的目光才投到徐夫人怀抱中的小婴儿身上来。徐立前当先走近一些,好奇地问道:“娘,这就是妹妹么?怎么这么小?我能不能摸摸她?” 看起来很柔软很好摸的样子。 “是,她叫玫儿。”徐夫人道:“你轻一点儿。” 徐立前伸出手,本来想去摸摸小婴儿的脸,但仿佛怕是将小婴儿那么嫩的脸蛋儿给碰坏了,迟疑一下,去捏了捏小婴儿的手。 徐惠挤过来,也拉住了小婴儿的手,却是将徐立前的手给挤开了,踮脚盯着小婴儿看,挑剔地道:“她真难看,皱皱巴巴的,还红通通的。” “大妹胡说,小妹明明很漂亮。”徐立前反驳道:“小孩子都是皱皱巴巴的,满月就好看了。当年大妹你生下来的时候比小妹还丑一些呢,黄黄的。我还记得娘说,那是因为你生了黄疸。小妹白的很,一点儿也不黄。” 徐惠闻言一下子不高兴了,道:“惠儿才不丑!大兄你欺负惠儿!”她竟然哇的一下哭起来,狠狠抓了一下小婴儿的手猛然一甩,就突然扭身跑出去了! “哎,大妹!”徐立前慌了,下意识要追出去,却又想要看徐夫人。 徐夫人有些皱眉,吩咐徐立前道:“你去哄哄惠儿吧。” 徐立前慌忙行礼,匆匆追出去了。 隔着竹帘,徐玫还能听到他高声喊“惠儿”“大妹”的声音。只是,此时徐玫觉得自己小手痛的很,撇了撇嘴,打了个哈欠—— 她如今的心态很好。 虽然三岁的徐惠小姑娘有些不太好的脾气,让徐玫心中那么有一点儿反感……但惠姑娘才是个三岁的小姑娘,徐玫决定原谅她的幼稚。 在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听见徐夫人开口道:“惠儿什么时候脾气这么急了?没说什么呢,就哭起来?怎么这般小家子气?” 徐氏姑娘,她徐元真的女儿,不求她有多能耐,但至少不能有小家子气的骄纵。 金姑姑低声笑道:“惠姑娘最是爱惜自己形象,与前公子一向感情很好。前公子说她丑,夸奖玫姑娘漂亮,她定是觉得前公子偏疼新妹妹了,一时失落,又恼又委屈,当然要哭鼻子的。” “主子放心……惠姑娘也是人人都夸的。” 徐夫人“嗯”了一声,道:“将她身边伺候的再捋一遍。稍微有不妥的,就调到别处去。” 金姑姑应下了。 徐玫迷迷糊糊临睡之前在想,原来娘亲待她们是这么紧张的啊…… 但小姑娘的稚嫩的嫉恨并不像金姑姑预想的那般轻易就过去了。 一次徐夫人哺乳的时候两个小孩子来请安,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景,徐立前已经懂得敛目回避,听徐夫人解释过之后,他有些担忧有些羡慕,看徐玫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心疼和关切;而徐惠却一直瞪大眼睛盯着徐玫“用饭”,显然是有些小嫉妒的。 徐玫看的很清楚。 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惠小姑娘总是趁着人不注意,比如说小婴儿被放在屏风后面睡觉的时候,惠小姑娘借口去看妹妹,总会在小婴儿的手心里使劲地拧几下! 她也机灵,知道捡了小婴儿的手心去拧:那里本来就存在着一片青色,不会因为被拧就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来。 “丑丫头,丑丫头,你就是丑丫头……”惠小姑娘咬牙切齿地嘀咕着,除了这几句话,还会表达出对徐夫人和徐立前偏心的不满:“让娘亲自奶你,还骗大兄心疼你……哼,小不点儿大,就勾着娘和大兄都偏心了,真是又丑又坏……” 如此幼稚,徐玫哭笑不得。 在她的印象之中,徐惠仿佛就像是徐夫人的翻版:永远在忙着(学着)处理各种事情,尤其是十五六岁她成年之后,就连平日里的凌厉和从容姿态,都是那么的相似。 从来都是理智镇定的,什么时候这么幼稚过了。 所以,徐玫一开始其实还觉得有趣,并不揭发徐惠。 “像是傻子一样,被人拧都不知道疼……” 这一日,徐惠又一次来拧过小婴儿之后,见小婴儿只是看着她也不哭,木呆呆的,便嫌弃地脱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傻子! 这两个字一下子将徐玫扯回到了前世的那些时光,眼前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傻儿白胖如馒头的脸呵呵傻笑流着哈喇子的样子,耳边又听到了金姑姑的那句话:“是他亲自在胎中下毒,为的就是确保要生一个傻子!” 无边无尽的痛再次席卷二来,徐玫痛的蜷缩起自己稚嫩的小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情不自禁,失声痛哭! 这些新生的日子里,她总是下意识地麻痹自己说,所谓前世不过是她所做的荒诞至极的噩梦而已,要让自己平静的怀着感恩上苍感恩所有的心去多姿多彩地生活……但仅仅是一声“傻子”,就能用血淋淋一般的痛彻心扉来告诉她,那些日子,是真实的!不是噩梦! 徐玫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多久。 她的痛,又因为麻痹了积累的更多更加猛烈! 徐玫清楚地知道,她必须宣泄! 将积攒下来的痛和怨都用哭声来宣泄出去!就像是丢掉包袱一样! 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攒到足够平静的力量,却度过新生的每一个日子。 她大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累极,跌入了昏睡。 006 认罚禁闭 再次醒来,徐玫感受到一个馨香的怀抱,顿时觉得安宁无比。 “问出来什么没有?”徐夫人拍着小女儿,低声问道:“玫儿这几日都乖巧的很,总不会又无端端地哭闹了。” 小孩子的需求很简单。 肚子吃饱了,身上干干净净的,温度不冷不热地正舒服,大多都不会无故哭闹。尤其是才生出不久的婴儿。若是哭闹,多半就是有原因的。 “惠小姐说,是她拧了玫小姐的手心肉。”金姑姑声音很低,透着些疑惑和不忍心。 徐夫人娇躯明显僵了一下,沉默片刻,才沉声道:“她既然承认了,也是甘心认罚了?三天,禁足三天。谁也不许探望。” “是。”金姑姑低声应下。 不友爱妹妹,这是一个很大很严重问题。 念在惠小姐年纪小,又承认所作所为没有抵赖的情况下,三天禁闭这个惩罚,也差不多够了。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从来都处于许多人包围中的小孩子,突然被一个人关起来,定会非常害怕! 徐玫其实很想说,徐惠拧她的手劲根本没有多少,她其实并不疼,会哭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想要替徐惠求个情轻罚一些,关上半天一天的给点儿教训也就差不多了…… 奈何她还是个小婴儿,说不出话。 她悄悄地试过了,真的是说不出话。开口全部都变成了无意义的咿咿呀呀。 ——徐惠不过是凑巧说了那两个字。有问题的,是她徐玫自己。 厢房。 房间里铺陈一新—— 原本泥水斑驳的墙面用上好的洒金纸全部遮盖住了,所有的家具也都铺上光滑流光的淡蓝色光彩四溢的绸缎,帷幔更是最好的蝉翼纱,无风流动着。地面一样满铺了素雅的地衣。 错落摆着的两三个小屏风和架子上漂亮精致又贵重的摆件儿,墙上挂着几副图画也全都是名人真迹……整个房间,再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寒酸样子。 角落里摆了几个冰盆,清凉而舒适。 徐惠正歪伏在床上抽泣,徐立前正在一边小声劝慰着。 “你们都疼她,都不喜欢惠儿……”徐惠十分委屈:“我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她还小……但难道惠儿就很大了吗?惠儿不高兴了,拧了她两下,又没有把她给拧坏了,她为什么哭的那么厉害!” “惠儿能有多大的力气!”徐惠摊开小手给徐立前看,道:“惠儿都没有手指甲!她若是真疼,怎么从前几次都没有哭!就刚才就哭了!” “惠儿是姐姐!”徐惠理直气壮地道:“是你们才说,姐姐可以管教妹妹的!我就是在管教她!她不准哭!凭什么哭!” 徐立前露出无奈,劝道:“惠儿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但她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跟她说话她又不明白,你怎么管教呢?你想要当姐姐管教妹妹,那也得到她至少学会走路说话的时候吧?” “还有,”徐立前纠正徐惠道:“姐姐是能管教妹妹,但当姐姐的首先要爱护妹妹……你看,我对你从来都很好,从来都没有拧过你,是不是?” “妹妹那么小,又是小姑娘,肉嫩着呢。”徐立前道:“就像惠儿的手也很嫩,哪怕稍微拧一下,也会很疼的。不信,你自己试试。” 徐惠的眼泪还挂在脸蛋上,闻言当真用右手揪起左手手心上的一块嫩肉,狠狠地拧了一把。这一拧,她当即吃痛,左手瞬时握起来,眼眶中刹那涌出了泪水,想哭,又觉得不好意思。 徐立前忙替她擦了一下眼泪,又掰开她的左手看手心,用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对徐玫道:“看,很疼吧,都红了。” 徐惠瘪了瘪嘴,终于没有再哭了。 当金姑姑过来转告徐夫人说关禁闭的惩罚之后,徐惠有些不开心,问道:“大兄也不能来看惠儿吗?” “不能。”金姑姑不忍心地道。 徐惠瘪了一下嘴,忍住了,郁郁地扑在床上拉起锦被蒙住了脸。 “惠小姐被立前公子劝住了,应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所以知道要被罚时候,并未哭闹。”金姑姑向徐夫人回道。 徐夫人“嗯”了一声,有些欣慰。 原来,徐立前是这样一个好的兄长。 徐玫很认真地去回想前世与徐立前的相处,但却因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大约记得他很温和耐心,别的,却都记不住了。 真是好可惜。 这样的好兄长,不该自我放逐颓废下去了。将来,她是不是能帮上点儿什么? 徐玫在思绪纷乱中用完了一顿饭,被清洗了一遍之后,再次沉沉睡去。 但是,对于关禁闭的徐玫,大人们都估计错了。 当夜,她半夜里醒来,见屋里没有一个人,呼喊之后进来个丫鬟送了一碗白粥之后又关上门退了出去,一共只说了两三句话—— 徐惠一个人就着苍白的明珠光芒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外面各种各样的古怪的声音,小小的孩子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弃,不禁开始了各种恐怖害怕的联想!而越想越怕越想越怕之下,她终于哭起来,不断地拍着门,大声说着“害怕”,但却只有一个丫鬟在门外低声劝两句,却总是没有人进来! 小小年纪的徐惠不禁绝望,爬回到床上,钻到被子里,整个儿蜷缩起来,才仿佛能够找到一点点儿的安全。 而这样的恐惧和无助,竟然一直要持续三天! 整整两个黑沉沉的恐怖至极的夜晚! 徐夫人说话算话,说罚多少绝不因心软而折扣,任凭丫鬟禀告说徐惠嗓子都哭哑了,也无动于衷。直到第三日清晨,金姑姑匆匆进来,道:“主子,惠小姐发烧了。” 徐夫人怔了一下,冷静地道:“请石斛去看看。” 金姑姑匆匆又出去了。 徐玫不禁有些挂心。 小孩子发烧,总是让人担惊受怕。就像前世。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里,她都认为,孩子的痴傻,是他年幼时候发过一场高烧的缘故! 虽然最后证明,她错了。而真相比那个更加残酷! 徐惠病了,这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徐玫十分自责,心中祈求道:但愿并不严重。 至于徐夫人口中的石斛,徐玫回想了许久,才隐约找到了些印象。因为石斛虽然总是跟着徐夫人出门,却很少出现在徐夫人近前,也不负责什么,像丫鬟又不像丫鬟的。地位有一些特殊……原来是个大夫。 能被徐夫人信任一直带在身边的,应该是医术极好的。但算算年纪,石斛此时也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真的能行么? 徐玫心中忐忑起来。 007 长兄、送福 “石斛姑娘说是受了惊吓。”金姑姑低声回禀道:“给开了一剂药,说是发汗之后温水沐浴,就能全好了。真是万幸。” “嗯。”徐夫人敛目,应了一声。 徐玫也松了一口气。 当徐惠好清楚之后来给徐夫人请安,徐玫就发现她的小下巴尖了许多,楚楚可怜的很。她中规中矩地行了礼,问答之中,明显少了之前的活泼。 “立前,你过来抱她。”徐夫人道:“早上太阳不烈,将她抱出去见见阳光,看看花草。” 徐立前愣了一下,忙欢喜地应下来。 金姑姑小心地嘱咐了徐立前几句抱小婴儿的姿势,徐立前学习的很快,没多久就调整好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婴儿向徐夫人欠了欠身,对徐惠道:“大妹,我先带着小妹看荷花去了。你一会儿也来啊,别耽误了娘亲太多时间,让娘亲多休息休息啊。” 徐惠微微垂首,轻轻咬着唇,眼睛里仿佛有水汽:大兄就从前肯定没有抱过她! 徐立前力气不小,在金姑姑的看护下,抱着徐玫跨出了房门。在出房门的时候,他还特意替小婴儿挡了一下阳光。 真是个好长兄。 徐玫虽然觉得他因为紧张导致了他的怀抱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但却因为这一份紧张,她没有动也没有苦闹,瞪大眼睛,想要看一看自己出生的这个小庄子。 远远有几座高低起伏的矮山,山形就像是蒸的大小不一又挤挤挨挨的馒头,十分的不起眼。听说,当地人就管其中两个圆一点儿叫做馒头山:大馒头山,小馒头山,另外更矮一点儿的,一个叫褶子山岭,一个叫野猪岭。 听这名字,就引不起人的登高雅兴。 别人不提,至少她的父亲五柳居士就不会有心情来这里。 前世,她听说过这个小庄子,却从想着要来。 一开始是因为年纪小,后来是因为远,还是因为她的生活中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没有了对一个土了吧唧全无特点的小庄子探究的兴趣? “小妹,你看那绿色的是荷叶,粉白色的是荷花……我的院子里也有一池子莲花,不过却是睡莲,叶子长不了这么高……”徐立前果然将徐玫抱到了院子后面的一个湖塘边上,在荫凉下的一把宽大的藤椅上搂着小婴儿做好了,向他指点起荷花荷叶,又让人采来一朵,给小婴儿摸。 徐家子弟都是自幼药浴大的,徐立前已经开始打熬身体进行锻炼,力气并不小。走了这么多的路,他的脚步很稳当,但鼻尖却冒出了细汗。 徐玫心中温暖,冲他笑了起来。 徐立前惊奇不已,仿佛受到鼓励,又絮絮叨叨地不断说着话。后来不知说什么才好,就给小婴儿背起了诗,一首接着一首…… 屋内。 徐惠垂首站在徐夫人床前。 徐夫人看着她,许久没有开口。 房间内十分安静。 徐惠顶不住了,咬唇低声道:“娘亲……” “女孩子开口,要大大方方的,扭扭捏捏,让人不喜。”徐夫人淡淡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徐惠抬起头,看向徐夫人,抬高声音道:“惠儿知道错了,以后会友爱妹妹,不该嫉妒的。但惠儿也有委屈,娘您亲自奶她……”她咬了咬唇,道:“惠儿看着就不高兴。” 徐夫人淡淡地道:“你敢于说出来,很好,我就给你解释一番。” “当年你和立前出生之时,都是在徐府之中,找到的奶娘提前多少天就开始了调养身体,吞下没有盐味的饭菜汤水,只为保证你们一出生就有足够的营养丰富的奶水可以吃。我很忙,也受不了喂奶的麻烦,所以没有亲自奶你们两个;你妹妹呢,却是早产在这偏僻的小庄子上,临时找来的奶娘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奶水根本就不好,你妹妹她也不肯吃,哭闹了整两日。没法子,我才只能亲自喂她。” “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我总不能任由她哭闹着饿死掉。”徐夫人淡淡地道:“若是当年你们两个也都这么挑嘴坚持两三天都不肯喝奶娘的奶水饿到气若游丝,我一样也得去亲自给你们两个哺乳……幸好,家里提前找到的奶娘奶水都不错,你们都没挑嘴。” “你妹妹这里,我也只肯喂她这一个月。”徐夫人淡淡地道:“若是回到徐府,换了奶娘,她依旧不肯吃……我听说穷人家的孩子只喝米汤也能活下来的。再说,我们徐府不缺羊乳牛乳什么的。” 她躲在了这个小庄子,因为做月子,才得了一点儿空闲。回去徐府之后,出了月子,她忙碌的很,哪里有时间全部耗在一个小婴儿身上,伺候她吃喝拉撒。 奶娘嬷嬷丫鬟婆子一堆,少她一个也不少。 徐惠认真地听过了徐夫人的话,心里平衡了下来,小脸缓和,道:“惠儿知道了。”她行礼告退,道:“娘,惠儿不打扰你休息了,惠儿出去找大兄和妹妹了。” 徐夫人摆摆手。 徐惠出去之后,金姑姑低声道:“主子真的出了月子就不奶玫小姐了?” 徐夫人看向金姑姑,微微挑眉,仿佛在问:不然你以为呢? 金姑姑忙道:“只希望家里备下的那几个奶娘都严格饮食别犯忌讳……”金姑姑其实心中很没底:小孩子天性就亲近母亲。如今夫人亲自喂上了一个多月,小孩子真的能接受的了其他人么? 那玫小姐的性子,绝对是个倔的! 徐玫并不清楚这些。 从这一日起,徐立前就开始早一趟晚一趟地将她接出来,亲自抱着她在屋子后面转悠赏景。徐惠也会跟着,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会狠狠地瞪一眼徐玫,却再没有动手了。 徐惠瞪她,徐玫就对着她咧嘴笑。她的嘴巴里牙齿还没有一颗,嘴边的肌肉也不太能够控制自如,笑起来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淌出口水来,又让徐惠十分嫌弃。而偏偏这时候,徐立前就会很温柔地替徐玫擦掉口水,这又让徐惠十分恼火…… 轻松而有趣。 徐玫偶尔还是会梦到前世,依旧会痛到难以自抑地哭出来。因为是夜里,她一哭总要惹来徐夫人和金姑姑一连串的折腾忙碌……而就在这样的一日一日真切实在的忙碌之中,在甘甜的乳汁中,在控制不住自己方便的尴尬之中,在不断地被翻转被擦洗之中,那些痛和怨仿佛也跟着慢慢地褪色了。 当小庄子的路被扩宽敦平之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徐夫人梳洗一新,一家上登上了一辆宽大如房屋一样的马车里,渐渐向姑苏方向而去。 徐夫人出了月子。 至于徐玫的满月礼,是徐府给庄子上所有的人口都派发了染的鲜红的喜蛋,并告诉他们,以后姑苏徐氏的玫小姐,就是他们的新庄家了。一切规矩暂且照旧,只是抽成少交比从前少交一成。 这是切切实实的好处,庄户们无不欢喜非常,半夜里送了许多新鲜的果蔬山货在他们居住的院子门口。估计是怕不值钱,怕徐家人不收。 徐夫人命人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收了,对徐立前道:“庄户人的心思最朴实,所以他们送过来的福气,弥足珍贵。所以,要用心收下。回头那些果蔬野味烹制好了,你们陪我一起用。” 徐立前和徐惠都应“是”。 008 武学一道 这个不起眼的小庄子,没徐夫人正是更名为小梅庄。 同时,她命令庄头,在屋后田埂路边之类的空地上,多多栽种些梅树。 想必多年之后,梅花吐蕊之时,小梅庄会很美吧。 徐玫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睛睡了。 突然,她被一阵疼痛弄醒,尚未回神,就听到不断入耳的“咄咄咄”的声音,就像外面有人正一下一下敲打着车壁! 不对,这是箭矢正钉在车厢上入木三分的声音! 徐玫凛然,这才发现车厢左右的四扇窗户已经仅仅关闭,只余顶棚上的天窗尚留有一些缝隙。伴随着阳光钻进来的,是外面四野寂静之下刀剑相交的声音和不断的噗噗利器入肉的声音和一些零散的绝望的哀鸣呻吟之声! 车厢内,已经不见了徐夫人和银瓶,只剩一个金姑姑。 此时,金姑姑手执一把软剑,正警惕地守在了几个孩子前面。 徐玫自己,正被徐立前紧紧抱着怀里,而徐惠正握住她的手,仿佛是害怕,捏的很紧!徐玫被痛醒,正是因为此。 “大妹别怕。”徐立前轻声安慰道:“咱们的马车外面看起来是木头的,里面却是夹着一层铁皮,箭都射不进来,火烧也没用,你且放心。娘亲她们都厉害的很,很快就能叫坏人都杀死了。” 徐惠道:“大兄,惠儿不怕的。”但声音却有些发颤。 她们这一行在回府的路上被袭击了? 徐玫凛然过去就平静下来,没有太意外。 姑苏徐氏乃是巨贾之家,不说在经营过程中难免会有敌手……就是单单一家之财富堪比一国这一点,就一直遭受着各国势力的妒忌和窥视! 徐夫人身边徐氏家主,乃是徐家当下超然的创造者和带头人,她若是死了,徐家就算不会分崩离析,徐家财富也会大大的缩水流失!徐府流出去了,其他人也就有机会得到!尤其是有了准备的人! 甚至于,徐府内部有一些族人也…… 不过,前世徐玫从未听人谈起过这场刺杀,那就说明这一场刺杀根本没有伤到什么人,并不值得一提。 原来,这就是刀枪剑雨么? 也没有那么可怕。这么明晃晃地来,伤人也是有限。 徐玫正想着,从车顶天窗内突然射进一个熊熊火团!眼看就要落在车厢内,却见金姑姑一跃而起,手中原本下垂的长剑立即笔直绷起,准确地将那火球挑飞了出去! “找死!”外面传来徐夫人一声轻叱。紧接着,就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主子,只抓了三个活口,其他人共三十二人都死了。”银瓶道:“我方折损了五个好手,有十来人受了伤。” “确定都方圆几里都清理干净了?”徐夫人冷声问道。 “干净了。”这次回答的,是一个徐玫有些陌生的声音。她想了想,才记起了这个就是石斛姑娘。 “让几个孩子出来吧。”徐夫人又道。 金姑姑闻言,将软剑重新系在腰间,想要伸手将徐玫接过来,却被徐立前拒绝了。她的动作顿了顿,道:“夫人请几位小主子出去。”说着,伸手拉开了车门。 徐夫人正站在行辕上。 徐玫一眼看见,她手里拿的软剑的剑尖上,尚有一滴血珠尚未滚落!而在不远处,一个男子两只小臂都被消掉只剩下上臂的一截正汩汩流血,蜷着身体躺在血水之中低低哀鸣。 放眼之地,死尸横陈,血污遍地,刀剑散落。 徐玫从未看过这样血淋淋的场景,鼻端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不禁一片翻腾。徐立前和徐惠此时也不怎么好,身子都有些发抖,小脸煞白煞白的。 “让你们看到这些,就是要提醒你们,武学之道,要努力不可懈怠。属下能保护你,但总有疏漏的时候。再者,就是再忠心耿耿的下属,你也不能保证其永不背叛!若到那时,纵使你有万般计谋,也挡不住敌人直接给你一刀。” “儿子受教。”徐立前道。 “惠儿知道了。”徐惠又握住徐玫的手又格外用力了一些。 细剑上的血珠终于滑落下去。剑身光洁,再看不出一点儿污痕。徐夫人却依旧拿出一条锦帕缓缓且仔细地将细剑擦了一遍,才向儿女开口道:“既然看明白了,就进去吧。” 徐立前抱着徐玫,徐惠抓住徐玫的小手,并肩挤在一起,回到了车厢内。 金姑姑进来,替他们倒上了热水,燃了一支百合香。随即,她又将几个车窗打开了,让外面的光亮透进来,却细心地放下了帘子,遮住了那些血腥残酷的画面。 “多谢金姑姑。”徐惠嗅了嗅百合甜香,略微放松了些。 徐立前怀抱着徐玫的手也松了松。 “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徐立前问道:“一共三十多个杀手派出来,总不该是什么小势力。” “奴婢不知。”金姑姑摇摇头,安慰道:“公子放宽心就是。夫人很快就处理好了。她心中有数呢。” 徐夫人当真心中有数?徐玫并不能确定。 她只是在想着之前徐夫人的话:武学之道,不可懈怠。 那么,既然徐立前和徐惠都按部就班地学武了,为什么到她就没有学呢?徐玫认真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她身体条件太差熬不住艰苦,而她的父母又心疼小女儿,娇惯着她,就没再提起了? 说起来,前世她多半住在道观里读书习字练琴作画,像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般,的确从来都没有遭遇到如同刚才这般刀枪剑雨的险境。她似乎也从来没有觉得武功多么重要,也并不曾为没有习的一身好武艺而懊悔过。 如今想想,真是天真啊。 徐玫努力撇过胡不为不想……此时只是在想:若是练她年少的时候就了一身好武艺,飞檐走壁仗剑自豪,她是不是后来就不会那么地安于内宅,将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丈夫和儿子身上?或许,她的人生,就会不一样! 前世已往。 既已新生,她徐玫当然不愿意再重复前世的人生,去做一个安于内宅的柔弱女子! 有本领的人就是强大的! 而一身好武功,显然是最简单不过的强大! 这一场刺杀,耽误了他们近半日。徐夫人干脆命人将剩下的路程又拉长了一日,走到更慢了一些。幸好,一路再无凶险,一行人顺顺利利地抵达了徐府。 徐大太太率领家中一些重要女眷盛装打扮了,站在门口迎接。 红红绿绿、珠光宝气。 这些人站在正七月的阳光下,光线难免杂乱起来,实在晃的人有些眼晕。 009 徐氏族地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徐大太太人过中年,肤白微腴,风韵犹存。 她笑容热情,关切之中带着一些讨好,道:“大妹回来了!路上顺利吗?孩子呢?快给我们瞧瞧……早产在外的,一定是受苦了!回到家里,一定要好好补一补才成……” 徐大太太身后的女眷也不断出声问候,七嘴八舌,显得有些喧闹。 徐夫人神色淡淡,道:“多谢大嫂关心。” 她一开口,所有的女眷们都立即静了下来。徐夫人环视众人,微微点头示意,淡淡地道:“只是路上遇到了几个不开眼的歹人,稍微耽搁了些时间……恩,大嫂,一路风尘的,我想先回去梳洗一番。” 徐立前和徐惠并肩站在徐夫人身后,略微欠身算是见礼之后,并不开口。 徐玫被金姑姑抱着。 徐大太太和众位女眷闻言都露出震惊之色。 “遇到歹人了?”徐大太太瞥了一眼整个车队,见护卫之中果然有人带伤,葛大总管一脸面色黑沉,十分难看。徐大太太顿时大为激动,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徐夫人的神色,知道其此时不愿意再说什么,徐大太太忙改口道:“那大妹你们赶紧进家吧。梧桐苑、松涛苑和玲珑苑的冰盆一早就给摆上了,热水也是有的,尽早回去多歇一歇。” 梧桐苑是徐夫人的住所。松涛苑是徐立前的院子。玲珑苑是属于徐惠的。这几个院子,其中梧桐苑最靠近议事厅,而松涛苑和玲珑苑离梧桐苑很近,布置装饰都各有特色,都是极好的院落。 “大嫂费心。”徐夫人点头谢过了徐大太太,迈步走近了徐府的大门。进了大门,徐夫人几人乘上了由青牛拉的油碧车,平缓地向徐府深处行驶而去。 姑苏徐氏,宅基并不在姑苏城。 只因为姑苏城太小而徐氏家族太大,根本无法容纳。而依山而建、占地数百亩的徐氏祖地,居中沈徐氏嫡枝大宅,是徐氏金钱权利的集中之地,被四周密密麻麻又错落有致的旁支、附庸以及仆妇所有的大小住宅拱卫着,犹如众星捧月。 大宅北面的一处风水宝穴,建有徐氏祠堂,供奉了徐氏一族先人牌位。离祠堂不远,就是徐氏族学。所有徐氏族人的少年弟子,甚至是受到重用的仆妇之子,都能够进族学识字读书,并开设明经、算术、礼仪、通识及经营之道,甚至医术接骨天文地理牲畜农时等等都有涉及,藏书过十万!另外,便是武学一道,强身健体。尤其是附庸家族和家生仆妇之子女,便是其他方面都不够机灵,只要肯吃苦,又忠心耿耿的,稍微习的一身硬功夫,便是前途不愁! 徐氏家大业大的,银子不缺,缺的是忠心勤恳的人手!所有这些族人子弟只要不是太差劲或是一再犯事的,都能够得到很好的安排,待遇优厚! 油碧小车行驶过一重重院落,眼前的景色陌生但偶尔又让徐玫闪过一丝熟悉,勾起她重重思绪和感慨。 到了梧桐苑,徐夫人坐下,当即问道:“给玫小姐找的奶娘呢?” 金姑姑道:“已经让人传唤了。” 徐夫人微微颔首,见石斛走近前,俏脸缓和一些,伸出皓腕,道:“麻烦石斛姑娘了。” 很明显的,徐夫人对待石斛姑娘十分客气。 石斛姑娘没有开口,略微欠身示意,便开始为徐夫人诊脉。片刻,她收手,道:“夫人身体恢复的不错,只是略有一些不足。不必用药,只饮食调理即可。” 她走到旁边的桌子前,提笔飞快书写一阵,而后收笔吹干,将所写内容给了徐夫人看。徐夫人看过,似乎微微一皱眉,片刻又舒展来,将纸张给了金姑姑,道:“收好,吩咐厨房照着做。” 徐玫瞥了一眼,大约能看出来是一张菜单。 接下来,石斛又给徐立前和徐惠分别诊脉,各自给两人开出了一张饮食的单子。他们两个人的,写的要简单许多,没多少字的样子。因为离的太远,视线也不对,徐玫并不知道写了什么。 而后就轮到了躺在摇车里的徐玫。 趁着石斛为她诊脉之时,徐玫趁机也看清楚了石斛的样子—— 她的相貌十分普通,甚至于因为表情太少而显得有些呆板,很难让人注意到她。只是细看之下,一双眼睛清冷又神韵,仿佛是能将人看的通透似的,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玫小姐的体质稍显弱了些。”石斛平静开口道:“只是玫小姐年纪小,不能用药,只能通过乳汁维持着不恶化。待满了周岁,再酌情药食调养即可。” 徐玫没有意外。 前世,她的身体就是比较差劲的。不然,也不会离开徐府去了道观。更何况她此次才一出生的时候,又闹的很厉害,不吃不喝狠狠哭的,肯定对身体情况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说这一个月中,她很努力地注意吃喝休息,自我感觉是一日比一日好许多,身体并没有差到让人吃惊的地位。 这一世,总得将身体养好一些。总不能再因为怕苦就放弃了,以至于落到后来那边柔弱的样子。徐玫悄悄地握紧了小拳头。 几个为徐玫准备的奶娘已经站在门边等了好一会儿了。 石斛给徐玫诊脉之后,不必开药写单子,就对徐夫人微微欠身,在徐夫人下手边坐下了,颔首示意婢女将待选的奶娘们一个个的带了上来。 一共有十位。 “叫什么?多大了?” “孩子多大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在石斛诊脉的时候,金姑姑开口问着话,徐夫人偶尔淡淡的看上几眼,并不表态。 金姑姑问完之后,就是石斛姑娘开口问话。 “之前有没有生过什么病?平日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最后一次生病吃药在什么时候?” “平日用餐的口味如何?偏荤偏素,偏清淡还是偏油腻?嗜甜、嗜咸还是嗜辣?” “嗯,你站到左边些。” 异常仔细。 一一诊脉问罢之后,十位年轻白净的奶娘也在她的指示下分成了三类。左边四人,右边两人,正前方两人。 银瓶悄悄地端上了新茶,给徐夫人换了,也将石斛面前的茶盏换上了新的。 徐夫人和石斛都端着茶慢慢地抿。徐夫人优雅从容,石斛面无表情。 十位年轻待选的妇人束手恭谨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之间有些忐忑不安。 片刻,石斛将一盏茶饮完了,便抬起眼睛,看着正眼前的两位年轻妇人,道:“你是不是有肌肤瘙痒之症?尤其是胳膊和大腿?恩,这不算是什么病,就是你偏爱牛肉,日日食用,有些过量了。少肉多蔬果,坚持几个月,就能好了。” 那位年轻妇人面容一白,抬眼忐忑地看向徐夫人,又看了看金姑姑和石斛姑娘,最后噗通一下跪下来—— 刚才,石斛问的时候她隐瞒了这些情况! 石斛没有理会此人,看向另外一人道:“你的情况就严重一些了。” 那位妇人面容苍白,一个哆嗦,也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 石斛轻叹一些,仿佛有些怜悯,轻声道:“你多年饮食过量,前几年应该还十分肥胖,但这两年吃的很多却常感到饿,而人也迅速瘦下来,多饮多尿,易疲倦,就是容易累……这是得了消渴症。这种病很难根治且更会导致许多其他重病接踵而来,尤其是年纪越大,就越难控制……恩,你能平安生下孩子,真是上苍保佑。我医术有限,给你开个调养控制的方子,”她摇摇头:“你且照着用,但往后需要多求名医诊治,也能活的长久一些。” 也就是说,她治不好这个病,开了方子仅仅是略尽薄力,维持一下她的病不会立即恶化。除此之外,她再不负责她的病情。哪怕是病人找不到其他名医,也与她没关系。 那位妇人抬起头,虚汗满头,茫然渐渐成了绝望。 直到有人将一张单子塞给了她,她才猛然间打了哆嗦,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徐夫人一直待石斛写完了单子,才轻轻碰了一下茶盏,淡淡地看向跪地的两位妇人,挑眉道:“真是许多年没有人在我面前欺瞒了……嗯,勇气可嘉。”她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两位妇人,似乎想要看出来她们到底为什么能够生出这样的勇气来。片刻之后,她才轻轻地道:“带下去吧。”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010 甄选奶娘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徐夫人的话轻飘飘的,但谁都知道,这两位妇人胆敢欺瞒她,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能了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 石斛面无表情,将目光转向右边两位妇人,道:“你们两位的体质与玫小姐不符合,所以也不合适。”她的话音一落,右边两位妇人不禁失望,但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便是当不成玫小姐的奶娘,她们这两个月白吃白住且的且还能带着孩子,捞的好处也不少了。无论如何,也总比刚才那两个下场要好的多。 徐夫人摆摆手,金姑姑赏了两人一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真是意外之喜,两位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剩下的四个人,便都是身体健康的了。 石斛略微向徐夫人解释了两句,大约就是这四人的体质状况非常不错饮食习惯也都很克制,体内中正平和,奶水质量也是好的,且也适合少量的替徐玫用一些汤药。 “你先试一试。”徐夫人指着站在第一位的妇人道。 这一位少妇十分的年轻,只有十*岁的样子,生的秀丽白净,十分可亲。她的娘家姓孟,人唤小孟嫂,夫家姓齐,并不是徐氏家生子,而是与徐氏族人有远亲,家破投奔过来的,一家五口,有一位瘫痪在床的婆婆,一个小姑子,和一个才三个月的儿子。因为是才投奔过来,丈夫齐大生还没寻到什么活,家中一时间没有其他收入。因而,她听说徐夫人要替小小姐找选奶娘,她就报了名。 据她介绍自己说,她也能读会写,从前家境也算殷实。但前年老家发了蝗灾,一家人熬过来之后也耗光了家底,于是才来投奔徐氏,找点儿事情做。 像她这样的,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徐氏族谱上名字可查的族人,靠着这层关系来到徐家庄被接纳安置的,不知道在外有多少人羡慕! 在这四个人之中,她最年轻,孩子最小,容貌也是最好的。 小孟嫂略微有些紧张,净手之后走到摇床边,冲着里面的小婴儿温柔地笑了笑,才伸出手,抱起了襁褓。 小孩子没有哭,这让徐夫人开始满意。 金姑姑也同样松了一口气:当初小婴儿在她怀中哭闹不止几次差点儿掉到地上去,至今想起来,依旧是心有余悸。她亲自同银瓶一起将一座两扇的花鸟屏风撑开,将抱着小婴儿的小孟嫂遮住了,替她搬了把凳子。 徐玫对这个小孟嫂有些十分模糊的印象。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小孟嫂前世就是她的奶娘之一,将她奶到了一岁多近两岁的时光。后来不知道什么,她从徐玫身边离开,再也没有出现过。包括她那个仅仅比徐玫大两个月的女儿月月。 此时又一次见到她温柔秀美的样子,徐玫不禁有些发愣。她很想知道那段时间内都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后来她身边几个奶娘都被打发了出去,而不是留下来,成为她忠心耿耿的身边人…… 似乎在她大一些的岁月里,她身边的人似乎总是来来去去的,很少有留太久的。就像小孟嫂,她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根本记不起这个人。想必今后这样的人还会有许多吧。而且,后来她常住道观,身边伺候的人手越发地显得少而冷清。道观小,容纳不了太多人,她渐渐习惯,也从未多想。此时回想,这其中未免蹊跷的很。 正在发愣的徐玫感受到了一片柔腻,回神见到小何嫂已经有些焦急了,便顺从地捉住了那一粒凸起,认可了她今后的饭碗。 徐玫当然想徐夫人亲自奶她。新生而来,尤其是做过了母亲,她对于母亲从心底开始依恋起来,并不想像前世一样,母女之间仿佛隔了什么一样。但徐玫也清楚地知道,让娘亲将自己亲自奶大,这并不可能—— 徐夫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可能耗费太多心思在一个孩子身上。 而单从对身体成长的好坏这个角度来说,愿意忍耐少盐,也能够替徐玫渡药的奶娘,显然对她徐玫更合适。 所以,当其他三位妇人也一一尝试之时,小婴儿虽然略有些不耐烦,但都很给面子没有哭闹,全部都表示了愿意接受,并不挑剔。 “暂时都留下来吧。期间若有不合适的,再做打算。薪水都照着给。”徐夫人大松一口气,道:“金姑姑,给几个嫂子安排住处。”又道:“玫儿暂时留在耳房住着。待百日之后,便正式搬到集雅苑。今日就到这里吧,小孟嫂先留下伺候着。金瓶你跟着照应几日。” 徐玫看了这么久早有些困了。 在小孟嫂温柔地抱着她往耳房去的路上,很快就放心睡去。 众人鱼贯下去,很快就只剩下了石斛和徐夫人,以及两个大丫鬟:宝瓶和玉瓶。 徐夫人身边的丫鬟名字都很有特色。 除了这四人之外,二等丫鬟有八个,分别取名为金、银、宝、玉杯和金、银、宝、玉盏。这些年有获得这些特殊名字的丫鬟,有因为各种原因不在了的之后,重新提拔补充上来的人,也同样顶替了之前人的名字。因而,徐夫人身边人仿佛总是这么几人一样。 石斛给徐夫人换了一个方子,道:“……背奶的时候会有些胀痛难受,夫人可酌情挤掉一些乳汁,减轻负担。三日之后,石斛再给夫人换个方子。” 徐夫人淡淡地点点头,道:“今日麻烦石斛姑娘了。姑娘有所需求,依旧同之前一样,直接告诉银瓶,让她给你置办便是。相信这世上,若是徐府都弄不来的东西,只怕其他地方多半也是没法子。” 石斛微微欠身致谢,没有言语。 徐夫人便没有留她,让宝瓶送了她离开了。没多久,一碗淡褐色的药汁便被端了进来,放在了徐夫人面前。徐夫人静静看着那药汁好一会儿,才端起来,将微凉的药汁一饮而尽。 仿佛有些怅然。 徐玫舒舒服服地睡过了一场,再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她在金姑姑和小孟嫂的帮助下解决了个人生理问题之后,躺在摇床里,看着淡金色的梁柱发怔。 “夫人心疼玫小姐,将你们四个都留下来了。”金姑姑在同小孟嫂放低声音说话:“我看的出来,夫人对人印象很好,玫小姐也很喜欢你。你除了比她们三人年轻一些外,其他条件显然都是好的,夫人很看重你。你用心伺候玫小姐,夫人断不会少了你们一家人的好处。” “是,多谢金姑姑指点。”小孟嫂低低谢过金姑姑,又不禁问道:“我是才来徐家的……冒昧问一下金姑姑,之前那两个欺瞒夫人的两位嫂子,她们会怎样?” 金姑姑淡淡地看了小孟嫂一眼,道:“小孟嫂你记住,今后不该打听的,最好不要打听,除非是主子吩咐你打听的……”顿了顿,她开口道:“念你是确实是新来徐家的,许多东西不清楚,这头一次问,我就回答了你的话……”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011 夜半姑嫂 “也好让你知道利害。” 徐玫也不禁竖起了耳朵,想知道金姑姑会怎么说。 “那二人为何要欺瞒病情来应征?一开始报名的时候,你也知道,我们的盘问是十分仔细的,而且一再告诫,不准欺瞒,是也不是?”金姑姑淡淡地道:“所以,她们明知故犯,为什么?蓄意接近主子身边,是不是要对主子不利?” “应该不会吧?”小孟嫂吃惊地道。 金姑姑不置可否:“会不会,得审过了再说。” “往小黑屋里待上十天半月的,基本上什么都清楚了。这期间,不许探视,孩子当然也不能带……”金姑姑道:“若仅仅是想要挣奶娘这一份薪水没有其他想法的,也就是‘欺瞒’一罪,夫人罚的也不重,只是再不录用其为徐氏做事而已。其他么,她的父兄亲人,包括给她担保介绍之人,也仅仅是被连累受到降职减薪罢了,日子还是能过的。” “而一但被查出有任何其他目的……”金姑姑冷声道:“闹出认命或许还不至于,但这一家相关之人,就别想再留在徐家这块地上!”她看了看小孟嫂,道:“眼下这世道乱糟糟的,被徐家逐出去的人,有谁愿意收留呢?这样,就算夫人不怎么追究,她的一家子也就都毁了!” 更何况,若是当真查到有别有用心之人,徐夫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追究。 小孟嫂仿佛觉得有些害怕,忙道:“幸好,我都是实话实说的。唉,听说大夏北面又被拿下了一个城……北面渤海国和高丽国也在打仗,南面西面的,哪儿都不太平……也只有这江南富庶之地,日子才好过许多。” 是啊,哪里都难太平。 而江南鱼米之乡,又通商内外,依旧是富庶的繁华景象。 前世,徐玫身为姑苏徐家女,从未体会过乱世艰难,是个什么样子。直到后来,她随着胡不为到了京城,拥有丰厚嫁妆的她依旧不曾体会过生计艰难……但却从在户部为官的胡不为那里,听到了哪里发了水灾,哪里又是旱灾,哪里又有了民乱匪祸……各处都缺粮,饿死无数人的种种消息。 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尤其是最后的日子里。便是废太子宫变上位,有栋梁周太辅辅佐,呕心沥血,也难以挽回大夏这艘巨轮缓缓下沉的趋势。再后来,大夏遭遇周边各国经济封锁,便是有银子也买不到任何粮食!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下,大夏只能将红通通的目光瞄准到了姑苏徐氏身上! 再后来…… 徐玫想起最后的时光,心脏蓦然又是一痛,突然很想去看看自己的娘亲。于是,身为一个小婴儿,她理所当然地哭了起来。 小孟嫂连忙将小婴儿抱起轻轻拍着背哄着,但小婴儿却依旧哭的伤心。金姑姑皱眉,尝试着接过来,小婴儿看了她一眼停顿了下来,但没等金姑姑松一口气,小婴儿又“哇”了一声继续哭,仿佛更加伤心了。 两个人哄了一阵都没哄好,额头上都出了汗。 “之前都是夫人亲自奶玫小姐的……”小孟嫂一边不断地惦着小婴儿,一边向金姑姑道:“我家的那个,醒了看不到我也总会哭闹……玫小姐这怕是想夫人了。” 金姑姑没有回应。 徐夫人没说要看孩子,她根本不能擅自将孩子抱过去。 小孟嫂无奈,只能继续哄下去。 没多久,宝瓶走进来,向小婴儿欠身行了礼,对金姑姑道:“金瓶姐姐,夫人派我来看看玫小姐,说若是哭闹,就让抱过去给她看看。” 小孟嫂立即大喜,道:“孩子可不正吵着要找夫人了!” 金姑姑也放松了些,对宝瓶道:“才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住,估计确实是想夫人了。好在,玫小姐已经喝过奶水了。” 宝瓶一边同金瓶并肩往外走,一边道:“母女连心。刚才夫人才请了大太太坐下呢,就想起玫小姐来了,让我过来看看呢。夫人口中不说,心里还是舍不得玫小姐的。” “是啊。”金姑姑附和一句,低声问道:“大太太这么晚过来了?” 宝瓶点点头,道:“给玫小姐带了个金锁片,说是补给玫小姐的满月礼。” 徐玫哼哼唧唧,到了正屋之前,就安静了下来。 金姑姑示意小孟嫂在隔间外候着,拿出帕子想要替徐玫擦一擦脸,却发现小婴儿正瞪着黑沉沉的眼睛看她,粉嫩的小脸哪里来的眼泪。小孩子干哭也正常,金姑姑没有多想,得到示下后,搂着襁褓低头走进了里屋。 房间内残留着淡淡百合香,温度清凉怡人。 几只莲蓬插在大肚小口的陶瓶之中,几点嫩绿妆点了整个屋子,安静而舒适。 徐夫人和徐大太太宾主而坐。 徐夫人眉眼精致神态从容,徐大太太因为陪着的笑,露出了眼角的细纹儿。 金姑姑抱着孩子进来施礼,徐夫人顺手十分自然地将襁褓接过来横放怀中,低头看了一眼小婴儿娇嫩的眉眼,继续开口道:“……女人存世不易,家中的姑嫂女眷,我能照顾一些,总会照顾一些。大嫂,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徐大太太忙道:“我当然知道元真你。但是元真你也清楚,你大哥他根本听不见我劝啊。他就是在外面总是受到有心之人吹捧,才生的不该有的心思!元真,我的确知道他雄心勃勃想要在大康打开局面,做出成绩给族人看……”徐大太太小心翼翼地道:“但他怎么也不至于派人对大妹你下手吧?你可是他亲妹妹!” 徐大太太听说徐夫人路上遭遇强人刺杀,本就大为震惊。随即她赶紧去向葛平葛总管打探详情。哪知葛平却告诉她,徐夫人一行遇刺,十分可能是大康人干的! 而徐氏家族生意暂时在大康并不成气候,大康怕只是偶尔才听说有个姑苏徐氏而已,有什么理由对徐夫人动手! 再联想到徐大老爷徐元慎此时正在大康……徐大太太越想越惊,立即坐不住了,寻了个由头就找到了梧桐苑。万幸,徐夫人没有不见她,这让徐大太太心神略松。 “我尝听闻,有人为三个铜板而兄弟相残的,更何况徐氏是金银铺地一般的富贵。”徐夫人言语淡淡,听不出其中有伤心愤怒,只有些许伤感。 “再说,大康女人位卑如同奴婢,而堂堂姑苏徐氏却是女子当家,大哥怕是在那边没少受人笑话,心头不知道窝了多少火气。” 男人不如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总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如此,再有一点儿外力,试图对亲妹妹下手也就并不难以想通之事。 徐夫人轻声道:“大哥若当真不忍我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地劳累,为何不直接同我说来。我徐元真岂非是那恋栈金钱权利不肯放手之人。” “是,是,是。”徐大太太忙接口道:“我也这么劝过他,奈何他不肯信。”此时,她已经能够确定,徐夫人遇袭之事,与自己的丈夫怕是脱不了干系了。徐大太太从徐夫人面上根本看不出其心底之意,早已不知不觉只坐了椅子的边缘,谨慎小心地问道:“元真,你能不能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大哥他在大康,是不是又被人哄住利用了?” 012 男人女人 徐夫人用柔软的手指肚描摹着徐玫水嫩的唇,没有立即回答。 徐大老爷徐元慎为人的确喜好听人吹捧……但他身为徐氏嫡长,也曾在年轻时候被寄予厚望、若非是她徐元真的出现,他多半会是继承徐氏财富的那个人……说他不如她敏锐能干,是实情,但说他轻易就被人哄住利用……徐元慎怎么的也不算是个没耳朵的蠢货,又怎么可能! 又不是风月场在女人身上的那点儿破事! 那是他徐元慎乐意被那些女人哄去些银子,给她们些甜头好处!因为那对于他,对于整个徐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就是买个乐子! 徐大太太越发坐立难安。 但徐夫人沉默,压的她难以喘息,根本不敢稍有所动。 半晌,徐夫人才淡淡地道:“其实很简单。” 她看了一眼徐大太太,腾出一只手来端起一边茶几上的清水抿一口润了润红唇,才继续说道:“整个大康的男人们都瞧不上女人,徐元慎他去攀的安王更是如此。安王告诉徐元慎说,不会与一个女人当家的家族做生意……呵。”徐夫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然后,他又告诉徐元慎,他本人十分欣赏他,愿意帮助他拿到家主之位,而后大康和姑苏徐氏,就能在一起愉快地合作了。” 仿佛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徐夫人又微微笑了起来。 多简单啊,她徐元真若是死了,这徐氏家主的位置,自然就是徐元慎的了。 “他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大妹您别生气……”徐大太太面色白了又白。 “大嫂放心。”徐夫人轻笑道:“大哥他到底还是顾念兄妹之前的,并没有亲自对付我,只是将我的行踪透了出去,只是在明明知晓大康派人来杀我之时,没能够递出消息示警而已。” 放纵了事情的发生,大约也能算的上是帮手?而后也在心中悄悄地关注着期盼着,真的能够成功?自欺欺人都闲不够,倒不如明明白白地积极主动地动刀子! “不算什么。”徐夫人淡然地道。 徐大太太坐在那里尴尬极了,眼巴巴地望着徐夫人,却在徐夫人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躲避,又总是去看伺候的金姑姑和宝瓶玉瓶,像是希望她们能够回避…… 徐夫人微微摆摆手。 金姑姑和宝瓶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才走,徐大太太的眼泪就布满了整张脸,脸上的脂粉被冲的花了起来,狼狈非常。她的人也从椅子边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跪在徐夫人面前,垂首低泣道:“大妹,求您看在几个侄子侄女的份上,原谅你大哥一回……他也是一时糊涂……若是我知道他有这种心思,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啊,大妹,您也知道我,我是跟您一条心的啊!” “我们女人,当然要一条心。不然可真要被男人们给磋磨死了。”徐夫人淡淡地道:“大嫂不必如此,有话起来说就是。” 徐大太太闻言扶着椅子重新坐好,擦干净了脸,垂首不敢看徐夫人的眼睛,一副安然听训的样子。 徐夫人道:“徐元慎被安王招待的很好,歌舞酒宴,夜夜笙箫,快活着呢。大嫂可以放心,不必担忧他的安危。便是他真的不幸被大康的安王迁怒丢了命,属于他的所有财产,包括他名下养着外室和孩子的几处房产,也全部都会归于大嫂处置,一文都不会少了你的。” 徐大太太脸色红了红,有些不自在。 “当然了,那是我兄长,我还是希望他能安然回来的。”徐夫人淡淡地道。 “谢谢大妹,谢谢元真!”徐大太太松了一口气,道:“等他回来,我一定劝他给大妹您服软道歉,该受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大妹,您看,我娘家那边……” 徐夫人抬眼看了下徐大太太。徐大太太反应过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讨好地道:“看我又说错话了……时辰不早了,大妹您早点休息,我改日再来看您啊。” 徐夫人淡淡一笑,扬声唤了宝瓶进来,让宝瓶送了徐大太太走了。 徐夫人搂着徐玫,许久,似乎轻轻叹息一声。徐玫仰面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眼底闪过的一丝疲倦。 原来,徐大老爷、徐大太太和自己娘亲之间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前世她从不知道这些。因为在她大一点儿之后,徐夫人一言九鼎,而徐家上下更是十分和谐的。每个人都在勤勤恳恳地替徐氏办事,根本不曾听说过谁会给徐氏家主惹麻烦…… 是那时候自己强势厉害的母亲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还是她根本不曾留意。徐玫想着想着,就在徐夫人怀中睡去了。 次日。 徐夫人又亲自替徐玫挑选了集雅苑的丫鬟婆子们,将自己的身边的二等丫鬟金盏银盏拨调到了集雅苑,教训新人规矩。又将留下的四位奶娘每人每日一定要在徐玫身边待足五个时辰,但却交错替换—— 比如,第二个上工的人,她的前一半时间是在与第一人一起合作看护徐玫,而后半段时间就是与第三人合作了。 这就避免了一起替换,会弄不清楚小婴儿之前状态的情况。也能避免二人一组固定下来之后,会彼此勾结包庇…… 随便一个小小的规矩之中,无不是徐夫人思虑周全的智慧体现。 而让徐玫不能相信的是,从她出生到现在的一个多月里,她的父亲五柳居士夏长渊则一直没有露面。 便是她们回到徐府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一直没有信回来。除了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银瓶提过一句外,徐玫甚至都未能从徐立前和徐惠这两个小孩子口中听过过任何关于“父亲”的字眼。 仿佛家中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可那是亲生的父亲啊!怎么至于此? 原来父亲与徐府她们母子之间的关系竟然生疏至此么! 那为何前世她会被送到父亲身边一年里住上大半年!即便是她身体不好,徐府什么样的名医请不到,又什么样的药材买不到,又有精心伺候的仆妇,她留下徐府养病,也比在山上道观清修更加合理一些吧? 若说是她犯错被罚—— 她一次才几岁的小孩子,能够犯什么错?若是真犯了大错,为何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 这个问题,徐玫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013 父亲来了 眨眼一年多的日子过去了。 当徐玫头一次见到父亲之时,已经是她搬进了集雅苑半年之后,她的周岁礼过后的第三日了。恩,父亲并未出席她的周岁礼,而在场所有来贺的所有人,并无一点儿意外。 此时,徐玫已经很努力地长成了一个粉嫩嫩的,胖乎乎的胳膊腿儿还如同藕节一般,因而总是遭到徐惠取笑和徐立前维护的,小小的姑娘。 她终于能甩开小胳膊小腿自如地行走,开口虽然还是三两个字,却足以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按照石斛姑娘的说法,她已经十分健康,足以承受药浴锻体了。 “玫小姐,老爷回来了,夫人唤您过去见礼。”金姑姑向着粉粉一团的徐玫含笑行礼,目光中透着亲切和喜爱。 徐玫正追着一只矮胖胖黑乎乎的狗儿玩的正开心。白嫩嫩的额头上布满了小香汗,几根毛柔柔的头发丝弯弯曲曲地粘在上面,在清晨的阳光下,闪动着让人情不自禁喜悦起来的光彩。 “谁来了。”小小的姑娘嘟囔一声,注意力还在前头正咬着尾巴等她的狗儿身上,似乎正琢磨着怎么追上去抓住它。 金姑姑微笑道:“回小姐的话,是老爷回来了。就是小姐的父亲。” “父亲。”小姑娘眼睛一亮,抬头道:“爹爹?” 金姑姑点了点头,道:“让奶娘给您换衣裳可好?” 徐玫点点头,接下来就表现的十分顺从,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期待。金姑姑在一边看着,不禁微笑,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了片刻的怔忪和走神。 徐玫将金姑姑的表情收进了眼底,开口唤道:“姑姑,金姑姑。” 金姑姑回神。小姑娘却又开心地照镜子去了。似乎刚才就是为了唤她而唤她。 金姑姑无奈地笑了笑,眼神越发显得柔和。 徐玫装扮一新,被金姑姑抱了一路,到了梧桐苑外才被放了下来。徐玫有些紧张兴奋地板着小脸,迈动着小短腿走了进去。 徐立前和徐惠已经到了。 徐玫进屋后扫了一眼,立即就看到了她的父亲夏长渊。 夏长渊几乎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连年月都没有变。他头束黄玉小冠,眉目舒朗,鼻廓挺直,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身月白滚边的做道袍剪裁的衣裳,故意做的宽大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成熟稳重,却又透着洒脱淡然,让人印象深刻,当即就能生出好感来。 此刻,他正坐于客座,带着淡淡的欢喜,看向徐玫。 徐玫顿了顿,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她见父亲的次数,要比见母亲的次数要多一些。大约是因为五柳馆不过是座道观,地方不比徐宅大,房间也不比徐宅多,仅仅那么点儿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因吧。不像住在徐府,分成了好几个院子,见面需要换衣打扮、要通禀问候。 父亲有指点她读书和诗词书画。 但父亲也总是云游,真正在道观中住的日子并不多。对她的态度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徐玫对他有仰慕,却总是不够亲近。仿佛,她在心底从未当做父亲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一般。 有时候回想一下,前世的自己,仿佛是孤单单独自长大的一样。有父母,却不亲近;有兄姊,也一样不太亲密…… “玫儿,快过来见过你父亲。”徐夫人向徐玫招了招手,微微笑道:“你不是问过我父亲去哪儿了么?吶,他现在回来了。” 徐玫迈动小腿走近一些,有些不太标准地行了礼,歪着头看着夏长渊,神色怯怯犹豫,并未开口叫人。她悄悄地去看徐夫人的脸色,也并未觉得她有什么不悦。 夏长渊仔细打量了一下徐玫,仿佛是要将小女儿的容貌记住了,才微带着笑意开口道:“长的很像夫人你。也很健康,不像是早产的孩子。” “玫儿很乖巧懂事。”徐夫人道:“除了最开始闹了两日外,后来都是十分听话好带的。几个奶娘都说很省心。只是学会走以后,日日追着她的狗儿跑,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像是个小子。” 夏长渊竟然听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让人很是费解。 才满周岁的小孩子,男孩子女孩子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吗?总不能要求这么大的小女孩就知道喜爱穿衣打扮就知道优雅淑静! 片刻,夏长渊展颜一笑,堂上仿佛突然间亮了一下,一切都褪了些颜色似的。 徐玫眯了眯眼睛—— 她差一点儿忘了。五柳先生诗画双绝,但最绝却是他的笑容,足以让百花失色!相传,他游历烟花扬州城,友人请来扬州第一美姬倾云仙相伴左右,席间不知为何五柳先生展颜一笑,竟然让倾云仙羞愧难当,立即找来黑纱蒙面,曰终生再不敢在五柳先生面前言第一美! 很难相信,一个而立之年蓄了须的男人,会有这样让人忽略其他只觉得美的笑容! 徐立前和徐惠有些呆傻。 几个丫鬟忍不住面生红云,一个个不敢相望。 徐夫人静静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在夏长渊收敛笑意之前,她已经转目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清茶上。 “这个给你。”夏长渊向徐玫招招手,拿出一个手链来,给了徐玫。 “为父在来的路上亲自雕刻的,带着玩吧。”他对徐玫温和地道。 一个桃核雕刻成了一个小小的篮子模样,用一条大红色的编成的粗线串了,便是与月月手腕上的银镯子比,也是十分简陋的。不过,据说这种东西在民间十分流行,有镇魂辟邪的功用,家家户户小孩子手上都有的。 前世的徐玫,也曾经给她的傻儿向民间一个百寿老人求过一个,以希望她的傻儿能够有好转起来的那一日……只可惜,没有用。 徐玫拿过桃篮看了看,仿佛是喜欢上面那个十分小巧的篮子,也喜欢那大红色十分鲜艳的粗线,仰起稚嫩的小脸,道:“谢谢,爹爹。” “要叫父亲。”徐夫人纠正道。 夏长渊微微摇头,道:“无妨。小孩子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014 夫妻之间 “一会儿我们一家人一起用饭,别走远了。”徐玫收下见面礼没一会儿,孩子们便被打发了出去。徐夫人叮嘱道:“看着点玫儿,别太疯又出一身汗。” 徐立前应下了。 他又大了一岁,入了族学读书习武,已经开始有了小小君子的风度,坐立行都开始规规矩矩,不再有小孩子肆意跳脱的样子。听到徐夫人吩咐,他走了一步牵住了徐玫的手,向父母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领着两个妹妹离开了房间,走到院子的凉亭里玩。 梧桐苑很大,靠东南方,挖了一个半亩方塘,塘中有只有数片荷叶高高擎着,开了几朵粉紫色的荷花。塘水清澈,能够清晰地看到锦鲤在其中游来游去。塘边有好几株又大又粗的梧桐树,洒下浓浓绿荫,让亭子里显得格外清凉舒适。 “徐玫你老实一些!”徐惠嫌弃地将徐玫从徐立前身边扯开,让她往旁边的美人靠去玩,自己与徐立前坐在石几上,笑道:“大兄,我们来下棋吧?怎么样?我昨天记了一个新棋局,我们来试试?” 徐立前摇头道:“一会儿就到饭点了。”又道:“你别总是欺负玫儿。她小呢。” 徐玫挤到二人中间,摇晃着手腕上红绳吊着的桃核小篮子,口中嘟囔道:“父亲,爹爹。” 白白胖胖的小手,鲜艳的红绳,不断晃动的深褐色小篮子,生动又有趣。 徐立前微笑道:“恩,这是父亲给玫儿的见面礼,小篮子。” “篮子,篮子。”徐玫学舌。 徐惠特别讨厌徐玫缠着徐立前,不高兴地道:“一个破桃核做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至于让徐玫你当成宝贝啊!” 徐玫只管傻乎乎甜腻腻地笑。 徐立前道:“大妹,快别这么说。这是父亲头一次给玫儿的东西。不贵重,但却是亲手做的啊。上次我用木头给你雕了个小鱼,雕的难看的很,你不是也十分喜欢吗?” 徐惠撇了撇嘴,道:“那哪能一样。” “父亲,父亲。”徐玫又插话,似乎很为见到了父亲而开心。 徐惠不耐烦地瞪她,道:“父亲有什么好的!他又没养着我们!徐玫你这么喜欢父亲,我去告诉娘,让她将你给父亲带走好了!” 徐玫懵住,委屈地看徐立前。 徐立前被徐玫这么一看就心软了,将她搂过来安慰了几声,不悦地对徐惠道:“大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父亲不经常在家,也是迫不得已。无论怎么说,我们为人子女,都不该非议尊长……” 徐玫听了一阵,没再纠缠这两个孩子,到边上乐滋滋地看锦鲤去了。 ——徐立前和徐惠还是太小了,知道的也都是表面。徐立前对自己的生父还懂得尊重,徐惠就孩子气重一些,是有些怨恨了。两个人都并不知道为什么夏长渊与妻子儿女如此疏离…… 堂屋。 坐在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在凉亭里的孩子们。 徐夫人和夏长渊都端坐看向外面,安静了许久。 婢女们都远远立于廊下,金姑姑守在了门口。 “元真。”夏长渊轻声道:“你反悔了?” 徐夫人道:“是。我反悔了。玫儿不能给你。” 夏长渊没有意外,静静沉思片刻,道:“也好。让她跟着我,我怕也没空照顾。现在这样就不错。” 徐夫人点点头,问道:“这次你会停留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夏长渊道:“大康那边,差不多也就是了。商人还是讲究和气生财的,真让权贵们彻底没了脸面恨上徐家,也没什么好处。” 查实是大康人南下刺杀自己,徐夫人当然不会轻易就算了。她是商贾,用的就是商贾手段,就是要让大康上下都好好看清楚,瞧不起徐是徐元真这个女人,要付出多少代价! ——将近一年里,整个大康的粮食价格居高不下,安王名下的钱庄几次爆发抢兑,各种商品价格诡异的忽升忽降,整个大康市场,小商人个个危机根本就敢进货卖货,无法生存!而普通民众买不能买,卖卖不出,怨声载道! 是,大康的经济还能支撑下去,凭着徐氏一己之力无法让其崩塌败坏……但这么折腾,能支撑是能支撑,但总这么折腾,也是受不了! 据说,康帝已经发了好几次脾气! 他雄心壮志,欲先富国而后强兵,奈何总是被国内物价的混乱给拖住了腿! 而一国雄主,总要不想忍耐的时候! 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徐氏。 “行。”徐夫人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点头道:“我本来就打算过阵子往大康走一趟。徐元慎太大康耽误的太久了,我总得将他找回来,给大嫂和侄子们一个交代。” 夏长渊露出些忧色,道:“你亲自去?据我所知,大康安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你北上,难免危险。” 徐夫人不置可否,道:“我会很小心的。” 夏长渊便不再劝她,想了想,开口道:“你真要北上的话,有几个人和势力需要你注意些:一是北海剑宫。北海剑主死了之后,剑宫虽没了顶尖高手,但其剑阵厉害,几人合力,很难对付。安王为剑宫记名弟子,与剑宫中多人交好,且与梅花剑沈梅花有情。沈梅花乃是剑宫新秀,天资出众,自创梅花十三剑十分精湛……” “二是竹林七怪。这七人老大幽鬼擅隐匿精通刺杀之道;老二鬼娘子擅易容毒蛊之术;老三……乃是收财办事的,一但接活就是全员出动,从不留手,十分狠辣。尤其要注意些。” “至于安王本人,相传剑术也十分高明,只是从未有人见过……” 夏长渊娓娓道来,徐夫人用心聆听。 夏长渊一共在梧桐苑住了十日。这十日里,他很少出院子,只是偶尔在徐夫人不在的时候与三个孩子说话,态度十分温和。对于徐惠表现出的明显排斥之意,也是十分容忍,微微一笑,并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徐夫人也从不为自己的丈夫辩解什么。也不曾要告诉几个孩子要尊重父亲。就那么安然地冷眼旁观着。 这让徐玫有些费解—— 就从夏长渊在梧桐苑里住的十分坦然这一点而言,这对夫妻之间,并不像是有矛盾的样子。三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孩子,显然也能证明夫妻之间是和谐的…… 但为何夏长渊要这么淡出妻儿的生活? 仅仅是因为他是徐氏的上门婿?可他又并不太像是上门婿…… 徐玫曾仗着自己年纪小故意赖在他们夫妻之间不肯走,装作玩的专心或是睡着了什么的,想要听一下两人间的交谈,奈何都没能如愿,只能放弃。 015 夏日午后 “父亲,父亲。”小姑娘奔进梧桐苑,大声喊道。 晴朗的夏日午后,没有一丝风,仿佛时间都是凝固了似的。一团嫩绿的小姑娘从外面一头扎进来,就像是一阵清新的风,顿时让周遭都鲜活了起来。 夏长渊放下书,伸手接住冲过来的小姑娘,无奈地道:“小丫头,你慢点儿,别摔着了喊疼。” 小姑娘傻乎乎地笑了笑,左右悄悄地偷看。 “你娘亲不在。”夏长渊温和地道。 小姑娘立即眯着眼睛快活地笑起来,道:“父亲,抓鱼!抓鱼!” “好,好,抓鱼。”夏长渊妥协地道:“我给玫儿抓鱼去。” 小姑娘闻言立即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的父亲从椅子上拖起来。 夏长渊越发无奈,摸了一下自己额头,却还是顺从地起身了。 金姑姑从角落地走出来,低声道:“玫小姐,你身边伺候的人呢?夫人交代了,您中午必须午休的。” “不许跟!”小姑娘牵着自己父亲的手,脾气很大,也不知道回答金姑姑是她不让伺候她的人跟着呢,还是不许金姑姑跟着干涉她。她上前一步,伸手往金姑姑身上推了一把,再次道:“不许跟!” 金姑姑只得让开。 小姑娘满意地牵着自己的父亲走出了屋外,回头看低眉顺眼想要跟过来的金姑姑,再次凶狠地道:“不许跟!” 金姑姑垂首应下,祈求地看向夏长渊。 夏长渊淡淡地责备小姑娘道:“小姑娘家,要温柔一些。”人却是顺从地同小姑娘一起往前走了。 也没有走多远。 就在梧桐苑东南的那个小荷塘。 夏长渊先是一个蜻蜓点水从池塘上面一掠而过,返身时候手里就多了一片荷叶。而后,他伸出手指在荷叶上轻描淡写地点了几下,荷叶上就多出了两三个小圆孔来。 小姑娘站在梧桐树荫下拍手叫好。 夏长渊微微一笑,从荷塘对面再次掠过来,落在小姑娘面前的时候,他手上的荷叶里就多了一尾惊慌失措不断挣扎的锦鲤! “鱼!金鱼!”小姑娘开心大笑。 莲叶里的清水很快漏光了,小姑娘让父亲将上面无助张嘴的锦鲤又放回荷塘里,又嚷嚷着让他去再抓一条了。 反复玩了几次,小姑娘才满意了,精神也倦下来,拉了拉父亲的衣摆让父亲抱起来,没走几步,就在父亲肩头上进入了梦乡。 “老爷。”金姑姑快步上来,要接下小姑娘。 “就让她在榻上睡吧。”夏长渊道:“午后太阳烈,别晒伤了。” 金姑姑迟疑一下,应了下来。 不久后,小姑娘就被放在屋里靠里的短榻上,靠了一条薄锦被。有屏风被搬到榻前遮蔽了室外的光线。夏长渊又重新坐回窗前。 刚才折腾了那么久,他热汗都没有一滴,依旧清清爽爽的,干净又温和。 “老爷很喜欢玫小姐?”金姑姑轻声开口。 “她年纪小,想的少些。”夏长渊回答道。 只有年纪小,才会轻易地接受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作为父亲,也会单纯地因为“父亲”这两个字,就肆意地亲近起来。而不是像大一点儿的孩子,因为懂事了,想的多了,顾虑也就多了。 金姑姑又道:“老爷会带走玫小姐吗?” 屏风后面,徐玫翻了一个身,睫毛轻动,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十分素净的山水画的屏风,上等的丝帛对着光十分的清透,徐玫不必费力,就能轻易地看到屏风外的情景。 夏长渊清雅而坐,将之前他看的书又拿在了手里看着。金姑姑端着一盏清茶站在他身侧,茶盏里正氤氲升着雾气,但她却久久没有将茶盏放下来。 “不会。”夏长渊随口说道。 金姑姑仿佛不理解,问道:“之前老爷不是与夫人说定了么?这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要给老爷带走的。老爷分明很喜欢玫小姐。” 夏长渊抬头看了金姑姑一眼。 金姑姑娇躯一僵,忙低下头,状若认错。 夏长渊重新看起了书,没有再开口。 金姑姑等待了一阵,才轻轻替夏长渊换过了茶,端着残茶退了下去。 徐玫悄悄地爬下床,光着脚小心地在地板上慢慢地爬,很快爬到了博古架边上,探出了小脑袋。 这个位置,能够看的到茶水间。 徐玫不禁眯了眯眼睛—— 茶水间里,金姑姑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正入神地盯着那一盏残茶,慢慢绯红了面颊。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盏茶端起来,轻轻地,又期待许久一般,将粉唇放在茶盏上,细细用唇线描摹着茶盏,俏脸溢出了火一样的朝霞。 原来是这样…… 徐玫感觉有那么一点儿小意外,但又在清理之中。 人若是有了执念,也就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或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了。 “丫头爬到这里做什么?”一双青布便鞋悄然出现在徐玫面前,挡住了徐玫的视线。 徐玫抬起头眯着眼睛,裂开嘴巴,露出里面才长出的八颗小米牙,什么都不说,张开手臂让夏长渊抱她。 金姑姑已经开始细心地烫洗茶盏了。 夏长渊顺着徐玫的视线角度看了一眼,没有见到有什么异常,只当是小姑娘睡迷糊了,便没有多想,将徐玫抱回软榻上,看着她重新合上了眼睛,才又回到窗前去了。 原来,这对夫妻之间曾经有过协议,让夏长渊来抚养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前世,她就是在差不多两岁的时候开始,轮流在道观和徐府两边居住。 但眼下,徐夫人似乎不愿意履行协议,而夏长渊仿佛也没有坚持? 为什么? 一个孩子,对夏长渊有什么用? 夏长渊显然也并不需要一个孩子随了“夏”姓来传递香火。前世她也一直都姓“徐”,也从来都是徐氏女,并未改做“夏”姓。而同样的,前世的徐玫既没有在夏长渊身上感受到太强烈的爱,也没有能对夏长渊起过什么作用…… 这其中总该有一个原因。 不过,今日居然有两个收获,真是不枉她坚持好几日来梧桐苑“胡闹”。徐玫想到此处,心满意足地陷入了甜睡。 016 父母远行 夏长渊悄悄地回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梧桐苑。松涛苑。玲珑苑。集雅苑。 这四个相邻的院落似乎有无形的高墙阻隔了外面徐氏大宅众人的视线,仿佛没有人察觉到夏长渊的到来和离去。或者,有人察觉了,却很识趣地没来打扰? 而就在夏长渊离开之后不久,徐夫人也出了远门—— 徐大老爷徐元慎北上大康谈生意不成,说是被大康安王留下做客,实则是被扣留……徐夫人身为徐氏家主,总不能不闻不问。再者,之前所有徐氏于经济上对大康的折腾,说是报复警告,倒不如说是在展示姑苏徐氏的能量! 姑苏徐氏从来都是生意人。 徐大老爷要赎回来,徐氏在大康的生意场面也必须要打开。 徐玫仗着年纪小,几次赖在梧桐苑没走,听了一些关于徐夫人远行的只言片语,想着徐夫人身为徐氏家主杀伐决断的绝世风姿,不禁悠然向往。 只可惜,她现在的年纪太小了些。 徐夫人身边,除了金姑姑留守梧桐苑之外,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差不多都被带在了身边。包括石斛姑娘。 徐玫这一年细心观察,徐夫人身边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庸人。甚至是根本不能进屋的丝毫不起眼的三等丫鬟,也一个个都是武功不俗!至于看似娇弱没那么厉害的,都有所特长! 能到徐夫人身边的,一是忠心,一是有用! 就这两个标准。 徐惠总是缠在徐立前身边,徐夫人不在,她干脆跟到了族学那边,与徐立前一同上学下学,十分认真守规矩,而且竟然比不少人更能跟得上课程!原来还是介于这两人的身份不愿意为难徐惠的,如今见状,也就不管了。 徐玫没有缠着兄长和姐姐。 夏长渊和徐夫人都离开之后,她也没有兴趣在外面游荡。加上夏日天热,她便干脆待在集雅苑,让小孟嫂读书给自己听。 她已经不肯要奶娘喂奶了。 当年四个奶娘,前后走了两个,只剩下小孟嫂还有一个叫何嫂的,还留在徐玫身边伺候。 小孟嫂年轻,何嫂却已经有二十五六了。她没有娘家,是何家养大的童养媳,已经替夫家生下了两儿两女,夫家待她也不错,但她本人却是哑巴,不会说话。但她双眼明亮带笑,温柔细致,比小孟嫂更家的忠心勤恳,让徐玫十分放心。 在徐玫还更小的时候,何嫂似乎已经看出了徐玫与一般小孩子不一样,看出徐玫心智成熟能听懂大人复杂的话,但她从未惊讶过,也从未与人提起过。 往后来,仅仅有何嫂在的时候,徐玫干脆不那么用心地去扮演懵懂的稚儿了。何嫂会十分自然地拿到徐玫想看的书直接给徐玫,也会满足徐玫一些看似荒谬的要求,含笑沉默,安安静静的。不像小孟嫂,有时候会因为徐玫“懂事”而向徐夫人或是金姑姑什么人,津津乐道好久。 再者小孟嫂才有一个女儿,她迟早要离开徐玫身边,回去继续生孩子。想留下,也留不成。而何嫂…… 徐玫慢慢开始想起了何嫂。 也想到了,她并不是天生的体弱多病(她仅仅是比预产期早出生了半个月,根本不算早产,且后来一直都喂养得益,只怕比现在这个太好动的她更加胖一些),而是在她将近两岁的时候,她被人喂毒! 当时她依旧需要奶娘哺乳,因而负责贴身照顾她的小孟嫂和何嫂都成了最大的嫌疑对象。最后查实,正是何嫂所为!证据确凿,她百口莫辩!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哑巴! 打那之后,她断了奶,小何嫂被连累从她身边带走……而何嫂的下场定然十分凄惨,多半很快就丢掉了性命,家不成家。而前世的徐玫,因为太小又病的很重,也从来没有再想起过这两人。 “何妈妈。”徐玫坐在窗边美人榻上,手里拿了一本关于针灸穴位的书籍。书很不错,尤其是上面画了许多逼真的人像,很适合徐玫伪装。 美人榻下面被垫起很高,上面铺着藤席。不远处,两扇窗户都大开着,徐玫坐在榻上,只需一抬眼,便能轻易地看到大半个院子的动静。 她才满周岁不久。 集雅苑的这些人,除了何嫂,谁也不会再将她的视线当成一回事。是以,她很轻松地就能观察到如今在她身边的这些人,谁和谁分别是个什么性格,谁又私心很重,谁和谁特别有矛盾,或者是谁其实心中另有想法。 这种冷眼旁观的收获,总算是能弥补一下徐玫对自己依旧需要伪装成一个一岁小孩子的不满,让她略感欣慰。 “你年纪不小了,生了四个孩子,也够了吧。”徐玫一边翻书,一边低声说道:“我想让你一直留下来,怎么样?我了解过,你的丈夫老实木讷,做个木匠替邻居打些小家具,对他而言是十分合适的,倒是不需要怎么改变……但你的四个孩子的将来,却能够改变一些。” 何嫂就站在美人榻边,含笑听的认真。 “我很喜欢你,所以我娘奖励了你的大儿子和大女儿进了族学读书习字……将来我大一些,也一样能奖励你二儿子和小女儿去族学,如何?”徐玫轻声道:“但何妈妈若是再生孩子走了,我这么小肯定会忘记你,进而我娘也会忘记你……就像忘记之前的那两位妈妈一样。到那个时候,我也没法子了。” 徐玫托腮,轻轻叹一口气,问道:“之前两位妈妈都叫什么来着?瞧,我已经全忘了……”谁也不指望她一个小孩子能够什么长久的记忆。就像前世的她,长大之后从未想起过小时候的几个奶娘一样。 徐玫叹息完,定定看向何嫂。 何嫂收敛了些笑意,严肃了些,打着手势问道:小姐想让奴婢留下? 徐玫慎重地道:“我当然想让你留下来。但你也知道,我这么小,你若是到非离开不可的境地,比如说怀孕,我娘她肯定会赏赐你一些金银,让你就走了。” 017 集雅苑 何嫂跪了下来,叩首之后,看着徐玫,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玫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明儿我有空,让小武和稻穗过来陪我玩儿。放心,我脾气很好的。” 何嫂有两儿两女,两个儿子分别叫做何大武和何小武,两个女儿就叫做何花和何穗。何大武已经十岁,被徐夫人恩准可以与徐氏子弟学一样的课程,而不是仅仅只能练武将来做保镖护院;何花也有七岁,也进了族学。 两个小点儿的,小武四岁多,何穗不到两岁,都还在家里由丈夫小姑照看着。当然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之前她还有四个奶娘的时候,徐夫人是准许这些奶娘将吃奶的孩子带在身边的。徐玫见过何穗,挺小的孩子,懵懂怯怯,看不出会有什么特质。 何嫂笑容欢喜。 徐玫又低头看书上的穴位,突然道:“何妈妈,你丈夫是做木匠的,不知能不能做出个木头人来?逼真一些,刷上红红绿绿的漆,放在院子里,一定十分有趣。” 何嫂比划道:奴婢回头让他试一试。小姐想要多大的木头人? 徐玫道:“若能有成年男子、成年女子、再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大小的,和一个几个月婴儿大小的,就足够了。” 何嫂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徐玫满意的很。 她习惯性瞥了一眼窗外,正好看见金姑姑走进了她的集雅苑,几个在门口的婆子丫鬟恭敬地迎了上去。金姑姑仿佛要视察这些人的工作一般,四处走了走,一边又同那些人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走到了正房前面,让人进来通报。 进来的是二等丫鬟朱燕。 徐玫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一等丫鬟。 她杏眼圆脸,长相甜美,才不过十二岁。刚才,她一直在门槛边上坐着打珞子,并未跑过去迎接金姑姑。另外还有一个叫朱雀,也是一样甜美的长相,只是个头更高一些,看着大一些,一样也没有动。 “小姐,金姑姑来看您了。”朱燕脆声禀告道。 徐玫欢喜地将手里的书往边上一扔,双眼亮晶晶地道:“金姑姑!” 金姑姑穿了一件粉色的裙子,俏生生地站在门口,薄施粉黛,白光将她的腰姿勾勒的越发纤细优美,楚楚动人,仿佛在发光。 原来,金姑姑略一展示,就是这样的柔美动人。 徐玫眯了眯眼睛,笑容越发欢快,在榻上欠身,招呼着金姑姑到自己身边来。 “玫小姐,奴婢来看看您。”她拿出一个漂亮精致的糕点盒子,放到榻上小方桌上打开,露出其中粉红诱人的状若梅花的糕点,柔声笑着对徐玫道:“夫人不在,奴婢闲着无事,亲自做了几块梅花糕,送给玫小姐尝尝。” 徐玫欢喜地拿出一块糕,放入口中抿了抿,裂开嘴笑道:“好吃!” 梅花糕用藕粉和紫薯粉一起做成的,掺和有玫瑰露,入口即化,香甜清凉,又没有一点儿腻。味道十分不错。 “玫小姐喜欢就好。”金姑姑柔声微笑,十分亲和。 糕点不过是小小的五块,徐玫赏给了在场的何嫂和朱燕各一块,又让金姑姑也吃了一块,自己吃了两块,盒子里也就空了。于是,她干脆地摆弄起了盒子。 金姑姑也不阻止她,就坐在一边看着,小声与她说话。 “……玫小姐有没有想夫人?”金姑姑问道。 “想娘。”徐玫道:“三个月。” 徐夫人临走时候说,她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了。 “那玫小姐有没有想您父亲?”金姑姑道。 “抓鱼。”徐玫笑着道。 “是啊,老爷能给小姐抓鱼玩儿。”金姑姑十分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那玫小姐有没有想他?” 小小的孩子仿佛很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而后摇摇头:“不想父亲。” “为什么不想父亲呢?”金姑姑柔声笑着,仿佛只是在逗徐玫说话:“老爷那么疼玫小姐啊,从未给别人抓鱼呢。” “哥哥,姐姐。”徐玫抓着糕点盒子比划道:“不想父亲。”想了想,又补充道:“父亲不回来。” 这一下,大家都听懂了。 才满周岁不久的玫小姐会想念母亲,是因为母亲三个月就会回来了;她又不想父亲,是因为哥哥姐姐告诉她说,父亲不会回来,不必想,所以她便不想了。 小孩子的逻辑如此简单。 但……怎么能不想! 金姑姑闻言有些恍惚,再看没心没肺正玩弄着糕点盒子用手指敲来敲去听声响的徐玫,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愤怒! 他是那么的宠爱她!满足她一切合理不合理的央求!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温柔的都要化了! 他走之后,她却都不想他! “嘣,嘣,嘣……” 金姑姑被敲击声惊醒,慢慢松开握住的拳头,继续微笑道:“老爷怎么会不回来呢?玫小姐想父亲,他肯定就回来了。” “假的。”徐玫嘟囔道:“骗人。” 并不认可金姑姑的话。 这让金姑姑不禁觉得气馁。 何嫂不能开口,有旁人在的时候总是会安静地待在一边仿佛不存在,并不妨碍什么。但朱燕给她倒茶后却含笑站在一边,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们,一双耳朵竖起来,显然在关注着她们的所有的表情和话语。 朱燕和朱雀虽然才十二三岁,但能被徐夫人选中派给徐玫,绝对都是接受过徐氏严格训练的佼佼者。寻常无事的时候,她们当然十分尊重她这个“金姑姑”,但也仅限于寻常无事的时候。一但她们认为金姑姑有什么行为是需要告诉徐夫人知道的,她们绝对会告诉徐夫人知道,绝不会迟疑! 这让金姑姑小心翼翼,并不敢表露出更多。她甚至都没有敢待的太久,就收拾了那个糕点盒子告辞离去了。 徐玫却是静久思动,从榻上爬下来,招呼了她的花花一起玩耍,从屋里到屋外,几乎将整个集雅苑跑了一遍,折腾了徐玫一身热汗淋漓,徐玫才满意了,由着何嫂及朱燕朱雀替她洗了个澡,躺在藤席上满足地睡去了。 花花是一只黑白花的土狗。徐玫养了它半年了。 就在刚才,在她们追逐打闹的时候,她们一人一犬,将集雅苑所有的,金姑姑曾经走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花花的鼻子很灵敏。 徐玫自认为,她的眼睛也很明亮。 集雅苑有什么不一样了的地方,甚至是多出来一根草,也一定会被她们找得到。 018 想、不想 徐夫人不在的日子里,金姑姑来集雅苑来的频繁。 话题自然总是不离夫人,当然也要有意无意地提到“老爷”,一遍一遍地说着“捉鱼”,反复提醒着徐玫不能忘记“父亲”。 徐玫似乎也熟悉了她的陪伴,在她到的时候更加的亲昵起来,也记住了父亲。只可惜,父亲在她的生命里只不过出现了短短几日,金姑姑所能讲的,也就是“抓鱼”而已,实在无法让小小的徐玫产生太多的思念和不舍得。 倒是有了金姑姑的陪伴说话,徐玫的语言能力发展的飞快,从只能讲两个字三个字,到已经能说出五个字的短句子。这让徐立前偶尔来看徐玫的时候觉得惊讶和欣慰,当然也又得了徐惠不少冷眼和嫌弃。 这些都是小事。 值得一提的是,何嫂的丈夫何木匠当真给徐玫用木头做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逼真木头人,关节处甚至还是能够活动的,这让徐玫十分高兴,让人赏了何木匠一笔不菲的银子。而后,她让人给木头人穿上了衣服,将两个大人和半大孩子安放在墙角站着,对最小的那个喜欢非常,经常抱在怀里一起玩耍,甚至给小木头人取名叫做木木。 所有人都没有太在意她的举动。 只当是徐玫喜欢这新玩具。 哪怕就连何嫂也不知道,徐玫其实一直都在用这个木偶人认人体的穴位。很快,她已经对书本上所标注的穴位滚瓜烂熟,闭着眼睛就能摸出来了。 许多时候,徐玫会假想她手中有一个小小的飞镖,或是银针,默默地一遍一遍地设想着将它们投掷出去的轨迹,是不是能准确地落在那些她异常熟悉的穴位上! 另外的,徐玫开始很用心地去记草药—— 她时常想,上苍怜悯,让她小小的身体里重生了成熟的灵魂,她总要对不起这一份怜悯,便是这么小的时候主要的任务是努力健康地长大,但这些成长的时间,也不能辜负。 总该获得些什么。 所以,徐玫开始接触医术,最起码懂一些,而不是像前世那般,什么都不懂。 夏去秋来。 当梧桐苑的梧桐树树叶金黄开始飘落之时,徐夫人终于回到了徐宅。而姑苏徐氏在大康的所有问题都被轻易搞定,生意也走上正规,不必她这个家主亲自坐镇盯着。当然,她也将她的兄长徐元慎给带了回来(虽然他没有一起回徐宅,但已经回到大夏来了)……真可谓是大获全胜! 这一次,到大宅前面迎接她回府的阵势要比之前她携女归来时候隆重了太多:徐氏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者以及正担当重用的重要族人,都站在了大门前,向着徐夫人的车子露出了喜悦的,恭敬的,甚至还有些讨好的卑微的,笑容。 至于那么妇孺们,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前面了。 没有理会各怀心思的族人,只是应下了明日会就这一次北上得失召开一次族会,徐夫人便直接回到了梧桐苑,抿着茶水,看着几个孩子上来问安。 “娘,您真是厉害!”徐立前在族学里消息灵通许多,望向徐夫人眼中充满崇拜,道:“大家都说大康人特别野蛮强硬,特别的不好打交道的,没想到娘您一出面,就什么都解决了!” 尤其是徐大老爷才失利丢人的情况下。 徐夫人胜的实在干脆利落! “大伯父这一下可臊的慌了!”徐惠接话,言语之中充满了对自己母亲的骄傲和对陈大老爷的鄙夷:“明明被娘救回来了,却家也不好意思回来,不知道到哪里买醉去了!看吧,大伯母又要来找娘哭诉了!” 徐夫人淡淡地望了徐惠一眼,道:“惠儿,对长辈要尊重,不要犯口舌之过。今儿你是第一回,我就不罚你了。但日后再犯,段不轻饶。” 徐惠抿了抿唇,有些不服气,没有做声了。 徐立前便替她解释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妹她最喜欢听人夸赞您厉害。而且,我作证,她在外面从来都是乖巧礼貌的,从来没有说过错话。就是在您这里,没有外人,她才放松了些。” 徐夫人不置可否,开始查问徐立前的课业。 徐立前一一应对,尤其是徐夫人问的几道算术题也算的清清楚楚,这让徐夫人十分满意,眉眼之间的温柔慈爱也多露出了几分。徐惠也恢复了精神,偶尔插话表示自己也能回答问题,屋里的气氛又松快起来。 徐玫乖乖地坐在一边。 轮到她被徐夫人问话的时候,徐玫主动问道:“娘,父亲呢?” 徐夫人也许是没想到徐玫已经长大到能开口提问,又更像是没想到徐玫会问到夏长渊,微微一怔,道:“你父亲他四处云游去了。” “什么是云游?”徐玫追问道:“不回来了吗?” 徐夫人看着小女儿无比清澈的目光,抿了抿唇,轻声道:“回来。开春应该能回来一趟。” “哦。”徐玫应了一声,低头又摆弄着她的九连环。 徐夫人仔细地观察着小女儿的神情,确定她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显示出来高兴或是不高兴,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欢喜,心头微疑,微微探身问徐玫道:“玫儿很想父亲?” 徐玫抬头,目光从金姑姑身上滑过,看出她手指微动显然紧张……她干脆又无辜地摇摇头,道:“玫儿不记得父亲,不想他。” “那你为什么问呢?”徐夫人又问道。 夏长渊与徐玫才相处不过几日。那几日之中,一日也不过最多有一个时辰是彼此相对相处的。小孩子记不住,十分正常。徐夫人奇怪的是,为什么徐玫明明记不住,却还是会问。 “金姑姑总说父亲。”徐玫懵懂地道。 原来是有人一直在孩子耳边提起……徐夫人闻言,淡淡抬眼看了一下金姑姑。 金姑姑束手,深深低下头。 徐夫人没有说什么,摸了一下徐玫的脑袋,微笑道:“玫儿现在能说这么多话了,可见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我很高兴。” 徐玫便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道:“金姑姑陪玫儿说话的” 徐立前轻声问道:“娘,父亲开春真的会回来?” “自然。”徐夫人看向他:“为何突然问起他来了?” “娘,我听人说,父亲他就是五柳居士……”徐立前眼中闪过一抹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又藏着隐隐的小兴奋,向徐夫人求证道:“娘,是真的吗?” 五柳居士啊! 那是当今名士!诗画双绝,美誉无双! 徐立前一直都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因为徐夫人并不愿意在他们面前提起来,更是从未详细地介绍过。徐立前一直猜测,大概他们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普通人,又因为是入赘徐家,心中偏又存着一点儿可怜的自尊,才很少在徐家常住,总是云游在外。 徐立前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父亲会是鼎鼎大名的五柳居士!他读过他的许多诗,喜欢的不得了!就这几日,又掏到了五柳居士的一幅画,也喜欢的不得了! 一个自己很喜欢很崇拜的人,既然是自己从不显山露水的父亲! 这让徐立前怎么能不激动! 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因为不敢确认,暗自忍耐了许久,连徐惠都没有说!如今到了徐夫人回来,刚好又提到了父亲,他便再也忍耐不住,问出了口。 (其实收藏早过一百了,当时就许了愿,今天才加更。但总比不加来的好,是不是?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 019 五柳居士 “你父亲的确有这个一个雅号。”徐夫人轻声道。 徐立前的目光一下子灼灼发亮,小脸兴奋地通红,依旧难以相信地道:“真的!” “这天下,应该不会有两位五柳居士。”徐夫人微微带着笑意,轻轻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十分淡然平静。 徐立前却不能平静了。 他看向徐夫人,完全顾不上去仔细揣摩自己母亲的心意,激动地道:“真的是真的啊!为什么您们从未提起过!父亲他原来也是那样厉害那样了不起的人!” 可笑他从前以为父亲平庸,只是依附母亲生活又不肯放下身段的虚伪之人!于是打从心底疏离他,不愿意与他亲近! 他真是太傻了! 像娘亲这么厉害的人,就是迫不得已,怕也不会选一个太普通的人做丈夫! 他从前自诩聪明,却从未想通过这个道理! 徐立前十分后悔自己错过的那些与父亲亲近的时光——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问父亲!那些诗词韵律的美妙所在,族学里的夫子根本就含含糊糊言不由衷,答不上来! 五柳居士肯定能答的很精彩,肯定一句话就能如醍醐灌顶,让他大有所获。 徐立前不禁握紧了拳头。 徐夫人微笑道:“待他回来,立前亲自问他就是了。” “噢。”徐夫人不肯多谈,这让徐立前有些失望。但一想到眼下已经是深秋十月,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他就难免觉得格外漫长。但他很快又想到,他若是真的能有向五柳居士那样的高人请教,眼下自己所知道的显然太过浅薄,必须抓紧时间学习的更多,不能让他失望才行……这么一想,他又庆幸能有几个月的时间让他来做准备了。 徐玫一直都在摆弄着自己的九连环。当然,也没有错过徐夫人和徐立前的谈话就是了。徐惠在徐立前问起“五柳居士”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有些迷糊,想要问一问,却又插不上话,很是懊恼。 终于,徐惠找了个机会拉着徐立前向徐夫人告辞,得到准许之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徐立前走出了堂屋,出门之后就开始急切地向徐立前问话,兄妹二人说着话走远了。 徐玫似乎在一边玩的十分专心,乖乖的安静极了。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想着她才一岁多估计也不能听懂什么,便没有让人将她抱走,目光转向了金姑姑,眼中凌厉一闪而过,复又重新平淡。 首先,是徐立前的事情。 “金瓶。”徐夫人轻声开口。 金姑姑立即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请罪道:“奴婢失职,请主子责罚。” “如此说,你已经知道是谁在立前面前谈论五柳居士了?”徐夫人轻飘飘地道。 徐立前的天资很好,尤其是读书诗词一道上的天资更好。这一点,像他的父亲。 徐夫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格外不许有人向他谈及这方面的一切,尤其是不准去说他有一个声誉显赫的文人雅士的父亲。族学里的先生都是被一再叮嘱过的,教的都是很实在的学问,从来都不许谈及“士农工商”的论调。姑苏徐氏是巨贾,怎能培养出看不起“商”的族人! 更何况,徐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 金姑姑娇躯一颤,摇头道:“奴婢不知。奴婢失职,请主子责罚。” “那就是一再失职了。”徐夫人淡淡地道:“金瓶,你让我很失望。” 金姑姑垂首不语。 房间里一下子格外安静起来。 徐玫摆弄九连环时候那轻微的银环碰撞声不断响起,让周围的气氛略微轻松一些,没有陷入了难受的凝固。 徐夫人看着窗外明亮的白光之中,有金黄的树叶优雅地飘落下来,微微出神。 良久,她的目光才重新落在金姑姑身上,轻声道:“我有些后悔,当年将你留了下来。” 金姑姑身子再颤。 “金瓶,你若是控制不住子的心,直言就是,何必勉强自己。”徐夫人再次静默片刻,仿佛是等待着金姑姑做决定。见金姑姑一直没有言语,就道:“既然如此……给你一天时间,查清楚刚才立前的事情。而后,自己领罚吧。” “是,奴婢领命。”金姑姑向徐夫人叩首,道:“奴婢去了。” 金姑姑走了。 徐玫将九连环解开,欢呼一声,跑到徐夫人身边,显摆道:“娘,您看,玫儿解开了!” 徐夫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徐玫的脑袋,柔声称赞几句,耐心地陪她玩了起来。徐玫十分开心,笑声如同银铃一般。 ——娘亲只是判定了金姑姑在徐立前那边失职了。却并未对金姑姑在她面前反复提夏长渊的事情上做出判定。显然,徐夫人对金姑姑多有一份容忍,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得力的用手……貌似因为夏长渊的缘故? 金姑姑与夏长渊之间,从前有过交集? 徐玫在心中划了一个问号,抬头眯着眼睛朝徐夫人甜腻腻地笑。 接下来的十天里,徐玫都没有在徐夫人这里看见金姑姑。听说,她被关了禁闭,一个真真正正的封闭的地下黑屋子,没有光没有声音,每天只有一个满头和一杯清水! 单是想象,就觉得无比难熬。 金姑姑不在的时候,顶替她的职责做事的,是金盏。 何嫂向金盏表示要一直留在徐玫身边做妈妈。徐夫人问了徐玫,徐玫当然说“好”。金盏去询问调查了一番,何嫂很顺利地留了下来。同时,徐夫人见徐玫真的不再需要人喂奶了,就干脆也辞掉了小孟嫂。 小孟嫂领了很丰厚的赏赐,来向徐玫告别。 她的眼睛里有浓烈的不舍,却也十分的满意和欢喜,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让她的儿子月月给徐玫磕头,道:“玫小姐!奴婢会一直记得给菩萨上香,让她一定保佑您健康长大长命百岁!” 原来,她最开始是记错了。小孟嫂生的是个儿子,叫了“月月”。徐玫看着长相秀气穿着红花布袄子偏向女孩子打扮的月月,对小孟嫂有些不舍,但心中却是更加欣慰—— 小孟嫂这个时候离开了,也挺好的。 有了这一笔不菲的钱财,回去经营她的家,侍奉老人,替小姑子置办嫁妆嫁出去,再生几个孩子……简简单单能够预见到的长久的日子,肯定比前世的结局更好吧。 徐玫想着,将她把玩的九连环向前递了出去,道:“给月月。” 小孟嫂有些迟疑。 这九连环是实心银材质的,沉甸甸的足有七八两重。价值不菲。 徐玫见状,干脆将那九连环往小男孩怀里仿佛赌气一般地一砸! 小孟嫂猛然提了一口气,就要去护住自己的儿子!徐玫居高临下,九连环又那么重,若是万一砸了小孩子的头,就严重了! “噗”的一声闷响,九连环正好落在小男孩跪着的穿了薄棉裤的大腿上,又滚落下来,“叮当”几声响。 小孟嫂松了一口气,忙拉着还在发傻的儿子道:“谢谢玫小姐赏!谢谢玫小姐赏!”她见徐玫有些想要发脾气的迹象,便不敢在耽搁,拿了九连环,拖着她的儿子走了。 恩,自己砸的可真准。 徐玫看着那对母子快快的脚步,又快活地笑了起来,对何嫂道:“何妈妈,再给我找个九连环来!我要砸人!” 020 砸人玩儿 朱燕和朱雀都吓了一跳。 只有何嫂真的去给徐玫拿了新的九连环来。 徐玫快活的很,从榻上麻利地滑下来,跑到墙角被屏风遮挡起来的那几个木头上边上,指着它们道:“搬出去!放在院子里!” 原来是砸木人。 朱燕和朱雀都松了一口气,顺从地将一个木头人搬到了院子里,在徐玫的指点下,安放在一颗银杏树下。 “花花!”徐玫大喊一声,将手里的九连环猛然朝着木人的脑袋丢过去。只可惜,没有打中,“噗”的一声,落在了黄土地上。黑白花的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跑过去将九连环叼了回来,徐玫眯着眼睛接过,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道:“好花花!” “我们再来!” 夕阳下,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和一只黑白花的斑纹狗一个木头人和一个不断被抛飞的九连环,玩的格外的开心。 …… 再见金姑姑的时候,她清瘦了很多—— 原本还略有圆润的俏脸瘦成了巴掌一样,下巴也尖细起来。就算是穿着宽松又有些厚的长袄子,也能清晰地看到她格外纤细的腰肢,走动起来的时候,楚楚动人。 她依旧管着徐夫人身边的大小内务。 但徐夫人却将金盏派给了徐立前,改名叫做了石青。这样,松涛院原来有一个小厮向徐立前磕头离开了,梧桐苑里徐夫人身边很快顶替上来一个新的金盏,面庞有些严肃不苟言笑,但很快,大家就都习惯了。 徐夫人依旧很忙碌,几日都难以见到一次。 徐玫找不到她的时候,会找金姑姑。金姑姑多半时间都留在梧桐苑,但她待徐玫多了些恭敬的冷淡,但徐玫恍然未觉,依旧要她陪着玩。 新年。 整个徐宅掌灯结彩,大红色的灯笼将白雪也映照的红红的,一片喜气洋洋。 徐玫徐氏祠堂的院子里,同女眷们站在一起,望着在众人拱卫之中一步一步走进祠堂里的徐夫人,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从前不准女子入内的祠堂里,看着她手持礼器主持着祭祀,高高堆起的云髻在一共男子间是那样的醒目,卓然、骄傲,又不容侵犯,心中幽然升起了自豪! 这就是徐氏元真! 压服了诸多男人,让所有女子都暗自钦佩的徐元真! 徐玫站在雪地里,一点儿也没觉得冷。她不禁在想,有这样的母亲,她的前世为什么会长成一个柔弱天真的小女人? 除了因为她身体娇弱的缘故,就是因为****了吧。 她在年少的时候就遇见了他,相知相许到顺利出嫁,婚后她就是生了傻儿子之后再没有受孕,那十来年他也仅仅是守着她一个女人……那时候的自己总是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幸运他又是那么的难得,是以就是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却怎么也没想到,现实却给了她那么重的一个巴掌,直接就要了她的命! 徐玫站在雪地里,流的眼泪立即失去了温度。 …… 过了年,江南的冰雪便开始迅速地融化。虽然有时候依旧觉得湿冷难受,但春天却已经悄悄地来了。 “立前知道了你是那五柳居士,十分高兴,这阵子都在盼着你再来。”徐夫人淡淡地道:“长渊,你知道,我想让他接管这份家业,而不是吟风弄月。” “他才几岁。”夏长渊怔了一下,摇头道:“就是他再聪明再有天分,像你当年一样,至少也需要五六年后才能帮到你。元真,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徐夫人道:“不是我心急。我只怕他喜文厌商,几年后再纠正根本就来不及了!” “那就让他做个吟风弄月的文人又如何?”夏长渊道:“姑苏徐氏难道就不能养一个文人?元真,你难道不觉得,你太辛苦了些么?” 徐夫人突然激动起来,俏脸寒霜,盯着夏长渊,冷声道:“我辛苦,当然就是我活该!但夏长渊你告诉我,这世上到底有哪个女人是不辛苦的!” “与其指望着男人算计着男人算计着别的女人为一点小利斗来斗去的辛苦,我宁愿现在这样自己努力经营出一个高度让男人女人都不得不仰望的辛苦!” “我是女人!” “我若是不辛苦地扛下去,我若是退后一步,只怕就是悬崖边上!” “夏长渊,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夏长渊静静地听完,有些无奈,道:“元真,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就是了。” 徐夫人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立前不能走岔了路。他会怀着尊崇之心来见你,你必须要负责解决你五柳居士对他的影响。” “若你没有这个雅号,他这三个月绝不会迷恋诗词。” “我尽量。”夏长渊应下来。 徐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还有金盏。她当年全家没了被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迷恋你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意根本就没变过。之前说是自梳……”徐夫人摇摇头,看向夏长渊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将她留在身边做事,如今看起来是有些错了。她的心在你身上,你干脆将她领走吧。” “强留在我身边,说不定会留成仇恨。” 夏长渊闻言皱眉,道:“元真,我无法安置她。” “怎么无法安置?”徐夫人轻轻挑眉道:“她长得也不差了,略一打扮,就是难得的美人儿,你五柳居士身边有一个红袖添香的,也是雅事一桩,难道不是么?” ———————— 推荐作者君新鲜完本作品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021 没有道理 “我能认为你这是在说酸话么?”夏长渊露出了些笑意:“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徐元真。” “我是在说实话。”徐元真淡淡瞥了夏长渊一眼,道:“能为我做事的,有许多,金瓶又不是非她不可的那个。其一无心做事,是失职;其二教唆玫儿,是不忠。一个失职且不再忠心的人,你给我一个留下她的理由。” 夏长渊给不出理由。 徐夫人道:“我打发她嫁人,她就自梳。若我一定要让她离开,除非是直接要了她的命。不然,她在我身边多年,知晓了我太多的隐秘,若是含恨离开,定会酿成大祸。” “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信奉的是先下手为强,在意外萌发之前,就毁去其滋生的土壤。”徐夫人平淡地道:“你若是不愿将她领走,那么,下一次她再让我失望之时,只怕就是她殒命之期。真到那时候,你别怪我没有同你招呼过。” 夏长渊向外看去。 金姑姑此时正在廊柱下给画眉鸟儿喂食。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只有一个乌木簪子,青灰色的衣裳,清冷又消瘦。她面朝前方,夏长渊并不能看清楚的她的眉眼,但想来也是黯淡不施粉黛的。 他不禁皱眉。 姑苏徐氏是天下最富有的商贾之家,徐氏家主徐元真所经用的一切,无论是追求舒适还是追求雅致,总是逃不脱“奢华”二字!她身边的丫鬟,哪一个走出去,一身的装扮怕绝不输富贵名门里的大家闺秀! 金姑姑身为徐夫人身边第一人,却偏一副清冷甚至于有些寒酸的打扮,实在是不合时宜了! “再过一阵吧。”夏长渊道。 “你心中有数就行。”徐夫人道:“才受了罚,想必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事。” 夏长渊默默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话,徐夫人摇了铃。 金姑姑快步走进来,看见夏长渊正在内室,双目情不自禁地迸发出一阵惊喜的光芒,立即又低头,服侍着徐夫人净面。 “去告诉孩子们,让他们来给父亲问安。”徐夫人淡淡地吩咐道。 金姑姑应了“是”,低头恭敬地走了出去。 夏长渊和徐夫人并肩从内室走出来,在外室椅子上坐了。丫鬟们上了早食,两个人安静无声地用了些,便让人将席面撤去。漱口,净手,井然有序。 金姑姑送上了清茶。 徐夫人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向着夏长渊微笑一下。 夏长渊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金姑姑身上,有些恍惚—— 这才多久,她的裙子就成青灰色换成了青碧色,原来松松的腰肢间也束了束坠了一个精致的秋香金的香囊,络子格外的巧妙好看;粉唇轻点,黛眉略扫;发髻上的簪子也不动声色地换成了珍珠兰花簪…… 就像是已经奄奄一息的花,突然得到了雨露的滋润,重新饱满鲜活起来。 夏长渊便理解了自己的妻子,再看徐夫人时候,目光中就多了些歉意。 徐夫人微微抬了抬下巴,仿佛在说:看吧…… 徐玫向着梧桐苑走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徐惠。她正气呼呼的,含泪咬牙,显然十分不开心。 “姐姐。”徐玫喊了一声,问道:“大兄呢?” 她这一问,徐惠突然间更加恼怒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徐玫道:“问什么问!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徐玫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姐姐生气了……为什么要生气啊?” 徐惠气恼,跺了一下脚,往前冲了几步,不想理会徐玫。 徐玫小跑着去追她。 徐惠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待徐玫追上她,红着眼睛低声道:“说好了一起走的,大兄他没等我,先走了……” “哦。”徐玫无趣地应了一声。 徐惠一腔委屈没有得到理解,再次恼怒地瞪了一眼傻乎乎的徐玫,再也不想说话了。 徐玫走在她身后,心道:原来是这样。 徐惠简直是徐立前的影子。松涛苑和玲珑苑离得近,徐惠一天里除去睡觉的时间,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同徐立前在一起的。 若按照往常情况,徐立前肯定会等着徐惠,兄妹二人一起走。 但徐玫估计着,今日徐立前听说身为五柳居士的父亲来了,太过激动迫切,便将徐惠忘在了一边,先走了一步。如此,徐惠当然要伤心气恼。 唉,小孩子。 徐玫慢吞吞地跟在徐惠后面走,又悠闲地赏了一会儿路边的怒放的红梅花和天上的白云彩,一段路走了很久,才走进了梧桐苑。 徐立前果然在请教夏长渊,目光中有前所未有的尊崇仰慕。 徐惠在一边与徐夫人轻声交谈,目光却总是看向徐立前,时不时地咬咬唇,显然有些不甘心。 “玫儿来了。”夏长渊抬头,轻笑着招呼道。 徐玫走上前见礼,徐立前只能退开一步,让出夏长渊正面前的位置来。 “爹爹。”徐玫甜腻腻地唤了一声,道:“抓鱼。” “玫儿都记着呢。”夏长渊觉得十分有趣,不禁笑了起来,摸了摸徐玫的小脑袋,心窝里软和了几分。 “是啊,父亲,您给妹妹抓鱼玩吧。”徐惠建议道:“您走之后,妹妹天天都念叨着呢,可烦人了。丫鬟给她抓,她还不喜欢。非要爹爹陪她玩。” 徐惠心道:玫丫头还是有用的。就让她去缠住父亲,那哥哥就没法子了。 夏长渊看了看外面,见天晴的很好,也没有什么风,便轻笑道:“行,那就抓鱼去。” ——徐立前那么仰慕地看着他,让他不禁生出了不可名状的别样的,只因为身为父亲才会有的自得之意,实在难以去敷衍糊弄他,不去回答他的问题。但自己的妻子已经给了他几次警告,他既已经答应,就不能不顺从妻子的意思……小女儿求他抓鱼玩,正好解了他的围。 夏长渊向徐夫人点点头,牵着徐玫走出了屋子。 徐立前和徐惠也在向徐夫人行礼之后,跟了出去。 “大兄,你很喜欢诗词么?”徐惠抓住徐立前的手臂,拖着他走的慢些,道:“娘会不高兴的。” 徐立前道:“不会吧?”又问:“为什么呢?读书做学问,做一个文采斐然被人仰慕称颂的大文豪,有什么不好?娘为什么要不高兴?” “总之,娘肯定不高兴。”徐惠肯定地道。 徐立前不信,摇头笑道:“不会的。娘若是不喜欢读书人,就不会嫁给父亲了。父亲就是个文人啊,而且是个很厉害很了不起的文人。” “不是这样。”徐惠只觉并非如此,却到底是年纪小,一时间找不出道理来反驳徐立前的话,只能不断摇头,固执地道:“反正娘不会喜欢你研究诗词学问。我能感觉的到。” “大妹你想多了。”徐立前笑道:“当娘的,哪有不愿意看到儿女有出息的。”哪有母亲不喜欢儿子愿意读书的。实在没有这样的道理。 徐惠咬唇,道:“反正娘会不高兴的。” 徐立前笑了笑,没有再同她争辩,向池塘走了几步,看夏长渊轻身潇洒地在水面上掠过,不禁瞪大了眼睛,目光中的崇拜又多了几分:原来,父亲的武功也是这样厉害啊! 真是了不起! (求收藏~~) 022 有无照顾 集雅苑。 此时日近黄昏,正是徐玫用九连环与斑点花玩砸木人的时间。 快活的笑声越过院墙和屋顶,飘荡出了老远。 温度不高,但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夏长渊走近集雅苑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欢快的画面,目光不禁柔和下来。只是看着看着,他不禁挑眉,有些讶然。 徐玫发现了他,欢呼一声,迎了上去,唤道:“爹爹来看玫儿啊!” “嗯。”夏长渊应了一声,牵着她的手走近木头人跟前,仿佛好奇,绕着木头人转了一圈。 这个木人,在夏长渊看来,是有些粗糙了,眉目有些呆板,并不生动。但难得是,它几乎和自己一样高,身材比例十分匀称协调,若是远远地看过去,真的就如同一个真人站在这里一般。 斑点花没见过夏长渊,有些警惕地绕着他嗅了嗅,再徐玫的安抚下才放下了戒备,叼着九连环撒欢地靠了近前。 夏长渊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斑点花的脑袋,从它口中将九连环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实心银打造的九连环,表面已经被狗牙咬的凸凹不平,不再光滑,有些难看了。 “爹爹,它是花花。”徐玫抓着斑点狗脖子上的牛皮项圈,动作有些粗暴不懂拿捏,拽的斑点狗有些不舒服,但却老实地配合着小主人:“有时候叫斑点花,也叫斑花,它都知道应的。” “这么多的名儿啊。”夏长渊觉得有些好笑,站起来,后退几步,突然将九连环往那木头人的腿部一掷,便听到轰然一声,木头人倒在了地上! 徐玫眼睛眯了眯,随即拍手欢呼起来。 斑点花吓了一跳,也很快反应过来,欢喜地摇着尾巴,冲过去将九连环叼了回来,对着夏长渊撒欢。 夏长渊没有理会斑点狗,走过去将木人重新立好了,向徐玫道:“玫儿若是想练准头,用九连环可不怎么合适。不如拿珠子,或者是簪子也成。” 难道父亲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徐玫心头一震,故作茫然。 夏长渊笑了笑,又道:“但无论如何,只有准头也是不行的。关键在于内功心法,吐纳出了内力,再作用于外物,方能达到伤人的效果。” 他刚刚看徐玫在砸木头人,见她似乎正在练准头。有好几次,那九连环都准确地砸在木头人身上的几处大穴上。只是她命中的目的总是在变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以至于就像在砸着玩儿。 也许这小姑娘就是在砸着玩儿。 夏长渊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他牵着徐玫走进屋,净手之后,让徐玫站在自己面前,谨慎地替她摸了摸骨。 结果让他很满意—— 徐玫习武的资质虽然不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但已经算是十分不错。下点儿功夫,至少能够轻身健体。 “玫儿,现在我教你一个调息法门,你注意感受一下。”说罢,他拉着徐玫的手,慢慢向徐玫体内送出一道柔和的内力,又在徐玫体内运行几圈之后收了手,笑着道:“玫儿若是喜欢,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他向徐玫细细讲述起来。 夏长渊是兴之所起,并不在意不到两岁的小女儿能不能听懂自己教给她的是什么。就是他离开之后,她根本不懂得打坐练习,他留下的那一丝内劲也会在几日后慢慢消散……也没什么。 作为一个不能经常陪伴在女儿身边的父亲,他只是在这个黄昏,看到她在那么开心地砸木人玩,突然想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教给她罢了。 只可惜,他不能这么肆意地将自己另一份所学教给徐立前。夏长渊离开集雅苑的时候,心头突然生出了些遗憾。 而且,他甚至有些无法面对徐立前那渴求仰慕的目光……罢了,就早几日离开吧。夏长渊心想。 他离开之后,徐玫盘膝坐在榻上坐了许久,确定自己将刚才夏长渊的话都记住了不会再忘记,又细细感受了体内那一丝温暖的气流,这才兴奋地睁开眼睛,滑下床榻,搂住斑点花扑倒滚来滚去,快活地大笑。 真是太美妙了,感谢上苍! 次日。 徐玫带着斑点花出了集雅苑。她在斑点花耳边低低嘀咕几句松开它,斑点花便在前头快活地跑动起来。徐玫跟在它后面,偶尔大叫欢笑,玩的十分开心。 似乎是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斑点花对着一处假山轻吠几声,徐玫绕过去一瞧,正看见金姑姑收起了帕子,转过了身来。 她的眼睛里还残留有一些红。 徐玫仰面道:“啊,是金姑姑在这里!”又十分得意地道:“花花竟然找到金姑姑了!” 金姑姑屈身向徐玫行礼,柔声问道:“玫小姐出来玩么?” “是啊是啊。”徐玫见到金姑姑很高兴,问道:“金姑姑在干什么?” 金姑姑有些不自在,看着跟随贴身跟随徐玫的朱燕朱雀并未贴身近前,只远远几步跟着,这才舒服了些:“奴婢一时无事,出来随意走走。” “哦。”徐玫快活地道:“原来金姑姑也是出来玩的啊。”她左右看了看,好奇地问道:“这里很好玩么?” 金姑姑笑了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徐玫很快将才问过的话忘了,又开心地同金姑姑道:“金姑姑,告诉你,昨天爹爹同玫儿玩砸木人了!” 金姑姑闻言眼睛微微一亮,柔声问道:“哦?老爷又陪玫小姐玩耍了么?老爷当真很疼爱玫小姐呢。” “对啊对啊。”徐玫十分同意,骄傲地道:“爹爹还说想将玫儿带在身边呢。”她说到这里露出些困惑,仿佛不懂这句话,仅仅是觉得父亲喜欢她,就高兴了。 金姑姑抿了抿唇,不禁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又说什么了?” 徐玫想了想,道:“爹爹说,玫儿没人照顾,就说算了吧。”她有些不懂:“玫儿身边有何妈妈照顾,还有朱燕朱雀照顾……恩,还有金姑姑照顾,为什么爹爹会说玫儿没人照顾?” 他的意思,是他若将徐玫这样的小孩子带走后,恐她就得不到在徐府这样周全细致的照顾……身边再多的奴婢仆妇也都是听命行事的下人,徐府有一个厉害周全的徐夫人,若是被他将小孩子带走,他一个男人是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子的……金姑姑立即明白了夏长渊的意思,神色见一时迟疑挣扎,出神了片刻,才顺着徐玫的话道:“玫小姐说的是,奴婢肯定愿意照顾玫小姐。” 徐玫听她这样说,就高兴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快活地道:“那玫儿就告诉爹爹,说是金姑姑会照顾玫儿!玫儿是有人照顾的!” 她说完了话,就高兴地追逐着她的斑点狗跑远了。 留下金姑姑站在假山边,看着那小小的活泼的小姑娘,久久无法回神。 (为300推荐票加更~求收藏,求推荐~有支持就有更新啊,真的!) 023 为何道观 傍晚,徐玫又闯进了梧桐苑。 金姑姑看着小姑娘偎依在男人身边低语欢笑,看见他温和的笑容之中仿佛有漫天的霞光,像极了当年她恐惧绝望的那个黄昏,他将她从枯井里救出来,含笑看着她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卑微,无法与他相配。 仅仅想一想,就是对他的亵渎。 所以,她愿意按照他的意愿做他妻子的婢女,努力学习做事不让他的妻子失望,成为其贴身倚重的人……这样仿佛就能离他更近了一些。 就像他又开始宠爱他的小女儿,她就忍不住地去接近他的小女儿,只希望能从她身上寻找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但是,他回徐宅的时候太少了。 少到一年里都难有一个月。 而他又要走了。 这一次才仅仅待了三天而已。 她从不奢望与他相配。她仅仅是想如这般时刻,能够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多看他几眼而已。 金姑姑想着想着,有些痴了。 小姑娘突然欢笑着指了指她。金姑姑打了一个激灵,张望了一眼,正对上了他看过来的含笑的双眸。这样的笑容让她心跳骤停! 许久,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感知厚,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潮乎乎的汗。 他…… 玫小姐在向他提自己么? 金姑姑想到晨间徐玫的那些话,心脏控制不住的疯狂跳动起来。 “金姑姑,玫儿走啦。”徐玫踏出屋子的时候,与茶水间里的金姑姑招呼了一声。 金姑姑收神回礼,目送着小姑娘欢快地走远。 不知道玫小姐同他到底说了什么呢?在徐夫人回来的时候,金姑姑与宝瓶玉瓶换了班,回到自己的住处,头脑中只有这一个问题盘旋不去,辗转不眠。 她忍不住,在次日晨间又走出了梧桐苑,在离集雅苑很近的地方,来回徘徊。 金姑姑清楚地知道,在每一个天气不错的清晨,徐玫都会走出集雅苑,与她的那一只斑点狗四处追逐玩耍,闹了一身汗,才会回去沐浴、用早食。 果然,没有多久,她就听见了小姑娘如银铃一般清脆的欢笑声。 “啊,金姑姑!”徐玫欢笑着向金姑姑招呼道。 “玫小姐又和花花出来玩啊?”金姑姑柔声笑着道:“慢一些,别摔了。”今天玫小姐出来的时辰似乎比平日稍微晚了些。不过,小孩子并不是能恪守时辰的人,这一点并不太值得注意。 徐玫笑嘻嘻地点头。 金姑姑一边耐心陪着她玩耍,一边与她说着闲话,终于成功地引出了话:“……昨天玫小姐是在老爷面前提到奴婢了么?” “是啊。”徐玫干脆不设防地道:“玫儿说金姑姑一直很照顾玫儿的,爹爹就很高兴地夸奖你了。”她眨巴着眼睛,问道:“金姑姑,爹爹有没有赏你?” 金姑姑摇摇头。 便是他认为她该赏,也只会让徐夫人去赏。 徐玫有些小小的不满意,道:“金姑姑别恼,玫儿回去赏你。” “奴婢怎么会恼。”金姑姑回神,笑着应对道:“玫小姐若是要赏,就赏奴婢一些早食好了。” 徐玫一口答应下来,也不遛弯了,请了金姑姑与她回到了集雅苑,要请她一起用早食。 徐玫到后面去沐浴换洗。 金姑姑简单地净面净手之后,在方桌边坐下。她是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能够让几个小主子唤她“姑姑”的,是有资格偶尔陪坐小主子简单用餐的。 早食很快就端了上来。 金姑姑起身让在一边,一边看,一边随口问了一些关于徐玫的饮食。 “玫小姐从不要人喂。小些时候用勺子,最近又学会了用筷子。用筷子去夹饭菜的时候会觉得好玩,所以能用不少,也从不挑食。”朱燕笑着说道:“只是石斛姑娘交待了一天一碗牛乳是不可少的。玫小姐有时候会推脱不愿意用,但最后都还是用了的。” “牛乳都是谁在准备?”金姑姑问道。 “牛乳是何嫂在准备。”朱燕道:“何嫂很会煮牛乳,她煮的,玫小姐爱用一些。” “何嫂是个细致的人。”金姑姑称赞道:“听说从前因为她的大女子生下来体弱一些,她有特别跟随道姑学过怎么调养小孩子的饮食作息。若是是因为这个,夫人当初也不会留下她。” 不然,来徐府应征奶娘的人那么多,徐夫人实在没必要留下一个哑巴。又一直留到现在之后,又要一直将她留下去了。 “玫小姐很喜欢何嫂。”朱燕微笑道。 金姑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徐玫换洗之后出来,主仆二人一起用了早食。 金姑姑注意到,徐玫是最先端起牛乳,嫌弃地皱了皱眉,尝了一口,仿佛还是不太满意,但知道逃不掉,接下来就很干脆地一口气用完了,就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蟹黄包,开心地吃了起来。 徐玫的胃口很不错。 金姑姑稍微陪着用了些,自然是吃不饱的。 饭后,仿佛是因为吃的太满足了,徐玫懒懒地在朱燕的催促下溜了一会儿弯消食,而后便又重回了房间里,拿了九连环在手里,窝在椅子里与金姑姑说起了话。 金姑姑一直没有告辞。 她自己都不清楚,想从徐玫这里得到什么。 “金姑姑。”徐玫突然问她道:“爹爹是住在道观里是么?他为什么要住在道观里?”她嘟囔道:“爹爹又不是道士。小武说,他姐姐大花小时候就住在道观里,但后来她就不住了,回家了。” “爹爹为什么要一直住?” “出家人才住吧。” “爹爹不是出家人吧?” “老爷当然不是出家人。”因为徐玫嘟囔的很快,金姑姑怔了一会儿才接上了徐玫的话,笑着解释道:“夫人说,因为道观里清净,老爷才喜欢住那边。” 其实夏长渊多数时间都是行踪不定。真正住道观的时候,并不比住徐府的时候多太多。 “家里也很清净啊。”徐玫不理解。 “家里有很多很多人。”金姑姑努力解释道:“老爷是大人,就像夫人一样,若是住在家里,也会是很忙很忙的,不能留在梧桐苑里的。玫小姐再长大一些,上了族学,就明白了。” 不懂事的小孩子才可以任性地留在自己院子里,不必出院门交际。但大了些,若是再不肯与人走动,就不是很得体了。 “是这样啊。”徐玫仿佛懂了。 金姑姑想要再就“老爷”说些什么。但徐玫却已经专注地解她的九连环了。她抿了抿唇,没有找到合适的能说出口的话,便告辞离去了。 她离开之后,徐玫很快将九连环丢在一边,唤过朱燕给自己弹个悦耳的曲子,抱着抱枕,沉思起来。 024 试探一下 她一直在想,前世她吃错了食物中毒将身体弄坏了,若不是何嫂所为,那会是谁。 她是徐夫人最小的孩子。上面有长兄有长姐,都由着十分优秀的天资。而她才不到二岁,实在想不出来,这样小的一个小姑娘的存在,能够对谁产生妨碍。 无论是何嫂,还是集雅苑的这些人,朱燕朱雀,甚至做打扫的粗使婆子,都不存在着对她动手的道理—— 做下人的,选择背叛,绝大多数是是被人买通了。没有人买通,没有让她们铤而走险的好处……她们又不傻,干嘛无缘无故地以身犯险。 那么,又回到了原处:谁会想要买通人来害她呢?害她成了病怏怏的样子,又能从哪一点受益? 徐玫思考了许久,才锁定了金姑姑。 金姑姑痴迷夏长渊。因为痴迷,在某种时候,就会有不理智的愚蠢的行为。 但徐玫并不能确定就是金姑姑。因为她回想前世,金姑姑一直都很少在她的生活中出现,直到最后一面,徐玫才对她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 夏长渊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黄昏几个孩子到梧桐苑请安的时候,才被告知了这个消息。 徐立前有些发懵,难以置信地道:“父亲怎么会走了?他答应我,回来给我讲解古风的。” 徐夫人平淡地道:“哦,他许是没有将你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吧。有道友约他外出云游,他赴会去了。” “可是……”徐立前十分委屈难受:明明答应了他,却当成了一点儿小事给忘记么?回想这几日父亲虽然会回答他的问题,但却从未因为他任何一点而夸他,徐立前不禁想:难道是父亲觉得他太幼稚太差劲,不想应付他了,所以借口走了? 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很用心了…… “我布置的课业你完成了没有?”徐夫人转移了话题,变得严厉起来,道:“该怎么分析怎么结算,方法我都教给了你,你做的如何了?拿来,我看看。” 徐立前闻言一个警醒,道:“回母亲,那课业儿子没有带在身边。” “我明明告诉你,今天要检查的。”徐夫人忍耐住不悦,没有立即发作,对徐立前身后的石青道:“石青,你去将他的课业拿来。” 徐立前闻言咬了一下唇,小脸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微微握了一下拳头,没有开口。 石青行礼去了。 屋里一时间静寂下来。 徐玫抬头左看右看,没有发现金姑姑的身影,倒是发觉到了徐立前的紧张。估计是这几天只顾着缠着夏长渊问诗词文章了,忽略了徐夫人给他布置的算术课业。 她正在想着,徐惠却突然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了徐夫人面前。 徐夫人看向徐玫。 徐玫甜甜笑道:“娘亲,玫儿想出去玩了。摘花。” 徐夫人神色缓了缓,道:“嗯,玫儿出去玩吧。”小女儿能规规矩矩地站了这么久,她已经很满意了。 徐玫欢喜地道谢。 徐惠见状忙也走出来,道:“娘亲,我陪妹妹出去。” 徐夫人点点头。 她看出来徐立前的紧张,大约也能猜出来他的课业估计完成的不好,那接下来她肯定要训斥徐立前……女儿能离开,也免得徐立前在妹妹面前丢了脸面,羞恼太过,反而不美。 徐惠行完礼,十分友爱地拉着徐玫向外走。才走出房间,徐惠就将徐玫往一边拽去,将她拽离了屋内人的视线范围,瞪着徐玫恼道:“你怎么出来了!” “摘花玩啊。”徐玫天真地道。 徐惠恼的不禁咬牙,想了想,伸手按住徐玫的肩膀,柔声哄她道:“玫儿,你看,一会儿娘怕是要教训大兄的。娘布置的课业他都没有写……算了,”徐惠觉得徐玫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索性也不解释了,直接哄她道:“玫儿你再进去跟娘亲撒娇,撒娇懂不懂?总之别让娘亲有机会骂大兄他,懂了没有?” 徐惠心道:徐玫才这么小,跟娘亲撒娇的话,娘亲肯定舍不得发火。 徐玫闻言摇摇头:“摘花玩儿。”就要挣开徐惠往外走。 徐惠更恼了,正要说些什么,朱燕前行一步欠身行礼,笑着道:“玫小姐的意思是,摘了花送给夫人,夫人一高兴,或许就不会生气了呢。” 徐惠愣了一下,喜笑颜开,道:“这个法子好。”立即就拉着徐玫往外走,道:“我们赶紧去摘花。娘喜欢月白色的月季花,玫丫头你知道哪里有吗?” “知道啊。”徐玫对她们这四个院子范围内的一切布置都熟悉的很。不像徐惠,总是缠着徐立前,已经每天开始跑族学了,对四周的环境布置反而不如徐玫熟悉。 徐惠闻言十分满意,道:“那我们赶紧去。” 徐玫说摘花,其实并没有太多目的。她只是觉得,徐夫人若是不满意徐立前的课业,肯定要训斥徐立前的。她们在一边听着的话,徐立前肯定更加难堪。她也懂徐惠推她出来的意思,但徐夫人重视徐立前,绝不会因为她撒娇打诨就放弃了训斥徐立前的,说不定还因此心头更恼训的更狠。所以,她就出来了。 不过,朱燕说的对。 待她们摘了花回头,徐夫人对徐立前的训斥估计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她们捧着花儿回去,正好让徐夫人和徐立前缓和下来,顺利收场。 徐夫人喜欢月季,附近零散种植的月季和蔷薇很多。但此时才是早春,大部分的月季和蔷薇都并没有开花。只有几处含苞半绽的,其中正有一株月白色的,只是稍微有些远。 远点就远点。 待石青拿了徐立前的课业回来,徐夫人检查过再教训徐立前……花的时间也不会少,远点儿正好。 徐玫打头,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着朝着北面欢快而且。 在梧桐苑外等她的斑点花摇着尾巴撒欢跟上来,跑前跑后,高兴的很。 徐惠口中嘟囔着,急急跟了上去。 小跑了盏茶功夫,徐惠正怀疑徐玫是不是在胡乱跑着玩后悔不该相信自己妹妹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前头有几点美丽的月白色,心下一喜,加快了脚步提起裙角也跑动起来。 一共有五朵月白色的月季花,花型正美,毫无瑕疵,比她想象中好了太多了。 徐惠绕着这株月季欢喜地看了看,对流苏道:“都剪下来,仔细些。” 流苏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比朱燕要大一些。之前她听见两个小主子要摘花,已经吩咐小丫鬟去取来了剪刀和提篮,正好用上,十分周全。 流苏拿了剪刀上前,小心翼翼地剪花。 徐惠兴致勃勃地在边上指挥着。 徐玫观察了片刻,退后几步,一边摸着斑点花后背光滑柔软的皮毛,一边闲闲地四下张望。这一看,她的眼睛不禁眯了眯:原来金姑姑是到这里来了? 远处,金姑姑正沿着一段镂空的花墙朝前走。她微微低着头,脚步有些慢,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看她来的方向和去的方向,都不与梧桐苑相关……她去过了什么地方,又正往哪里去呢? 何嫂不在。 今日跟着她出来的,是朱燕和另外两个更小些只有十来岁的小丫头,一个叫团子一个叫圆子…… 徐玫想了想,向旁边又走开了一些,找到了一个石凳,示意自己要坐一会儿。朱燕一挥手,两个小丫头赶紧将软垫替徐玫铺好了。 “你们站远些。”徐玫坐好之后,徐玫向那两个小丫头道:“玫儿要与朱燕说话。” 朱燕闻言忙叮嘱那两个小丫头道:“注意守着些。” 两个小丫头退开了。 徐玫示意朱燕走到自己面前,让她半蹲下来,直视着朱燕的眼睛,笑眯眯地道:“朱燕,我有事需要你替我做好。” 025 仙姑观 朱燕怔了一下,不禁仔细去看徐玫的眼睛。 徐玫笑眯眯的,似乎十分天真懵懂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但偏偏,朱燕又在她的清澈的眼神里看到了严厉和认真。 这个小女孩儿,才不到两岁。 但即便不到两岁,也是她的主子。 朱燕很快收回目光,肃然道:“请玫小姐吩咐。” 徐玫满意地笑了,用朱燕才能够看到的角度,指了一下金姑姑正在慢慢行走的花墙,轻声道:“去弄明白,金姑姑今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朱燕快速地往徐玫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金姑姑有些惊讶,随即收敛起来,道:“小姐放心。” 徐玫满意地点点头,从凳子上起来,快活地对正在摘花的徐惠喊道:“姐,玫儿也要几朵月季花!要红色的!那边就有!”说着迈开腿往十来丈之外的一株红色月季跑了过去。 徐惠见状烦恼地跺了一下脚,无奈应道:“就给你剪两支!” 总不能丢下徐玫,自己回梧桐苑。 徐惠催促着流苏动作快些,然后一行人赶到了徐玫那边,替徐玫也剪了两支月季花,将上面的刺儿都清理掉了后给徐玫拿着,返回了梧桐苑。 没有人注意,朱燕悄悄地向小丫头耳语过几句后,那个圆脸显得胖乎乎的小丫头便悄然离开了队伍,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徐玫扫了一眼心中有数,便没有再关心,拿着两支月季花开心地笑。 待姐妹二人重回梧桐苑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明显有些紧张—— 徐立前俊脸赤红,垂手站立,很是羞愧。徐夫人俏脸含霜,有些吓人。 原本捧着花儿走在前面的徐惠不禁脚步顿了顿。 徐玫仿若未觉,步子超过了徐惠,将手里的两支花展示给徐夫人看,欢喜地道:“娘,月季花开了!” 花儿深红,稚脸粉白,相映成画。 徐夫人面容缓和下来道:“原来月季都开了啊,春天真是到了呢。” 徐惠松了一口气,跟着上前,将手中放着好几支月白色花儿的花篮呈给徐夫人看,笑道:“给娘亲插瓶,肯定好看。” “我很喜欢,谢谢惠儿和玫儿。”徐夫人露出了笑意。 宝瓶碰过来一个火焰橙大肚窄口的珐琅瓶,徐夫人亲自将几支月季花略作修剪,插进了瓶子里。橙红色的瓶子,浓绿的叶子,月白色的花,立即就构成了一副绚丽又安静的画,有了一种热烈的柔美。 偏偏徐玫不懂欣赏,硬是献宝一样将她手里的两支大红色月季也插进了瓶里,将好好一副插花作品破坏了亦不自知,反而十分的欢喜高兴。 徐夫人也没有再纠正那花瓶,对宝瓶道:“摆到那边去吧。” 宝瓶捧着瓶子往窗边光线浮动的地方走过去了。徐玫也跟着她过去,对着瓶子里自己插上的花朵沾沾自喜。 “金姑姑呢?”徐玫随口问道。 宝瓶微笑道:“今天不是金瓶姐姐当值……她大约是出去了吧。奴婢上次听她说,想去仙姑观去求一部道德经供奉。” 仙姑观是姑苏附近颇有名气的道观,里面修行的都是道姑,供奉的八仙之一的何仙姑。其观主正是出家修行的曾经京城名姬倾云仙,云仙姑,算一算,她于仙姑观修行也有五年了。 前世徐玫有在五柳观见过几次去拜访的云仙姑。那时候,她曾经听说云仙姑正是追随五柳居士而舍弃红尘繁华的……但徐玫几次接触,却发现传言多有不实,她似乎是真心修大道,并非爱慕夏长渊。 宝瓶很快将珐琅花瓶摆好了,徐玫便又回到了徐夫人身边,听徐惠正卖力地讨好徐夫人,偶尔应和几句。 徐立前没有认真对待徐夫人所布置的课业,明显多有敷衍,到底还是没能躲过,被罚了禁闭—— 单独开辟出一间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方桌,床上有被褥可以使用,方桌上只有徐夫人规定徐立前能够研读的书籍,没有任何与诗词华章相关的任何东西。徐立前要里面隔绝一个月,仅容人探望片刻。一个月后徐夫人再次考核,若是不能让徐夫人满意…… 若不能让徐夫人满意,只怕就不是如此禁闭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 “回小姐,奴婢有消息了。”朱燕走到徐玫身边,低声禀告道:“金姑姑白日去了西街那边,与徐婆婆聊了一阵,细问的是何嫂家的情况。徐婆婆没有隐瞒,据实说了。之后又去了仙姑观,拜了三清仙师,又求见了云仙姑,私聊了一阵,得了一部《道德经》后,就回来了。” 所谓西街,是指聚集在徐氏主宅西边的仆妇下人的聚集地。那里基本上都是卖身徐家的仆人,成家之后置办了屋子,养育子女。何嫂一家人就住在那边,是其中普通的一份子。 朱燕口中的徐婆婆,算是这些人的一个管理者。徐府需要用人或是了解一些人的消息,这里仆妇想莫差事或是想送儿女入徐府受训当差,基本都要通过徐婆婆居中联络。 对于西街所住众户人家的消息,徐婆婆最是底儿清。 徐玫正在摆弄着黑白棋子,正在实验如何摆出一颗树的样子,听朱燕说完之后,随意地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朱燕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小主子是不是听到了听懂了她的回禀。不过,她既然已经尽到了职责,她也不再七想八想。 朱燕出去之后,徐玫丢了棋子,盘膝坐好按照夏长渊教的法子吐纳一阵,没有感觉有太大的进步,只是之前夏长渊留下的那一道气劲仍然在,才没有太过沮丧。 何嫂准备好了晚餐。 徐玫用完了,在院子里溜达消食,问何嫂道:“何妈妈有没有去过仙姑观?” 何妈妈闻言一愣,立即比划道:奴婢拜过。大花小时候体弱,送了仙姑观寄养,沾染上仙气,才长壮实了。 “哦?”徐玫好奇地问道:“小孩子生病的话,不应该看大夫吃药,在家中休息静养么?为什么要送去道观?” 何妈妈比划道:大花总做噩梦,头疼呕吐,不得安稳,看大夫不管用。算命先生说,是她八字太弱,需要仙气滋养她神魂壮大,方才能平安顺遂。不然,会三灾八难不断不说,恐会夭折的。于是奴婢就将大花送了道观去,蒙云仙姑开恩收留大花在身边,又准许奴婢探视,还让道姑教给奴婢一些养生法子。大花在道观住了三年,果然就大好了。真是三清祖师保佑,仙姑保佑。 徐玫眼珠一转,道:“仙姑观这么神奇,真想去看一看啊。” 何嫂比划道:小姐年纪太小,只怕夫人是不准的。 徐玫笑笑道:“恩,我说着玩儿的。” 她如今不到两岁的小身板儿,实在是又娇又弱,哪里能出得了远门? 她才不想出门呢。 徐玫继续了安心地过起了自己懵懂天真的小日子。 只是这一****去探视过被罚禁闭的徐立前之后,回到集雅苑后,朱燕伺候她沐浴之时,徐玫让人拿了几条小银鱼在水中颇有兴趣地摆弄了一会儿,似乎嫌弃小银鱼不会动弹是个死物十分没意思,便对替她擦洗的朱燕道:“……不好玩,我不要了,给你吧。” 朱燕愣了一下,忙高兴地道:“多谢玫小姐赏!” 玫小姐这是在对自己替她办好了事情表示满意么?还是仅仅就是随意地赏了东西,没有所指?朱燕想了一会儿不能确定,但心底却打定主义,今后对待自己小主子之时,一定要更加恭敬认真些。 026 一个荷包 徐玫抿了一口白玉碗中的牛乳,拿出一个帕子,将牛乳吐在了上面。 身边伺候的何嫂愣了愣,比划道:玫小姐,是不是今日牛乳味道不好? 徐玫点头,嫌弃地道:“涩口了些。”接着高呼道:“斑花!” 斑点花应声而入,在徐玫腿边绕了一圈,在徐玫的示意下,跳上了一个椅子,蹲坐下来,望着桌面上丰盛的早食,差一点流了口水。 徐玫下了椅子,摸了一下斑点狗的脑袋,嗔道:“口水收一收。”随即,她将面前牛乳端给了斑点花,道:“闻闻这个。恩,只准尝一点儿。” 斑点花低吠一声,摇了摇尾巴,果然十分用心地舔了一点牛乳。 徐玫十分满意,将牛乳往旁边推了推,夹了一个牛肉的包子给它。一人一犬分享完一桌子早食,指着牛乳道:“花花,记住这个味儿了么?” 斑点花嫡吠一声,再次舔了一下牛乳。 “浇花吧。”徐玫指了指牛乳,对何嫂道。 何嫂一直没有干预徐玫,对于她头一次浪费掉了必用的牛乳,虽然有些惊讶,但却并未表示什么。 一个不能开口的人其实是很中用的。就如同何嫂,她无法向小孟嫂那么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看法,显得其很会说话圆滑周到与人人都交好。何嫂不能说话,所以便更加专注忠心做事了。 何嫂将牛乳端开,果然如徐玫吩咐,去浇了桌上摆的一盆杜鹃花。杜鹃花正开的粉如朝霞,单薄的花瓣儿在晨光之中楚楚动人—— 就像无比清瘦的金姑姑。 徐玫对自己竟然生出这么一个想法有些诧异,微微笑了一下,漱口之后,拍了拍斑点花的脑袋,道:“斑点花,我们出去玩!” 斑点狗轻快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飞快地串出了屋子。 四处嗅了一遍,徐玫和斑点花来到了集雅苑的小厨房,四处玩耍了片刻,就又离开,又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下,走出了集雅苑,沿着小路,仿佛毫无目的地乱走。 集雅苑的小厨房并不能做太多吃食,最多就是熬个粥热一下现成饭菜,下碗面条都有些困难,地方不大,食材很少,算是只有何嫂在使用,每天清晨将生牛乳加些杏仁粉或是蜂蜜茶叶姜片之类的加热,做成各种口感,不那么单调了,好端到徐玫的餐桌上。 即便是何嫂的牛乳有几种配方换着口味轮换给她,徐玫今日还是谨慎地品尝到了入口的牛乳有淡淡的不妥当。她尝不出这种不妥当到底是因为什么,但绝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犯险。 斑点花的嗅觉灵敏,味觉差了一些。 她和它刚才在小厨房里,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若非要说有,那也就是有一点:早上大厨房那边送过来的生奶竟然没有一点儿剩下…… 徐玫一边想,一边向着大厨房方向玩耍过去。 大厨房也不是整个徐宅的大厨房。 徐宅太大,人口太多,一两个厨房根本不能供应,于是设立了好几个厨房。最大的一个,是供应整个徐宅里做工的下人的,而且还是地位稍差些的下人,如同徐夫人身边的一等二等丫鬟,地位稍微特殊些的,都不会从这边用饭,因而伙食差些;然后族学又有一处大食堂,因为这些读书训练的少年们都是家族的未来,是以供应的饮食十分丰盛,只是烹制不甚精细;之后便是各房各自的厨房,一应精细珍贵之物,仅供主子和少数体面仆妇。 徐玫所去的,就是供应梧桐苑松涛苑玲珑苑和她集雅苑的大厨房。 厨房位置偏僻,地方宽敞。 几头母牛正在悠闲地吃着干草和豆子。 徐玫绕着母牛转了几圈,看了会儿稀奇,便就走了。 斑点花也撒欢地前后跑着。没有任何发现。 徐玫并未气馁失望,在一处假山边的椅子上坐下,面朝着太阳,让朱雀为她远远抚琴听。琴音叮咚,徐玫闭目回想着当日夏长渊教给她的吐纳之法,竟然慢慢走到了一些感觉,心中一喜,当即摒除杂念,越发用心起来。 仿佛是睡着了。 朱燕轻轻在她身上搭了一条薄毯。 徐玫没有动弹。 太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放松。 金姑姑似乎是无意间路过这里,看到眼下情景,微微一怔,走近了些,低声问朱燕道:“玫小姐怎么睡在了这里?” 朱燕低声回道:“大约是太阳晒的人瞌睡吧。” “别受了凉。”金姑姑露出些担忧,轻手轻脚地向徐玫走过去。朱燕正有些犹豫要不要拦下她,便见她微微弯腰碰了一下徐玫的手,似乎是在试探徐玫有没有手冷,随即就轻轻整理了一下薄毯,后退了几步。 朱燕顿住,没有再表示什么。 金姑姑退回一点之后,对朱燕道:“小孩子面皮更嫩,经不得晒。再有一会儿太阳稍微热起来后,就喊了玫小姐起身吧。” “是。”朱燕应道。 金姑姑对她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朱燕恭送她走了几步,回转身去看徐玫,却见徐玫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朱燕心头一凛,忙快步走近,低声道:“奴婢失职。” “怎么失职的?”徐玫问道。 朱燕低声道:“奴婢不该让金姑姑靠近您身边。尤其是在您没有防备的时候。” “的确如此,你失职了。”徐玫揭开毯子,摊开手心,盯着一个绣着斑点狗的荷包,静静地看的入神。 荷包用粉色做底色,一个小小的斑点狗正在扑蝴蝶,绣的栩栩如生,正是何嫂的手艺。荷包里面被徐玫塞了好几个手帕,塞的鼓鼓囊囊的,就像是个棉包。 此时,那淡粉色的荷包上,多了一片明显的,被水状液体浸湿过后留下的痕迹。 朱燕很快也看到了荷包上的不对劲儿,又惊又疑,竟然是不敢开口了。 哪里来的水迹! 恰好实在金姑姑才离开之后!难道是金姑姑想要对玫小姐不利! 又为什么! 玫小姐似乎早就警惕金姑姑……但玫小姐才多大一点儿! 太阳越升越高,光热越来越强,朱燕的脑门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027 真是幸运 “朱燕,你懂些武功是吧?”徐玫也不知道从那里又找出一个帕子,将那个荷包轻巧地包好了,露出一个角在手中提着,问朱燕道。 朱燕忙道:“是,奴婢有学过些吐纳心法和轻身功夫。只是奴婢年纪小,天赋一般,并没有什么成就。”她补充道:“奴婢和朱雀二人,朱雀天资很高,身手要高明许多。是以之前夫人交待过,平日里让奴婢多伺候一些,让朱雀依旧将心思多放在提升武功方面,将来待小姐您出门,方能够贴身保护小姐。” “团子和圆子和奴婢差不多,所以平日里忙碌一些;但大麦和小麦二人都是于武学上有天赋的,出现在小姐您面前的次数就少一些。” 这是徐夫人思虑长远。 徐玫点点头表示知道,又问道:“那金姑姑呢?她的身手如何?” 朱燕不敢耽搁,低声回道:“据说夫人身边,玉瓶姐姐武功最高,胜过江湖一流好手,其他几位姐姐稍微弱一些,但也都是不错的,只有金姑姑并非是徐氏自幼培养出来的,从前是个普通少女,到夫人身边的时候已经有十二三岁,再习武事倍功半,成就也有限……这也是为什么,夫人出门很少带她,多让她留守家中管理内务的缘故。” 朱雀早就带着琴走了。 因为徐玫从来都是这集雅苑附近属于徐夫人掌控范围内玩耍并不走远,是以此时她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 只有朱燕和那两个小丫头团子圆子。 团子和圆子习惯性地站得有些远,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在徐玫跟前的,只有朱燕一人。 朱燕此时已经没有心去思考自己的小主子能不能听懂她的回禀。她看着那个正被提着晃来晃去的荷包,压住心头的慌乱,只是在想:不管如何,她老实作答,总不会错。 “金姑姑是外来的?”徐玫有些疑惑:“娘为什么会留下她?” “奴婢听人谈论说,金姑姑是老爷所救的孤女……”朱燕低声道:“只是因为老爷不好安置她,才托付给了夫人。但奴婢并不清楚这个说法的真假,因而不敢妄言。”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金姑姑虽然进梧桐苑的时候年龄稍大了些,但金姑姑做事勤奋,又妥帖周全,用了三年被提拨成大丫鬟……梧桐苑上下对此也是服气的。” 徐玫点了点头。 能够安置一个孤女的法子有很多,徐夫人身边显然不会留太没用的人。所以,就算徐夫人看在夏长渊的面子上会多给金姑姑一些机会,那也得金姑姑自己肯努力把握住了,才一直留了下来,并得到了重用。不然,徐夫人的耐心有限,金姑姑若是不行,早就被打发远了。 幸好。 金姑姑似乎早已放弃了习武,只是比普通女子敏捷健康些罢了。 不然,她今日…… 徐玫将手中提着的荷包丢给朱燕,见朱燕稳稳地接住了,平静地道:“你去找人检查一下,这荷包上的痕迹是什么。恩,荷包内有一条紫色的帕子上面有牛乳的残留,你也找你检查一下。” “记住,先别惊动了我娘。” 朱燕细心将荷包收在了袖子里,恭敬应下。 徐玫又坐了一会儿。 刚才,她感觉到金姑姑手中似乎有异物,立即就用荷包盖住了手……也幸好金姑姑不会武,所以才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不然,这些液体真的淋到她手上,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竟然真的是金姑姑么? 徐玫再次细细回想前世—— 她是徐夫人的亲生女儿,这是没错的。即便是日常她和徐夫人联络较好感情没有太亲密,但血脉亲情却是存在的!徐夫人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女人,她即便是不喜欢徐玫,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女儿被人控制,最后绝望****而死! 多的做不到,将自己从监控下救走,徐玫相信对于徐夫人,对于徐氏来说,并不是无法办到的事情! 徐夫人于情于理都该救她出京,救下她的性命……但自始至终,她都沉默,最后派了一个金姑姑,却是满口荒唐言。 很显然,金姑姑对徐夫人的忠心并不纯粹。眼下就能够清晰地看出来。那么,前世最后风雨飘摇的那几年,金姑姑是不是就已经背叛了徐夫人? 若她那时候早已背叛了徐夫人,那么,那些年,徐夫人的真实情况是如何的?当真是归隐不再奔波,只从深宅内院里偶尔发号施令? 再者,金姑姑背叛了徐夫人,又投靠了哪个主子? 是谁派了金姑姑进京,向她说了那样话,非要要她的命? 可是,距离前世她最后的时光,还有二三十年那么漫长的时光……最后的最后,今日是不是有了端倪?若她将金姑姑除去,岂非是将她才寻到的一丝线索,或者仅仅是联系,给斩断了? 徐玫久久难以抉择。 自己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些,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徐玫握了一下拳头,心道:无论如何,这一世新生,她都不能让自己的身体毁掉了! 朱燕次日才给了徐玫消息。 徐玫正盘膝坐在榻上摆弄七巧板。何嫂坐在美人榻边的小锦凳上,逢着一个荷包。 朱燕走进来,向徐玫请安,又刻意看了看何嫂。见小主子只是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她,并未出声支开何嫂,心中一颤,低头将那个荷包连同荷包里的帕子呈到徐玫面前的方桌上,俏脸微白,仿佛依旧心有余悸,低声道:“小姐,奴婢去了苏州城,去了神农馆,请一位崔大夫辨认了这个荷包。” 原来,不言不语的何嫂早已经得到小姐信任了。 朱燕静了静心思,继续道:“崔大夫说,这荷包上浸染了一种名为青花的毒素,人体短期接触并无大碍,但若是皮肤有破损,哪怕仅仅一个针孔,就足以让毒素快速浸入人体使人中毒。中毒之后,会出现心悸,梦魇,呕吐等症状,寻常大夫单凭脉象,基本难以诊断出真正病因。” “若是毒素长久不清,则会在人体内越积越深,以至于破坏人体五脏平衡,并导致吐血。多次吐血之后,毒素也会随之排出体外,并不致命,但一个健康人的身体至此也几乎垮掉,损耗之巨,很难彻底补回。” “手帕的牛乳痕迹并无不妥当之处。崔大夫请教了其他几位大夫,都说没有不妥。” “这样啊。”徐玫看着那荷包有些愣神。 金姑姑去碰她手背的时候,自己的确感觉到了微微一点刺痛,但很轻很轻,轻到她很快就忽略了……想来那时候她是有用细针扎过自己一下的吧?只是后来自己迅速将手心向上,用手里的荷包接住了毒液…… 真是运气! 徐玫回神,对何嫂道:“何妈妈,替我将这个荷包仔细收好。称十两金子给朱燕。”神农馆是大夏的国医馆,代表着大夏最高的医术水平,诊金也贵的离谱。京城里的神农馆需十两金子方才能得以进门……苏州城的分馆就算没有这么贵,但肯定也便宜不了的。 徐玫也想起了崔大夫。崔大夫单名违,是神农馆主长孙道长的亲传弟子,一身医术十分精湛,尤其擅长针灸,自创崔氏针法,往往能稳固急症患者的病情,被人称为“夺命针”,意思是能够从阎王判官手里将人命给夺回来! 前世,她生病的时候,徐家请过崔违,但可惜的是,请他的时候已经晚了许久,他扎针让自己吐出了毒血,但她年纪太小,身体还是无可挽回地跨下来了。 曾经的记忆慢慢清晰,徐玫摆摆手,让朱燕先出去,坐在炕上,托腮陷入了沉思。 028 一个帕子 “娘,玫儿害怕。”徐玫拽着徐夫人的衣袖,可怜兮兮的。 一边的徐惠望了她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徐立前被关禁闭不能来请安,她这几日也懒得去族学了,却探望徐立前又不准多逗留,与徐玫说起关于徐立前的种种,徐玫又不懂……这让她心情十分抑郁,没有什么精神。 “玫儿怎么了?”徐夫人耐心问道。 徐玫眼中含着水光,怯生生地道:“玫儿晚上看见了怪物,压在玫儿身上不起来。”她露出心悸之色:“太吓人了!娘,玫儿害怕!” 徐夫人又耐心问了几句,徐玫只是反复说着怪物之类不能说清,徐夫人便将视线转向朱燕,淡声问道:“你们小姐怎么了?” “正要向夫人回禀。”朱燕走出两步跪下来,道:“小姐这几日总是心悸梦魇,一夜挣扎惊醒好几回,醒来就因为害怕大哭,不肯再睡。奴婢和何嫂亮着灯陪着小姐,也是不起作用。奴婢正要回禀夫人,是否请位大夫给小姐请平安脉。” 徐夫人微微一怔,柔声问徐玫道:“是做噩梦了么?” 徐玫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怜兮兮地道:“玫儿不懂,玫儿害怕。玫儿不要睡觉。” 她这么小的孩子,只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梦”。徐夫人见她眼泪都出来了,心中柔软,道:“去请石斛姑娘。” 金姑姑飞快地看了徐玫一眼,敛目快步出去了。 没多久,石斛姑娘走近来,略一寒暄,便开始替徐玫诊脉。她细细品脉,凝神感受许久,方才收起,向徐夫人道:“夫人,请恕石斛医术浅薄,看不出玫小姐有何症状。” “真看不出?”徐夫人有些诧异。 石斛道:“请夫人准许石斛询问一下玫小姐饮食,并检查一下寝室用品。” “可。”徐夫人道:“你与我一起到集雅苑看看。” 让人梦魇不能安寝的,未必是当真身体有恙。熏香。摆件,房间里时常所有的接触之物,都很有可能是诱因。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集雅苑,石斛姑娘让大部分留在院外,先是在院子各处走了一圈,才进入徐玫的房间。从外屋到里屋,在徐玫八宝床上更是细细检查了,最后拿起徐玫挂在床头的斑点狗的香囊闻了闻,将香囊摘下来,向徐夫人道:“夫人,若石斛没有问错,这香囊里装了不该装的东西。” 徐夫人俏脸阴沉,问道:“是什么?” 石斛离开床边,走到宽敞处的方桌前,不知从何处拿出匕首轻轻将香囊的封线口挑开—— 徐夫人眉头微微一凝:这个香囊,开口竟然是缝死的…… 石斛取出香包划开,将里面各种花草果子分摊开,很快留意到桌上面四散的褐色粉末。她用指端蘸了一些,放在鼻端闻过之后又尝了尝,向徐夫人禀告道:“这是沙枯藤的粉末,久闻会致人产生幻觉,精神恍惚,梦魇缠身。” 她看向徐玫,目光平淡,道:“这种粉末算不上毒素,是以难以中和排解……唯有静心禅坐,吐纳调养,壮大神魂,长久方能慢慢清除沙枯藤的影响。” “至于如何禅坐,佛家道家几种心法都很有效,并不难找。” 只是,徐玫才这么一点儿大,心窍未开,懵懵懂懂,怎么能学会吐纳禅坐之法? 只怕是要长久遭受梦魇折磨了! 她还那么小,长久下去,估计身体也…… 石斛后退一步,示意自己的工作,该说的都说完了。 徐玫懵懵懂懂,仿佛不懂石斛说的话,却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偎依在徐夫人身边,目光踹踹,很是可怜。 徐夫人将徐玫搂在怀中,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褐色粉末,双目凌厉地扫向众人,看向朱燕道:“将集雅苑所有能接近这间屋子的人,全都叫过来。我要问话。” 朱燕应声而去。 不多时,朱燕便领着几人进来,当先跪在了地上。朱雀跪在她身边。再后面,是二等丫鬟团子圆子,和大麦小麦。 何嫂早就跪在了一边。 房间内落针可闻。 徐夫人盯着几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这个香囊,是谁做的?” 何嫂向前跪了一步,比划不停。 徐夫人皱眉,朱燕便开口道:“这是何嫂做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姐喜欢斑点花,说是何嫂绣的斑点花最像,因而小姐身边所以这种图案的荷包香囊帕子之物,均为何嫂所制。” 徐夫人看向何嫂。 何嫂点点头,但却涨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一个差不多却并未封口的香囊,急切地比划起来。徐夫人看不完全懂,再次看向朱燕。 朱燕解说道:“何嫂说,她想辨认一下那个香囊。她缝的每个香囊里面都有她自己的记号。” 何嫂闻言连忙点头,将她手中的香囊翻过来,指着锁边,一边比划,示意众人观看。 朱燕道:“何嫂说,她制作的所有物件,习惯用粉红淡绿嫩黄三种丝线拆开并成一股锁边。而且,她给小姐做针线,所有材料从来不带出这个房间的,那个香囊不可能是她做的。” 徐夫人拿起桌面上的香囊翻开反面,果然见这个香囊锁边不过是白色丝线,与何嫂的三色锁边并不相同。她放下香囊,见何嫂一下子放松下来的喜悦笑容,淡淡地道:“或许,是你故意做出这么一个不同的,事发之后,好狡辩脱罪。”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何嫂并不能仅仅用锁边不同,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何嫂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跪在那里,张了张口才想起自己不能说话,颓丧地闭上了嘴巴。 当然,也更有可能是有人仿制了这个香囊—— 香囊上面的绣图,虽然针法精美,但并没有高明到难以模仿的地步;而那斑点狗的图案其实也很简单。徐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仅她自己身边,就有好几人能仿制出一模一样的。 或者说,出去找一个高明些的绣娘,也能仿制出一模一样的! 但从香囊的缝制上,得不出什么结论。 “去搜一搜她们的屋子。”徐夫吩咐道。 其实徐夫人并没有指望今天能查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来。若是一个有心之人犯罪,自然会将表面上的一切不利的证据都藏得妥妥当当的。但也有一种情况,就是此人并没有料到徐玫这么快就并发告诉了徐夫人,又来集雅苑来的这么快,她尚没有来得及销毁证据。 所以,彻查是第一步。 这一步找不出东西,她依旧还有许多法子剥茧抽丝,最终找出真正的那个人! 该折腾她的女儿,别想逃的掉。徐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冷色,端起清茶,慢慢用了一口。 (为三百收藏加更~~囧) 029 被逮住了 但让徐夫人惊讶的是,她领着几个丫鬟才踏出房门,尚未走近供集雅苑仆妇们所居住的后罩房所在,就听见一阵大哭吵闹的声音,似乎那边正在闹腾着什么。 徐夫人加快脚步。 “安静!”金姑姑仿佛十分恼火,俏脸发红,道:“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还不退下!” 正在扭打吵闹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粗使婆子打扮的妇人和一个尚未留头才七八岁模样的小丫鬟。此时,小丫鬟正死命地抱着那个粗使婆子的腿,全力缀着她不许她走,一边仿佛疼痛,用力大哭,眼泪鼻涕糊满了脸,头发也被扯的乱糟糟的,却怎么也不肯松手。而那个粗使婆子神色焦躁,仿佛正不断低声咒骂着什么,一边不断地去打那个小女孩,想要将她从身上扯开,使劲去拍打去掰小女孩的手,在小女孩手上手臂上留下了青色红色的伤痕,但小女孩显然是个倔强的,婆子并不能如愿。 那婆子见到这么多人来,尤其是徐夫人,有些惊慌失措,仿佛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乍一听到金姑姑呵斥,她慌忙间行礼后,就拖拽着着小女孩儿想要退走。 “慢着。”徐夫人没有看金姑姑,开口止住了那婆子和小丫头,迈步走到二人近前,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乱糟糟的小女孩终于松开婆子腿脚下来,爬到徐夫人脚下磕头,哭道:“奴婢小红,回夫人话,奴婢刚才看见王婆婆偷偷摸摸往何妈妈屋里去,奴婢出来问她在做什么,哪知她却拧了奴婢一下,不许奴婢声张急急忙忙要走。奴婢气不过,就不肯让她走。王婆婆打奴婢,奴婢就是不松手……然后夫人就到了。” 那个婆子忙跪下来,强自镇定,身子却不自主地抖了起来。 “哦?”徐夫人看了那婆子一眼,问小女孩道:“小红是吧,你看到王婆婆靠近了何妈妈的屋子没有?” “她鬼鬼祟祟正在开门,看见婢子十分惊慌,刚才在拉扯间,婢子有看到,婆婆她从窗户丢了一个东西进去屋里。婢子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那婆子抖若筛糠,一句话也辨不出。 徐夫人道:“将何嫂房门打开。” 何嫂主动上去,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在门口守着,并未进去。 徐夫人上去几步,在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在屋里扫视几眼,吩咐道:“宝瓶玉瓶,你们两个陪石斛姑娘进去搜查一番。” 其实,再显眼不过。 一个香囊,就掉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造型和图案都同之前挂在徐玫床上的一模一样。 宝瓶快步进去,将那香囊小心地捡起来,捧给石斛姑娘看。石斛姑娘闻了闻,道:“这里面没有不合适的东西。” “剪开。”徐夫人吩咐道。 宝瓶将香囊剪开。徐夫人看了一眼,见里面的针脚锁边果然是何嫂所用的三色丝线,淡淡地道:“继续搜搜。” 很显然,是这个王婆婆偷了徐玫床前的香囊替换掉,又趁着没有人注意到她,想将这个香囊栽给何嫂,这样何嫂就百口莫辩……哪知道会出了差错,被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给逮住了。 何嫂又是愤怒,又是庆幸。她的房间里再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徐夫人吩咐将所有整个集雅苑的房间都搜了搜,最后在放置铁锹扫帚之类的杂物间的隐秘角落里,找到了几个碎布,碎布上面绣着斑点狗的图案,却没那么像,绣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就放弃了…… 显然,有人曾经很努力地模仿过何嫂的绣品。 “王陈氏是这里负责洒扫粗活的。”朱燕道:“她清扫擦洗的时候也能靠近小姐闺房,却是不准进入的。” 能靠近,就有溜进去的时机。 徐夫人目光平淡地看了婆子一眼,道:“宝瓶,将她待下去问话吧。问清楚,是谁让她这么做。” 这一番折腾,夜里又没有睡好,徐玫已经困倦了。 她伏在何嫂肩头,却是挣扎着不肯合上眼睛,眼中有恐惧不安,眼皮明显泛着青。 她还这么小。 徐玫的心不禁揪紧,回头对金瓶道:“你亲自去一趟五柳观,将玫儿的情况说明一下,让他回来一趟。” 金瓶低头应下,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握紧了些。 她的目的如此轻易地达成了,她心底应该高兴才是—— 就算她的整个计划出了点儿差错,徐玫犯病的时间提前了些日子,那因为徐玫年纪小受不住,也能够理解;还有王婆那边,她仓促之下竟然在栽赃陷害的时候被一个小丫头给逮住了,实在没用!但她只要前面做成了,后面被抓住,也影响不了什么—— 她收买的王婆的时候,并未透露自己半点身份信息,相信王婆就是被抓住,也供不出什么来。 但她在青花毒之后又弄出沙枯藤,就是为了误导石斛姑娘判断失误,并在集雅苑找个罪人坐实罪名好不让徐夫人会想到自己身上;当然陷害何嫂,是因为徐玫显然对何嫂十分依赖,若是徐玫生病,肯定会让何嫂跟随身边照顾,那样她金瓶的机会就渺茫许多…… 金瓶很清楚,在上次之后,徐夫人已经有些不想留下她了。她想来想去,终于从何大花曾寄养道观的事情上得到了启发:若是徐玫生病需要寄养道观,那么五柳观当然就是第一选择!到时候她再申请跟随徐玫在徐玫身边照顾,徐夫人十有*会答应! 所以,她也想除去碍眼的何嫂,最好让徐夫人将整个徐玫身边的人都迁怒换掉了,她金瓶成了徐玫唯一愿意亲近的大丫鬟…… 但眼下,何嫂却仍然在。 金瓶思来想去,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下,她虽然豁出去不管依旧能说服徐夫人让她跟去五柳观,但那样的话,徐夫人就算不怀疑她,也会厌恶她了。 金瓶并不想让徐夫人厌恶她。 只是,眼下,她还是谨慎小心,再找其他机会了。只要徐玫需要常住五柳观,金瓶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很多机会的。 就像现在。 一想到能离开徐宅见到他,金瓶的脚步情不自禁地轻盈了起来。 (本来定于六月上架的,如今推到了七月。是以,本来会两更三更的,只能一更了。希望家里的小朋友健健康康的不要再生病,希望能够攒出传说中的存稿来~~加油!) 030 五柳观前 五柳观离徐宅不远,仅仅五六十里地外的阳明山上。 快马加鞭,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山脚。山势很缓,穿过层层的桑树林,仅仅一两炷香的时间,就能看见前面有一处开阔的空地上建有一座规模不大的道观,青墙黛瓦,无端就透着清幽。几株柳树站在离道观稍远一些的地方,有潺潺的涧水从高处落下来,在柳树的脚下汇聚成一个深潭。 黄昏金色的太阳光落在这一片山林,如同不再凡俗之中。 金姑姑的脚步慢了下来,一颗芳心越跳越快。 她看见了,夏长渊正一身道袍,在道观前面平坦的山石上舞剑。他身姿洒脱蹁跹,时而舒展缓慢如同天上的流云随意而走,又如同枝头无风自落飘飘荡荡的树叶;如同快捷宛若闪电,又如同六月里密集砸落的暴风骤雨! 金姑姑痴痴入神。 长剑收起,夏长渊看向山路,微微一皱眉,开口道:“夫人派人来的?” 他明明人还在很远处,声音也并不高,但那声音却如同雷鸣一般在金姑姑耳畔响起,让她猛然惊醒,却忘记了近前一些,忙躬身行礼,道:“是夫人派婢子过来的,有要事像老爷回禀。” “你说。”夏长渊并未走回道观,而是走到柳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 金姑姑注视着他的动作舒雅,再次痴迷,恨不能上去抢过茶壶——这种事情,不该是他自己做!而应该让她去做! 夏长渊咳嗽一声,面色露出了不悦。 金姑姑回神,低头不敢再看夏长渊,心中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回老爷,玫小姐被人加害,因长久接触,感染了沙枯藤的毒素……夫人让婢子来,请您回去一趟。” “玫儿中毒了?沙枯藤是什么?”夏长渊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微微眯着眼睛看向金姑姑。 目光如有实质,让金姑姑不禁抿了一下粉唇。 她忙道:“是,暂时只查出是集雅苑一个粗使婆子调换了玫小姐床头的香囊。玫小姐已经开始梦魇难眠,石斛姑娘已经确认了是因为嗅了多日沙枯藤气味的缘故。据石斛姑娘说,沙枯藤是长在赤壁沙漠之中的一种藤类植物,误食和长期接触,都会影响心智,生出幻觉,严重之后梦魇不断,幸好并不致命。” “不能解么?”夏长渊问道。 他的声音轻且平缓,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金姑姑却突然觉得分外沉重起来,连摇头也变得十分的艰难,低声道:“石斛姑娘说,这毒无解,只需修佛道的清心禅坐法门便能压制,最终完全抵消毒素影响。” “也就是说,若是一个意志坚定体魄健康的成年人,便不会中这种毒了?”夏长渊轻声问道。 “石斛姑娘没有说。”金姑姑道:“不过婢子想,大抵是这样的。” 夏长渊顿在空中的手又慢慢动了起来。他平静地将一盏茶用完,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诉夫人,我稍后便会回去一趟。” 金姑姑脱口道:“婢子同老爷一同走。” 夏长渊再次看了看她,摇头道:“不必。” 金姑姑不甘心地道:“是。”她静静站了片刻,才道:“那婢子回去了。” 夏长渊没有应她。 金姑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慢慢地退走了。站在山路上,靠着一颗桑树的掩映,她又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模糊起来,而那个人,终于离开端着茶盘,走进了道观里。 眼前只剩空荡荡的一片。 金姑姑擦了一下眼睛,回身往山下走去。 …… 宽大的椅子四周塞满了软和的大枕头,徐玫窝在里面,又舒适又安心。 何嫂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正在缝制着一个香囊,不太年轻的面庞上,由着温柔恬静的笑意。她偶尔抬着头,看看院子里正在与斑点狗玩耍的小武和小花,情不自禁笑意更深。 朱燕谨慎地站在徐玫身边,手里拿着一只炭笔,正小心翼翼地在徐玫眼下轻轻描绘着。在她身边的桌子边,放着一个展开的棉布带,上面缝制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口袋,装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让徐玫意外的是,朱燕居然在化妆易容上十分有天赋,且已经颇有建树。这真是一个让徐玫十分欣喜的收获。 而前世,她竟然让这样的人全都成为了她生命之中的过客,来来去去,最后一个没有留下,实在是蠢的很…… “主子,成了。”朱燕站开一步,捧了一片镜子让徐玫查看。 徐玫瞧了瞧镜子里的小人儿,十分满意—— 只是此时她双目干净清澈,让她“被梦魇缠身不能安眠”有了破绽……但朱燕还有一瓶小药水,只一滴滴进眼里,就能让她的双目之中立即不满红血丝! 那种药水用了有些不舒服,徐玫觉得,还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再用不迟。 “那个叫小红的,我娘是怎么安排她的?”徐玫问道。 “夫人奖罚分明,已经交待下来,允她入族学学习。若是她再机灵点儿,相信一定会有出息的。”朱燕低声道。 “嗯。”徐玫笑了笑,道:“挺好的。” 镜子里的笑容,依旧天真无垢。 那个粗使婆子的下落,她已经不想去打听。犯下这样的大罪,不仅是她自己,只怕她一家大小,全都不会好过。不必再打听什么。 至于金姑姑,她能成为徐夫人身边倚重的总管内务的大丫鬟,想要谋划什么,显然不会轻易地、因为王婆子的失误就暴露了自己……但没关系,徐玫本来的目的,就是暂时离开徐宅,离开金姑姑的视线,如同前世一样,常住五柳观—— 五柳观,人很少。 或者说,在夏长渊不在的时候,那里就只剩下几个打扫的小童子,根本就没有更多的人。 而如今,她有了何嫂,有了朱燕……常住五柳观之时,就没必要如同在徐宅这里一直伪装懵懂无知。也就是说,她有了自己的空间。 031 天色微明 金姑姑也好。 胡不为也好。 或者以后未知的敌人也好。 什么秘密都好。 徐玫想:只要她不再像前世一般娇弱天真不问外物,只要她让自身强大,便就有了抗争的力量,再不惧前行! 眼前突然又涌现了漫天的橘红色的火光,徐玫心脏再次狠狠缩了一下,痛的她猛然间闭上了眼睛。 …… 微明。 徐玫猛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片刻,她的目光又重新懵懂迷糊起来,抓住薄衾的手也松开,嘀咕一声,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但终于回过神意识到不对劲儿,重新翻身回来,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床畔,迷糊地嘀咕道:“爹爹?” 纱幔外正是夏长渊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同山间的红杉树。 天光灰白,屋里更是模糊,但徐玫并不认为,这样的光线和两层薄薄的纱幔,就能阻挡了夏长渊将她看的清晰! 也许没有? 徐玫堆着被子坐了起来。 夏长渊这才伸手挑起半边纱幔挂好了,对床上的小姑娘道:“是我。我是来接你走的。恩,跟我去道观里住。” 徐玫“哦”了一声,四处张望几眼。 朱燕此时才被徐玫起身的动静惊醒,看到屋里多出一个人差点儿惊叫出声。幸好她立即就认出了来人,忙从矮榻上起身,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束手站在一边,有些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反应。 夏长渊仿佛没有看见朱燕。 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自己的小女儿身上。 他看着她,微微挑了一下眉,而后神态又温和下来,问徐玫道:“玫儿想跟父亲走吗?” “想。”徐玫道。 她并不知道夏长渊在她床前站了多久。而无论他站多久,但从她在睡着时候绵长平稳的气息,从她此时红润光滑的脸蛋,徐玫相信夏长渊轻易就能判断出来:她根本没有“被梦魇缠身”。 但夏长渊不知为何没有拆穿她,而徐玫听见他问话,也顾不得想太多了。只能立即答应下来。 夏长渊微微颔首,道:“那你简单收拾一下吧。我的道观不大,放不下太多东西也住不下太多人,记住行李不能超出一辆车。傍晚的时候就出发,我现在去找你母亲去说一声。” 交代完毕,他伸手摸了摸徐玫的蓬乱的头发,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徐玫和朱燕,有些不知所措。 “主子……”朱燕低声唤道。 徐玫回神,轻叹道:“何妈妈,你,朱雀,跟我走。团子圆子和大麦小麦轮流去道观服侍。其他人暂时都不带了,以后再说。先收拾些随身衣物,能减就减,其他吃食用具,相信娘那里应该会准备的。恩,斑点花也跟着走。” 朱燕怔了一下,忙道:“是。婢子这就去安排了。” 徐玫“嗯”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盯着纱幔上挂着的香囊,脑袋里有些空空的。 …… 夏长渊踏着微白的晨光,走进了梧桐苑。 他走近正屋,坐在外间,安静地等待着徐夫人起身梳洗。 金姑姑端上一盏茶。 夏长渊纹丝不动,自然也没有抬眼看她。 片刻,徐夫人从内室走出来,端起桌面上的茶盏用了一口,问道:“怎么从外面来了?” 往常,夏长渊回梧桐苑,多是直接出现在徐夫人的内室。少数时候,也是直接坐在外室等她。几乎从未从梧桐苑的院门走进来过。 “刚才先去了玫儿那里。”夏长渊道:“我准备带她去五柳观。” 徐夫人沉默片刻,点点头,道:“也好。” 出了这样的意外,徐玫去五柳观,显然是很好的选择。 夏长渊抬眼向外看去。 金姑姑正在茶水间准备着什么。 他们夫妻交谈的时候,并不喜欢旁边有人。是以,此时屋里十分清净。 “还有,玫儿身体很好,未必中什么毒。”夏长渊低声开口道。 徐夫人闻言不禁坐自了些,拧眉问道:“你确定?” 夏长渊没有回答。 徐夫人没有追问,娇躯缓和下来,陷入了沉思。 金姑姑进来请示早食的单子,徐夫人随意看了一眼,就点头摆手。金姑姑拿着单子,悄悄地退下去,吩咐人送到厨房去了。她站在门前,听着屋里的动静,几次想进去祈求让她跟随徐玫一起去五柳观,但几次都忍耐了下来。 他说,他要带玫小姐去五柳观。 而玫小姐身边有习惯依赖的人,根本就不必多加一个她。 但若是她在他们面前恳求…… 金姑姑思绪方,忍耐的万分辛苦。 “我对玫儿的关注,果然是太少了。”良久,徐夫人缓缓开口道。 她竟然没有察觉到,她自己的女儿,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小姑娘,已经聪明到会假装生病。那么,若是她假装生病,所谓中毒,定然是别有一番内情了。 徐夫人收回思绪,道:“看来,当初我们既然有了商定,就应该遵从。” 当年,她在有了徐立前和徐惠之后,并不想要再生孩子了。因为不管承不承认,生孩子总会耗费她许多精力,而她已经儿女双全,儿子已经表现出了出色的天资……于子嗣和继承人方面,已经足够。但夏长渊又一次却提出来说,请她再生一个孩子,交由他培养,看能否有天资去继承他的一切。徐夫人尊重她与夏长渊的这桩婚约,便答应了下来。于是有了徐玫。 只是,十月孕育,一月哺乳……因为身为母亲的天性,她突然有了不舍……却没想到,却有了这一番波折。 徐夫人不会怀疑夏长渊在这其中动了手脚。 夏长渊有一半的身份是读书人。他与其他读书人一样,会认为知书达理娴雅淑静才是女孩儿应该被养成的样子。所以,因为是个女孩儿,他接走徐玫的心思,已经淡了。 对于夏长渊来说,收徒也是一样。世间多的是孤儿。 “就当做是天意吧。”徐夫人道:“就让她跟着你。只是我多嘴一句,若是她将来不喜欢,你不必勉强。” 夏长渊点了点头,道:“放心。我已经找到了两个根骨很不错的苗子。” 032 离别徐宅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去谈论徐玫“伪装中毒”的背后内情。徐夫人是知道自己一定能够查出这份内情。夏长渊是相信徐夫人有能力查清楚这内情。 无论涉及到什么人,徐夫人也绝不会因为什么原因姑息放过,夏长渊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求情惋惜。 所以,不必谈论。 夏长渊和徐夫人都是干脆利落的。事情定下来后,完全没有磨蹭,立即执行—— 当日下午,徐夫人就帮助徐玫收拾完毕,即刻就走。 她离开的时候,徐立前依旧在禁闭中不能自由。徐惠来到梧桐苑前面送她。 “妹妹,你当真要跟随父亲生活了?”徐惠问道:“住在道观里?” 徐玫点点头,道:“爹爹和娘都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是姓徐吧?”徐惠问道:“以后还回来吗?” “回来的。”徐玫道:“娘说,会在年节的时候去接玫儿。” 此时,她已经被朱燕巧手上好了妆容,抱着一个斑点狗的布偶,显得有些疲倦和可怜。 一向不待见她的徐惠也心软了些,看了看徐玫的行李才一点点儿,安慰徐玫道:“既然如此,你放心在道观里养病,我和大兄会及时送好东西给你的。” 徐玫懵懂,露出一个感激地笑:“那大兄和长姐一定要去探望玫儿”。 徐惠点头答应下来,又道:“大兄听说被人害生病了,他恼的很。刚才听说你要走了,想让我向娘求情暂时解禁好送送你,娘却没有答应。”她偷看一眼徐夫人,低声向徐玫道:“娘可真狠心,你说是不是?” 徐玫反驳道:“是大兄他先惹娘生气的。他课业都完不成。” 徐惠闻言不禁朝着徐玫瞪眼噘嘴,恼道:“大兄最疼你,你怎么一点都不向着他!他有说过不喜欢那些锱铢必较的课业,才不太愿意做的!玫丫头你实在太没良心了!我告诉大兄,让他不要再疼你了!” 徐玫缩了缩脑袋,有些胆怯,又有些委屈:“可是娘说,人是不能单凭喜欢就任性行事的。” “为什么不能!”徐惠气呼呼地反驳道:“我可以去学那些东西!就让大兄喜欢他的诗词文章高高兴兴地不就好了!有什么不行的!” 那怎么能一样。 徐玫见徐惠已经有了执拗的迹象,想提醒几句,一时间却找不到适合此时的说辞,但这时候,徐夫人和夏长渊向这边走了过来,两姐妹也就默契地闭嘴不再讨论了。 “玫儿,你跟着你父亲出去住一阵。过段日子,我再派人去接你。”徐夫人说话时候不禁仔细去看小女儿,想从小女儿身上看出些什么来。但仅仅是一瞬之后,徐夫人便移开了目光不再探寻,看向旁边躬身侍立的何嫂、朱燕朱雀几人,简单训了几句话后,退后了几步,道:“出发吧。” 夏长渊向她点点头,将徐玫抱起来,弯腰钻进了车厢。 外面,何嫂几人拜别徐夫人和徐惠,很快上了后面一辆车。又有一辆车,载着她们所有人的行李用品。 三辆车缓缓开动,由金盏银盏在旁边护送着,慢慢驶出了徐宅,加快速度,向着阳明山行驶而去。 一路上,夏长渊并未开口。 这让徐玫感觉到了无言的压力。 前世,她知道徐夫人是姑苏徐氏的当家人,极其精明厉害,是个比许多男人都要强悍的女人,但前世的她自己却是身子娇弱又沉于琴棋书画的,对于经商,对于徐氏产业,她从未接触也一无所知,因此便对徐夫人内心敬佩,但实际上是有所疏远的,也就是敬而远之 而对于父亲,这个偶尔回道观后会辅导她琴棋书画的男人,她其实了解的更少。甚至,她当年都不曾意识道,她的父亲夏长渊,除了是鼎鼎有名的五柳先生外,还是一个武林高手! 哦,有一点她倒是知道一些的:胡不为是他的子侄,跟随他读书几年,算是五柳先生的半个学生。 前世,出嫁之后,徐玫似乎再没有得到过关于夏长渊的消息。甚至于,在她的傻儿子出生之后的时间里,她偶尔还会想起母亲徐夫人,想要从强大的徐夫人那里得到帮助,却是慢慢遗忘了自己的父亲。 胡不为也从不提起他。 徐玫微微出神。 路况不错。 一个多时辰之后,在夜幕初降的黯光中,车子终于在阳明山下停下来。 夏长渊将徐玫抱出了车厢,对众人道:“我们先走一步。”说罢,他轻身踏上上山的石板路,如同在夜间自由飞行的大鸟,很快掠过了静默了桑树林,抵达了五柳观。 五柳观的屋檐下挂了一盏杏黄色的风灯。 一个小道童正坐在门槛上。见夏长渊抱着徐玫到了,忙站起身,推开了身后的道观大门。 吱呀。 门轴响动的声音在夜间清楚极了。 夏长渊怀抱徐玫走近道观,走近了一间禅房,回头吩咐小道童道:“清风,一会儿服侍玫小姐的人过来了,你注意先领着她们去安置。玫小姐今夜与我同住,让她们自去做事,不要前来打扰。有什么问题,明早再说。” 清风小道童答应着出去了。 夏长渊将徐玫放在了矮榻上。他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个小方桌。桌上有才泡好的清茶,尚在散着热气。 夏长渊给自己和徐玫分别斟了一盏。 徐玫有些紧张。 一路上,夏长渊一直都没有与她交谈。而她本应该熟悉的五柳观,却因为时隔多年,又是在夜幕之中,也让她感觉陌生极了。 她瞪大眼睛看向夏长渊。 夏长渊慢慢饮完一盏茶,才迎上了徐玫的目光。父女二人对视许久,夏长渊突然微笑起来。 徐玫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情不自禁摇了一下小脑袋,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前世,在徐玫的印象之中,夏长渊待她是冷淡疏离的。她虽然住在道观里,但夏长渊不在这里将她独自留下的时候更多。只是后来之后会为她讲解书中学问,也布置一些课业。但那些课业,他检查了,但从未就课业本身说些什么。 父女二人并不亲近。 033 玫儿饿了 而此时在如豆的微弱的灯光下,微笑着的夏长渊,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温暖的,父亲的,样子。让她觉得温暖,能够依赖。 “行了。” 夏长渊仿佛是被徐玫的小动作给取悦了,含笑道:“道观生活要比在徐家清苦的多,玫儿要做好准备。从明日起,每日卯时起,修行吐纳之法;辰时用早饭,略做休息之后,开始读书习字;完成功课之后,是你玩耍的时间,然后是午饭午休;未初午休起身,学习各项杂学一个时辰;而后扎马步练基本功一个时辰;酉时用晚饭,之后再打坐半个时辰,药浴两刻钟后安寝……” “大概安排就是如此,你有什么要说的么?”说着说着,人已经慢慢严肃起来。显然,他的话都是认真的。 竟然丝毫不当徐玫是未满两周岁。也完全不曾对徐玫的“早慧”提过半点。更没有提到其他的什么。 徐玫摇摇头。 夏长渊见状,满意地道:“既然如此,你且休息吧。一路乘车,也累了。”他指了指远处的床榻。 若在集雅苑,她在安寝之前,其实还有许多的精细步骤要一一去做完。比如说沐浴、按摩和肌肤的保养。但显然,今晚,夏长渊或许是为了表现观中生活清苦,将这一切都省了。 徐玫不是不能忍受这样省略之后的“粗糙”日子。 但是……徐玫怯怯地举起手,无辜地看向夏长渊,道:“爹爹,玫儿饿。” 她是小孩子。 从来都讲究少吃多餐。上一顿在集雅苑用的,只是用到了七分饱。 是以,此时一两个时辰过去,她饿了。 夏长渊的脸孔有了一霎那的扭曲。 他看向徐玫。徐玫皱巴着小脸,越发显得可怜兮兮的。 夏长渊败下来,无奈地道:“我去厨房看看。” 五柳观是道观。 日常生活不会简陋粗鄙,却也讲究简单自然。此时,厨房里热水肯定有,但其他吃食,就只能抱歉了。哪能像在徐家在集雅苑一样,小厨房十二个时辰都备着热腾腾的汤水。 但他的女儿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姑娘家。她此时已经饿了,又怎么能熬得过接下来的长夜。 而他之前已经吩咐了不去见何嫂等人,若是此时再去她们哪里去要点心,亦或是开口吩咐她们去做点热饭……夏长渊又觉得自己办不到。 道观里的小童子此时多半也指望不上。 算了。 夏长渊从榻上起身下去,打开房门,朝着厨房走去。 徐玫想了想,也爬下榻,低眉顺眼地移着小步子跟了上去。 明月升起来。 月光下的一切,既清晰又模糊。 不远处,似乎何嫂她们已经到了,正在清风的招呼下前往道观后观一处院子里去。那里原来是供来往道友借宿的精舍,与前面有一道月亮门隔开独立出来,有大小形态各不相同的几处精舍,竹林掩映,亭台流水,虽然不如徐宅内都是名贵花草湖石,但却是自然幽静,山景宜人,十分不错。今后,便是徐玫等人的住处。此时,因为夏长渊的交代,何嫂等人要来回搬运行李,但却十分安静,很少发出声响。 细微的动静,仿佛十分遥远。 一个小道童正坐在门边盘膝打坐。见来了人,他忙起身行礼。 夏长渊顿了顿,朝他点点头,迈步走进厨房。 徐玫和道童跟了上去。 这个道童他没有什么印象了。估计后来很快就离开了五柳观—— 五柳观的道童最小的五六岁,到了十三四岁,最多到了十五岁,就会从道观离开。徐玫并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儿。她曾经问过一次,说是他们成年后下山回到俗世里去了。 此时想想,这些长大了的道童应该被夏长渊作了另外的安置,肯定不知下山那么简单。 话说回来。 在徐玫眼中,这个厨房显得有些简陋了,质朴又狭小,好在收拾的十分干净,少了大厨房里那总是除不不尽的各种味道。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只有一个不大的炉子半闷着,上面坐着一壶水,应该是才放上去的,还没有什么动静。 夏长渊站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左右看了几眼,便对小道童道:“替我烧点水,我煮碗面。”说罢,他拿了个干净的铜盆,用清水冲洗了一遍,找到了面粉舀了些,又打了一个鸡蛋,兑了清水,开始揉面。 他手上的动作很快,快到徐玫根本看不清。 似乎就只是在徐玫一个恍惚的功夫,面粉就成了面团又很快被擀成了薄片眨眼就变成了一堆细细的均匀的面条。 直到夏长渊从她身边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回来,将手里的几根香葱和几颗小白菜洗干净了,徐玫才回过神来。 灶膛里的火在小道童的侍弄下很快就燃的旺旺的,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夏长渊将面条下锅,洒了油盐,又放了青菜,葱花…… 热腾腾的香味儿很快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将徐玫笼罩在里面。她抽动了一下鼻子,看着站在灶台前用一双竹筷从容搅动面条的男子,眼睛生了些潮湿。 原来,夏长渊还能够是这样的父亲。 前世,她果然是白活了一回。 徐玫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将眼底的热意也吸了回去,软声道:“爹爹,您会做面条啊!真香!” “嗯啊。”夏长渊没有多做解释,道:“别急,一会儿就好了。” 徐玫闻言凑近半步,眼巴巴地看着。 夏长渊盖上了锅盖,示意道童将灶膛里的火熄了,取了一个青花瓷的大碗用清水冲洗一遍,而后揭开锅,舀出一勺热汤将碗再次烫过了,才将面条捞出些盛进碗里,加了些热汤,示意徐玫跟他往外走去。 外面有一套石桌石椅。 夏长渊将碗放在桌面上,用一双竹筷在面碗中翻动几下,热气便在月夜里四散开来。片刻,他停下来,问徐玫道:“会用筷子?” 徐玫点点头。 夏长渊温和地笑了笑,将竹筷和面碗推到了徐玫面前,道:“这副碗筷是我时常使用的。玫儿别嫌弃。” 徐玫忙摇头,接过了筷子。她摸了一下碗,竟然才这么一会儿,碗就已经不烫了。面条也是。 034 一碗面 徐玫从未觉得简简单单的青菜面就能如此美味。 她慢腾腾地用完了大半碗面,放下了筷子,摸着有些鼓的小肚子,抬眼看夏长渊,委屈地道:“玫儿贪吃了。”心里却是别样的满足。 夏长渊再次生出无奈,道:“那就走走吧,一会儿再去睡。”他不想碰到何嫂那些人,只能带着徐玫踏墙出了道观,领着她在道观附近转悠,偶尔回答她的问话。 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又领着徐玫回来,亲自拿了水让她漱口,送她去了床上。听着徐玫的呼吸很快变的平稳而绵长,夏长渊睁开眼睛往那边看了看,心道:养个小孩子,果然最麻烦了。 虽然…… 他向着那乖巧平躺着的小人儿静静注视了好一阵子,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不可闻。 次日。 徐玫才睁开眼睛,就被夏长渊送到了后院。 何嫂几个人已经连夜将她今后的住所布置的十分舒适。净室里的木盆里已经放上了热水,屏风边的架子上也放好了干净的衣裙。她沐浴,干发,保养,净面,漱口,一切就如同在集雅苑一模一样。 早食依旧精致。 只是花样少了些。 徐玫慢腾腾地用完了,与斑点花开始在院子里散步。斑点花很兴奋,撒着欢儿前前后后跑的飞快,不断地叫着。待她和斑点花将院子里走了一遍,清风道童过来传话,道:“观主吩咐,让小童领玫小姐熟悉道观。上午熟悉道观内部,下午道观周围环境。恩,下午,玫小姐可以留在住所休息,不必跟去。” 徐玫当然要跟去。 她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当前世那个孱弱的书香闺秀,当然就不能将自己圈禁在这个院子里—— 阳明山怎么也是一座山,说不定会有一些奇妙所在? 但让徐玫失望的是,整个阳明山太过低矮平整了,既不高大险峻,也没有秀美奇景,朴实的就如同远远看去总所周知的一样,而道观后面的山涧和深潭已经是整个阳明山最特别的地方了。 ——阳明山已经低缓平整,表层土壤深厚,早就被人早年甚至有很大一部分被开垦出来作为农田种上了庄稼。后来,徐家买下了这个山头,才重新植上了桑林和果木,远远看上去,才又有了山林的样子。 哪里还有险峻。更别提猛兽了。 能跑出个野兔,就十分难得了。 “这整座山都是道观的产业。桑林从三月到七月,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日,才准许附近养蚕人进山采摘桑叶,而条件是他们必须在桑果成熟时候替道观采摘桑果。采摘后的桑果会集中到道观里风干售卖出去,便是道观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了。”清风介绍道:“其它果树因为数目不够多,出售麻烦,直供道观使用。” 清风没有领她们走的太远。 徐玫抬眼,看远处几座绵延的青山,有高有矮,问道:“那边山上种了什么果子?”那边有几个更低矮的是荒山,甚至都没有名字。而唯一一座更高的且看着就险峻荒芜的,却有一个很朴实的名字,就做石头峰。 清风道:“回玫小姐,那边没有人种的果子,只有些野果子。” 徐玫“哦”了一声,像是觉得没有意思有些倦了,道;“玫儿想回去了。” 不过是相距十来里地,她前世的脚力却从未到达过。恩,有空的话,她肯定要走一走的。 很快又过了一夜,清晨徐玫才睁开眼,就看见了夏长渊又站在了她床面前。 “醒了更好。”夏长渊道:“给你盏茶时间收拾,而后按照计划,开始打坐吐纳。新的生活已经开始,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 徐玫连忙点头。 打坐,读书、学习,练功……日子一下子无比充实起来。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便是一年草木轮回,春日又来,夏日也到了。 桑葚挂在枝头,红的发紫,紫的发黑。 明日便是附近蚕户集中上山来采桑的日子。 夏长渊又不知去了哪里云游,而这种比较杂乱的时候,徐玫也被安排回去徐宅,本来该今天就走的。 但夏长渊不在,何嫂和朱燕她们都听自己小主子的,徐玫说要观看采桑葚,执意不肯离开,小道童们连徐家的下人都不是,自然也管不到她。 傍晚,徐玫练完功,沐浴清爽之后,按例开始在道观周围散步。斑点花撒欢地跑来跑去。 徐玫想要去摘些桃子。 山上有十来颗桃树,位置距离道观有些远。不过,徐玫身边没少人跟着,就算她走累了,也有人背她回来,因而距离也不算什么。 徐玫是与斑点花嬉闹着走过去的。 值得一提的,这一年多,也许是在山上心无旁骛的原因,她的武功有了不小的进步。便是早已不再进行繁琐的皮肤保养,她的皮肤也是白里透红,毫无瑕疵,闪烁着健康的迷人的光泽。 斑点花突然在地上嗅了嗅,朝着前方一阵小跑进入桃林,在一颗桃树下绕了几圈,又后退了些,仰头朝着桃树大叫起来。 “噗”一个重物从桃树上掉下来。 徐玫几人追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咦,是个小孩?”朱燕惊讶一瞬,随即想到这附近有不少农户,便就释然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子大胆跑到阳明山来偷果子,却是被斑点花抓了个正着,又被斑点花“凶狠威胁”给吓的掉下了树。 别摔坏了。 朱燕心中想着,人已经走了过去,正要将那小孩子扶起来,却是惊讶地“咦”了一声。 徐玫已经走到了近前。 “哇哦。”徐玫瞪大眼睛,道:“他怎么了?” 小小的身材,看骨架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很瘦,此时脸朝下正趴在地上,显然是已经昏迷过去了。而在他那尚算整齐的深灰色衣服上,有一片片更暗的干涸变硬的痕迹—— 那是血迹。 朱燕将人小心地翻了过来,拿手帕替小孩子擦掉脸上口边的泥土碎屑,略一看,回道:“小姐,他应该是饿昏了吧?” 035 偷一本书 小孩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十分瘦,衣服上虽然有干涸的血迹,但斑斑点点的各处都有,明显是沾染上去的,而不是他自己的血。他若是没有受伤,昏倒在这里,多半是又累又饿的缘故了。 树下滚落了一个半熟的桃子,才被啃了一口。 徐玫“嗯”了一声,指挥朱雀上树给自己摘了几个红红的大桃子,道:“带他回去。” 她们若是走了,这小孩一会儿醒了,将那没啃完的桃子啃了,估计也饿不死。其实不必徐玫发善心。但徐玫来到阳明山一年多了,虽然打坐练功日子过得充实,但实在是波澜不惊,有些无趣的。遇到这么个小孩,多少也让她的生活有了些变化是不是?当然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 朱雀点点头,将那小孩提在了手里,一行人回到了五柳观。 小孩自然被带下去清洗收拾。 日上三竿,是夏长渊规定徐玫应该读书习字的时候。但他布置下来的课业,正是徐玫前世唯一擅长的东西,自然是滚瓜烂熟了,平日他在的时候,她还要装装样子,如今夏长渊不在,她当然不必辛苦去装模作样了。 她想了想,出了精舍,去了夏长渊的房间。 房门上挂了一只锁,但却并没有锁实了,只是示意主人不在。 徐玫指使朱燕将锁打开,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推开房门,走进去后,返身又将房门合上。 门窗都关着,屋里的光线有些暗。 徐玫靠着门站立片刻,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迈步走了进去。 再有一个月,她就要满三周岁了。 因为早早吐纳锻炼,她的个头比一般三岁的小姑娘要高出了一头,看着就像是五六岁的模样。但便是五六岁的孩子,在大人的房间里找什么,也是矮的很。 左右无人。 徐玫一个纵身,轻盈地落在房间内的方桌上。她咧嘴一笑,对于此时的高度十分满意,开始四下观看—— 前不久,她看到夏长渊从外面回来,手中明明有一个薄薄的册子。但他进了这屋里之后不久,徐玫就仗着年纪小厚着脸皮爬到夏长渊身上撒娇,扭来扭曲的时候根本将夏长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却没有感觉到那个册子! 居然就不在他身上了! 不再他身上的话…… 徐玫盘膝坐在方桌上,眯着眼睛,细细地,一寸一寸的,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夏长渊有秘密。 这五柳观应该不是他多重要的根据地,但既然是他经常停留的地方,多多少少都留下些他的秘密吧!也就是说,这里,肯定有一个隐秘的地方,是他藏东西用的。 徐玫对与夏长渊的秘密有些兴趣。 但她又不能将这房间翻的一团乱,留下明显细细搜寻的痕迹,让夏长渊回来之后找她麻烦,便就只能坐在这里平气凝神,想要试试能不能凭着冥冥之中的直觉,有所感应。 视线所及,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很快,已经聚精会神,她的眼睛开始胀痛起来,视力有了模糊的倾向。 徐玫不禁揉了揉眼睛,嘟囔一声。 这样不是办法。 她闭目休息片刻,头脑之中灵光一闪—— 她既然来“感应”的,干嘛凭着眼睛盯着看?盯着看算是什么感应! 如此一想,她索性不再睁眼,就坐在方桌上,吐纳起来。一开始,她的心思还有些杂。但很快,她便神台空明,物我两忘。 不知打坐多久。 徐玫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头顶的房梁。她四下瞧了瞧,跳下桌子,走到悬挂的帷幔边上,伸手抓住帷幔用力地拽了拽,点点头,便抱住收拢的帷幔向上爬去! 她人小体轻,很快便爬到了帷幔的顶端,目测准备,轻盈一跳,就稳稳地落在了横梁上。横梁粗大结实,直径比徐玫的小脚丫都宽多了,足以让她稳稳当当地站着,毫不费力。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横梁,摇摇头后,将目光投在面前摆成三角形的梁柱上。很快,她就有所发现,从两根梁柱的夹角之间,抽出了一个薄薄的册子来。 徐玫翻了翻,大感兴趣,便将那本册子揣在怀里,挑到帷幔上借力滑下来,在回头看看屋里并没有被自己弄乱,满意地点点头,开门离开了房间。 她貌似得到了一本不错的秘技。 当然了,她要赶回去将册子上的内容誊抄下来,再将册子还回去才行。徐玫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精舍小院,听人来报说她捡到的小孩子醒了也没有立即见他,伏在案几上,奋笔疾书起来。 册子是丝帛制成的,很薄,上面有许多经脉图案,原本不好誊抄。但徐玫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熟记经脉图,到了五柳观之后夏长渊又细细讲解过……虽然她一时间还不明白这上面写的内容,但仅仅是誊抄的话,她还是能保证不出丝毫错误的。 可以说,除了她是写在纸上上……她的字体大小,甚至每一处停顿的间隙,都与原来的一模一样!就像是照镜子! 徐玫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册子誊写完毕。她将自己誊抄的东西收好了,揣着那本册子回到夏长渊的住处,将那册子按照原样还了回去。她也没有再继续在夏长渊这里淘宝—— 五柳观不过是夏长渊用来显示他五柳先生身份的,又怎么会太多的隐秘放在这里,走了之后连房门都不锁! 徐玫不贪心。 她心情很愉快,不知不觉,便又跑进了桑林里,手里还抓着夏长渊给她做的袖珍小弓。 她和朱燕正在林中穿行,却见斑点花左右嗅了嗅,一溜烟往前跑过去。徐玫眉头一动,忙与朱燕追赶过去。 一声闷闷的低哼声在林中响起来。 斑点花开始大声狂叫。 徐玫和朱雀走近,看着林中之景,不禁面色难看—— 斑点花正凶狠地往一个蒙面女人身上不断地扑。那女子奋力挣扎,却总是不如斑点花灵活,显得很狼狈。而在不远处,何嫂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036 匕首与短箭 正当时,那蒙面女人挣扎间终于摸到了她掉落的匕首,正要朝着斑点花刺去! 朱燕娇呼,当即运转功法,向前飞掠!但却已经有所不及! 就在朱燕心神提起的一瞬,一只利箭从她耳旁擦过,正中那女人上臂,匕首当即掉落下来!趁这功夫,朱燕飞起一脚,将那蒙面女人踢了出去! “啊!” 那女人撞在树上痛呼一声,抽搐不已。 斑点花似乎也察觉到了刚才危险,冲着那女子狂叫几声,而后叼起了匕首,回到徐玫脚下,不断地摇着尾巴。 徐玫接过匕首站在原地没动,对朱燕道:“看看何妈妈怎么了!” 朱燕“嗯”了一声,弯腰扶起何妈妈,俏脸缓了缓,道:“何妈妈应该是中了迷药,好在性命无碍。”她将何妈妈扶着靠在树干上,拔出细剑,戒备地向那蒙面女子走过去。 徐玫这才走到何妈妈身边,取出一个小瓶,往何妈妈鼻端洒了洒。这是清凉露,用来驱蚊解暑热的,仅仅是迷药的话,应该有效果。 何妈妈却没能立即醒过来。 徐玫皱了一下眉,暂时不再动作,站在那里,摸着斑点花的脑袋,看着朱燕那边。 按照蒙面女子的表现,她应该不会武功。 不过,她既然为行凶而来,此时也受伤严重,但朱燕断不敢大意。她走过去,看了看女子右臂上插着的木头短箭,心中一凛,飞起一脚猛然踩在女子左臂上用力一碾,将那女子左臂也废掉了! 蒙面女子再次惨呼一声,白眼一翻,痛晕了过去。 朱燕俏脸冷厉,一把拽掉了女子的黑面巾。 “金姑姑!”朱燕情不自禁低呼一声,瞪大了眼睛。 徐玫自然也认出了金姑姑。她微微皱眉,没有太意外。略一思索,道:“将她弄醒。” 朱燕惊讶之后,闻言毫不犹豫,抓住徐玫留在金姑姑右臂上的短箭,用力搅动一下,才生生拔出来,当即带出了一片血肉! 金姑姑又是一声惨呼,眼泪鼻涕齐出,再次痛醒了! “金姑姑?”朱燕低声道。 金姑姑忍住疼痛,看清楚眼前之人,又看到了朱燕身后的徐玫和何妈妈,竟然笑了起来。 笑容有些渗人。 朱燕有些恼了,道:“你笑什么!” 金姑姑蒙面对何嫂行凶,其意义相当于对徐玫行凶无疑!她绝不可能再逃脱惩罚!朱燕不禁联想到徐玫一年前的“中毒”,莫非也是金姑姑做的!既然如此,夫人绝不会饶过她! 金姑姑没有理会朱燕,继续朝着徐玫笑,笑容温柔又讨好,只是她此时伤残严重嘴角有血污,显得诡异渗人:“玫小姐都长的这么大了,婢子差点认不出了。” 徐玫不动声色,站在何嫂身边,定定地看着金姑姑。 “想当年,婢子将玫小姐接生出来的时候,玫小姐才那么一点儿大,就像是个猫儿一样。”金姑姑很想比划一下,但却牵起了手臂上的赏识,痛的咧了咧嘴,笑容跟着变了形,却依旧在笑:“小姐那时候总是哭,怎么也不肯让婢子抱。婢子一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婢子特意学过抱孩子……后来,您不哭了,也肯要婢子了,婢子心中才欢喜起来……可夫人很快替您找好了奶娘丫鬟,婢子多想跟在您身边照顾您啊,夫人都不答应……” “你有同我娘提过吗?”徐玫开口问道。 金姑姑摇摇头:“婢子明知道夫人不会答应,又怎么敢提?若是惹恼了夫人,一定会将婢子赶出去的……” 你畏惧徐夫人,连心头想法都不敢轻易表露。但却偏偏两次向自己行凶……是欺负她人小娇软么?徐玫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呢?” “因为玫小姐是老爷最喜欢要带在身边教养的孩子呀。”金姑姑眼中仿佛出现奇怪的光芒:“婢子跟着小姐身边,肯定能见到他啊……婢子勤快能干,肯定能将小姐服侍的很好,让婢子跟着小姐,又有什么不好呢?” 果然如此。 人若是过于痴情,心中就生出了魔障,更会有所臆想。 金姑姑恐怕根本就不会去想,就算是何嫂没了,她就真的能如愿了?或者,她想过了这一点,却因为人心已经魔障,直想要先除去了何嫂这个障碍再说? 徐玫不想知道了。 何嫂终于醒了过来。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很快看清楚形势之后,有些惶恐却没有吵闹,努力扶着树站了起来,静静地在徐玫身边站着。 金姑姑也不再与徐玫倾述,仰头看着天空,口口喃喃呓语,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像是神智不清楚了。朱燕在她身边守着,向徐玫询问地看来一眼,继续沉默。 徐玫玩弄着手里的匕首。 这个匕首上面有一个梅花铜钱的标志,整体比一般匕首更加小巧精致的多,绑在手臂上一点都不显眼,徐夫人身边每一个丫鬟都配有一把,说是用来防身用的。 徐立前和徐惠也都有一个差不多的。更加精致也更加锋利。徐玫前世就是身娇体弱,也有领到过一把,只是被她不喜束之高阁,很少带在身边,更别说绑在手上了。眼下的,她太小,至少需要到六岁才能得到这匕首…… 她把玩片刻,突然轻摇手臂!匕首脱手而出,向前疾飞而去! 朱燕不过一个犹豫着该不该接,匕首已是正中金姑姑的左胸!锋利尖锐的匕身轻易剥开了金姑姑夏日那清凉的湖绸做的衣裳,破开她娇嫩的肌肤,直至没柄! 朱燕怔住了。 金姑姑回过神,低头用尚能动作的右臂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徐玫一眼,咳嗽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些血,又带着微微的笑意,看向头顶的天空。 “小姐……”朱燕喉咙有些发紧。 她的小主子,竟然就这么将金姑姑给杀了!她到底有没有明白,金姑姑是一个真是存在有血有肉的,且是她相熟的一个人,而不是她平日里用来锻炼准头练习暗器用的木头人! “回去。”徐玫没有在意朱燕在想什么,转身开始往回走,边走边道:“朱燕,你猜我不肯回去的话,我娘她会派谁来接?会不会是金姑姑?” 朱燕心思急转,忙应道:“应该是金姑姑吧。金姑姑对这里最熟悉了。”她们走的方向,并不是直接回道观的路。朱燕回头,正好见到斑点花正咬着主人射出的短箭,欢快地跟了上来。 那短箭,竟然已经很干净了。 037 小孩莫仁 徐玫让人去徐宅报信。 徐夫人正巧在府中没有出门,亲自到了阳明山。 徐玫留在五柳观,没有出去看热闹,只是派了朱燕出去。 林间的动静传不来,屋里一片安静。徐玫伏案,认真地研究着她从夏长渊房间里得到的册子。 这是一种功法,竟然是用各种毒药熬练自身,成功则有百毒不侵金刚之体,失败的话,自然就是废了死了。而且成功的几率仅为十一,十分残酷。 像是熬练死士的法门。 徐玫看着只皱眉。 她当然不会以身犯险。身边之人,也没有狠心到拿身边之人做实验。没有什么用。想到此,她将纸张收拢好放入匣子里锁上了。 何嫂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徐玫看着她,道:“何妈妈起来说话。” 何嫂摇摇头,向徐玫比划道:早上时候,有人送信给她,是大武的笔迹,说路过这里来看她,约她到树林里见一见。她没有多想,就出去了。哪知道却被人从背后捂了鼻子……是她轻信于人,给小姐惹了麻烦,求徐玫责罚她。 徐玫含笑道:“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何妈妈。但何妈妈你的确有些错了,要出门见儿子,至少应该与人说一声,而不是悄悄地去了。若非是斑点花及时赶到,你怕真的就遇害了。” 何嫂泪流不止,懊悔自责。 “你也不用担心大武。”徐玫道:“不过是简单地模仿一下笔迹就能将你骗出来,她也用不着去族学找大武。因为那样,留下的痕迹就太明显了。” 何嫂却摇摇头:她会不会死了?夫人来了,查到小姐您怎么办才好? 徐玫微笑道:“她已经死了。”顿了顿,徐玫又道:“放心。你应约出门,朱燕远远跟随,却见有人要对你不利,先是一箭射伤行凶之人右臂,为保险又下重手废去其左臂,恩,其中也有斑点花一些功劳……看,你们谁也没做错是不是?” “而后朱燕发现行凶之人居然是金姑姑,惊讶之下,不防金姑姑见身份暴露,自杀而死……朱燕也就是花拳绣腿的功夫,哪能阻止呢?怪不上她。” 何嫂含泪:该是让奴婢来,不该脏了您的手。 小姐虽然早慧,但却是才三岁而已!而为了她,却让小姐的双手沾了血腥! 徐玫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细腻,嫩白,还有着有趣的肉窝窝,多稚嫩啊。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上一次没有揭穿金姑姑,是因为在徐宅装稚嫩太累又浪费时间,需要借势出来。当然,她也想留着金姑姑,看看能不能钓出什么隐秘来……但她却决不能忍下金姑姑的再次冒犯。 何嫂的安全,要重要多了。 且……徐玫也忘不了,前世金姑姑站在她面前,向她残忍地一字一字说诛心之语的时候! 徐玫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漠然。 …… 徐夫人没多久就到了。 朱燕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向徐玫做了一个手势。 徐玫略有些惊讶,甜甜笑着向徐夫人行礼,道:“娘,您怎么来了。” 果然没有瞒过徐夫人。 也是。 徐夫人身边能人太多了。而她们当时也只是抹掉了短箭的痕迹。幸好,徐玫给朱燕安排的说词也很严密。 至于为什么留金姑姑尸身没有看护—— 朱燕要送受惊的何嫂回来,且更要留在小主子身边守护,以防再有意外!相比之下,死掉的金姑姑和保护现场根本就不重要! “没想到,玫儿这里挺不错的。”徐夫人微微带着笑意,道:“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宝地,竟然让玫儿都不肯回去见娘了。” 没有人将凶杀告诉一个才三岁的小姑娘。 朱燕和何嫂“不敢”,徐夫人自然也不会在女儿面前提起这个。 徐玫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娘,玫儿不是说了么,待看过了采桑葚的热闹,就回家的。玫儿还要吃长寿面呢。” “以为你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呢。”徐夫人微嗔,随着徐玫在道观和精舍略转了转,回到前头的会客厅,对徐玫道:“玫儿去整理一下吧,一会儿跟我回去。” 徐玫“哦”了一声,露出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下去了。 何嫂和朱燕都被悄悄地留了下来。显然,是徐夫人有话要询问她们。 徐玫故作不觉,回到自己院子,吩咐人收拾一下,自己随意地走着。因为就在精舍的小院里,也就没让人跟着。 一个小孩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徐玫。 徐玫微微一愣,拍手道:“咦,你是我捡来的那个小孩吧,不是说跑走了吗?”因为突然发生了金姑姑的事情,小麦来告诉她说,捡到的那个小孩跑掉了,她也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这小孩居然没跑。 徐玫已经知道,这是个男孩子。 他比她略微高一些,徐玫看他的时候,要微微抬起头。他长得清秀漂亮,像是小姑娘家。因为很廋,尤其是他眼神中总是露出的格外倔强,会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怜惜来。 “我看见了。”小男孩冷冷地道。 徐玫一怔:“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是你杀了那个人。”小男孩与徐玫对视,像是在威胁徐玫又不像。眼神涌动出来的光,有些古怪。 “哦。”徐玫有些惊讶,不禁细细去看眼前的小男孩。 那时候,他竟然躲在一旁看着?能躲过徐玫和朱燕的察觉,徐玫并不意外,但他是怎么躲过斑点花的? 斑点花的鼻子可是很灵敏的。 别忘了,之前就是斑点花发现了这小孩在偷桃的。 “你叫什么名字?”徐玫心出好奇:“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个小孩子,敏感大胆又言语聪明,就冲着他刚才说的话,就知道他绝不是附近农家里的小孩子。 那小男孩似乎有些意外于徐玫的镇定。他错愕了一下,抿了一下唇,道:“我叫莫仁。”他顿了顿,再次强调道:“我看见你杀人了。你用匕首当暗器,将那个女的给杀了。我看的很清楚。” 见徐玫没有回应,他又道:“你要把我留下来,我就替你瞒着,不告诉别人。” 038 耍滑头 真有趣。 徐玫微微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小男孩,一只手放在斑点花的脑袋上,揉来揉去。 “你要我把你留下来……”徐玫问道:“你要是在道观当道童,还是给我当小厮?哦,道观是我父亲的,我只是住在这里而已,可不是这里的小道姑。”她好心地解释了一下,问道:“你想要哪个身份呢?” 莫仁闻言迷茫了片刻,大约是一时没明白徐玫的意思。但他也没有追问,犹豫了一下,道:“当小厮可以。” 徐玫又问道:“那你会什么?” 莫仁道:“我能照顾它。”他指着徐玫身边的斑点花道。 徐玫这才意识到,除了最初莫仁偷桃的那一次外,之前在桑林里,和刚刚她在院子里散步走到这里之时,斑点花居然两次都没有对这个叫莫仁的小男孩有所警惕提示。 是有什么特殊能力么? 徐玫摸着斑点花的脑袋,想了一会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娘一会儿肯定要找你问话的。你若是答的不好惹她怀疑,坚决不肯答应的话,我也没法子。” 莫仁也认真想了想,道:“我明白。” 徐玫便领着莫仁往前头走。 她到的时候,徐夫人已经问完了话,正坐着品茶,看见徐玫领了一个小男孩进来,眉头动了一下,没有做声。 徐玫行礼,甜甜地道:“娘,玫儿差点儿忘了跟您说,玫儿昨天在桃树那边捡到一个人,他都饿昏了,您看他这么廋,好可怜的,玫儿想要留下他,好不好?” 徐夫人让徐玫站在一边,打量了莫仁几眼,仿佛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有没有亲人了之类。莫仁说自己不记得家了,是被坏人拐出来的,走走停停被关了近半年,好不容易趁着商队遇到劫匪时候混乱才逃出来的,又怕被抓一路往山里钻,才迷迷糊糊到了这里,饿极了才倒在了桃树下,被徐玫给捡到了。 徐夫人听完竟然也就没有多问,微微露出怜悯之色,道:“既然玫儿喜欢你,那就就暂且留在她身边吧。” 徐玫欢喜,向徐夫人道谢。 莫仁也跪下来,给徐夫人叩头。 徐夫人摆摆手,问徐玫道:“收拾好了?收拾好了,那么就走吧。” 徐玫哪知道有没有收拾好。这并不是一个小孩子该明白的。她顺从地坐了软轿,下山回家去了。 回到徐宅,一路没有下车,直接到了梧桐苑前。 徐立前和徐惠正在梧桐苑前面迎接。 “半年不见,小妹又长高了。”徐立前露出些笑容,比划道:“差不多都快赶上大妹了。” 徐惠闻言立即不高兴地反驳道:“姑娘家家的,长成个傻大个儿,丑不丑。” 徐立前和徐玫都笑着没有争辩。 这样倒是让徐惠觉得恼了,挑剔地看着徐玫,问道:“我们小妹真是大驾啊,居然劳动娘亲亲自去接才肯回来……难道不知道娘亲事物繁忙吗?真是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任性!娘也纵着你,都不罚你!” 徐玫忙道:“惠姐姐,我知道错了。” 她并不愿意与徐惠起争执。 徐夫人从里屋出来,兄妹三人也就结束了交谈。仿佛听到了徐惠的话,徐夫人对徐玫道:“这一次玫儿任性了,回集雅苑禁足三日,才许出来玩。” 徐玫苦了脸。 徐惠见状挑了一下眉,隐隐有所得意。 徐立前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给徐玫说情,但却没有开口。徐玫能够察觉,他与徐夫人之间,已经开始有所隔阂。而那个性子敦厚爱护妹妹的男孩子,才长成为一个小小的少年,笑容下却已经开始有了阴霾。 据说,徐夫人已经开始让徐立前着手产业账册,开始让他处理一些具体的事物,用繁琐和忙碌占据了徐立前大量的时间让他没有时间精力去研读诗书。 徐立前清瘦的厉害。 徐玫心中叹息一声,回到集雅苑之后,让人找个空挡,将徐立前请了出来。 “大兄。”徐玫注视着徐立前,问道:“你不开心吗?” 徐立前愣了愣,片刻才笑道:“没有,只是有些累。”徐夫人恨不能将他埋在经济账册和店面琐事之中了!他能够应对,但心头却一日比一日压抑烦躁。 徐玫佯作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脸色,肃然点头道:“大兄果然很累,连笑都让人看着累呢。”她想了想,好奇地道:“是不是娘给你的课业太重了?但玫儿听人说,大兄所有的课业都完成的很好的。” 徐立前不知道给怎么向徐玫解释。 他不是完不成徐夫人的课业,对于他来说并不太难……但那些并不是他想做的!不想做的不喜欢的,偏偏被充斥在他的生命里!而他真正喜欢的,想要去追求的,觉得美妙无比的,却是…… “小妹在山上生活的好不好?”徐立前不想与徐玫谈论自己,于是想换个话题。 徐玫点点头,探身靠近了徐立前一些,有些神秘地与徐立前咬耳朵,道:“大兄,玫儿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徐立前问道。 徐玫悄悄地道:“爹爹他也玫儿布置了很多的课业的,但玫儿一直都有偷懒。比方说,每天要背一段《千字文》,其实那整个玫儿早就会背了,但爹爹检查的时候,玫儿却说自己好不容易才背会了一小段,有时候还骗他说前面的又忘了……于是爹爹也没法子让玫儿去被新书,那样只要爹爹不在,玫儿就可以在背书的时辰玩别的啦。” 小姑娘稚嫩的脸庞,露出小小的,得意的笑容。 徐立前愣了愣,不禁哑然,揉了一下徐玫的小脑袋,笑道:“就玫儿聪明。回头我就告诉父亲去。” 徐玫小脸一变,连忙撒娇道:“别啊,大兄你别欺负玫儿嘛。” “小小年纪,就知道耍滑头了。”徐立前嗔怪,摇了摇头—— 徐玫能够用这种法子偷懒耍滑,那是因为她年纪小父亲并未对她要求太高的缘故。而他……对面自己母亲布置下来的课业,他能够说自己完成的吃力,从其中偷出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么? 那怎么可能。 他的母亲,怕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小把戏了。 039 小梅庄 不过,小女孩儿的童言稚语,仍旧是让徐立前沉闷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顺着徐玫的话,问道:“那妹妹偷懒的时候,都做什么了?” 徐玫眼睛亮起来,道:“玫儿玩的东西可多了!” 摘花扑蝶,捉鸟抓鱼;养了蝌蚪变成了青蛙,小鱼苗被大点的鱼吃掉了;把萤火虫装进白纱蒙的灯笼里,挖出知了看它蜕壳长出翅膀再放飞出去…… 山林里的生活真的很有意思。 而徐玫说的许多许多,都是他没有玩过碰过的,甚至有些东西,他都没有从书本上看过……徐立前突然生出了一种他很没见识的感觉来,真的是有些羡慕徐玫了。 “难怪妹妹都不肯回来了。”徐立前羡慕地道:“我都想去道观玩一阵子了。” “好啊好啊。”徐玫拍手,眼睛立即亮起来,道:“玫儿走的时候,大兄一起啊!”她大约会在家里待上一个月左右,端午之后,再简单过完生日,就该回去了。 徐立前笑着摇摇头,端起茶掩饰住眼底的失落。 徐玫问道:“大兄是怕娘亲不肯答应?” 徐立前没有回答。 徐玫意会,拍着小胸脯,道:“那让玫儿试一试!” 徐立前更笑了,摸了摸徐玫的小脑袋,没有抱太多希望。他年纪越大,越是深知自己母亲的强势和倔强,看似宽容,却是根本不容人反对她的意思。尤其是对于他这个长子。母亲虽然疼爱妹妹,但…… 他暗暗摇摇头。妹妹是赤诚可爱,一片心意,他有些不忍看到她被母亲拒绝后伤心,便与徐玫说起家中族学和偶尔去苏州城中遇到的趣事,又向徐玫说起了端午节的典故,说起徐家资助的龙舟赛……小孩子心血来潮,惦记了更有趣的事情,说不定就将原来的想法给抛脑后了。 但徐玫怎么会忘。 她已经看出来徐立前此时的状态不妙,更不愿意看到他踏上前世的旧路明明是天才俊杰最后却是成为了废人。于是,三天禁足一结束,她打听着徐夫人回来了,就立即去请安去了。 “娘,听说玫儿是在外面出生的是么?”徐玫眼睛眨眨,神态天真。 徐夫人微笑点头:“谁跟玫儿说起的?” “是金姑姑。”徐玫像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道:“对了,娘,怎么没有见到金姑姑?” “她离开徐家了。”徐夫人轻描淡写,不欲让徐玫在这上面多问,便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道:“玫儿出生在小梅庄。”她简单地说了一下徐玫出生之时的情况:“……那个小庄子我已经替玫儿买下来了,改名叫做小梅庄。” “娘是说,那个庄子现在已经是玫儿名下的产业了吗?”徐玫睁大眼睛问道。 徐夫人点点头,露出笑容。 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不过是一个小庄子,就这样开心了。但女儿开心,她的心情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真的是玫儿的了?”徐玫转动眼珠,娇声问徐夫人道:“玫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徐夫人觉得徐玫的反应好笑,道:“那是一个庄子,又不是什么玩意儿,能搬过来给你把玩观看。要不要我将地契账册给你看看?” 定了给徐玫的,过地契的时候,徐夫人就用的徐玫的名字。但徐玫人小,自然是她指了人在打理。说起来那小庄子收益不大,只是因为有点儿纪念意义,徐夫人吩咐了一句整改,让人多用心了些。想来,三年过去,小梅庄应该是好看了许多。将来,物产也要想想法子弄一弄,收益也得多一些,总归是一处都不错的产业,才不枉她住过一回,特意置办下来给了女儿。 徐夫人想到此,笑容更加柔和了些。 她却没料到,自己这么一说,却是正中小女儿的心意。 徐玫的眼睛立即亮起来,向徐夫人道:“娘,真的有地契和账册吗?玫儿要看!” 徐夫人怔了一下,无奈一笑,不忍拂了女儿的意,又才三岁大的女儿讨要地契账册的行为实在有趣,便真的吩咐人将小梅庄相关的地契和账册都找了过来。 地契也就算了。 小梅庄的账册已经积累了几年,足有十几本了,堆在徐玫面前,差点儿都要将她的人给挡住了。 徐夫人特意让人都拿了来,就要看看徐玫怎么办。或者说,她心情不错,想要看看小女儿的笑话。 徐玫看到这么多账册,很是配合地给出了兴奋、惊讶、又苦恼等等诸多表情,而后突然又灵机一动,双眸明亮,向徐夫人道:“娘,玫儿想请大兄陪玫儿一起去小梅庄看看,行不行呢?玫儿问过大兄和何妈妈他们,听说田庄也是有人会欺上瞒下的……” “咦?”徐夫人惊讶了,问道:“玫儿这么想到这一点了?” 徐玫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大兄说起娘给他的课业……玫儿突然想到的。”她有些怯怯,故作娇憨,小可怜一般地道:“其实是玫儿很想去小梅庄看看了,金姑姑说过不远的……玫儿知道娘亲很忙,但大兄很厉害了,什么都懂得,娘亲让他陪玫儿去了,好不好?” 她娇声哀求起来。 徐夫人略一沉吟,便答应道:“也好。”随即吩咐人道:“去请公子来一趟。” 有了决议,就不拖泥带水。这就是徐夫人的性格。 徐立前才从族学回来,正在努力沉下心思练习大字,听见徐夫人找他,想来又是那些经济账目之类,心情不由一阵烦躁,忍不住将毛笔丢在桌上。笔墨散开,一张好好的大字,就毁掉了。 “收拾一下。”徐立前努力冷静了些,吩咐一声,换了大衣裳,去了梧桐苑。 进了梧桐苑,徐立前看见团子圆子正站在门外,愣了愣,问道:“妹妹也在?” 团子行礼道:“是,玫小姐来了有一会儿了。” 徐立前微微点头,跨过门槛,走进堂屋,果然看见徐玫正在与徐夫人说话,心情不由松了松。他再走近些,开始行礼问安,又看见徐玫面前堆了些账册,又生出了些糊涂—— 母亲让他看的账册,一向是直接送到他书房去的。怎么当着妹妹的面儿,将他叫过来了? 040 娇缠求肯 当着母亲的面,他很快收敛了心神。 “你来的正好。”徐夫人淡淡地道:“是玫儿有事找你。” 徐玫能听出来,徐夫人与徐立前说话时候的语气要比一年前冷淡多了。再仔细听,甚至能够听到她刻意压制的恼怒和不满来。 徐立前越发恭谨克制。 徐玫忙道:“大兄,玫儿有个小梅庄,你知道吧?母亲已经答应了玫儿,让你陪玫儿往小梅庄转转呢。还有这些账册,大兄厉害,要帮玫儿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啊,成不成呢?” 徐立前愣了愣,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淡淡地道:“玫儿想去探寻她的出生地。小梅庄呢,虽然年年都有人去查,但我却没有再亲自看过。这些账册你先看看。到了小梅庄,再看看地形土产有没有什么能增收的,或是想着怎么规划一下,那是玫儿将来的嫁妆,经营的太差了,玫儿面上也不好看。” 她淡淡地道:“总之,相关东西我也教给你不少了,这小梅庄呢,你看着替玫儿梳理一下。过了端午就去,许你们待上半个月。” “半个月哪里够!”徐玫立即不满意了:“娘,至少要一个月吧!” 徐夫人皱眉:“一个小庄子,本个月都料理不清?” 以徐立前的能力,一个结构简单的小庄子,有三五天也就里里外外都摸清楚了。本个月的时间,实在富余许多。 徐立前正要开口应下,但徐玫抢话道:“娘,玫儿当然知道大兄厉害,但那是玫儿的出生地,好不容易去一次呢,哪能打个转就走了?玫儿想要在那里多玩一阵子呢。娘,左右又没有什么事情,您就别催得这样急嘛。” “乡下简陋,说不定你连三五日都熬不住。”徐夫人板着脸道。 徐玫却是不害怕,理所当然地道:“真熬不住,那就提前回来啊。” 徐夫人沉下了脸。 她对于徐立前寄予厚望。她当然也能看出自己儿子对学习经济之道已经是十分厌倦,自然也就担心她一但放松要求盯的松了,徐立前就会走上岔路,示意答应这一次小梅庄之行都是给他布置了任务去的……半个月已经是很久,一个月,那岂非是太清闲了! 她沉下脸,就是觉得徐玫得寸进尺了。 这种时候,换一个人,徐立前或是徐惠,看见她沉下脸,自然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再向她纠缠恳求。而徐玫重活一世,怎么会仅仅因为她的一个冷脸就退怯了? 于是,徐玫见徐夫人不答应,撒娇卖笑痴缠,各种手段用了一遍之后,见徐夫人已经没有松口的意思,她委屈起来,眼中噙满泪水,道:“玫儿果然不是亲生的吗?” 徐夫人听到这里差点儿气笑了,道:“这话怎么说的?怎么不是亲生的了?” “金姑姑说,玫儿是她在小梅庄捡到的!”徐玫不怕扯出金姑姑做幌子,眼泪都落了下来:“所以娘才怕玫儿去了小梅庄!玫儿早就知道了!” 这个金姑姑! 私下里居然这么哄骗玫儿! 若非是她已经死了,徐夫人肯定立即要将人抓过来拔了舌头! 徐夫人气的心火翻腾,冷下脸训斥徐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都信!你傻了啊你,不许哭!” 她话说的很重,徐玫仿佛被吓住了,瞪大眼睛呆了呆,泪水还留在眼眶中,看着徐夫人道:“娘,您是说金姑姑在哄骗玫儿?” “你也没那么傻啊。”徐夫人冷冷地道:“我生三个孩子,只有你一个人是我亲自奶过的,你不是我生的是谁生的!” 徐玫闻言,破涕为笑,一下子扑到徐夫人怀里,道:“玫儿就知道,娘肯定是亲娘!”她全身里外都透着欢喜,那么用力地抱住自己,小小的身体那么温暖又轻柔,徐夫人一下子怔住,心不禁柔软起来。 “娘亲,那您能答应玫儿和大兄在小梅庄多住些时日吗?”徐玫露出脑袋仰望徐夫人,却依旧赖在她怀里没有出来。 徐夫人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柔软细密的头发,又点了一下她小脸上的泪痕,道:“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吧。正好天气也热起来了,小梅庄别的没什么,就是挺凉爽的,度夏也不难。” 徐玫笑颜如花。 也罢。 反正小女儿已经交给了夏长渊去调教。听说她在道观过的辛苦,回家后便是自己娇纵她一些,也没什么打紧的。 左右还小。 自己也不指望她将来如何了。 徐夫人这般想着,心思渐渐平息下来,难免又交代她不许成日里玩耍忘了功课:“……你若是过不了你父亲的考核,他来罚你,哭鼻子可没有用。” 徐玫胡乱答应着,嘻嘻地笑。 徐立前离开梧桐苑的时候,带走了小梅庄那十来本薄薄的账册。他让人将账册送回松涛苑,自己送徐玫来到了集雅苑。 “玫儿是怎么想到的?”徐立前不禁开口询问。 他想到了昨天徐玫说会求母亲让他也“上山玩”的话。今日去小梅庄虽然不是去五柳观,但一定是外出小住。差不多的。 只是小梅庄没有五柳居士。 徐玫歪着头,道:“反正就是想到了啊。” 徐立前看着她天真稚嫩的脸蛋,许久才道:“那为什么不是五柳观?” 去小梅庄一个月,徐夫人肯定不能将他看的向家里一样严了。他的确能好好地轻松一下,读一些自己喜欢的书。至于顺便打理一下小梅庄,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很顺便的事情,相信费不了他多少功夫。 但比起小梅庄,他还是更想去五柳观啊。 五柳观可是五柳居士的地方。 徐立前觉得,以刚才徐玫那一番娇缠的功夫,指不定徐夫人就能答应他也去五柳观小住呢。住不上一个月,十天半个月也是好的。 徐玫看向他。 要不怎么说,徐立前再怎么聪慧早熟,但到底也不过是才九岁多罢了。总归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很多时候,他能想到的,还是太少了些啊。 041 兄妹相处 徐玫托腮,定定地看着徐立前。 徐立前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一时间又没有发觉哪里不对,只以为徐玫是在走神,便在徐玫面前摆了摆手,问道:“妹妹在想什么?” 徐玫想了许多。 她示意朱燕朱雀走开些,叹息一声,抬头无辜地看向徐立前:“大兄,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娘亲她一直防着你呢么?” 徐立前愣住了,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娘亲想让你传承的她的基业,而不是去吟风弄月。”徐玫道。 “我知道啊。”徐立前辩解道:“我知道娘亲对我寄予厚望,是我自己不太喜欢这些经济上的东西,不想学。” 徐玫沉默片刻,才扶额道:“你既然明白这个,就知道娘亲是不会允许你去五柳观的啊。你越是崇拜父亲想要接近他,就越会让娘亲紧张。想想之前几年,你读诗文,娘她没有表示喜欢,也没有强烈地表示不喜欢去训斥你。但自从你知道了父亲是五柳居士之后,她的态度才大变了。” “你回想一下,是不是这样?” 徐立前闻言迷糊了一阵,摇摇头,又一下子反应过来,猛然瞪大眼睛看向徐玫,又是震惊又是古怪:“妹妹你怎么懂这些的!” 他虽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徐玫怎么会懂这些的! 她才多大一点儿! 徐玫瞥了他一眼,又甜甜笑道:“反正我就是懂啊。” 徐立前懵住了。 眼前的徐玫,明明还是个小不点儿大的小姑娘。粉妆玉琢,天真烂漫,怎么也不像是能说出刚才那一通话的。难道是他出现了幻觉? 饶是他聪慧,此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把不准了。 徐玫笑着拍了一下手,道:“总之呢,大兄你陪我去梅庄就是了。多住一阵子,休息一下好了。好了,我也休息了。” 说完,她也不像徐立前追问她,就让人将徐立前赶走了。 徐立前悻悻前行。 半路上遇到听信训过来的徐惠,将要去小梅庄的事情说给徐惠听了。徐惠立即说也要一起去,找徐夫人去说话,徐夫人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 端午过后,骄阳似火。 已经七岁的徐玫依坐在小小的竹亭之中,闲闲地瞧着水池里的锦鲤,恬静而安宁。徐立前在亭外的柳树下,手捧一本诗文,显然已经入神。 四年里,在徐玫的撒娇无赖式的坚持下,徐玫和徐立前年年端午之后,都会来小梅庄小住一阵。短则七八日,长则月余,才会回转,一个会徐宅听徐夫人教导,一个会五柳观在夏长渊身边生活。而徐惠却是头一年跟着来过之后,深感庄上无聊无趣生活不便,又忙着课业,就没有跟着来了。 “惠小姐的信。”朱燕走进凉亭。 她已经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目清秀且温和,看着让人舒服的很。 徐玫身边原来的几个丫鬟,自然都是跟着长大了,没有多,也没有少。徐玫冷眼观察她们几年,对这几个丫鬟的表现都很满意。至少,她们对自己的忠心,都是能初步保证的。当然了,集雅苑也添了几个小丫头,不过是且占着名教着养着,暂时还用不上她们。 团子此时正在亭子里服侍着。 徐玫接过信打开,一眼扫过,很快就看完了—— 就是催促他们兄妹赶紧回去。确切地说,催促着徐立前早点儿回去。这样的信,几乎每隔三五日就会有一封,有时候是单独写给徐立前的,有时候是单独写给徐玫的。 ——写给徐玫的信,措辞语气难免有些不太好,透着训斥埋怨的味道,埋怨徐玫“耽误”了徐立前,十分不懂事……但徐惠是姐姐,姐姐训斥妹妹,身为妹妹的,也没必要如何生气。 徐玫笑了笑,随手将信夹在了书里,继续看懒洋洋游动的锦鲤。 过了好一阵子,徐立前估计是看书累了,起身回到凉亭,倒了一盏茶用尽了,神色间颇有些兴奋,道:“玫儿,这本书莫非你也吃透了?我觉得有些难,有一些不太懂的地方,还望玫儿指点迷津。” 他坚持陪徐玫来小梅庄,一来是的确需要“逃离”徐夫人身边放松放松;二来则是徐玫能够正大光明地带许多书来,天文地理诗词文章,本本都让他欣喜不已。而更为难得的是,许多时候,比他足足小了五岁还是个小姑娘的妹妹,许多时候竟然能指点他读书不懂的地方! 徐立前震惊之后,无比羡慕,最后就变成了喜悦——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徐玫是因为住在五柳观跟随五柳居士学习,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华,所以万分羡慕;欣喜是因为徐玫十分得徐夫人的欢心让徐夫人愿意娇纵着她,才帮着他一年争取到这个一段快活日子,能陪他读书解惑! 他有一个好妹妹! 不然,他的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徐玫拿着她的书端坐过来,却还是有些漫不经心,道:“啊,大兄你问就是了。我不一定都记得的。” 她对徐立前说,她拿过来的书,之所以很懂,能够讲给徐立前听,那是因为她的记性极佳的缘故。她说的,都是夏长渊给她讲解时候的话,她记住了,能复述出来,却并不是真的就懂了其中的真意。 但实际上,前世的徐玫,当真用心研读诗书文章数年,才学所得,总比现在只能挤着时间偷偷自学的徐立前要深厚的多。是以,她暂时还能够指点徐立前的。 “玫儿太谦逊了些。总之,大兄就指望着你了。”徐立前笑了一下。他其实也不太相信,徐玫真的将这些书本都学懂了吃透了。因为许多道理很真意,需要心智的成长和历练。小孩子再聪明,也无法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徐玫两三年前年纪更小的时候。 但记性卓绝,能将夏长渊的讲解都完完整整地记下来,也足以让人震惊了。记下了,若肯揣摩领会,总有懂的那一日。 徐立前正色端坐,翻开书本,找到自己不懂之处,向徐玫“请教”起来。 042 他的到来 (这一章更改掉了,希望追文的亲们再回来翻一下。讲真,更新很慢,因为要等新书推荐,拖下个月初才上架,作者君没了动力,懒癌犯了,啃了一本长长的仙侠文,完本的,读起来没有克制住,今天终于啃完~~嘻,追文辛苦,建议大家先收藏,攒多了再看。上架后总会多更的,厚脸皮预订保底月票,就这样。) 徐立前的问题,徐玫能回答出来大多半。 但她偶然也会在冥思苦想之后,苦恼地说,自己忘记了夏长渊到底是怎么说的了。遇到这种时候,徐立前也不能责怪她,只能再次前后细细品读,也很快就能恍然大悟。 这种明悟,很能让徐立前在徐玫面前找回自信,才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差,进而变得明朗起来,而不是总是苦恼阴霾。 “咦,惠儿又写信来了?”徐立前放下自己的书,拿起徐玫之前看的书,随手一翻,便发现了徐惠才寄来的信。 “是啊,惠姐姐催促我们赶紧回去呢。哎,她又将我骂了一顿。”徐玫苦着脸道。 徐立前见徐玫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拆开信看了看,安慰徐玫道:“回家之后,我会向她解释的。她也是想念我们。尤其是想玫儿你,一年之中难得在家住几天,希望能多多亲近来着。” “才不是。”徐玫撇了一下嘴,道:“慧姐姐嫌弃我没用只会拖你后腿,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慧姐姐的确是勤奋努力的,我也的确惫懒多了,不怪她恼我。” “你才多大点儿。”徐立前摇摇头:“惠儿心急了些。”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们来小梅庄也有十来日了。 徐玫带过来的书他还有几本没有看完,又觉得那看过的几本也是囫囵着看的同样需要时间反复品读。而回徐宅之后难免就没了这样悠闲看书的时间……他还舍不得回去。 徐玫一摊手:“大兄什么时候想走,就什么时候走呗。反正找一个比较凉爽些的日子好了。” 徐立前看着书里的书,决定道:“那就再过几日。” 徐立前问过了徐玫,得知她不看了,便将两本书都拿走了。他的记性不如徐玫的好,读过之后,更喜欢用心去誊抄一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多半在静心誊抄的时候,就能理解了。 徐玫继续待在凉亭里,看着锦鲤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 她并不想这会儿回去。 若是她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前世就是在这个夏天,五月中旬之后的某一日,她头一次遇到了还是少年人的胡不为。那时候,比徐立前稍微半岁的胡不为不知怎么进了徐宅,成为了徐立前身边的伴当,待了近一年,才离开…… 那么,这一世,他已经出现了么? 徐玫这才发现,前世的她,似乎从未真正弄明白胡不为的身份?他怎么会真的是一个孤苦之人?又当真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父母亲族么?他前后出现在徐宅和五柳观,是注定的吧…… 也许,他现在已经到了徐夫人面前了。 逃避,并没有用。 徐玫慢慢坐了一个深呼吸,闭上眼睛,心道:她总能在小梅庄再住十来日。有这十来日,相信她再见到他,一定能够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她一定能做到。 …… 徐宅。梧桐苑。 夏长渊陪伴着徐夫人走出了内室。宝瓶微微一怔之后便不再惊讶,低眉顺眼后退一步,很快就多准备了一套洗漱用具。夫妻二人洗漱完毕,安静地用罢早食,清茶沏上来,才有了交谈。 “老爷安排了个人在镇上的风来客栈里,是一个姓胡的少年,你去将他领进来吧,我要见见。”徐夫人吩咐宝瓶道。 “是,夫人。”宝瓶领命下去。 “以我的意思,他的年纪还是有些小了。”徐夫人微微皱眉,道:“不如在外面打好了基础再来,也能替我省了许多心思。” “一会儿你再考教一下吧。”夏长渊道:“我问过了,觉得他的基础倒也算是扎实。不过,年纪小没有太多经验也是真的。我是觉得,趁着他此时年纪不大,你顺带着教立前的时候教一教他。” 徐夫人再次皱眉,道:“那要教多久?他若是在徐宅跟着立前一起待久了,怕是轻易就能让人留意他。徐家最好不要与他在明面上瓜葛太深。” “你太谨慎了。”夏长渊轻叹道:“就当是我欠下你的人情。” “当然是你欠下的人情。”徐夫人淡淡地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自有定数。难道你真的指望赵氏江山能够千秋万代?再说,区区一个小少年,便是出自胡先生门下,在天下大势之前,你指望他能力挽狂澜?我说,你太天真了些。” “你以为,大夏真的缺少能臣?三年一科举,能出头的都是聪明人!而惊才绝艳堪称柱石的,也是有不少的!关键是,那是柱石之才都没有被放在正确的位置上!甚至是直接丢弃埋没了!你就是培养一个少年人,又能起什么用?” “而大夏日暮的根源,当真在于经济?国库空虚,呵呵。”徐夫人看了夏长渊一眼,摇摇头,淡淡笑了一下。 夏长渊没有生气,轻叹道:“总之,有这么人,比没有这个人要强些吧。”总是,准备的多些,将来能走的路,也就多些。 徐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了。 没多久,一个衣衫普通的少年人被带了进来。他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头不算高,人长得却是十分俊秀。他上前见礼,目光沉静,举止间规矩有礼,看似普通没有什么棱角,细看之下气质却佳,小小年纪,就流露了些君子如玉的意味了。 徐夫人细细打量了他,微微点头,直接开始考教起来。 “数学方面,都研读过那些书?” “账册应该会做了?” “何谓湖广?” “南洋香料遍地,商人众多,且有海上有匪盗猖獗,又当如何?” “……” 徐夫人问过了十来个问题,点点头,道:“你的天分不错,基础也扎实,已经胜过了我儿立前了。跟着他一起学,倒是有些耽误了你的进程。容我想一想,你先下去吧。”她吩咐宝瓶道:“将他送到松涛苑,算是立前的伴读,先安置下来吧。” 少年人行礼,随着宝瓶一起退了下去。 043 伴读石非 “是个好苗子。”徐夫人点点头。 “立前和玫儿去了小梅庄?”夏长渊笑笑,问道:“那个小庄子,好像也是平常吧?” “能休息放松下来的地儿,就是好地儿。”徐夫人微笑道。 “哦?”夏长渊有些诧异:“你竟然由着他们不管?” “说的像我有多可怕是的。”徐夫人望向外面明亮的夏日白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平静没有开口。 夏长渊慢慢饮完一盏茶,又重新与徐夫人说起了话。 …… 徐玫又一次收到了徐惠的来信。 信中,徐惠提到了徐立前的“伴读”,说徐夫人对其多有看重,十分替徐立前不平。于是,徐惠再次恶狠狠地要求徐玫赶紧送徐立前回来,不许再耽搁:“……再不回来,小梅庄就别要了!” “别听她的。”徐立前安慰徐玫道:“这个庄子又不是衣服首饰,地契都在你手里,她能怎么毁掉?若是胡闹,娘也绕不了她。” “好像听说,娘亲已经给了慧姐姐一两个小铺子,由她练手了吧?”徐玫歪头想了想,微笑道:“我们还是不要惹她生气好了。恩,娘给你找了个伴读,叫什么石非,名字怪怪的。姐姐这么生气,那他一定是很了不得了,正要回去见识一下。” 石非,是他现在用的名字。 后来,胡不为告诉她,那是他的乳名,说别号也可以。 左不过是想要淡化他在徐家驻留过的痕迹。 徐立前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 他觉得自己母亲有些太过了:他自觉自己将所有的课业都完成的不错,又不是那顽劣怎么也不肯学习的,弄个伴读,是不是多余了?他更觉得徐惠太小题大做了:一个伴读,就是再天才,又能对他有什么影响?难道徐家谁还会因为一个伴读太优秀,就忽视了他徐立前么?显然不会。 不过,徐夫人的眼光很高,徐惠更是性子要强的。那个伴读石非能得徐夫人赞赏让徐惠恼火,显然是的确有真本事的。难得还是与他的年纪相差无几…… 徐立前心头也有了小小的好奇:“那我们就回去见识一下。” 两个人定好了回去,却依旧坐在凉亭里没有动作。 收拾行李准备车马什么的,自然是仆人去做。 “大兄,娘从前有和你提过寻个伴读吗?”徐玫问道。 徐立前摇摇头:“我们徐氏族学里其实也有些不错的苗子,颇受看重。你没入族学大约不知道,我们有个旁支族兄叫徐立行的,于经营一道颇有天分,只比我大两岁而已。有几次娘亲外出,都特别点了他跟随……却从未提过什么给我做伴读。” “徐氏族学到底与其他的族学不同,经营一道贵在现实中的千变万化,若是拘泥课堂反而会学差了……是以,伴读不伴读的,完全没有必要。或者说,我人在族学学习并不孤独,族学所有人,都是伴读,又何必特别再找一个。” 又不是王室贵族之间,专门为某一个子弟请了先生,单独教学太孤单了,需要伴读,来增添学习的趣味。 徐玫当然知道石非并非真的来做伴读的。她问起这些,只是让徐立前也跟着思考。于是,她想了一下,又问道“那若不是伴读,又是什么身份呢?娘给他的待遇与族人相同,会不会是有人特意送他来,让娘指点的?而他的真实身份,需要保密?” 徐立前怔了一下:“好像是父亲将他找来的?” 他的父亲,不是文人名士么?为什么会送这样一个人来徐家? “哦,原来是父亲啊。”徐玫仿佛了然了。 但徐立前却难受起来。他直觉,似乎哪里不对了。他所崇拜的五柳居士,似乎不是他心目之中的五柳居士? “玫儿,你知道什么?”徐立前有些急切地问道:“父亲怎么会……你跟随父亲居住,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文人名士,难道不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么?看,夏长渊就算是与夫人成亲,也很少住在徐家,而是在五柳观修行!多数时间,更是行踪不定,如同闲云野鹤,云游四海的! 五柳观绝不是奢华之地! 五柳居士怎么会送一个少年人给他做伴读! 他分明不该过问这样的事情! 徐玫摇摇头,迷糊地看向徐立前:“大兄,我要知道什么?若说是父亲送了人,大约是为了大兄你好,或者是应故交所求的缘故?” “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倒不如回去直接问父母,或是问那个石非好了。” “玫儿说的是。”徐立前缓缓说罢,心中很不是滋味,眼中也露出迷茫来。 徐玫看着他,没有劝说什么。 徐立前喜文厌商,最后竟然到了毅然决然与徐夫人“作对”的地位,与他的父亲是五柳居士是分不开的—— 他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名士,为何他自己却不能去品读诗词文章! 徐夫人越是强势压着他,他心底的愤懑就越甚。到了最后,他不能不孝去做个孽子,只能极端地放弃了自己! 徐玫觉得,若是让徐立前明白,五柳居士其实并不完全是他心目中设想的五柳居士,徐立前或许是痛苦失望,但相对的,他也就不会极端地将喜文与从商完全剥离开,非此即彼了。 虽说从商之人不能是饱学儒雅之士? 就说徐夫人自己,也是琴棋书画皆有所通的才女,只是她这方面的光芒,被她她经商的能力给掩盖住了而已。再看徐惠如今的课程表上,诗书才艺的课程,也占了一半之多。 徐立前的课程上也同样有这些内容。 只是徐立前天资聪颖,这些内容他很快就掌握了,期待更多之时却不被允许,徐夫人格外布置下来的课业也全是其他方面的内容,徐立前渴求不满,才越发觉得不平。 道理不是讲不明白,但最好还是要徐立前自己领悟明白。 徐玫其实更想知道的是,是谁让徐立前生出偷偷下场参加科举的念头来的?徐氏族人,至少在嫡枝之中,几乎从无下场科举之人。因为徐氏有先祖家训,是不许徐氏嫡枝走仕途的…… 044 所谓承诺 有这样的家训和这样的大环境在,是谁提醒了徐立前,让他萌生了去参加科举的念头? 前世,夏长渊偷偷去下场的时候,石非正是他的伴读吧? 徐玫微微一笑,让人去采了些新鲜的荷花来:“……多少能清爽一些。” 大麦笑嘻嘻地找了个小船,摇着下到池塘中去了。 她的几个婢女,朱燕最是忠心且从不好奇,对徐玫交代的时候总是完成的一丝不苟,嘴巴严实,从不多问,用起来十分省心;朱雀心思多在练武上,性子冷淡少言寡语,虽然也省心,但她对处理生活琐事的时候总有些不经心,或者说,不太懂得服侍人,是以徐玫真用她的时候不多;而几个小些的,性格都要活泼一些。尤其是大麦,习武的天赋高的很,明明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却从不表露于外,看起来就像是个活泼轻快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很难让人生出防备之心。 大麦驾驶着小舟,如同游鱼一般在荷叶间穿行,很久就摘了些半开的荷花回来,靠岸上来,向徐玫复命。 徐玫露出笑颜。 车马备齐,徐立前和徐玫登上了车。 出庄子的路早就铺的十分平缓。走了半日,见天色已晚,便在一处驿站附近停下来,却并不靠近,只是在外面安营扎寨。 东西都是现成的。 徐立前和徐玫两人的马车足够宽大,夜里歇在马车上也十分便宜舒适。 夜晚,天凉爽下来,护卫升起了篝火。 斑点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在徐玫摇头摆尾,口中呜呜出声,大献殷勤。 “咦,怎么叼了一条蛇!”徐立前一把将徐玫拉开,警惕地盯着斑点花。 徐玫也看到了一条水花粗蛇,倒是没有怎么害怕,道:“斑花抓的吧,已经不活了。貌似是毒蛇?正好取了蛇胆给石斛姑娘用。” “斑点花不错啊,居然能斗毒蛇了。”徐立前啧啧称奇。 莫仁走上前,将斑点花口中的毒蛇解走了,到正在做饭的何嫂那边,嘀嘀咕咕一阵,估计是想要炖一锅蛇羹 徐立前看着莫仁的身影,道:“你这个小厮,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徐玫点头道:“他训了几只信鸽,能替人传信儿。回头我给大兄送一只,那我们兄妹不在一起,也能联系了。”她笑眯眯地道:“大哥若是读书有什么不懂,写来问我,我再替你问父亲,岂非方便?只是大兄千万要将消息瞒好了,若让娘知道,恐我也要被娘亲骂的。” 徐立前一听大喜,立即道:“那就让信鸽平日里留在集雅苑养着。我要用的时候,再去集雅苑去寻。”他身边丫鬟小厮虽然对他也忠心,但若是徐夫人问起,那些人很难不照实回答。 信鸽放在集雅苑,那就不起眼多了。 徐玫笑着应了下来。 斑点花在她身边撒欢。徐玫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徐立前道:“大兄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江湖门派之类的势力?” “我了解的很少。”徐立前被徐夫人压的很紧,就是平日里奉命巡查产业的时候,心头不快活,根本就懒得打听其他的。 说起来,这也正是徐立前性格弊端所在。 学习能力很强,但思想却容易被困住,走不出来。 “妹妹怎么问起这个了?”徐立前有些诧异。 徐玫微笑道:“我听说江湖人高来高去的,我们徐氏产业遍布各国,护卫人手不知有几,肯定是与江湖人有所瓜葛的。娘居然还没有教给你这些常识么?” 徐立前十分不在意地道:“许是娘觉得我基础没有打牢的缘故吧。” 徐玫眼珠转了转,道:“那待大兄你基础牢固了,是不是就能学习更多有趣的东西了?那大兄要努力学习,早早出师了,娘亲肯定就放手了。” 徐立前闻言怔了怔,对着篝火若有所思。 徐玫没有打扰他。 蛇羹的香气飘散开,何嫂亲自给徐玫端过来一碗,果然十分美味。 饭后,徐立前有些心不在焉,徐玫与他说了一声,便领着自己的人手在附近转了转。 斑点花跟在徐玫脚边,前前后后跑个不停。 莫仁盯着幽暗的小树林,清冷沉默。 既然徐夫人一直放任他跟在徐玫身边,他的身份经历大约是经得起推敲的了。 但这么一个小少年,不过是比她大两岁,不仅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且读书认字毫无压力,又习得一手好笛音……天才程度,简直比徐立前更甚!而这样的天才,却那么凑巧被她捡到了! 更别说,莫仁竟然能够统御鸟兽。 虽然他在这方面的本领还不高,只能利用一下一些特殊的鸟兽,比如说训练斑点花和信鸽,或者清理虫蛇……但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潜质,足以惊人了! 偏偏,莫仁又非常老实。 从不显山露水。 他是男子,在五柳观的时候是安排与观中的道童一起吃住的。但五柳观那么多的小道童,却没有一个人清楚他的底细!只知道他将“养狗”这份工作做的十分不错! 只有在徐玫跟前,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才会向徐玫证明:他很有用。 这让徐玫一度很摸不着头脑。 后来,她干脆不去想了,只当莫仁真是她碰巧捡来的天才,她花力气花银子培养了,那就心安理得地使唤就是了。 只是,想到那个人,她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去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莫仁。”徐玫看着前方,轻叹道:“你是我捡来的,是不是?” “是。”莫仁言语很少。 “那你来做这个小厮,也是自愿的了?”徐玫又道。 “是。”莫仁仿佛迟疑了一下。 “那也就是说,我收留了你,于你有恩,是不是?”徐玫又问道。 “是。”这一次,莫仁没有迟疑。 徐玫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希望你不会对不起我。” “我绝不会对不起徐玫你。”夜风中,莫仁的声音清冷无比。 徐玫再次沉默片刻,道:“我们回去吧。” 她真是傻了。明明不会再相信什么承诺,却偏要来问上一问。真是傻极了。 045 争执 一夜寂静。 次日,晨曦微白,众人再次启程,日近正午时分,回到了徐宅。 护卫们在门口前头交接,徐立前和徐玫同身边伺候之人一路径直到了梧桐苑外的车马厅前,才从车上下来。 徐惠正在那里迎接。 她看到徐立前,当即就是一喜,立前上前欠了一下身算是行礼了,娇声埋怨道:“大兄,你倒也知道回来!” 徐立前微微有些尴尬,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徐惠撇撇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没说,因为此时徐玫已经走过来向她行礼,她便狠狠地瞪了徐玫一眼:“你也不小了,自己顽劣就算了,怎么非要拖着大兄!” 徐玫讨好地笑笑:“那明年,姐姐陪我?” 徐惠愣了一下,没好气地道:“我忙着呢,哪有时间陪你玩耍!”想了想,她将徐立前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护住,训斥徐玫道:“真不知你为何非要去那个破庄子!明年你都八岁了,已经算不上小孩子了,不必再要人陪,爱去自己去好了!” 徐玫低着头没有吱声了,像是被训的怯了。 “惠儿!”徐立前有些看不过,道:“你是姐姐,当爱护妹妹!” “那妹妹行止有差,姐姐就说不得了?”徐惠辩驳一句,趁着徐立前停顿,忙道:“大兄,你最近功课没生疏吧,娘正在屋里等你,一会儿肯定要考教你的……父亲也在。” 徐立前闻言便不再耽搁,与徐惠一起往梧桐苑走。 徐玫跟在二人身后。 夏长渊和徐夫人并肩南坐,看着三个孩子进来,露出淡淡平和喜悦的笑容,气氛很轻松,让徐立前有些忐忑的心也松弛了下来。 夏长渊照例话少。 徐夫人询问过徐立前和徐玫在小梅庄的生活起居,又听说归程十分顺利,道:“那就好。”想了想,又道:“最近山东有旱灾,朝廷救援不足,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听说已经到了江南地界了。若是遇上,少不得有些麻烦。” 她倒是不害怕徐立前和徐玫都是孩子,会受到惊吓。 提到这个,夏长渊神色略有些不好,开口道:“京城暗流涌动,天子眼中,已经是顾不上地方事。地方官多为敷衍了事之辈,便是有几个勤政爱民的,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是缺少赈灾物资?”徐立前见父亲忧心难过,脱口问徐夫人道:“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不良商家囤积居奇?我徐家……” 徐夫人神色冷下来,直视徐立前,将徐立前未说完的话都堵在了嘴巴里。 徐立前就差明确地说,是商人见利忘义小人之举,才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名声凋敝!。而徐家,正是巨贾之家。不缺银子的徐家毫不作为,其行径也是可耻至极的! 徐立前虽然没将这些话说完,但却鼓起了勇气,与徐夫人对视,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徐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徐惠在徐玫胳膊上掐了一把,是想让她弄些动静,给徐立前解围。 徐玫看向夏长渊,目露哀求。 夏长渊轻声道:“夫人,你总说自己将立前教的好……”他摇摇头:“他算术再好,账本做的再漂亮,难道将来是要做个账房先生?没有大局观,便是学会了一些经营手段,也最多是做一府一地的生意,想要达到夫人您的高度……” 他再次摇摇头:“原本我不该干涉夫人你对立前的教导……但夫人你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法子,只顾细节却忽略大局,是不是用错了?” “这天下,会算账会做账的账房先生不知凡几,而真正有成就的大商人,却没有几个。” 徐夫人冷哼一声:“算术不通账目不懂,细节囫囵不知晓,恐被下面人当成傻子糊弄!” 夏长渊哂然一笑,不与徐夫人辩驳。 徐夫人脸色有些差,显然心情糟糕。 徐立前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徐惠几次拽住示意,不愿他再继续与徐夫人呛声。 徐玫想要开口,又忍住了。 终于,徐夫人面色变幻之后,摆手道:“你们下去吧。”连伴读的事情都没有提。 走出梧桐苑,徐惠不禁埋怨徐立前道:“大兄,难怪娘亲都不让你多看书!你居然当我们徐家是那种盘剥百姓的奸商吗?你这样看待母亲,难怪母亲会生气!” “我只是想说,我们徐家累积了这么多的财富,意义在哪里?无论是账本上的数字,还是铺地的银砖,摆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徐家说起来人不少,但真的计较起来,又能用掉多少财富?”徐立前苦着脸道:“日常我们徐家也有修桥铺路回馈乡里……我刚才听到流民四起、百姓艰难,难免就多想了些。” 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道:“若是我们徐家肯稍微出力,说不定就能救民与水火,活百人活千人活万人!而偏偏……” 不必去查证,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在灾荒之地卖粮食的,肯定有徐家人。而且,这粮价绝不会低了。 这个现实,难免会让徐立前生出“徐氏奸商害人性命”之感。这让笃信圣人之言的徐立前心头能好过才是怪了。 徐惠忙又拽了一下徐立前,辩解道:“我们徐家积累的财富,你当是容易得来的吗?天灾*自有官府料理,我徐家只是商人,行的就是商业事,管的了那些不该我们管的吗?大兄,你怎么糊涂了!” 徐惠说的也没错。 徐家正经经营,商人低买高卖是为根本,做的又不是坑蒙拐骗的生意,所赚的银子也是努力之后的心血,凭什么要为天灾背书?商者行天家事,你是想要干什么? 但她这一番话虽然没错,却根本不足以说服徐立前,让徐立前释怀。 徐玫在一边看着,开口道:“刚才我觉得,父亲仿佛很有些想法的,只是因为娘亲在,他才不便开口。不如我回头找个机会问问父亲看,大兄,慧姐姐,你们觉得怎么样?” 046 劝兄 徐立前和徐惠都是眼前一亮。 但徐立前却又迟疑了:“父亲怎么会懂这些?” 文人高洁,当不识人间烟火。 徐立前心中下意识不愿意夏长渊沾染这些。 徐玫轻松一笑:“他懂不懂,愿不愿说,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徐惠道:“那待母亲出去,我们一起问。” 她不愿意功劳全让徐玫占去了。本来徐立前总是迁就徐玫已经让她十分恼火,若是徐玫再“立功”,徐立前定然更愿意同徐玫亲近说话,就像是她徐惠不关心徐立前了一般。 这让徐惠不能接受。 “嗯,好啊。”徐玫无所谓。 三人各自留一个小丫头在梧桐苑外守着等消息,徐玫告别徐立前和徐惠,回了集雅苑。 徐惠拉着徐立前又低声述说了一路。 徐立前面色渐渐有些不好,到了岔路口,他不欲徐惠再跟着,露出倦容,道:“惠儿,我先回去梳洗了,回头再说其他的了。” 徐惠见他面色很差,忙道:“那大兄你赶紧回去歇一阵。院里服侍自然我一早都交待过了的。” 徐立前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侧身走了。 徐惠在他身后嘀咕道:“就知道不该出门的,白白受累,什么收获没有。” 徐立前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回到松涛苑,心不在焉地沐浴更衣之后,坐在书案前怔然出神。 “公子,石非求见。”石青低声道。 徐立前恍若未闻。 石青等待片刻,轻脚退出去,对候在廊下的少年人低声回了几句。少年人闻言,朝着这边拱手失礼,随即转身走了。 宛如青竹。 …… 徐夫人下午便又离开了梧桐苑,到前面理事。 兄妹三人很快聚在了梧桐苑前,前后走了进去。但随即的消息却让三个人怔住,一时不知所以。 夏长渊竟然已经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徐惠很不高兴:“天底下哪有他这样的父亲!” “闭嘴!”徐立前立即训斥,道:“子不言父母……父亲许是有事提前走了。” “他能有什么事情?”徐惠不服气:“四处云游吗?” 徐立前不言。 徐玫劝解道:“父亲一直都不在家多做停留……母亲都没有怨言,你我又能说什么。”顿了顿,她道:“若说天底下没有他那样的父亲……倒不如说这天底下也没有他们那样的夫妻吧。” 夏长渊与徐夫人,说是夫妻,更多却像是合作。权利和义务,泾渭分明,谁也不会多干涉谁的生活。 徐立前和徐惠都沉默下来。 半晌,徐惠才道:“我听说,若徐家仅仅是托庇在大夏的商贾,而不是早年娘亲看准了形势,在各国都有生意,徐家怕早被皇室和官府连皮带骨给吞了……那样的话,你和我,整个徐氏一族,都要被连根拔起。人都不在了,你又站在哪里忧国忧民?本来朝廷对我们就戒备,若我们还要擅自赈灾收买人心,你觉得朝廷会怎么想?不想我们徐家没有担当,是我们不能有这个担当!一但越线,就是抄家灭族!” “大兄,你用心想一想!”徐惠有些痛心。 徐玫闻言暗自点头,觉得徐惠这一番话很是说在了点子上。 徐氏富可敌国,万万家财,谁不眼红。 但因为徐氏产业遍布四海各国,更有传言说徐氏在海外拥有几个海岛为大本营,财富藏在外面,就算是将姑苏徐家给抄了,也不一样能抄出多少东西,反而会惹了徐氏族人携财富支持敌国,至于给本国造成大麻烦!若非有此顾虑存在,姑苏徐氏,或许早就不存在了! 但即便徐氏面对大夏的时候腰杆很硬,但赈灾这种事情,绝不是徐家该参合的—— 我忍你有巨额家财也就算了,你现在又大肆收买人心是想要做什么?肯定是想要造反了?那就算是杜绝万一,不论后果,先清缴了你徐氏在本土的势力再说!不然,内部起火,成大患也! 话已至此,徐立前不禁露出颓然之色,看向前方,似乎迷茫极了。 徐惠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徐玫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慧姐姐,大兄他心中痛苦呢,你且少说两句吧。” 徐惠不满地道:“他痛苦,就能放弃了吗?母亲对他期望那么大!他要是真的蠢笨没有天分也就算了!明明天分很好啊,学习起来也轻松的!”说着,眼中开始生出了泪光。 她学的那么难。 而他明明学的轻易,却偏偏厌弃排斥不肯稍微用心。 “人各有志吧。”徐玫低声道:“不过,母亲那边,总是过不去。” 徐玫看了看沉默出神的徐立前,拉着徐惠,低声问道:“你信上说的那个石非,你见过没有?他真的很厉害吗?” “看着是个聪明人,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找来的。不过能得娘亲称赞,肯定是不错的了。”徐惠没有将心思放在一个伴读身上:“若是大兄肯稍微用心……”说来说去,还是徐立前的问题。 徐惠眼底不禁有些失望:“你说,大兄从前多聪明厉害的一个人啊,怎么就变成眼下这样呢?” 徐玫轻声道:“希望娘和母亲都能想通一些,各自稍微退一退就好了。” 这个问题,一半的责任在徐夫人,一半的责任在徐立前。 若是徐夫人不再将徐立前压迫的太紧;若是徐立前能不那么排斥徐夫人交代的课业……结果肯定就不一样了。 “回来我上山上见到父亲,让父亲亲自给大兄写封信来。说不定,大兄肯听从父亲的劝告。”徐玫道。 徐惠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待我回过了母亲,这两日就回。”徐玫道。 她其实很想见一见以“石非”身份出现在徐家的那个人。但又一想,见了又能如何?又为何非要强求? 难道要像对待金姑姑一样,找个机会杀掉他?这个念头一起,徐玫真的很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之下,真的就杀掉他! 但杀掉一个“石非”,却是没有太多意义的。 且她也不甘心。 她不甘心,他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死了! (求收藏啊,最近都不动弹了~) 047 商者 徐玫在临行之前,还是见到了石非,却是恍惚了一阵,才认了出来—— 她印象之中的胡不为,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会肆意谈笑,也不会失态悲伤,最多只是对月感怀,有淡淡薄愁,但一转眼面对她时,就会放松的微笑,给她安慰。 是啊。给她安慰。 徐玫一度以为,他的丈夫就是她的依靠,不然,有个傻儿子且迟迟不能再有孕,那时候无比脆弱的她说不定早就崩溃……此时想来,他从不落泪而是一直能够微笑出来,是因为他真的不难过而已! 不仅仅是不难过! 更是一直在看着笑话!当然能轻松地笑! 而他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感怀和愁思,也绝不是因为她和她的孩子! 徐玫眼神一冷,很快平复下来。 此时年纪轻轻的石非,眉清目秀之下,规矩却疏离,神态间总忍不住流露出孤傲和倔强,似乎为自己此时身处之地和扮演的身份觉得不公。 另有所持。 伴读……让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又不得不忍耐。 “大兄,我明日就要走了。”徐玫不再看石非,与徐立前笑着道。 徐立前点点头,有些不舍,问道:“明日什么时辰?我送你。” “辰时吧。”徐玫道:“晨起凉爽一些。” 徐立前再次点头,道:“我记下了。”他要道梧桐苑去接受徐夫人的特别教导,不能多耽搁,说罢就告别了徐玫,同石非一起,走进了梧桐苑。 徐玫让在一旁,目送两人的进入了徐夫人的书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息,慢慢往集雅苑走去。 那个人。 有时候徐玫又忍不住地去想:既然金姑姑那时候已经就她的身世骗过她一回,那关于胡不为的部分,是不是也是谎言?那个时候胡不为久久不归,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而不是…… 但这个念头一起,徐玫就摇摇头。 有些事情,不需要真的眼见为实。单凭直觉,就能辨别真假。 …… 五柳观。 徐玫吐纳完毕,在下人呈上早食之前,问夏长渊道:“在大兄身上,娘亲对他的教导明显是偏了……爹爹既然已经看出来,为何不肯多说几句?现在,娘亲和大兄都很痛苦,母子关系越来越僵,总不是爹爹愿意看到的吧?” 夏长渊怔了一下,没想到徐玫问出这样的话。 片刻,他摇头道:“你娘亲性格要强,一但有所决议,最厌恶他人再指手画脚。我若是插手进去,只怕矛盾就不仅仅是母子之间了。再者……”他迟疑了一下,才又道:“我与你母亲早年有所协议,绝不干涉徐家内务和她对儿女教养的。” “那我呢?”徐玫又问道。 “你既然跟了我,我怎么教你,你娘亲也不会过问的。”夏长渊道。 “但夫妻之间,儿女伦常,真的能够划分的这么清楚?”徐玫嘀咕道:“我反正不能看着娘亲和大兄就这么彼此痛苦下去了。”她睁大眼睛看向夏长渊:“爹爹,我同大兄之间有了信鸽联系,你悄悄地给他写封信,规劝一下他好不好?” “哦?有信鸽?”夏长渊惊讶了一下没有深究,问道:“玫儿觉得我该怎么劝呢?” 集市上有驯鸽人将一对对信鸽驯好了对外出售的。 “大兄他对商人和商业本身都误解,爹爹可以从这一点上说说啊。”徐玫道:“若是没有商人,我们怎么可以吃到东海的海参,南洋的香料,西域的蜜瓜?没有这些好东西,日子多没味儿。” “物产流通,的确是商业带来的好处。”夏长渊点头,问徐玫道:“还有吗?” 徐玫沉思片刻,摇摇头,不满地道:“玫儿想让爹爹劝说大兄,爹爹怎么反倒是考起我来了。” 夏长渊笑了笑,没再多言。 两人用罢早食,略微散步片刻,父女二人又到了书房。 夏长渊检查了徐玫的功课,觉得满意,又指定了新的内容给徐玫讲解一遍,让她自去学习,自己提起了笔,果然写起了书信。 徐玫偷偷瞄一眼,见夏长渊果真写的是其关于“商”的见解,偷偷一笑,认真温习起来—— 她的进度不慢。 而所学范围比前世要宽广复杂许多,是以必须多多用心,再不能如几年前那般清闲了。 夏长渊很快写好了信,含笑将信纸推给徐玫:“看看可满意?” 徐玫连连点头,又不禁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夏长渊想了想,道:“你抄一遍再给立前吧。” 他还是谨守合约,并不愿让徐夫人知道他做了这些。但徐立前那里,的确快就要走偏,他又崇拜自己,同时又有徐玫软语相求,夏长渊才下定决心,悄悄地干涉一下。 徐玫再次点头。 一是物品流通。二是价值提升。 这两者,都并不仅仅低买高卖那么简单。 夏长渊举例说,岭南山区产多马蓝,仅仅杂草而已,不能果腹,无法蔽体。而被商人发现之后,运往江南纺织发达地区,加工提炼出靛蓝染料,价值倍增,获利多多。而同时,岭南人一马蓝换取粮食衣物,从而能改善生活……此乃“商”之精髓所在。 三乃是日常服务。 关于这一点,简单又好理解—— 若无酒肆茶寮客栈等等所在,人们将寸步难行! 夏长渊没有说的太多。 只是点明:有明君也有暴君;有清官也有贪枉;有高洁君子,也有伪善小人;有坑蒙拐骗,也有公平交易。 是以,修心为上。 条理清晰,文采斐然。 却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和建议,估计只是想让徐立前自己思考。 徐玫一边誊抄,一边暗赞不已。很快,她誊抄完毕,回到精舍,找到信鸽,将信绑好了,将信鸽送飞,看着信鸽盘旋飞远,才回了屋。 徐立前很快回了信。 受教之余,却依旧有所不甘:人各有志。他也并不是鄙夷商者,只是不愿成为商者,这才十分勉强……但他又表示,母命难为,他会努力用功,不让母亲失望难过罢。 希望如此。 徐玫心道。 048 姐妹谈 有了书信往来,徐玫对徐宅之内发生的事情所知多了起来。 尤其是徐立前的几次回信,让徐玫渐渐觉得他已经慢慢心平气和,对于徐夫人额外交给他的课业,也不再觉得痛苦压抑,开始用心对待。 也不知是徐立前的表现让徐夫人满意了,还是徐夫人自己也做了反省的缘故,徐夫人对徐立前的要求渐渐不再着眼于“商”的细节,而是开始让徐立前研读经史,于是,徐立前也越发地用功起来。 “进步飞快。”徐惠十分骄傲,笑道:“娘亲也十分高兴。” 一场细雪才下过,依旧阴沉没有放晴。看样子,会有接连而至的雨雪,为冬日更添几分寒意。 明帝四十三年,一开始就格外寒冷。阴霾笼罩了整个寒冬,如今年节已过,天气却没有半点晴朗转暖的样子,让人的心也跟着压抑难受起来,无法放松心思。 集雅苑中,徐惠和徐玫坐在窗前。 一盆长得高大的万年青,一束交错绽放的红梅,点缀了这个暖和舒适的房间。 若不能在任何情况下让自己活的舒适,那努力占据二来的财富又有什么意思。相信整个徐家,至少在这个大宅里,绝不会与人绝望地想:这个冬天是不是熬不过去了。 徐玫嗅了嗅玫瑰花香,抿一口茶水,点点头,轻声道:“大兄本来就足够聪明,只是从前想不通。如今想通了,自然就万事都好了。” “那是。”徐惠满面笑意,道:“没想到你这丫头还有些用处,不是总拖后腿的。” “喂喂。”徐玫瞪大眼睛故作不满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徐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呵呵笑道:“就是我说的意思啊。”她收了些笑意,冷声道:“距离上次大伯父在大康丢脸才几年?就又有人蠢蠢欲动,不满我娘一个女人占据家主之位了!你自己想,若是你真的拖累了大兄课业,是不是个拖后腿的!” 徐玫怔了怔,问道:“哦?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徐玫出生的那一年,徐家大爷徐元慎趁着徐夫人产后修养之时,企图接过家族生意,为证明自己能力,亲自前往大康接洽打通商道,甚至试图借助大康安王之力以刺杀除去徐夫人。刺杀失败后,徐元慎被软禁大康,直到后来徐夫人悍然出手,展示了徐家的能力,才让大康上下有所顾忌,解救了徐元慎,徐氏产业也顺利地在大康开展起来。徐元慎如此丢人之后,在京城各地游荡了几年,两年前,才重回徐家。 莫不是徐元慎在前事平息之后,又生出了取代之心? 徐惠面色很是不好,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低声道:“我听说,老爷子放出话来,说如今徐氏发展平稳,他体谅娘亲这些年殚精竭虑的辛苦,希望娘亲能辞去家主之位,退至长老团。” 徐玫闻言十分惊讶,肃然道:“祖父当真这般说?” 这简直是…… 徐夫人一手将徐家带至今日这盛大光景,却没想到就连亲生父亲也站出来反对她的家主地步了!只是因为徐夫人是个女人? 徐玫突然能够体谅,为什么徐夫人一定要徐立前从商了!因为她不愿意她亲自打拼出来的一切,全被他人摘了桃子!由儿子继承,她才能心平! “祖父没有当众名言。”徐惠黯然道:“但既然有这种风声传出来,他肯定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了。” “娘亲她,太心软了。”徐惠道。 若是徐夫人肯施狠辣手段—— 比如之前,明知徐元慎勾结外人刺杀自己,那就要当机立断硬下心肠让徐元慎永远留在大康的地面上!而不是几年后又若无其事回来,依旧插手家族事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诸如此类! 全部雷霆镇压,便是徐老爷子,又能如何! 徐惠握住茶盏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大兄知道吗?”徐玫问道。 徐惠摇摇头:“我跟不上大兄课业的进度,才会让人关注家族里流传的各种消息,希望能帮上一点儿忙……但我现在不知道,若是大兄知道这个消息,会有怎样反应。” “放眼整个徐家,我并不认为有谁能有这个能力代替娘亲。”徐玫道。 徐惠点头认同:“但祖父的意思是,已经平稳发展不用在意小风小浪的徐家,有没有娘亲自掌舵,意义不大。” 今日徐家,好比是一艘巨轮。 这巨轮的确算是徐夫人一手打造成功的,已经稳稳航行过一阵,足以证明其有抵御大风大浪的能力……那么,接下来掌舵巨轮之人其实并不需要多大的能力了,换了人,巨轮依旧能平稳地行驶下去。 除非是航线错了,触礁撞山。 但现在是,徐氏这艘巨轮打造的太好了,便是一般的礁石和碰撞打击,都不算太大的威胁了! “那谁来做家主呢?”徐玫想明白之后,又问道:“大伯父吗?” “或者是二伯父,或者是三叔父。反正在他们那里,人人都比娘亲一个女人做家主好。”徐惠道。 “那娘亲那边呢?”徐玫道:“姐姐你都听到了风声,娘肯定不会一无所知。” “便是拉出了祖父做幌子又如何?”徐惠骄傲地扬起下巴,冷哼道:“凭他们,也能让娘亲退让!做梦!” 徐夫人奋斗至今,又没有年老体衰,怎么会在此时被人摘去了桃子! 徐玫放松下来,道:“那不就是了。姐姐,你真是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徐惠白了徐玫一眼,不满地道:“就是娘亲能处理,他们这般,难道不恶心人?总之,玫丫头我跟你说,你帮不上忙就算了,若是非要拖后腿,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语气十分严厉。 徐玫忙表示道:“姐姐放心。亲疏远近我肯定明白的。” 徐惠这才满意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觉得十分不错,道:“你自己晒干的?味道还不错,给我包一包,我回去喝。” “哦,好。”徐玫答应着,吩咐何嫂去打包些干花来。 两姐妹又闲聊一阵花草茶,徐惠得了东西,没多久就离开了集雅苑。 049 各人路 松涛苑。 书房。 石青正要推门进去,听见身后动静,停身回转,看见来人之后,微微欠身示意。 “石青姐姐?”石非看了一眼石青,微微疑惑。 “公子书房里的水仙该换新水了。”石青轻轻举了举手中的小水壶。 “这样啊。”石非侧身立于门边,推开了房门。 温暖扑面而来。 “多谢公子。”石青恭谨道谢,迈步走了进去。 石非跟在她身后进去,重新关上了房门。又掀开了一道厚厚的棉步帘子,二人才算是真正进入了书房之中。 书房很大。二人的动静也都非常轻微。 徐立前正提笔伏案沉思,并未在意二人的到来。 石青远远向徐立前欠身行礼,又再次向着石非欠身,向旁边走去。那边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置着一盆正在吐蕊的水仙,立与清波之中,清雅若仙。 石非站在原地停顿片刻,朝着徐立前走近。 到了书桌边,他没有打扰徐立前,走到一边另外一张略小的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慢慢观看起来。这是特意给他添加的书桌,适合两人平日里交流学习的需要,又不会彼此太过打扰。 石青走过来,捧了一盆新的水仙花,替换掉了原有的那一盆。片刻,她同样更替的徐立前书桌上的水仙花。而这个时候,徐立前已经开始伏案快速书写起来。 石青朝砚台中看了一眼,将换掉的水仙花带走之后,片刻又再次回到徐立前书桌前,轻手轻脚,开始研磨。 徐立前足足书写了盏茶时间,方才停下来,看着手下的稿子,有些欣喜,有些满意。他看见了石青,含笑点头示意,而后向石非招手,道:“石兄,你来的正好,快替我看看。” 石青放下磨条,悄悄地退后了几步,让出了空间。 石非听到徐立前说话,便放下手中书本,快步走到徐立前身边,将徐立前的手稿拿过来细细看完,才道:“公子进步很快,石非已经有所不如了。” 徐立前更加欣喜,道:“石非你太谦逊了。”他吩咐石青道:“石青,重新沏些茶来。”待石青离开之后,他重新品读着自己的手稿,与石非不断低声讨论,脸上的笑容一直没退,显然是对自己这次的进步满意极了。 终于,二人讨论完毕,徐立前不舍地将手稿丢进炭盆,看一个个字迹飞舞燃成灰烬,轻叹一声,同石非走到一旁桌面,隔桌而座。 “公子依旧不满意么?”石非问道。 “倒不是不满意。”徐立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反正这里已经记下来了。恩,放在这里,也可以反复打磨。”虽然现在徐夫人对他课业上的管束松了些,他只要用心完成她的吩咐就能读自己喜欢的书……但徐立前还是不愿意徐夫人当真看到他写的东西。 石非进来,献上香茶。 温暖的茶香,让人心神不禁放松。 “石非兄当真不能多留一阵了吗?”徐立前惋惜地道:“你一走,吾少一良师益友啊。” “多谢公子看的起石非。”石非总有感激之色,笑容也依旧淡淡的,谦逊之中透着矜持而傲,道:“石非在徐家已经住满半年,到今日已经虚岁十五了。十五岁,已经不算是小孩子,再不能逃避推延光阴,告诉自己来日方才。” 他平静的言语之下透出一抹沉重,道:“三月报名,四月开始头一轮下场……若是一切顺利,过了童生试,更要静心读书不问外务,来年春天考取秀才功名。目前,石非只是对这一轮考试有些把握,而后面乡试甚至于会试……眼下是想都不敢多想,只能踏踏实实,前行一步,算作一步。” 他看向徐立前,淡笑道:“石非有时候很羡慕公子,有父母庇护风雨,前路少有泥泞。” 徐立前闻言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他自问并不愿意要这种“庇护”,但这种话在石非面前说出来难免有矫情的嫌疑,是以也说不出口。 但不说,就像他是那毫无本事只靠父母荫庇的纨绔子弟似的。 徐氏看出了徐立前的心理,石非又道:“当然了,公子勤奋且天资聪颖,无论是继承家族商业,还是立志科举,肯定都会有所成就的。我羡慕公子,只是羡慕公子可以有无忧心态,不必背负重担前行而已。” 这话让徐立前释然了些。 他轻呼一口气,又道:“官场险恶,明帝昏聩独断,大夏堪忧啊。” “宏仁太子有周太傅辅佐,已有明君之像。”石非轻声道:“大夏底蕴深厚,只需有明君贤臣,定然复兴有望,震慑诸国不敢放肆。” 徐立前点点头。 明帝十六岁登基,至今已经四十三载,到金秋便是花甲六十大寿。自国长寿皇帝极少……想些诛心的,明帝已经花甲,便是他求道修身,又能再存多少寿元? 总有宏仁太子登基上位的那一日! 以至于,朝廷上下百姓民间,能忍受如今明帝的昏聩独断,倾国库修寝陵,全是因为对有周太傅辅佐的宏仁太子寄予厚望!不然,民怨翻腾怕早就压不住了! “周太傅经天纬地之才,另我辈敬仰钦佩。”徐立前肃然说道。 石非正色,缓缓点头:“周太傅实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 霪雨霏霏,一直下到了二月初。 这一天清晨,枝头突然响起了鸟儿清脆婉转的啼叫,让人一听就心生欢喜,仿佛整个天空都跟着亮了起来。 徐玫起身打开窗户:果然是整个天空都明亮了。 “小姐,天晴了!”朱燕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 整个冬天淅淅沥沥阴阴沉沉,仿佛身上永远都没有拧干的时候,便是徐家婢女仆从也不会断了炭火受冻,但在这样阴沉沉湿哒哒的日子久了,总会让人觉得身上如同发了霉,生了苔,难受的紧。 如此,天乍然放晴,一片淡蓝,许久不见的太阳就要从东方升起来,空气中满是清晰欢愉的气息,又怎么能不让人跟着欣喜! 050 犬鹅斗 徐玫露出一个大大的欣喜的笑容。 她很快洗漱完毕,用了早饭,领着迫不及待的斑点花就出了集雅苑,撒欢去—— 虚岁九岁的徐玫,唇红齿白,娇嫩红润,个子却不矮,站在那里明明十分恬淡文静的小姑娘,却总是让人觉得她身上有着蠢蠢欲动的活力,格外的健康明朗。 她长大了,再也不必故作幼稚懵懂。是以,她也不再那么总是避在五柳观里,而是愿意多多在宅子里住着了。因为,她想试着看清楚,这座大宅子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人和事。 她前世忽略的,那些人和事。 因为此,她从集雅苑出来之后,活动的范围也渐渐加大,不再局限于他们这一房的四个院子,开始往徐老爷子和徐大老爷那边慢慢接触过去了。 她已经成功地混进去了徐老爷子的余荫堂。 只是,余荫堂里太多鸟雀,都是徐老爷子的心头好,而她由着斑点花闯进去之后,斑点花却是与一只大鹅棋逢对手,打的不可开交。斑点花凶悍,那大鹅也不知道老爷子那里找来的特殊品种,白白的看着只是比家鹅身量大二号,但没想到凶起来也是额外地威武凶狠,愣是与斑点花斗的不相上下,掉了一地的白毛也在所不惜,仿佛一定要将斑点花给啄趴下不可,院子里那看起来像是负责养鹅的小厮也不顶用。 徐玫只当自己是个吓呆了的小姑娘,而后又瞧着有趣,藏在朱燕身后探头探脑地瞧这一出好戏,也不让人阻止。 她估摸一下,斑点花被训的越来越通人性了,她若是开口将斑点花叫回,估计是能成的。但她何必去叫呢?正好不知道怎么了解自己这位祖父呢…… 余荫堂里的小厮没法子了,终于将徐老爷子请了出来。 徐老爷子是个略有些富态,面白体宽,肚子滚出了一些,但保养的很不错,将近花甲之人,并未有太多的年老体态。只见他急急赶过来,真到地儿反而不着急了,反而对这一场凶悍争斗大感兴趣,瞧了片刻,拍手叫好,不断地为那大白鹅鼓劲: “大将军,干掉那蠢狗!”徐老爷子面红耳赤,激动不已,不断地挥舞着拳头:“干掉它,老子给你找一百只漂亮小母鹅来!加把劲儿,对,啄它,飞起来啄它,拿膀子扇啊!对对,就是这样!跳起来!很好!好儿子,干的漂亮!” 徐老爷子沉浸在这一场龙争虎斗中,兴奋的忘乎所以。 大白鹅快被扒光了一身毛,斑点花也吃了不小的亏,眼睛差点被啄瞎了,呼啦啦地躺着血。 徐玫觉得差不多了,跑到老爷子身边,小心地拽了一下老爷子的袖子,见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忙道:“祖父,您能让大鹅别啄了吗?我的斑花要死了!” 其实,受了伤见了血,斑点花彻底起了凶性,越发悍勇起来。而那大白饿虽然凶悍的很,块头比斑点花还要大一些,但到底是吃素的,渐渐开始落入下风,不敌起来。 徐老爷子也看清楚了形势,口中在助威,但心里已经着急了,正想着家里哪里来了这么一只厉害的斑点狗之时,恰好看见了徐玫,见一个眼熟的小姑娘软语相求认输,老爷子借势下坡,忙对着大白鹅道:“成了!大将军!放那蠢狗一回!快过来老子这里!今儿没给老子丢人!” 徐玫也喊道:“斑斑花,松开,不许再打架了!” 倒是小孩子的喊话。 徐老爷子心想,这畜牲正在血性上,哪能随便一喊就放弃了?他根本没当真,正要继续劝说自己的大白鹅,却没想到那只斑点狗听到小姑娘喊话之后当真后退几步与大白鹅拉开了距离,只是依旧呜呜警惕着,只是不往前扑咬了。 一分开,就好办了。 徐老爷子连忙上前几步,边走边哄那大白鹅道:“看看,笨狗都认输了,咱们也不打了啊……怪累的,让小白头伺候着你快活快活去。” 大白鹅也很给老爷子面子,虽然依旧有些脾气,但见对手又退远了些,而主人却到了跟前,于是趾高气昂地叫唤几声,让老爷子安慰表扬几句,才跟着一个小厮,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斑点花仿佛是知道自己打赢了那大鹅,很是容忍那大鹅最后的示威,夹着尾巴乖乖地到了徐玫身边,老老实实,哪有半点儿刚才的凶悍劲儿。 徐老爷子送走了大白鹅,这才有心思打量小姑娘和那斑点狗。斑点狗如此听话,让他有些惊讶。但他喜禽不喜猫犬,惊讶一下也就放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禁咳嗽一声。 他不认识徐玫,只是有些眼熟,叫不出名字来。 而小姑娘刚才喊他“祖父”他没有在意,此时想一想自己刚才的表现,尴尬更添一筹,一时间有些不知怎么开口才好了。 “玫儿见过祖父,问祖父安。”徐玫主动行礼。 “玫儿?”徐老爷子想起来了,问道:“哦,是之前说生病送到道观寄养的那个吧,看起来身子骨养的还不错,今后还去道观么?” 对于一个精明强势掌握家族命脉的女儿,老爷子自然投入了许多关注。他知道徐立前和徐惠,也知道有一个徐玫,只是徐玫不在家的时候多,回来之后也难得出院子,出来也是年节时候在人堆里,在他面前问个安就下去了,是以他才印象不深。 徐玫恬淡微笑,道:“回祖父,玫儿以后还是会回道观的,只是也会在家里多住一阵,孝顺长辈,亲近族人。”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玫儿回来过年之后就没离开,只是天气一直不好,没有出来给您请安,是玫儿不是。” 她仿佛怕徐老爷子怪罪她,又补充道:“今儿天一晴,玫儿就打听着祖父住的地方过来了……却没想又打扰了祖父。” “无妨。”徐老爷子摆摆手,道:“我这里平日里也少有人来请安。恩,我在家的时候也不多。” 051 老爷子 徐玫乖巧地笑。 今日的徐老爷子,的确是个富贵闲人,的确留在家中等着小辈们上门请安的时候并不多。或者说,他便是在家,也懒得见什么孙辈,有人来余荫堂,也不一定能见到。 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身为徐氏宗主,肯定也是叱咤纵横的厉害人物,接的是盐茶铁的生意,据说还是南北漕运上的背后大人物,可以说是官匪两道,没有人敢不给这一位面子。只是,再厉害商家,也经不住皇室惦记,从最开始底下人犯了小错被抓被扣,撒下大笔家财疏通,到慢慢一点点地被蚕食了老本生意…… 钝刀子割肉,徐氏攒下来的偌大家财,眼睁睁地就全进了别人的口袋,这些人都是替旁人敛财去了! 正当老爷子察觉不对焦头烂额之时,年方十五的徐元真就领着一批江河水路的上下了海,成功地将江南布匹茶叶带出去并换回了一船的香料和白花花的银子!没用多久,徐元真的出海的船队越做越大,辗转各国越赚越多,而大夏这边官府生意却是越来越受刁难做不下去……没几年,老爷子就果断地舍了与大夏官府的生意,转而全力支持徐元真。 再然后,徐元真成家不离家,所出子嗣也全都姓徐……而那个时候大夏朝廷,确切地说是明帝见再不能从徐家身上抽血,威逼下来,徐家风雨飘摇,而徐元真在此时展露了非同一般的手段,几经下来,老爷子终于退后养老,将整个徐氏交给了徐元真。 当年那些事情,日子有些久远了,就算徐玫要打听,也不是那么轻易地打听清楚的。不过,当年徐氏就差没被人拿住全族性命要挟了,在那样的情况下,若说是老爷子有临危果断,但不如说他是不得不果断。 “嗯,既然身体好了,的确多在家里住着才是。”徐老爷子自然不知道徐玫心中在想什么。他算是头一回私下见到这个孙女,想到她是在五柳观长大的,继而想到夏长渊,问道:“你跟着你父亲住……他人在道观的时候不多吧?又是怎么照顾你的?日子过得苦不苦?” “玫儿有奶娘和姐姐们伺候,只是比家中稍微简陋些,倒是没有觉得苦。”徐玫乖巧地笑道:“就是父亲在的时候,会教导玫儿诗词书画;父亲若不在,孙女觉得无趣了,就在山上玩……娘亲总说玫儿被惯的太野了,需要收收心呢。” “这样啊,那日子的确还不错。”老爷子瞥了一眼乖乖不做声的斑点狗,问道:“这是你养的?” 徐玫点点头:“斑花是陪玫儿玩的。” 徐老爷子便不再关注这只狗,再次问了问徐玫在五柳观的生活,尤其是对于夏长渊“云游”的事情多问了几句,见徐玫说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追问了。 徐玫几次提到徐夫人,想要引起徐老爷子的谈性说起少女徐元真,但徐老爷子却仿佛并不太愿意提到这个优秀的女儿一样,将话题给岔开了。 “女儿家家的,学些琴棋书画是好的,将来也好嫁人。”徐老爷子神色和蔼,对“知书达理”的徐玫印象挺不错,打发徐玫离开的时候,不自觉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么一句,徐玫已经清楚了—— 这位老爷子,的确不喜欢姑娘家太争强好胜了。甚至可以引申一点说,当年他推出徐元真是迫不得已,如今徐家势大就是大夏皇室也顾忌多多不敢轻易招惹,他已经不太满意这么一个徐家,是由一个女人来当家了。 哪怕如今这样的局面,是女人打拼出来的。 不过,当徐玫隐晦地与徐惠谈起这一点的时候,徐惠深以为然又不屑一顾,对徐玫道:“放心。若是娘亲自个儿不想放弃,那是谁来也不行。娘亲的本事大着呢,老爷子真敢让娘亲寒心……呵呵。” 十五岁的徐元真就敢与与江湖水莽组团出海,怎么会是一个听从“三从四德”听从长辈“安排”的乖乖女? 别看现在徐夫人对于徐家人多有纵容,那很可能是徐夫人自认站在高处自信从容,不屑于与那些人计较太多,免得有*份! “春暖花开了,家里有姐妹们要办个赏花会,你来不来?”徐惠问徐玫道。 这倒是头一回。 徐玫怔了怔:“我也去?” 她与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没什么交情。估计别人都不怎么认识她呢。 “你如今身子骨也养的差不多了,道观少去,留在家里,怎么能连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不熟悉?”徐惠审视徐玫几眼,又警告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你在山上待傻了,见人露怯?要是这样,那你赶紧给我回道观去,别给我们丢人!” “不是,我才不会露怯。”徐玫忙红着小脸解释道:“就是觉得有些突然。从前姐姐你都没带上我。” 徐惠哼哼一声,道:“我那是怕你不中用。” 之前,徐惠有些不喜这个妹妹,因为妹妹显然是夺去了徐夫人和徐立前对她的关注之情。尤其是徐立前,一直以“妹妹小”为借口偏爱维护,让徐惠很是不高兴。不过,如今徐玫长大了,最近似乎也有了些用处,又一想到底是亲姐妹要一致对外,这才变了些态度,准备带带这个妹妹了。 徐玫闻言,连忙讨好地问从前聚会的情形,徐惠一一回答了—— 其实没什么太特别的。 衣食无忧的姑娘少年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赏花说话,交流一下生活中不大不小的新鲜事,或者拌一点小小的口角生一点儿闷气。若是两家的大人有矛盾,小辈之间也多少会表现些水火不容……不过,都并不是太大的事情。 而因为徐夫人是家主,徐立前和徐惠的地位就超然许多,为其他人姑娘少年拉拢巴结的对象——没法子,徐家有钱,但徐家人也多。大家里分小家,谁也不想为自己的小家多捞一些,让小家的日子更舒适一些。 金银财产,总没有人嫌多的。 而徐夫人但凡照顾一下,流出来的就不知凡几了。 052 游园会 春光明媚。 粉白的樱花缀满枝头。 繁花之间漏出来的太阳光落在地面上,没几日就将那鹅黄色的草芽儿很快变得青翠碧绿,煞是喜人。 徐玫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女,显得有些腼腆安静。 徐清。 她是徐氏嫡系长女,徐大老爷徐元慎的女儿,正值花信年华,面容柔美气质清雅,听说想要求娶之人犹如过江之鲫,是姑苏最受期待名媛。 “我输了。”徐清蹙眉许久,放弃了投子认输,也放松下来,看徐玫的目光中带有赞赏,道:“没想到,妹妹棋艺这般厉害的。” “清姐姐也知道,山居悠闲,平日里就用这个打发时间的。”徐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就是多记住了几页棋谱,根本算不上厉害的。” “你这么说,那岂非显得我更差劲了?”徐清莞尔一笑。 徐玫连忙红着脸认错:“我不会说话,清姐姐莫怪。” 徐清修养很好。 就像徐玫刚过来的时候,就没有没有徐玫年纪小而不当一回事地哄几句,此时也不会因为她言语上的小小不妥当而置气。就像是一个大家闺秀,温和又包容,大方得体。 但徐雅就不一样。 同时徐大老爷的女儿,徐雅仅仅比徐惠大上几个月,取名为雅,性格气质却没有太文雅的地方,不喜书本诗词,反而喜好金银账本,只是没有太高的天分,不如徐惠理解学习时候的轻而易举,但也一直不肯服气,与徐惠的关系有那么点吵吵闹闹的小矛盾。 就像现在。 那边在做着心算的游戏,徐惠和徐雅就对上了,拼的不相上下,像是拼出了火气。 “玫儿喜欢算学吗?”徐清问道。 徐玫摇摇头:“太费脑子了。” 徐清笑了笑:“我也不怎么能算下来。我娘说,这天下如同姑姑一般的女子百年也出不了一个,一般人便是想要学,也是学不来的。但雅儿很崇拜姑姑,********往那上面费功夫……” 说着,她摇摇头。 徐元真哪是小姑娘能够模仿的人物。 “惠姐姐也是啊。”徐玫似乎感同身受,有些苦恼:“她总是训我没用,不能给娘亲帮忙呢。”想了想,她补充道:“我其实不觉得娘亲需要我们帮忙啊。” “惠儿也是一片孝心。”徐清含笑,对徐玫道:“立前也来了。” 徐玫顺着徐清视线看过去,只见有几个少年公子正翩翩而来,正好有徐立前。一同来的,是徐家嫡系旁支几个学业优秀颇受看重的少年……石非也在。 徐清起身,与徐玫走过去,与几人含笑打了招呼。有人看见了徐玫,徐清就柔声介绍两句。不过,徐玫年纪小,少年们又对那边正热烈着的心算比试更感兴趣,目光也就没怎么在徐玫身上停留。 他们一过去,徐雅和徐惠的水平就显得有些跟不上了。几次出题,都被少年们立即抢先说出了答案,弄了两个小姑娘俏脸微红,又羞又恼,却偏偏不如人家厉害,不服气之余,同仇敌忾,依旧是输。 “不是我说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能看懂账本打理嫁妆就不够用了?没事的时候弹琴作画的多好,非要抠这个脑子干什么?不怕将来老的快!”徐立克是徐二老爷徐元肃的长子,嘻嘻哈哈地向两个小姑娘说着玩笑话。 “徐老二你什么意思!”徐惠一听就炸开了,刹那恼羞成怒:“你这是瞧不起谁来着!” “我没有瞧不起谁啊。”徐立克依旧嬉笑:“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惠妹妹至于这么生气嘛。”他见徐雅也要说话,忙后退一步,嬉笑道:“不服,咱们再来一题?” “再来就再来!”徐雅瞪大眼睛,纤手指着徐立克,恼道:“谁还怕了你们不成!” 徐立克却不上了,他后退一步,将站在徐立前身边的石非推了出来:“这一题,看石非小兄弟的了。” 徐立明沉默寡言,徐立克机灵活泼…… 徐玫暂时看不出,徐立克此时将石非推到前面,是想让石非小小地出个风头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应该对是石非的能力了解,知道他不会输给两个小姑娘才对…… 徐惠和徐雅的犹如冒火的目光立即就盯上了石非。 石非微微一怔,向两个小姑娘施礼表示歉意,又对徐立克摇头道:“在下两年前十二岁时候方才勉强能读《九章》,怎么比得上两位小姐家学渊源天资聪颖。这一局,在下怎么比都是输了,三公子莫要为难在下了。” 大家都愣住了。 徐惠很快反应过来,欢笑拍手,指着几个少年,尤其是徐立克,笑道:“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儿!你们一个个都快成亲的人了,跟我们两个小姑娘比,真是好意思!恩,都厉害的很啊,几年饭没白吃!” 不论男女,只论年龄! 她和徐雅才十一二岁而已,徐立克这几个人至少都十三四了! 根本没法子在一起竞争比较! 徐雅也明白了,嘲讽道:“几个哥哥以大欺小,真是好厉害哦!不比了不比了,我们服气了还不成吗?” 徐立克的俊脸当即一阵红一阵白。 他刚才过来的时候看两个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拼的凶,就像是两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在看到两个小孩在比谁能搬更多的砖头一样好笑,于是就想显摆一下力气嘲讽一下两个小姑娘,没想到却被抓住了辫子,立即显得他很是下作了。 “妹妹们爱学习,你不鼓励着,怎么倒是打击起来了。”徐清嗔怪徐立克:“有没有点儿做哥哥的样子!出息!” “我错了。”徐立克深吸一口气,向徐惠徐雅苦着脸赔礼:“两个妹妹别见怪啊,都知道,我就是这浑样,有时候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今天这事情儿,他只能认栽。 平日里他就是看不惯徐惠徐雅两个小姑娘满口生意账本的很是欢实:这世上大把的男人,徐家更是有大把的男人,轮得到小姑娘家操心?而他又不能直接提到家主徐夫人,找着机会就打击两个小姑娘的自信心……没想到是自己坑了自己了。 053 太子事 而将这个坑给指出来的,是石非。 徐立克一边赔礼道歉,一边盯着石非那白面小生一般的脸。徐玫猜想,这肯定是恨上了。 “两块怀表,两块怀表成不成?”徐立克讨饶道:“两位妹妹原谅我这一回?” “切,就跟谁没见过怀表似的。”徐惠有些看不上。 徐立克忙补充道:“保证是好东西,金镶宝的,又精致又漂亮又贵重,听说是供给西洋国家那些王后公主的,一个商队总共没弄出几块,可和柜台上摆出来卖的不一样。” “当真?”徐惠有些不信。 “我知道惠妹妹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徐立克讨好地道:“但这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多是不是?一季衣服都要七八套呢,怀表这东西,怎么也不嫌多吧……” “那倒是。”徐惠点头,趾高气昂地道:“二哥可别说话不算。” 徐二老爷有个铺子,专供西洋弄来的好东西。 而怀表这一种,更是西洋货中的稀罕物。若不是有身份提前打招呼,临时到铺子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到。徐立克能拿出两块讨好妹妹,这一次真的是舍了大本钱了。 徐惠有两块很不错的怀表,但徐雅她们估计却是没有这东西的,又不是必须要有的东西,便是有,也不是太好的。 据说,一块上好的怀表,至少值几千两银子呢。 徐雅闻言也高兴起来,帮腔道:“就是就是,二哥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不过,她又故意怀疑道:“二哥真能做主?别回头送来了,二叔二婶心疼肉疼,总在我娘面前念叨,那我可就吃不消了。” “放心,给自己妹妹点儿东西,就是心疼,也舍得。”徐立克拍拍胸脯道:“你们也知道,最近我爹跟船出海考察去了,自个儿那点儿铺子生意让我看着打点了。”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看向石非,也不知道是向他解释还是向两个小姑娘解释:“咱们徐家,但凡人才,不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么,就算一时间亏了些,也算不上什么。” 丢一个铺子给儿女小辈新人们折腾,徐家完全不在乎。 “这我知道。”徐雅兴奋地道:“姑姑说过了,只要能出一个人才,徐家就赚翻了。亏是一时,有人能赚一辈子。” “春光明媚的,就不能讨论些别的?”徐立前看了石非一眼,开口问徐清道:“清姐姐准备了什么茶?” 徐清柔声道:“雪芽,外面才送进来的。不过我感觉今年的茶味稍淡,不如去年,大家都尝尝。” 一行人分开围坐,徐清亲自煮茶。 清风暖阳里,刚才争执的紧张气氛也就散了,话题也开始五花八门起来。 徐玫捧着一杯茶,坐到徐立克身边,嗅一口茶香,道:“清姐姐可真好啊。” “那是啊。”徐立克打住脱口而出的话,看向徐玫道:“听说妹妹也是喜欢琴棋书画的?那就是跟清姐姐一样,将来也是个大家闺秀了,不错不错。” 徐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家,终究是不一样的。” 徐立克不认同,道:“有什么不一样?总不是你觉得,徐家是商家,商人出身的姑娘家就做不成知书达理的闺秀了?你啊,多跟大姐学习,别被那两个给误导了!” “看她们现在闹的挺高兴,但就算是姑姑,也绝不准备让她们去打理生意的!” “徐家又不是没人!” 徐玫愣了愣,傻傻地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也不喜欢那些的。” 徐立克这才满意了。 徐立前道:“二哥,你跟玫儿说这些干什么。” 徐立克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见一个他的亲信小厮急匆匆进来,给了他一个纸条。他展开一看,面色大变,脱口道:“太子出事了!” “怎么回事!”众人忙问道:“太子怎么会出事!” 徐立克将纸条先递给了徐立前,一脸难看地道:“据说,太子密谋造反被识破,如今被关押在东宫,如何处置,还没有消息。” “真定了谋反?”石非问道。 徐立克点点头。 “那太子之位肯定保不住了。”石非似乎有些颓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性命……” 几个少年人传看了纸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有些懵了。 徐雅左看右看,开口问道:“虽然说是京城出了事,可关咱们什么事?我可是听说了,现在就算是皇室也不敢动我们徐氏吧?” 几个少爷人都看了她一眼,却没人给她解释。 看吧,女人家这点儿眼界,能成什么事。 徐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徐雅道:“不懂就别乱说话。” 徐雅有些不服气,但看气氛不对,总算没有再多说什么。 茶没有心思品了,几个后来的少年人很快散去,徐雅开始向徐惠嘀咕问道:“惠妹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太子不太子的,和我们有什么家有什么关系?” 徐惠抿了抿唇,抬眼去看徐清,淡淡地道:“我似乎听说,太子对清姐姐一见钟情,有意求娶来着?” “啊?”徐雅愣住了:“我怎么没听说?太子都三四十的人了,想娶大姐?怎么可能!” “惠儿妹妹,请慎言。”徐清俏脸冷淡下来。 徐惠并不在意,撇撇嘴,道:“大姐,我说话可是很谨慎的。我只说了太子想娶,但我们徐家未必肯答应啊,是不是?也不知道徐家能给大姐准备多少陪嫁,呵呵。” “徐惠,你别阴阳怪气的!”徐雅替自己姐姐维护不平。 徐玫也拉了拉徐惠,示意她别再说了。徐惠嘴巴动了动,冷哼一声。 徐清坐不下去,霜着脸领着徐雅走了。 徐玫起身略作示意送了送,问徐惠道:“姐姐怎么生了这么大的火气?就算是太子想要求娶大姐,那也不是大姐的错吧?” “若非是有人示意,太子远在京城,怎么会想到几千里外的美人?”徐惠冷着脸,向徐玫解释道:“我也是才知道,大伯父在京城混的那几年,早就与东宫认识了。太子肯定是惦记着徐家的钱财,而大伯父本着什么样的心思,你若是想不明白,就笨死算了!” 054 风雨如晦 明帝四十四年,查宏仁太子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罢黜太子位,添为罪王,流放岭南。 这样的大事件,便是前世比徐雅还要短视的徐玫,也是记得这个消息的。只是没有太过关注而已,毕竟是离的太远。但废太子被圈禁之后,连累周太傅被罢官为民,后又攻入皇宫夺位称帝,又几年之后身为太上皇的明帝又再次复辟…… 那些岁月里,大夏朝堂皇室波云诡谲,瞬息万变,愣是将身为中原雄主的大夏,折腾成了日暮西山的老人,只能苟延残喘,拖延着最后的时光。 徐玫思绪收回,轻声道:“姐,我明白了。” 徐大老爷会有意与太子合作,实在不难理解—— 徐氏这么大的财富,太子难道不想掌握之后为自己利用?而想要掌握利用,最好的法子就是扶持一个肯支持他的家主;而对于徐大老爷徐元慎来说,他是徐家人不错,但他却不是家主!不是家主,这么大的家业就算不上他的!财富掌握在旁人手中,哪里有掌握在自己手里踏实!更何况,他几次栽跟头让徐夫人看笑话,身为男子的自尊,恼羞成怒之下,借一下外力,算什么? 还是那句话,不握在自己手里的,就不是自己的。败出去一部分,根本就不会心疼。 更何况,早年徐家的产业几乎全都废了。如今的财富,差不多全是徐夫人的。 “大伯父蠢也就是算了,没想到祖父居然也会对这种投资心动。”徐惠冷冷地道:“年纪大了,连从前吃过的教训都忘了?真是老糊涂了!” …… “父亲。”徐夫人看到来人,起身行礼,面容平静,毫无意外。 “太子废了?”徐老爷子满面阴沉,盯着徐夫人,目光冰冷。 “有人证有物证,太子密谋夺位,证据确凿。国不容情,皇上再喜欢宏仁太子,也不得不忍痛废黜了。”徐夫人依旧十分平静,欠身想要请老爷子坐下说话。 徐老爷子直直站立着,紧紧握住手中拐杖,低声愤怒道:“真是笑话!太子为什么要夺位!那张位置迟早都会是他的!” “既然是迟早,那早一些当然比迟一些要好,是不是?”徐夫人平静地道:“就连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知道,皇上昏聩,太子英明……你说,既然是英明太子,又能忍受一个昏聩的皇上折腾他的江山多久呢?太子可是希望当一个中兴明君,若是家底都被折腾玩了折腾烂了,便是他将来接手,面对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怎么回天?太子忍了二十多年了,到现在忍不下去不愿再忍,很难理解吗?” 皇上昏聩,太子却得人心。 这么情况久了,便是太子能忍受昏聩的皇帝老子折腾下去,期待将来自己上位收拾烂摊子,皇上老子都不敢相信一个看他不顺眼的儿子能乖乖地等到自己驾崩了才上位! 一个昏聩的皇上,会猜忌一个英明的太子儿子,实在太好理解了! 徐老爷子身子微微发抖,低声道:“皇上昏聩,不过是想要捞钱修陵寝而已!但他肯定不想大夏江山断送在他手里!他怎么会动太子!” 换句话说,若将大夏比成徐家的产业铺子,那皇上如今的行为是根本只想从这里面是抽出大笔大笔的银子来用,不会管抽这么多银子不会让这铺子亏空的厉害;但他也绝不会愿意真将这铺子一把给卖掉了,让这铺子成了别家的!他立宏仁为太子,让太子有个好名声,肯定有指望着宏仁太子在他驾崩之后能重新收拾山河! “呵呵。”徐夫人闻言淡淡一笑:“父亲其实也可以这么想:太子只是被废,又不是人没了。将来皇上一高兴,一句话再立太子,很难吗?反正都是他们自家的江山,自己人。” 徐老爷子愣住了。 是啊。 太子废了,又不是没了命。 皇上想什么时候复立太子,的确是一个诏书的事情。而对于明帝来说,一个废太子,比一个英明在位的太子要安全好掌控多了。 换成自己是明帝,也是这么解决。 自己活的太长了。指望的是儿子继承家业补窟窿,却不是现在就把家产给夺了。眼下,太英明的儿子隐隐有控制不住了,不怎么放心了,自己又舍不得立即就死,当然要想个法子,锉一锉儿子的风头,将人拿捏在手心里控制住了,才能安心。 徐老爷子缓了缓神色,问道:“元真,我们徐氏,怎么也是大夏人,这里是我们的根。要知道,大夏当真是经不起几次折腾了。” “呵呵。”徐夫人又平静地笑了笑:“父亲难道不了解我?我一向是对皇室敬而远之,毫无关系的。您又何必与我讲这些道理。” 徐老爷子一窒,沉默片刻,道:“这一次是你大哥做差了。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罪。” 的确。 徐元真一向对大夏皇权敬而远之。但偏偏,就在徐元慎与太子有所勾连,才准备向她施压的时候,太子就这么巧而又巧地倒了。 ——徐元慎才想要说服徐氏靠上太子靠上将来的大夏皇帝好做生意,而眼下太子被废,自然就是一记抽向徐元慎和徐家一些对这个说法动心之人的大大的耳光子! 这动心之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老爷子站在徐元真面前,仿佛感觉到了老脸火辣辣地疼! 他不得不忍住疼,向徐元真服软。 徐夫人闻言再次轻笑:“父亲又说笑了。”她轻轻地道:“我早说过了,无论是父亲您也好,还是大哥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想要废了我来做这个家主,只管名言就是了。” “你想多了。”徐老爷子嘴角抽动,缓缓地道:“这个家,还是要靠你。” 徐元真垂下眼睑,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没有再说什么。 徐老爷子拄着仗,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走到了院子里。他在院子里站定,回头看那门上的匾额:风雨如晦。 055 说俊杰 姑苏离京城太远。 太子谋反被废,对于大夏来说,无疑是滔天巨浪。但这巨浪蔓延到姑苏之时,就如同已经滞后的数日的消息本身一样,哗然一下,过去之后,便是风平浪静了。 三月,石非离开了徐家。 “他要走科举,进仕途,以期将来能为国民尽力。”徐立前眼含佩服,又有所忧虑:“我不如他。” 徐立前清楚地感觉到,这偌大的家族财富,也是牵绊。 “谁说的?”徐玫开导他道:“我家大兄可是人人承认的少年俊杰。” “什么俊杰。”徐立前嘴角勾出一抹自嘲:“不过是在遍地铜臭里打滚罢了,说俊杰可别被人笑话。” 他已经这么厌恶自己“商”的身份了?徐玫明眸流转,轻声问道:“你真的很不喜欢从商?” 徐立前并未在徐玫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思,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世间不能没有商业流通也少不了从商之人,父亲曾经指点的那些,我都明白,也很认同……但谁也不能否认,商人逐利,商业最后总归是自私的。”他顿了顿,又轻叹道:“我并不是看轻这种自私。我仅仅想,为大夏为百姓做点儿什么,才不枉来这世上一趟……” 读书人拥有的高尚品德。 徐玫托腮:“那你觉得,所谓俊杰,应该是如同石非那样的了?” 徐立前顿了顿,承认道:“石非兄是有大抱负之人。” 徐玫的声音控制不住凉下来:“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沽名钓誉追名逐利之辈?要走仕途,光考的好可没用。便是状元之才,也只能官居六品。六品官言微位卑没用,那么就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要攀附逢迎阿谀奉承,待稍微爬的高一点又要打击异己巩固自身……大夏吏治到如今已经糜烂的厉害,他若不随波逐流,如何能上位?而一但随波逐流,十几二十年之后,还能不忘初心吗?而十几二十年之后,这世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谁能保证?” “什么大抱负,我怎么觉得像是笑话。” 徐立前闻言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徐玫为什么愠怒。不过,纵然他相信石非的品格,却也不得不承认徐玫说的十分有道理。他不愿意与徐玫辩驳,哑然半晌,才开口道:“玫儿好像对石非兄有成见?” “没有。”徐玫垂下眼睑:“我只是不想大兄你因为别人的一番空话就妄自菲薄罢了。他算什么,好歹什么时候真当上了官真为一方百姓做了好事,就像周太傅当年任浦口县令时候一般,才有资格说什么抱负吧。” 徐立前失笑:“少年立志,本是值得赞誉之事,怎么到了玫儿口中,倒成了空话大话了。再说,石非兄也仅仅是同我谈起这些而已,又没有四处宣扬。让玫儿这么反感,是我的不是。” 徐玫抿了抿唇,平息了一番心中翻涌的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兄,是我不对。我不该有偏见的。我只是觉得,人都应该脚踏实地一些,尤其是石非那样寒门子弟,就是有才华有能力,背后没有关系没有支持,走仕途肯定是艰难无比的。他谈理想抱负,难免让人觉得自不量力一些。” 徐立前温和摇头,得意一笑:“玫儿认为,石非兄真的是寒门子弟,是毫无背景之人?” “嗯?”徐玫错愕,瞪大眼睛问道:“难道不是吗?” 徐立前见状越发得意,笑道:“当然不是了。玫儿忘了,他可是父亲特意送到我们徐家来的。” “你的意思,徐家会支持他上位?”徐玫蹙眉:“不应该啊,以徐家眼下的情况,没必要扶持什么人吧?” 徐老爷子时代的徐家,属于官商,肯定要扶持拉拢官员为徐家生意保驾护航的。而徐夫人接手后的徐家,已经借着各国对峙强势自立,根本不需要如何拉拢收买各级官员了。 “玫儿又想错了。”徐立前的笑容因为徐玫拧在一起的眉头而轻快起来,道:“便是徐家想要扶持官员,也该是徐家自己找人,又怎么会是让父亲找呢?父亲可是从来不管徐家事物的,玫儿说是不是?” “与父亲有关?”徐玫惊诧,看向徐立前,追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前世,她一直以为,石非是夏长渊故友之子,添做半个学生罢了。但如今看来,这样的身份显然并不够。 徐立前却是有些迟疑不肯说下去了。 徐玫撇撇嘴,故意道:“大兄又诓我。我怎么看,他也就是一个寒门学子,最多是有人托父亲照顾他一二罢了,能是什么人。” 徐立前见徐玫不屑,为难地道:“玫儿,石非兄身份特殊……” “难道大兄以为玫儿是那大嘴巴的,会四处宣扬?”徐玫不高兴了。 “自然不会。”徐立前被这一句话一逼,下了决心,低声道:“只是……唉,我先给你看看这个。”说罢,他走到书架前面,捧出一本书,是《太祖本纪》,放到徐玫面前,道:“这本书,玫儿应该是看过的吧。” 徐玫点头:前世今生,她都是翻过这本书的,对于其中的内容也耳熟能详。 《太祖本纪》,说的是大夏太祖从微末起兵到建立大夏巩固疆土的编年体全史。如今大夏许多世家勋贵都能从这本史书上找到来处。 “胡荣庆。”徐立前指着其中一条细目,道:“太祖麾下首位户部尚书,揽大局善经济,太祖得他,打天下之时从无粮草军饷之忧,治天下之时民生经济更是快速恢复发展迅速,以至民心安定,政权巩固,终成就盛世江山。” “石非是靖国公后人?”徐玫不相信:“胡公急流勇退,称病致仕……但人人都知道,靖国公孤老终身,连成家都不曾,哪里来的后人?” 她怀疑道:“他该不是骗子吧?” 徐立前摇摇头:“石非兄本名胡不为,的确为靖国公之后。关于这一点,我亲自问过娘亲,娘亲承认了的。他便是能骗得了我,也骗不了父亲母亲。” 056 论先祖 那两位都不是好糊弄的。 徐玫在意的不是这一点。她翻开《太祖本纪》,目光从细则上一条条掠过:一个小有家产的乡绅,应乱世而出,跟随夏太祖一步一步登上高位……靖国公胡荣庆的人生起伏清晰地在她脑海之中呈现出来,但的确没有怎么提到其生活私事。 这多少有些古怪。 “大兄,你现在怎么喜欢说话说一半了。”徐玫皱了皱鼻子,不满意地娇嗔。 徐立前再次失笑,道:“当年,靖国公虽未成亲,却有妻子。因为妻子身份特殊,才瞒而不宣,不为世人所知罢了。”察觉到自己似乎又卖了一个关子,而徐玫的下巴已经有些抬起就要恼了,他忙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太祖八年,大军攻入前朝皇宫,胡公掠走前朝太子妃顾氏,终生爱护,再无妻妾旁人。” “当时旧太子出逃在外,顾氏身份关系重大,为人所攻讦,胡公为了保全顾氏性命,主动被动下舍弃许多,最后不得已请辞归乡,黯然离开了官场。可惜顾氏芳华早逝,仅育有一子而已。”徐立前唏嘘不已。 无论当时受到多少诘难非议,如此一桩姻缘,后人谈起,都难免心生唏嘘,感慨良多。 原来如此。 徐玫不禁有些恍惚。 难怪前世,他的仕途能够一帆风顺,不过而立之年,就开始执掌户部,成为明帝倚重的权臣。除了天时种种,他的这种出身,肯定十分重要。不然,明帝怎么轻易信任他有能力而屡屡破格提拔,让他掌控一国经济之重。 “那为什么他会找到徐家呢?”徐玫回过神,追问道。 徐立前怔了一下,轻轻拍一下额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徐玫:“难道玫儿不知道,我们徐氏,乃是隐相徐师子之后?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徐师子,单字为相。相传乃是隐修的世外高人,只因不忍看民生疾苦,方应天而出,辅佐太祖打下大夏朝,不仅用兵如神,更献诸多治国之策,虽无一官半职,但却被太祖奉为帝师,恭敬顺从,十分信赖,被世人尊称为隐相。 而与靖国公胡荣庆相比,隐相徐师子并未在正经史书中留下只言片语,只在各种传奇野史,或是民间传颂……在二百余年之后的今日,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怀疑实际上并无徐师子徐相这个人,只是杜撰出来,为历史增加传奇性的人物罢了。 姑苏徐氏,竟然是徐师子的后人? 徐立前应该不会就此说谎……徐玫徒然心跳加速,再一次觉得,自己前一世真的是白活了! 不知道胡不为的底细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家族的底细也全然不知! 徐师子! 传说之中世外奇人徐师子!相传凭借一部《浮世经》,安邦定国经天纬地的徐相! 据传,不仅太祖奉徐相为师,当时几乎所有的名将贤臣,都受过徐相的指点,或是就是他的属下!期中,就包括胡荣庆! 在一些野史之中,徐相不愿久在红尘逗留,要为大康为太祖培养人,是以才愿意广授本事,才有了太祖之时,大康人才济济的现状!不然,那时候天下大乱了十几年,民生凋敝的厉害,怎么会涌现出那么多让人惊艳的人才! 人才也是需要有成长环境的! “大兄,真的有隐相其人?”徐玫恍恍惚惚,开口问道。 这会儿,她的头脑有些懵。 徐立前不禁失笑,道:“徐师子乃是我徐氏先祖,当然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了。家族祠堂之中就供奉有先祖的画像牌位,且有族谱存在,怎么能假的了。哦,祠堂之中还保存着先祖笔墨真迹,只可惜,我只看过一眼,就被祖父收起来了。而且,家族嫡系子弟在成家之后,会被告知关于先祖秘辛的,到时候肯定能知道更多。” “我们徐氏,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名门,但也是源远流长的,谁也不能小瞧的。”徐立前略有些骄傲。 徐玫很快就决定相信了。 就像徐立前说的,徐家这么大一个家族,根深叶茂存在于姑苏近两百年,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认一个假的先祖。 “大兄,你没有成家呢吧,怎么知道这些的?”徐玫仿佛依旧有些茫然。 徐立前摇头笑道:“人人都知道啊,只是家族有训,不许对外张扬而已。应该是因为你从前太小又住在外面,而今虽然大了,又被误会为已经知道了的缘故,大家才忘记了特意告诉你一声罢。” 前世,她一直都不知道。 徐玫相信,关于徐氏先祖乃是徐师子的信息,在徐氏内部,虽然没有列为禁忌,但也不是广为传播讨论,人人都知道的。 有心人,询问了,或是特别被告诉了,才会知道。 徐玫俏脸黯然下来。 徐立前以为她因为自己的话难过了,忙道:“反正玫儿你现在知道了,应该不会奇怪胡公后人会来到徐家吧?徐家传承两百余年,其中人才之众如同天上繁星,但谁也不能否认的是,娘亲她是两百余年最出色的一个人,所以她将徐家发展带入了另外一个层次。” 徐立前对徐夫人十分尊崇:“石非兄立志走仕途入户部振兴大夏经济,因为敬佩娘亲,所以才隐瞒身份来到徐家,跟随娘亲学习一段时间。” “干嘛要藏头露尾。”徐玫嘀咕道。 徐立前笑笑:“靖国公后人,有些不适合到处宣扬。相信的会相信,不相信的,怎么宣扬也是不相信的。不如不宣扬。” “那好吧。”徐玫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道:“那这样的话,大兄就更不用妄自菲薄说不如他了呀?”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从祖上论,靖国公是徐师子的属下学生;现在呢,他依旧要来徐家取经学习……都说徐师子执掌奇书《浮世经》,若是大兄能参略一二,肯定厉害的不得了了!肯定比那个石非要强许多吧!” “传言有不实之处。”徐立前摇摇头:“《浮世经》只是传说,并未真有其书,更不曾在徐家流传下来……只是因为当年先祖之能太过让人惊异,世人才虚构奇书之名自做解释罢了。” 057 徐玫离开松涛院的时候,仍旧晕晕乎乎的。 从徐立前那里听到的秘辛,让她十分震惊。而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解释,前世的她稀里糊涂不知,今生总不能再雾里看花! “你要在家多住一阵?”徐夫人放下茶盏,和颜悦色,问道:“为什么?觉得山居无趣了?” 徐玫老实点头。 徐夫人没有生气:“我这里没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只是你问过你父亲的意思吗?五柳观是他的地方,你沈他的女儿。”当徐玫两岁时候被送到五柳观之时,在徐夫人心中就已经认定这个女儿的教养权利是归于夏长渊的。 夏长渊不会干涉她对徐立前和徐惠的教养,她同样不会多过问夏长渊对徐玫的教养,一直对徐玫的要求都十分纵容。而夏长渊想将徐玫培养成为腹有诗书琴棋书画的闺秀才女,还是其他什么,她都并无所谓。 除非夏长渊明确且正式地将徐玫重新托付给她。 眼下,徐玫住不住,集雅苑也不会住进别的人。 徐玫迟疑一下,答道:“娘亲,我刚才问过了,父亲这会儿正在外面云游,不在观里的。”她又有些羞赧地补充道:“我也不是就此不回去了,只是想多住一阵子。清姐姐几次请我品茶,我想亲自寻些好茶叶送给她,算是回请她一回。” 原来是舍不得最近才亲近起来的族中姐妹。 她怕是不知道,在大家族之中,讲究的是团结不错,但兄弟姐妹族人之间存在的矛盾争斗,虽然隐藏暗处难被看见,但往往却更加龌蹉和残酷! 徐夫人看着徐玫依旧稚嫩的面颊,不禁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很小很小小姑娘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恍惚了一下,勾起唇角,并未打击徐玫什么,温和地道:“随你吧。只是我提醒你,除了徐清,你其他的姐姐妹妹们都是要去族学学习的,不一定有闲暇应酬你。” 徐玫忙道:“我待不久的,只要父亲回来了,我就回观里去。恩,娘,族学我就不用去了吧?” “嗯。”徐夫人无所谓:“你不去也好,免得先生还要特意替你安排课程。” 徐玫这才仿佛是顺了心意一般,放松下来,轻呼一口气,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这个小姑娘,像是没有什么志向啊。 徐夫人见状,心中轻叹摇头,心道:难怪夏长渊一直不肯告诉她什么。是他心疼女儿不愿女儿冒险受累,还是觉得女儿心性本来就不适合? 徐夫人略一想就不再思考这些了。而徐玫新问出来的问题,让她情不自禁怔了怔。 “先祖真迹当然保存严密。”徐夫人道:“不过,许多手抄本在藏书阁的四层保存着,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我才知道,原来隐相真的确有其人,而且还是我们的先祖。”徐玫眼神晶亮,充满了探寻历史隐秘的兴奋感:“我想找找,是不是真有《浮世经》那样的神书?” “这世上哪有什么《浮世经》。”徐夫人微微摇头:“听这书名,就不像是真的。只是后人杜撰出来骗一下你们这样的小姑娘罢了。不过先祖智慧卓绝,留下一些手记确实蕴含大道至理,若真是揣摩之后能有所得,也够凡人享用不尽了。” “啊?”徐玫仍旧有些失望:“真的没有?” 她眼珠一转,道:“说不定其实还是有的呢?因为事关重大,被先祖悄悄地放置在一个隐秘之处,以待后来的有缘人?” 徐夫人顿了顿,再次摇头:“许多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我当年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费心寻找过。”正因为她自己亲自追寻过,才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可惜的是,那本传奇之书,并不存在。” 相传,奇书《浮世经》,其中所谓帝王心术,军事谋略,奇门杂技,丹毒秘法,农商经济,浮世种种,包罗万象。若有人得而习之,便可得安天下! 当年,徐相凭借这本奇书,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方才在乱世之中以一己之能,搅动天下风云! 徐夫人回过神,见徐玫依旧不肯死心的样子,觉得有趣,便也不拦她,只是发髻边上流苏轻颤,轻轻摇着头,微笑道:“若是玫儿不相信,只管到处找找看好了。” 徐玫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之中却有亮芒,显然肯定要有所行动了。 徐夫人也不再告诫她什么。 一个小姑娘而已,恐怕连真正的珍贵之物都见不到,难道想凭着运气,期望如同民间传奇故事那般,想着不小心跌入了什么隐藏的机关,得到好东西吗? 真是太想当然了! 找一找,许就放弃了。徐夫人想。 …… 徐玫来到族中藏书楼的时候,抬头向上看,不禁有些惊异:她记得很清楚,徐夫人好像说,徐家真正价值连城的珍本古籍,是放在这藏书楼四楼的? 而眼前这个建筑……一、二、三,分明只有三层而已! 是徐夫人口误,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 徐玫踌躇一下,走近藏书楼的大门,立即就看见了有一位值守的年轻人正坐在一个长桌之后,正拿着一本书在读。在他的书桌上,赫然放着一块黑底红漆的木牌,木牌上书:来人登记。这旁边有一个小些的牌子,上面写着“徐元洪”三个字,应当是这位值守的名字。另外又有一块写着许多小楷字的宽大木牌正钉在长桌前面,将值守的下身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穿着青布鞋子的脚。 徐玫站在门口,很快将那木牌上关于藏书楼的规章介绍看完,才漫步走进,站到了那年轻人值守的面前。 年轻值守听到动静看向徐玫,见徐玫行礼,只是微微颔首,有些惊奇地问道:“咦,你是谁?从前没有见过?” 也没有人引领着。 恩,这个时间,族学大部分应该都在上课呢吧。 一边朱燕正要答话,却见徐玫摆手便闭上嘴巴。 徐玫往前再走一步,道:“徐玫见过这位族叔。” 058 藏书楼 元字辈分,那便是她的长辈。 不过,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族叔,她这个前世今生都仍旧孤陋寡闻的人,不仅不认识,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几次伴随徐夫人进出徐家之时,徐玫见过不少族人,并一一将那些族人的面貌记在了脑海之中,但那其中,并没有这个人。 不认识,这并不妨碍徐玫礼貌有加。 “徐玫?”徐元洪容貌不算如何英俊,且有些少见阳光的苍白,但身上却有常伴书海而生成的浓郁的书卷气息,温润平和之下,却有一种莫名的厚重,让人情不自禁会对其敬重起来。 让徐玫没想到的是,他从前并未见过徐玫,只是略微一想,就恍然,温和地道:“原来是家主之女。”提到家主的时候,他由衷露出敬意,看徐玫的目光更加温和,却依旧道:“你是要来看书么?不知身份牌可是带了?” 徐玫点点头,接下腰间一个不大的牌子,呈给徐元洪检查。 牌子非金非玉,而是由一种特殊的材料制成,上面刻写着繁复精美的花纹,看似温润却十分坚固,轻易难以损坏。而那些花纹,外人根本不能辨别出什么。便是徐家内部身份不够的族人,也仅仅能通过花纹判断家族人的大概身份等级而已。只有徐氏族内的少数核心之人,才能通过这些花纹准确地辨别出执牌之人的准确身份,从上面解读出姓名来历等诸多信息来。 当然了,这种身份牌制作颇为不易,一般族人的身份牌要普通多了。 徐玫眼下尚不能解读身份牌的秘密。 她双目流转,悄悄地观察着徐元洪的神色。 徐元洪似乎能够解读身份牌。这个发现,让她微微吃惊。 不过是一个藏书楼的看守者。而这个藏书楼,据徐玫了解,并不是家族绝密之地,只要是能走到这里的族人都能够凭身份牌入内观看借阅和誊抄,包括在族学之中学习的附庸家族子弟和仆从子弟,平日里人来人往十分频繁。 若徐家非商家而是书香世家,族中子弟对于读书的渴求并不强烈的话,这么大一个藏书楼,藏书众多,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徐玫思绪飞散之间,徐元洪已经检查完毕,双手将身份牌还给徐玫,示意她挂好了,温和地问道:“你想找什么书?需要我介绍一下吗?” 徐玫摇摇头:“多谢族叔。不过我从兄长和姐姐那里听说过藏书楼多次了,身后婢子也有了解这里,就不麻烦族叔了。” 朱燕知晓规矩,闻言忙上去一步,躬身将自己的身份牌呈给徐元洪检查,解释道:“婢子曾是族学一员,蒙家族不弃,多次借阅过书籍。” “嗯,你叫朱燕是吧,我记得你。”徐元洪口中说着,依旧将朱燕的身份牌检查一番才还给她,而后温和地对徐玫道:“你有什么需要,过来说一声,或是让里面执勤的童子帮助,都好。” 徐玫和朱燕再次谢过,踏入了藏书楼。 藏书楼很大很大,一层由五间阔屋通联而成,一排排高大厚重的书架上整齐地放着数不清的书籍,便是书架边上的标签也是密密麻麻,让人目不暇接,平生敬畏之心。 这么多的书架在,楼里光线却并不昏暗,反而十分透亮。 徐玫站在一大片柔和的明光之中,心中十分震惊。她心知这多半是有通过镜子折射进来的明光,抬头观察许久,才在窗边找到一排排铮亮的镜子,不禁再次感慨。 单单是那一扇扇玻璃窗,就已经是价值连城了。 徐玫相信,徐家不是不愿意将整整三面墙尽可能地换成能透过光明的玻璃窗,也不是没有那么大的财富……没有这么做,恐仅仅是因为这样大块的玻璃实在难以漂洋过海而来,且徐家上下那么多的屋里,要用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藏书楼用量太多,只能搁置靠后。 “小姐,您想要找什么?”朱燕等待片刻,见徐玫就在门口不远左右观看,不禁道:“当年婢子跟人一起来这里的时候,实在被这么多书吓了一跳!婢子当时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不一样的书籍?若想要全读完了,只怕几辈子时间都不够用吧!” 无论什么时候,进入这藏书楼,都依旧震撼有加。 徐玫道:“不然怎么有个‘皓首穷经’呢?千秋青史,一代代人不知道留下多少声音,许多都在时间更迭中遗失了……便是流传下来了,这里肯定也不是全部。” “婢子已经觉得这里的书太多太多了。”朱燕看向一排排书架心生敬畏,道:“婢子当年进来之后,便是心存畏惧,匆匆看了几眼,就离开了。”她感慨道:“甚至一本书都没有细细看过。” 若是只有一些书,哪怕有数百本一起放着,她也不至于畏惧了。 “婢子问过许多人,他们多是与婢子一样,来过这里,却都畏惧了,很少有人真的从这里借走了书。甚至相看一些话本消遣的话,都宁愿去外面书铺去买,也不愿意从这里借了书出去读。” 这里的书,实在太多太多了。 多到了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立场,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压迫着进来站在这里的普通人,让他们畏惧胆怯,不敢打扰到这里的安宁。 当然,也是因为徐家终归是商人之家。 若是些文人举子,看到有这么多书任取任求,怕不是胆怯畏惧,而是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废寝忘食了。 这一层没有借书读书的人。 只有两个书童在细细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徐玫进来之后,他们用余光留意着,却依旧在做事,没有特意走过来。 “先看看。”徐玫回头看了看徐元洪,见他仿佛又沉浸在书中,再次环视几眼后,走到第一个书架前,开始仔细去看书架上繁多的标签。 标签再多,也比书要少多了。 徐玫没有细看,浏览的速度很快,但反复折回多次,走到最后一个书架前面时候,楼内的光线已经开始昏暗了些,她在这里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了。 (无声上架了,求订阅支持,求收藏,更求月票。)(未完待续。) 059 三月初 三十。 一共三十个书架。 多数都摆的满满当当,只有少有一些,才能有一些空隙,不知道是那一类目的书籍收的不够多,还是被人借去了一些。 而这一层的书架之中,大半是地理人文类的书籍,几个书架是术算类的书籍,剩下的约十多个书架上摆的,是各类杂学书籍,从农具制作到纺织发展,从家畜养殖到蚕虫培养,从布匹分类到酒类品鉴,诸多此类,当真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很难想象,徐家从哪里收罗来的这些书籍。 要知道,有些行业,如农夫,如养蚕人,如厨子等等这些人,他们甚至都是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又如何能够将经验心得落字成书! 徐玫站在这杂学类的书目前,抽出一些书册翻了翻,很快发现这些书籍似乎没有作者的?不过,她读过几篇“序”后,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书册,竟然大多数都是是徐家派人寻访各个行业翘首之人,深入询问学习之后,编写而成的! 徐家竟然如此有心? 徐玫心生钦佩,见天色不早,想了想后,取了一本《川菜食谱》的书册,走了徐元洪身边,双手捧给他:“族叔,我想翻一翻这一本,请族叔准许。” 徐元洪从书中抬头,看见书名有些诧异,一边翻开一本名册为徐玫登记,一边随和地询问道:“喜欢厨艺?” “也不是。”徐玫俏脸微红:“就是从没有见到那本书是专门介绍厨艺的,觉得有趣,才想翻翻看看。” “也是。”徐元洪点头道:“这类书目,的确只有我们徐家才有,且并未出版,外面肯定寻不到的。”他很快登记完毕,将书册给了徐玫,嘱咐道:“因为没有出版,所以存世很少,一共也就印了一百册。虽然不是什么经史名著,但也是家主同许多族人的心血之作,当爱惜阅读,十日内务必归还。” 徐玫怔了怔,好奇询问道:“族叔,我方才粗粗翻看序言,知道这类书册是有族人特意费心收集编撰而成……您的意思,是我娘亲她的意思?” 徐元洪点点头:“世事皆学问。家主曾言,我辈从商之人,当目光高远,但也应落于实处。简单地说,各种行业里的规则秘密都要了解一些,方能有所计划,不至于盲目而行至于亏损。”他赞叹道:“别小看这些书,据我所知,已经有些族人从中受到启发了。” “真的是娘亲啊。”徐玫不禁感慨。 如今的徐家,一切一切都是徐夫人的影子。徐玫甚至想,若是没有徐夫人,这个徐家,会不会从徐老爷子那里便就无奈落败了? 但如今,徐家已经不仅仅是多金多财,而已经是谁也不能小觑的一个势力了!难怪,许多人都不能镇定了! 徐玫很快回神不去深想,谢过了徐元洪,带着一本食谱,回到了集雅苑。 梧桐苑中,徐夫人听见禀告,哑然失笑,轻轻摇头—— 徐玫在几天从清晨开始,一整天都泡在了藏书楼,日暮时候才带回一本食谱这些行为,显然瞒不过她的眼睛。而集雅苑这几日私自采买食材颇多,小厨房飘香不断,想着徐玫应该有的光景,不禁莞尔失笑。 小姑娘家的,这么无忧无虑的,也挺好。 “立前和惠儿最近都在忙什么?”徐夫人轻声问道。 “立前公子对京城局势变动颇为上心,几次派人打探。惠小姐和雅小姐因为言语不和彼此冷落……两位小主子的课业都完成的很好,所有科目的先生都是满意的。” 金姑姑没了之后,徐夫人没有提拔其他人顶替这个名字,而是将内务琐事交给了宝瓶负责。宝瓶原本也负责在外各地联络消息,如今兼而总揽梧桐苑内务,算是大材小用,完成的十分轻松。 “不过,立前公子的书房最近亮灯很晚,下人打扫时候多发现用过后烧掉的纸张灰烬。”宝珠陈述事实,并不猜测。 徐夫人面色微凝,片刻之后,才轻声道:“知道了。” …… 徐玫挨个将食盒打开看了看,对于最近团子实验出来的成果颇为满意—— 色、香、味。 这几道菜品,至少在色、香二字上是达标了的。至于味道,因为是做的地方菜色,集雅苑众人都没有真的品尝过,示意正宗不正宗,说不上来。嗯,味道其实还是可以的,能够入口。 她拍拍手,道:“我们走吧。大兄和姐姐说不定等急了。” 团子圆子应了声“是”,各提一个食盒,跟在徐玫后面,向着松涛院而去。 没错。 徐玫准备在松涛苑宴请徐立前和徐惠。 已经是三月初了。 徐立前偷偷下场应童生试,是在哪一年呢?童生试年年都会有,徐玫有些记不清了。因为她那时候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五柳观,很少回到徐家来住,是以并不清楚那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是事情过去了很久,在徐立前一日比一日颓废徐夫人又一次发了大脾气之后,才被人告知,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过,肯定是在胡不为在徐家停留过之后。 上一次两人做了交谈,徐玫越想越觉得,徐立前已经生出了下场之心了。她需要再试探一下。 “你这丫头,正事儿不学,摆弄什么厨艺?”徐惠一见徐玫过来,笑脸顿时一冷,训斥道:“就算父亲母亲对你要求不高,你自己也该自己醒悟才是!” 徐玫露出笑脸:“姐,你别生气呀,这些菜品都是团子圆子她们尝试着做出来的,我真没怎么插手,就是出了点儿私房银子买食材来着。父亲临走前布置给我的课业,我都有很认真地完成的,真的。”她走近徐惠身边,一边行礼,一边说道:“不信的话,姐姐你考我?” 徐惠越发恼了,一指点上徐玫脑门,道:“当我是不知道是吧!你明明记性很好什么都能轻易学会了,却偏偏欺瞒父母,故意装出很吃力的样子,好让他们能宽松进度你好偷懒去玩!我和大兄****勤奋只恨时间不够用,你却只会偷懒耍滑!” (PS:上架头个月,保底两更,每10张月票加更。感谢投票打赏的各位亲爱的,尤其是没更新V章之前收到了两票,让我觉得似乎不能沉默……不论如何,总要有承诺,哪怕遇冷。)” (求正版阅读。求订阅,求月票。)(未完待续。) 060 请顿饭 “你真是气死我了!”徐惠恼急了,指尖用力,将徐玫戳了个趔趄,后退了半步,才又站稳了。 “姐,痛啊,痛!”徐玫顿时眼泪汪汪。 细腻白皙额间,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印记。 徐立前忙将徐惠往后拉了一把,让她离徐玫远一些,不满地道:“大妹,小妹一片诚心请我们,你怎么反倒训起她来了!下手还没个轻重的!” 徐惠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用力过了,但道歉的话肯定是说不出的,低声道:“我哪知道她这么娇气……” “你自己戳自己一下试试,看看你自己娇气不娇气!”徐立前训道。 徐惠不说话了。 小姑娘本来就是格外娇嫩的,更何况是徐家自幼保养呵护成长起来的小姑娘。而就算是有了武功在身,也没说能让皮肤如何的。 徐惠自己的肌肤,也绝对是一碰一个红印子。 徐立前说过了徐惠,看向徐玫,正要好言安抚,却见徐玫明亮的双目正恼火地瞪着他。徐立前这才记起关于徐玫“过目不忘”的本事,正是他透露给徐惠知道,才让徐玫挨这一番训斥,不禁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 他其实是想向徐惠说明,徐玫其实很聪明来着。 没想到,徐惠却因为这一点而对徐玫更有意见了。 徐玫瞪完了徐立前,亲自将菜品摆了一桌子,再去请徐惠,讨好地道:“姐,别恼啊,我是觉得吧,娘亲三个孩子,有大兄和姐姐您上进就是了,总得有一个懒散些吃白饭的是不是?反正我最小,要是太勤奋了,也不太好,是不是?” 最小的孩子,若是聪明勤奋超过了兄长姐姐,那兄长姐姐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 徐惠的气也半消了,低声道:“懒死你算了!” 徐玫既不羞恼也不辩解,高高兴兴地道:“快别说其他的了,尝尝我那小厨房做出来的菜品!最近可是花了我好几十两的私房银子,才弄出这一桌能吃的菜呢!” “坐吃山空,早晚得吃亏。”徐惠坐下来,看满桌没见过的菜品也有些惊异,口头却依旧不忘数落徐玫。 徐玫却不在意,笑眯眯地道:“没事儿,什么时候大兄和姐姐准备自己做生意开铺子,我入私房银子入股好了。不会坐吃山空的。” “谁带你。当我们少你那点儿本钱呢。”徐惠没好气地道。 “那大兄你可不能不管我了。”徐玫忙向徐立前求助。 徐立前下意识地点点头,补救一般地道:“恩,玫儿的银子就交给我好了。” 徐家家风如此。 人人在差不多的年纪,都会尝试着自己置办点儿什么产业才好。尤其是嫡枝一脉自觉自己厉害的,更是如此。 有些像是检验族学成绩证明自己能力的意思。 别人尚可以不去尝试,但徐夫人肯定会要求徐立前尝试。而徐惠要求,当然也会努力尝试。 “那大兄,你快尝尝,这个鱼头我最喜欢了,就是有些辣。”徐玫为徐立前夹了一筷子,白白的鱼头看起来不错,但上面却是遍布了红通通的辣椒,让人情不自禁要吞下口水。 徐玫笑眯眯的,满含期待地看向徐立前。 徐立前在这样的目光中,只能硬着头皮,剥了一点儿鱼肉,放入口中,而后僵住了。他仅仅抿着唇,筷子也不取出来,就这么僵了许久,嘴巴才动了,将那一口鱼肉咽了下来。 好看的唇,嫣红极了。 徐玫送上一杯清水,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徐立前竟然没有失态。果然涵养风度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啊。 徐立前微微点头:“不错。其实还是能感到有些甜的。” 徐玫伸出一个大拇指。 徐惠撇撇嘴,没有动那些艳红艳红的菜品,挑了一个像是笋一样的东西,才一入口,就俏脸一变,立即拿出一个帕子掩面将东西吐了出来,恼怒地瞪了徐玫一眼,道:“这么辣,怎么吃!我就不信,你能入口!” 徐玫闻言得意一笑,夹了一筷子鱼头,优雅地放入口中,两眼都眯了起来,似乎十分美味。 徐惠不相信。 徐玫一口咽下,换了徐惠用的那一道,在徐惠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又一次极其享受地用了。 那一道菜色,是她亲自品尝过的。 徐惠清楚地知道,有多辣。而徐玫却吃的津津有味。徐惠瞪目结舌,难以置信。 “这几道辣菜,是巴蜀那边的喜好。”徐玫放下筷子,同徐惠解释道:“那边人口味重,都很喜辣。据说,真正当地人入口的,比这个还有辣许多。”她扫视桌面,道:“我已经让团子圆子酌量少放花椒和辣椒了。恩,一开始我也吃不下,但忍住了几口之后,才发现这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体验。姐,你多试试,听说那边的姑娘家,皮肤都是特别水嫩的,花椒性温和,除湿邪,明目坚齿发,很有好处的。” 徐惠幽幽望了徐玫一眼,似乎对徐玫能说出这一番话感到惊讶,又夹杂着一些别的情绪,很快垂下眼睑,当真又品尝起来,虽然不断皱眉,但也将所有菜品都尝试了一遍。 这一桌菜,不仅仅是辣,也有清爽可口的小菜。 三个人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用过了一顿饭,也算是各自满意。 残羹收拾下去,三人漱口之后,清茶端上来,徐立前反而开始回味刚才那种辛辣痛快的味觉体验,轻声道:“还别说,这种菜色,倒是挺开胃的。” 刚才,他米饭多添了半碗。 徐惠控制饮食,和平日用的一样多。但她不想再讨论这个,想了想,问道:“大兄,你准备开个什么类型的铺子?” “对啊,大兄,你有什么想法了没有?”徐玫也忙道:“别望了带上我入股!” 徐立前愣了一下,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在两位妹妹面前这么说似乎显得他有些儿没用,徐立前又补充道:“你们也知道,这么多年了,能做的生意早就被徐家人都做了,甚至整个姑苏城九成的铺子都是徐家或是与徐家相关人的,再要寻找商机,实在太难了。”(未完待续。) 061 有想法 如今徐家的年轻人,要么往其他地方去找路子,要么就接过父辈的产业练手,就像之前的徐立克。 哦,还有徐立明。他也开始接管了属于徐大夫人名下的两个铺子,一直兢兢业业地在观摩学习,没听说有什么作为。不像徐立克,迫不及待地在铺子上开始推行一些自己想法,更改一些规矩甚至更换人手。 徐惠了然,皱眉道:“我觉得,也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在府上,就是去姑苏城,也是走马观花。了解的太少了,才难有想法。若是乔装走访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灵光一闪,找到一条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听先生说,最近世道多变,经商变得困难,但也有很多新的机会,就看能不能有本事抓住了。”她看向徐立前,建议道:“大兄,不如我们去同娘亲请求,都城里别院住上一阵,然后花些心思在民间市集都走一走?” 徐立前微微皱眉:“娘亲会答应?” “娘亲当然会答应,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一项课业啊。”徐惠说到这里兴奋起来:“真的,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们的确应该亲自出门,用自己的眼光去看看四周的。我想,肯定与跟着长辈们一起时候看到的不一样。” 徐玫赞同地点点头,看向徐立前。 徐立前略一迟疑,便答应下来,道:“那好吧。那我们就同娘亲去说,想要进城。” 徐惠很是迫不及待,略作休息,不等徐夫人处理完家族事物回到梧桐苑,就催促着动身,道:“我们这也算是正经事吧,娘亲肯定不会责怪我们的。” 她想直接去风雨堂。 徐立前劝了一句之后,不知为何不再阻拦,答应下来。 徐玫没有意见。 她估摸着,在徐惠的计划中,估计都没有她。不过,她肯定是要跟着的—— 若是徐夫人不答应,她也就能放心地回五柳观,明年再回来留意徐立前的动向。毕竟,要去应童生试,报名可以让别人代为报名,上场却是要自己亲自去的!而且,头一场需要花费半日答题不说,只要不是太差这一轮就被刷下去,那么后续还有好几次考试,徐立前若不找机会住进姑苏城,就根本没有条件去下场! 而徐夫人一但答应了,到了姑苏别院,不在徐夫人眼皮子底下……徐玫觉得,自己一定得跟紧了。 风雨堂。 徐夫人听到禀告,怔了一下,合上手中账册,道:“领他们进来吧。” 她离开书桌,走到一旁窗边椅子上坐下来。 窗户大开着。这个时辰,这里正好能够照进一些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在她修长的脖子上,生出了光泽。她感觉到了一点儿温暖,很舒适,不禁眯了眯眼睛,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树海棠,在春风中娇艳异常。只是,没有香。 宝瓶替她换上新茶。 徐夫人端起茶盏,透着窗户,看见自己三个子女慢慢走近。 徐立前和徐惠几乎并列而行,越是走近,面上越是忍不住的异样。徐夫人轻易就能辨认出,徐立前大约就是忐忑和期待,而徐惠却是兴奋和憧憬,像是想到美妙的未来。 徐玫跟在兄长姐姐身后。 让徐夫人有些诧异的是,她的小女儿只是悄悄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子,似乎仅仅是对这个地方有些好奇。恩,或许还有一些感慨? 一个小姑娘,感慨什么? 徐夫人头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三个人就前后走了进来,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之后,很快找到她,向她走过来,恭敬地行礼。 “有事儿?”徐夫人直接问道。 徐惠想要开口,但徐立前迈出半步,再次行礼,道:“娘亲,是这样的。刚才我们在谈话间提到了私房钱,又谈到了置办的族中子弟置办私产的传统……我们心有所动,思考之后,觉得此事不能盲目,需要实际查考一番方能有所体会,是以思前想后,便来请教娘亲您,是否能准许我们去城中住一阵,并且能自由出行。” 他还是有兄长担当的。 因为徐夫人一向对他掌控极其严格,真不一定会喜欢他们这样的想法。毕竟,最大的徐立前也才十三岁而已,还是个嘴边没有生出绒毛的少年人。 而无论徐夫人赞同还是反对,他身为兄长,在两位妹妹面前,就要负起担当。 徐夫人闻言微微怔了怔,很快就微笑起来,道:“可以。”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三个人都不禁愕然。徐惠脱口道:“娘,您真的这就答应了?” 徐夫人难得笑意深深,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了。你们什么时候愿意去,告诉我一声,我让人安排一下。”她见三个人依旧难以相信,却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挥挥手,打发他们道:“我这里还有事情,你们且回去吧,定下了日子,说一声便是。” 三个人只得告退出了风雨堂。 站在院子里,回头看那“风雨如晦”的巨大的让人隐隐觉得十分压迫的匾额,还是赶紧有些稀里糊涂的。 徐夫人一向对他们要求严格。 而放他们入城,几乎就等于放弃对他们的监管,不再干涉他们的行动。 就连认为徐夫人会答应的徐惠,也觉得本该是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徐夫人的。 “好像我听谁说过,娘亲她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祖父天南海北了。”徐玫提醒道。 徐夫人大概是想到了她自己早年的经历,很清楚其中的道理,这才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的痛痛快快。 只因为徐立前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开铺子做生意。 而徐夫人之所以对徐立前控制的严厉,也是因为怕他不肯接受“商人”身份!而如今徐立前肯向“商”的方向努力了,她又怎么会阻拦他的积极性! 若是被徐夫人知晓,徐立前此去却是另有打算……徐玫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到徐夫人会失望痛心恼火至极,又想到前世她最后见到的如同朽木一般麻木活着的徐立前,徐玫突然觉得,自己稚嫩的肩头上,多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十票,那么难么?想哭~)(未完待续。) 062 派人去 &nb徐玫没有说“想去”。 &nb她知道,徐惠多半会嫌她碍事,不愿带着她。而徐立前这一次恐怕也不会维护她,若是他心存其他心思的话。 &nb她选择了回五柳观。 &nb“兄长和姐姐此去并非为了玩耍,玫儿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徐玫十分乖巧,向徐夫人请辞。 &nb“怎么,不去藏书楼了?”徐夫人心情不错,揶揄一句。 &nb徐玫闹了个大红脸,却没有承认失败,小声很没有底气地道:“娘,我将来还是会回来的啊,回来之后,肯定会再去藏书楼的。” &nb她已经将一共三层一共一百八十列书架全部都粗略的查看过了一遍。以她十分强大的记忆能力,已经初步记清楚了什么样的书大概在什么位置,当个看守者,都绰绰有余了。 &nb但遗憾的是,她一直都没有发现藏书楼有四层。 &nb而她已经在藏书楼的三层足足泡了三日,几乎将整一层的所有角落都摸索过了,只是毫无所获。 &nb她问过了徐夫人。徐夫人明确地告诉她,藏书楼肯定有四层:“当年,我花费足足三个月,又研究了机关之术,才发现了端倪。你才去哪里几天,且心思都费在各式菜谱上了吧?” &nb徐夫人笑看徐玫,仿佛嗔怪她用心不专又没有毅力。 &nb徐玫越发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娘,这一次回去,我就去学机关之术,真的。” &nb徐夫人莞尔,并不当真,开口道:“既然想回去了,那就回去吧。你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不在五柳观,也当自我约束些,为他分忧才是。” &nb徐玫肃然应是。 &nb…… &nb一方是徐家,鳞次栉比,层峦起伏,万千屋舍,行成无声沉默的繁华;一方是姑苏城,伫立在官道宽阔,水道如网之中,高高的青石城墙上远远露出青苔的绿色,古老巍峨;一方是农田村色,质朴悠然的阳明山。 &nb徐玫想了想,将莫言唤上了车。 &nb莫言一身青衣小厮打扮,旧日清秀的容貌因为微暗的面色也不再那么明显,一直尽心尽力地驯养斑点花,沉默尽责,普通异常。 &nb但徐玫却知道,这仅仅是表象罢了。 &nb在这样的普通之后,是他多次忍受毒练之苦熬练自身,一身外功已经是百毒难侵,一身内力同样已经小成,便是大麦和朱雀两人练手,也难以匹敌! &nb是的,徐玫从夏长渊书房誊抄的那本书,机缘巧合被莫言看到了。那时候的莫言,虽然尽责地驯养斑点花,也尊重徐玫,但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内心骄傲并不认为自己要比徐玫卑微低贱。而为了让徐玫准许他尝试用那本毒功的法子修炼,他头一次向徐玫卑微恳求,放下了身段。 &nb徐玫准许了。 &nb莫言也熬过了诸般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危险,几次重毒险些身亡,但最后都坚持了下来,到了今日。 &nb“玫小姐。”莫言拱手。 &nb徐玫托腮,细细打量了莫言片刻,道:“莫言,你知道童生试是什么时候报名吗?” &nb莫言道:“大约就是最近几日。因为各种原因,各地报名的时间和应试的时间并不固定,不过下场应该就在最近时间了,因为所有考试都必须在四月底完成,若是拖延到了五月尚未举行,便是当地官员万渎职,将受到严重的惩罚。” &nb科举,是一个王朝延续的基本政策。对于其中相关失职的惩罚,一向是重中之重。 &nb徐玫点点头,对莫言道:“我想要交给你一项差事。” &nb她看着莫言,观察着他的神色。 &nb莫言神色毫无变化,再次拱手,道:“请吩咐。” &nb徐玫道:“我让你入姑苏城打听着,我的兄长徐立前的名字,是不是在报名应试的名单上。他最近要住进城里,我要你暗中留意他的行踪,直到童生试开始的那一刻……你能不能做到?” &nb莫言道:“可以。” &nb徐玫点头,心中觉得满意,道:“一有消息,立即禀告。恩,就这样,你不用跟着我们回五柳观了,这就下去吧。” &nb莫言沉默点头,行礼退出了车厢。 &nb很快,斑点狗被团子送了进来,而莫言已经向朱燕交待了彼此联系方式,一个人离开了前行的队伍。 &nb…… &nb唉。 &nb徐玫翻开从徐夫人那里借来的《机关初解》,哀声叹气。自从回到五柳观,每每翻开这本书,都有无从下手之感,眉头就没有解开过。上面内容,细细琢磨,倒是能理解一二,但也仅此而已,再多就是云里雾里,难懂全貌。 &nb就像一个人,通过努力能掌握每一个字的意思,但想要凭此写出锦绣文章,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似乎,没有前辈领进门,没有更多的见识理解,就像是一个人仅仅全部认识了《千字文》上的字,就要让他去科举做文章一样,貌似根本不可能! &nb但现在,她就只有这一本粗浅的先关书籍。 &nb她问过身边的几个人,也没有哪一个在接受徐家培训的时候,是选了这方面内容的。 &nb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呢?徐玫心中胡思乱想着,也没有放弃,而是拿着书,到了院子里,指挥着众人按照书上图示找来材料布置一番——这是一个捕猎的陷阱。 &nb…… &nb姑苏城。 &nb阳春三月的姑苏城,处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nb徐立前和徐惠安步当车,走出略显安静的别院后街,转过路口,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几人脚步不禁顿住了。 &nb来往的人们多半穿着光鲜华丽的绸缎,迈着四方步,沿着柳荫琼花的街面上悠然而行,享受着这难得的春日丽景;衣衫朴实些的人们挎着篮子,脚步略显匆忙,却也满面春色,显然也是生活富足的。又有华丽的大车、朴实的小车、简陋的牛车,人立的手推独轮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nb街道两边的商铺门脸大开,迎纳着来往进出的宾客,客客气气;摆在街边的流动小铺子前也有客人停留,买或不买,卖家都殷殷勤勤……所有的一切,无不诠释着生活的气息,生机勃勃。(未完待续。) 063 入城来 &nb“总是说江南富庶江南富庶,到今日,方见所言不虚。”徐惠明眸流转,兴致勃勃地四下观看。 &nb徐立前惊讶过后,也微微感慨,道:“自古以来,江南都是鱼米之乡。如今又是四海财富汇聚之地,自然不俗。” &nb“更是因为江南的机会多。”徐惠道:“我听先生说,在其他地方各地,包括中原腹中之地,都有许多穷苦之人,在农闲的时候都躺在墙根下一动不动。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找不到事情去做!为了节省,一天只吃一餐,还是稀粥,连盐巴都舍不得多放……” &nb徐立前轻叹道:“世道艰难呐。” &nb徐惠却又摇摇头:“先生又说,这种情况,在我们江南,尤其是姑苏一地,就很少存在。因为在我们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机会要人做工,只要肯下功夫卖力气,就不怕得不到养家糊口的酬劳!是以,这才有了这街面上,人人都不必为生活愁苦,而是充满了希冀奔头的景象。” &nb徐立前闻言怔然片刻,道:“我从前倒没有留意这些,竟然没有惠儿你懂得多。” &nb但他不得不承认,徐惠的这一番说法很有道理。 &nb徐惠听到夸赞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鹦鹉学舌,权作卖弄而已。恩,我们站在这里不动未免古古怪怪的,赶紧走走吧。” &nb徐立前点点头,抬脚选定了一个方向,走出了一段,才与徐惠道:“惠儿还记得石非吗?” &nb徐惠点头:“他怎么了?” &nb“他正落脚城里,我想去探视一下。”徐立前附耳低语,将石非的身份与徐惠简单说了说,道:“石非兄肯告知我出身,是信赖我,将我当朋友的缘故。我若是冷淡漠视,有些不配为人。” &nb徐惠有些震惊,但她显然比徐玫初听这消息的时候知道的多,很快就相信了,并不质疑。她听徐立前这么说,不好反对,点头道:“是否应该提前知会一声?这般突然上门,恐怕不合适。” &nb徐立前忙笑道:“我与石非兄之前约过了,若是入城,有时间的话,一定要登门造访的。他那里只有一个老仆相随服侍,并无长辈在,我们上门也是无碍的。” &nb徐惠想了想,道:“也好。” &nb她一开始有些不喜石非,是因为徐夫人几次称赞他并用他来鞭策激励徐立前,显得好像是她的兄长徐立前不如他一个外来人似的。但渐渐地,因为石非低调谦逊,尤其是那一次赏花宴上,石非自承在同样的年纪不如她和徐雅,而不是仗着多学几年或是男女之别瞧不起她们,徐惠对石非的印象就好转起来,觉得这个人挺不错的。 &nb再加上现在知晓了他的出身,自然也就不会再反对徐立前与他往来了。 &nb为商者,本来就是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能为善,尽量为善。 &nb徐立前见徐惠答应了,立即振奋精神大步前行,不时向人问路,也只是花费半柱香的功夫,穿过宽阔的大街,向一条弄堂深入一阵,辨认了一下门牌号,笑道:“应该就是这里了。”说罢,他轻自上去,才抬手欲要叩门,却没想两扇门突然被人打开,他差点儿拍到了开门人的身上。 &nb徐立前反应很快,连忙收回手臂后退几步,才看向门内,不禁惊诧道:“胡兄这是要出门?” &nb在他说话同时,胡不为惊讶之后也认出了来人,讶然道:“徐兄怎么来了!” &nb他已经不再是徐立前的伴读。彼此公开了身份,自然要换了称呼。 &nb两个人同声而语,落音之后,不禁相视而笑。 &nb“我同家妹昨日入城,准备小住一阵,今日特来探望胡兄。”徐立前再次开口道:“胡兄这是准备出门去?” &nb徐惠端正行礼。 &nb胡不为一边还礼,一边道:“今日恰是童生试报名录籍之时,是以才要出门一趟。”他略微为难之后,坦然道:“不过既然徐兄和惠小姐来了,承蒙不弃,当烹茶煮饭招待两位知交才是。” &nb徐立前忙问道:“报名乃是大事,怎能因为我等突然造访耽误?还是不要了。” &nb胡不为摆摆手:“徐兄有所不知,这报名也并非本人一定要到场的。只要有人执本人户籍及时到场录入就是,老仆可代为过去行事。且报名时间也有三日,今日才第一日,是以就算有所差池,也还来得及。” &nb他侧身相请:“寒舍简陋,两位不要嫌弃。” &nb徐立前却不肯入内,摇摇头,道:“怎好耽误胡兄正事。”见胡不为又要说话,他忙道:“不如这样,我们兄妹入城也是并无目的在身,陪着胡兄走一趟如何?”他看向徐惠,怕徐惠不答应,解释道:“我们本来就是想要在城里四处看看的。” &nb有外人在,徐惠当然不会反驳自家兄长的面子。 &nb她矜持微笑,摆出万事以兄长为首的乖巧模样。 &nb胡不为见徐立前态度坚决,想了想,便妥协道:“也罢,待我报名之后,再陪两位游玩就是。我幼年在这城中生活一阵,对于此地人文街景算是熟悉,就与两位做个向导。” &nb“那再好不过。”徐立前大喜答应。 &nb三人结伴而行,朝着县学方向而去。因为都不着急,是以并未乘车,一边走,胡不为一边为徐家兄妹介绍着沿途的街舍来历,侃侃而谈,了若指掌。 &nb“这一片居住的,既无大富大贵者,也无穷苦之人,都是一般殷实富余之家。是以邻里和睦客气,又无嘈杂之音,十分适宜居住。”胡不为指着一旁十分不显眼,只开了一扇门,连个匾额都没有的门面,微笑道:“外面看不出来吧?这里的羊肉汤面美味又实惠,只因为店主是寡居妇人,开业时候是一一上门通知邻里照顾的,为怕麻烦,连个匾额也没有挂。如今店主儿子已经长成,却也十分满足,接过生意之后竟然一切守旧,毫不改变。是以十几年了,不是相熟之人,根本不知道这里还藏着美味。” &nb这倒是难得的很。 &nb(下午看见月票多了好几,万分激动。作者会兑现承诺,加更在十二点前后。继续求票支持。)(未完待续。) 064 县学前 &nb“那待会儿县学归来,是否能请胡公子引荐?”徐惠展露笑容,道:“不怕胡公子笑话,我和大兄几乎从未品尝过类似私房美味呢。” &nb就算是出入酒楼,也是那种顶级酒楼,菜品精致用料珍贵。而听说,这种藏在民间的小酒观,往往能用普通常见的材料做出特别不一样的美味来。 &nb胡不为微怔,立即应道:“那是自然。当为两位知交引荐。” &nb徐惠俏脸含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nb眼看县学在望,朱瓦粉墙,在这寸土寸金的姑苏城,前面竟然有一片不小的开阔之地,来往均为青衣长衫的读书之人……徐立前心脏跳动越来越快,目视那建筑,由衷生出一种敬畏来。 &nb他突然十分不喜今日这一身价值不菲的锦袍了。 &nb若是有一日能够光明正大地穿上那种学子长衫从那里出入……徐立前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渴望,掩饰地道:“这么多人报名?” &nb“姑苏下辖很广,人口近十万余,文风又盛,是以一向人多。”胡不为解释道:“且若非是头榜前三十优异者,直接拥有院试资格,就算不中,也不必年年重复县试。而其他人增录补录两榜取中者则年年都要重头开始获取资格的。” &nb“这么难!”徐惠不禁惊讶起来。 &nb这进进出出,粗略估计都有近几千人了! &nb几千人中才取几十人,难度可想而知。 &nb“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胡不为道:“但就姑苏一地,每年都有五六十人获得秀才功名,年年都如此,机会已经很大了。但凡有些读书天分又肯努力的,这一关都能过去。” &nb“科举难得,是乡试和会试。”胡不为道:“尤其是最后会试,是为整个大夏大浪淘沙,三年才一轮,数万人应考才取一两百人,那种机会,才是渺茫。” &nb徐立前目露敬畏,又有一些复杂,向胡不为拱手道:“相信胡兄来年定能金榜题名。” &nb“呈徐兄吉言了。”胡不为坦然笑了笑,没有太谦逊,看向那边排起来的长队,道:“我们也过去吧。看样子,要劳烦两位多等一阵了。” &nb“无妨。”徐立前忙道。 &nb几人走过去,站在队伍末尾,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nb前面足足排有数百人的样子,一眼望不到头。 &nb徐惠想说,是否能通过购买前面的位置来加快进度,(她相信,这么长的队伍之中,就算江南富庶,也有学子家中艰难愿意牺牲一些时间来换取不菲的银子)但看看徐立前站在队伍之中肃然且虔诚的神色,又想到读书人都十分讲究“气节”,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开口,说不准就犯了众怒,是以忍下了想说的话,皱了皱眉,就平静了下来。 &nb既然来了,功夫花了大半了,再因为些细枝末节坏了所得,那就得不偿失了。 &nb幸好,这是春日,又是上午,太阳光并不热烈。 &nb行进的速度其实挺快的。 &nb看似人多,但很多人都是像胡不为这般,由亲人朋友陪同着来报名的,是以真实报名应考之人要少很多。 &nb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一行人就排到了前面,这才发觉,队伍只有一个队伍,但负责登记的却有两位,应该是县学里的教谕先生。又有两名差役在前面维持秩序,哪边登记完毕一人,就放一个过去,并不耽搁,也不怕后面人排错了队伍。 &nb胡不为的报名十分顺利。 &nb一行人出了这广场,胡不为又歉意地道:“其实真的应该改日再来的。明日后日报名之人就少了,并不用这般辛苦排队。” &nb“早早报名,早早心安。”徐立前回头看一眼那队伍,眼中羡慕之色一闪而过,拍拍胡不为的肩膀,爽朗地道:“走,用饭去!别说,我都有些饿了!” &nb胡不为也大笑,回身相请二人,加快了步子,往回走去。 &nb…… &nb“小姐,莫言求见。”朱燕禀告道。 &nb徐玫立即丢掉那本《机关初解》,吩咐道:“叫他进来。” &nb很快,莫言走了进来。 &nb徐玫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nb莫言行了一礼,道:“不辱使命。” &nb徐玫目光灼灼。 &nb莫言道:“在下入城之日,县学报名并未开始。在下打听之后,方知是十六日辰时开始,十八日未末截止。十六日,在下跟随立前公子和惠小姐出门,见到二人上街之后去了荷花弄拜访石非,二人称其为‘胡公子’,后三人一道去了县学为石非报名……直到十八日截止之时,在下并未发现立前公子单独再次去过县学。为稳妥起见,在下再次去县学求证,没想到竟然发现了‘徐立前’之名,户籍细末,正是立前公子本人。” &nb他言语平静,道:“在下猜测,应是石非代立前公子报的名。因为十七日入夜,公子曾单独出门约见石非,密谈了片刻。在下又到荷花弄打听,同样得知,十八日清晨,石非的确又去了一次县学。” &nb徐玫缓缓坐了下来。 &nb果然是这一年。 &nb果然是因为胡不为?不是他刻意怂恿,就是他以自身言行无意间引诱了徐立前,且明知徐立前隐瞒家人报名应试不妥的情况下,并未通知徐家! &nb那么,她应该怎么做? &nb阻止徐立前应试? &nb那样的话,只怕徐立前此时全心念念之下,绝不会听从她的劝告。若是她强行阻拦,只怕徐立前真的会同她翻脸了。 &nb而不阻止…… &nb徐立前想到任由这次发展下去,徐夫人和徐立前之间所面临的那些残忍后果,她又觉得于心不忍。 &nb若她没有经历前一世,她或许能够劝自己,到底是亲生母子,便是徐夫人知道了,后果也许没那么严重。但她偏偏知道,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朝着既定的残忍发展下去? &nb她将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nb什么都不做,任由前世一切发生,不如早早结束自己性命,不重活这一遭算了! &nb怎么办? &nb该怎么办? &nb徐玫有些拿不定主意,开口问道:“具体考试是哪一日?” &nb(第三更,兑现承诺,继续求月票!十票加更,如此卑微的承诺,众位亲肯定不忍心看到作者受冷落是不是!)(未完待续。) 065 深夜行 &nb“二十日辰正准时开始。”莫言提醒道:“今天是十九,就在明日一早。” &nb若是徐玫想要做什么,那剩余的时间便不多了。 &nb她走到窗前,看向窗外。 &nb太阳从山体间越出来,升上了树梢。桑林青葱,在清风之中轻盈而动,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而美好。 &nb徐玫回身,看向朱燕,道:“我要入城。” &nb朱燕一惊,低声道:“小姐,只怕老爷夫人知道了会责怪。” &nb“那就想法子不让他们知道。至少,不能被抓住了现行。”徐玫盯着朱燕看:“你能不能做到?我最多明日日暮就会回来,你们几个不声张,观里的道童难道还能闯进来检查?” &nb她心意已绝。 &nb朱燕低下头:“那样的话,怕不能有很多人陪在您身边。” &nb这精舍组成的院子,本来就与外面的道童们出没的道观是独立开的。徐玫一天不露面,未必就有人发觉了。哪怕是夏长渊有吩咐道童们留意徐玫的行踪。 &nb朱燕知道,她们这些跟来的婢子之中,肯定有徐夫人关注女儿日常的眼线。但徐玫也清楚这一点,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且离开的时间很短,那还是能够操作的。 &nb离开的人越少,就越保险。 &nb但若是跟的人少了,朱燕难免要担心徐玫的安全—— &nb徐玫说到底,也还是小孩子。 &nb“大麦和莫言陪我去。”徐玫做出了决定:“我们深夜离开,你和何妈妈掩饰半日,也就差不多了。” &nb朱燕看了一眼沉默的莫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nb徐玫出门,坐在水潭边进入了禅定。禅定完毕,她又与斑点花在桑林间玩耍一阵,而后直接从侧门回到了精舍。傍晚,她又走出来,拿着木剑与朱雀对打,当然主要是朱雀配合主子喂招,如此活动开之后,就听徐玫问道:“药材都不缺吧,又要药浴了。” &nb道童们长到十三四岁大之后就会从观中离去,但新补充的小道童在漫长的三五年内,也都日渐与徐玫熟悉起来。他们也都知道,观主家的娇娇女,十分不喜欢药浴,只因为各种药材难免会在她身上留下古怪的味道,让她觉得很不高兴。 &nb因而,听到这话的两个小道童都不禁偷偷地笑。 &nb到了夜间,值守巡夜的道童仿佛还听到小姑娘不高兴的娇嗔抱怨之声:“茉莉不好!玫瑰也不好!百合也不好!来来去去就是这几种,难道就不能配些新样子,不要甜腻腻的,也不要太浓的!” &nb晨曦亮起,又隐隐听见小姑娘更加不痛快的声音:“都一夜了,怎么味道还不消!没有搭配出新的香味儿?你们是不是没有用心!算了,指望不上你们,我自己来算了……” &nb嘀嘀咕咕,声音渐渐低了。 &nb于是,白天里,何妈妈和朱雀向道观里的“管事大师兄”打了招呼,急匆匆下山,又急匆匆返回,却是带回来两个好大的包裹,闻之就知是各种制作香料的材料,混杂在一起,只让人鼻子痒痒的。 &nb…… &nb姑苏城夜间城门关闭,水路却仍旧通行无阻。 &nb徐玫和大麦皆做少年打扮,只为行动方便,并未乔装掩饰容貌。 &nb也不知道莫言那几日在城中是如何混的,到了城外,他低声嘱咐徐玫大麦二人不要说话,只管跟着他,左转右转,就找到了一艘货船,与人交涉一番,便领着二人踏上货船,在二层有了一个简陋却还算干净的房间。 &nb“这一船运的是粮食,货单对上就会放行,不会检查随行人员。”莫言解释道:“不过,原本姑苏城盘查也不严的。” &nb只是夜里城门不开,才迂回走水路。 &nb徐玫点头,吩咐道:“大麦,取一百两银子给莫言。” &nb大麦应是。 &nb莫言没有推辞,将几张面额不等的银票揣进了怀中,低声问道:“一会儿进城之后,小姐准备在何处落脚?” &nb“县学附近有没有茶楼酒肆之类的地方?”徐玫问道。 &nb“有的。”莫言道:“在下会安排。” &nb他欠身行礼,神色间十分笃定,似乎心中早已有了安排。 &nb粮食这种货物,任何地方都是极其欢迎的,哪怕当时并不能卖出高价。货船行至水门前,两位差役踏上船,被船家恭迎进了货舱,没多久就走了出来,挥手放行,并不为难。 &nb从城墙下黑沉沉的水道中缓缓而出,黑沉的夜色也渐渐褪色,有了隐约的灰白。水路两边,悬挂着大红的灯笼,倒映水中,犹如昨日繁星。 &nb空气沁凉如水。 &nb雾霭从河面上蒸腾起来,灯火越发朦胧不似真的。 &nb莫言走出房间,在甲板上默默观察片刻,返回叫上了徐玫和大麦,不曾招呼船只靠岸,直接纵身飞起,落入水道边的狭小的街道上。 &nb徐玫与大麦把臂提气纵身,轻飘飘并不费力。 &nb徐玫回身,看那艘不太大的货船缓缓向城内码头渐渐远去,轻轻吐出一口气。 &nb这样的“冒险”经历,如此新奇。 &nb她回神,眯眼看了看天光,轻声问道:“这里离县学有多远?” &nb“约一刻钟的路程。”莫言道。 &nb徐玫点头,示意莫言在前面领路。 &nb今日是应试开考的日子。 &nb街面上,有比他们起的更早的人,缓缓走出家门,汇入到街面上。如同滴水汇成小溪,向着县学方向流淌而行。 &nb莫言始终离与徐玫二人保持两步的距离,悄无声息地在前面走。他一直走到县学门前。不到时辰,大门未开,莫言在人群中转动片刻,对徐玫摇摇头,道:“公子和胡公子都还未到。” &nb徐玫点点头,她也留意到了。 &nb距离开考,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nb莫言不再言语,带领两人从越来越多的人群中走出来,走进一个临街的茶楼,要了一个二楼临窗的雅间,吩咐小二备上茶点,不许打扰。 &nb“没想到,莫言年纪不大,行事这么周全。”大麦有些佩服,道:“不知道的,要以为他从前一直都是在街面上行走的呢。”与他相比,她们这些被徐家特意培训过的,反而流于表面,稚嫩的很。 &nb(谢谢几位亲的月票~今天会有三更。票数增长缓慢,我该不该庆幸加更无压力?玩笑,求票!!逢10就加更!)(未完待续。) 066 怎会在 &nb徐玫轻叹道:“有些人天生就能找到路。” &nb她其实没想到莫言能够做到如此之好,绝对在她意料之外。竟然全无一点陌生和慌乱,短短几日,就将整个姑苏城的摸的熟透了。 &nb换成大麦,或是几次被派出来采买的朱燕,怕短时间也不会想到,在夜里借助货船走水路进城。 &nb莫言亲自端了茶点盘子进来。 &nb“一起用些吧。”徐玫道:“出门在外,少些规矩。” &nb大麦谢过了徐玫,坐下半个身子。 &nb莫言沉默落座。 &nb这样的桌位本来就是为了观察外面而设的,三个人坐下之后,县学前的广场轻易能够揽入眼底,并不用特别起身。 &nb就算是错过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再下楼到队伍中去找,时间也是够的。 &nb茶水一般,早点有些粗糙。 &nb恩,严格地说,她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这般“普通”的吃食。 &nb就连大麦也有些皱眉:“怎么味道这般差?” &nb莫言微黑的面庞上没有太多表情,低声道:“这里卖的就是这个地段,能够第一时间接近县学,其他都是次要的。” &nb进来这里的,绝大部分是为了能有个地方坐一坐,有几个是为了这一口吃食而来。 &nb大麦这才想起她们在次也是为了能够留意着外面寻人,一时也是无话,随便用了几口之后,便开始专心看向窗外了。 &nb…… &nb徐立前起身很早。 &nb看着替他躺在帷幔之中一动不动的石青,徐立前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充满了决然之意。 &nb今后事发,石青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应该不会受到重罚。 &nb而机会对于他来说,却只有一次。 &nb此时,徐立前内心充斥着一种滚烫烫的毅然决然,其他种种,都是顾不上了! &nb徐立前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悄悄拉开了房门,左右看了几眼,缓缓向最近的侧门走去。 &nb“公子,早。”门卫殷勤地替徐立前开了门,有些惊讶地道:“公子今天要一个人出门吗?” &nb“是,我想一个人走走看。”徐立前神色平静。 &nb门卫打量了一下徐立前换上了显得普通些的衣衫,有些迟疑,却没有阻拦,只是小心地提醒道:“那公子外出多加小心,尽量不要踏入无人小巷,以免遇见不开眼之人,家族之人救援不急。” &nb徐夫人传了话,让他们不必干涉两位小主子的自由行动。而徐家扎根姑苏城外二百年,对这个距离不过十几里外的城市经营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nb因而,哪怕是徐立前一个人单独外出略有些不妥,但徐家人也不必过分为他的安全担心。 &nb除非是遇上了蓄意而来的仇家。 &nb徐立前平和地向门卫点头,领了他的好意,信步走了出去。 &nb他身无外物,步履不快不慢,很快就消失在门卫的视线之中。 &nb“多谢胡兄相助。”徐立前从胡不为的老仆手中接过一个考篮,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笔墨之物,都是自己惯用的,不自主舒一口气,坦然道:“我有些紧张了。” &nb胡不为了然,道:“事关重大,今日应试之人,谁不紧张。” &nb他并非仅仅因为应试而紧张。 &nb徐立前看向远处县学,时间不早,便道:“我们早点过去吧。” &nb“走吧。”胡不为一样并不轻松—— &nb千般打算,万般抱负,都要从今日开始。若开局不利,那真是万般皆休。 &nb…… &nb“小姐,他们来了!”大麦立即站了起来。 &nb果然是胡不为。 &nb徐玫冷冷地盯着人群中走出的那道身影,俏脸冰冷,轻声道:“莫言,一会儿如何行事,记清楚了吗?” &nb莫言沉默点头。 &nb徐玫道:“我们下去。” &nb她和大麦当先下楼,待莫言结账之后,眼前已经是人影重重。莫言停顿一下,辨别一下方位,快速地向走进了人潮之中。 &nb他很快缀上了徐玫二人,并未靠近。 &nb徐玫从未见过徐立前有这样的神色,泯然众人的衣着打扮,眼神之中却有着强烈灼热的光芒,让她心惊。她已经靠了十分近,徐立前却一直看着县学大门方向,仿佛那紧闭的大门是那么的神圣! &nb徐玫咬唇,快步迈出几步,拦在了徐立前面前。 &nb所有人都在向着大门处靠近。 &nb徐立前不妨徐玫突然出现,差点儿撞上了,忙口称“对不住”,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 &nb“玫儿!”徐立前的目光刹那白了白:“你怎么在这里!” &nb徐玫仰面,瞥了一眼旁边察觉变故停下来的胡不为,重新与迎向徐立前的目光,平静问道:“大兄,难道不该是我问?”她紧紧盯着徐立前的眼睛,问道:“大兄怎么会在这里!” &nb徐立前下意识地错开了眼神。 &nb但片刻之后,他又重新迎向徐玫的目光,坚决而坦然,道:“我已报名,今日特意赶来应试。” &nb徐玫眼皮跳了跳。 &nb这样的徐立前,她是劝不动了。 &nb就算是大麦和莫言同时出手,也未必能制住同样有武功傍身的徐立前。且胡不为说不定会干涉。 &nb——她知道胡不为成年后武功一流,想来如今尚未成年,但也不会太差了。他身边就只有一个老仆,那就意味着,一个老仆,足以护住他的周全。 &nb“娘亲知道后,会伤心失望。”徐玫目露哀伤,依旧想要劝一劝。 &nb徐立前听到“母亲”二字,眼中有了些痛苦挣扎之色。他正要开口,却听旁边胡不为一边施礼一边插话道:“令堂怎会伤心失望?徐兄参加应试,于千人中脱颖而出,成绩抱于令堂,令堂定会骄傲自豪。” &nb徐玫定定地看向胡不为,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 &nb胡不为坦然与徐玫对视,问道:“自古又哪位母亲是不为儿女卓然众人而自傲?玫小姐以为然否?” &nb徐玫没有回答胡不为的话。 &nb她将视线从胡不为身上移开,再次看向徐立前:“大兄当真是这么以为的?娘亲的心思,从前都不难猜。” &nb徐立前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想试一试。” &nb哪怕事后会让母亲责罚。 &nb但胡不为说得对。他仅仅是想要下场考取功名,又不是踏上邪路,母亲能如何伤心难过? &nb便是有,他们乃是血脉嫡亲的母子,最后总能相互谅解的。(未完待续。) 067 空心笔! &nb这么想没有错。 &nb这天底下,一向总归是母亲体谅儿女的多。 &nb更何况,徐立前一心求的是功名。而同样的,天底下再没有这样光明正大的路了。身为母亲,若自家儿子有如此志向,欣慰尚来不及,怎会不喜! &nb若是徐玫没有亲自见过前世后来的徐夫人和徐立前,她也一样会有侥幸之心。 &nb所以,她无法说服徐立前。 &nb徐玫难过地闭了闭眼睛,后退让开了路。 &nb“多谢妹妹成全。”徐立前歉然地看了徐玫一眼,吸一口气,大踏步向那道门走了过去。 &nb胡不为向徐玫拱手为礼,跟了上去。 &nb前面已经有差役开始出现维护持续。各式各样的长衫学子一排十人,站成了一个方阵,等待最后验明正身,进入考场。 &nb送行的人被拦在了外面。 &nb徐玫和大麦慢慢退出了人群,却没有就此离开,站在角落,凝望着方阵。 &nb徐立前和胡不为因为耽搁一下,排在了倒数第二排。 &nb以徐玫的目力,站在这里,足够她清晰地从高高矮矮年纪不同身形各异的应试之人中,找出那二人来。 &nb胡不为在右二。徐立前在右一。 &nb莫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了徐玫和大麦身后。在徐玫发现他时,他向徐玫点了点头。 &nb徐玫看向前方,眼神冰冷。 &nb一排排学子通过校检搜身,步入了县学考场。也有那被搜出来夹带甚至替考的,被差役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 &nb终于,倒数第二排,变成了第一排。 &nb徐玫清清楚楚地看到,有差役如狼似虎一般,毫不客气地对口念“斯文”的学子上下其手,又粗暴地翻开他们的考篮,将里面精心准备的东西乱翻一通,敲敲打打甚至拆开,更有一些说一声“不准带”就毫不留情地收走…… &nb徐玫看到,徐立前俊脸涨红,紧紧咬着牙忍耐着不吭声;而胡不为当有所准备,坦然张开双臂,任由差役查看。 &nb“咦?”那差役见胡不为坦然且并不觉得有所受辱,心中正对其多出一份尊敬,检查的力度才变得客气一些,却在检查考篮拿起一根崭新的毛笔之时,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妥。 &nb重要不对。 &nb他龇牙看了胡不为一眼,猛然将那毛笔拔开,笔杆里果然塞了一个薄薄的纸卷,大手一抬,高声道:“以笔杆藏小抄,废除入场资格,带走!” &nb胡不为一下子懵了! &nb他眼睛一下子通红无比,一把抓住那差役的手腕,生生将他举起的手腕拽了下来,低吼道:“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做小炒!” &nb那差役吃痛,更加恼火,从那笔杆中抽一方细帛,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迎风展开,展示给在场之人观看,恶狠狠地道:“难道我会冤枉你不成!小子,你以为你高明是吧,我告诉你,这种空心笔塞东西的法子,我十几年不知道见过多少了!任何笔,只要一上手,我就知道有没有动过机关!” &nb“人送外号‘张神笔’,就靠这一手混饭吃的!” &nb“服不服!” &nb胡不为亲眼看着差役从那根笔杆中抽出了这细帛!离的这么近,他看的清清楚楚,那细帛上,正是《大学》里的一篇!那一篇,他倒背如流,又怎么会费心做成小抄! &nb而那字迹…… &nb胡不为简直要将自己的眼珠子瞪出来了!那细帛上的字迹,正与他的笔迹一般无二! &nb“这不可能……”胡不为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这不可能……” &nb他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这只笔不是我的!你们栽赃陷害!” &nb那差役冷笑:“我一个皂隶,与你一个读书少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是不是还想说,有人给我银子买通我让我陷害你?笑话!”他像是懒得理会胡不为了,黑沉着脸冷冷地道:“我也不与多说,让县令大人评判就是了!跟我走!” &nb胡不为颓然松开了手。 &nb就算见到县令大人又如何?且不说那只笔从哪里来的,单凭上面的字迹,他就绝对无法证明自己清白!只能给县令大人留下更加恶劣的印象罢了! &nb今年不行,总有来年。 &nb胡不为颤颤伸出手,想要从差役手中拿走那块迎风招摇的绢帛,赤红着脸,咬牙道:“我今年不考了!” &nb那差役却不肯放过他,冷声道:“现在没有那么便宜了!你还是陪我到大人面前走一趟吧,免得说我张神笔冤枉了你!” &nb见了县令,影响就不止这一年了! &nb要知道,童生考试是并不糊名的。几乎是录与不录,就在县令大人一年之间! &nb胡不为自然不愿去。 &nb“啊,错了,是我和胡兄拿错了考篮!”徐立前突然开口,将自己的学籍本从考篮中取出,再将自己考篮迅速同胡不为换过,又迅速地抢走了那只笔和那张绢帛,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对那差役红着脸拱手道:“这位兄台,是我们错了,求兄台见谅。我作弊,我认罚,只希望能让我这位朋友顺利考试。”他哀求道:“求求您了。” &nb徐立前额头上的热汗不断地滚落下来。只觉得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火炬一般,一把又一把地堆叠在一起,燃成熊熊大火,烤的他难受无比。 &nb以胡不为所学,这仅仅是县试头一关,万里科举之路的第一次,若他都不能凭才学通过,谈何科举! &nb胡不为他根本不用作弊! &nb但眼下,却诡异地出现了一支笔…… &nb徐立前也认出了那绢帛上的字迹,但他依旧无比笃定,胡不为不会作弊。眼看胡不为就要被轰出场地取消资格,徐立前万分焦急之下,想要帮他,就只有这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nb——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偷着来应试的。他的亲人没有一个支持他下场。所以,就此放弃,也不算什么吧? &nb徐立前心中这般想着,不知是无颜面对众人视线,还是因为其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nb徐立前突如其来的举动,无论是胡不为,还是那差役,还是四周围观之人,都愣了一愣。 &nb(为20月票加更!唔,看样子,明天要为30加更了~~如此低的标准,亲爱的你们还等什么?票票投出来,让本妹子三更四更五更吧!别客气,蹂躏我吧!啊啊啊!)(未完待续。) 068 进场了 &nb“真他、妈好笑!”那张神笔愣过之后,指着徐立前,笑的前仰后合,大声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啧啧!” &nb他绕着徐立前转了一圈,口中啧啧出声,只将徐立前臊的面皮充血,羞愤无比,偏又不能这么走了。 &nb“得了,看你们都是毛头小子不容易,我张神笔也不为难你们。”他大手一挥,扬起下巴,高高在上对二人道:“明年再来的时候,老实点儿,也耽误不了什么!” &nb刚才那个被抓现行决不能通融。而这一个小孩子,怕是现在被他自己的“有情有义”感动着呢,那就成全他,两人一起来一起走好了。张神笔心下想道。 &nb怎么会不耽误什么? &nb秀才、举人、进士,恰逢这一年开始,时间是全部衔接上的。而明年再来,至少耽误三年! &nb倒不是觉得胡不为的年纪大了……胡不为今年十五,便是三年后也才十八,未及弱冠,依旧是少年俊杰,但如今天下大势瞬息万变,尤其是大康内部局势复杂外部强敌环伺,三年之后,已经不知是怎样一个局势了! &nb怎好让身怀大抱负的胡不为,空空蹉跎三年! &nb徐立前很不甘心,他正要再解释一遍是考篮拿错了自己认罚哪怕永远除名禁止科考,也想让胡不为能进去考试,但见一个身穿墨绿官袍的人走了过来,四五十岁的年纪,有些富态,身着从九品的官袍,行走间颇有几分威严,应该是县丞大人。 &nb张神笔躬身行礼,道:“大人,是这样……” &nb张神笔飞快地将事情说了说。徐立前见这位大人审视自己,神态间并没有太多愠怒之色,心神稍定,再次想要同这位大人解释一番。 &nb“徐立前?”那位大人开口问道。 &nb旁边张神笔提醒道:“这是县丞张大人。” &nb徐立前拱手施礼,道:“学生徐立前,见过张大人。” &nb他又想要开口恳求,但张县丞却和蔼地摆摆手,向那张神笔道:“时间不早了,将考篮还给徐公子,领着他进考场吧。”又对其他人道:“继续,都警醒着点儿。” &nb徐立前还要说话,张县丞朝他点点头,便迈步走开了。张神笔麻利地将考篮整理一番,亲自替徐立前拿着,一边拥着他往入口处进场,笑道:“徐公子,头榜有名啊。” &nb徐立前有些稀里糊涂地就被送到了考场内,回头见胡不为没跟上来又急了,忙抓住要退出去的张神笔,急切地问道:“我朋友呢?他为什么不进来?” &nb张神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摇头道:“徐公子说笑了。您仁义,我们懂……但你那朋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夹带被抓个现行,今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再进场的了。”他见徐立前焦急,又劝道:“你那朋友乃是少年英才,明年再来,定然更有把握,何必急于一时。” &nb说罢,他摆脱徐立前的手,行礼后退,出去检查最后几人了。出门碰见几个相熟的差役,挤眉弄眼对他笑道:“老张你手上功夫不错,这眼力劲儿不成啊……刚才那位,姓徐的,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什么?” &nb“徐夫人所出的富贵公子嘛!”张神笔“嘿”了一声,却是摇头道:“不过徐氏乃大姓,谁能一下子想到,是那位小公子来应试来了?你我当差十几年,你碰到过了?也幸好县丞大人过来及时提醒了我,不然,得罪了这样的公子,我的日子恐就不太好过了。” &nb别说是姑苏一地,就是整个江南,谁能忽视徐家。尤其是最近数年。徐家在外,行事越发低调,却越发地地不能招惹了! &nb徐立前呆呆站在门后。 &nb这个地方,明明是他之前梦寐以求的,但此时他站在这里,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nb远远的,他看见胡不为黯然被带离了地方。临走之前,他转身看了他一眼。 &nb…… &nb“我们走。”徐玫飞快地拐进了退进了旁边的巷子,脱离了广场上众人的视线。 &nb“公子他进场了。”大麦有些担心。 &nb大麦猜的到,自家小姐并不想徐立前参加科举。大麦甚至觉得,莫言那只空心笔应该趁乱放在公子的考篮才对,那样众目睽睽之下,就能轻易阻止公子进场了。 &nb反正考篮是那个胡不为替公子准备的。那位胡不为怎么看都有点儿居心叵测的意思,让公子由此与他生分开,也是一举两得。 &nb大麦想不清楚的是,自家小姐为什么没有如她一样选择,而是仅仅陷害了胡不为,错失了原本的目的。 &nb徐玫淡淡地道:“我们也回去吧。” &nb此时,天边生出了漫天红霞。 &nb徐玫三人悄然换回了五柳观。而观里的小道童终于又在这天午后看见了徐家小姑娘在水潭边独自练剑。小姑娘俏面含霜,仿佛依旧有些不高兴,将以优雅柔美而驰名的落英剑法舞动的凶狠异常……当然,也因为这一份凶狠之意,让她的剑法大大地变差了…… &nb道童们年纪都不大,但习武的时日却不短。找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nb“小姐,惠小姐来了!”朱燕快步走进来,见徐玫正在练字,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的,面带忧虑,道:“惠小姐像是十分恼怒,大麦正在外面,只能稍微挡一挡。” &nb徐玫的笔没有放下,摇头道:“我姐姐来看我了,你们拦什么。” &nb她没有明确下令,几个婢女只能稍微拖延一下徐惠的脚步,哪里敢真拦她。拖延一下,赶紧过来说一声,好让自己主子有个心里准备罢了。 &nb徐玫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有急急的脚步声传过来。须臾,徐玫这书房的大门便被猛然推开,徐惠如同一阵疾风般闯进来,瞪眼看着书桌前才站起的徐玫,眼睛眨也不眨,呵斥道:“你们出去!” &nb徐玫冲着朱燕很跟进来的大麦点了点头。两人低头行礼,默默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nb“姐姐……”徐玫离开桌前,欲要向前相迎。 &nb(一天才多一票。想起昨天大话……嘶,本女脸疼。)(未完待续。) 069 惊怒起 &nb徐玫才一开口,紧紧抿唇恶狠狠盯着她的徐惠立即炸了—— &nb“你既然提前知晓大兄这次进城另有他想,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娘亲会很不高兴,为什么都截住了大兄,却没有留下人,眼睁睁地看他进去了!这些都罢了,”徐惠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徐玫的鼻子,恼怒地道:“为什么发生过这些之后,你明明知道我就在城里,却依旧不肯告诉我一声!连人都没有派一个!” &nb“徐玫!”徐惠通红了眼睛,喝问道:“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nb眼泪竟然落下来了。 &nb徐惠收回手,俏脸上,恼怒变成了凄婉,眼泪滚滚不再掩饰自己心头的难过,泣声道:“你知不知道,大兄出场之后被直接接回了家,由娘亲亲自动手,打了他一百大板!就在祠堂前面,在祖先和族人的面前!” &nb“现在,大兄被打的奄奄一息……”徐惠眼泪滚落,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徐立前血肉模糊的样子:“这且不说,身上的伤总能好了……但关键是,他在所有人面前挨了板子,心上的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了……” &nb徐玫失神,喃喃问道:“姐,你说什么?娘在族人面前打了大兄板子?” &nb怎么会如此! &nb怎么会如此! &nb她怎么不知道,徐夫人亲自动手在众人面前打了徐立前的板子! &nb徐立前那样的身份那样骄傲的一个少年人,当众一顿板子,打在身上也是打在心上,他的一身精气神都要被全部打废了! &nb难道是徐夫人存心要废掉自己的儿子!但事实分明不是如此,她分明对徐立前寄予厚望!后来就徐玫偶尔几次下山小住之时,几次都看到徐夫人依旧在督促鼓励激励甚至用上激将法却逼迫徐立前,直到最后,似乎她一次她说话时候说的狠了让一直默默承受的徐立前突然爆发也说了不知什么话之后,才让徐夫人彻底绝望,放弃了徐立前,真正开始培养徐惠当她的接班人…… &nb徐玫恍恍惚惚回忆着前世那显得单薄的记忆,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nb她知道徐夫人心中有执念,知道后来的徐立前面临着那样的结果,但她和其他人也一样,都是错估了徐夫人心底那执念的程度!或者说,她们其实都不太了解徐夫人的为人! &nb“姐,你知不知道娘为何不许大兄下场应试?”徐玫自责完,顾不上向徐惠解释其他的,抓着她问道:“只是应试,就算取得功名,又不是一定要去走仕途做官。而且,有一个功名在身,无论与什么人打交道,都要方便多了。” &nb只要有了秀才功名,便能见官不跪。 &nb而徐氏是商贾之家,虽然富贵,却是白身。若是遇上那死脑筋或硬是要恶心徐家的官员,找了个机会强迫徐家人下跪呢?纵然事后徐家能够报复,但当时遭受羞辱,总是恶心人! &nb若有能力,为什么不有个功名,到那里都能堂堂正正地站直! &nb徐玫之前没有一定要拦下徐立前,心中仍旧想着,事过之后,无论是去劝徐夫人,还是去劝徐立前,她都准备了一番话要说,总不会让这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弄得前世无法挽回的地步……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徐夫人这么简单粗暴地爆发了,直接就将裂缝种了根! &nb快的她都来不及有反应! &nb“娘不肯说。”徐惠见徐玫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已经无心再埋怨她,迷蒙着双眼,摇头道:“她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nb徐玫沉默了良久,道:“姐,我跟你下山。” &nb徐惠点头:“我本来就是找你回去的。”若是能遇上父亲,就更好了。但父亲没有回来,徐惠心中失望之余,还是希冀着徐玫能有办法劝一劝徐夫人和徐立前。 &nb——徐玫知道徐立前进城会去应试,还大胆地却截住了人;而她分明同徐立前早一起,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nb万一徐玫真的有法子呢? &nb无论有没有用,总比事情发生之后,那些假惺惺相劝暗自看笑话的族人要好的多! &nb两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就急急下了山。 &nb徐玫匆匆回到徐家,站在梧桐苑门前之时,太阳正消散了最后一点儿余晖,天色飞快地暗了下来。 &nb“小姐,夫人请您进去。”宝瓶低声向徐玫道:“夫人心情很差,恐会问您入城之事,望小姐您能小心作答。” &nb她并非是要帮徐玫,而是不想徐玫再去触怒徐夫人,让徐夫人越发伤怒难过。 &nb徐玫点头领了宝瓶好意,同徐惠一起,跟着宝瓶,踏进堂屋,又拐了几步,进了里屋。徐夫人此时俏面煞白,目光正不知盯在何处。她听见动静转过目光,双目一片赤红。 &nb徐玫和徐惠因这目光都是一颤,忙敛目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nb“嗯,您们来了。”徐夫人的声音有些哑,却十分平静,根本听不出其中有恼怒之意。她开口一如平常一般直截了当,问徐玫道:“你是怎么知道立前离家进城是想参加科举?” &nb“回娘亲的话,女儿并不十分清楚。”徐玫轻声道:“只是因为几次与大兄说话时候,大兄都对胡公子十分推崇,言语之中有效仿胡公子应试为官为国为民之意,是以女儿回道观路上,听闻县试就在这几日,便突然多想了一丝,派了小厮去县学看看。小厮很快查明,大兄当真由胡公子代为报名成功……”徐玫飞快地抬头看了徐夫人一眼,又低头自责地道:“女儿糊涂,没能拦住大兄,望娘亲责罚。” &nb“你没有什么大错,我犯不上怎么罚你。”徐夫人依旧十分平静,道:“说起来是我自己疏忽,明明猜到立前应偷偷在钻研时文,却明知道胡不为对他影响很大,却没有引起重视。” &nb前前后后,徐立前的行踪,徐玫的行踪,县学前的变故等等……此时徐夫人心中已经全部清楚,是以她仅仅简单地问了徐玫一个问题之后,就不再追问更多的细节。 &nb(脸疼,明天再加更。)(未完待续。) 070 两相劝 &nb姑苏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只要她想知道,就什么都能知道。 &nb“娘,那胡不为为何害大兄!”徐惠此时才得知内情端倪,俏脸愠怒,咬牙切齿。 &nb徐夫人却没有恼恨之色,道:“少年知交,自然彼此互助。而相助友人走科举之路,堂堂正正说到哪里也是问心无愧,怎么能用‘相害’一词。我恼的是,你大兄他到底不辨亲疏。我这个当母亲的喜怒,竟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nb所谓父母之命。 &nb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伦常。身为儿女,只当以父母之喜为喜,以父母之恶为恶。 &nb“就算那胡不为真的有心怂恿,也一样是因为徐立前意志不坚。”徐夫人从来都不会仅仅将因由归罪于外人。这是她的立世准则。 &nb徐惠沉默了。 &nb徐玫观察之下,觉得徐夫人的情绪应是真的平静了许多,低声道:“娘,您恼了要罚大兄,为何要在众人面前?大兄心高气傲,怕是不能忘怀。” &nb徐夫人面色变了变,冷声道:“我就是要他记住!”又补充道:“从前是我态度不够明确,让他少了顾忌!让他的心,他的骨,他的皮肉都记住了,今后才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nb徐玫微微心颤,见徐夫人已经隐隐露出疯魔之意,再不敢多问一句“为什么”。而且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个答案。 &nb她和同样惊颤的徐惠对视一眼,行礼告退,慢慢走出了梧桐苑。 &nb步履沉重。 &nb“现在怎么办才好?”那样的徐夫人没有能敢去触怒,徐惠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nb徐玫稳了稳心神,道:“我们去探望一下大兄。” &nb徐惠点点头,心思重重。 &nb松涛院一片压抑。 &nb石青被罚禁闭一月,此时迎出来的是水墨和丹画。 &nb徐立前身边的丫鬟书童取名都很文雅,很明显地昭示着他的喜好。这些都是小处,徐夫人也没有明确地责令不许。 &nb“公子正醒着。”水墨眼中有泪,施礼道:“还望两位小姐能够开解公子一二。他醒之后,滴水未进。” &nb仗责之时,徐立前又痛又怒又羞又恼又绝望,咬牙忍耐到最后,才昏迷过去。 &nb徐惠眼睛又红了。 &nb徐玫心中自责,亦不好受。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坚毅起来,踏进房门,看见面容苍白的徐立前正站在屋子中间,不禁怔了一下。 &nb也是。 &nb徐夫人狠心仗责徐立前,是希望徐立前记住教训,并不是为了彻底废了他。所以,徐立前皮肉肯定溃烂受苦,但他身怀武功,身子骨肯定无损,清醒之后,能站起来,并不意外。 &nb“大兄,你……”徐惠眼泪涟涟,哽咽难言。 &nb“多少年了,都没见你哭,怎么今日又落泪了。”徐立前看向徐惠,温声道:“惠儿,我今日让娘亲失望至极,你天资聪颖又一直肯勤奋努力……今后,娘亲那里,要靠你了。” &nb声音温和,言语却有颓然灰败之意。 &nb果然,众目睽睽之下的一顿板子,皮开肉绽不算什么,但精气神却要散了! &nb徐惠猛然摇头:“我只是想帮你,不想要别的……” &nb徐立前露出微笑:“那你就当在帮我。你知道,我志向根本不在从商。” &nb徐惠还是猛然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nb徐玫走到徐立前面前,抬头看他,眼中有泪光,眼泪却没有落下来,神色难过地问道:“大兄都不肯看我一眼,是责怪我当时没有拉住你吗?” &nb徐立前苍白的面颊涌上一阵潮红,很是难堪,苦笑叹息:“怎么会……那是我自己选的。”当时之情,他已经存果决之心,根本不是徐玫能够劝的住的。 &nb徐玫面色凄苦,眼中迷蒙,失落地道:“我还以为,大家都会迁怒我……” &nb“是不是娘她责怪你了?”面对自己娇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妹妹,他只能黯然自伤收敛一些,关切问道。 &nb徐玫摇摇头:“娘她没有怎么怪我,也没有迁怒胡公子。” &nb徐立前一口县学就被徐家人直接带了回来。他此时才有空想到了胡不为,想着他因为夹带被抓而错过了这一年开场……不知道胡兄现在如何了? &nb胡兄还能期待来年,但自己却……此生再无希望了。 &nb“娘亲很自责。”徐玫低声道:“不该当众责罚大兄的。” &nb徐立前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自嘲:“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自责?” &nb“不是,大兄,你错了。”徐玫轻声道:“一个人,怎么会时时刻刻都淡漠?娘亲心中肯定有无法说出来的痛苦和执念,所以才会偶尔失控爆发出来……但大兄你是她寄予厚望的亲生子啊。这天下许多母亲奉行棍棒教子,但从前没有哪位母亲是真将儿子给打死打废的!” &nb“道理都一样。”徐玫轻声道:“娘她肯定后悔了,只是从来都不会说软话……大兄,这一点你还不了解吗?” &nb“是啊,大兄,娘刚才让我们来看你来着。”徐惠忙附和道。 &nb徐立前抿着唇,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窗外,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思。 &nb徐惠看向徐玫,希望她能再说些什么。 &nb徐玫咬了咬唇,对水墨几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对大兄说。” &nb水墨几人看了看徐立前,见他没有反应,低着头行礼退了出去。 &nb徐玫走到徐立前身边,咬牙道:“大兄,你自诩聪明,没想到竟然这么傻!” &nb徐立前身体晃了晃,没有说话。 &nb徐玫低声道:“你今年十三,虚岁都算十五了,娘亲她能再这么管着你几年?她不是一直想让你继承她的事业吗?那你如她的愿继承了就是!以你的能力,稍微用点心,不用三五年,你就有能力全部接管这徐家!而娘亲见你成才,肯定愿意放手,让你放开手脚去做!” &nb“到那时候,你再想做什么,不就能够做什么了!”徐玫有些大逆不道,低声道:“只要大兄你足够强大了,娘亲也乐的养老清闲!” &nb也就是说,徐立前真的掌握了家族产业,架空了徐夫人,她又能奈何!到那时候,徐立前完全可以人前孝顺,人后我行我素,相干什么就干什么! &nb(要被挤出榜单了,就月票支持!)(未完待续。) 071 出妄言 &nb在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候去反抗强权,那是傻子作为!愚蠢至极! &nb这一番低语,实在对徐夫人有些不敬之心。徐惠听后不禁有些呆滞,而徐立前也不禁看向了徐玫,像是觉得不可思议。 &nb徐玫低声道:“十三岁科举与二十三岁科举,十年之差,对于大兄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何一定非要惹怒娘亲让人徒增笑话呢?若说大兄你是因为喜好诗文华章的缘故,那古往今来,大学问家、大诗文,有几人是因为金榜题名而应证自身的?我所知道的,大多数都是不屑于在上面浪费时间的。大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如此?” &nb这一番说的很是在理。 &nb徐惠向徐玫投了一个赞赏的眼色,对徐立前道:“是啊,大兄,你看,父亲他就没什么功名,不也是人人称颂的名士?胡不为要科举是要以科举为进身之阶,他的目的是做官……大兄你总不该也想着做那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爷吧?” &nb徐立前下意识摇头,他当然不想做官。 &nb徐家有家训,徐氏子孙,不得为官。他也不喜欢当官,难免要逢迎交际。 &nb他就是想要做些什么,方不妄为人一世。 &nb这么一想,徐立前也有些醒悟出来: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呢?完全没有非去不可的道理啊?难道真的向胡不为所言,为了证明自己给徐夫人看?但自己明知,徐夫人会不喜他应试…… &nb那自己演出这一场,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nb当时冲动……徐立前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科举应试,死板无趣,又有辱斯文,多少名宿大家都不屑下场……而他竟然竟然视其为神圣之地,两厢对比,他果然是毛头小子见识浅薄了。 &nb徐立前心思几转,又是迷茫,又是怅然。 &nb徐玫见徐立前被这一番话触动,有了思索,再次谨慎开口,道:“大兄,我知道,你大约是被胡不为触动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不想只是当个利我的商人……其实,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一个人无论他有什么样的抱负,都必须自身强大掌握有权柄才是。胡不为他日身居高位,掌握官府,当然能做许多事;而若是大兄你若是能拥有万万钱财,发挥金银之力,也一样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nb“当年皇上压榨我徐家,不就是因为,一国皇室,缺了银子也一样要虚弱下去,处处被掣肘吗?”徐玫轻声道:“胡不为他要进入户部掌握权柄,不就是想要挽救这大夏岌岌可危的经济吗?说到底,还是银钱财富。” &nb“而我徐家,最不缺的,就是财富。”徐玫道:“现在财富是由娘亲掌握……但他日,掌握这庞大无比之财富的,换成大兄你呢?” &nb徐玫此时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徐立前再燃信念,不要颓废放弃。也不要不管不顾地与徐夫人继续对立下去,让这对母子之间,再添裂痕。 &nb是啊,有些话虽然惊悚,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nb相信徐立前和徐惠都不会将她这一番言论宣扬出去。 &nb徐惠看着仅仅比自己矮一点点的徐玫,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像是有些不认识这个妹妹了。不过,只要能劝动徐立前,徐惠便觉得怎么都好。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徐立前的神色变化,不再关注徐玫。 &nb徐玫却伸手将徐惠拉了拉,向徐立前欠身,道:“大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先走了。” &nb徐惠抗拒了一下,才被徐玫拉走了。 &nb出了松涛苑,徐惠望着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俏脸再次愁苦起来,问徐玫道:“你说,大兄他会再振作起来吗?”她突然想起来,又看向徐玫,皱眉道:“徐玫,你既然能想到这么多说辞,为什么不早劝大兄?就是昨天能拦下大兄,就不会有今天这局面了!” &nb面对徐惠迁怒,徐玫也没有觉得恼—— &nb她自己也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早规劝徐立前。不管是不是有大用,但万一就有些用呢? &nb“我昨天没拦住大兄,是想着他回来后被娘责骂,受些挫折,印象深刻些,才更能听进去话,然后才能用心想一想。”徐玫低声难受地道:“我没想到,娘她这一次罚的这么狠,完全忘了后果。” &nb徐惠无言,仔细想想刚才徐玫劝徐立前的话,皱眉道:“徐玫你说,那胡不为到底是有意误导,还是无意之失?” &nb“我只知道,胡不为少年英才,精研四书五经,有心一路过关晋身,以十七之龄得进士之身,出仕为官……他一个拥有这般智慧之人,难道会不清楚我与大兄说的那些道理?” &nb“我还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不该让朋友与其亲人产生矛盾隔阂的!徐家不能出仕为官,他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帮助大兄报名科举?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大兄有所经历不落遗憾吗?”徐玫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nb徐惠俏脸渐渐变得难看,咬牙道:“他果然心藏歹意!为何娘视而不见!”她神色变幻,道:“不行,不能饶了他!” &nb说着就要奔走出去,使人找胡不为的麻烦。 &nb徐玫一把拉住她,摇头道:“胡不为与父亲母亲都有瓜葛,恐不会由你莽撞抱负。而且,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或许正如娘所言,胡不为只是为了满足好友心愿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呢?” &nb“大兄这般受苦,他怎么能够逍遥自在,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徐惠咬牙切齿。 &nb徐玫平静地道:“他笔中夹带,被当场揭穿,无缘今年县试了。今年不能下场,就是三年光阴虚度……姐,你相信我,他现在的痛,不比大兄少。” &nb徐玫笃信,这三年时间,对于胡不为绝对是宝贵非常。想前世,他少年举子,意气风发再进徐家,端的是无上风采,让那是的自己心驰暗动;又一年,他乃是英姿勃发探花郎,初入官场就拜送婚使……(未完待续。) 072 暗中意 徐玫回想前世胡不为这个三年,不禁“呵呵”轻笑。 “他夹带?”徐惠不信:“他为什么要夹带?县试很难?” “若县试于他都是太难,他又凭什么妄想举人进士?”徐玫微笑道:“要知道,他志向高远,欲夺殿试三甲之荣的。不然,一可进士少则一两百人,他才学只是其中平庸着,又凭什么让皇上重用,让他人侧目尊敬?又凭什么在拜官之后,让属下信服?” “姐,你相信我,他书读的真不错的。”徐玫淡笑道:“若他这一次能下场,必能前三,多半就是第一。” 徐惠回过神,也终于觉察到徐玫笑容有些古怪,而这个消息又是徐玫知道她不知道……徐惠心中生疑,盯着徐玫打量半晌,突然问道:“难道是你做了手脚?” 徐玫莞尔一笑,不摇头也不点头,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 她那时与徐立前胡不为正面对面,如何能做的手脚?当然不是她做的。 是莫言做的而已。 徐惠当然不相信事情与徐玫无关。 不过,得知胡不为错失今年县试,相应就会错过接下来乡试会试,的确已经算是得到了教训,她的心情多少好了些,不再追问细节。走了几步之后,她又陷入了忧虑:“到你集雅苑坐坐。” 徐玫点头应下。 一路上,二人都没开口。 到了集雅苑落座,用过一盏清茶之后,两人心情俱是平静了许多。 徐惠有些愁苦:“发生这样的事情,家中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 徐玫平静地道:“娘只是在对待大兄读书上面的态度上太过紧张,其他方面其他地方,谁敢小瞧她。谁又敢真的当面笑话。” 废太子黯然离京,圈禁岭南;周太傅身上的官职也被罢黜,皇上只给其留着“太傅”虚名,送了他回乡养老……朝堂上下,谁还敢当明帝老迈? 老迈的狮王,依旧嗜血勇猛,非幼狮能敌! 朝堂内外,面对明帝时候,无不凛然,不敢露丝毫违逆之心。 要知道,明帝继位之初的十几载,都在铁血杀伐之中!他统御群臣一如统兵,对于敢不听号令着,明着放过了,暗里也绝不放过! 这样的形势,对于族中一些人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更何况,隐隐有人传言,太子被废一事,竟然有徐夫人在暗中推动! 京城遥远,但徐夫人却近。 想起徐夫人往日种种手笔,徐家族人的心思都难免惴惴不安,诡异地沉默下来。就算是发生了徐夫人仗责亲子之事,也没谁敢笑话一星半点!甚至,许多人都特意避开了,不曾围观。 徐惠最亲的人是徐立前,但最崇拜的,肯定是徐夫人。她自然相信徐玫分析,却道:“就怕大兄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我观大兄刚才已经有所触动了。”徐玫轻声道:“说不定,娘亲原本就是想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教会大兄这个道理,以能刺激他能生出野心贪念来。大兄他从前不喜言商,多少也是因为他没有对这份庞大家产太看重不存贪婪之心的原因。” 读书人目下无尘,视锱铢必较为奇耻大辱。 徐立前长于富贵,从未穷困过,又一直想如读书人一般高洁,是以从来不曾看重过徐夫人手中掌握的财产,觉得任徐惠继承也好,其他叔伯继承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之事。 他打从心底就不愿意去挣这份家业。更不会因此而与其他族人争斗。 这种“大方”,绝对不是徐夫人愿意看到的品格。 徐夫人也从不吝啬。但她却信奉一点:属于我的东西,我愿意给的,你才能拿;我不愿给你的,你若敢伸手,我就一定要跺了你的爪子好让你记住疼! 此时平静下来想一想,徐玫不禁觉得,徐夫人仗责徐立前一事,恐不是徐夫人她因为执念而疯狂冲动,而应该是另外有些期望在里面了。 若是徐立前悟不透,徐夫人多次失望之下,只能放弃他。 徐玫拉回思绪,问同样有些走神的徐惠道:“惠姐姐,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吗?我是说,若是大兄他依旧不愿意振作起来继承家业,你会怎么做?” “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会站出来,代替大兄。”她回答的很快。徐惠抿了抿唇,苦涩地道:“我其实早就跟大兄说了多次,想让他早早得到娘的认可,掌握大权之后,若他不耐烦商业经营,就将这些琐事交给我,我肯定会全力帮他,我现在努力用功地去学不肯落人后,都是将来能够帮上他……但大兄仿佛反而因此觉得我有争位之心一样,更加不愿用心,大概是想着能成全我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奈何大兄不信,反而想左了。”徐惠想起这些,越发觉得难受:“我在想,大兄他偷偷去应试,是不是想要跟娘说明,他无心家业,好成全我?” “若真的如此,我恨不得去死了算了!”徐惠咬牙,又是滚滚热泪。 徐惠如此,徐玫相信,至少此时,她的确是一片赤诚想要辅佐徐立前。 徐玫抬眼看向徐惠,低声道:“姐,我有一个想法……” 三日后。 有徐家特制的白玉膏,徐立前臀部的伤已经恢复如初,再没有一点儿痕迹。此时,他面膛黑红,眼窝低陷,唇边一圈小胡子,宽肩熊背,就连身高也拔高了一两寸,活脱脱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健壮青年,丝毫看不出徐立前原来的样子。 他站在船头,回望岸上那辆马车,仿佛看见了里面的人,无声道别;他又看看身后不远的姑苏城,心思复杂起来,也终于在心中道了别。至于那一片连绵的徐氏屋宅,他瞥了一眼,就没有再看。 也不知有没有流连。 ——昨日,徐玫找到他,说可以帮他离开徐家,但条件是只能孤身一人,只带一日干粮,不存分文地离开。徐玫说:既然要摆脱徐氏身份,自然不能再享有徐氏拥有的任何财富。而徐家现有的一文一厘,都不是徐立前赚来的,所以他不能带走分毫。 (30月票加更。继续求票票~)(未完待续。) 073 兄远离(求月票) 徐立前辗转一夜,答应了。 一直像是徐玫出面在“帮他”。但徐立前清楚地知道,他的母亲绝对会知悉所有这一切。 ——她默许了。 就这么自由了。徐立前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江风吹过,江水有些腥。徐立前极目远眺,入目江水滔滔。片刻,他收回目光,低头进入船舱,踏入最下层他“订下”的房间,一股潮湿腥气铺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眉宇有些难看。迟疑了片刻,他终于走进房间,又很快走出来,成为了一个面有菜色的少年,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衫,寻了寻路,走上了甲板。 一个中年人看他出来,皱眉道:“怎么用了这么久?看你这菜样子,别是没有半两力气吧!” “有的,有的,船头,我新来,有事您只管吩咐。”徐立前低声道。 那船头点点头,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一个少年人,也不容易……这样,别的不用你操心,早晚将这甲板楼梯走廊清扫一遍,客房内不必你操心,如何?这活儿不难,就是扫了拖一遍。原来干这个的一天八文,管吃住。你是干活抵船资的,一天只给你剩三文钱,如何?” “在下没有意见,多谢船头肯照顾。”徐立前真心感激。 若非如此,他身无分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姑苏城稍微远点儿。 船头也满意徐立前的态度:“世道艰难,谁都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他又随口问了问徐立前准备去哪里闯荡,见徐立前有些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打发徐立前干活去了。 徐家一个小管事介绍的,又年纪这么小,一看就是才出家门的少年,倒是不虑他会什么歹人。 客船顺流而下,很快消失在水光尽头。 风雨阁。 徐夫人目光蔓延,仿佛摇摇看到了那艘船,目光复杂,久久不能回神。 徐惠和徐玫陪在她身边。 徐惠眼中有泪,喃喃地道:“他身无分文,又不通世俗之情,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苦……” “就是要他受苦啊。”徐玫低声道:“大兄他太想当然了。总要真的知道世间疾苦才好。” 徐惠瞪了徐玫一眼,咬唇道:“他是我们兄长!” 你怎么能一点都不伤心! 徐玫低眉敛目,不说话了。他不想与徐惠争执。 劝徐夫人放徐立前隐瞒身份出去历练,的确是徐玫的意思。一开始,她仅仅是想,将这对母子隔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更好;尤其是在徐立前那里,总不能一直这么沉浸在“娘不理解我”的无谓痛苦之中,踏踏实实有过一番见识之后,想必回来之后,心性会成熟许多,大约就不会在陷入情绪的牛角尖之中了。 反正,无论如何,都比关在家里要好。 她原本还有些犹豫,因为要说服徐夫人不容易,这过程之中又难免会向徐夫人显露出些什么,让徐夫人不再以为她是个简单懒散爱好广泛的小姑娘……但胡不为来徐家道歉,让她下定了决心。 多出三年,胡不为绝不会浑浑噩噩虚度。 在徐家多厮混些时日,多接触些徐氏生意上的内容,对他今后的抱负十分有利。徐夫人没有在徐立前的事情上迁怒于他,碍于某些原因,说不定依旧愿意胡不为借住徐家。 总之,同处一地,胡不为和徐立前总会或多或少的相见。 徐玫绝不愿意看到,“单纯”的徐立前又被胡不为影响了心性和思想。 所以,她才下定了决心,让徐立前暂时离开。 徐夫人对于她的想法,没有明确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是道:“若是他早早被徐家人发现了身份,我会立即派人将他抓回来。” 这是默认了。 徐玫了然,迅速让莫仁联系了顺江东下的客船,立即让徐立前乔装上去,成为初出家门想到外面找机会的少年——夏立。 之所以这么快,是不能让徐夫人改了主义。 恩,徐惠原本觉得计策不错的,徐立前一走,她就开始动摇了。 风雨楼是徐家最高的地方。 站在这里,能够俯揽整个徐家,远眺姑苏全景,让人凭地生出一地尽在掌握之感。 站的高,风就有些大。 徐夫人抚了一下额间被风吹散的头发,道:“下去吧。”说罢,起身下了楼梯。 徐惠和徐玫对视一眼,跟在了身后。 离走之时,徐玫突然想起来,往藏书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共三层,三层等高,整体如一,外观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协调之处。 第四层,到底在哪儿? 徐玫一边琢磨,一边将整个徐家的大致布局记在了心里,跟在徐夫人身后下了楼。 这个地方,因为高度的缘故,平常根本不许人上来的。 也只有徐夫人这个一家之主,简简单单一个“观景散心”的理由,就这么上来了…… …… 胡不为坐在书桌前,俊脸藏在光影之中,看起来有些阴冷。 “福伯,查出什么没有?”胡不为的声音有些烦躁,恼道:“考篮里怎么会凭空多出一支笔!关键是,那字迹,乍看之下竟与我的笔迹一模一样!” 凭空出现一直夹带的笔,这多少能接受。这或许说明,有人想要陷害他,阻止他参加科举。他身份隐秘,会有敌人,他能够理解。 关键在于,他的字! 他小小年纪,字迹根本不曾流落在外!而能将字迹模仿到“神似”地步,让他自己都会误以为自己什么时候真写过那些字的,绝不容易! 他一向低调,这些年平安无事,到底是谁在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他,阻碍他的前程! 若不能找出这个人,他将寝食难安! 这几日,福伯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他向胡不为行礼,低声回禀道:“胡家低调了一两百年了,已经是六七代人过去,老奴根本想不出,胡家还有什么敌人在。而公子才十几岁,从未在世间扬名,怎么会有人故意陷害公子?” (掉出月票榜,好想哭。幸好还有亲的慷慨打赏作为安慰。继续求月票~~)(未完待续。) 074 意所指 福伯比胡不为要冷静的多:“老奴思来想去,与公子有牵扯的,只有徐家和徐立前徐公子。” “徐家?”胡不为似乎有些沉吟。 福伯道:“公子也清楚,徐夫人不喜儿子爱好诗词,更不喜他参加应试。她不顾儿子颜面将其仗责,就是明证。老奴想,会不是有人想要阻碍徐公子应试,将那只笔投错了地方?” “当时老奴分心,失了警惕,请公子责罚。”福伯请罪道。 他身为一流好手,原本不该连这种小动作也察觉不到。但当时广场人挤满了应试送考之人,一路上他不知与多少人有过身体接触;加上徐家小姐突然出现拦住了两人,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才被人钻了空子! 钻这个空子的,显然也不会是普通人。 不然,他还是能及时发现的。 徐家立世多年,最不缺这种身怀武艺的好手。 “徐家。”胡不为眼中明灭不定。 他当然早就知道,徐夫人不喜徐立前卖弄诗书,当徐立前提及科举之时,徐夫人尤为恼火。但,大家先祖境遇都是差不多的,凭什么徐家能够坐拥财富完全不必理会朝廷脸色?而胡家这么多年却日益衰弱,到现在就只剩他这么一跟独苗了! 整个徐家都看不清读书人!他们在朝廷官员面前也是高高在上!而他却要自幼苦读,只为了有一日能够当个他们看不起的官! 尤其是徐立前,当真是衣食无忧万事顺遂才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啊,胡不为心底瞧不上他,却不得不屈身成为他的“书童”……当得知徐立前羡慕他能够读书应试一展抱负之时,胡不为忍不住就顺着徐立前的心思,多说了几句话…… 其实他想要的也不多。 就是想随意戏耍一下那样傻白的公子哥儿,给自己的生活添点儿乐子而已。 就算事后徐夫人怪罪,胡不为也很乐意为自己的“朋友之谊”道歉——他就是一心想要帮助朋友,谁知道竟然还会有身为母亲的不愿看到儿子出息呢? 再然后,他就已经离开姑苏,前往京城那一片天地驰骋了,就算再有交集,也至少在三五年之后…… 胡不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信心满满注定会辉煌天下的科举之路,会从夹带被拒门外开始! 三年. 他关于未来的,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三年后,鬼知道他还能不能有好点儿际遇! 胡不为一想到要再捱三年,他心烦意乱,经书也看不进去,字迹都凌乱了。 “真是徐家放错了?”胡不为冷声道:“会不会是徐家有人知道是我给徐立前报名帮助,所以恼了我,故意报复?会不是是徐夫人?” “若是徐夫人,绝不会准许徐立前入场。”福伯道:“不过公子猜测的很有道理,那人或许也想不到徐夫人会这么愤怒。”顿了顿,他轻声道:“不是徐夫人……那么,提前知道徐立前要下场的那个人,就有很大嫌疑了。” “徐玫?”胡不为愣了愣:“她才多大?” “公子如她那般年纪之时,就已经聪颖无双。”福伯声音平静:“是她拦在哪里而不是别人,就足以说明一切。” 不然,连徐夫人都疏忽了没能及时知道的事情,偏偏一个本该在道观静养的小姑娘知道并及时赶到了,又该作何解释。 “真的是她?”胡不为依旧不相信。 他在徐家住了十多月,对徐家其他同龄人都算是熟悉,但徐玫却是例外。因为她并不常在徐家,偶尔回来,也只在集雅苑附近活动,很少与其他人有交际。 听说,她是因病加上与道家有缘,才住在道观里的。 胡不为虽然有听过徐立前赞徐玫聪慧,但兄长称赞妹妹的话,多半不太可信。胡不为一直以为,徐玫就是个天真无忧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连对家中的生意都一点不关心,整日里只要快快活活地就好了。 “她没见过我的字。”胡不为摇头:“仓促之下,她也找不到人来模仿我的字。”他对于自己的行为一向记得很清楚。在徐家,除了徐立前和徐夫人难免看到他的字迹以外,其他人,就算族学里的先生,他几无机会看到他的字,更别提留下样本花时间模仿了。 在徐家,他一直十分谨慎。 写过字的纸片能及时处理的,都及时烧掉了。给徐夫人和徐立前看的,在拿回来之后也都烧掉了。简单地说,现在的徐家,根本找不到他写过的什么字迹存在! 而想要模仿的以假乱真,只得到三五个字肯定是不行的。 徐玫生气以这样的恶作剧来报复,这胡不为相信。但若说那份夹带的锦帛也是处于徐玫之手,胡不为信不了。 “这一点,老奴也想不明白。”福伯皱眉思索,道:“若是公子不反对,老奴会去探探玫小姐和她身边人的底细。” “嗯。”胡不为默然许久,才开口道:“你多小心。”顿了顿,他又道:“不要惹了徐夫人的注意。” 他有些怯了。 毕竟,他现如今势单力薄,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人。这样的力量,与繁荣昌盛的徐家相比,简直就如同是蝼蚁面对大象。 福伯退出了书房,胡不为想要拿起书研读,却只觉那灯影晃动的他眼花头晕,由来一阵心烦意乱,将桌面上的书一股脑儿都扫了出去! 徐立前从不燃灯。 他的书房,足足挂了三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从前都光芒柔和,比同白昼。读书习字,都毫不费力。 胡不为坐在桌前,红着眼睛喘息一阵,慢慢恢复了清明,起身蹲下,将掉落的书本又缓缓地捡了回来,放回书架上。随即,他研磨提笔,在纸上一通疯狂书写,将满腔抑郁发泄了,才收回笔,烧掉笔墨,熄灯走出了书房。 他今天是不适合看书了。 不如出来走一走,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办。 嗯,身边似乎应该添个书童了。不然,福伯一离开,什么都要自己亲手去做,太琐碎…… (我不是唠叨的人,但还是要唠叨,我要月票要月票要月票~亲们被装看不见啊)(未完待续。) 075 父与女 “那个小子,实在可恶。”徐玫皱了皱小鼻子,向夏长渊述说着他不在的时候,徐家发生的故事。 夏长渊安然品茶。 若非是他眉宇间隐约透出的一丝疲惫,整个人当真如同清风明月一般。 “所以,你就教训了他?让他错过今年应试?”夏长渊问道。 “没有,不是我。”徐玫偷偷吐了一下小舌头,左顾右盼,目光狡黠,游离不定,一看就是心头有鬼。 夏长渊嘴角流出笑意,但很快收敛,放下茶盏,正色对徐玫道:“科举乃是许多人一生之重。你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当知科举于他而言,乃是重中之重,关系一生。这一次你年纪小不知轻重捉弄了他也就算了,以后万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便是作弄,失了度,那就是蓄意害人了。” 徐玫乖乖表示受教之后,却还是不满地道:“那他算是捉弄了大兄吗?大兄受了那么重的责罚,如今都被放逐家门了,还不算是他蓄意害人吗?” 夏长渊闻言皱眉,片刻之后,才道:“他同样也是顾此失彼,失了分寸。” 这话让徐玫满意了一些。但她很快又道:“可娘又让他进家门了。” 胡不为果然如她预想的一般,冷静下来之后,做出了最合适他的选择—— 他的目的是挽救大夏濒临崩溃的经济民生。不说得徐家支持了,只要能交好一些人,与徐家人有了一些面子情分,将来遇上什么,有徐家通融一二不来为难,他的工作就好做太多了! 他肯定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若是能探出徐家暗藏的秘辛…… 这样的大家族,肯定有暗藏深处的秘辛! 徐玫眯了眯眼睛,耷拉着小脑袋,嘀咕道:“娘对他可比对大兄好多了。” “这话被你娘亲听到,怕也要给你几板子!”夏长渊闻言向徐玫瞪眼,责怪道:“胡不为另有所用,他们两人根本不能在一起类比!爱之深才责之切!那胡不为在你娘眼中是外人,多做称赞是为客气客套!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徐玫当然懂。 但徐玫就是不愿意看到那个人得偿所愿!若是他走的远远的,不与她不与徐家人有瓜葛就算了,他非要心怀不轨,就别怪她暗中搞搞破坏! 徐玫哼哼不语,显然没怎么将夏长渊的话听进去。 夏长渊扶额,有些头痛。 原来那么乖巧的小姑娘,怎么突然间就有了如此顽劣的样子?什么时候,小丫头在他面前就没了敬畏了?这真是…… 是自己外出太久,失去对她监管,没有尽到责任? 夏长渊不忍对这个精灵狡黠又像花骨朵儿一般娇嫩的女儿说重话,于是开始反思起自身的责任来。 罢了,今后多管束一些就是了。 夏长渊心中拿定主意,暗暗思忖接下来有那些外出是不必要的能推掉就推掉,又开始去设想该给小丫头加什么样的课业来……一时间,想的有些远了。 徐玫瞄了瞄夏长渊,眼角不禁满是笑意。 她这个爹爹,貌似高冷不好亲近,且相处时间的确也不多,很容易让人生出距离感来。就像前世,她一样也是在五柳观长大,却对时常外出留她一人的夏长渊感情很淡……但实际上,徐玫却发现,夏长渊其实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尤其是受不了小女儿撒娇,就是放肆些,也是不肯责罚的。 一不退步步退,徐玫很满意如今夏长渊这样的父亲。 …… 胡不为走出院子,到那卖羊肉汤的铺子里用了饭,问了几句话,信步往前走去。 春光明媚。 今天是县试放榜的日子。四处都在讨论着那上榜的学子,言语羡慕;又有那高中头榜的学子,被人簇拥着吹捧着,俱是掩饰不住的喜意,正是春风得意。 胡不为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幸好,他居住的左邻右舍虽然知道他有志读书,但却不知道他今年要要下场,更不会知道他是夹带被抓而被赶了回来;而当时他被抓的时候,县学外已经没有几个学子在…… 也幸好自己换了装束,应该不会有人那么巧就能认出他来…… 胡不为加快了脚步,显得神色匆匆。 江南富庶繁华,但大夏其他州府这些年却是大小天灾不断。加上明帝只一味花重金去修陵寝,根本不想着去赈灾,是以天灾加上人祸,日子难过,可想而知。 日子过不下去,许多人远走江南来找活命机会。于是,有那孩子太多的人家,就不得不将家里不能干活的小孩子送到善堂里去—— 善堂管吃喝,甚至还会教点儿识字算账。在那里待一阵,很快就会有大户小户人家,各种商行铺子等等来挑选小孩,选好了会舍给善堂一些钱财物资,多少不论。但有一点,想要领走小孩,必须是身份清白之人,保证不会害了小孩子性命或让其去为非作歹。 善堂只收七岁以下的小孩子。多以孤儿为主。 若是亲人送来的,会签署一份声名书,与孩子脱离关系,再无瓜葛。年纪太小的孩子,人贩子那里都不肯要的,因为养起来太麻烦。穷苦无奈之人将孩子送进来,小孩子不仅能有个活路,一但被选走了,一生就有了许多可能,这是一份无奈的期许。而对于一些不差钱的人来说,在小孩子不怎么记事明理的时候领回去教导,比买回大孩子更能保证忠心。且小孩子才有培养价值,比如说武功之类,大孩子却晚了,只能做普通用途。 因而,善堂的小孩子进进出出,一直都维持的下去。 胡不为想要两个书童,最简单的途径,就是到善堂。他查过了,善堂虽然有徐家在背后支持,但表面上却并不干涉什么,那些照顾小孩子的人员,也不曾向小孩子特意宣扬过徐家,而是教导小孩子对每一个来捐赠领养的人感恩。 而超过七周岁的孩子,已经能够自己凭本事谋生了。在江南这繁华之所,他们有足够多的机会去做工养活自己了。 (感谢书友100110130442856、清玉蓝蝶、梧桐雨6970、tkpmm四位亲爱的投出的月票!十分宝贵,万分感谢!嗯,从今天起,开始点名表扬亲们,是不是会显得更有诚意?求月票求月票!!)(未完待续。) 076 挑人与奖励 姑苏城善堂一共有三个。 南城两个,西城一个。其他两个方向居住的多半都是富贵人家,地价珍贵,于清贫的善堂形象不符,设善堂不合适。 胡不为在南城的两个善堂外,一共守了三天。 而后,他给两处善堂共送了价值五两银子的米面菜肉,证明身份,从中各领了一个小孩儿回来。一个男孩,将近六岁;一个女孩,六岁多了。 男孩很机灵。 就在胡不为在暗处观察的时候,有一个木匠来挑人,那个小男孩本来很感兴趣,但在听说是做木工学徒之后,竟然扮起了呆,在那木匠让几个小男孩用墨斗画线的时候,他故意表现出双手不稳的呆笨样子,被木匠刷了下去。 胡不为去了之后,他又打听到胡不为要书童,十分积极起来。 胡不为喜欢机灵有心的人。将来书童要跟随他一路进京,面对京城里的波云诡谲,不机灵不知用心,不但不能帮他,反而是添了累赘,那肯定是不行的。 至于女孩,长得普通,在一群孩子们并不显眼,但胡不为看中她一直都很注意干净,人前人后都很注意整洁,不像其他的小孩子,有人来就特别弄得整齐干净,没人注意的时候,就不甚在意了。而且,她还默默地地替其他孩子收拾着,总是不闲着。 这是个天生爱干净的勤快孩子。胡不为很需要这么一个勤快小姑娘,负责他的衣食琐事。嗯,他也问过了,小姑娘已经开始在灶上帮忙了。 小书童取名观砚;小婢女叫洗墨。 胡不为对这两个小孩子十分满意,心中已经开始想到将二人培养一两年后能起到的作用,心情慢慢好了一些—— 待福伯回来,由他负责吧。 这三年…… 再花一两年时间待在徐家,算算还是值得的。能够做的事情很多,就算仅仅磨砺自身武学成绩,也不算是浪费时间。眼下,据说徐立前离家游历经历世情,胡不为知道徐立前十有八九是在逃避……徐夫人有一子两女,若是儿子无用,那就只能培养女儿,而眼下由她亲自教导的,就是徐惠了…… 徐惠……一个姑娘家。 十几岁的姑娘家啊…… 胡不为抬头看渐渐露出面庞的残月,思绪翻腾不休。 梧桐苑。 “夫人,胡公子选了甲二和乙八,已经到了官府入了户籍。”宝瓶低声道。 “恩,知道了。”徐夫人淡淡问道:“道观那边有什么回信?” 宝瓶低声道:“老爷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离开道观。” “他在就好。”徐夫人声音有些冷清,又道:“去请何老费心一番,为玫儿讲解机关之术。” 宝瓶应“是。” 徐玫听说何妈妈的公公要来拜见自己的时候,怔了好一会儿,不禁看向何妈妈。何妈妈同样满眼迷茫,一边比划一边摇头,显然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何家最近一切都挺顺利的啊?难道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才让何老这么突兀地过来相求?想到这里,何妈妈不禁紧张起来。 徐玫见状,不再耽搁,同何妈妈一起,往精舍前面会客厅走过去。 走近之时,徐玫的脚步不禁一顿—— 夏长渊似乎在陪着那个老者品茶?她看的很清楚,夏长渊并非是一般对待年长之人的客气,也不是陪着女儿面见外男的感觉,而是当真在十分慎重地在招待。 这就是何老?徐玫从何妈妈的神色中看到答案,带着疑惑,走了过去。 老者起身。 夏长渊也跟着站起来,开口阻止老者行礼,道:“何老是来做先生的,莫要折煞小辈。” 何老没有坚持,客气地道:“承蒙夫人和小姐不弃。” 何妈妈的公公?给自己做先生?哪方面的先生?徐玫心中惊疑,不禁悄然打量一番那老者。 何家是以木工手艺传家的。而这个老人,怎么看,都是一个老木匠,眼神尚未浑浊,但双手却因为年老而开始颤抖,恐怕再不能拿起他钟爱的那些工具。而在容貌上,徐玫很容易就找到了何小武五官与这位老人相似的地方,这身份应该是没错的。 何老……他来教自己什么?徐玫求助地看向夏长渊。 夏长渊没有让徐玫为难,摆手让其他人离开一些,方才正色介绍道:“何老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何三手,在机关消息方面,是真正的大家。何老机缘巧合,才举家迁入徐家镇,隐藏身份,享受寻常之乐。”顿了顿,夏长渊又补充道:“而当年的何三手已经悄声匿迹二十来年,江湖人都当他已经往生了。” “夏大人又何必说的这般隐晦。”何老面容不显,依旧是年老有些木讷的匠人形象,沉声道:“十八年前我陷入一桩天大的秘辛之中,家人被捉拿,身不由己。幸好遇到夫人相救,又冒险托庇,这才一家团圆无缺。” “历经死劫,方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何老轻叹道:“何三手已死,我不过是托庇徐家生活的一个老头子而已,一大家人都要养活呢,呵呵。” 他欢笑起来,豁达坦荡,反倒露出了些许“高人”气息了。 “我受夫人之托,接下来的日子,会为玫小姐解说一些相关内容……”他坦然道:“为了遮蔽耳目,请夏大人和玫小姐以寻常老仆相待,不要露出痕迹才好。” 夏长渊起身,向何老行礼,道:“如此,怠慢何老了。” 徐玫也跟着行礼,乖巧地道:“徐玫见过何老,还请何老不吝赐教。”她又道:“只是我恐在这一方面没什么资质,何老别为难才是。” “玫小姐只需要能够学会如何辨别机关之术,再学会一些简单的破除之法便可……应该不难。”何老沉吟道。 “那我便放心了。”徐玫再施一礼。 请一个机关大家来教自己相关知识……徐玫不禁想:这是徐夫人因为自己“作弄”了胡不为让他今年下不了场,给她的奖励内容吗? (万分感谢fiona216、ailis8000两位小伙伴投出的月票!每一张都很重要!拜谢!再求月票!)(未完待续。) 077 南通码头 原来徐夫人也不是一点都不“恼”胡不为啊。 只是因为她位高又是长辈,是以不好自己出手惩戒身为客人的小辈?那么,徐玫当场就反过来“捉弄”的胡不为,其实是让徐夫人心中舒爽无比十分满意的了? 难怪,自己提出让徐立前外出磨砺一番,徐夫人那么简单地就答应了。 徐玫相信,前世的那么多年之中,肯定有人向徐夫人提过类似的建议。但徐夫人却都没有听从。她绝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影响决定的人。 那么,这一次,徐玫一提,她就同意了,是否有徐玫做事深的她意,让她欢喜,所以才无可无不可地满足徐玫的请求?反正无论如何,徐立前的行踪,绝对瞒不住徐夫人的眼睛。恩,就像现在知晓徐玫对那藏书楼的四楼有兴趣却找不到地儿,所以她就送来一个高人指点她? 全都是徐夫人对徐玫的奖励? 徐玫越想越觉得如此,情不自禁,嘴角上翘。 原来,徐夫人也“恼”了他。那真是太好不过的消息了。既然如此,在接下来胡不为打算在徐家多花费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那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大收获了。 总算有所不同了。 徐玫长呼一口气。待何老正式向她讲授时,她学的格外用心。而实际上,只让她辨识和破解,而不是亲自去设置机关,徐玫记忆力超群,博览群书见识也广,进步很快。 何三手还是不忍心自己一身本事将来丢给老天爷。他的亲儿子,何妈妈的丈夫,就是他的弟子。只是据何三手说,他这儿子天分不够,自知循规蹈矩,难成大家。而小孙子何小武十分聪颖,已经在打基础了。 何小武也跟到了道观里。 他天生性子热情,不仅与徐玫身边的几个大小婢女都不生疏,而且很快就与道观里的小道童们玩成了一片,甚至找了个身材相仿的道童借了衣服,摇头晃脑开始同道童们一起颂经,如鱼得水,就像是清修许久的道童了。 十分有趣。 因为春天里发生了不少事,加上返回道观没多久,机关之术尚未掌握几分,到了五月端午,她也懒得动身下山去了。生辰也不想多提,只是要求夏长渊亲手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汤美面鲜,徐玫吃的心满意足。 夏长渊一个春夏都没有远行。没有徐立前相陪,徐玫自然也就没去小梅庄。五柳观山风清爽,温度适宜,日子实在好过的很。 此时徐立前的日子,却就不太美妙了。 他乘船一路南下,在松江上海转了一圈,没敢停留几日,就乘船到了南通,算是落了脚—— 徐家做的是海上贸易。尤其是海上船队共有海船近百艘,改装过的战船也有几十艘,配有厉害火器,数千船员孔武有力,镇服海盗,威慑海外诸多小国。上海乃是出海进陆的必经之地,徐家对此地的经营堪比姑苏,势力很大。而南通虽然距离上海姑苏都不远,但却是北上的中原的枢纽,而苏州早年放弃了漕运转海运,这里便不再是经营的重心。于徐立前而言,南通通南北,各种消息交汇,且不输繁华,工作机会多,他应该能活下去。 徐立前最开始的选择并不多。 他识文断字,能写会算,最轻松的工作应当是做个账房先生。但却因为是外乡人无人担保,年纪又太小,走了不少铺子,都应聘不成。腹中空空之下,他想着自己出来就是为了吃苦的,一咬牙就去码头做了苦力。 苦力也有江湖,也有纷争。 徐立前受欺反抗,展露实力,才安稳地成为了装卸货物的苦力,甚至成了七八个年纪不大饱受欺压的少年人的小头目。那些少年多是穷苦出身,每日辛苦干活得到的苦力钱还要被迫上交大部分,余下只能吃个半饱,长期重活又营养不良,个个都干瘦不成样子,也因此越发没人肯用他们—— “……弄成现在这样子,卖身当奴才都没人肯要,用不了多久怕就要见了阎王,剩余几两骨肉不知便宜了哪里野狗!”有少年通红着眼睛,愤慨无奈,却满是沮丧,看不到生活的出路在哪里。 徐立前本来不愿与人争斗,但看到这些被欺压的同龄人,想着他们在毫无希望的麻木之中下意识地选择了靠近自己,期望自己能够给他们带来一条活路,哪怕仅仅的一丝期望……徐立前如何忍心看到他们眼中仅有的一丝光亮熄灭,黯然等死! 徐立前选择了庇护这些人。 做出了选择,那不免要争斗、要流血,要有阴谋……甚至有一次,他信任的手下在他茶水里下了药!若非是那迷药是他在族学里就认识熟悉过的,他就着了道! 他故作昏迷,引出背后人另外一个头目,亲耳听见那人要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打断四肢成为废物丢到乱坟岗! 那个头目,是这片码头出了名的阴毒手辣! 徐立前背后沁出冷汗,不敢想象,若是自己不是恰好知道这迷药有了防备没有中计,自己会落的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热血涌头,愤怒、仇恨、后怕等等情绪交织,在那头目扬匕之时,突然从塌上滚落,想也不想,就将匕首挥了出去! “啊!” 一声惨叫,那个魁梧的头目半个身子栽倒在榻上,徐立前已经远远滚开,抓住匕首,紧紧盯着那人,目光却渐渐有些怔怔。 他从徐家离开时候,全身上下的衣物鞋袜都不值一两银子,唯有这把护身匕首,乃是名器,实打实价值千金削铁如泥 只轻轻一挥,就齐齐削断了那头目的双脚! 头目惨叫连连,双脚断口血流如注。而徐立前却因激愤之下超常发挥,避开及时,身上竟然没有被溅上半滴血。匕首上同样光滑如镜,纤尘不染。 那个背叛了徐立前的少年,还保持着讨好那头目的样子,正好被激流的鲜血淋了个满头满脸。 那少年吓了傻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哇啦一声,就要往外逃。 徐立前想也不想,一把将其抓了回来,挥手制住了他的穴道。 “饶命……”少年人全身瘫软,泪涕横流,看向徐立前匕首相向,一翻眼昏了过去。(未完待续。) 078 血腥 “饶命……”那头目原本黑黝黝的脸膛竟然有了苍白之色。 若是没有人管他,他多半会流血而死!徐立前终于回神,走近那头目,拍了给他止血的穴道,冷声道:“你要费我四肢,我只要了你的双腿,其实算我亏了,是不是?” “是,是,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少侠。”那头目疼的厉害,一边哀嚎一边讨饶,额头滚落汗珠如豆。 徐立前轻而易举地就要了自己双腿,可见一身功夫绝非一般。那头目此时又面临生死威胁,巨大的恐慌下,竟然没有发现,他以为十分奸诈凶狠的少年,其实同样因为头一次真的伤了人见了血而生出的恐惧不安。 有他属下的少年听到动静闯进来,见到血淋淋的场景先是吓了一跳,不过在知道有人背叛给徐立前下药谋害之后,其中一人捡起那头目掉落的匕首,猛然往其胳膊上插了一刀,又梦地拔出,嗜血凶狠之色,看的徐立前都忘了去阻止。 有第一个人做榜样,后面的人都反应过来,一个一个接过匕首,给那头目又添几个伤口之后,又将仇恨转向那名叛徒:“我们跟着夏立老大,才有了几天能吃饱的日子,你豆芽就背叛,这是要断我们活路!” 说罢,匕首一下子扎在了叛徒的脚腕上。 眨眼之间,那名叛徒四肢多了四个窟窿,疼醒过来,又再次疼昏了过去。 徐立前没有阻止。 第一人挥刀报复的时候,他是一时惊愕来不及阻止,但后来却是……他自己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阻止。 旧日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仿佛从未被当时的自己听进去的东西,此时却在他脑海之中清楚地翻腾着,明确地告诉着徐立前,若是他想在这片码头上求生存,就不能不去反击前来寻衅的任何头目,尤其是决不能不去惩戒背叛了他的人! 而他能走吗? 是的,他能走,可以不在码头上混饭吃。 但他一走,其他的几人怎么办?只怕他们转眼间就要被人打了起不了床了! 他必须撑下去,除非是有了稳妥的后路,能安排信任他的这些人。 徐立前生平头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是责任。也头一次明白,许多时候,当一个人成为了其他人的依靠,就算他想放弃前行,但为了身后的人,却不得不向前走! 就像现在。 他不想这么无谓地争斗更不愿伤人流血,这完全不是他的本心,但他却不能不这么做! …… “见了血,人果然就不一样了。”徐夫人静静地听完宝瓶的禀告,仿佛摇摇看到了再一次走出房门,冷声下令将屋里两个血人丢到乱葬岗的徐立前,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甚至对自己从前对徐立前的培养方式怀疑起来:“难道说,温室里真的长不出名花?” 优越的物资生活,毫不费力地就能得到各种外人花费代价也学不到的东西……这样任取任求的环境,让少年忍不住滋生出了傲娇之气?不懂珍惜? 不过很快,徐夫人便不再纠结这个,略一想,便道:“告诉那边的人,尽量让码头上的争斗搅的频繁些残酷些,只要保证公子不会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势就行,其他不必顾忌太多。” 不经历血腥,他以为一切权利财富都来的容易呢! 徐夫人想着徐立前不得不在码头上挣扎着前行,向着她能看得到的方向前行……徐夫人心头愉快,不禁想起贡献了这个好主意的小女儿,问道:“玫儿现在怎样了?听说胡家的那个老奴才去调查她的人了,现在如何了?” “玫小姐目前主要就是在学习机关一道,进展很快,何老十分满意。”宝瓶道:“徐福的确有在阳明山附近出现过,但尚未接近五柳观,就被老爷发现,不得不退,此时正在小院教导童子。除去之前胡不为胡公子挑回来的两个,徐福又通过牙行选中二人,其中一个是丙五,另外一个是****。” ****的意思,就是没有在徐家某个名册上备案,是与徐家无关的清白人。 “不错了。”徐夫人赞了一句,很是满意。 有三个小眼睛在,胡不为就如同是那风筝一般,纵然飞的再高,那风筝线却在她手里攥着! 如此,真的需要他努力飞的更高些,才更有趣啊……徐夫人眯了眯眼睛,心情愉快极了。 …… 夏日眨眼便过。 头一场秋雨落下来,山里的空气骤然下降,人们赶紧将夏初收起的衣服找了出来,加在了身上。 “老头子也该走了。”秋雨之日,讲完一课之后,何老开口向徐玫道别:“不知不觉就已经逗留一夏,备下的衣衫太过单薄不能御寒,早日归家,也省的染上风寒。”他叹息道:“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想多话几天,平日里就须得注意着。” 徐玫怔了一下,连忙起身挽留:“何老这么说,真是羞煞我了!朱燕她们已经开始为您和小武做衣裳,想来晚上就能好了!身为半个弟子,怎敢让您因为少了御寒之衣!” 何老呵呵一笑,道:“多谢小姐费心。” 他刚才所提借口,自然仅是顽笑话而已。他示意徐玫不要急切,开口道:“其实是我已经将能教的该教的,都教给你了。若小姐想要再学,那就是像小武一般,从最简单的摆弄木头制作家具开始了去打基础了……实在没有必要。” 徐玫要学的,是辨认机关拆解机关的能力。 而亲自设置一个复杂的机关,却需要长年累月的各项基础磨砺,最后天资聪颖善于变通创新者,方能成为行业的翘首大家。 徐玫回顾这几月所学,有所得,又抓不住,见何老这么说,不禁有些不够信心的迟疑:“何老的意思,我算是学成了?怎么我觉得,我对机关一道,依旧毫无头绪一般?” “待小姐亲自看到了机关陷阱,多多观摩之后,自然能够融会贯通。”何老微微笑道:“听说小姐在找徐家藏书楼的第四层?既然如此,小姐为何不回去一趟,检验百日所得?”(未完待续。) 079 沉默了 何老的话很有道理。 于是,徐玫在中秋节到来之前,又听说夏长渊终于要再次外出了,就提前了十多日,回到了徐家。 徐家一如往日,随处可见的百年老树,述说着这个家族的古老;而来往子弟飞扬自信,正宣示着这个家族,正在蒸蒸日上的繁华之时。 少了一个徐立前,并不能让这个家族,拥有什么改变。 徐惠瘦了很多,变得沉默,仿佛拥有了无限心事。看见徐玫回来,她只是淡淡随意地问候了几句,竟然连训斥徐玫的心思都没有了。 原本徐玫以为,自己主张将徐立前送走了,一走三个多月没有消息,徐惠日夜担心,肯定越发后悔当时居然赞同自己的提议,在自己回来之后,就算是不特别迁怒训斥,也要嘀咕抱怨一番才是……没想到,竟然什么都没有。 这让徐玫觉得很是不习惯。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于徐惠从一开始嫌弃她多余到后来嫌弃她无用等等各种嫌弃。嗯,亲生的姐姐妹妹之间,有些无伤大雅的嫌弃,算不上什么特别少见的情绪,徐玫能够理解,也并不介意—— 需要学习的知识太多,需要留意的人和事太多……她徐玫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就为了这点儿小情绪而跟着置气,从而各种针对导致嫌弃变成憎恨? “姐,你有没有大兄的消息?”徐玫见徐惠就这么地要走了,故意问道。 徐惠顿住脚步,双眸突然璀璨,问徐玫道:“难道你有?” 徐玫摇摇头:“我没有啊。我怎么会有。” 徐惠眼中迸发出一丝火花,很是恼怒,却很快暗淡下来,火花也都没有了,摇头道:“我也没有。大兄走了一百多天了,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娘肯定知道。”徐玫问道:“你有没有问过?” “我问过,娘不肯告诉我。”徐惠黯然,倒让她看起来平和了许多,又道:“刚才你怎么没有问?” “我估计娘也不会告诉我啊。”徐玫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我之前问过父亲,他却透露了一些。” “是什么!”徐惠再次激动起来。 徐玫看向她,微笑道:“父亲说,大兄人在南通一带。一开始落脚的时候吃了些苦头,如今已经站住了脚跟,日子过得十分不错了。让我不要担心呢。” 提议是徐玫提出来的,她当然想要把握徐立前的行踪,知道他大概的位置动向。只是她身边本来就没几个人,婢女们少一个都很显眼,思来想去,只能将莫仁给派了出去。 反正有徐夫人在,徐玫并不用担忧徐立前身处险境的时候无人救援。她对莫仁的要求,就是不要跟丢了徐立前,也不要被什么人发现了,而后才尽力将徐立前的作为传回给她就好。 徐玫才得到消息:徐玫在南通码与人火并了几场之后,手下已经有三四十人,虽然以老弱居多,但因为他本人武功厉害已经被其他头目知道,很是忌惮,承认了他在码头的地位,不再有人轻易找他和他手下人的麻烦。听说,徐立前已经开始传授给他手下人一些粗浅的功夫。想必不用太久,他手底下现在弱小的少年,就不会再弱小了。 但那时候,他是真的站稳了脚跟。 只是不知道,徐夫人会不会允许徐立前这么安逸地去做一个码头小头目? 徐玫拉回有些飘远的思绪,见徐惠口中喃喃着“南通”二字,一时间有些痴,忍不住安慰她道:“姐,你放心,父亲和母亲都看着呢,大兄肯定不会有危险的。只要他有所收获之后回来,眼下这一切不都是十分值得的?” “我明白。”徐惠有些恍惚,连告别都没有与徐玫告别,恍恍惚惚地往玲珑苑走了。 徐玫没有再叫住她。 回到集雅苑,休息一阵,又与斑点花玩了一会儿,才让人将小红叫了进来。这个曾经揭破坏过金姑姑布局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大,有了些少女模样。她面如苹果,腮有酒窝,是个长相讨喜嘴巴又甜的小姑娘。 她的外公是葛总管,本身更是徐家几辈子的家生子。听说,她几乎与所有常在徐家做活的仆人们都能说上几句话,不论是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还是做脏活累活的粗使婆子,又或者是前面赶车的车夫,看门守门的大叔。 这两年,徐玫多半将她留在集雅苑,没有让她在道观里长住了。 “小红,坐下说话。” 徐玫坐在亭子里,面前放着从西域远道运来的蜜瓜,削好了皮去了瓤,切成了三角形的小块,整整齐齐的码在深蓝色的琉璃盘里,散出来的瓜果甜香,让人垂涎不已。 徐玫用银签扎了一块甜瓜放入口中,将那琉璃盘子推给了小红,笑眯眯地道:“小姐,你看小姐我特意备下了甜瓜给你解渴润喉,你接下来一定要说许多话给我听才是。” 小红没有退却。她甜笑着起身行礼,谢过了徐玫赏赐,重新坐下,用了一块甜瓜之后,露出满足的笑意,看着格外让人喜欢。一块甜瓜用罢,她开口道:“小姐放心,婢子又打听到了许多东西,肯定对不起小姐赏赐的甜瓜。” 徐玫摆下了这阵势、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泛泛相询,小红把握住了自己主子的意思,开始不紧不慢地、从徐玫上次离开之后,开始说起徐家发生的大小事情来。 “……看守藏书楼的洪老爷的妻子病了,听说就是得了风寒,不知为何总是反复发烧,总是好不清楚。弄得洪老爷不得不经常与庆老爷换班。庆老爷比洪老爷大,是个爱喝酒的,在藏书楼的时候也经常酒气熏人,晕晕乎乎的。从前洪老爷怕他做差事被责罚,总是主动替他的班,现在他需要时间,庆老爷却有几次在喝酒的时候表示不满了。好多人都觉得,庆老爷为人太小气呢,” “胡公子恢复了本名,正式在族学借读了。哦,他很喜欢看书,与洪老爷很谈的来,后来还去了洪老爷家中探视病人了……” (四十月票加更奉上。不再一直唠叨求月票,因为这不是我的风格啊……不过陈诺依旧在,月票逢十就加更、)(未完待续。) 080 消息纷繁 果然开始探秘了吗? 徐玫笑眯眯点头,听的十分满意。 小红见状,又用了一口甜瓜,继续说道:“说起胡公子,他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他没有带人进府,管家只好给他安排了扫洒的小厮。婢子又一次听到小厮嘀咕,说他最近睡觉好像睡的太沉了,好久没有做梦了,有些古怪,要报给总管知晓呢。” 那估计是胡不为点了他的睡穴。 他想要探秘,总要有离开小厮视线的时间。哪怕那小厮并不是派去监视他的。 只是他怕是依旧有些不明白,传承了兴盛了近两百年的家族内部,行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所有的婢女小厮杂工婆子,全都是经过了些训练,才上岗的。懂些粗浅的功夫,那是根本。而其他的,像这般莫名其妙变得睡觉太沉的,他们立即就会察觉到异样,会像上头禀告! 胡不为以为他仗着身手比小厮好上许多,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他的睡穴,就能放心高枕无忧了?真是天真! 估计,在一些人眼中,他所有自以为隐秘无人知晓的行止,其实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一般! 呵呵。 徐玫想到彼时情景,忍不住地微笑起来。 “胡公子一次遇到了老爷子,交谈几句之后,就得了老爷子赏识,准许了胡公子上门讨教。恩,惠小姐后来也跟着去余荫堂向老爷子请安了。” “哦?”徐玫开口问道:“那胡公子和惠小姐有没有在余荫堂碰上?” 小红想了想,道:“一开始惠小姐都是落后胡公子一日半日才去余荫堂的,没有碰上。大约一个月前,老爷子留了胡公子用饭,惠小姐跟着再去,就遇上了。” “到现在,一共遇上了两三次了。”小红补充道:“只是余荫堂里的人口风都很紧,总是糊弄婢子,不肯多说一些。” “已经不错了。”徐玫赞赏道。 若非小红这样的知根知底与许多人都有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换一个人打听消息,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徐惠的沉默,难道也与胡不为有关系? 徐玫默默记下,对小红道:“继续。” 小红又再次讲述起来,只说了小半日,一盘甜瓜吃完了。 徐玫赏给了小红一个荷包,里面是一些银豆子,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小红有些不敢接。 徐玫摆摆手,道:“你去找小姐妹说话,总得带上些小零食什么的,也能更加亲亲热热的。【ㄨ】”又道:“什么时候想要改名叫朱红,就同我说一声就好。” 有朱燕和朱雀,允小红改名朱红,显然是允了其大丫鬟的位置。一来是为了让小红安心在府中做事;二来,也是因为,过两年小红相熟的小姐妹们肯定都各有际遇,小红身份若依旧没有变动,让小姐妹们瞧不上了,再问点什么也就难了,不是么? 小红欣喜拜谢,却很有分寸地道:“小姐再等婢子两年。” 她很有分寸,知道徐玫看重什么。若是现在就提,那就有些扎眼,容易让小姐妹们妒忌。妒忌之下,哪里还能亲热相交。 小红走了之后,她回到书房,铺开纸,用心写了些什么。写完之后,她端详一阵,对何妈妈道:“烧了吧。” 次日一早,她就去了藏书楼。 徐元洪正在值守,手中拿了一本《伤寒杂病论》,眉宇间有些忧愁和疲倦。他是徐家旁支,却是少有的没有从商之人,私产极少,靠着月例银子和这份值守的工作的补贴银子过日子,原本就不十分宽裕,如今妻子病重寻医问药,面临金钱心力双重开销,让他颇有压力。 看医书,是想从这上面寻找些关于妻子反复生病的端倪? 徐玫不动声色,向徐元洪行礼表明来意,走进藏书楼,从一楼到三楼,将所有的角落不动声色地一一走过,一边回忆着何老百日教导的知识,一边做着印证,想弄明白,传说中的四楼,到底入口在何处。 只可惜,三层楼一百多个书架都看遍了,墙角楼梯也都看了一遍,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自己果然学艺不精? 徐玫有些沮丧,下到一楼,正要离开,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不禁顿住了脚步。 是胡不为。 此时,他正站在一边与徐元洪低声交谈,仿佛在说一些关切之语,又像是说些医书医术。徐元洪似在感慨,露出些感激和愁苦之意,一看便知二人之间关系是非常熟稔了。 胡不为仿佛发觉到徐玫的注目,向徐元洪欠身致意,向徐玫走了过来。 说实话,胡不为容貌并非特别俊美,远不如徐立前。 此时,在他转身面对徐玫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唇角的弧度,还是行走之间的感觉,都诠释着一个词,那是“诚恳”。 诚恳的让人忍不住现在就相信了他即将开口说出来的话语。 徐玫迎上半步,敛衽行礼。 “玫小姐。”胡不为眼神真诚,向徐玫稽首,道:“在下连累立前兄,多次想道歉,但再来却与立前兄错开,听说他外出游历,不知何时能够回归?”又真诚地道:“当日在下不明玫小姐一片苦心,误会玫小姐,对不起。” 徐玫侧身避开,轻声道:“不知者不罪。胡公子不必如此,大兄他临行之时,尚惦记公子状况,十分挂念。” 胡不为露出些感动,又有些苦涩,深深吸气,轻叹道:“在下当时的确失了平常心,平白被人诬陷,如同晴天霹雳,实在无法接受……”他承认他当时愤怒失态,反倒让人觉得他真实,从而对他同情起来,纵然有些小疙瘩,也不忍再责怪他了。 徐玫果然生出些同情,想要出口安慰,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妥的样子。 徐立前见状自嘲一笑,向徐玫拱手,显得很是洒脱,轻松地道:“若是玫小姐想要出言安慰在下,在下真要羞愧了。”他让开路,道:“在下不再耽搁玫小姐登记,请。” 徐玫舒了一口气,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行礼之后,与胡不为错开,走向徐元洪。她来了一趟,没有发现,总要借本书出去,做做样子。(未完待续。) 081 第四楼 徐元洪很快给徐玫做了登记。百度搜索: 徐玫正要行礼离去,看到徐元洪登记所用的书桌,心思突然一动:若这三层藏书楼有哪里是自己没有查探过的,似乎就剩徐元洪所在桌椅前后了? “怎么了?”徐元洪问道。 “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徐玫回神,向徐元洪施礼告辞:“侄女就不打扰族叔了。” 徐元洪“嗯”了一声,见徐玫开始往外走,瞥一眼胡不为也正在往二楼去,他便不再关注二人,将心思又放在手中的书本上。 到底是为什么呢?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徐元洪耐住心头烦躁,继续埋首书中。这些日子,他多少有了些收获。 再说徐玫走出藏书楼,心中藏了狐疑,站在远处回头再打量藏书楼,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心思一起,见四下并没有太多人,她干脆就这么远远地绕着藏书楼走了一圈,再重回正面之时,突然有了明悟。 竟然是这样。 她被藏书楼四楼这个书法误导了,想当然地以为,所谓藏书楼的四楼,就是字面上表明的意思,是以怎么也没想到,藏书楼的四楼,指的会是另外一个方向—— 不在上面,而是在地下。 至于入口和机关,多半就是在门口登记的那张书桌的某个地方? 何老所述那些刻板的相关知识,一下子在她头脑中生动起来,就像 是活了。徐玫目光闪亮,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发现。 怎么进去呢?难道要直接与徐元洪开口询问?徐玫没有提说过族中有不准进入第四层的规定,但据她所知,貌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识那第四层的…… 第四层存放着徐师子的一些后人誊抄后的笔墨心得。只要想一想徐师子当年的辉煌成就,比传奇更甚,就足以表明,那些笔墨心得是多么的珍贵了! 这种传家之物,当然不能任由人观看。 但家族传承,总有一茬一茬的小辈新人需要成长起来。这些人,总是要看的——只要有人有所得,就是整个家族的财富! 估计是有特定的条件和特定的时辰的…… 徐玫回了集雅苑,听说徐惠回来,就找到玲珑苑,准备拜访一番。 “藏书楼有四楼?”徐惠闻言有些皱眉,摇头道:“这我倒不是很清楚。”她没有否认,想了想,道:“不过,你问的内容,大约是我们徐家针对少年人所举行的‘观圣’吧。” 徐惠解释道:“徐家出身的男子,嫡枝在十二岁和十五岁之间,旁支族人若有十八岁之前表现出天分出众的,都会被家族赐予观看先祖心得笔记的机会。为期三日。所选都是男子,你我女子,对于家族而言,一但出嫁,就是外姓之人,为避免圣言外传,是以女子是不被准许观圣的。除非发誓终身不外嫁。” 这是应有之意,徐惠并没有遭受了不平—— 像娘亲一样,或是像不少族中女性长辈一样,招赘夫婿留在徐家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徐玫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徐惠斜眼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想看徐师圣言?就是娘亲疼你,你也是没有机会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 徐夫人身为徐家之主,当然要维护徐家利益。她不可能仅仅为了满足徐玫的好奇心,就坏了规矩,让族人诟病。 而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都藏在哪里。她徐惠都不清楚,徐玫根本找不到机会的。 徐玫没有反驳,笑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想了想,徐玫又道:“我刚才在藏书楼看见胡不为了。” 徐惠闻言皱眉不悦,坐直身子,睨向徐玫,责备道:“玫儿,你怎么如此没有礼貌?他如今的身份,是娘的故交之后,你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是不是不太尊重?若是被人听去了,岂非是笑话你我没有礼貌?” 徐玫怔了一下,故作不在乎地道:“那姐姐以为应当怎么称呼他?叫胡大哥吗?我可喊不出来。” 徐惠像是一时间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憋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生气地道:“我懒得管你。” 徐玫越发肯定,徐惠身上有了很明显的变化。而这变化,多半是因为胡不为。她眯了眯眼睛,道:“他为了大兄应试的事情,跟我道歉了。我看他倒是挺诚恳的……”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观察着徐惠的神色。 徐惠怔了一下,点头赞同道:“他的态度确实很诚恳。不然,娘也不会再接纳他进入徐家学习,指点他经营上的学问。”顿了顿,徐惠又道:“想他此次也是前途受阻,算是受到教训了吧。” 徐惠果然已经原谅了胡不为。 徐玫从徐惠说话神态之中,轻易就得出了这个答案。 这样的答案,让徐玫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徐惠是有多么维护徐立前啊,那是恨不能替他生恨不能替他死的感情,远甚普通兄妹!但如今呢,徐惠依旧十分关心在外受苦受难的徐立前,但却轻易就原谅了那个直接导致了徐立前受辱离家的那个人! 胡不为到底是有怎么样的魔力! 竟然让徐惠的态度转变至此! 徐玫不禁想起自己的前世—— 他是新科探花郎,文武双全如同天上星辰一般的少年人物,却愿意小心翼翼呵护着那么普通的病弱无用的她!那时候的她,因为自卑,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爱慕之心,劝自己他不过是君子之风对任何弱小都很照顾,想要忘记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五年后,已经官居五品的他,会来求娶她! 他对自己说:初一见面,就不能忘。这些年他都在等她长大。 她相信了,感动的眼泪不停地流,幸福的眼泪不停不停地落。她义无反顾的,想也不想的,就嫁给了他。 婚后,他们比翼恩爱,简直就是神仙眷侣的日子,幸福的都不像是真的。而她终于有孕,生下来一个傻儿……她内疚,她自责,她以泪洗面,尤其是听说傻儿的病没有痊愈的希望而她再不能有孕之后的那段日子里,她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每一次,都是他柔声劝她。 整个京城,谁不说她嫁了个好人。整个京城,谁不说他是最完美的丈夫。(未完待续。) 082 问难答 呵呵。 徐玫突然笑容灿烂:前世的他能“深情”十来年,如今仅仅是让徐惠原谅他的“误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怎么了?”徐惠被徐玫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晃了眼,没来由生出了一阵心虚。 “没什么啊。”徐玫笑道:“我在想,本来大兄临走之前就在担心我们徐家会为难胡公子他……现在连姐姐你都原谅他了,想必大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肯定会十分高兴的。” 徐惠面色变了变,沉默片刻,问徐玫道:“你说,大兄他还会回来吗?父亲母亲真的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若是大兄将来真的有法子不让他们找到呢?” “天下这么大,想要找个刻意躲起来的人,就算是父亲母亲一起出力,也未必十分容易。” 这话…… 徐玫歪着头,目光盯着徐惠看:“那姐姐你希望大兄是有一日被娘亲她抓回来呢,还是希望大兄更加厉害些,从爹娘的手掌心跑掉,从此海阔天空,再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惠俏脸再次不停地变幻着,目光有意无意不肯与徐玫视线相对,游离不定,大约就像此刻她的心思? 徐玫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徐惠咬唇道:“无论如何,我当然希望大兄能回来。我只是在想,若是大兄回来,娘亲再不逼迫于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徐夫人不再逼迫徐立前从商接管她创下的偌大基业,那么,徐夫人就只好选择培养徐惠来做她的接班人。徐惠有天分,也够努力,自然能够做的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逼迫徐立前呢? 是啊,为什么不让徐立前去读他喜欢的书,做他喜欢的文章,写他喜欢的诗句?为什么就不能让徐立前去做一个如同五柳居士一样的文人雅士? 就是她徐惠接管了家族生意,又不会不管他吃穿花销! 徐惠一直与徐立前的感情很好很好! 徐玫反问自己,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 徐玫从徐惠处回来,一时间心情郁郁,难以开怀。晚饭也用的有些少。饭后,她突然很想练剑,找出佩剑在院子舞动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汗浆如雨,才停了下来,一番沐浴之后,才觉得纾解了一些。 她半躺榻上,由朱燕替她绞干头发。 旁边高几上放了一本书,徐玫随手取过来,发现正是自己今日在藏书楼借回来的那一本。一本有关漕运运河的书。 徐玫拿起这个,估计下意识地是想要知道,徐立前所在的南通码头,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而并不是真的要了解书上的这些内容。不过,此时,这本书倒是提醒了徐玫—— 她似乎应该去藏书楼探一探? 徐家作为百年繁盛不坠的大族,其中守卫当然十分严密,徐玫对这些守卫力量不熟悉,没有什么信心不被发现……但当年,徐夫人又是怎么找到第四楼的?徐玫可以肯定,徐夫人是在很小的年纪早早就看过了徐师留下的那些笔记心得书籍诸如此类,而不是在她发誓留在徐家之后,才获准观看的。 这么一想,徐玫也想试一试。 不过,不能莽撞。 徐玫打定主意,将那本书翻了几页就合上,开口道:“小红在不在?让她来一趟,我有话问她。” 朱燕放下棉布,出去叫人。 没多久,小红独自进来,见徐玫正躺着,一头青丝尚未晾干,行礼之后,主动替徐玫继续擦拭头发,低声问道:“小姐找婢子?” “嗯。”徐玫低声道:“小红,你知道我们府上的守卫情况吗?” 小红双手一顿,忙道:“小姐,这是事关全府的秘密,婢子怎么能知道?就算有人告诉婢子,婢子也不敢听的。”若是让人连守卫力量都给摸透了,那偌大徐府岂非是要任人来去! 徐玫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鲁莽了,改口道:“我是说,大概的情况。比如说,我想趁着夜间偷偷去藏书楼走一趟,能不能不被发现?” 这一次,小红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婢子无法回答小姐您这个问题……不过,小姐说的地方,都在内宅,护卫肯定要少多了,或许能成也不一定。婢子还要找人问一问的。” “那你回头去问。”徐玫轻声道。 小红应了一声,继续替徐玫擦着头发。 …… 八月十五。 中秋月夜,姑苏城热闹无比,到处都是时不时炸开的烟花,响了一声又一声,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开了一朵又一朵,绚烂夺目,丝毫不肯停歇。徐家镇的热闹更是不减半分,仿佛是要与姑苏城比赛似的,朵朵烟花升空,照的夜空明明灭灭不停,牢牢吸引住人们的目光。 今年中秋是个阴天。 明月被遮蔽,烟花反而更加绚烂多姿,同样能够让人一饱眼福。 就在这样明明灭灭的夜色下,徐玫站在了藏书楼前面。她正要行动,却见一朵烟花恰好在附近升空,将夜幕刺开,露出藏书楼前面站立的一个人来。 竟然是徐元洪。 他怎么会如此鬼祟地前来?难道也是为了第四楼? 他看守藏书楼多年,肯定知道第四楼。也多半知晓,第四楼的开启之法。甚至,这第四楼就是由他负责打扫的也不一定—— 既然放了书籍,又偶尔有人进去观看,那总不一直没人打扫任由书籍落灰生虫蚁吧? 徐玫又一想:即便是看守打扫之人,也未必有太多机会去观看那些书籍,毕竟不是随手可取的地方。 那么,徐元洪此时前来—— 是为了到第四楼去翻找可能痊愈他妻子风寒之症的良方?据说,徐师的确也擅长医道,不过却没有将一身医术传给后人而已。但即便如此,徐师也留下了一些古方良方,其中未必就没有对症的方子。 这么一想,徐元洪身为看守之人,会偷偷进第四楼,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了。 (50月票的加更~继续求月票支持~我沉默,不是我不渴求月票,只是唠叨不是我风格~~)(未完待续。) 083 中秋夜 &nb烟花绽放湮灭,人影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nb徐玫没有行动。 &nb一来是不想与徐元洪照面,彼此都尴尬难以解释;二来,徐元洪妻子病情来的古怪又突然,忍不住要让徐玫想多一些—— &nb“朱雀,你悄悄地四处看看,附近有没有藏着旁人。”徐玫低声道。 &nb四周不断响起烟花升空又炸开的声音,她细细的说话声,丝毫不能让人察觉。她这次出门,带着武功最好且擅隐藏的朱雀和对徐家格外熟悉的小红。三个人都并没有换上明显的所谓夜行衣,只是换上了这明明灭灭的夜色中很不显眼的颜色,一路走来,也不曾太过遮掩行迹,遇上了几个值守门路的婆子,打声招呼,轻易就通过了。 &nb徐家又没有夜里不准人到处走动的规矩。 &nb更何况今天是中秋夜,有许多人都聚在族学校场的空旷之处燃放烟火,并不止徐玫一人往这个方向走。 &nb朱雀点点头,后退两步,很快融入到各种暗影之中,难道找到踪迹。 &nb徐玫拉了小红,在后面花坛的青石沿上坐了下来。 &nb花坛中种了一颗年龄颇古的老桂花树,枝繁叶茂,此时正开了一树黄蕊,散着馥郁浓香。两人没有刻意躲藏,却隐在了老树的树荫下,若非走近细看,很难发现二人。而二人的视线却没有太受阻碍,轻易就能关注藏书楼门前之地。 &nb有什么声音轻微几不可闻,徐玫娇躯一震,不禁投目望过去。 &nb藏书楼有一块青黑色半人高的圆润黑石,上面刻着几句徐氏家训,并不引人注目。此时,那块黑石竟然从远处悄然平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有微弱柔光透了出来!就在徐玫惊异之下,徐元洪从藏书楼快步而出,一闪身投入洞口,呼吸之间,洞口再次悄然合上,再不见一点痕迹。 &nb又几朵烟花不断炸开,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 &nb小红轻轻惊呼。徐玫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nb慢慢吐出一口气,徐玫盯着那块黑石,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nb果然如此。 &nb开启的机关应该就是那方书桌。入口在这块大石镇压之下。 &nb近千斤的巨石,不知是怎样的厚重的机括设计,有怎样的巧夺天工! &nb仅仅是藏着徐师的拓本,就有如此机关防护。徐玫实在无法想象,那些徐师留下的真迹,会被放置在何处,又有怎样严密的机关! &nb徐玫倒吸一口冷气。 &nb朱雀悄然靠近,向徐玫道:“婢子往外走了走,在族学里的一处讲台上,看到了胡不为胡公子。和他在一起的,是立克公子,两人应是在赏烟花。其他,婢子匆忙之间未曾发现什么。” &nb“胡公子在?”徐玫轻声问道:“从那个讲台上,是否能看到此处?”她指了指藏书楼。 &nb朱雀想了想,点头道:“能。”她又补充道:“婢子观察了一阵,是胡公子一直面向此处而坐。他若是目力不错,当能发现此处端倪。不过我们是绕着沿着树荫过来的,他应是看不到。” &nb离的太远,就是目力不错,也只能看到空旷地上的明显的东西。 &nb她们一行过来之时,衣着打扮都未引人注意,又一直留意避开大路走有遮蔽的小路,树影斑斓重叠,离远了,又哪里能注意得到。 &nb朱雀还不知道藏书楼前面有机关开过,以为徐玫是在担心她们是不是露出了行迹。 &nb徐玫点点头,道:“我们再等一会儿。” &nb徐立克已经进过那第四楼了。 &nb而徐玫一直警惕胡不为,因而一听他离次不远,心中立即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胡不为果然在打第四楼的主意。只怕徐元洪妻子的异常,也是他的手笔,只为能借助徐元洪,让他找到第四楼机关所在,并替他试一试这里的守卫情况! &nb徐玫坐在那处花坛,没有离开。 &nb更深露重,寒气侵人,时间慢慢到了后半夜。夜空中渐渐归于安静之后,夜色一片深沉,伸手难见五指。而三个人的身上,都要快被露水完全打湿了。 &nb徐玫运功至双目,眼前夜色仿佛被揭开了一层纱,有了模模糊糊的光影,让她能够勉强在黑夜里视物。 &nb很久很久。 &nb久到仿佛夜在下一刻就要亮了,那安静的快要凝固了的藏书楼门前,那方宛若亘古不变的黑石终于再次滑动起来,徐玫又仿佛听到了隐隐的扎扎之声。她神色一震,目光眨也不眨,向那边望过去。 &nb徐元洪闪身而出,双手空空,眨眼间就回到了藏书楼,仅仅一两息之内,那方黑石又再次无声滑动起来,回到它原来的位置,重新恢复了平静。又过了小片刻,徐元洪从藏书楼出来,心思重重地离去,竟然不再遮掩行迹。 &nb“小姐……”小红有些熬不住了。 &nb徐玫摇摇头,道:“我们再等等。一会儿回去,就给你放假。”她自己并不觉得困倦,反而精神奕奕,有些亢奋。此时,她不走,是相信若是胡不为“驱使”徐元洪探路,那么,他一定会在徐元洪离开之后天亮之前的时间里,过来一探究竟! &nb等下回……不论下回是什么时候,都不如此时这个现成的机会! &nb徐玫相信,只要他“付出”了,就一定会来! &nb只要他来…… &nb徐玫有一种隐在暗中与胡不为交手的错觉!这个错觉,让她心生亢奋,激动无比。 &nb徐玫很快等到了人。 &nb但却不是胡不为。就算那黑衣人身形很快,只是从徐玫眼中一闪而过就遁入了藏书楼的黑暗之中,徐玫也能肯定,那不是胡不为。 &nb胡不为还是少年,身量不矮了,却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消瘦;这黑衣人显然比胡不为稍微矮一点儿,骨架轮廓一看就是成年人,或者说,至少是个中年人。 &nb不是他? &nb是他的人? &nb徐玫此时来不及多想了,见那黑石再次开启,那黑衣人闪身入内,黑石复又关上,她问朱雀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立即引来家里的武学高手?”(未完待续。) 084 暗较量? 朱雀翻掌,露出一个小小的烟花,道:“这是徐氏表示遇到强敌或意外用来召集高手来援的烟花。” “放出去。”徐玫道。 这样的烟花,她略有耳闻,却一直没有跟徐夫人要一个。徐夫人一直没有提,大约是因为她身边的几个婢女有,所以其他她自己反而不太需要了? 徐玫没有纠结这个。 她看着烟花在空中释放出一团金黄色的火焰,持续数息才灭,匆匆吩咐了朱雀几句,拉着小红,趁着夜幕,向着族学的讲台所在走了过去。 她尚未走远,就听到有破空之音从高处掠过,当是看到烟花赶过来的人手吧。徐玫想了想,没有再继续走,而是拉着小红跳上了一颗大树,藏身上面。 这里,是从讲台到藏书楼必走的路。 距离藏书楼有些远了,但离讲台要近的多。 刚才那个人,即便不是胡不为,也肯定与他有关系。既然如此,胡不为多半还会选择留在讲台那里观察动静。而突然有烟花从藏书楼那边炸开,紧接着就有人向藏书楼赶过去,胡不为肯定会悚然吃惊,下意识地要去看看! 但胡不为是个冷静又理智的人。 此时,明显有人发现了“贼人”进藏书楼,且被人包围了,他再赶过去,根本不能起半点作用,反而还要将他自己给搭进去!这肯定不是他料想的结果! 以他的心智,只怕下意识地走不了几步,就会放弃救援。 徐玫又想:胡不为心智深沉,但眼下他到底还是个没有经历太多的少年人。此时的他,应该还无法做到当机立断地离开,丝毫不关心接下来的进展吧? 那么,他若关心,又不想冒险暴露自己,那就只能在距离上算计……他多半要选择这个位置再靠近藏书楼一点点的地方,悄然旁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徐玫屏住呼吸,突然间心情十分平静。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了一袭青衫的胡不为从她所在的树下经过。徐玫没有注视他的脸,不清楚他此时面上,到底是怎样一种神情—— 身怀武功的人,都六感敏锐。被人盯着看,轻易就能察觉。 徐玫盯着他脚上踩着的舒适布鞋,目送他又走了一阵,挑了一棵树,爬了上去。 树冠影影重重,挡住了徐玫的视线。 她不再停留,对小红轻声道:“我们回去了。”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两人没花太多功夫就回到了集雅苑。 有看守的婆子给她们打开了院门,连多问多看一眼都未曾。 何妈妈打发了朱燕休息,自己却没有睡,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着徐玫回来。徐玫心头感动,摆摆手甩掉了外面有些潮湿的大衣裳,剩下中衣,踢掉了鞋子就上了床,道:“妈妈,你也赶紧睡吧,无论有什么,都等明儿再说。” 何妈妈没有勉强她,只是绞了热毛巾替她擦了脸和脚。见小姑娘已经安然甜睡,她面露慈爱,将明珠盖上了一层碧纱,方才端着盆,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徐玫并没有贪眠。 到了时辰,她自动清醒,向往常一样,开始打坐练功沐浴更衣。到了早饭时候,她才看见了朱雀。 何妈妈和朱燕主动退了下去。 朱雀想要服侍徐玫用饭,却见徐玫摇摇头,反而对她道:“你坐下,陪我用些,边吃边说,不必顾忌。” 朱雀谢过徐玫,在下首半坐了,用了一个虾饺之后,低声道:“昨夜,求救烟花引来了八人,婢子只认识其中一人,是从前婢子学武的师傅……听到婢子讲述,其中首领吩咐几句之后,进藏书楼打开了外面机关,有六人下去了。” “而后那位首领就问婢子是哪里的,婢子照实说了。”朱雀顿了顿,才又道:“婢子本以为那位首领会多问些话,但没想到那首领听到小姐您的名字之后,就没有再问,就让婢子离开了。” “婢子离开的时候,那机关处尚无动静。”朱雀俏脸冷肃,道:“那首领给婢子的感觉,就如同深渊大海,深不可测,暗涌滚滚,压抑难言。婢子不敢多问,请小姐谅解。” “无妨,你知道多了也不好。”徐玫示意朱雀多吃一些,轻笑道:“多吃一些,或许能多长些气力,将来朱雀也将成为宗师好手。” 那个首领,朱雀不认识的,应该就是暗中护卫徐家的宗师级人物了?他听到朱雀是自己婢女之后就没有再多问,是心中有了数?那是什么数?按说,他应该是维护徐夫人忠于徐夫人的人吧…… 徐玫没有多想。 是不是徐夫人的人,她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而中秋节过去之后,她也该收拾收拾动身了。只是让徐玫略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她找到第四楼,知晓了开关的法子,却究竟没有来得及进去一探—— 抓了一个贼人,纵然那第四楼不能算是真正隐秘之地,但也是重要之所,短时间内护卫肯定要加强对那附近的巡视。再想找机会偷偷溜进去,最近肯定是很难了。 不过,也没什么。 第四楼里有徐师留下的智慧,却连真本都不是,肯定不会有更多的收获了。而她新年时候还会回来,那时候说不定那边的守卫就松了些,到时候再找机会也不迟…… 徐玫心中胡乱想着,与徐夫人告别。 徐惠皱眉道:“中秋到新年,也就不到三个月了,你现如今又不再生病了,来来去去的,难道不觉得折腾?” 徐玫故作天真懒散,笑着道:“道观里自在啊。父亲不在,我就最大了。” 无人管束,想勤奋就勤奋两日,想偷懒三日就偷懒三日,多舒服的日子? 哪像在徐家,高门大宅的,住了这么多的族人,她就是在集雅苑也要注意形象举止,免得别人看见了,笑话了去。 “你就这点儿出息!”徐惠恼了,向徐夫人道:“娘,您就这么纵着她!刚才怕有她苦头吃的!” 徐夫人十分平静,闻言淡淡地道:“那她也怪不上别人,是不是?”她看向徐玫,眼中隐隐有些笑意,道:“不过,玫儿你的确要上进一些了。恩,我给你准备了些书和笔记,回来让人给你送过去。”(未完待续。) 085 送书 姐妹家皆有些愕然。 徐夫人对待三个儿女各有差异:她最看重徐立前,相应对其的管教自然到了严苛不近人情的地步;她从未有言对徐惠有什么要求,但徐惠聪明勤奋,徐夫人在她身上也花费不少心思栽培;而对于最小的又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徐夫人就要一个出于“愧疚想要补偿”的普通母亲一样,从来都是宠着纵着的。什么课业的,学识啊,规矩啊,诸多等等,从前都不做要求…… 而现在,徐夫人竟然给徐玫送书? 这是要督促徐玫勤奋的意思么? 难道徐夫人终于看不惯徐玫懒散度日的样子了?开始对她有所要求? 大兄一走,娘的关注就开始落到了徐玫身上……难道在娘眼中,自己从来都是不重要的那一个?自己自幼勤奋努力不敢稍有松懈,只怕自己稍微蠢笨些就成为了有些人嘲笑娘的借口……难道自己的努力,娘她从前都看不到吗?徐惠突然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脱口问道:“什么书?” “你妹妹十分想看的几本书。”徐夫人轻描淡写,十分随意。 徐玫想看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太正经的书。徐惠想起徐玫从藏书楼曾借回来的书籍种类,心头了然,不复多想,点点头,转头对徐玫道:“娘亲外务冗繁,多有忙碌。妹妹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我也能帮你寻的。” “恩,下次找慧姐姐。”徐玫笑着应了下来。 她并不知道徐夫人给她准备了什么书。不过,她才抓住了一个“贼人”……莫非又是徐夫人给她的奖励? 徐玫想到此处,不禁期待起来。 次日一早,徐玫临行上了马车,方才看到了车厢内的桌上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沉木箱子。箱子挂了锁,钥匙就在锁上。 徐玫打开,立即认出来,正是徐夫人的笔迹。 总不该是徐夫人自己的行商心得……徐玫嘀咕一句,拿出一个册子翻了翻,却是一些警世道理并其他的,有些没有头脑,一时间徐玫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车上颠簸,看书会很累,徐玫将册子重新放好,想一想,锁上了,将钥匙贴身收了起来。 回到道观,夏长渊并不在。 徐玫将所有的册子从箱子里取出来摆在书桌上放好,都简略翻了翻,这才明白,这些册子,多半就是徐师所留下的“圣言经义”,看笔墨尚新,当是徐夫人才默写出来的! 徐夫人竟然能将这些背诵下来。 徐玫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有些感慨—— 徐师留下的东西,当然十分珍贵。但徐玫探寻藏书楼,又学机关之术,为的哪里是这些呢? 这些虽然珍贵,随便一页放出来都会引发轰动……但与传说之中的《浮世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徐玫心中一动,不禁又想:胡不为留在徐家探秘,目的仅仅是她眼前的这些内容呢,还是同她一般,也对传说中那本能够改天换地的经书更有兴趣? 大约是后者吧? 徐玫目光幽幽,将所有的册子重新收好,再次拿出一本,静心品读揣摩。简单简洁的文字如同有神奇的力量一般,徐玫轻易就沉浸其中。 …… 中秋刚过,像是为了补偿那日的阴沉无月似的,接下来的几日都是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尤其是夜晚,明月高悬,青光挥洒,光亮几如白昼。 胡不为再次来到了族学讲台,面对藏书楼的方向,脸色格外阴沉难看—— 那是福伯的儿子,是除了福伯之外,胡家剩下的少数几个忠心能用的仆人之一。为了一探第四楼,他准备了很多,又耐心准备了许久,自信万无一失,才开始了行动,没想到却是一头扎进了陷阱! 是的,陷阱。 胡不为思来想去,认定了前日就是一个陷阱。 不然,为何徐元洪进去出来全无任何动静发生,而他的人才一进去,就有人放出了烟花召集人手!他连提醒都来不及!更别提救援了! 两天过去了。 所谓贼人的消息丝毫全无,族学往来那么多人,没有一人议论半句,仿佛根本没有这件事情一般。 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问话。 就像和他毫无关联。 胡不为不相信,徐家拿到了人,还会对他所作所为丝毫无觉! 徐家到底是想要怎样! 胡不为狠狠地握了握拳头! 想一想福伯留在城里尚未得知他儿子陷身的消息,胡不为到现在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不敢告诉其这个消息! 是他自己决策失误! 而安静的诡异的徐家,于此时的胡不为来说,就如同一个深藏在暗夜之中偏偏又在他耳边压抑着呼吸仿佛随时都能够从任何一个方向扑过来的凶兽,让他坐立难安,备受折磨。 胡不为有几次甚至想,干脆去找徐夫人挑明,承认自己所作所为就是了!徐夫人总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要了他的性命!最多就是受些羞辱罢了! 若能换回福伯儿子,比留在徐家更值得! 因为,胡不为清醒地知道——这里,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明月出现,玉盘有了残缺。 胡不为盘坐讲台上,看着清冷的明月,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做出决议,但最终,他还是没能做出决议。 他没有去坦白摊牌的勇气。 或许,在他心中,一个仆人,不值得他牺牲自己的名声?毕竟现在,徐家并没有向他发难,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一夜难眠。 清晨,胡不为踏出客居小院,又一次握了握拳头,让自己放松一些,想着待会儿在课堂间隙,去藏书楼那边看一看,从徐元洪身上试探一下。 他镇定心神,面上带着谦和却隐隐自傲的淡淡笑意,向徐家族学而去。一路上遇到年轻的族学学生,一一含笑示意,偶尔遇上熟悉些的,甚至还并肩而行交谈几句,一如这小半年的每一个到达族学前的清晨一样。 “嘿,不为老弟!”徐立克走过来,笑容灿烂十分兴奋,一把揽住了胡不为的肩膀,道:“不为老弟,今日别去上课了!走,我领你另去一个好地儿!”(未完待续。) 086 得所愿 胡不为闻言,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族学方向,有些抗拒地道:“什么地方?徐二哥,今日有一堂有关海运的课,我可是一定要听的!” 徐立克继续揽着他走向一边,大笑道:“别管什么海运课了,你现在要去的地方,能得到的收获要多多了!十倍百倍都不止!放心,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不为不好再挣扎了。 这么多人看着,难道徐立克还能将他带到哪里故意为难他不成。而且,徐立前不在,他和徐立克的关系已经是很不错了,他应该不会真要害他? 胡不为胡思乱想,见离刚才族学和人群都远了些,才又故作无奈地问道:“徐二哥,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徐立克嘿嘿一笑,低声道:“自然是待你去咱们徐家秘密之地。”他说罢,似乎有些感慨,道:“说实在的,长老让我将你带出来的时候,我都有些不相信……那种秘密之地,对外人都是提都不提的,自家族人忠仆也都是格外优秀忠心才能奖励的一去的,没想到长老点名请了你……嘿,真是羡慕你啊。” 徐立克说到此处,不禁摸了摸下巴,心道:难道早年徐家和胡家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关系?或者说,今日没落到连血脉都单薄的只剩一人的胡家,还能给鼎盛无双的徐家带来什么实际上的重要好处? 关系就在胡不为身上? 徐立克心思电转,与胡不为格外又热情了几分。 胡不为闻言一怔,迅速寻思起来,脚步不禁慢了几分。待徐立前催促,胡不为不禁低声问道:“徐家秘地?到底是什么?小弟何德何能?” 徐立克不再多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又像是在劝解自己道:“长辈们坐下的决定,总要他们的道理。你一会儿去了就知道了。” 难道,是那个地方…… 胡不为看着四周越来越熟悉,那是他最近反复多次留心走过的地方,他对这些地方甚至比徐家人对这里都更加熟悉……胡不为脸色变幻不断,心思万分复杂—— 藏书楼被徐家护卫圆圆拱卫起来。徐立克拿出一个令牌,护卫方形,两人很快就站在藏书楼门前的空地上了。 在空地上等着的,还有徐家其他一些人,一共有十几位。多半是胡不为较为熟悉的族学少年人,三两个是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却是徐家担任要职的族人,徐立克上前,十分恭敬地行了礼。 还有一个。 唯一一位少女,她站在徐家几个长辈身边,神态恭敬却不谄媚,眉眼之间难掩激动之意。见徐立克领着胡不为进来了,她惊愕之后,眼中有些复杂,像是为胡不为欣喜,又不太像。而后,她便低眉顺眼,再不看他。 胡不为的心思更不在徐惠身上。 他看着藏书楼,回想刚才走过来的一幕幕,严密的守卫,激动的少年,老成却依旧期待的徐家族人……胡不为的目光不禁落在那方黑石之上,想到他居然此时此刻最不该站在这里的时候站在了这里,这一切如梦似幻,如此地不真实! “接下来你们所进之处,是存放我徐氏先祖隐隐相徐师子留给徐家的‘圣言’所在。其中一字一句,皆价值千金!你们都是我徐家优秀的后辈,有资格聆听‘圣言’,能记住多少,俱是你等福泽!” “不许落于笔端!不许口口外传!” “若一经查实,将受拔舌断手之刑!” “‘圣言’深奥,一个时辰,你等能记下的不多。但不要失望。只要将来你等忠心为徐家做事,立下功劳,可向族中申请,再来此地。” 训话的,竟然是徐老爷子。 他缓缓说罢,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在徐惠身上顿了顿,最后停留在胡不为身上,道:“徐胡两家有旧,老夫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机会。你天资聪颖,当能有所感悟收获。同样的,圣言大义,不许以任何方式外传,希望你能够遵守,莫要因此坏了两家关系。” 胡不为深深弯下腰,道:“晚辈多谢徐老成全。” 看到徐老爷子来了胡不为稍微放松了些—— 徐夫人接纳他入府,日常他请教的时候,徐夫人也都一一作答……但胡不为却总感觉自己无法把握徐夫人待他的态度,是以总怀有警惕之心。而从徐老爷子那里,他却明显能够感觉到善意。 徐老爷子想要成全他?让他在徐家这段时间能够有真正的收获,而不是简单地向徐夫人请教些具体的东西?若是能够看到徐师留下的笔记心得之类,他肯定能大有收获! 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胡不为心头火热,渐渐激动起来。 “开吧。”徐老爷子神色肃然,站在最前面,面向黑石,微微欠身,十分恭敬。 众人亦都如他一般,整理衣衫,肃然恭敬。 黑石无声划开。 徐老爷子带头,沿着倾斜的石阶,向下而行。徐惠仅仅跟在老爷子后面。在她身后,是徐立前。然后是其他族中少年,再是非首次前来的徐立克和那三名族人。 原来。 藏书楼真的有四层。 但第四楼却不是最上,而是藏在地下。虽然依旧位于藏书楼下,但却并不直接与上面三层楼想通……胡不为慢慢明悟,待眼前有了柔和的明珠光芒之时,他已经身在一个约有十丈长宽的宽大石室。 数十颗明珠,让整个石室纤毫毕现。 一个个错落摆放的石台上,供奉一般地摆放着一本本或厚或薄的册子。仿佛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存在,让进来之人无端觉得敬畏。 “一个时辰,你等珍惜时间。”徐老爷子走到胡不为身边,淡淡地道:“你跟老夫来……老夫觉得,这边这些东西,当对你有益。” 徐家其他人还能再进这里。 毕竟这都是拓本,甚至是誊抄本,珍贵的是其中的内容,而非物品本身。若连自家优秀又忠心的人来看都不能,那岂非是浪费了先祖心血? 而胡不为,想要再进这里,怕就千难万难了。 破例一次,总不能再二,再三。(未完待续。) 087 世兄妹 九月。 胡不为下定决心,要离开徐家了。 “……路上游历一番,增长见识。虽有些愧对先人,但新年到来之前,总要归乡祭祖。”胡不为谨慎地组织着说词。 徐夫人不置可否,淡淡问道:“决定了?” 胡不为起身长揖行礼,恳切地道:“多谢夫人这些日子对小侄维护教导,铭感于心,不敢相忘。”他一咬牙,问出了盘桓多日的话:“小侄有个旧仆,大约在大约初十的时候前来找小侄回禀家乡之事,十二的时候向小侄告辞离去了。这本没什么,但前两日,小侄家中老仆告知小侄,那位旧仆一直未曾归家。小侄察觉不对问过门房,哪知却没有旧仆离开的记录……” 他俊脸微红,像是十分难堪,向徐夫人请求道:“小侄恳请夫人费心为小侄寻找旧仆行踪下落。” 他的仆人来找他,借口是有正经事回禀。回禀之后,仆人告辞离去,他想当然地以为人是真走了……就算那人借口走后又在徐家干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其个人所为,意义如何背主,他这个主人要担干系,但要担的干系显然要小的多了! 徐夫人身为长辈,肯定不会再这一点上多为难晚辈,也不过是多训斥他几句奴人不严罢了! 徐夫人闻言面色平静,转头看向宝瓶。 宝瓶低声回禀道:“回夫人,近日婢子并未收到相关信息……容婢子再查探一番。” 徐夫人微微颔首,看向胡不为,道:“至多五日,徐家会给你一个答案。” 胡不为连忙拜谢,又向宝瓶拱手,诚恳地道:“麻烦宝瓶姑娘了。” “若真有人在徐家出事而她不知,那是她的失职。”徐夫人言语淡淡:“非是为了帮你。” 宝瓶并不能面面俱到。 但徐夫人要求严格,本来到不了徐夫人面前的一件小事到了徐夫人面前了,那么,宝瓶肯定会因为失职而多少受到徐夫人惩罚——也就是说,胡不为其实是给宝瓶找了不痛快的。 胡不为闻言略有些难堪,但很快便平复了,依旧向宝瓶拱手,诚恳地道:“无论如何,在下都要多谢宝瓶姑娘。” 宝瓶侧身避开。 又说了几句闲话,徐夫人端茶送客,淡淡地道:“惠儿,替我送送客人。” 徐惠一直恭敬侍立一旁,不曾开口插话。 从第四楼回来之后,她的性子贞静了许多,不再喜欢人前争强表现。听到徐夫人吩咐,她恭敬行礼应了下来。 走出梧桐苑,又走了一段路,胡不为停下脚步,向徐惠施礼,道:“惠小姐留步。” 徐惠抬头,定定地看了胡不为一阵,只看得坦然真诚的胡不为渐渐有些了窘迫,才移开了视线,轻声问道当道:“世兄当真要离开?为何这般焦急?”顿了顿,她又道:“世兄籍贯在此,明年三年,还是要回来的。这来去频繁,世道并不太平,只怕道路难行,平白浪费了光阴,不如留在姑苏潜心向学,他日榜上有名,再风光祭祖不迟。” 胡家有些奇怪。 他的户籍在姑苏,但家族祠堂却在晋地。 胡不为眼中流露出稍许感动之色,道:“多谢世妹关心。”他吸一口气,解释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言之有物,方能写出锦绣文章。是以,许多有识之士,进京之前,都曾有游学增长见闻。说实在的,我虽打算今年下场,但实际信心并不很足,恐自己所做文章流于空泛,幼稚无用。或许天意如此,今年下场不成,正好借机游学,磨砺自身。” 他解释的十分慎重,让人顿生好感。 徐惠微微点头,福一福身,道:“小妹在此,谨祝世兄一路顺风,心念达成,来日御前簪花。” “借世妹吉言。”胡不为面上带着淡淡的矜持的欢喜之意,片刻之后复又露出愁容来,拱手问徐惠道:“不知世妹如今可是有了徐兄消息?在下一直挂念。” 徐惠俏脸再次柔和了一些,却摇摇头,道:“我虽不知大兄此时在何处,但听妹妹说,他如今已经能够立足,十分安全了。他如今日子充实,胡世兄莫要再自责愧疚了。”顿了顿,徐惠补充道:“大兄自幼就想走出去,如今终是如愿。” “鹰回长空龙归大海。”胡不为十分欣喜:“以立前兄的能耐,在任何地方当都能闯荡出一片新天地。之前的确是我等关心才乱了。”他对徐惠拱手,笑道:“得知立前兄的消息,在下心愿以了,就此别过,世妹请回吧。” 徐惠含笑行礼,目送胡不为渐渐走远。 大兄他到底在何处?是不是真的对新生活欣喜万分?不然,小半年过去了,他为何一直不肯回来?连主动联络族人都不曾? 他既然已经站稳脚跟有了新生活,为什么连只字片语都不肯送回来给她…… 一阵秋风吹过,几片落叶飞舞。 徐惠突然觉得格外难过起来,眼中平平多了一些水光。 …… 南通,码头。 徐立前站在岸边,望着在瑟瑟秋风之中依旧忙碌挥汗如雨的苦力们,俊脸仿佛是被码头南北鼓荡的风吹的僵硬了似的,麻木没有表情。 他的手底下现如今已经有了整整八十人。 是以,他不必再亲自出卖力气将一包包沉重的货物扛起,也不必再如只有七八人的时候那样,每当船只靠岸,就飞奔过去,谄媚低声,想要揽下一笔生意…… 八十名手下。 有年老的,一辈子在码头上混饭吃,力气或许没了,但眼力人脉却是越积越厚;有少年人,身体弱些搬不动重物,却能灵活前后,将主顾照顾的喜笑颜开;身强力壮者少,多是格外老实甚至有些愚笨的,但埋头干活绝不偷懒,最是好用…… 有了这些人,夏立已经跻身成为南通码头第四号人物,生意开始自动找上门了。 而他本人,似乎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有人挑衅的时候动手震慑就好了。就像那些被供奉起来的打手一般。(未完待续。) 088 挑战书 就是这样了? 徐立前有些茫然。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道路。 他窜起的太过突然,码头另外三个大头目只是一时有些把握不住他的根底,是以才暂时容忍他。暂时容忍,不代表永远都不会动手。他手底下的八十个人,除去那老弱不算,其中三十多个老实能干的,每一个都是如同壮年青牛一样的财富!只是因为在另外三个头目底下被压榨的狠了,又不是真的青牛没有想法,觉得日子无法继续下去了,才冒险投到了新秀夏立的麾下,求得庇护的。 一旦那三个头目对这种“投敌”行为不闻不问,口子一开,就绝对堵不住,那三人手下干活的恐怕很快就跑掉了大半了!除非那三人也能向夏立一样,大方大度,从属下索取仅有一星半点! 但若是人人都像夏立一样公正不贪,属下八十人,一天抽头才八十文钱……八十文钱,那还不够给他们填牙缝的!如此,辛辛苦苦打拼成为一方头目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绝不会看着夏立坏掉了码头上的规矩。 早晚会动手。 或许,那三人此时正在密谋联手,在雷霆一击废掉他之后,如何瓜分他这些人了。 起争执的,就在于分那几十头“牛”。嗯,在分到了“牛”之后,还得给干活的畜牲一些教训,以免它们不肯听话,找个机会又跑了。能干活的,就算吃些苦头,也能全须全尾;但剩下那些老弱不怎么能干活的,其中肯定要有一些人被当做那儆猴的鸡,要被残酷废掉的! 徐立前握了握刀柄,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份狠厉。 他了解过三个头目的实力,都不过是二流武者的水平而已。就是那三人毫无芥蒂地联手,以他目前的水平,也能从那三人的围杀之中逃出性命。是以,徐立前其实心中并不如何惧怕他们。 当然了,他现在还不能做“出逃”打算。 那样,他就是失败者,再也无法在南通立足。而跟着他的这八十人,肯定都要遭殃。 他也不喜欢看到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在码头求生的,大都是没有其他出路的苦命人!他们本身就已经十分艰难了,为何还要卷入流血争斗之中,一不小心就残了废了,甚至会送命! 徐立前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 再想的多一些…… 就算他能拼掉那三人,一统了这码头生意,成为这南通举足轻重的一个地下势力,但那又如何呢?地下头目,难道就是他的出路和未来? 夕阳如火,半江瑟瑟。 徐立前轻叹一声,双眸之中有了浓浓的迷茫之意,片刻之后复又清明。 夜半收工,大江一片安宁。 徐立前喊过一个手下,递给了他一封信,吩咐了几句,打发了他离去。 次日,夏立召集了最开始跟他的几个手下,秘密商议片刻。当朝阳升起,码头开始了一头最忙碌之时,夏立领着他手下十几人,毫不掩饰,一一拜访了另外三个老大! 新来的夏立向许老大他们下了战书!要一人挑战他们三人! 整个南通码头一片哗然,其他一些势力也不禁将目光投向这些个苦力—— 一个个的苦力不算什么,人人都能欺压;但抱成团的苦力们,尤其是这种动不动就能拉出几十人号人喊打喊杀的团体,人人都要让着几分不敢轻惹! 夏立年纪轻轻,才不过小半年,就已经有八十属下,本身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了,没想到他竟然胃口大的要吞掉整个南通码头!要知道,那可是上千苦力在求生活! “哼,真是年轻天真啊。”愕然之后,许多南通城有见识的大人物都不禁露出嘲讽之色:只要稍微肯用点儿脑子的,就知道地方官府绝不会准许一个拥有上千人力的势力存在!那些苦力身强力壮,又敢拼敢杀,比街头混混有血性多了!给他们穿上皮甲拿上刀枪,只怕比真正的大夏军都要悍勇的多! 如此直接的危险,官府怎么能容许! 除非那些官老爷们都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命! 那三个头目,在码头厮混多年,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分寸。他们就是名声在外实力强横,手下人也从来不敢超过百数。不然,官府来人找他们喝茶都是小意思,其他扶持拉拢诸如此类的打压手段多的是! 他们没去提醒夏立。巴不得他年轻莽撞,犯了忌讳。 但此时,面对夏立“光明正大”的挑战……只要他们还想要在这片地头上混饭吃,只要他们还需要脸面名声,就不能不接!而且还必须堂堂正正地去应战,不能有阴谋诡计! 没法子,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夏立要效仿古之侠客,以个人武力说话,就如同敌我战前指名道姓地叫阵一般,明知胜负不在于个人勇武,但也必须得派人应战! 不然,脸面无光! “咦,你们注意没有,那夏立只说挑战,似乎没有提失败之后要怎样?”许老大在三人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是以,他将三人聚集,好商议一番面对挑战,该如何应对。 “好像是?”祝老二皱眉想了一下,立即放弃了,问道:“那个毛瓜蛋子,他是什么意思?”又道:“听说他来历神秘,一身武功根基扎实有大家之风,根本不像你我这样的二流路数……这么一个娃娃,怎么会来我们这些苦力之间抢饭吃!” “老子一直觉得那娃子邪气!”祝老二一身蛮力,没有什么脑子,行事全凭一个“狠”字。说话时候,他粗鲁地吐了一口唾沫。 贺老三年轻一些,少了一只眼睛,因此整个人看起来也阴沉的多,闻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又有什么顾忌的?他武功好,擂台上就算一个人打赢我们三个又怎样?我们可什么都没答应!一样继续在码头上混!” “若是事后他还敢放风挤兑我们,那我贺老三也会让他知道,有时候不是武功好,就能决定一切的!” 许老大一直皱眉,闻言缓缓地道:“老夫也觉得,那夏立恐怕另有心思。不管,就算是擂台,他总也不能在众人眼下杀人……战过了再说吧。” 三个人竟然全都下意识地认为,是打不过夏立的了!(未完待续。) 089 一桩生意 “小姐,玫小姐的信。”流苏送过来一个信封。 玫瑰红的颜色,上面有金粉压制的玫瑰花朵图案,散着一种让人舒心愉悦的淡淡香味,秀气精美。 徐惠接过来,皱眉拆开信封,将那精美信封随手丢在一边,仿佛有些嫌弃。这种调调,是书香门第里的闺秀才会因为太无聊而喜欢的东西,家里姐妹徐清最爱这些,徐玫最近也学会了……只有徐惠从来都不用。 新的开头,就是简简单单地问候。 而后就是些徐玫所书“今天大风,精舍掉入一个受伤的雀儿”这种小事情。徐惠看的有些心不在焉,一眼往下,都是那种装模作样的簪花小楷,又有香气浮动,徐惠慢慢有些烦躁起来,就在她将花纹精美的信笺丢到一边不想再看之时,突然瞥见了几句话,手一顿,重新将信纸放好了。 “……出得故地,方知天下之大;天高水阔,方知自由二字……亲上正值风华,言未来尚早;汝聪慧勤奋,三五载便可有所成,彼时施展抱负,辅助亲上,乃大善。” 徐惠的心,一阵乱跳。 她慎重拿起信纸再次从头阅读,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检查,很快找到了不同之处—— 数十字,没头没尾地夹在了徐玫“真白天真”的语句之间,用一模一样的簪花小楷掩饰了,若不留神,只怕发现不了这几句话……这是徐玫在为徐立前传递消息吗? 徐惠心中隐隐激动起来,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回小姐,是玫小姐身边的婢女团子送来的。”流苏道:“团子才从道观回来,接下来的三个月,是由她留守集雅苑。她替玫小姐带回了两封信,夫人一封,小姐一封。” “你去将那什么团子叫来。”徐惠吩咐道。 都给婢子取的什么名字。徐惠心中嘀咕一句,很快将这点儿小事放下,审视书信,从写的密密麻麻热闹非凡的两页簪花小楷之中,又找到了两处明显用语异常之处,提笔将异常内容另外誊抄了下来。之后,她又耐心读了一下信,见再没有遗漏的,便放下信纸,看着自己誊抄之语,默默品读,眼中泛起水光。 是大兄写给她的信。 应当是怕直接送到徐家给她难以掩饰落入徐夫人手中,是以才借助住在五柳观的徐玫之手,被那小丫头又自作聪明地掩饰了一番,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一别半载…… 徐惠看着面前寥寥数言,仿佛看到大兄得见自由之后由衷喜悦的样子,仿佛看到他正站在自己面前满怀希冀期望的样子,就像很多时候,旁人“劝解”她“莫要逞强”之时,大兄总是温和又坚定地支持她,告诉她,要相信自己…… 直到今日。 他已经相信她。 徐惠将所有话语一字一句地印在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见流苏领着团子过来,她露出微微笑意,温和地问起徐玫山居情形,像是个关爱妹妹的长姐。 “听闻你爱糕点,这盘子白玉酥是小厨房新试的口味,你替她们品品。”徐惠赏了团子一匣子糕点,没有问信上的异常。 本来要问的,如今不想问了。 …… “岁月催人,夏少实力卓绝,我等三人自愧不如。”许老大含笑收势,身着元宝纹的暗红长袍,像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他须发有所花白,不欲与少年人争强好胜,只略展示自身,让人看到他其实并未老迈。如此,不仅不会让人小觑于他,而且也显示了他上佳的风度。 “哼。”祝老二满脸凶厉,也收了宽背大刀,道:“许老大不肯出头,某家也懒得与你继续斗。”但他却不像许老大一样和善,而是龇牙咧嘴,满脸凶悍,大刀往擂台上重重一插:“但你这小少年若是不懂规矩非要吞掉老子,老子这把大刀也不是没见过血的!” 许老大退让,他和贺老三联手,已经没有多大获胜的希望。他自己同样也看不惯贺老三,觉得他阴测测的不是好人不值得信任,又怎么依做同伴拼命相搏?同样的,祝老二也看不惯许老大那总想着回归田园做家翁却总也不肯撒手一贯装模作样的那副嘴脸…… 贺老三的武器是一柄银蛇剑,刚才较量时候一直虚应其事,没用几分力气。其他人收招,他自然也不再进攻,站在一旁,声音阴冷,直接问道:“这一场算作夏少赢了。不知夏少有何指教?” 夏立光明正大地下了挑战书,引起南通城一片沸沸扬扬。但比武之日和比武之地却又刻意隐秘,就近选了个时间选了个城外的庄院,且没有邀请半个外人观看。 是以,本来就失了胜心的三人,见不必顾忌大庭广众之下失了脸面,只是略做交手,让年纪轻轻的夏立知道他们不弱,就不再继续相争—— 夏立年轻轻轻就有如此武功造诣,谁知道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出身背景。他们只是码头混饭吃的小头目,连江湖****都不算,哪里真敢得罪死了。又者,年纪轻轻就意味着将来成就惊人,若是得罪狠了,人家败走之后他日功成回来报复,他们这几人,谁能挡得住? 不如与他分析清楚其中利弊危害,大家各退一步,能相安无事就最好了。若能说得通,那几十壮工就当是见面礼。若是说不通,那便回去之后,另有计较…… 三人很有默契,不必坐下相商,就有了共识。 夏立俊脸木然,待三人说完之后,缓缓说道:“既然三位前辈承认小子有所实力,那小心便放心了。”他做出相邀之举,道:“小子不喜暴力冲突,几次出手,都是迫不得已。今日邀请三位前辈来此,是有一桩生意向三位前辈说明,还望三位前辈将来能够照拂一二。” “生意?”许老大和贺老三闻言怔然思索,贺老二却直接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码头上的生意,还不是上货下货那点儿卖力气的事儿!” 他不明白的事,夏立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为何再提“生意”二字?(未完待续。) 090 坐下谈 彼此落座,茶水饮过半盏,许老大三人皆放下茶盏,看向夏立。 多年轻啊……许老大眼中闪过一抹羡慕感慨。以他在码头混过了半辈子的眼力,不用多做观察,就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看着像十六七岁但实际上恐怕只有十三四岁的夏立,肯定出身显赫,非是他能得罪的。 年纪轻轻,初来乍到的时候行事尚稚嫩,仿佛不通俗世不懂忌讳,但偏偏几次出人意表,让人弄不清他的虚实目的,不敢轻易稍动。 譬如这一次。 他当街送出挑战书,以一敌三,彰显强硬之资,时人谁不当他是年轻气盛不懂收敛不知妥协退让?但南通城多少人正期待着这一战呢,却没想到他却是低调地安排了战斗场地! 此时又请几人坐下饮茶,显然战斗不过是彰显实力,而他却另有目的! 如此年轻,就又如此心思手段。 许老大又不禁细细回想,这个夏立来到南通码头之后,原本不过是偶尔涟漪的南通码头,却不断掀起波澜,无不针对夏立!看似是大家因为夏立年少而不服气想要打压他,为难他,但结果却是,这一**的打压反而硬生生地将夏立推到现在的位置!就如同这背后有人有意推动一般! 不像是真的为难。 不然,直接买通一个大点儿的势力,在夏立还仅仅只有七八手下的时候,强势碾压过去就好了。干嘛要让夏立一步步地收拢人手增加实力,成长到现在他们三人都要谨慎以待的地步。 多半是那个家族在磨砺后辈继承人。 至于是哪个家族?许老大暗自摇头,不做猜测。因为不论是哪家,有这样手笔的家族,都不是他能攀附上的!他老了,只想再平平安安地攒两年银子,买田置地做个富家翁! 许老大态度越发和蔼,却并不着急。 祝老二一口将茶水饮尽了,嘀咕一声,闷声看着夏立,很不高兴地道:“夏小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说就是。弄这些虚头巴脑的,老子看着心头就窝火。” 贺老三也看向夏立,阴冷沉默,不置可否。 徐立前没有再卖关子,道:“我这个生意,说起来十分简单,没有大利润,也用不了太多人,只是为了方便码头上的各位兄弟,好让兄弟们无论春秋冬夏,都能有遮阳避雨喝热茶吃热饭的地方……” “什么意思?”祝老二闷声问道。 “夏少是要开饭馆还是开茶楼?”贺老三沉声道:“但我们码头上的兄弟,一天挣几个大钱不容易,养家糊口都难了,哪里有闲钱光顾你这生意?我们吃不起。” 码头附近少不了饭馆茶楼,但除了他们这几个偶尔能进去吃两顿,其他底层卖力气的,根本连进门都不敢进去。站在人家门口,人家还嫌弃他们身上味道熏人呢。 “贺三爷说中了,又没说中。”夏立拱手道:“我的确要开个饭堂……但却是码头兄弟们能吃得起也舍得吃的饭堂。具体如何,到时开业,诸位一去便知。” “诸位都是码头上的大人物,我夏立初来乍到,迫不得已才走到今日。我请几位来,一来是告知我没无称霸之心,二来是饭堂开业需要几位捧场……三来,”他顿了顿,沉声道:“码头上都是挣命的苦命人,没几个容易的。我希望,三位大人物能存仁善之心,放才能有长久之道。” 也就是说,请这几个人莫要对下面人盘剥的狠了。 其中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见几人色变,尤其是祝老二仿佛就要勃然发怒,徐立前坐直身躯,迎上祝老二愤怒的目光毫不示弱,沉声道:“这码头人来人往,风云汇聚,今日安知明日?做事留一线,方才能给自己给家人留条后路!” 一个混码头的,绝不敢说自己永远都能强势风光地混下去! 就是许老大,从前靠着谨小慎微四处讨好才聚了一帮人手,如今靠着前辈都老了走了,他资格最老方才被人称一句“老大”……能有多少风光! 他在码头行事还算是较为温和的,就这样都不敢轻易言退,怕将来有人报复,不得善终! 像祝老二贺老三这样的狠人,码头上不知出过多少!但他们几乎都没有好下场!无论是觉得捞够了银子想另外他处收手,还是没有来得及收手就被人砍翻了干掉了! 当然,威胁警告的话,也不是人人能说的。 偏偏此时,眼前这个年轻极了的夏立,他就有这种资格!因为他比他们年轻比他们强大! 若是祝老二敢翻脸,夏立就有本事将他留下来! 祝老二满面赤红,终究是没敢立即发作。 许老大呵呵笑道:“祝二,夏少值得你我警醒的金玉良言,你这人别不是又没听懂生出了误会,又恼上了吧。”他轻轻喟叹,感触颇多,道:“这几年老夫年纪越大,越是觉得,这些年行事太过,伤了人和,恐将来余生难过。老夫有心有所作为,又怕码头上诸多大小头目联合反对,一直有心无力。今有夏少领头,老夫有愧,只能添做附会之人。” 他向徐立前拱了拱手,表明了立场。 实力不如人,就果断妥协退让,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贺老三看向徐立前,拱手道:“请问夏少,怎样才算是心存仁善?” 也就是问,这个年轻人想要让他们让出多少利益。 若能接受,倒不是不能退让一二;若不能接受,且权作忍耐,再谋其他! 老不死的许老头!知道他怕死,却没想到他这么怕死!若不是他立即就倒了立场,这夏小子又敢如此嚣张! 祝老二眼睛通红,一起看向徐立前。 徐立前摇头道:“我不过是仅仅提议而已,岂敢干涉几位前辈行事。”他不想再多谈,端茶道:“改日我大河饭堂开业,还望各位前辈捧场。” 贺老三冷哼一声,见许老大已经起身,他也跟着站起,随口道:“开业捧场是可以,但日后兄弟们吃不起,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三爷放心。”徐立前起身相送,神色木然,显得笃定的很。(未完待续。) 091 道路 &nb“夏少,咱们真要开饭堂?”一个干瘦的少年人走出来,神色愁苦,有些忐忑不定,问道:“不瞒夏少,我们几个私下里商议了,总是觉得不太靠谱。” &nb他本姓邹,叫大成。因为干瘦干瘦的,渐渐就被人喊成了皱巴干子。他是本地人,这个简陋的院子,就是他帮着找人租的。 &nb“大成,我问你,你现在一天能挣多少工钱?”徐立前没有解释,开口问道。 &nb“看情况吧,多的时候能有十几甚至几十文,少的时候五六文也有的。”邹大成又感激地道:“如今跟着夏少,日子好过的多了。以前一天辛苦下来,能留下五六文就算是很好了。” &nb五六文,只能买一斤掺兑过得粗粮。 &nb而他家中有母亲和弟妹,一斤粗粮勉强饿不死,其他是想都不要想。 &nb“那就假设一天能有十文收入。”徐立前神色木然,却很有耐心,再次问道:“十文收入,七文就能买一斤实打实的白米回家,恩还能剩下三文,是不是?” &nb“是这样。”邹大成心道:但就算多出来的这三文钱,一家老小要开销的地方太多太多,怎么舍得拿出来下馆子?再说,三文钱能下什么样的馆子,进去喝口水都怕不够! &nb但他看到徐立前的神色,没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nb徐立前木然的表情上露出一点僵硬的笑意,看向邹大成,笑容没了,又叹息道:“做力气活,必须要吃干的。稀了可不行。恩,没有油盐大肉,这身子骨就一天一天跨了,像大成你这样的,还没长成呢,就定型成这干瘦的样子,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三十……” &nb邹大成满脸愁苦,道:“能有什么法子。”又道:“现在有夏少在,已经好多了。昨天家里老娘舍得割了二两肉,弟妹馋的要死,却都兑给我了,说我干活,不吃肉不行,临走又硬塞了两个白面馒头,而娘和弟弟妹妹他们却还是能照影子的稀饭……”一时间又高兴又难过的很,不知不觉就流了眼泪。而后又想起夏少正看着,忙擦了泪,有些不好意思。 &nb徐立前听了心中难过,抿了抿唇,却没有就邹大成家的情况说些什么。世道艰难,在码头上干苦力的,比邹大成家里情况更惨更难的,比比皆是。 &nb邹大成好歹有自家屋子住。 &nb而许多拖家带口逃难过来的,更是处处艰难。有些时候,一文钱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nb徐立前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那就大成你现在这样的,如果有个饭馆,两文钱两个实心大馒头或是一碗白米饭外加配上一碗骨头汤,四文钱米饭管饱外加一碗素菜一碗肉菜,做的干净又热气腾腾的,夏天的时候还有免费解渴的粗茶绿豆汤……这样的饭堂,你想不想进去吃一顿?” &nb“想想,你花二文四文的在饭堂里吃饱了,干净实惠还有营养,比家里吃的好不说,还能省下从家里带干粮……若是下午活不多,晚上一顿忍忍也能省了……难道还不够划算?”徐立前声音不高,却是听得邹大成眼睛都直了。 &nb他咽了一口口水,问徐立前道:“真有骨头汤?真的能有大肉?米饭管饱?还这么便宜?” &nb徐立前点点头。 &nb邹大成立即激动了,眼中甚至有了些疯狂之意,粗着脖子吼道:“有这样的饭堂,谁不去吃!不去吃的才是傻子!”干苦力的,一个个都是大胃王。平日里在家哪个敢吃饱了!要能管饱,那真是什么什么都省了,再干活也不怕损了身子骨了! &nb更别提还能有油水!有肉菜! &nb那根本不是几文钱能够解决的! &nb“那就是了。”徐立前平静地道:“有人光顾,我们饭堂的生意自然就能做起来了。” &nb邹大成闻言这才想起不对,忙道:“夏少,这样的饭堂,真的能赚钱?恐怕要贴钱的吧?”一想到白米饭管饱,邹大成就觉得,就这一条,放在码头苦力身上,就能将饭堂给吃垮了! &nb怎么赚钱! &nb卖这么便宜,哪里能够赚到钱! &nb要知道,就是小酒馆一盘子肉菜,都要大几十文的! &nb夏少该不是不会做生意吧! &nb邹大成觉得十分不靠谱,根本不敢想象,额头冷汗都冒下来了。 &nb“能赚钱。”徐立前道:“做生意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要保证能赚钱。” &nb这句话,是徐夫人反复告诉他的。 &nb徐立前平息心中莫名的滋味,问邹大成道:“大成,你不相信我?” &nb“干!”邹大成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冒,凶狠地道:“夏少说能赚钱,那就能赚钱!我邹大成不相信夏少,还能相信谁!” &nb大不了就当这小半年的钱依旧被人剥走了就是!至少他这半年生活改善不少,身体壮了许多!这就是大收获了! &nb不过是几两银子! &nb没有夏少,他本来也攒不了这几两银子!只当还给夏少了! &nb“放心。”徐立前见邹大成凶狠的样子,心情突然轻松起来。他站起来,拍了拍邹大成的肩膀,笑道:“咱们的饭堂,就算赚的不多,但肯定是赚的。你的银子,不会打了水漂。” &nb他来南通码头这半年,因为不忍如其他头目一般盘剥他人收取“保护、费”,是以手头并没有积攒下什么银两。而开饭堂做生意,本钱总是要有的。 &nb所以,他开始向最初的几个手下集资。 &nb将来,若他离开,也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份产业……徐立前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nb——离开姑苏之时,徐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会主动地开始谋划要开一个小小的、只能靠薄利多销,恐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两银子的饭堂。 &nb再小的饭堂,那是也做生意。 &nb他主动的甚至殚精竭虑的,开始做起了他在徐家时候总是心有抵触不肯接受的……生意。 &nb不知母亲妹妹她们知道了,会不会取笑于我? &nb母亲大概不会笑我。徐立前想:她肯定会淡然的、从容的、笃定地看着他,就像在说: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走上这条路……至于妹妹们,就是取笑,其实大概是更加为他高兴? &nb(60月票加更~没有忘记承诺的加更哦,再求月票。推荐票,正版打赏的亲们请随意,哈。)(未完待续。) 092 大河饭堂 惠儿从来都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他作诗,她欢喜;他品读华章,她欢喜;他武功略进,她欢喜鼓舞……只有他悄悄地去应试,惹怒了娘亲,她也只是伤心他被被责罚受罪 。如今他暂离徐家,她思念不舍,却也为他欢喜! 玫儿年纪小,却善解人意。她从不明明白白地言说支持他如何如何,但却会想法子在他觉得难以忍受徐夫人束缚之时,替他争取小梅庄一行让他能够缓一口气;也会悄悄地替他带着他想读的书,记下他的困惑去请教父亲而后再转述于他……县学之前,她阻拦自己,最后又放弃……而他今日能成为南通的夏立,也是她替他周旋的缘故……玫儿知道他如今要开一个小饭堂,肯定会先打趣他一番? 但这是他的选择。 徐立前将种种顾虑抛却,神色坚定起来—— 苦力苦,南通码头的苦力更苦。 他来的这里,体会到了这种他从前无法想象的苦难,又被这些苦难之人信赖着,总该替他们做些什么。 “莫以善小而不为。” 惠及千人之善,又怎能是小善? “夏少,小的收到一封信,看不明白,您给看看。”邹大成趁着尚未开工的功夫,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信封是常见的白纸,只是收件人姓名住址,寄件人之处,只有一个造型古怪的斑点狗扑球的图案。 徐立前那图案会心一笑,却没有拆开信,而是收入怀中,对邹大成道:“一会儿要谈生意,你我赶紧准备一番。”没有再提信。 邹大成心中有数,也没有再提信,忙道:“哎,我这就去喊人来。” …… 南通许多好事都还在关注着码头上什么时候能上演一场大比武权作消遣,但没想到,左等右等等了半月都没有等到什么动静,反而听闻了码头新晋的夏少盘下了码头一处不大不小的产业,要开饭堂! 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那夏少输了?这才退出码头争斗? 但若是夏少输了,许老大他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善人,按照以往,不为已用,多半是赶尽杀绝,怎么会让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夏立依旧留在码头? 也不像是夏立赢了。 多半是平手,或是干脆没打起来,而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好事之人猜测到了这里,心中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真相”,便也就懒得关注这里了。 世道乱象已生,南通为南北水陆枢纽之地,每天每日各种消息不知凡几,新鲜的谈资太多,本地码头上的那点儿事,实在让他们难以提起太多兴趣了。 大河饭堂。 像是为了省钱,大河饭堂的匾额仅仅是用酸枣木打成,只用了桐油浸了浸,好勉强能防些风雨,其他不说雕花了,就是连漆也未上,只四个大字用了黑漆描出,分外质朴。恩,略有些寒酸了。 饭堂翻修之时,早有苦力在猜测指点,只听说是这大河饭堂要做的是他们的生意,一个个都心中存疑,犯着嘀咕—— 他们这些苦哈哈,哪能吃得起饭堂 ! 但夏少手下那几个年老年轻的苦力每逢见面就笑容满面地邀请他们到时候捧场,无论是碍于情面还是畏惧于夏少现如今的实力,人家三番两次开口邀请了,他们这些底层人就不得不捧场! 几声鞭炮炸响,徐立前对着门前众人拱了拱手,沉默不发一言,抬手将匾额上的红绸揭下。 大河饭堂。 多少人大字不识几个,看到如此简陋的匾额,诧异之余,摸着口袋里忍痛取出来几十个铜板,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这么简陋的牌子,估计里面菜价也不会太夸张吧,今天总不至于太丢人…… 许老大看那匾额,惊讶之情一闪而过,示意手下将他带来的礼物呈上来,没有点评,笑呵呵地道:“恭喜夏少,财源广进。” 没想到,这个明显不凡的少年人竟然真的弄出了这样一个饭堂! 饭堂门窗虽然陈旧,甚至有所破损,但却被用心修补过了,更是擦洗的一尘不染,让人感觉舒服,不会皱眉反感,由此也少了几分寒酸;放眼向室内看去,只见大堂宽敞,一一摆放着长条桌和长条凳,不见精巧之物,俱是笨重耐用的类型,靠边放置了一个低矮厨案,厨案上摆满了一个个笨重的陶盆,陶盆内满盛着菜肉,琳琅满目一眼难以分辨具体,只是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再旁边,是打开的一个大大的蒸屉,满满一屉的大馒头,一眼分明:白的是白面做的;微黄的多半是掺了玉米杂面;颜色再暗的,应该就是口感再差些渣滓较多的粗粮面……蒸屉旁边,是一个大木桶,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饭…… 这样的饭堂。 居然是这样的饭堂? 难怪用的是“饭堂”这个古怪名字,与酒楼饭馆全不一样! 不知该如何营业? 许老大心中存疑之时,祝老二和贺老三也一挥手让人送来贺仪,探头向内观看。贺老三没有说过“恭喜”之后就闭了嘴,祝老二却盯着那厨案瞧了一会儿,咂摸道:“夏小子你这饭堂饭菜扎实啊。” “不扎实,怎么该说做各位兄弟生意。”徐立前淡淡一笑,请这几个码头大头目入内,绕过了厨案,打开一道竹帘,进入一处小间,请几人安坐。 这小间里放着两张方桌,装饰摆设都精致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个桂花盆,正幽幽吐香。如此“雅间”,方才附和几人身份。许老大几人都自在了许多,准备与夏立客套几句,却见夏立起身拱手,道:“今日开业,怠慢几位,请见谅。” 他招手让邹大成服侍几人,自己迈步走了出去。 三个头目都带了人来。 他们是来捧场用饭的,没有随着三人进去内室。 有这十来人打头,后面有不少混码头的汉子想着左右都来了,一咬牙也跟着进了饭堂,只是打量一眼,眼睛就黏在那飘香的橱案上拔不出来了! 口中生津,不断有吞咽之声,一时间却无人开口。(未完待续。) 093 开业 &nb(这章可以不订。主要是解释大河饭堂用的类似于自选快餐店的经营模式。有些啰嗦。但不写又前后不连贯的感觉。再说一遍,亲们可以选择不订。) &nb“首先说哈,小本生意,薄利多销,就不做开业优惠了……各位听小的介绍,咱们大河饭庄是一文能吃饱,三文就能吃点儿好……各位老少爷们,看这边,这杂面馒头一文钱两个配小号骨头汤一碗,这肚子里就有货能扛饿了;二文钱,那选择就多了……” &nb“馒头不爱吃,我们这里有白米饭。两文钱买一大碗,贵了点是吧,而且吃不饱是不是?不用着急,各位叔伯坐在座位上招招手,我们再给您添满!一碗不够两碗,两碗不够三碗!任您吃饱了为算!” &nb“咱们做苦力的,光吃饭,没有油盐可不成。”小二声音激扬,介绍着橱案上的菜,道:“这边的素菜,一文一碗;这一格的加了肥肉的肉菜,是二文一碗;这边红通通肥嘟嘟的一份大肉,只要三文一份!保管盐巴放的足足的,吃着有滋有味!” &nb小二简单地介绍完了,热情地笑道:“各位叔伯大哥捧个场,试试?” &nb“米饭真的是二文钱随便吃?”有人问道。 &nb就是江南水乡,大米也一样精贵。这些干活的汉子,个个都觉得,自己吃上三五碗的,丝毫没有问题! &nb“那是当然了,只有一样,你买了碗,可不能让给别人吃。”小二指着店内道:“买了米饭的烦请各位都坐这边,一个人一个碗,大家坐一起,也方便我们给格外叔伯及时添饭。” &nb各种规矩一开始都讲清楚了,免得将来闹出来,大家面子都不好过。 &nb问话的汉子点头认同这个道理,摸了摸口袋里今天特意多带出来的几十个铜钱,看着平日里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如此便宜,心中平生一股子豪情,道:“那给我来一碗米饭,一碗二文的肉菜!我要这个!猪肉白菜炖粉条,家乡菜,好久没吃上一嘴了!” &nb“好咧!”小二答应一声,示意那汉子从旁边取了一个不大的托盘,而后领着他到橱案前,指着炖菜对站在厨案后的小二道:“给大叔来份这个。” &nb那厨案后的小二用拿了一个海碗盛了一碗猪肉炖菜递过来,果然见到油花丰厚,又有好几块肥肉在内,肉香扑鼻,让人垂涎。小二接过来,将这一碗肉菜放在托盘上放好了,又引领着他走到米饭边上,主动道:“白米饭一份!” &nb饭菜都有了,小二引着汉子又往前一步,却是一个案台,一个人站在后面,热情地递过了一双筷子,道:“承惠四文。” &nb那汉子一听果然只需四文,于是豪爽地摸出四文钱付了出去,在小二热情的引领之中,坐到了东南一片,见所有人都看他,不禁生出一种志得意满来,拿起筷子扒拉一口大米饭,道:“饭实在!”而后故意先挑了一口白菜吃了,道:“味道足!”而后才找了一块肥瘦都有的肉块放进口中,却是不再说话,只是竖起大拇指,一脸满足之意。 &nb看这人吃饭的样子,想来从前也是小康出身的人家。 &nb唉,世道艰难,就沦落为苦力了。 &nb其他人心中感慨一句,就立即回神,恍然大悟一般,忙道:“给我也来一份!一碗米饭一份肉菜!” &nb“还有我,还有我!” &nb一时间,不大的饭堂门口有些纷乱起来。 &nb一开始那个小二爬到了一张椅子上,高声道:“大家别急!开门做生意,自然人人都有份!请大家都各自从门边拿一个托盘,排队依次点菜结账!太乱了,反而吃不到了!”又笑着道:“喜欢馒头的,也拿着托盘往后走走,不要忘记结了账在找座位!哈哈,我们薄利多销,为的就是各位叔伯出来能有口热饭热菜热水!希望大家能遵守秩序,多多捧场,多多照顾!” &nb伙计们都在肩膀上套了一个红底黄字的袖套,有人站在高处喊话,有人在门口安排排队,有人领着买了食物结账之后的客人找位置坐……倒也很快有了秩序。 &nb那买了白米饭的客人很快就扒拉光一碗,不待他招呼,一个伙计就端了一个小木桶过来,放在旁边一个特制的圈椅中将木桶固定了,向众人拱手道:“要添米饭的,劳烦各位叔伯大哥亲自过来盛啊,只要各位吃的下,吃多少我们都不管!但有一点,希望各位叔伯知道粮食不易,不要逞强最后碗里有剩饭!恩,也记得掂量着肚子,若是吃的太撑,一会儿出去干活,肚子怕要受不住!” &nb“我们饭堂可不管格外医药钱!” &nb见真有米饭可以随便添,在坐众人都放下心,见伙计提醒的有意思,不禁哄堂大笑起来。很快,有人起身添饭,添了满满一碗回来,就着菜,格外地心满意足。 &nb…… &nb透过竹帘,许老大几人能轻易听清看清外面的热闹。听到伙计报了价钱之后,几个人都不禁惊愕,彼此看了几眼,由许老大问邹大成道:“大成啊,你们这饭堂饭菜卖这么便宜,真能赚钱?” &nb“别是贪图便宜吃坏了肚子,再回来找饭堂麻烦!”祝老二说话有些不好听,暗指这饭堂若是赚钱,肯定用的都是霉米坏肉,做的是没良心的生意。 &nb许老大闻言干笑,但是眼神闪烁,显然是颇为赞同祝老二的猜测。 &nb这么便宜。 &nb关键是这些个做活的别的没有,就是胃口好……这样的饭堂,就是薄利多销,又能赚多少?不陪就很幸运了! &nb邹大成闻言脸色有些不好了,道:“祝二爷说话请客气一些。我们饭堂赚不赚钱我不知道,但明码标价,卖的也有掺了麸子的粗粮馒头,但绝不会有发霉腐坏的东西!祝二爷若是来捣乱的,恕我们饭堂太小,接待不了您这样的大人物!” &nb祝老二被一个干瘦的少年训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很是挂不住,干脆冷哼一声,甩手起身道:“贵店事忙,老子就不叨扰了,再会!” &nb说罢打帘就出去了。 &nb跟着他来的几个心腹手下见状,也忙放弃了没吃完的饭菜,起身跟了出去,不禁露出几分肉痛来。 &nb他们的确是从别的苦力上搜刮了一些,但大头都被祝老二拿走了,他们能得多少?一样是穷人!也难得吃顿有油有盐有滋有味的饭!(未完待续。) 094 后续 &nb徐立前一直没有出面。 &nb他默默注视着热热闹闹的饭堂,不断地观察着有什么地方不合适,哪里还能改进一些,诸如此类。有许多想法在他脑海之中涌现出来,又再次沉寂下去。当然,还有一些留了下来,再由他仔细衡量着可行性,计算着得失。 &nb“夏少,祝老二说我们靠着卖霉米腐肉赚钱,我气不过,呛了他一句,导致他发火走了。”邹大成过来请罪:“是我没控制住脾气,对不住康少。” &nb“你做的对。”徐立前开口道:“做生意,要和气生财是没错,但自身声誉更重要,不容污蔑。祝老二也不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物,得罪了就得罪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给了我们提醒。” &nb他招手喊过一个伙计,道:“一会儿你点几个用过餐的客人,请他们去我们厨房看一看。我们饭菜便宜,难免有人心中犯嘀咕。大方些让他们亲眼看看,才不会被人鼓动,以讹传讹。” &nb“是,夏少,我这就安排。” &nb这个伙计也是机灵的,当即站到了几个桌子之间,拍手让客人注意到他,大声道:“我们饭堂便宜实惠,是不是有叔伯不放心,怕吃到肚子里的不是好东西?呵呵,我们康少说了,为了避免生出这种误会,一会儿有吃完了不着急走的叔伯兄弟,到小的这里说一声,小的领几位进我们厨房,让大家伙亲眼看看,我们的饭菜,到底用的是什么米什么面!鱼肉到底是新鲜的还是坏掉的!” &nb“所谓眼见为实!”那伙计见许多客人都嚷嚷着要报名,忙补充道:“因为今天来捧场的叔伯多,我们厨房现在太忙了,地方又小,所以一次只能进去三人!大家谅解一下!” &nb“我知道大家热情,三个人太少了,不过我们康少说了,不止是今日,日后天天都欢迎大家伙检查我们厨房!所以,各位叔伯兄弟不要拥挤,该出门挣钱的且出门去,以后都有机会的!总之,不能耽误大伙儿正事才是要紧!” &nb客人们正吃的满意,闻言不禁善意哄笑。 &nb而有那一开始着急着去看的,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好那么着急了。见已经有三个人起身找了那伙计,便又安坐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氛围。 &nb许久,徐立前回到“雅间”。 &nb许老大和贺老三很有耐心,品着茶用着点心,偶尔交换眼色,似有所思。见徐立前进来,二人都客气地欠身。 &nb“怠慢了。”徐立前示意邹大成开始上菜,一边坐在主位,道:“饭堂简陋,更无名厨,幸好还有一坛好酒能上的台面,两位前辈万万不要见怪才是。” &nb“哪里哪里。”许老大笑眯眯地道:“看到饭堂热闹,兄弟们当真有了个吃得起的地儿,老夫心里也挺高兴的。” &nb“有了热饭热菜,至少兄弟们将来能少得些胃病。” &nb“确实。”贺老三也道:“夏少年纪轻轻,却心怀仁善,实在让我等羞愧。”他谦逊一句,开口道:“不过,夏少居然任人进厨房?不怕泄露生意隐秘?” &nb“您的意思,我明白。”徐立前微微一笑,道:“各家酒楼封闭厨房不准外人进出,一是为食材安全,二是他们多少都有自己的拿手菜,怕秘方被人学了去。” &nb“我这大河饭堂却没有这些顾虑。”徐立前摇头道:“勤勤恳恳辛辛苦苦精打细算,一个月也方才能盈利少许保证不亏而已,不虑有人惦记着要破坏这生意。而这饭堂大锅做菜,主要就是滋味重油水足,完全不用考虑其他,没有秘方,也不怕人窥视。” &nb“当然了,也是为了让兄弟们吃的放心。” &nb徐立前轻声道:“两位也知道,我的那些人,老的老弱的弱,苦力只怕根本干不了几年身子骨就跨了。有这饭堂,不说赚钱,只要能养活他们几个人,做些轻省活,同时也真的为了码头兄弟们能偶尔吃上几口好饭菜,总好过去啃干粮馒头。” &nb账人人都会算。 &nb都能得出结论,按照大河饭堂这种价钱,便是能赚钱,但所赚也有限,同样是辛苦钱。 &nb没有多少油水,不值得眼红。 &nb但显然,这么一个饭堂,的确给了码头做工的苦力们方便。若是来找茬,就是得罪了几百上千人,完全得不偿失。 &nb在这里坐着的时候,许老大和贺老三都算明白了这一点,因而这一顿简陋的饭菜,气氛颇为融洽。简单用饭之后,两人也很识趣地告辞,没再打扰徐立前。 &nb码头来往繁忙,做工的苦力并不一定有时间按点用饭。待第一批大河饭堂的“客人们”出去一一宣扬,其他苦力都忍不住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子,也往大河饭堂走一遭了。 &nb是以,到了午后,大河饭堂依旧忙碌不堪。 &nb“康少,那祝老二出去后果然让人宣扬我们饭堂食材不好……幸好康少及时应对。听到有不少人在亲眼看过厨房之后替我们饭堂说好话,祝老二的脸色真是好看极了。”邹大成觉得十分痛快。 &nb徐立前没有在意这个,问道:“其他呢?” &nb邹大成忙道:“今日来的人多,我们厨房们忙,米饭肉菜差点儿供应不上。刚才我让王老伯他们又去采买了米面和肉菜,再加把劲,应该是没问题了。”他又道:“只是我们这地方太小了,后来许多人来,见没有位置坐了,都又走了。” &nb穷苦人一文钱都恨不能掰做两半花。 &nb本来他们对于花几文钱吃一顿饭肉痛不舍,如今见到人满没位置了,自然就顺势说服自己赶紧离开了。 &nb“先过了三天再说。”徐立前道:“若是三天之后,客人没少,我们饭堂布置就变动一下,厨房这边多加两口灶台,将楼上也放开。”想了想,他又道:“明天你们留心劝客人一句,希望他们用饭之后能将空的托盘和碗筷顺手送到回收处……但不要勉强,他们愿意,我们感激;不愿意,我们就自己麻利一些。” &nb邹大成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nb(70月票加更~感谢所有投票打赏订阅的亲们。感谢你们一直在。)(未完待续。) 095 家书 天已黑暗,只余点点渔火。 店门关上插实,几盏油灯围拢之下,邹大成神色虔诚,忐忑期待,与人将放着今日买卖所得的钱箱搬到了桌面上。 徐立前将钥匙解下,递给了邹大成。 邹大成肃然,深吸一口气,打开锁头拧掉,再吸一口气,方才猛然将箱子打开。 箱子宽约半尺。长高约一尺余。 此时,或崭新或陈旧的各种铜钱几乎铺满了这个大箱子!沉甸甸的静默着,让所有围过来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 这些铜钱……连徐家逢年节喜事打赏下人都不够……徐立前沉默片刻,心中大约已经有数,道:“倒出来,数数吧。” 没有亏。 但若是去掉所有人的人工,真的没有赚什么。 徐立前坐在一边,不再关注那边—— 赚的太少了。一天忙碌,所获利润甚至不如直接去码头上卖力气。他们已经有了团伙,不虑被他人盘剥太狠,所得其实很不错的。像邹大成已经开始带着人去揽活,遇上大方的顾客打赏下点儿散碎银子,就能抵许多天的忙活了。 长久下去,恐只有那几个没什么力气的苦力在饭堂干活的时候依旧有热忱,其他无论是头脑灵活的还是力气大的,怕都会生出虚应之心…… 当然,自己原来的目的并不是赚大钱。若想要赚大钱,他干脆回徐家,动用徐家资源人脉,稍微努力一些,就能赚到数不清楚的真金白银,多到仅仅是一种数字! 毫无感觉。 但在刚才,就算自己心中笃定,在看到具体的铜板数量之时,却反倒生出了一些激动的喜悦来。 “……惠儿虽思念大兄,但若大兄在外喜悦无忧,则惠儿亦喜悦无忧。……惠儿自会日夜勤奋,期早日赢得母亲信任,为家族分忧,兄不必忧虑身后……” 徐立前露出一些微笑—— 有他在,徐夫人的目光难以触及徐惠这个女儿。而他不在跟前了,徐夫人早晚会看到徐惠的天资和勤奋,看到她对经商的热情喜爱,终会慢慢认可徐惠。 惠儿渴望成为娘亲那般厉害的人。 他当兄长的,当支持。 “……红尘滚滚,世道艰难。大兄入世历练,入微末地,察卑贱难,立足实地躬身践行,乃正善之举。又者,为苦力举手之劳是助一人;为首领力行新规是善百人;为饭堂之主允诺践行乃是惠千人!居高方能临下,大兄谨记。” 接着又突然道:“嗯,大兄明辨,大面那些大道理都是父亲说的,并非玫儿在教训大兄。玫儿觉得,娘虽然不乐意大兄走科举之路,但娘亲肯定会为大兄从身无分文之困境崛起有所作为而欣慰万分,认同大兄本领能耐,高看大兄。但玫儿想,若是将来娘亲找到大兄,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在码头劳作的苦工,肯定会瞧不起大兄,抓大兄回家的。” 又写道:“玫儿都能想象了,那时候娘亲会因恼羞成怒,对大兄嗤之以鼻,淡然言道:你如此窝囊无能,谈什么喜好抱负!赶紧收拾收拾回家,老老实实按照我安排的路走!我的儿子,就是草包,也得是金玉其外的草包!” “嘿嘿,大兄若不想将来无颜面对娘亲,被骂的无地自容,就要努力有所成就哦!玫儿相信大兄一定可以的!啊,已经写这么长了啊,好了,大兄再聊,玫儿要去睡了……” 徐立前仿佛看到一个笑颜如花又狡黠古怪的小姑娘,一边对他挥舞着小拳头,一边又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只让人哑然失笑,无可奈何,由着她去…… 家书,总能让人得到慰藉。 徐立前心中柔软,收敛心神,细细品思着徐玫向他传达的那些教导之言,对接下来要努力去做的事情有了一些方向。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没能明确他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夏少,数清楚了。”邹大成压低声音,却是难掩兴奋激动,道:“一共两千三百四十六个铜钱!” 这就是有二两多的银子了! 才不过一天的生意! 而他投进饭庄里的,都没有这么多! 其他人看向徐立前,眼中都是热切的光芒。就算之前徐立前告诉他们不会亏本,但他们这些粗鄙之人根本没有人能算账,只见铜钱成百成百地花出去,那都是他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积蓄,在没见到回报之前,怎么能安心! 若非徐立前这半年言行让他们信任,换一个人来,他们是万万不肯冒险的! “都冷静一下。”徐立前走过来,让邹大成竖起一块木板,而后对大家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去掉原料成本和人工成本,分摊一下租金和之前桌椅之类的成本,单纯计算利润的话,我们其实赚得的,很少很少。” 他拿起一根木炭头,开始在木板上给所有人算账,声音冷清,不紧不慢。其间,他并未看向其他人,一直专注于木板。 “就是这样。”徐立前吐出最后一句话:“去掉各种成本,饭庄利润所得,不过三十三文而已。”说罢,他才抬眼,看向众人。 一日之数,只三十三文。 便是预计接下来的生意会稍微强上一丝,那么利润最多也不过二两银子罢了。 徐立前环视众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失落失望,和难以相信。 生意那么火,辛苦一天,才赚几十文?就算一开始徐立前给他们泼了冷水,但这个结果,离自己预估的差太远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浮出这样的念头来。 “夏少……”邹大成嚅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 徐立前在心底轻叹,问道:“觉得赚的太少了?” 在坐十几人,都觉得有些难堪。但却无法否认自己的想法:几十文,实在太少了。 “是啊,这点儿红利,的确不够大家分的。”徐立前颔首承认:“那么……”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头发花白又黑又瘦的老汉身上,问道:“王老伯,你在饭堂是掌勺,定的工钱是一天二十文,比之在码头扛包如何?”(未完待续。) 096 成长? “那当然是掌勺好了。”王老汉想也没想地道:“我这个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再去扛包,早晚累死。一天能不能到手十个大钱,还要看这天命好命赖。” 二十文,不仅整整多一倍,而且晴雨都有保证,也没有那么累。他还干的动。 想到这里,他明白过来,老脸有些红,道:“康少,使我们贪心了。我们就是苦命人,没什么见识,康少您别给我们计较啊。”他连忙向徐立前行礼,又督促其他人道:“还不跟康少陪不是!” 邹大成等人也明白过来。 他们在大河饭堂做事,并非是白劳作的。也是按天按工开工钱的!仅仅是工钱,就比从前干苦力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明白归明白,但他们这是在做生意啊,做生意怎么就这点儿小钱?他们一时间还是无法释怀。 “大河饭堂是为了码头上的兄弟们开的,我这句话并不是空话。”徐立前缓缓说道:“若不是旁人看不上这点儿,你们以为这么多年就没人想过薄利多销开个饭堂?我们好不容易弄了这个饭堂,就是为了方便兄弟也方便自己!” “若是你们有谁不满意,看不上这点儿红利,我这一笔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九出十三归,不会昧下你们一文。”徐立前面色木然,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若想成事,最初时期就需要将隐患消除。 这些人都是苦命者没错,他却不需要目光短浅、抑或品行不断之人。所以,在开业第一天,他就清晰地给他们分析了利弊,任由他们选择是否离去。 王老头第一个摆手道:“我反正是跟着康少走的,只要康少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干不动了。至于借给饭堂的那点儿银子,老头我也不想分什么红利,就当是寄存在饭堂的,什么时候家里需要了,饭堂能及时给老头就好了。” 他人老了,求得是稳妥。 如今在饭堂能有稳定不菲的收入,他已经十分难得。但他心里也清楚,利润太少,一个月根本谈不上有多少红利,而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家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要用钱的地方,所以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徐立前对王老头点点头,又问道:“你们的意思呢?” …… “哦,大兄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徐玫眉眼含笑,俏皮而欢喜,起身向徐夫人拱手道:“恭喜娘亲,贺喜娘亲!” 桃花谢了又红,春日匆匆端午又至,徐玫就要庆贺第十个生辰了。她身姿高挑,纤细却并无羸弱;姿容秀美,顾盼含笑之间又活泼明艳,已然长成了一个小美人。 而徐立前已经离开三载。三年之中,徐夫人头一次像徐惠徐玫主动说起徐立前的近况—— 他在南通码头落脚,仅半年,就组建了其间的一大势力,以此为基础,开大河饭堂;仅一年,就使得其他势力衰弱下去,不得不跟随夏少规矩行事,码头苦力收入由一开始的五六文涨到了十几文,大河饭堂生意红火,扩建之时开辟茶亭,供货主直接上门雇佣苦力,饭堂为间人,从雇主处获利,从苦力处获名。“夏少”更被千百苦力拥护信任;又一年,大河饭堂遍开南通数个大小码头,今年又开始沿大河向北渗透…… 三年,徐立前开始有选择地教授早早在码头谋生的少年人识字算账习武,班底已经初步建立了起来!如今整个南通所有码头风气清朗,只有一个个十几人最多几十人组成的小团伙,再无四处盘剥收取保护费的所谓头目!但若是“夏少”一声令下,定然是响应者无数! 按照徐立前刚去南通时候仅仅十三岁的年纪,三年单枪匹马白手起家能有这样的成绩,徐夫人怎么能不为他骄傲欣喜! 徐夫人嘴角含笑,笑着问徐玫道:“怎么成了我的喜事了?这放出去一下子就能干起来了,岂非是说我教了多年没有教好?” 徐玫娇笑道:“怎么能这样说呢?且不说大兄是您儿子,就是没有您那些年的严厉教导,大兄怎么能小小年纪就有所作为?反正,我是不信,还能有别的少年郎能做到如大兄这般的。” 若徐立前当真是富家纨绔草包双手空空脑袋也空空地被赶出家门,不饿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徐夫人含笑端起茶盏,想以此来掩饰住自己的满意之色。 徐惠却是不解徐玫为何这般欣喜,皱眉道:“大兄这三年,竟然一直在码头上……混?”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觉得十分艰难,仿佛有一种莫名的羞耻。 徐夫人唇边笑意一敛,看向徐惠道:“惠儿是觉得你大兄这般厮混三年是很没出息了?” 徐惠抿唇,忙道:“不是,只是……” 徐立前是姑苏徐家的麒麟儿,怎么能与混迹市井绿林!就算是成了一方码头上统领苦力的大头目,也不过是卑微的下层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离开徐家,不是为了要读万卷书,要访名山大川名人雅士,也如同父亲一般,成为一个被人尊敬的名士吗? 苦力头目,小饭堂的东家,徐惠无法想象,她心目中清俊出尘的大兄,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解,失望,难以相信……一时间,徐惠心中复杂无比,无法解释。 徐玫看了看徐惠,含笑替她解围,问徐夫人道:“娘,您提起大兄近况,是想招他回家来吗?” “你大兄一直觉得我徐家空有偌大财富却不惠及百姓,自私自利,怕是不肯随我回来。”徐夫人不再去看徐惠,抿一口茶水,道:“左右他离成亲的年纪还有几年,我也不迫他,随他在外面高兴吧。” “娘舍得啊。”徐玫笑问一句。 “他不肯回,我做娘的,不舍得也要舍得,能有什么法子。”徐夫人十分大度,全然没有了当初逼迫徐立前算账学商时候的狠劲。 徐玫不禁露出轻快的笑意。(未完待续。) 097 心情不好? 眼前的徐夫人,明媚喜悦,宛若五月初的充盈在天地之间的白光。 在这样的白光里,前世那个因为抑郁进而偏激暗藏着疯狂凌厉让人畏惧的妇人形象,慢慢从徐玫眼前消散。 而漂泊在外的徐立前,正被生活被现实推动着整日里忙碌操心不休,又不满懈怠武艺学问,只怕难以一丝闲暇?也许徐立前已经找到了忙碌的意义乐在其中;也许他仅仅是不忍割舍被动前行……但只要他在忙碌着,在追寻着,一日一日充实地生活,总比前世他困在家中年纪轻轻就麻木颓废放弃自身要强上了太多太多吧! 多好。 仿佛整个天地都格外清朗起来,心灵无比活泼,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徐夫人若有所感,打量徐玫,目中之中多了了几分诧异,突然开口道:“玫儿,我一直没有问……你多年打坐吐纳,而今到了何种程度?” 徐玫怔了一下,摇头道:“女儿不知。父亲说女儿依旧是入门,才除虚怯病弱,略添轻盈敏捷,让女儿继续打磨根基,不要想太多。” 徐夫人恍然,颔首道:“原来如此。” 她的三个儿女,自然是徐立前的天资最好,无论文武。余下,徐惠热衷于经营之道,于习武上花的时间少了一些,至今成就有限。而徐玫资质一般,聪明却贪玩的很,少了勤奋,也少了热切专注,不求上进,让人无奈。 没想到,就在刚才,小丫头的境界仿佛有了大进步? 这是夏长渊的责任,徐夫人没有再追问具体,又想起了徐立前,训诫道:“聪明的头脑、渊博的学识、强大的自身,都是一个人能够立世而不被人驱使欺辱的最根本依仗。就如同你们大兄,若非他武艺强过其他人,那么最开始就会沦为被压榨的苦力,立足都不能,何谈其他?” 徐惠和徐玫恭敬垂首,道:“娘教训的是。” 五月的阳光正是明亮。梧桐芭蕉更翠,牡丹月季更娇。整个天地犹如浓墨重彩汇聚,又各自栩栩清晰,分外灼灼。 徐惠伸手摘下一朵牡丹花把玩一会儿,停下脚步,美目含厉,盯着徐玫不住打量,仿佛要将徐玫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似的。 徐玫略感诧异,白皙的俏脸生出一抹羞怯不自在的红云,抬头问道:“惠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的个头窜的很快,几乎就要与徐惠一样高了。 “我在想,徐玫你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啊。”徐惠下巴微扬,眼神却越发尖锐了些,冷声道:“长大了,就知道讨好娘了!” 咦?她的心情怎么这般恶劣? 徐玫眼波流转,显露天真活泼,理所当然地道:“女儿在娘亲面前撒娇扮痴讨好,难道不是很应该的吗?”她娇娇一笑,抿唇道:“我日常不能娘亲面前侍奉,难得回来,当然要多多撒娇说好话,让娘亲不要忘了我。” 徐惠不禁语噎。 她正要恼怒发火,却见徐玫盯着她探究片刻,嫣然一笑,道:“慧姐姐,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我心情当然不好! 徐惠忍耐住心中烦躁,一把抓住徐玫手臂,莲步翻飞,竟然是用上了轻功,拖着徐玫很快远离梧桐苑,入了一处幽静的竹林凉亭,才猛然将徐玫一松。 她抓人的时候不曾提示,松手的时候也一样没有招呼,骤起骤停,让没有准备的徐玫一路略为狼狈,此时更是踉跄几步,方才抓了个柱子站稳,面如红霞,娇喘不已。 徐玫眼中蕴出水光,像是又恼又委屈,看向徐惠道:“姐,你干什么啊!” “就是有话问你。”徐惠嫌弃地道:“怎么就这样娇气了!”她往亭中一坐,冷声道:“别在我面前做这样子,我厌烦的很。” 徐玫转过头,没有理会。 朱燕追上来,赶紧替徐玫推拿一番。片刻,徐玫面上红云褪去,平复下来,往徐惠对面一坐,板着俏脸,不情愿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这样多好。”徐惠打量徐玫一眼,似乎对她此时的态度满意一些,示意婢女下去准备茶具。而后又沉默下来,望着四周翠绿的竹林痴痴出神,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徐玫没有出声打扰。 有风拂过,竹林沙沙,越显静谧。 刚才徐惠运起轻功裹着徐玫一路疾行了半盏茶时间,已经远离了梧桐苑的范围,此时这个竹林小亭,徐玫就有些眼生,从前未曾到过。 回想着来时路线,似乎应该是比较靠近余荫堂? 也是。 这几年来,徐惠多次得到老太爷教导指点,有时候在余荫堂,有时在他处,其中就有一个亭子,常为祖孙下棋品茗之地? 这个地方,实在幽静。外面小路上的枯黄竹叶都落了一层,即便是有人刻意吩咐不做打扫,也能看出这里偏僻,几乎无人走动。 流苏很快就回来,身后跟着一对婢女,捧着泥炉茶具等物走近亭子里,轻手轻脚安置好,很快银壶里的水就开始咕嘟嘟冒泡。像是做过了许多次,不见一点生疏。 “姐姐常来这里?”徐玫嗅一口茶香,微笑道:“云雾山百年茶树产出的大红袍,这附近竟然也备着。” 乃是徐惠所钟爱的茶叶。 珍贵少见,却名声不显,并不在几种常备的珍品名茶的类目之中。若非徐惠常常来此,怕是这附近的茶水间根本不会有这种茶叶。 徐惠回神,俏脸更加沉郁,但之前的如同火山一般就要爆发的愠怒烦躁之意却是平复了许多,看徐玫的目光也不再满含着火气,说话呛死人。 呼。 这个发现,让徐玫舒心了一些—— 只要冷静了下来,那就好沟通多了。 不然,就像刚才在梧桐苑前那么说话,自己是接也不是受也不是,肯定要郁闷难过多了。 “哦,我有时候心烦,会来这里坐坐。”徐惠竟然回答了徐玫的问话,却又陷在了自己的心绪里,忘记了徐玫。 徐玫不想这么等待下去了。 平静下来的徐惠多话肯定不会再那么让人着恼,但心思重重的她在出神下去,肯定又加几重顾虑。待她回神过来,怕就不肯再与自己真正沟通了!(未完待续。) 098 不接受 “惠姐姐听到大兄消息,不太高兴?”徐玫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徐惠脸色蓦然一变,似乎又要愤而发火,但见徐玫神色端正严肃,既无娇嗔,也无顽笑,那清澈无垢的眼眸之中似乎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徐惠心气一散,露出苦笑,又迷惑不解,开口问道:“徐玫,你真的觉得大兄现如今过的很好?” “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一个掌管着码头苦力的****头子! 粗俗,凶狠,卑劣,媚上欺下,无恶不作!码头、青楼、赌场! 徐惠实在无法将这些认知,安放在她崇拜多年的大兄身上! 在她心中,大兄就算没能游历山河品读诗书从未文人雅士,也仗剑江湖行为济困成为一方大侠也是极好的! 宛若光泽温润的华美南珠,却硬生生地脱变成了死鱼之目! 这让徐惠这么接受! 她无法接受! 偏偏,徐玫就罢了,连娘亲竟然也会觉得大兄这三年来所做的一切满意至极!连招他回来都拖后了! 娘亲难道真的看不见,她寄予厚望的麒麟儿,姑苏徐家的天骄之子,堕落到什么境地了! 还不如让他去科举!好歹不会丢人! 不能接受! 想不明白! 无法理解! 徐惠狠狠将那朵牡丹揉成了碎末,感觉自己仿佛要疯了要炸了一般! 原来是这样啊……徐玫恍然,略一沉吟,问徐惠道:“惠姐姐,你与大兄感情亲密,应当知道他心怀天下,一直很想济世惠民,替黎庶百姓做些事?” 徐惠怔住,片刻才道:“是,但是……” 徐立前略有一两次与徐夫人起争执、对徐夫人布置下的课业格外抗拒、心情沉郁失落的时候,都是他又听闻哪里天灾人祸百姓挣扎求生而巨富的徐家无动于衷不肯稍微伸手救援的时候。他冒着惹怒徐夫人的后果去参加应试,说到底也是他这种心情这种想法的体现而已! 大兄心怀苍生,志向崇高,为何如今陷在了污泥里,三年都不肯将自己拔出来! 徐惠依旧不能理解。 “路要一步一步走。”徐玫轻声道:“南通城数千人都因为大兄的所作所为而受惠良多!这难道不就是大兄想要的!” “但是……”徐惠依旧猛烈摇头。 徐立前早年爱好诗词,最是尊崇闻名天下的文雅名士,如五柳居士;后来年纪大些,尤其是在胡不为来到之后,他才关注民生疾苦,想要一展所学,救国救民……徐惠崇拜徐立前的才华,也一样崇敬他的心胸抱负…… 但,绝不是一个下九流被人鄙夷的****小头目! 这不对! 不该如此! 徐惠连连摇头,眼中悲愤至极,伤心至极。 这样的徐惠,让徐玫无法开口再劝:徐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肯接受! 徐玫端茶抿了一口。 太过浓郁的甘醇,不是她喜欢的口味。 徐玫没有勉强自己,放下了茶盏,也不再开口:大概一段时间之后,徐惠就能想通,并接受了吧?因为那是徐立前的选择,不是么? 端午。 心情很好的徐夫人,亲自过问了龙舟竞赛的筹备情况,不仅宣称会亲自到场,而且还散了请帖给姑苏名流,于江边楼船请宴! 要知道,徐夫人已经有十来年都不曾请宴了!而姑苏一地,甚至就连知府大人,往徐家投贴,身份也不足于让徐夫人招待一番!一般人根本不能生出邀请徐夫人赴宴的想法! 徐夫人不露尊容,但整个姑苏乃至整个苏州府,却无一人敢于轻视这一位传奇女子,更不敢有任何不敬之意。连带着,姑苏一地都跟着出现了一些抛头露面的女子做工做活支撑门庭,再不虑遭受无端的轻辱谩骂。 因为龙舟赛,是为龙舟贴。 十张龙舟帖一出,整个姑苏城街头巷尾谈论的内容就只有一个:谁接到了龙舟帖,为什么;谁没有接到龙舟帖,又是为什么。谁谁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到时候能被执贴人带着进去…… “我不懂娘亲此举是因为什么。”徐惠端坐亭中,替徐老太爷奉上一盏热茶,皱眉道:“难道真的是因为心情高兴?” 为什么心情高兴?就是因为徐立前的所作所为? 竹林声声,香茶袅袅。 徐老太爷轻叹道:“老夫只知道,若她心情不好,肯定是不会有这一次的龙舟宴。立前赤手空拳闯荡出一片天地,一如当年她独自招募水手雇佣船只出海之举,都是凭借自身而非家族之力有所作为……麟儿仿效母亲,虽方向不同,成就却一样让人侧目,你母亲又怎么会不高兴?” “她当然该高兴啊。”徐老太爷仿佛有许多感慨。 徐惠俏脸平静,已经看不出愠怒愤慨之色,只是眼中依旧有光芒灼热,仿佛能将什么点燃一般。她开口道:“但大兄不肯归家,走的路又与她不同……她难道不虑她创下的这偌大基业无人继承?” 徐老太爷看了徐惠一眼,淡淡地道:“她不是提过三年之期?若是三年之后,徐立前自身更加强大,依旧不愿意听从你母亲安排的话……” 这样的局面,并非不是不能出现。 徐惠眼中火光闪烁,端坐不动,捧着的茶盏内,没有半点涟漪。 “你母亲总还有你在。”徐老太爷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淡淡地道:“除非再有三年,你依旧不能向她证明你有不输于徐立前的经商天赋与能力。若你不能证明,便是太过无用,又何必非要同天下男子相争?嫁人生子,富贵无忧,也是一生。” 徐惠咬唇,看向徐老太爷,眼中有倔强的火光,低声道:“惠儿早已立誓不会外嫁!”又道:“还请祖父多多指点孙女!” 徐老太爷当年执掌徐家,也是徐家鲜花鼎盛之时!便是官商皇商,半辈子的浸淫沉浮,能力决不一般!能得他指点,她肯定能有大收获! —————— 推荐作者君完本之作《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099 祖孙 徐夫人虽不反对她学习经商之道,在她请教的时候也不吝指点,但总是少了寄语厚望赞赏有加的那种热诚,不过是按部就班,仿佛不肯上心的样子。 三年了。 大兄走了三年了,到底她要怎样,才能得到她的认可?徐惠心绪翻滚,难免有些幽怨不好受起来。她压住心中暗藏的情绪,再次为徐老太爷奉茶,乖巧而恭谨。 徐夫人不肯指点她更多,她想从众多族人之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另外找路子。幸好,祖父虽然养老不再过问家族生意,但他的眼界经验犹在,且祖父也认可他的志向,欣赏她的勤奋,心情不错的时候,愿意与她说些旧事。 徐老太爷不置可否,看向徐惠的目光之中,有了几分怜悯之意,轻叹道:“这世间,多少年才出一个徐元真?便是男子也要自叹不如!姑娘家本当安于内宅相夫教子,若非要学她,一但不成,则痛苦终身!” 他再次叹息,沧桑而沉重,道:“非是我这老头子老了老了还总想着为难你的娘亲让她隐退不做家主……只是,外面就不提了,仅仅我徐氏一族,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不想着安于内宅而非要抛头露面!非是我迂腐,实在是许多小丫头空有她的好强争胜之心,却没有她的本事!害人害已!” 徐惠垂首听着。她有些能理解徐老太爷的想法,但却并不以为然。 “祖父,惠儿心志已坚。”徐惠沉声道。 徐老太爷看向徐惠,缓声道:“惠儿你虽然天赋心性都不错,将来未必不能继承你母亲创下的这偌大基业……但老夫也不怕明确告诉你,老夫不愿徐家再出一个女性家主,纵然你与你母亲一样是天纵奇才,老夫也会反对你坐家主之位。除非到时候老夫已经死了!” 徐惠猛然抬头,眼神之中有委屈有倔强,咬唇道:“孙女只想如母亲一般自立自强,而不是做那在内宅挣扎的女人,所有一切全都指望着男人怜悯恩赏!” 她摇摇头,轻声提醒道:“祖父,母亲正年轻。” 徐夫人才过三旬,风华正茂。若她不愿意,这个家主,她就是再当二十年三十年,又有谁能耐她如何? 而说句难听一点儿的,二十三十年后徐老太爷的确多半已经往生了!他想要操心下一任家主人选,那首先他得努力活到那时候才成!此时跟小辈提这个,根本没有意义! 徐老太爷脸色一阵难看。 徐惠又道:“祖父,如今天下大势乱象已起,徐家却在母亲带领下成为了一方独特的势力,地位超然,不仅不再受限于官府朝廷,甚至说各方都要巴结着我徐家……徐家有如此声势地位,家中的年轻人有谁还认同您一辈子的经验心得?” 恭谨求肯老爷子拿乔不愿意松口,那就说些能让他认清现实的。 徐惠仿佛没有看见徐老太爷更加难看的脸色,嘴角微微勾起,缓声道:“也只有孙女我,才依旧觉得您的经验经历依旧是了不得的财富!” 从古至今,所有的商贾,面对官府面对朝廷对面国家,都要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逢迎,大把的银子孝敬出去,却找不一定靠得住的靠山!时时刻刻,都要面临“破财消灾”的局面!有几个商贾难说,自己家赚到的银子就是自家的!越是巨富,越是不敢!因为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自身就是某些人的钱袋子!就像从前的徐家! 从来没有哪一个商贾能够在朝廷面前挺直腰杆说话行事的! 而徐夫人却让徐家做到了! 便是上一代依旧想着从徐夫人手中争权夺利,但新生一代人,他们能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真真正正地是权贵公子,不再有天生就矮人一等的自卑! 因为这个,不管上一辈如何争斗,相信徐家年轻人绝没有一个会愿意回复过去依托官府权贵谄媚逢迎才能做生意的时候。 徐老太爷的经验,已经不合适现在的徐家了。 徐惠就在告诉老爷子,除了她自己,他便是想指点,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 “那你这丫头为什么还会看得上我这老头子?”徐老太爷面色黑沉,半是讽刺徐惠,半是嘲讽自己。 徐惠轻声道:“孙女是相信,这纷纷乱乱的世道,早晚会太平下来!” 天下天平,一介商贾,何以存身?! 徐老太爷诧异地打量徐惠,半晌才捋着胡须,满意地道:“你既然有心,又有这番见识,我若是再不应,那就是妄为长辈了。”他的面色好转许多,轻叹一声,肃然正色,道:“那,惠丫头,老夫就与你说一说这人心叵测……” …… “莫仁回来了。”徐玫坐在亭子里,笑吟吟地开口说道。 徐夫人不再避讳谈及徐立前,南通也早已稳定,莫仁再紧紧盯着那边也就没有了必要,徐玫便去信将他招了回来。 莫仁的面貌没有太多改变,只是肤色恢复了一些,白皙了许多,让他看起来十分秀气。若非他眼神莫名,面无表情,一看就冰冷不好接近的话,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但还是不如徐立前俊美。 徐玫心中嘀咕一句,又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似乎颇有些惋惜之意。 莫仁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沉声道:“玫小姐相召,莫仁必然归来。” 是这样啊。 徐玫目光流转,托腮看向亭子外面明亮的初夏的光,道:“那你说说,你这三年,都有什么收获?” 她原本以为,莫言不会再回来。 ——从他在桃树下捡到他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莫言出身并非一般。他长相秀美,心思深沉,懂奴兽,又要求去修炼那种痛苦无比且失败即死的毒功,再加上行事老练,小小年纪就十分能干……总之,徐玫一直心中有数:莫仁一直都记得自己是谁,而他在自己身边更是暂时的。 迟早,他要离开。 如今,他已经年满十三,武功有成,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南通离的那么远,他孤身一人,完全能够一走了之!(未完待续。) 100 不走 就会那么好,他为什么不走呢? 徐玫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就暂时放弃。恩,有他在,她若是需要人跑跑外面做事,可要方便多了。 “按照小姐要求,在下一直关注着立前公子。”莫仁回答的时候依旧无甚表情,道:“因为小姐给的费用足够,在下并未涉及其他,其他时间,都在租住的小院练功。三年,在下武功进益,收获很大。” 他向徐玫行礼,道:“小姐大恩,在下不能一走了之。” “也是。”徐玫点头,认可了他的话,道:“不说日常吃穿用度,就是你用掉的那些药材,就价格不菲,的确用掉了我许多私房钱。比起我的花销,你回报的的确还不太够呢……” 莫仁的脸忍不住僵了一僵。 徐玫没有看他,略一沉吟,道:“既然你武功有成,又不着急离开……恩,我出门的时候,你就负责我安全吧。对了,明日就是端午节,我要出门去看赛龙舟,到时候人多杂乱,肯定需要你多多谨慎费心。恩,现在你下去休整吧,有什么需要,找朱燕即可。” 莫仁抬头看了徐玫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施了一礼,默默告退。 朱燕低声问道:“小姐,您真的会由莫仁离开?” 徐玫道:“他心中藏有故事,如今长大又学到了诸多本事,若是我非要强留,能有什么好处?只会让他心存怨恨罢了。” “存了怨恨,又谈何忠心做事?若不能忠心做事,我要他干什么?膈应自己吗?” 朱燕顿了顿,想要提醒徐玫什么,出口却道:“遇上小姐这么心软的人,实在是他的运气。” 换成他人,诸如徐家的规矩,培养出来的属下奴仆有存了离开之心,肯定要花费许多代价,才能获得自由之身。而一但此人有了怨恨,那么别的不说,废去武功就是首要一条! 若是人人都能自由来去,那徐家真的就乱了套了! “是啊是啊,我很心软的。”徐玫拍拍手,含笑看向朱燕,突然道:“啊,我差点儿忘了,你和朱雀都已经是双十年华,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啦!我做主子的,貌似需要给你们张罗来着?” “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朱燕闻言俏脸通红,忙向徐玫行礼道:“小姐,您若是太闲了,不如婢子陪您去藏书楼找本食谱来研究?现在就操心婢子和朱雀的终身大事,实在太早了一些!” 江南女子出嫁都晚,至少要满了十八岁,才会离家。 而徐家的姑娘则更加晚一些,基本上都要在家里住满二十载。就像如今的徐雅,已经满十八了,却仍旧没有定亲,依旧可以慢慢挑选人家。 徐家的婢子,尤其是陪伴公子小姐长大的婢子,谈论终身更要晚的多,一直到二十三四岁,二十五岁,伺候的小主子长大了,方才会由主子恩赐婚配。 朱燕和朱雀离这个年龄还早的很。 徐玫这才想起这一点,一时哑然,讪讪地道:“那的确不急。恩,也不是,也可以先挑好了人定下来嘛……” “小姐!”朱燕打断徐玫的话,道:“婢子去给您准备明天的衣物了。” “哦,好吧。”徐玫继续托腮看着亭子外的景色,没有怎么动,一副娇美懒散的模样。 她刚才真的是忘记了。 前世,她才满十七岁就迫不及待地嫁给了胡不为。到了京城之后,那边的姑娘婚配都早,二十岁绝对都是老姑娘了。那些年,她身边的婢子,都是二十出头,就替她们做主婚配了…… 又忘了。 这里是在江南。这里是姑苏徐家。 又想到他了……眼前明亮亮的初夏的光仿佛突然被蒙上了一层灰尘,徐玫心情有点儿阴郁下来,眼睛眯起,遮了遮外面的光。 三年前他错过了县试,次年却并未回来应试。也不知怕时间太近他夹带的事情依旧被人提起,还是他心中另有打算。他离开了姑苏,说是回乡,但徐玫并不知道他这三年里,是在何处,又是在做什么? 他的人生轨迹也已经改变,不然今日今时这个端午,他当时钦点探花郎,衣锦还乡之时?也不对,若是他真的与建康公主情投意合,那么此时他多半已经被授予了送婚使,正护送心上人一路北上渤海国? 原来,只是“错过”了一场县试,他就错过了这么多啊。也不知道他此时是正在咬牙切齿地苦读呢,还是正在忙别的?唔,这两年他走的太远她鞭长莫及忘记了关注他,或许他应该已经回到了姑苏,已经参加过今年的县试了? 徐玫扬了扬眉,让人将小红唤了过来,道:“小红,你帮我打听一下,今年的县试成绩是不是已经发榜了?若是发榜,榜单给我抄一份……再有,去问问,我之前好像记得有流传说我们大夏要下嫁公主往渤海国,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嫁的是哪位公主?” “恩,端午之后,我就会禀明母亲,先将你提做二等?”徐玫看向小红。 小红面露欢喜,道:“婢子全凭小姐做主。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又拍着小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您想知道的,婢子一准儿给您打听出来。” 这两个问题,都不是隐秘事件。 那个榜单,只要发榜了,就是许多人都知道,也就徐家才不怎么关心上面都有谁。她轻易就能弄一份回来。另外一个虽然是京城里的事情,但既然是公主远嫁和亲这种事情,稍微关注时事的都应该知道,打听出来,也不难。 二等丫鬟……很好。一步登高,会惹人妒忌中伤,才很麻烦。 只要小姐一直信任她重用她,她难道还会怕将来小姐会亏待于她? 小红离开了。 徐玫才在亭子里打了一个棋局、用了些茶点的功夫,小红竟然已经回转了! “小姐,您要的消息,婢子都打听到了。”见徐玫露出惊讶,小红内心不禁有些自得,笑着道:“小姐想要先听哪一个?”(未完待续。) 101 龙舟赛 “先说说公主吧。”徐玫微笑道。 小红笑容讨喜,道:“如今陛下仅有两位公主云英未嫁,一位是小姐提过的建宁公主,芳龄十七,一位小公主方十一二岁,唤作九儿公主,因为年少,尚未有封号。”她继续说道:“去岁,渤海国派使臣为大皇子求婚,朝廷应许,婚期就在五月二十。” “哦?”徐玫心中有些疑惑,问道:“送婚使知道有谁吗?” 小红答道:“是礼部的一位孟大人和新科状元刘宏大人。” 礼部官员具体名讳不太清楚,但新科状元却是“一朝成名天下知”,正是人人称颂之时。 刘宏此人,因为与胡不为一科,徐玫对其有些印象。他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中状元之时已经年近四旬,古板守旧不苟言笑,后来一直都在翰林院供职,修订古籍,编撰新本,是个乐于埋首故纸堆之人,对朝廷争权夺利并不关心。 那样一个人。 徐玫相信,他领了差事,就会尽职尽责。也就是说,帙,建安公主会平平安安地嫁去渤海国…… 那么,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胡不为的什么痕迹呢? 前世,他与建安公主是早就相识,还是在短短的送亲的几个月行程之中,就有了亲密关系?若是早就相识…… 徐玫心思转了几转,放弃了深思—— 金姑姑最后对她说的话,关于她身世的部分已经证明是假,那其他的消息,也未必就是真的。 与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 徐玫回过神,笑问道:“榜文呢?” 小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徐玫。 徐玫接过,目光直接看向最上面的几个名字,用朱红的笔醒目地圈出来的几个,看向“胡不为”三个字,没有任何意外。 高中头名。 以他原本今年能被点中探花郎的本事,在县试文榜上占据这个位置,完全不必有丝毫的惊讶和意外。 “头名是胡公子。”徐玫欣喜,看向小红道:“他可是曾在我们徐家族学借读过的……我们家中都没有人看到这个消息吗?胡公子没有再来家中拜会?” 小红摇摇头,道:“据婢子所知,胡公子的确没来府上。”她略微有些疑惑,谨慎地道:“小姐也知道,我们徐家一向不怎么关注科举,胡公子没来拜访,恐家中少有人留意他今年高中了。” 胡不为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当年在徐家求学的他,仅仅是个后辈少年。两年多的时间,他若不主动出现,仅凭一个名字,怕是没有几人能够直接联想到他。 自己应该在小姐要这名单的时候想起来的……小红隐隐有些自责,忙道:“小姐,不如婢子再去打探一下?” “不必了。”徐玫将那榜单还给了小红,含笑道:“既然胡公子人在姑苏,早晚会来家里拜会娘亲。”何须刻意打探。 小红点头,收起榜单,大约是把握不住徐玫心中的想法,站在那里有些小心翼翼。 徐玫和气地笑了笑,道:“没想到连外面的消息你也能打听到……恩,明儿我出门去看龙舟赛,你也跟着我们吧。” 小红立即雀跃起来:“多谢小姐!婢子许久都没能出去了!” “若是你在外也能向在家里一样机灵能干,我以后多多带着你。”徐玫笑吟吟地允诺。 小红无比欢喜地下去准备去了。 五月端阳。 湖堤杨柳依依,柔媚动人。时不时有依着湖石的夹竹桃满树繁花,开的灼灼。 天公作美,清晨太阳升起之后,淡蓝色的天空之中无中生有一般飘来朵朵白云,偶尔遮住了骄阳,让阳光少了几分炙热,清清爽爽起来。 姑苏龙舟赛由来已久,几乎年年都是由徐家资助。 因而,徐家的凉棚虽非是最高的一座,也不在所谓的中心之处,却是占据了最好最大的地段,就如同徐家一般,低调不张扬,却谁也不能忽视。 湖面上披红挂彩的十二只龙舟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而湖堤上却早已开始热闹起来—— 搭台杂耍的,围地卖艺的,测字算卦的,更多的是早早过来占了位置摆摊吆喝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又有支起小摊儿的或是干脆挎着篮子的人在叫卖各种小吃美食,熙熙攘攘,如同庙会一般! 龙舟赛办了多少代,远近闻名,十二支队伍中甚至有其他府县的队伍特意过来参赛,早一两日就有人群聚集成市,怎么能不热闹! 一声擂鼓陡然响起,声如炸雷。 堤岸上的热闹稍退,人们赶紧占好了位置,望着河岸,开始鼓噪起来。 徐玫站在徐家凉棚前面,不禁向着高台看过去。 高台之上,迎着阳光立着一面半人高的牛皮大鼓。一个身披银灰铠甲的健壮青年正将手中两只系着红绸的鼓锤高高向着太阳举起,静立不动,宛若雕像。 有无形的肃然气息从高台上蔓延下来,让围观之人情不自禁开始屏息静气。刚才还喧闹声声的湖堤,竟然有了静谧之感,只闻清风拂动柳叶的细微之音。 徒然。 那位青年将士双手开始挥动! 咚! 咚咚! 咚咚咚……! 鼓声由疏而密,不过是几息,就密如暴雨惊雷!而就在听众才热血沸腾之时,一声重锤之后,那鼓声戛然而止! 龙舟赛开始! 平静的江面乍然沸腾,十二只龙舟宛若滚水,徒然开动,奋力向前!各个龙舟上的鼓手敲动着奋力划行的鼓点,岸上群众声嘶力竭般地呐喊鼓劲!赛事才一开始,就到了高0潮! “加油!加油!” “快!”“快!” 徐玫前世今生都是头一回观看龙舟赛!她被四周沸腾的气氛包围着,感染了,兴奋的双目发亮,干脆脱掉华美的披风,走到了凉棚前面,学者许多少年人的样子,双手靠近唇边,放开嗓子大声呼喊起来! “青云!青云!加油!加油!” “疾风!疾风!必胜!必胜!” “威武!威武!第一!第一!” 徐玫胡乱地喊着,十二只龙舟队被她全部喊了个遍,个个不落,全都加油鼓劲一番!(未完待续。) 102 青云号 俏脸通红,额头细汗,眉目灼灼发亮,聚精会神地盯着江上龙舟,被越来越激烈的争执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她没来看过龙舟赛,不知队伍根底,心中就是图个痛快热闹,当真不偏不倚,乌里哇啦,乱喊一通。 “哎呀,威武队怎么掉队了!”徐玫一边呐喊助威,一边为明显落后了的龙舟队伍惋惜不已。须臾又见初始落在后面的悬挂青云锦旗的队伍一直紧咬前面队伍,甚至开始一个又一个地接连超过他人,竟然是从落后排上了第三,不禁格外激动起来,大声呼喊道:“青云!青云!加油!加油!” 徐家其他小辈自持身份,虽然不如徐玫这般兴奋忘形,此时见比赛激烈,也都被吸引了心神,站在凉棚之中指指点点。 “咦,青云又是哪里来的队伍,实力不错啊!竟然闯到前三了!”徐雅开口问徐立克道:“二哥,你知道吗?”她看龙舟赛有几年了,却是头一次见到“青云”这支队伍。 徐立克也有些惊讶,道:“这是县里学政推荐的队伍,听说参赛之人都是县学里的学子。本来新队伍要加入需要几重考核,但这一次打招呼要来的余杭的那个队伍临时不来了,所以干脆就让这青云上去凑数……没想到,一些学子,实力竟然不错!” 世人对于学子的印象,都是“文弱”二字,一向都是动口不动手,很难相信他们竟然会组了个队伍参加龙舟赛。而且,居然还能不错? “或许是找老手充数的?”徐惠漫不经心地猜测道。 “说不定是雇了人。”徐立克也赞同这个观点,道:“赛龙舟并不是有一股子力气就行的。其中技巧极多,需要反复练习,有了经验,十几人一起配合,方能取的好成绩。别的不说,青云组建的时间太短了。” 那些个终日扑在书本上的孱弱学子,根本没有几分力气,便是给他们时间训练磨合,也难以有什么成绩。这个青云的龙舟上,能有三五个纯纯学子身份的新人,就是很不错了。 不过,这并不违规。徐家既然议论几句之后,就又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 此时,赛程已经过半。 声势吵杂,站在凉棚外的徐玫并未听到后面兄长姐妹们的议论,此时见青云号一直牢牢站住前三位置,表现出后劲十足的样子,顿时有了偏爱,满心满意地为青云号叫好起来: “青云!青云!加把劲!追上去!” “青云!青云!第一!第一!” 青云号如同那强势黑马,引发岸上之人不断助威呐喊。龙舟速度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仿佛是听到呐喊声沸腾了热血超越了极限,青云号上鼓点再急,赛手又将速度拔了一节,超越了前面龙舟,成为了第二名,与第一名也不过是半个船身的差距! “好啊!青云号!就是这样!再加把劲!” “要得第一,让庄家输掉裤子!” 岸上人们再次沸腾起来。 徐玫挥舞着拳头,盯着青云号,激动无比! “第一!第一!” 仿佛听见了所有人的心声,青云号再最后时刻,竟然再次猛然一串,以不到一尺的距离抢先越过了红绸终点,夺了第一! “赢了!”徐玫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哇,青云号竟然真的赢了!”朱燕亦是忍不住兴奋,问道:“小姐,您怎么知道青云号会赢的!” 徐玫只觉自己心脏正砰砰跳动是那样的活力,心中舒畅无比,闻言随口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看它是从后面超上来的,所以才为它呐喊啊。不然,难道给一直排第一位的疾风加油?那多没意思!” 一直领先的,都那么厉害了,需要给它鼓劲吗? 是人都愿意看到以弱胜强吧! 朱燕却是有些傻了,她看向正笑的无比灿烂的小红,狐疑地道:“小红,刚才是不是你说,小姐让你去买了青云号赢来着?下了十两银子?” 徐玫一听也看过来,问小红道:“咦,你买的是青云号?赔率多少?” 小红得意无比,笑得灿烂的脸都要被笑烂了一样,回答道:“回小姐,一赔二十呢,您一下子就赚了二百两银子!婢子跟着您也买了青云号,不过却只买了二两,赚了四十两!” 她捧着胸口,幸福无比,道:“四十两啊!抵上婢子两年的月例了!简直太好了!”她美滋滋地笑着,总算不忘给朱燕解释,道:“之前小姐让婢子去押注,说是要压赔率最高的……青云号是头一次下水比赛,听说又是由县学的名号赛手多半都是求学生员的,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当然是赔率最高啊!” “没想到,青云号竟然这么争气!”小红也有些疑惑了,道:“难道真的是因为读书人有什么气运护佑,青云号就能直上青云?” “原来是县学的队伍,我倒是不知。”徐玫微微一怔,就回过神,嘴角翘起,对小红道:“既然赢了,赶紧去兑银子吧,记得叫个护卫一起,别让庄家不开眼赖账了。”她笑着道:“青云号既然是县学的队伍,估计买他们赢的图个好兆头的人不少……这一次,庄家真的要赔惨了。” 能送家中子弟入了县学的人家,至少都是家中较为宽裕的,加上亲朋好友呼朋引伴的支持一下,买青云号赢的人就少不了!而再加上普通人家对县学对读书人敬畏又期盼家中读书的小子能中秀才入县学的,多半也会支持一下图个吉利! 虽然青云号获胜几率缥缈,下注青云号的人所下数目都不多,但奈何赔率太高,估计也够庄家喝一壶的! 唔,不错,赚了些小钱。 徐玫嘴角勾动,看获胜之后的青云号慢慢驶向水岸高台,看到站在船头万众瞩目下的那个人劲装潇洒、年少风9流、踌躇满志,看见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面容轮廓,正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徐玫眯着眼,不禁在心中轻叹:她怎么就没有半点觉得意外呢?(未完待续。) 103 文武双全 十七岁的胡不为自信从容,他站在船首,含笑团团像四周抱拳,答谢者岸上支持青云号的所有人,又有两个劲装年轻人站在他身后,形成品字,更将领头的胡不为衬托的英俊潇洒。 “啊,真的是几位秀才老爷!” 他们离得近了,有人认出了人,无比惊讶地指着起身的三人道:“领头的是胡不为,头榜头名!学政特别将他的文章贴出来了的,听说写的特别好,中个举人都没问题的!” “果真是几位秀才公脚踏青云!果然是年少英才,文武双全!” 议论四起,喝彩的声浪又是一浪高过一浪。 胡不为几人不断团拜之时,龙舟靠近高台,胡不为把臂挽住后面二人手臂,双脚猛然一点,纵身掠高,如同大鹏展翅一般落在高台之上! 身姿潇洒,毫无烟火气息,仿佛仅仅是跨过了一个台阶而已,而非是跳上了几丈高的高台! “秀才公果真是文武双全!”高台之上,县令大人叫了一声好,又笑吟吟地道:“君子六艺,不知秀才公又如何?” 胡不为抱拳,看了看他身边不远处的大鼓,朗声道:“学生不才,愿擂鼓为乐,以抒发侥幸获胜之喜悦心情!” “准了。”县令大人颔首。 胡不为向着高台在座众人拱手为礼,大踏步走向军鼓,取下鼓锤,扎开马步,深吸一口气,猛然抬手,便是一声重音! “咦,真的是胡不为?”徐家几位公子小姐从凉棚之中走出来,顺着鼓声向高台看去,诧异地道:“没想到他居然能够击鼓!” “看样子武艺不差,尤其是内力深厚。”徐立克目露欣喜之意:“不然,青云号草创,若非有特殊之法,怎么也赢不了的。” “之前貌似没听说他还习武啊?”徐雅俏目微微发亮,注视着正在击鼓的胡不为,心跳不知不觉就随着鼓声砰砰,越跳越急,面颊生出了红云。 “为什么要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知道?”徐立克笑道:“当年我就知道他拳脚功夫不错!”他隐隐还在这上面试探过他,都被胡不为化解了。因为没敢闹出大动静,他也不知道胡不为底细。 但见故时旧友如此出风头,徐立克自然跟着高兴,总不能说,自己其实跟胡不为关系不熟?虽然他们身为徐家嫡系完全不需要刻意关注县试榜单,但若是头名为相熟之人,尤其是这人还曾经在徐家族学借读过好一阵的,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去,告诉胡老弟我们正好在……他若是不忙,就过来喝杯茶。”徐立克吩咐他的小厮道。 鼓声立停,如同骤雨初歇。四周轰然之声再起,喧闹无比。 小红回来,欢欢喜喜地将两张崭新的银票给了徐玫,道:“小姐,您算对了,真的有好多人买了青云号赢!那庄家脸都黑了!婢子去的早,这才兑的早,回来的时候那边围了好多人,差点儿出不来了呢!” “咦,你们在说什么?”徐雅好奇地问道。 徐玫将两张花花绿绿无比精致的银票向徐雅几人扬了扬,开心地笑道:“我押了青云号赢啊,一赔二十,十两回了二百两!这一趟真值了!” 徐雅闻言却是更惊讶了:“你去下注了?”她看向小红,问道:“买青云号的人很多?” 小红喜滋滋地点头,道:“是啊,不少人想要沾秀才老爷们的光呢。婢子买了二两,赢了四十两呢!” 徐雅面色有些古怪,看了看小红和徐玫,又抬眼看了看徐立克,问徐玫道:“玫儿妹妹,你难道不知道,今年龙舟赛的赌庄,是二哥命人坐下的?” 徐立克坐庄? 徐玫不自觉看向徐立克,见他面色难免有一瞬的不自在,便扬着两张银票向徐立克笑的促狭,道:“那妹妹在此就多谢二哥慷慨了。”言罢,又示意小红拜谢。 小红也忙道:“多谢克公子赏。”她行礼之后,悄悄后退,藏在了徐玫身后,偷偷吐了吐小舌头。 徐家不是没有赌场一类的销金窟。但徐夫人却不太喜欢涉足这种生意。龙舟赛上赌龙舟排名,是个临时的赌庄,小红原本以为是姑苏城那几个小赌坊设下的,没想到却是与徐立克有关。 徐立克略微尴尬之后,就自嘲道:“难怪家主不喜欢赌坊……原来,这种生意,若非是能完全昧着良知去做,的确太容易出现意外。恩,就当是我花钱买了个教训吧。” “活该。”徐惠俏脸冷肃,与人站在一处却一直显得独立在外,便是在人们议论胡不为的时候,也没有出声。这会儿,她仿佛像是听不下去了,冷冷地道:“设赌庄都不知调查各只队伍底细,且连随着赌资调整赔率都不懂,活该你赚不到银子!” “二哥若是早早与青云号沟通,与胡世兄相逢,知道他有获胜之能,稍微用些手段,就能万无一失大赚一笔!哪里会有此时你的忐忑不安,不知是赚是赔!” 也就是说,徐立克这一次设赌局,根本就没有用心! 徐立克被如此不客气地批判,俊脸一阵红一阵白,道:“让惠妹妹看笑话了。”说话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徐清见徐惠又要抢白,忙圆场道:“外面太阳烈,大家赶紧进去坐吧。”她看向徐玫道:“看玫儿妹妹的脸都烫红了。” 徐玫也不想他们两个争辩起来,忙配合徐清的话,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面颊,忙后悔不迭地往凉棚里钻,走到徐清跟前将她挽住,道:“哎呀,怕是要晒伤了!清姐姐,你要帮我想想办法!” “我备了芦荟膏,最是清凉防晒,一会儿你涂一遍,应该能舒服些。”徐清柔声说话,与徐玫一起回转了。 两人这一打岔,徐立克和徐惠冷静下来,与众人一起回到凉棚之中,各自坐开,品茶说话。 徐雅坐在了徐惠身边。 她给徐惠倒了一盏茶,轻声问道:“哎,慧姐姐,你说,像胡不为那样用内力推动龙舟飞速前行是个什么样的程度?难道胡不为是个大高手?看不出来呀?” (PS:今天只有一章,明天会三更,不算在月票加更在内。最近带着小儿回乡,酷暑好忍,蚊虫却是烦死人,加更有心无力。明天回城,会努力一些,承诺的加更,绝不耍赖糊弄。)(未完待续。) 104 显摆 “他入族学是求学问的,又非是为了显摆的。”徐惠轻垂眼睑,轻轻吹动茶盏里浮动的嫩嫩新芽,娴雅优雅,淡淡地道:“再说,从前他显露高明武功,说不得就会被当成了武夫?那可就不太好了。” 文武双全,文武双全。 文可是在前面。 若是没了“文”,就剩一个“武”……呵呵。 徐玫抿唇笑了笑,心道:徐惠倒是看的明白,清晰地把握住了胡不为的心思。但知道归知道,胡不为这般亮相于人前,极尽得意风-流之态地出场,却是当真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只是…… 徐玫幽幽地想:若此时,龙舟夺魁的胡不为,身份不是秀才老爷而是那风、流倜傥的探花郎的话,魅力光环又有几个怀春少女能够抵挡?真是可惜啊,他此时虽然光彩夺目,但到底差了许多了! 无他,秀才老爷每年都能出许多新的!这层身份的含金量,实在没有那么足! 所有才有了青云号,脚踏青云!所有才有了当众击鼓,器宇轩昂! 徐玫不禁又想到前世。 前世,胡不为当然没有参加过什么龙舟赛。他十五岁下场县试,而后马不停蹄一路到了殿试,点了探花郎,就做了送婚使,功成归来之后立即被重用到了户部……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根本不需要在人前这般用心去显摆!十七岁的探花郎,就是他前途无量的最好诠释! 真是……徐玫遥望着站在高台上与一众姑苏官员士绅应酬的胡不为,侃侃而谈,谦逊之中傲然自显,如同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般,明亮璀璨……徐玫突然间心情很好,拿了一个红豆糕放入口中,觉得今日这糕点真是的格外的香甜。 “真的因为赢了二百两银子,就开心成这样了?”徐清笑着问道。 徐玫从未嚷嚷着生意账册什么的,在一众或亲或疏的姐妹中间,让性子温婉如同书香闺秀一般的徐清觉得很对脾性。便是徐玫在家的时候少,二人也十分亲近。 徐玫翘起唇角,笑的很开心:“当然啊,这可是我生平头一次有了进项。”她问徐清道:“不知清姐姐对姑苏城熟悉不熟悉?二百两银子,应当够请姐姐吃点什么好吃的了?” “这么舍得?”徐清含笑,见徐玫分明有些肉痛的样子,莞尔失笑,道:“既是我领路,自然是我请妹妹你。临江仙的鲈鱼味美非常,一会儿我们就过去坐坐。” “那太好了。”徐玫笑容明媚,也不知道是因为听说了有好吃的,还是因为不用自己请客。 众人各自闲聊一阵,那边高台之上,胡不为似乎也找个借口稍退片刻。没多久,他就随着徐立克的随从元宝走了过来,已经是换掉了劲装,穿一身青色文士长衫,显得温文俊秀。 徐立克起身才往前迎了一步,胡不为就已经加快步子走进来,向着徐立克和他身后众位徐家族人拱手告罪,道:“在下受徐家看顾之恩,回返姑苏却未立即登门拜见,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原谅则个。” “秀才公,这里又没有长辈,说场面话岂非没了意思?”徐立克揶揄一句,热情把臂,将胡不为引到众人面前,口中笑道:“都是你认识的,也不必我介绍什么了。” “二哥这话却有些不对。”徐立复看向胡不为的眼神很有些惊讶和好奇,笑道:“我等身份依旧,胡兄却成为了多少人钦慕的秀才公了,怎么不需要再介绍一番?” 徐立复是徐大老爷最小的儿子,只比徐雅小两岁,比徐玫还大上一岁。两三年前,他年纪尚幼,知道胡不为其人,却没有什么交集。而十二岁的小小少年,正是喜爱在人前表现的时候,此时不免插话说笑一番。 胡不为闻言略有些不自在,微笑道:“再说下去,在下当真无地自容了。”他重新捡回之前的话题,解释道:“我回姑苏之时堪堪赶上报名,而后备考应试,稍后又应约准备龙舟赛……其实是心存得意,一朝小有薄名,就恨不得天下皆知,所有人都要刮目相看……呵呵。” 他坦然自嘲,只让人觉得他真实有趣。 徐立复又问道:“那胡兄是要参加金秋秋闱了?” 胡不为点头道:“正是如此,不日就要动身赶往苏州府备考。”说道这里,他环视徐家凉棚,目露疑惑,轻声问道:“府上诸位长辈都不在此处吗?” “哦,龙舟赛年年都有,长辈们一般都不爱参与这个热闹了。”徐立复回答之后,补充道:“不过今年家主散了龙舟帖,应该会有几位长辈过来,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放心。”徐立克拍了拍胡不为的肩膀,笑道:“家主和几位长辈虽然不在这里,但肯定已经来了,肯定将胡老弟的风采看在眼里了,呵呵。胡老弟不必担心。” 面对调笑,胡不为再次显得局促尴尬,俊脸微微红了。 …… 激昂的鼓声犹在耳边回荡,湖面已经明显平静了下来。一艘朱红描绿的楼船远离赛区,在微微涟漪的湖面飘荡,格外无人注目。 徐夫人走上三楼,踏入房间,看到房间内来人凤目不禁微微一凝。 房门在身后关上了。白日光线透过琉璃窗毫无阻碍地照进来,室内一片光亮,丝毫不见阴暗。而屋内宽大舒适的红木椅上,正坐了一个男人。 他脚踏玄色长靴,腰间坠一块暗金蟠龙珮,一身玄色锦袍的衣领袖口用金线绣出了若隐若现的飞龙图,束发却没有戴冠;他前额饱满,眉如利剑,目光深沉平和,宛若积年深潭一般。他坐姿端正,两只手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似乎又十分的放松。 双手之上,有几枚宝石戒指,华美、尊贵,又不张扬。 犹如坐在红木太师椅之中的,这个男人。 “原来是你来了。”徐夫人俏脸平静,迈步向前,走到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未完待续。) 105 废王 深潭如同翻滚。 那男人目光深沉如有实质,定在徐夫人明媚沉冷的面颊上,沉声道:“孤当然要来。”他的声音仿佛自嘲,又仿佛是有浓重的恨意压不住:“孤来问问孤的亲妹妹,不肯助孤且就算了,为何还要来害孤!” “王爷大约忘了,自己东宫不再,不能再称孤道寡了?”徐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道:“我是徐元真,非是王爷什么人,王爷别忘了。” 来人竟然是废太子。如今的废王。 “呵呵。”废王低声轻笑,慢慢地道:“有些东西,非是妹妹想要否认,就能否认的。你我血脉同源,这是事实,容不得你反驳。” 徐夫人沉默片刻,而后扬起下巴,嘲讽道:“那又如何?” “孤确实不能如何。”废王气势似乎颓了些,看向徐夫人,轻叹道:“元真,大夏,还有救。” “我是商人。大夏如何,大康如何,与我无关。”徐夫人露出淡淡自嘲之色,道:“不怕王爷知道,身为商人,这世道越乱,银子就越好赚,我徐家方才更能强势立足,无人敢于轻动。” “换做以往,一个商家,如何抗衡的了王爷?”徐夫人淡淡的道:“但如今这世道,却是王爷需要屈尊前来见我这商人……王爷难道以为我是蠢的,才会不爱这世道,想要花力气结束这局面?” 徐夫人微微摇头,仿佛在道:你太天真了。 废王再次沉默片刻,再次强调道:“你身上流着我赵氏皇血。” “滚!”仿佛是有什么积压许多的愤怒突然被戳开,徐夫人勃然变色,凤目通红,指着房门向废王低声咆哮:“你若再啰嗦,小心走不出这条船!” 废王也被她这么毫不客气地说话惹恼了,猛然站起,逼向徐夫人椅子前面,低着头居高临下看她,咬牙道:“你在说什么?” 徐夫人仰面,毫不示弱,目光凶狠而冰冷:“我说,废王也可以是谥号!追封死了王爷更合适!” 她竟然真的要咒他去死! 废王额头脖颈青筋直跳动不停,眼前一片血红,只剩一张明媚娇颜仿佛越发白皙美丽;她贝齿咬着红唇,宛如无声之约! 废王突然俯身下去! 他动作突然而迅疾,徐夫人措不及防,竟然双唇被封!她瞪大眼睛,眼中一片茫然空白,又是一片冰冷死寂,又突然生出了熊熊大火,正是徐夫人回过神,猛然一口狠狠咬了过去! “啊!”废王吃痛松口,正要说话,却又被徐夫人扬手扇过两个巴掌正中左右双颊,下体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废王不自觉地才弓起身体,眼前却迎一只麻白鞋底,正揣在他脑门之上! “啊!” 废王惨叫,缩成一团,滚了出去! 徐夫人从椅子上站起,吐掉口中雪沫,秀发散乱状若疯癫,一步一步,目光里燃着漆黑的火焰,走向废王。 “你疯了!”废王终于从混乱疼痛之中回神,看徐夫人疯癫若狂,竟然当真一副想要他死的模样,不禁生出恐惧,忙高声叫道:“我是太子!你想干什么!” “你不能杀我!” “我不杀你。”徐夫人仿佛冷静多了,却是再次逼近废王,看到他蜷缩在地上的模样,冷笑着嘲讽道:“真想让天下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他们寄予厚望的仁德太子!” “有他那样只想着死后事不管生前人的皇上,有你这样虚伪懦弱废物一般只想借助旁人所有来做事的太子,难怪大夏江山要玩玩了!” “我不杀你!”徐夫人冷笑道:“杀你多没意思!” 她看向羞恼交加挣扎着正要爬起来的废王,冷声道:“但赵氏血脉太过肮脏罪孽,断绝了最好!不如就从王爷开始!” “你疯了!”废王见徐夫人当真拔出匕首,忙顾不上痛也不顾上形象,快速翻滚到门边爬起来,喘息着拔出匕首横在身前,擦一下嘴巴,道:“徐元真,你冷静一下!” 他也不是不会武功! 只是这几年荒废了! 但真打起来,未必就输! “呵呵。”徐夫人没有继续相逼,似乎真的冷静了一些,冷漠地看向废王,略显嘲讽,道:“我的东西,便是沉海填湖,也不会为赵氏江山花费一分半文!” “就是皇上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王爷,你以为你是谁?你可还不是大夏之主呢!” “到底是谁给你的信心,以为我会支持你这个废王?” 废王一张脸红了黑黑了又红,咬牙道:“徐元真,你真的一点情分都不讲?你……”他突然住了口。 “又想说我是你妹妹是吧?”徐元真轻轻笑了,道:“王爷其实说的没错……但王爷忘了,我既然是王爷妹妹,自然也是景王恒王唐王的妹妹,血脉都是一样的,是不是?” “既然王爷提醒了,我是不是真该考虑一下,找个王爷支持?”徐夫人看向窗外,冷哼一声,道:“免得总有人觉得,这大夏江山,就只有一个废王了!” “既然王爷提醒了,我是不是真该考虑一下,找个王爷支持?”徐夫人看向窗外,冷哼一声,道:“免得总有人觉得,这大夏江山,就只有一个废王了!”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106 缓缓图之 (前一章深夜又补上了几百字,关于徐夫人身世,没看到的亲们回头看看。) “你随意。”徐夫人嘲讽般建议道:“王爷可以试试。” 废王再次哑然,站在门边狼狈万分,再次阴狠地看了徐夫人几眼。她眼神冷漠,唇边鲜血未擦,妖艳又平静。废王仿佛看到了那暗藏的疯狂而危险,想了想,不敢再冒险,拿出帕子重新将自己的唇角鲜血擦了擦,再看一眼徐夫人,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印在心里,转身拉门,走了出去。 徐老太爷进来的时候,徐夫人正坐在桌边,把玩着匕首。 鲜血阴干,露出隐晦的暗红色。 匕首乌黑,丝毫无光。 徐老太爷眼睛眯了眯,沉声道:“下面人都到齐了。” 龙舟赛完,龙舟赛始。 收到请帖的各界人士已经准时到了,正在下面热闹的寒暄。 徐夫人起身,向徐老爷子恭敬行礼:“多谢父亲提醒。”她话音一落,就有婢女鱼贯捧着洗漱之物进来,低眉垂目,目不斜视。 她的人一直都在。 徐老爷子心中生出明悟,没再多语,转身走出房间,很快到了角落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闪身进去,门在身后掩上。 房间阴暗,让废王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却流露出自然尊贵,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痕迹。他淡淡看了徐老爷子一眼,不禁微微冷哼。 “她一贯桀骜偏执,大胆妄为。”徐老爷子拱手行礼,神态自若,并未因为废王恼怒而心生惶恐,平静地道:“这一点,老夫早就说过了。” 你偏一而再地不死心,怪的了谁? 别说你如今只是废王,连东宫太子都不是了! “十年前,皇上已然召见过她,同样毫无所获。”徐老爷子平静地道:“王爷当有所预料才是。” 比起废王,明帝更想要银子! 废王想要登基上位,想要中兴大夏,文治武功任贤臣惩奸吝才更重要!有一笔巨额钱财,会让中兴来的更加容易一些,但没有,中兴之路一样能走通,不过是难一些! 但明帝唯一的执念,就是修他的陵寝!只要有银子供他去大兴土木,而不是从国库里抽取在百姓身上的盘剥!只要他有充足的私人金库修陵寝,他多半依旧是个铁血雄心的明君!大夏也不至于败落到如此境地! 再往前,明帝压榨徐家,目的不就是银子! 若徐夫人是个好说话好打动的,她早就被明帝请出去敛财去了,哪里轮得到废太子来从她身上打主意?徐元真崭露头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孤以为,她也是个女人。”废王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第一次见到徐夫人的时候,尚是东宫太子。彼时,他自持身份只是略微暗示徐夫人,没有得到回应虽然有些微恼,但并未太在意。没想到今日暗中过来,直接动用秘辛,以为会能占据主动压服许徐夫人,却没想到吃了一个大亏! “古往今来,有几个女人能如她一般。”徐老爷子声音平静,听不出怒,也听不出恼,淡淡地道:“王爷经此当认清现实,另想他法才是。” 废王闻言沉思片刻,缓缓抬头看向徐老爷子,开口问道:“孤不明白,徐老为何如此积极。” 徐老爷子面皮动了动,平静地道:“她姓徐。但她身上却没有我徐家的血脉。她的儿女同样没有。如今徐家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可再强大再巨富,也都是她的,将来也是传给她儿子女儿的,与我徐家何干?老夫老了,早明白有舍有得的道理!” “老夫只要家主之位回到我徐氏血脉手中!” “坦白说,若是王爷此时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仁德太子,老夫胆小,恐不敢觐见王爷。” 若非废王无端被诬陷而遭遇废黜,得封“废王”这种奇耻大辱,定然已经对明帝生出了愤恨之心,徐老爷子怎么会与他联系谋求合作? 徐元真可是皇室的私生女! 徐老爷子隐忍半辈子了,选择了出手,当然格外谨慎。 废王信了他的话。 若换成是他,他肯定也是这般选择。 “不知老爷子心中是否有了良策?”废王问道。 “缓缓图之。”徐老爷子沉声道:“老夫年纪虽然大了,但再活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 “那老爷子可真要保重身体才是。”废王冷静下来,没有再追问。 目前他本人要做的事情也太多太多,若不能一举将徐夫人拿下,当然不能在此处轻举妄动,反而坏了其他谋算。 他还等的起。 他是悄然前来,若走漏风声麻烦很大,因而不能再多停留。既然已经与徐老爷子达成了意向,也该走了。余下细节,他回去之后,自然会派人前来与徐家联系再做商讨。 废王起身。 徐老爷子会意,往屋内一处墙根边摸索一阵,便见半边墙壁滑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如何盒子一样的空间。徐老爷子站在边上,向废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废王没有迟疑,走了进去。 两个人站在“盒子”,徐老爷子扳动墙上机关,那盒子便于无声间徐徐下落,片刻之后方才停稳。徐老爷子再次扳动墙上机关,盒子打开,便是楼船地层的一个房间。 废王带来的护卫,正在房间里等待。 “老夫差点儿忘了。”徐老爷子开口道:“今日龙舟赛的魁首,也是今年姑苏县试魁首,姓胡名不为,乃是开国胡公后人,于经济一道似乎有些天赋。哦,他还曾在我徐家盘桓一年多,得了徐元真不少指点……”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墙壁上的一道机关,墙壁上露出了一道半人高的小门。小门开在楼船船尾之下,藏在阴影之中有一条乌篷小船停在边上,正在船上之人视线死角,难以发觉。 “王爷若是有心,可以关注一下。”徐老爷子站在门边,为废王送行。 “开国胡公后人?”废王朝着徐老爷子点点头,道:“孤记住了。”说罢,他向下跳上乌篷船,跟在一个护卫身后钻进了船舱。最后一个护卫向徐老爷子拱手,戴上了斗笠,解下绳索,摇船而去。 巨大的楼船附近,这般往来迎送的乌篷船很多,不着痕迹地渐行渐远。 徐夫人正踩着楼梯下楼,淡然含笑,风姿高华。(未完待续。) 107 有劳惠姐姐 “胡老爷,高大人请您前去一会。”一个家丁随从打扮的年轻人走进徐家凉棚,双眼不自觉的偷偷从凉棚中格外徐家人脸上飞快地看过去,像是想要尽力记住,但很快又微微惶恐地低下头,格外恭敬,不敢再看。 “高大人?”徐立复重复一遍,好奇问道:“高大人请胡兄有什么事?”他言语之中并未有太多恭敬之意,仿佛只是在提一般人。 那随从略一迟疑,而后恭敬地道:“回这位公子,是为龙舟帖。时辰已到,高大人欲请胡老爷一道赴龙舟宴。” “咦?”徐立复闻言再次惊讶,看向徐惠,问道:“惠姐姐知道家主正在何处吗?”他并不知道龙舟宴在哪里举行,但有外人在,他也不好意思点明,便婉转问起了徐夫人。 其他人也不看向徐惠。 他们都是家中小辈,很难接触到家族之中什么大事儿。就是年纪最大的徐立明和徐立克,也是仅仅负责了各自长辈名下私人的一两个铺子而已。因而,他们知道有龙舟宴,也知道会在龙舟赛后举行,但具体在哪一处,却是不知道的。 徐惠俏脸冷淡,抬眼向凉棚外的湖面,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淡淡地道:“母亲此刻应在湖面楼船之中。” 至于哪一艘楼船……此时停在湖面上的楼船没有几艘,且又有不少小船迎来送往的,徐家众人轻易就确定了,龙舟宴所在。 属于徐家那艘楼船建造的大而坚固,外表低调朴实,徐家人或多或少都去过几回,当然很快就认出来了。 “惠妹妹果然知道啊。”徐立克含笑道。 徐惠俏面微变,没有开口。 徐夫人并未告知她龙舟宴详细,当她问起时候,也是含混其辞。反而是徐老爷子有意向她提点了几句。不然,她此时只怕要难堪了。 胡不为此时提议道:“不如同去?” 徐立克有些心动,徐立复略一迟疑就叫好起来,又问徐惠道:“惠姐姐觉得呢?家主不会责怪我们吧?” “只是一次普通的宴请而已,又非什么重大隐秘。”徐惠淡淡地道:“再说,楼船那么大,我们去了,又不是非要与客人们参合在一起,又有什么不能去的?你若想去,就只管去。” “那就有劳惠姐姐领着我们了。”徐雅立即欢笑道。 她是很想过去见识一番,露露脸的。既然徐惠应承了,长辈们若是责怪下来,都有徐惠担着呢,多好。 “是啊是啊,我们就跟着你了。”徐立复装模作样地向徐惠作揖,笑容满面,十分讨好的样子。 话到这里,徐惠若是不答应,但真是在兄弟姐妹面前一点儿面子都没有了。但她心中却是并无把握:她令人擅自领人在姑苏各方官员士绅面前露面,会不会让徐夫人不喜? “可是他们长辈大人们在一起品茶饮酒谈话,又有什么好玩的?”徐玫适时开口,摇头道:“肯定无趣的很,还不如到外面逛逛集会呢,我反正不想去。”她又问徐清:“清姐姐,你想过去吗?” 徐清摇摇头。 徐玫立即像是找到知己一般,眉开眼笑地拍手道:“那太好了,一会儿我们逛玩了集市,正好往临江仙吃鲈鱼去。” 她和徐清这时候明白地表示“不去”,也是提醒众人,给徐惠解围:长辈们没有准许,若是冒昧前去,怎么看都显得没有规矩。 但徐雅却撇嘴道:“临江仙也就鲈鱼好一点儿,又不是没吃过。”她给了徐玫一个白眼,像是笑话她没有见识不懂好赖:“本来楼船上的厨子手艺就非常高明,不输临江仙的大厨……今日徐家请宴,又怎么能寒酸了?说不定啊,临江仙会做鲈鱼的大厨此时正在楼船上忙碌呢!” 临江仙也是徐家的产业。 就算不是,徐家相请,整个姑苏城,谁家能不给面子。 “惠姐姐,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跟你去。”徐雅眼珠转动,激道:“惠姐姐别是又反悔不敢了吧?” 徐惠抿了一下唇,看向等待的胡不为和那个随从,道:“胡世兄,既然高大人提携,你就不必理会我们,且同高大人过去就是。”顿了顿,她又道:“我们稍后才会过去。” 今日种种,高县令明显是十分看好胡不为,处处都在捧着胡不为,示好胡不为。跟着高县令前去,胡不为是一个前程远大不输再次众人多少的一个人物。而撇下高县令,随同她们这些徐家小辈到场,那胡不为就成了“小辈”,是前去玩耍涨见识的! 其中差别,不言而喻。 徐惠想明白这一点,不愿坏了胡不为的好事。 胡不为看向徐惠,隐隐露出感激之意,向徐家众人拱手拜别,含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走一步,待会再见。”说罢,他随着那随从离开了徐家凉棚。 “学生惭愧,让高大人久等了。”胡不为行礼致歉。 高大人放下茶盏,摆摆手,随和地道:“无妨,只要没有耽误时辰就好。”他看向胡不为,有些探究之意,道:“徐家根深难测,于大夏各界各地都有影响……我本想要引荐胡公子,却原来胡公子与徐家如此亲厚,倒是显得本官多此一举了。” “学生前几年曾在徐家族学就读,因而才与几位同龄人亲厚一些。”胡不为解释一句,面色诚恳地向高县令道谢:“大人好意,学生实在受之有愧,感激涕零。” 高县令满意笑了笑,起身道:“时间正好,我们过去吧。” 江南文风浓厚,不知多少年少俊才。若非是偶然得知胡不为同徐家关系莫名,高县令怎会格外对他表示青睐?他这个姑苏县令想要当的舒服安逸,甚至想要再进一步,不想着向徐家卖好,又能在此地有何作为? 这姑苏一地,几乎已经成为徐家实际上的控制之地,只差一个明面上的承认了!而他同样研究过县志,知道徐家这近两百年来,每隔两三代,总有公主郡主下嫁……而最后一位霞光公主,正是如今徐家家主,徐夫人的母亲! 高县令一边与胡不为闲话着徐家在姑苏“铺路修桥”的善举,抬头看前面高大巍峨的楼船,一时间心绪起伏,难以平静。(未完待续。) 108 临江仙 临江仙。 夏长渊立于五楼,凭窗远眺。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废王乘坐的那艘乌篷船,目光平静不起波澜,仿佛仅仅是在目送废王离去。 突然,他抬头,盯着面前盘旋飞过的几只灰突突的鸽子看了一会儿,双目略微睁大一下,仿佛惊讶,又带着探究之意,直到那几只鸽子如若受惊一般地远远飞走,他才摇了摇头,离开窗边回到座位上坐下,吩咐道:“恩,让厨房炖一盅鸽子汤吧,许久没尝过了,倒是有些怀念。” 青衣少年躬身领命,出门吩咐了下去。 湖堤之上,浓荫遮蔽,凉风阵阵。便是日近正午之时,在湖堤行走,也汗不沾衣,格外舒适惬意。 徐清和徐玫换了身颜色柔和低调的衣衫,略微几样首饰,打扮的清清爽爽,在湖堤集市上随意地逛着。徐清温柔淡笑,陪同兴致勃勃的徐玫时不时在小摊上停下来,买些新奇有趣的小东西。 两个人逛了一阵,不约而同眺望江中,看一艘小画舫慢慢靠近了那艘大楼船,看徐惠几人站在画舫上仿佛与楼船上的人说了几句话,而后得到许可,先后登上了楼船,进了船舱。 徐清柔声道:“也不知家中长辈们会不会生气。”她有些忧虑,道:“方才我应该再阻拦一番的。”一众姐妹之中,她是长姐。徐立明向来寡言不表态不做声,她有责任管束弟弟妹妹们。 但别说是堂弟堂妹了,就是徐雅和徐立复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妹,一向都不喜欢她只喜欢琴棋书画这些没用的,哪里能够听进去她的只言片语! “是他们坚持,与清姐姐有什么关系。”徐玫拉了拉徐清,示意她不要再去想别人会如何,迈动着轻快的步子,笑眯眯地道:“嗯,不管怎么说,他们一会儿就能品尝到好吃的了!清姐姐,我们也赶紧去临江仙看看,那个做鲈鱼的大师傅别真的被调走了才好!” 徐清收起担忧之心,闻言笑道:“妹妹放心。临江仙以鲈鱼为美,能做鲈鱼的肯定不止一位大师傅,保证一会儿妹妹能吃的满意。” “那真是太好了!”徐玫轻快欢呼起来。 阳城湖西湖狭长而平缓,中湖曲折,东湖宽广深邃,中间有狭长的地带相隔,又有岛屿点缀,好一片水乡风光。据县志记载,阳城湖原本仅是地势低洼,前朝一次洪水无情,雨水倒灌聚集不退,终成大湖。又因为大湖水浅,一旦暴雨,湖水蔓延,四周民众时常受灾。直到大夏立国之后,徐家渐渐成势,深感洪水无情百姓苦楚,于是在一年姑苏大旱之时,捐出巨额银两物资,与官府一起,率民众清湖挖淤,将大湖整个改造了一番!于是便有了清湖之后的一两百年内,无论是洪水干旱,沿湖之地的百姓们都不再受灾! 姑苏百姓,无一不感念徐家善举! 因而,当年徐家特意指使做工百姓将西湖与中湖东湖连通的窄小水道拓宽挖深,而不是造桥联系两岸,说是为了连通大湖,以便容纳更多雨水……但又有小道消息说,徐家此举根本就是为了徐家楼船能够在整个阳城湖通行无阻……姑苏百姓们也不过是善意地腹诽调侃几句,又怎会有半点怨言? 临江仙正坐落在西湖和中湖的宽阔通道边,地势优越,登高远眺,满湖美景尽收眼底,湖风阵阵,飘飘然如同登仙远去,是为“临江仙”。 今日龙舟赛,临江仙占据观赛高地,宾客满满座无虚席。 幸好,这临江仙也是徐家名下的产业,徐清徐玫两人就算没有提前预定,也不怕没有位置。 徐清来过几次,引着徐玫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入内,表明身份,便立即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侍者前来迎接入内,辗转经过一个精致的小花园,方才抵达一处楼梯,引领二人上楼去。 “这里有几个雅间是专门为东家常年空着,只为东家偶然来人要用,位置还是很不错的。”徐清跟随侍女踏进一个雅间,环视一眼,对其内清雅舒适的布置颇为满意,转头向徐玫介绍道。 徐玫一边点头,好奇地环视几眼,便来不及细看,问侍女道:“不知净室在何处?我想要方便一下。”她微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那侍女忙道:“回小姐,就在外面不远,请小姐随婢子来。” 徐清正要关切开口,徐玫就抢先道:“清姐姐稍坐,我去去就来。” 徐清含笑点头,目送徐玫走了出去。 临江仙是徐家产业,她们进来并未隐瞒身份,不怕徐玫会在这里出什么意外。 再说徐玫走出雅间,跟随侍女在清幽的走廊上行了片刻,就已经到了净室,果然不远。朱燕进去查看一番,对徐玫点头示意。 徐玫没有立即进去,而是转头对那侍女道:“这里不用你,你自去忙碌。” 那侍女会意,恭敬行礼,退步离去。 跟着这位徐家小姐的,有三个婢女,自然用不着她这个生人伺候在侧。 朱燕和朱雀守在净室外。 小红跟着徐玫入内侍候。 片刻之后,徐玫将双手从清水铜盆内取出来,接过小红手中的帕子擦干净,由小红替她仔细涂上香膏,才开口问道:“什么事儿?” “回小姐,之前莫仁告诉婢子,说是在临江仙五楼看到了老爷,让婢子将这消息转给小姐您。”小红低声道。 “父亲在这儿?”徐玫有些惊讶,问道:“他没有看错?” 夏长渊行踪不定,今年三月阳春时节离开了五柳观,其间送了书信回来,如同以往一般只是向徐玫交待课业,很少提及自己身在何处,正忙活什么。反倒是徐玫偶然能从别处得知,五柳居士又游历何处时候诗兴大发,又有佳作流传…… 他什么时候回到了姑苏? 似乎他四月份还在岭南吟了一首词意俱佳足以传世的《桃花辞》? 而他既然回来了,既不回五柳观,也不曾去梧桐苑,却在这临江仙出现……恩,还被莫仁发现了行踪?(未完待续。) 109 行踪 莫仁当然也跟着徐玫进了临江仙。 他是少年,男女有别,不便近身跟随徐玫,又或许是避讳徐清,是以才在有了消息之后,通过小红向徐玫传话。 此时,他正立于走廊,面无表情。 徐玫走出来,示意他跟上,低声问道:“你真的看到了父亲?” 莫仁点头。 “那你眼神真够好的啊。”徐玫眯着眼睛笑了笑,问道:“他在这里?在哪个房间,一个人吗?” 莫仁摇头:“一刻钟之前,他是这里的五楼。我对这里不熟悉,并不清楚老爷在哪个房间,需要探访一下。至于老爷身旁是否有他人,我不能确定。” 徐玫想了想,道:“不如你多在这里转悠几圈?免得你在门外干守着没意思。”她很快走近了雅间,笑眯眯地对莫仁摆了摆手,仿佛在说:我们进去了,你自己随意…… 莫仁微微动了动唇,没有说什么。 初夏明亮的眼光透过雕花窗落在他身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徐玫同几个婢女进了雅间,立即就听到了她轻松快活的笑声隐隐传了出来。莫仁立在走廊,仿佛聆听了片刻,又仿佛是怔愣了一会儿,方才慢慢离开了。 让他随意…… 安静的湖面如同一方明镜,大日当空,水波影射日光,一片光明,有些耀眼刺目。但极目远眺,天清气朗,水村山郭,透着难言的安宁祥和。 “月夜之下的景色更美。”徐清微笑,有一种略带惋惜的关心之意,问道:“今年中秋,玫儿依旧不能下山游湖赏月吗?你父亲管的很严?” “也不是。” 夏长渊自己都经常不在五柳观。而五柳观中的道童们走了一茬又一茬,余下的从来都是小孩子,如今几乎要数她资格最老了,谁还能有资格限制她行动? 只是她从前自忖年纪太小,这才老老实实地打坐练功又博览群书想要多学本事,才不愿意参合—— 一个小不点儿,路都走不稳当呢,走在街上都要防备拐子呢,去兴致勃勃四处表现四处参合,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以前是我年纪小,父母总是不放心我出门。”徐玫笑笑解释一一句,又道:“就像总听说龙舟赛,今年也是头一次出来看。恩,现在长大些了,想要多出门见识,父亲母亲肯定都不会阻拦的。” 她抿唇,露出浅浅若隐若现的梨涡,娇美天真:“恩,今年中秋,玫儿若是想要找清姐姐陪伴出门,清姐姐可不要借口绣嫁妆而不答应。” 徐清恬静的俏脸微微变幻,大约觉得徐玫只是年纪小口不择言,没有怪她,摇头淡笑微嗔:“玫儿这也是在笑话我?”没有恼怒,心中不舒服却是有的。 徐玫双目闪过一丝迷茫,又忙摇头道:“没有啊,我怎么会笑话清姐姐?”她又突然如同恍然大悟一般:“难道清姐姐也要像我娘一样,不想嫁出去,所以不用绣嫁妆?那也不对啊……” 只要是成亲拜堂,总都要身披嫁衣吧? 徐清见她这副小模样,觉得有趣,心情也好了些,不禁心道:我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她摇摇头,淡笑道:“玫儿,我只是想说,我尚未定亲呢,为何那么早就要准备嫁妆?倒是显得我一个姑娘家恨嫁呢。” 谈到这个,她美丽的面颊微微染了些红霞,却也依旧落落大方。 徐玫红着脸不好意思起来,有些忸怩道:“是我不懂……”她瞄了徐清一眼,像是想要再问什么而又不敢问。 徐清不欲讨论这个问题,对她摇摇头,示意侍女摆上菜肴。 徐玫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心想,在废太子之后,徐家仿佛再没有提过徐清的婚事,不知是想要作何思量?前世,徐清嫁给了谁最后有什么结局,她竟然没有印象……有侍女提着食盒鱼贯进来,饭菜的香味儿遮挡不住地窜出来,香气扑鼻,勾动着人的食欲。 徐玫放下思量,笑容满面,期待起来。 …… 徐家预留的雅间附近像是都是另有用处,没有客人在,往来的侍女伙计也没几个,隐隐听到楼下楼上都有丝竹之声传过来,让这一段空旷的走廊显得越发的幽静。 莫仁神色自若地走向了小楼梯,走下楼,遇上最开始引领他们进来的伙计,停住向伙计打了个招呼,问道:“兄弟,敢问附近是否有花鸟市场?我家小姐信德了一个琉璃水晶鱼缸,想要装饰成水晶宫,想要买几尾特殊些的锦鲤。” 他十分客气,却暗藏着傲然,既不让那伙计反感,也没有丢了“主子”的身份。 伙计闻言忙道:“怕要叫小哥失望了,这附近没有大的市集,只有几家养锦鲤为生的商户,但都是普通品种,怕入不得小姐的眼。” “好不好的,总要看过了,才能与主子交代。”莫仁问起商户位置,伙计详细答了。莫仁到了谢,别过那伙计,出了临江仙。 他往伙计指点的方向走了一阵,拐过了一个巷子,转了几个弯,没多久就重新回到了临江仙的正门前,手里多了一个方形油纸包。他微微低头,向那些被打发出去做事的小厮一样,目不斜视,脚步匆匆地从旁边小门再次进了临江仙。 …… “爷,有消息传来,那一位眼下在临江仙……您看?”一名护卫打扮的中年人低声向废王禀告道。他面白无须,略有些发胖,弯腰站在废王面前,恭谨异常。 “临江仙?”废王重复问道。 “是。”那中年人道:“他与爷您前后脚到,正在临江仙停留,尚未来得及赶往他处。” 废王略做沉吟,摇头道:“这姑苏一地,徐家经营了百多年,从官府到百姓,无不心向徐家……孤本不该来此。” 可以说,在姑苏,就没有徐家不知道的事情和找不到的人!之前是有徐老爷子做了遮掩,瞒过了徐元真……如今他同徐元真之间闹的十分不快,她已经做了警告,若自己不识趣离开,而是还想着做点儿别的什么,那徐元真真的就敢将他的行踪宣扬的人尽皆知! (38°高温,却动不动就闹停电~停了来停了来反复几次,吓跪了都。今天只有一章。欠下的一定会补上。)(未完待续。) 110 仙姑观 这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颇为不利。 今日今时,他实在不该再来冒险:当他大事有成,自然能够堂堂正正! 但就如此走了,没有见到要见得人,反而惹了一身麻烦,废王又难以甘心。 “去仙姑观。”废王沉声道。 那中年人肃然应下,出去吩咐几句,片刻之后再次回转,见废王正在沉思,便悄无声息立在一边,不敢稍有打扰。 乌篷船在湖面缓缓走过,经过高有五层却又造型精美的临江仙,又从徐家特意拓宽拓深能走楼船的缺口处经过,驶入了阳城中湖,又驶入了南湖,慢慢驶近一个不过十几亩大的玲珑湖心岛。 因为有仙姑观名声日显,这湖心小岛便渐渐被叫成了仙姑岛。 “孤此时,也不是没有收获。”废王换上一声寻常款式的玄色衣衫,蟠龙珮收起,身上再无能够表明他身份的装饰,从船舱中出来,立于船头,看向仙姑观,目光深沉而平静。 至少,知道了徐夫人的态度。 而不是再如同以前幻想一般,觉得以他“仁善太子”的名声,大夏将来的希望之人,应轻易就能得她的支持,或者用他知道的那个秘辛,拉拢也好威胁也好,最终都能得偿所愿……却怎么也没料到,徐元真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他! 简直视他为无物! 听说之前废太子一事,也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此仇不报……废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复又淡然,吩咐道:“徐立前游历在外已有三年之久,听说他颇有报国救民的心思,而且初试就榜上有名,有了功名。如此才华反而恼了徐元真,说是游历,多半是放逐……让人找找,他在哪儿。” 徐元真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唔,还有两个女儿,一个跟徐元真,一个跟那身份莫名的夏长渊……但实在可惜,年纪都太小了些。不然,倒不是不能尝试一番…… “另外,关注一下那个胡不为,方便的时候,接触一下。” 乌篷船停靠水栈码头,废王面容已经恢复平静温和,从容水上栈桥,举目四望,目露欣赏惬意,像是远道而来偶有闲暇出来游湖,却并无目的而是兴之所至随意行动的游人。 今日是龙舟赛,民众都被热闹吸引,此时仙姑观并无参拜的信徒。但树林幽静,小道蜿蜒,仙姑观的一片亭台楼阁立在树林丛端,颇有一番悠远神圣之意。再加上沐浴在树荫阳光之下的长腿细颈的白鹤,和跳动在树林之中活泼纯净的小鹿,湖浪低语林鸟婉转,端的能让人心旷神怡,身心皆清。 “朴实无华,反见真意。”废太子从容前行,欣慰感怀:“若大夏内外无忧,孤真想留在这里小住一阵,权作修行。” 陪伴的中年人奉承道:“爷心怀天下,乃是大善和大修行。” 废太子闻言含笑看向远处道观,施施然拾级而上,气度卓然。 仙姑观观门遮掩,静谧仿佛无人。 废王停在观前,身后一名侍卫上前拍门。 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拉开,却是一个年近半百的沧桑道姑,看见门前人,拂尘稽首,问道:“无量天尊,几位客人所为何来?” “游湖而来,见有仙观,心有所动,特来聆听仙音。”废王礼貌开口,平静而温和。 道姑打量一行人,见废王言语非俗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当即堆起笑容,侧身相请。待废王走近跨过门槛,老道姑忙想要跟在近前,一副为废王引路的模样。废王身边的中年人皱眉欲要阻拦,却见废王示意,微一迟疑,退后了几步跟随,暗自戒备。 “无量天尊,不知施主如何称呼?”道姑问道。 “仙姑多礼。”废王道:“某行走南北,名讳少有人知,常被称作夏公。”他年近不惑,面容不见半点老态,眼底却略有沧桑之色,成熟稳重,更添魅力。 于一行、一方一地间被人尊重者,方能为“某公”。 道观心中有了判断,不着痕迹地奉承起来,介绍给仙姑观来历功德之时,越发尽心尽力,舌灿莲花。废王淡笑聆听,如同真正奉教之人一般,不时虔诚进香,奉上了不菲的心意。 途中或遇道姑,亦有年轻貌美者,废王一行也目不斜视。 老道姑对废王印象很好,粗略参观了一遍,将废王一行引到一个茶轩,道:“午后炎热,此地无风自凉,夏居士饮一盏茶?” 茶轩有廊柱支撑,四面无墙,位于一处堆叠出来的假山之上,此时一面竹帘过滤了午后太过明亮的光线,三面轻纱飘荡。又有一株老树探身前倾,遮蔽了凉亭,一片浓荫之下,近处树林滴翠,远处湖面淌金,端的是无比舒适惬意。 待茶香袅袅而起,心绪安宁。 待奉茶的小道姑退下去,废王先是谢过了老道姑的好意,方才开口问道:“听说昔日的倾云姑娘踏破红尘后归于此处修行,不知是真是假?吾多年前偶遇倾云姑娘便一见难忘,此次又来江南,总想再见伊人芳踪。” 老道姑面色顿时阴了下来,道:“无量天尊,空云历经磨难方才脱离苦海,得心中安宁清净,居士又何苦强求?”自从江南名姬倾云仙遁入仙姑观清修之后,不知有多少男子入观想要求见,直到最近几年,才渐渐淡了,不再有人来。 仙姑观是正经道观! 若非这道观见废王不是轻浮之人,只怕就要恼了! 废王却恳切地道:“仙姑就当吾是想要与空云仙姑论道求法……还请仙姑通报。” “罢了。”老道姑低眉道:“贫道这就为居士通禀。” 空云早已非是二八美人,已经潜心修道多年,让这个人见一见,幻想破灭执念消散,也是一桩功德。 废王起身,谢过了老道姑。 盏茶饮尽。 废王方才见到一个年轻道姑手执拂尘款款而来,粉黛不施,珠宝华服不沾,却干净出尘,空灵而明,让人见之忘俗。 当年的倾云仙子名号确实没有叫错……废王目露惊讶,没有刻意掩饰眼中欣赏之意。(未完待续。) 111 清风师兄 “贫道空云,见过这位居士。”空云稍微打量废王,清明双眸之中,闪过一丝些微的惊讶。 她并未有关于此人的记忆。 虽然她已经入观修行十几年,旧日不知与多少人物会面,但如此一见就气度不凡,若真有过交集,她不会没有丝毫印象。 但空云并未多想,神色一片端庄清净,淡淡地道:“居士何以教我?” …… 莫仁垂目贴墙而行,时不时给衣着光鲜的客人们避让道理,规矩娴熟,一路绕圈而上,将临江仙开放的楼层几乎走了个遍,也没有谁怀疑他,向他问话。 终于,他在四楼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立即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劲装,仿佛是谁家的近身侍卫,普普通通,规规矩矩,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关键在于,莫仁认识他! 曾经在五柳观修行的,那个叫清风的童子。 莫仁目送清风消失在一个拐角处,并未近前查看是否有隐秘机关通向五楼。他只远远观望等待。约莫又过了盏茶时间,清风终于再次出现之时,莫仁整理了一下衣衫,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 “清风师兄!”莫仁声音不高,却透着惊喜之意:“清风师兄!” 清风脚步一顿,看着正急切过来的莫仁,有些疑惑,指着自己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在叫我吗?”他倒是客气,摇头道:“你貌似认错人了。” 清风微微吁了一口气:自己显然不认识追来的这个少年人。 “没有认错啊。”说话间莫仁已经走进清风面前,笑着道:“难怪清风师兄不认识我了,你五年前离开道观的时候,我才七八岁呢。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莫仁,是玫小姐从桃树下捡回来的小厮。”他有些不自在,看向清风,一副“我这么说你肯定会记得”的样子。 清风脸色顿时一变,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莫仁啊,长大了,确实有些认不出来了……” 道观和玫小姐都搬出来了,他想要否认,但自己观主就在身后楼上……还是先承认下来,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吧。 清风心思转了转,看向莫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莫仁含笑道:“清小姐和玫小姐在这里用餐,我跟着过来的。” 原来如此。 清风正想着要不要提醒莫仁别四处乱逛赶紧回去伺候主子,却听莫仁又道:“刚才小姐说好像看见了你,才让我出来找找看……清风师兄,既然真找到了师兄,师兄同我去见见玫小姐?” 去见玫小姐……那她向自己问话,自己是答还是不答?又怎么回答?貌似他回姑苏之时,完全没有准备面对这个局面啊……话说回来,玫小姐怎么会看到了自己的? 清风站在那里,一时有些犹豫不决,面露为难。 倒是莫仁见状提醒他道:“清风师兄也是跟随主家过来的吗?若是觉得为难,不如与主家说明缘由,请示一番。若是主家不允,我再回去替师兄你转告小姐,想象小姐不会怪罪师兄你的。” 清风一听当即拍了拍脑袋,向莫仁拱手,道:“师弟说的有道理。劳烦师弟稍等,我这就去请示主家。” 如今自己被认了出来,见不见玫小姐,见了之后该怎么说,那肯定要听从自家观主的意思了。 清风向莫仁致意,很快回去,见到了夏长渊,将经过一说,道:“……该怎么办,请观主示下。” 夏长渊面色浮现笑容,刹那风华,如同窗外大日静湖,让人不禁失神。他看向清风,道:“那个莫仁,他不是认出了你,而是先看到了我啊……” 莫仁看到了自己,按照规矩,当然要与自家小姐禀告一声。估计,徐玫让他来找找看……他奉命而来,大约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却心有顾忌没有莽撞堵上门,而是通过清风来迂回…… 听,他只是建议清风回来请示“主家”,却提也不提这“主家”身份。那么,若是自己这个父亲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在这里,那就完全可以交代清风说其下山之后又找到份生计,主家是某某地的生人,那么徐玫顶多询问清风两句,赏些银子,怎么也不会是要求见清风身后的新主家的…… 而莫仁最后依旧能够通过其他法子,来判断是不是自己此时正在楼中…… 比起这个年纪不大的莫仁,清风真是白白多活了七八年。 夏长渊看着依旧有些迷糊不明白的清风,吩咐道:“你下去将莫仁唤上来。” 清风怔了一下,不敢耽搁,低头走出去。 片刻,莫仁就站在了夏长渊面前。 夏长渊上下打量他,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见莫仁神色平静并未慌乱惶恐,心中赞叹一声,随即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淡淡问道:“那几只鸽子?” 莫仁微微色变,低头道:“观主明鉴。” “唔,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个天赋,且已经习的不错了……”夏长渊有些感慨,道:“我曾见识过鹰王的本事,端的是印象深刻,十分叹服。” 盏茶之后,清风将莫仁送到了四楼,向莫仁道:“那个,莫仁,知道观主刚才用的是什么菜色吗?” 莫仁微微摇头。 此时在清风面前他不再需要伪装什么,便又恢复了本性,少言寡语加面无表情起来。 清风眯着眼睛笑着,又仿佛是在咬牙切齿一般,道:“鸽子盅。”见莫仁错愕,他格外开心一般,竖起两根手指在莫仁眼前摇了摇,道:“两只雪鸽,观主很喜欢,汤汁饮的干干净净的。” 莫仁唇角动了动,没说什么,向清风欠身行礼,便就转身走了。 “真是好没礼貌好嚣张的小子……”清风嘀咕一声,又回想起之前莫仁装作才找到他那时候的由衷亲热,立即就能生出好感来……清风面上得意之色僵住,泛起苦来:难怪观主一直说他历练不成只能回来继续跟他做个小道士。比起那小子这种本事,他的确差的很远啊……(未完待续。) 112 午后请离 午后的太阳格外肆无忌惮,洒下一片滚热,要像人间宣誓着酷暑来临。 她们一行人全都是姑娘家。 徐清和徐玫看着外面白花花耀眼的阳光,仿佛能够感受的到人间街上的滚滚热浪,只想象一下,就觉得热的很,用了饭又用了茶,享用着这雅间摆放了冰盆的沁凉,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离开。 这雅间是为东家准备的,宽大舒适不说,体贴地安置了床榻。 人声渐歇。 两个人并头靠在宽大的床榻上,说了几句话,就默契地不再开口,闭上眼睛假寐休息,于是养出了困意,渐渐陷入了安睡。 “小姐,小姐……” 徐清睁开,见是自家婢女正轻轻推着自己,蹙了一下眉,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徐玫正拥着薄锦睡的正酣,于是悄悄地下了床榻,走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柳叶低声道:“外面有一名小妇人,自称是老爷派她前来,请小姐悄悄地随她去走一趟见见客人。婢子见她有老爷的身份牌做信物,不敢轻忽,这才叫醒了您。” “父亲派人来叫我?”徐清又再次蹙眉,问道:“一个你们都没见过的小妇人?” 柳叶点头:“至少婢子没有见过。婢子觉得她像是渔娘子。” 江南湖泊水网众多,尤其是在大湖里,有不少人家都经营有小小客船画舫,其女主人就是渔娘子,烧的一手美味的鱼羹湖鲜。因为要招呼客人,渔娘子都见多识广,言谈行走之间,自有一种大胆的风情,并不会局促露怯,算是好认。 柳叶又补充道:“她是借口认识婢子,由这里的侍女将婢子叫出去说话的,行事颇为隐秘,也不肯进来见小姐您,只肯在净室那边等着,让小姐过去那边问话。” 徐清回头再看徐玫一眼,踌躇片刻,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问道:“你确定是看到了父亲的身份牌,不是伪造的?” “婢子不会认错。”柳叶说到这里也不免小心起来,道:“小姐,不如打发了她吧?万一那小妇人是心怀歹意……小姐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算了,还是见一见。”徐清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将柳芽叫上。” 柳叶和柳芽都有些武功在身。柳芽更胜一筹。 徐清又道:“顺便与朱燕她们提一句,说我们去净室了,稍后便归。” 这里是临江仙,是徐家的产业。徐清不相信,有人会愚蠢地选择在这里对她这个徐氏女不利。 待柳叶去了又回,徐清已经大致将自己整理了一番,眉眼之间再看不到才从酣睡之中醒来的慵懒倦意,清柔温雅,对柳叶和柳芽微微颔首,转过屏风,踏出了房间。 徐玫睁开了眼睛。 她起身坐在床榻边,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若有所思。见朱燕听见动静进来,摆手让她不必开口,道:“唔,莫仁没有回来吗?那就让大麦盯着些,别让人打了清姐姐的主意。” 说罢,她又重新躺下来,拉过锦被抱在怀里,合上眼睛,继续睡去了。 一觉醒来,却是外面日光已经偏转,室内光线幽暗清凉,时辰已经不早了。 徐清不在。 “清小姐说有事外出一趟,会直接回家,让小姐不必等她了。”朱燕低声道:“她将马车留给了小姐您。” “大麦呢?”徐玫问道。 “大麦悄悄地缀上了清小姐,尚未回来。”朱燕顿了顿,道:“不过,莫仁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 看了龙舟赛,又逛了集市,正是夏日好眠之时,她比平日午睡时间久了不少。 徐玫起身洗漱,用了一盏凉凉的酸梅饮,自觉清醒了许多,方才出了内室,唤了莫仁过来,好奇问他道:“莫仁,你找到人了?”、 边说,边示意莫仁坐下,让朱燕给他一盏酸梅饮。 莫仁端起来用完了,才回答道:“是啊,属下在五楼见到了观主。” “观主?”徐玫敏感地发现,莫仁换了对夏长渊的称呼,且自称也换了。 莫仁没有解释,平静地点点头,道:“观主知道小姐您在此。但观主让属下转告小姐,他今夜就会回到五柳观,若是小姐您有问题,可以直接回去问他。” 夏长渊知道自己小女儿就在楼下,却并未过来,也未唤她上去。但又见了莫仁,又不肯让莫仁透露召见时候的细节……徐玫品味了一番这其中蕴含的意义,嫣然一笑,点头道:“那我回去之后再问他吧,神神秘秘的。” 言语轻松随意,乐呵呵完全没有想太多的样子。 莫仁看了徐玫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光,随即默默无语,仿佛有些走神。 “嗯,大麦追着清姐姐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徐玫将自己面前一盆鲜红诱人的沙瓜推到莫仁面前,定定地看向他,一直到莫仁用了一片,这才眉开眼笑,轻快地道:“那就麻烦莫仁留在城里找找大麦了?时辰不早了,说不定请姐姐她们已经回去了。我们几个再沿着湖岸走一走,也就会回去了。” 她似乎又想起了刚才提到了夏长渊的事情,补充道:“晚上禀了母亲,看是不是明日回道观里去。” 仿佛是莫仁吃掉了刚才那一片清凉的甜瓜了,她再拜托他做事,就格外的心安理得起来。 她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他莫仁是她捡回来养大成小厮的人,她理所当然就是他的主子,原本就能全不客气地命令他做事? 她像是从未将他当成奴才下人。 对待他格外不同。 与对待何妈妈朱燕她们都不一样。 莫仁眼神突然变得幽深,再一次从水晶盘里拿了一片沙瓜放入口中,而后起身,向徐玫拱手告辞。 满口清甜。 “小姐待莫仁也太好了。”朱燕又一次低声道。 徐玫扬眉,状若天真地道:“不就是几片沙瓜么?也就是此时方才稀罕一些。再过十天半月的,满大街都是叫卖的,欠得你们……”她像是抱怨于朱燕馋嘴,嘀咕道:“行了,都赏给你们了,听这酸溜溜的。”(未完待续。) 113 沙瓜 我们哪里是这个意思了。 朱燕与小红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 “娘一直没给我小厮使唤……”徐玫幽幽地道:“莫仁可是我捡回来又花代价训练出来的,以后要用到他的地方多了……要使唤人家,总不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吧?” 朱燕二人身为婢女,刚才那种评断本来就有些不守身份了,又怎么担得起自家主子的解释?她忙低声请罪道:“是婢子妄言,失了本分,请小姐责罚。” “罚什么。”徐玫淡淡地道:“你们谁也不是木头人,心里头哪能没有一点儿想法。我想要你们安心跟着我,总得让你们信服,不会觉得不公平或是怎样,我们主仆相处也就都能轻轻松松高高兴兴的。” “是。”朱燕和小红闻言都有所触动,低声道:“能跟着小姐您,是我们的福气。” 她们自有意识时候起,就知道自己是徐家的下人。在徐家仆人之中受训长大,耳濡目染,自然早早就开始关注起家中的主子们,暗中分析着各个主子们的性格类型—— 有单纯的,有爱计较的,有对下人亲善允许下人越轨一些的,也有希望下人能严苛按照规矩行事的,有心思高深只要人听话行事就好的…… 也有像玫小姐这样,愿意照顾到下面人情绪的。 只是很少很少罢了。 毕竟,婢女仆从,本来就要能老实听命做好吩咐之事就好,不是么? 而伺候这样的主子,只要能懂得谨守本分不忘尊卑,的确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福气……朱燕难免看了小红一眼:若非是研究了玫小姐的性子和脾气,葛家怎么会愿意让小红这个很是机灵聪明的丫头留在玫小姐身边尽心侍候着?以葛家的能力,若是愿意,早就能将小红给调走了…… 朱燕心思翻转,小红却显然没有想太多。 她微微一怔,就笑起来,大大方方又有些活泼调皮地朝着自家小姐拱手行礼,真个就半坐了,取了那诱人口舌生津的沙瓜吃了起来,几口咽下去,眯着眼睛感慨道:“小姐,您还别说,这今年头一口沙瓜,真的很好吃。” “好吃你就都吃了。”徐玫笑眯眯地,毫不介怀。 小红高兴地道:“那婢子就不客气了。”她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请朱燕也吃些,一边说道:“婢子问过了,这次船队打从南面回来,别的都没运,十几船,全是沙瓜!匀给姑苏一地的贩卖的,有整整三船呢,足有十几万斤!这沙瓜啊,不用等十天半月,就是现在都不算稀奇了!” 不说整个姑苏有多少……什么稀罕物,只要运到姑苏了,徐家能没有?徐家有了,玫小姐怎么会分不到?不过是口吃食而已,再贵能到哪里去! 她们只要回到集雅苑,肯定能看到一堆的沙瓜!说不定连五柳观那边该得的都已经送到了! 有什么稀罕的! 小红吃的心安理得,毫无负担。 朱燕闻言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确实是婢子太过小气了,不如小红妹妹。”她也不再客气谨慎,向徐玫行完礼,同样坐了半边,品尝起自己今年第一口的甜瓜来。 “就算家里有,这也不能浪费了。”徐玫含笑道。她见两人坐的不太自在,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吃着,自己站在窗边,向外眺望。 太阳已经走到了西边半空中,再也不复之前的明亮刺目,而是一种柔亮的橙黄色,有些平易近人起来。湖面上流淌的波光,也成了温暖的橙色,有鸟儿不断盘旋,画舫荡漾,小舟点缀,湖光美景,犹如画卷一般。 这样的安宁,这样的江山。 徐玫心中轻叹,靠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那边朱燕和小红已经飞快地将一盘沙瓜用完了,正要过来服侍听命,徐玫就转身离开窗边,问小红道:“我要的官报,你找到没有?” 小红正色道:“回小姐,找到了。婢子买了两套合集,是之前六年的,再早的,书铺里暂时没有,若是小姐要的话,婢子再想办法。另外,今年的官报,直到上个月的,婢子都收集齐全了,一期未落下。” “再早就不必了。”徐玫满意的道:“恩,你办的不错,剩下的银子,就赏你了。嗯,天色不早,收拾一下,我们下去吧。” 朱燕和小红应声忙碌起来。 因为流连于湖光水色,徐玫回到集雅苑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而徐夫人和徐惠竟然都没有回来—— “夫人让婢子知会小姐您,说她和惠小姐今日歇在了城中别院,不再归家,让玫小姐不必担心。”宝瓶恭敬地道。 “哦。”徐玫恍然,又问道:“那清姐姐呢?她与我午后时分在临江仙分开,我久等不归,这才一个人回来了……她有没有回来?” 宝瓶摇头:“清小姐应该没有回来。” 顿了顿,她补充道:“几位公子小姐都没有回来,玫小姐您是最早回来的。”她言语轻松,并不担忧。 徐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清姐姐走了,就我一个人在外面怪没意思的……”她摆摆手,像是怕被宝瓶认为她是不敢出门闲逛的乖宝宝一般,对宝瓶道:“好了,宝瓶,我就问问,你忙去吧。” 宝瓶依旧含笑,道:“若是几位公子小姐归来,婢子会知会集雅苑一声,小姐放心。” 徐玫点头道谢,让朱燕送走了宝瓶。 竟然都没有回来啊……她徐玫这么早就回来了,果真像是一个不该冒险胆小羞怯的小姑娘呢,也不知道再遇上她们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在心中鄙夷嘲笑…… 别人那边,她不胆心。但是徐清,她分明也是从不出格的温婉安静的性子,怎么撇下她走了那么久?此时又在哪儿呢? 大麦没回来,莫仁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徐玫甩甩头,果然见到集雅苑已经有了几十个大大的沙瓜,对朱燕道:“去用井水镇了,一会儿大家都分一分。”(未完待续。) 114 都不在 夕阳散去了最后一抹余晖。 夜风清凉之时,柳叶来到集雅苑,求见徐玫。 她行礼告罪:“清小姐临时有些事情,本想着出去之后片刻就能回归,却没想到一耽误,就耽误了时辰。清小姐说,对不住玫小姐您,明儿会亲自来给您赔礼。” “不用不用。”徐玫忙道:“只要清姐姐平安回来就是好的。”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之前的确有些担心,幸好大家都没有回来,我才能坐的住,没有太慌。”又对柳叶道:“还请柳叶姐姐转告清姐姐,让她好好休息,我这里没什么需要惦记的。” 柳叶有说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回去之后,柳叶低声向徐清回禀道:“玫小姐什么都没有问。” 徐清似乎放松了有些,轻叹一声,怔怔望向窗外,看了很久。 集雅苑。 大麦若无其事地回来,直到徐玫沐浴的时候,方才到她跟前伺候着。 朱燕退到了外面,让大麦拿了水瓢,替徐玫清洗头发,低声讲述起来。 “……婢子雇了船一直跟着,看着清小姐上了仙姑岛。”大麦低声道:“今日仙姑岛上几乎没有人,婢子怕上去了显眼让柳叶她们发现了,一直就没有下船。清小姐进了仙姑观待了约有一个时辰才离开,然后就直接回来了。” 大麦接着说道:“后来婢子回程上岸的时候遇上了莫仁,莫仁问婢子,婢子就告诉他了。而后他让婢子转告小姐您,他要去仙姑岛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让小姐不必等他回来了。” 徐清无缘无故突然去了仙姑岛…… 莫仁做事倒是格外负责,还是自己其实有解密的爱好? 徐玫“哦”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闭目泡在温暖的水中,不再多问什么。 沐浴完毕,她没有睡意,找来了小红收集到的官报来看,从最早的一期开始,看的缓慢而有耐心。 前世的她从来都仅仅是生活在自己一方小天地之中,很少关注外界风风雨雨。今生,她既然想要活的不一样,眼睛就不能只看着眼前,是不是? 次日。 一早,宝瓶就又过来集雅苑,向徐玫道:“回小姐,夫人送信回来,说有要事需要前往外地一阵,此时已经出发,且归期未定,让小姐自己做主,留在家中或是回道观,都好。另外,惠小姐也表示要在城中别院小住,让婢子知会小姐您一声。” 徐玫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想什么。 看吧,这个大宅里,住了一大家子的人,但平日里各房各院都泾渭分明,关起门各不参合,就像并非一家人似的。老祖父身为长辈,很少召集儿孙,甚至直接免了儿孙后辈的日常请安,只是逢年过年才见上见……而她这个小家吧,父亲长年不知所踪住在外面;母亲一向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一个长兄流浪在外打拼几年不想家;姐姐眼中根本就没有她,今日能想着知会一声行踪,已经是很不容易……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这么大的宅子,仿佛孤零零地就剩下了她一人。 “既然这样,那烦请宝瓶姐姐向娘提一句,说我今日就回道观里去。”徐玫对宝瓶道。 她要赶紧收拾收拾走人,大家都散了散了,这家里住着也没个意思了…… 徐玫心中腹诽一句,向宝瓶补充道:“父亲这两日应该回来了。” 宝瓶闻言并不惊讶,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夏长渊的行踪。她见徐玫立即行动起来让下面人去收拾行装,略微有些意外之后,就含笑规矩地问徐玫她有没有什么能帮忙之处,的确也眼明心亮地替徐玫处理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疏漏,半个时辰之后,亲自送徐玫出了徐家。 “小姐,莫仁还没回来呢。”路上,朱燕提醒道。 “他耳目灵敏,知道我们行踪不难,不必替他担心。”徐玫不在意地道。 莫仁于训练飞禽上更有天赋,也不知跟去南通的那三年他得到了什么际遇,如今拥有的能力,早已经不仅仅是训练信鸽那么简单了。有那么多的“耳目”在,他本人又是头脑灵活心中有数的,还怕他会不知道她们已经回了五柳观? 果然。 徐玫话音才落没多久,她和朱燕就听到车厢外传来大麦几人与莫仁打招呼的声音。朱燕看看徐玫,徐玫对她摆摆手。朱燕会意,掀开车帘出去了。 马车很快开始缓缓上山。 又走一阵,上面不再有能供马车行走的道理。朱燕打开车帘,迎了徐玫下车,后面人开始忙碌有序地搬动行李,大麦小麦看着,时不时低声吩咐几句。 安静的桑林因此而突然喧闹起来。 莫仁正在忙碌。 徐玫瞥了他一眼,正视面前蜿蜒的青石山路,拾级而上。 桑葚前几日才被采过一茬,此时又有不少果实由青而红,又红的见紫,怕不日就要紫的发黑,熟的透彻,这桑林又要有一番热闹了。 这几年,她身子骨好的很,也就不再向前世一般,每一年都在一个规定时间离开五柳观又在一个规定的时间回到五柳观,也不再如前世一般,在有人来这桑林采桑采叶的时候刻意避在道观里不见外人—— 桑林里的热闹她已经见识过许多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格外有趣的。而农家养蚕人家的小孩子也都没什么特别的,多半是懵懂胆怯,就算有淘气胡闹的也都在想象之内……换句话说,如同莫仁当年那样的小孩子,这么多年,徐玫也就碰见他一个! 徐玫如今脚步轻快,一段山路毫不费力,没多久就抵达了五柳观,看到一身水合服道士打扮的夏长渊正盘膝坐在潭水边柳树下的一个蒲团上,真的就像是修道有成的神仙中人一般,风姿缥缈美好的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敬畏不敢打扰……徐玫撇了撇嘴角,向夏长渊走了过去。 夏长渊端坐不动,双目低垂,仿佛正沉浸在大道的美妙领悟之中,神思空明缥缈,并没有察觉到徐玫的到来。(未完待续。) 115 蒲团两个 夏长渊摆出这般做派,就是来访之人,也要耐心等待,不便打扰。 徐玫靠近夏长渊,脚步停下来,美目灵动,看向夏长渊,似乎也会耐心等着夏长渊收功一般,十分乖巧。 一息。二息。三息。 徐玫掐动手指,默数完毕,突然嫣然一笑,向着夏长渊跨了一大步,让二人之间仅剩下一尺多点的距离,站在那里弯腰行礼,笑吟吟脆生生地道:“玫儿拜见爹爹!” 夏长渊盘腿坐着,徐玫离的那么近地站在他面前弯腰,这一声拜见就好像是她自高而下压着夏长渊头顶说出来似的,近在耳边,让夏长渊想要不听见都不行! 夏长渊嘴角抽动,睁开眼睛,无奈地道:“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为父若是被惊的走火入魔,该怎么办。” 此时,他想要去看小女儿的眼睛说话,就不免需要仰面向上看,而且还只能看到小女儿那弧线好看的下巴和俏立好看的小鼻子,依旧不能与小女儿对视! 他若是这么站起来,会不会撞到了她的下巴?而他若是运起身法移开,貌似也不太合适的样子? 这种为难情景,一时间让夏长渊生出了不自在之感。 好在徐玫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合适,很快就退后了几步,娇声道:“爹爹乃是得道高人,怎地是女儿想吓就能吓到的?哼,”她微微哼哼,像是心头有不满意:“您就是这么不想见女儿啊!” 昨日同在临江仙时候不肯见,今天她都到跟前了,他还在装模作样地打坐练功。 夏长渊像是听到了徐玫的心里话,站起身,低头俯视徐玫,见她的个子竟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齐了他的胸口高,眼中露出复杂和感慨,轻叹道:“我只是依旧没能做出决定而已。” 他看向道观方向,莫仁正立于不远处,安静又规矩,像是在等候着主子的随时吩咐。察觉到自己目光,莫仁抬眼迎上来,并未避讳闪躲。片刻,才重新低垂了双目。 夏长渊收回目光,久久没有说话,心中决定格外艰难。 徐玫慢慢收起嬉笑之色,耐心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决定这么难?”她仿佛也细细思忖过,才选择了问出口。 夏长渊轻叹一声,道:“大约这就是天意?” 他知道徐玫早慧,自幼就十分聪明。这么多年了,他这个聪明内藏故作惫懒的小女儿,估计心中早就猜测过他这个父亲其实不仅仅是诗名在外的五柳居士而已。但她却聪明地从来不问,也从来没有去试探查证什么。 而今天,她终于开口问了。 她郑重其色,细细思考过了,才选择了开口询问。而这,就是她的做出的选择! 徐玫会在临江仙发现了他的行踪,这或许就是天意。 而她做出了再三思索之下的决定,那么他也该做出决定了。实际上,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是在等着她的这一问? 夏长渊很快放下心中感慨,重新在之前的蒲团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徐玫也坐下来,唇角轻抿,清俊面容肃然正色,眉峰微皱,像是为难着该从何说起 蒲团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她来么? 在这样严肃紧张之时,徐玫竟然情不自禁在心底腹诽一句,随即又赶忙做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若她真在此时插科打诨,说俏皮话,恐夏长渊会觉得她实在不庄重进而会改变主意吧! 那她的损失就大了! 徐玫胡思乱想了一阵,又不禁想:夏长渊又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的神秘,到底是什么? “夏这个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耳熟?”夏长渊找到了切入点,轻声开口。 “夏?”徐玫重复道。 夏姓,是百家姓之一,十分古老,说常见不常见,说生僻也绝不生僻……若说耳熟,那是因为,大夏朝?传承了二百余年的大夏朝? “爹爹与皇室有关?”徐玫瞪大眼睛,当真是有些惊讶了,而后又难以置信地道:“难不成,爹爹你是皇家血脉!” 就算前世她稀里糊涂只过自己小日子,从不好奇别的,也知道徐家与皇室有过几次联姻,从来都是皇室下嫁公主郡主,上一位下嫁过来的公主正是当心明帝的亲妹妹、自己的祖母霞光公主…… 难道说,到了徐夫人这一代,因为有个强势厉害的徐元真成为家主不再出嫁,那徐家与皇室联姻的传统规矩就跟着改了,皇室不再下嫁公主而换成“下嫁”皇子王子等等了! 原来,自己父亲是“嫁”进徐家门的。 那为何改姓夏而不姓赵了……是皇室觉得丢人,还是夏长渊本人觉得丢人呢? 徐玫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古怪起来。 夏长渊见状,不禁无奈地道:“你想多了。”他正了正神色,道:“明帝觊觎徐家财富,你娘干脆地放弃了与皇室合作,发展海上贸易,所赚更多之后,偏又不肯孝敬皇室,以至于两家两百年的合作翻脸终结……今上正恨着徐家呢,怎么会想着继续行联姻之举?” “爹爹你俊美多才,今上说不定在使美人计。”徐玫脱口道。 自古,美人计都是十分好用的。用在男人身上好使,其实用在女人身上更好使。因为女人天性就更重内心情感,一但感情被蒙蔽了,就会更外地傻,又好骗,收获就大。 明帝既然想要徐家的银子,有这么好用的计策,为什么不用。徐玫心中想道。 夏长渊闻言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随即正色道:“玫儿,你若是不愿意听,那就算了吧。” “爹爹,我错了。”徐玫连忙道歉:“您说,我再不胡乱插嘴了。” 若夏长渊真的是那个“美人”,带着目的“嫁进”徐家,这么会这么多年以道观为家,从不干涉徐家和徐夫人的任何事物? 他就连徐夫人对徐立前的教育都不干涉! 徐立前可也是他的儿子! 徐玫很快就明白过来。刚才,她就是嘴巴太快了而已。 (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未完待续。) 116 太平观 只是有些抗拒太过严肃庄重的情绪。 徐玫收敛心思,再次正襟危坐,看向夏长渊。 “大夏立国当年,太祖皇帝采纳徐师建议,组了一个特别的监管部门,监管全国各地民生吏治,是为锦衣卫。但锦衣卫一度权利泛滥,滋生了‘锦衣之祸’,于太宗年间被废除了。但太宗又不愿失去自下而上的消息来源,被蒙蔽视听,于是收拢一部分锦衣卫人员,由信任的皇室之人统领,替皇家收集民间消息,也不再有官职在家,更类似于一个江湖组织,唤作太平观。” “主事之人,就是观主。” 夏长渊缓声道:“初代观主改赵姓为夏姓,以铭记忠诚之意。再后来,一代代的观主,有的是父子相传,有的是选择皇室旁支的年幼之人培养,亦或是从孤儿之中授徒……至于我,也是上任观主之徒,出身孤苦,并无皇室血脉。” 这样啊。 徐玫从史书上读过锦衣之祸,也能够理解有这么一个组织。但她却有些不能理解,有这样身份背景肩负那样责任的夏长渊,又怎么会与徐夫人成了夫妻呢? 徐夫人肯定知道夏长渊真正身份。 “今上登基之后,政局才稳,便开始着手修建陵寝。初始尚无大康,大夏乃是四方霸主,威慑各国,国库富裕,修建陵寝乃是应有之事,并未有什么影响。”夏长渊面容有些沉重,道:“但年复一年,陵寝至今不能完工,而大夏天灾不断之余,又有大康与北方兴兵……”他没有再细细讲述下去,许久才道:“太平观的开销经费,一直都是由皇家内库承担,说多不多说少却不少……而许多年前,内库就拿不出这笔银子了。到上任观主卸任之时,太平观已经多年没有拿到经费,入不敷出了。” 太平观早早交给年纪轻轻的他,多半也是因为上任观主哪怕想尽办法收缩人手节约开销,也维持不下去了的缘故。 “我接任观主之后,有过一次面君,那是在十六年前。”夏长渊露出一些怅然,回忆道:“那时候,今上已经年近半百,似乎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铁血决断,不得不默认了大康立国,而大夏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今上又一次加税抽调劳力修陵寝……今上召见了我,只是寥寥几句,就不耐烦地让我退去了。” “什么都没有问。” “从那之后,我大约知道,今上所有的心思都在他的陵寝上,剩余的睿智铁血决断,都在于如何能维持皇位并活到他的陵寝完工之时,连大康攻打占据大夏的城池,有地方诸侯举了反旗称王这些都能忍耐了,又哪里还关心民生吏治?” “今上放弃了太平观。” “师父他老人家明确地告诉了我。”夏长渊轻轻叹息:“但他老人家不忍多年心血就这么没了,临终之时吩咐我一定要想想办法,因为太平观下涉及许多人,总不能说散就散。” “于是,我尝试着卖消息,做生意,做掮客等等来筹钱希望太平观能自给自足……再后来,你母亲找到了我。” 于是,就有了太平观和徐夫人的合作。 徐玫安安静静地听完,沉思半晌,开口问道:“听爹爹的意思,太平观也同样是放弃了辅佐今上?” 夏长渊面容有些苦涩:“自古以来,都是江山不改而王朝却有更迭。大夏朝历朝二百多年才开始走上腐朽,难说不是冥冥之中,天意如此。再说,今上已经再听不进良言,我太平观只是在各个州地消息灵通一些,就算有心为国为民,也是有心无力!” 太平观这种暗中的消息机构,皇上看重,那就是大有用处;皇上不理会,那就是碍事的摆设! “人人都说,仁德太子能中兴大夏。”徐玫不禁开口道。 许多大夏人都将对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仁德太子身上,期望他早日登上帝位,能拨云见月,任贤臣行仁政,能中兴大夏!太平观作为曾直接服务于九五之尊的组织,难道就没有这样的期望? 夏长渊闻言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徐玫能够想到这些。于是,他也没有将徐玫再当成只懂玩耍享乐的娇小姐,轻叹道:“太子原本也不过是太子,非是皇上。如今,他更是成为了废王……今上龙体却依旧康健!” 一个废王,皇上说罚就罚说废就废甚至说杀就杀了! 若是寄希望他将来革陈推新,实在太过缥缈! “更关键的是,”夏长渊叹息道:“如今大康已经有了龙虎之像,而周围列国哪一个不想着趁着大夏如今虚弱的时候咬上几口!乱世已起,大夏就好比是暴风雨之中行驶且本身已经残破漏水的大船,看似依旧庞大,看似能够挽救,但只怕人力无法回天!” 他像是看的格外透彻,完全没有忠心于大夏皇室的想法。 “可太平观本来不就是皇家的吗?”徐玫轻声道。 太平观冷眼旁观,是不是有些不好?难道不该是想法设法地想要挽救大夏,不放过一丝希望吗? 夏长渊摇摇头:“多年以来,太平观中,除了寥寥几人,都并不知道太平观来历,只以为收集消息,是另外有用。到现在,更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三个字曾经的含义了。” 他迟疑一下,道:“玫儿,你且想一想,你开一个铺子,雇佣掌柜伙计做事做了许多年,但有一****付不起这些人的工钱,只能任由他们另谋出路……难道你会觉得,许多年的情分在,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必须留下来不吃不喝不养家人,反过来将自己求到的借到的银子拿去给东家,辅佐东家寻找出路?” “那如今对于许多伙计来说,他们从未见过东家之面,甚至连东家姓名出身地位等等都一无所知呢?你还要求他们继续奉献所有,一心为东家做事打算吗?” 徐玫摇摇头。 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已经仁至义尽。(未完待续。) 117 决定 夏长渊到底是怕自己的女儿会误会于他,道:“太平观与锦衣卫不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太平观就算拼命,也起不了什么用。” “就像是一个普通伙计想要在东家生意倾覆之时去挽救一样,有心无力。” 他俊脸又渐渐冰冷起来,淡淡地道:“不客气地说,如今大夏百姓比大康百姓的日子难过多了……”这样的大夏,真的很难让他生出热心效力之心! “我明白了。”徐玫吐出一口气。 今日的太平观,或许依旧庞大而有实力,但已经没有了从前那般沉重的责任。只是一群人靠着自己的能力想法子在谋生罢了! “既然如此,你愿意接受传承,将来成为太平观之主吗?”夏长渊缓缓说道:“我虽然尚未老迈,但观主的培养也非是一日之功。” 徐玫抿住了唇,握住了拳头,一时间没有回答。 夏长渊也不是就要在此时得到答案。他交代完毕,将选择抛给了徐玫,自己就轻松了许多,更是平静多了。 “你好好想一想,在我下次临走的时候给我个答案就行。”夏长渊起身,轻声道:“但徐玫,你记住,一旦做出了选择,就不允许后悔后退。” 说罢,他施施然离开了。 留下徐玫坐在潭水边,怔怔地看着有细流从山涧中缓缓而下,注入潭水,冲出了些淡淡的涟漪,但涟漪却不能扩散到整个深潭,很快就再无痕迹。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 哪怕徐玫从新生开始之时,就下决心不再沿着前世的路长成一个柔弱没用的女子,也为了这个目标费心早早练武不敢懈怠,也研习窍穴人体学医认毒,也翻许多乱七八糟的书籍,又收服身边人作为依助,更不忘关注徐家关注大夏关注整个天下局势,也有想过去赚钱养一些忠心于自己的人手组建自己的势力危机之时不必依靠别人相救…… 但接下太平观,依旧是一个不容易做的决定! 这不是她避开被人下毒的决定,也不是训练暗器打穴的决定,也不是关注徐家人想化解徐夫人和徐立前之间矛盾的决定!不是其他种种她从前做过的所有决定! 只因为,这个决定,太沉重了。 一旦接受,她将面临一个她前世毫无所知的新天地! 而一旦不接受…… 徐玫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夏长渊才从她身边走到莫仁面前,让莫仁跟着他走远一些说话之时,徐玫就做出了决定。 无他。 重活回来,总要见识一番不同寻常的风景! 徐玫目光坚定,面含微笑,将双腿放平揉了揉,才施施然地站起来,甩开衣袖往夏长渊和莫仁谈话的石桌边走,到了之后,向夏长渊行了一礼,就端起了石桌上的清茶,惬意地饮了几口,看了看夏长渊和莫仁,开口问道:“爹爹,莫仁,你们在说什么?” 夏长渊见她娇笑的模样,目光有些复杂,又有些好笑一般地摇摇头,道:“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你就过来了。” 她竟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夏长渊心中感慨一番,又对莫仁道:“开始吧。” 徐玫突然过来,莫仁并无太多反应。听夏长渊吩咐,他便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昨日下午,属下见过观主返回三楼小姐身边,便听说清小姐临时外出而大麦姑娘缀了上去的事情。小姐放心不下,临离开临江仙之前,吩咐属下去找一找清小姐和大麦的消息。” “属下费了些功夫,在湖边等到了大麦姑娘,从大麦姑娘处得知清小姐是去了仙姑岛,便让大麦姑娘先走,属下去探了仙姑岛。” 他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属下从仙姑观里道姑口中得知,一位气度不凡自称夏公的中年男子中午到了仙姑观,参观礼敬之后,与空云仙姑交谈一阵,后在观中客舍歇了一阵。稍后,徐大老爷上岛入观,拜见了夏公。又片刻,才是清小姐被人引上岛,见了徐大老爷和那位夏公。” “属下去的时候,夏公和徐大老爷前后分别离开了。属下探到,那夏公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姑苏,徐大老爷回到了城中,没有回徐家别院,去了眠花楼……” 眠花楼貌似是个花楼? 徐玫眼睛不自然地睁大了些,有些好奇地看向莫仁。 莫仁本来应该有什么话尚未说完,但察觉到徐玫视线之后,他立即闭上了嘴,将后来未完的话都省了。 说小姑娘面前提眠花楼已经十分不妥,再提徐大老爷叫了哪个姑娘相陪……那还是算了吧。 莫仁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 “唔。”夏长渊瞬间也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了,但他很快就发现徐玫正偷偷地笑的愉快,不禁瞪了她一眼,咳嗽一声,道:“自称夏公的,也没什么人了。” 他对徐玫和莫仁道:“来的是废王。” “他从幽闭的封地偷偷来到姑苏,要见的人,要谋划的事情,都绕不过徐家。”夏长渊道:“徐夫人肯定不会如他所愿,那么就只能从徐老爷子和徐大老爷那里迂回一下。” “至于找到空心仙姑,多半是想找我吧。”夏长渊轻叹道。 结合废王处境和他留下的痕迹,这些都不难猜测。让徐玫有些觉得奇怪的是,夏长渊对她说是因为她决定要努力地成为太平观的接班人夏长渊这是在开始培养她了……那他又为什么在莫仁面前畅所欲言毫不避讳? 再者,莫仁是自己派出去的,他得到什么消息,不该是最先同她这个主子禀告吗?怎么刚才看他是像跳过她直接找夏长渊禀告了? 徐玫回过神,不禁眯了眯眼睛,歪着头盯着莫仁瞧。 唔,账单都没结算干净呢,就开始想要另谋出路了? 莫仁突然间不自在起来。他抿唇犹豫了一下,终是对着徐玫行礼,垂首道:“请小姐责罚。” 直接将“认错”都省略了。 这种消息,在他没有与夏长渊在临江仙的那一番交谈认识之前,他当然会先向徐玫说。但如今……他却选择了先去请示夏长渊。 不管这是不是夏长渊的意思,都是他做错了!(未完待续。) 118 师兄师妹 徐玫歪着头看他,没有开口。 她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才合适。 轻易就原谅体谅吧,那她这个做“主子”的威严何在?若是坚持责罚,但莫仁遵循的又是她父亲的意思……关键的是,徐玫并不想如同对待朱燕她们一样对待莫仁。 她总觉得,莫仁身后有故事。 朱燕她们都是徐家安排给她的人,而莫仁却是她“捡”来的。她收留他,花银子培养他,这对于徐玫来说,就如同在投资一样!徐玫希望,莫仁这个前世并不曾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的人,能给她的新生的未来带来某种难以预料的收益!或许在什么地方就有大用处! 相对来说,无论是朱燕也好还是小红也好,不能说她们不好更不能说她们没有用处……但她们的重要是徐玫能够看得见想象的到的重要,是在预定轨迹上重要,不会有太多的意外,也就难以得到多少惊喜。 莫仁突然觉得心慌。 她的脸孔细细的粉粉的,没有一点儿瑕疵,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好看;她的眉毛自然生长不用修描,却柔美又好看;她的睫毛不太浓密,但与她的眉她的眼放在一起,也是那样的自然好看……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想要从花蕊上飞起。 莫仁猛然心惊,垂下了视线。 “这是我的疏忽。”夏长渊为莫仁开口道:“是我临时将莫仁收做了弟子,恩,昨天才做下的决定,尚未来得及告诉你。”他又道:“是我特意吩咐他不许提,由我亲自告诉你。” 哪知道,他一见到徐玫,就将踟躇许久的难题说了,反而将原本要讲的忘掉了。 “弟子?”徐玫重复一句。 “恩,弟子。”夏长渊肯定了徐玫的想法,笑道:“按理说,你该称呼他为师兄了。”他看向莫仁,开口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今日的太平观,对于观主而言,与其说是能有多大的力量能办成多少事情,倒不如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之前,夏长渊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由徐玫来接下这个负担—— 在夏长渊看来,他这个小女儿聪明是聪明,但却还是蜜罐里泡大的,养的太娇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不说,性子也不够专注,仿佛看什么都有趣却什么都不够有趣……当然了,他不是认为徐玫这样不好。 身为父亲,他更希望徐玫永远能够这般无忧无虑地娇气着,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殚精竭虑费尽心机想法设法,去谋算,去追求! 所以,他想起了收徒。 于是,他看上了莫仁。 他昨天在临江仙的时候想的是:再遇到徐玫的时候,直接与她说一说,将莫仁从徐玫身边要出来…… 哪知徐玫却决定去尝试涉足太平观。 夏长渊对小女儿的信心没有多少,也不舍得放弃莫仁,只好临时做出了这般选择。 当年,他师父也是收了好几个弟子的。 “师兄么?”她似乎应该起身向他行礼了?徐玫隐晦地磨磨牙,露出一副懵懂不能相信的神色,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呆坐着没有起身,当然也就没有行礼。 师兄么。 轻飘飘的声音仿佛落在了心中某个地方,让他恍惚不知何处。 莫仁坐下来,一时间也仿佛是呆呆的。 夏长渊以为二个“小孩子”是因为突然间的身份转变而恍惚,没有在意,微笑道:“至于刚才的消息,我会让人关注。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辰时整,你们两人来我书房,我有些东西给你们看。” 他很体贴,给两个“小孩子”留出了冷静的空间,说完话就离开了。 留下徐玫和莫仁二人,围着一张大理石的圆桌,各自在石墩上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夏长渊吩咐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有不知多少的鸣蝉趴在柳树枝芽上,一声声叫的不厌其烦。 太阳越过树梢,大柳树已经无法完全遮蔽出一片浓荫。有阳光照在了莫仁的少年稚嫩且秀气的面庞上,慢慢晒红了他的脸。 徐玫一直盯着他瞧。 两个人都坐着,她一手托腮,微微歪头侧目,视线正好。 “师兄么?”徐玫笑眯眯的,将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藏了起来。 太阳太热,莫仁额头开始冒出汗珠。他没有动一动擦一擦,十分镇定地道:“我没有卖身给谁,而且是户籍的清白出身。既然师父收我为弟子,与你一同接受教导……我年纪比你大,当然是师兄。” 咦? 徐玫挑了挑眉:这人什么时候悄悄地去办了户籍? 当年他流落在阳明山桃树林,肯定来历不明的。他没有签卖身契,徐家肯定不会主动去官府给他落籍……他一个未成年,怎么办的户籍? 莫仁仿佛听到了徐玫的疑问,开口道:“之前在南通的时候,找人从官府那里活动了一下……如今大夏天灾频发,战乱纷繁,户籍制度太多的漏洞可以利用。” 原来是那个时候,他就有所准备吗? “师兄适应的倒是快,连小姐都不肯叫了。”徐玫幽幽开口。 莫仁怔了一下,面色更红了些,像是被日头给灼伤了一般,僵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花了许多银子的。”徐玫幽怨叹息:“貌似让爹爹捡了个便宜?唉,有些不甘心啊……”她蹙眉,像是颇为心痛。 捡回来养大了有本事了,还没来得及怎么使用,就用不成了。 莫仁再次冒汗,抿唇像是憋了许久,才道:“小姐不必如此。今后小姐但有吩咐,我必倾尽全力。”他说的慎重,却仿佛有些咬牙切齿一般。 徐玫闻言没有开心之色。她坐直一些,摊开两只手放在石桌上,玩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方才抬眼看向莫仁,轻轻吐气道:“不是该称呼小师妹么?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莫仁终于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他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是这般的难缠!而从前,她总是笑眯眯的和和气气的恳求一般地拜托他做事!怎么如今他身份变了……(未完待续。) 119 身份变了 (重复章节重复章节,亲们明天刷新来看。) (持续一周都是38、39的高温,居住的老楼受到歧视,动不动就限电。有些中暑,头晕无力,希望睡一觉能好些。啊,从前我是最爱夏天了,可这个夏天承受不住~~泪目。) 她总觉得,莫仁身后有故事。 朱燕她们都是徐家安排给她的人,而莫仁却是她“捡”来的。她收留他,花银子培养他,这对于徐玫来说,就如同在投资一样!徐玫希望,莫仁这个前世并不曾存在于她的生活中的人,能给她的新生的未来带来某种难以预料的收益!或许在什么地方就有大用处! 相对来说,无论是朱燕也好还是小红也好,不能说她们不好更不能说她们没有用处……但她们的重要是徐玫能够看得见想象的到的重要,是在预定轨迹上重要,不会有太多的意外,也就难以得到多少惊喜。 莫仁突然觉得心慌。 她的脸孔细细的粉粉的,没有一点儿瑕疵,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好看;她的眉毛自然生长不用修描,却柔美又好看;她的睫毛不太浓密,但与她的眉她的眼放在一起,也是那样的自然好看……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如同蝴蝶想要从花蕊上飞起。 莫仁猛然心惊,垂下了视线。 “这是我的疏忽。”夏长渊为莫仁开口道:“是我临时将莫仁收做了弟子,恩,昨天才做下的决定,尚未来得及告诉你。”他又道:“是我特意吩咐他不许提,由我亲自告诉你。” 哪知道,他一见到徐玫,就将踟躇许久的难题说了,反而将原本要讲的忘掉了。 “弟子?”徐玫重复一句。 “恩,弟子。”夏长渊肯定了徐玫的想法,笑道:“按理说,你该称呼他为师兄了。”他看向莫仁,开口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今日的太平观,对于观主而言,与其说是能有多大的力量能办成多少事情,倒不如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之前,夏长渊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由徐玫来接下这个负担—— 在夏长渊看来,他这个小女儿聪明是聪明,但却还是蜜罐里泡大的,养的太娇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不说,性子也不够专注,仿佛看什么都有趣却什么都不够有趣……当然了,他不是认为徐玫这样不好。 身为父亲,他更希望徐玫永远能够这般无忧无虑地娇气着,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殚精竭虑费尽心机想法设法,去谋算,去追求! 所以,他想起了收徒。 于是,他看上了莫仁。 他昨天在临江仙的时候想的是:再遇到徐玫的时候,直接与她说一说,将莫仁从徐玫身边要出来…… 哪知徐玫却决定去尝试涉足太平观。 夏长渊对小女儿的信心没有多少,也不舍得放弃莫仁,只好临时做出了这般选择。 当年,他师父也是收了好几个弟子的。 “师兄么?”她似乎应该起身向他行礼了?徐玫隐晦地磨磨牙,露出一副懵懂不能相信的神色,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呆坐着没有起身,当然也就没有行礼。 师兄么。 轻飘飘的声音仿佛落在了心中某个地方,让他恍惚不知何处。 莫仁坐下来,一时间也仿佛是呆呆的。 夏长渊以为二个“小孩子”是因为突然间的身份转变而恍惚,没有在意,微笑道:“至于刚才的消息,我会让人关注。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辰时整,你们两人来我书房,我有些东西给你们看。” 他很体贴,给两个“小孩子”留出了冷静的空间,说完话就离开了。 留下徐玫和莫仁二人,围着一张大理石的圆桌,各自在石墩上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夏长渊吩咐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过来。 有不知多少的鸣蝉趴在柳树枝芽上,一声声叫的不厌其烦。 太阳越过树梢,大柳树已经无法完全遮蔽出一片浓荫。有阳光照在了莫仁的少年稚嫩且秀气的面庞上,慢慢晒红了他的脸。 徐玫一直盯着他瞧。 两个人都坐着,她一手托腮,微微歪头侧目,视线正好。 “师兄么?”徐玫笑眯眯的,将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藏了起来。 太阳太热,莫仁额头开始冒出汗珠。他没有动一动擦一擦,十分镇定地道:“我没有卖身给谁,而且是户籍的清白出身。既然师父收我为弟子,与你一同接受教导……我年纪比你大,当然是师兄。” 咦? 徐玫挑了挑眉:这人什么时候悄悄地去办了户籍? 当年他流落在阳明山桃树林,肯定来历不明的。他没有签卖身契,徐家肯定不会主动去官府给他落籍……他一个未成年,怎么办的户籍? 莫仁仿佛听到了徐玫的疑问,开口道:“之前在南通的时候,找人从官府那里活动了一下……如今大夏天灾频发,战乱纷繁,户籍制度太多的漏洞可以利用。” 原来是那个时候,他就有所准备吗? “师兄适应的倒是快,连小姐都不肯叫了。”徐玫幽幽开口。 莫仁怔了一下,面色更红了些,像是被日头给灼伤了一般,僵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花了许多银子的。”徐玫幽怨叹息:“貌似让爹爹捡了个便宜?唉,有些不甘心啊……”她蹙眉,像是颇为心痛。 捡回来养大了有本事了,还没来得及怎么使用,就用不成了。 莫仁再次冒汗,抿唇像是憋了许久,才道:“小姐不必如此。今后小姐但有吩咐,我必倾尽全力。”他说的慎重,却仿佛有些咬牙切齿一般。 徐玫闻言没有开心之色。她坐直一些,摊开两只手放在石桌上,玩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方才抬眼看向莫仁,轻轻吐气道:“不是该称呼小师妹么?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莫仁终于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他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是这般的难缠!而从前,她总是笑眯眯的和和气气的恳求一般地拜托他做事!怎么如今他身份变了……(未完待续。) 120 大生意 (前头还有一章,不知怎么被点娘锁了,已经通知了编辑,但貌似今天不上班~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泪目。[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 要看??书? ) 他穿着一身蓝布衣裳,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乱地抓成了髻,用一块杏色的布包了,笑容满面,透着清爽利索劲儿,让人顿生好感来。 三年,他努力练习拳脚功夫,努力识字努力学习记账算账,是他们几个小兄弟之中进步最快的,加上人热情又机变,说话文雅多了,茶室便交给他负责。 才下过一场暴雨,将青石路面冲洗干净了,待太阳出来,路面很快被晒干,有一种一尘不染的干净清爽。河风中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熟悉的亲切,让邹大成不禁哼起了从船娘子那里听到的小曲儿。 他就要成亲了。 对方姑娘就是街坊邻里,家里开了一家杂货铺,算是殷实人家,知根知底,善良能干,长相还清秀好看。换成从前,邹大成从未想过能和这样的好姑娘成亲过日子!就算人家姑娘说看上他,他也只会诚惶诚恐怕姑娘家跟着自己吃苦! 但现在……邹大成看着滔滔大河,看着大河上来来往往永不停息的大船小船,看着晴朗干净的天和明亮的阳光,却有了从来没有过的信心! 他****忙碌依旧辛苦,但却不再是那么挣扎在生死线上的那个瘦小子了! “夫人!您好!”邹大成站在茶室门口,一眼就看到那边站立的气质不凡的夫人会是他们茶室的客人,忙迎上去,热情地道:“夫人是要找短工做事吗?不如到我们大河茶室坐坐,说一说要求,我们立即就能给您找来,保证您不用费心,还能满意!” 离的近了,不知为何,邹大成都不敢细看眼前这夫人的长相容貌来,仿佛他多看一眼,就是失礼一样。??? ? ?这种感觉,让邹大成没了之前的笃定,心头有些踹踹起来。 来的正是徐夫人。 她的装扮低调,丝毫不显浮华,但一应之物全都非是凡品皆有来历,奢华内敛。此时,她正站在大河饭堂前面,微微抬头,审视眼前这一切。 片刻,她收回目光,看向邹大成。 在她身边,跟着银瓶玉瓶,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乃是徐姓旁支出来的管事,名叫徐伯仲,看起来老实敦厚,总是乐呵呵的。??? ? ?此时,他往前一步,和气地问邹大成道:“这位小哥,我们主家要在南通转运十五船沙瓜,一共在百万斤上下,需要大量大手且摔了要看情况赔的,你们这里能给找到人手?工钱从优。” 百万斤的沙瓜…… 邹大成闻言心头暗暗咂舌,却依旧信心满面地道:“这位管事大叔,您算是问对了!你这么多货要转运,想要省力省心省时间,不是小的胡吹,您还真的来找我们大河饭堂不可!” “诸位财东请进来稍坐片刻,容小的去给您找来各家的头领,您同他们再细说可成?”邹大成笑着道:“您们既然停在了这里,想来是听说了我们大河饭堂拥有这个能力了。” “呵呵。”徐伯仲依旧和气地笑着,没有说什么。他看向徐夫人,徐夫人微微颔首,开始迈步向前走。 让邹大成有些愣的是,那夫人却是往饭堂的大门里走,而不是茶室。 大河饭堂,永远都不缺人在,也永远都是闹哄哄的。更何况,此时午间饭点才过,有许多人舀了粗茶一边喝一边与相识之人吹牛说话,也有那才结束了一份工大汗淋漓地从饭堂门边不远的水井里打上水冲过凉后,光着膀子进去饭堂才去到柜台选择饭菜的,更有一些人吃饱喝足不歇了,才大门走出来,看看外面码头是不是能找到零工。 如今他们这些苦力日子比从前好过,但想要挣钱,依旧不容易。而且码头上来来往往听到的消息,都是大夏怎么怎么不好了,难免会怕这南通码头也有一日凋敝下来大河上没了船,是以根本不敢懈怠,总多挣一文是一文…… 比起喧闹,因为人多,又是夏天,饭堂里通风不错,饭菜的味道混合着各种人体汗液的味道,他们这些穷苦出身的人能忍,这样身娇肉贵的体面人怎么能忍! “夫人?”邹大成下意识要劝。 徐伯仲拦下他,道:“我家夫人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放心,这笔生意肯定交给你们来做……”他这一次的确是运了沙瓜过来的。数量太大,又经不起磕碰,若是自己找零工,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趁着一阵子天热,而本地的沙瓜都没成熟,他们才能卖个稀奇,卖出好价钱。当然是能早一天是一天。 邹大成无奈,见那位尊贵的夫人已经踏进了饭堂大门,越过了门槛,只好跟着一起。 不过,他们饭堂虽然是供穷苦人吃饭的地方,但却是干干净净的,不怕谁来查看。 但这样的地方,来了这么几个人……饭堂里喧闹的人们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震慑了,有些傻乎乎地看向徐夫人几人,不自觉地紧闭了嘴巴,忘了发声。 闹哄哄的空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徐夫人仿佛并未察觉到满屋子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走在卖饭收钱的柜台,看的很仔细。 打饭的伙计呆呆的几乎掉了大勺。 邹大成跟着进来,下意识就觉得安安静静的不太合适,鼓起勇气开口道:“这位东家有十五船上百万斤的货,运的是瓜果,来咱们饭堂找人来了。” 见饭堂里用饭的老少粗爷们闻言神色都松动了些,邹大成又一鼓作气,故作镇定地笑着点了几个人名:“大东,麻杆,顺子,这会儿都闲着呢吧,财东大方,说工钱优厚,你们难道没有兴趣接活?” “那怎么能没兴趣接!”一个瘦高的汉子回了神,道:“只要有活,什么时候咱们这些苦力能耍滑偷懒了!”他看向徐夫人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徐伯仲身上,起身抱拳,开口问道:“不知财东要多少人,时间上有要求没有?”(未完待续。) 121 新气象 “我们要求上百万斤的沙瓜最晚能在明天日落之前全部转运到来接货的六十艘大小不一的河船上。河船已经到位,若是诸位老少爷们能在今夜日落之前把活给干完了,工钱三倍,三更之前做完,工钱双倍……该找多少人,你们自己拿主意。” “瓜果娇气,贵家要求这么急,那要的人可不少了。”邹大成心中一估算,就明白这不是几十个人能接的单子,忙对几个小头头使眼色,道:“花同样的力气同样的时间,难道各位不想要三倍工钱?几位还不赶紧出去多叫几个同行弟兄们过来一起发财?” 那几个汉子一合计,各自像身边人嘀咕几句,很快就有几个年轻些的汉子匆匆出了饭堂,应该是往外叫人去了。 徐伯仲不动声色,对那几人道:“稍后我们会到旁边茶室等两注香的时间,你们最好能找个人做代表,别到时候闹哄哄的。我们只管看什么时候干完活给一共给多少工钱,至于具体的,可没时间管。” “财东放心。”邹大成忙拍着胸脯道:“我们茶室专门有人负责这个的,您只要给了总数给我们就成。大河饭堂在码头几年了,人人都信的过,大伙儿说是不是?” 饭堂内的汉子这会儿也大胆了些,闻言连忙哄笑着应和。 这时候,徐夫人仿佛也看完了,不用人指点,就发现了饭堂内通往茶室的道路,自然而然地往那边走了过去。两个婢女快走两步替她撩开了竹帘,徐夫人缓步走了过去。 婢女和徐伯仲都跟了上去。 邹大成忙示意还在饭堂的几个头头跟他一起,跟到了茶室那边去—— 说是三倍两倍的,具体还要细谈。 且,说是信任邹大成,但也不能真的只让他一人直接与财东交涉。不然,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价,那就平白生出怀疑,说不太清楚了,是不是? 盏茶之后,邹大成将几人送了出来,低声叮嘱道:“咱们大伙儿一条河里讨生活的,这一桩活,不是你们任何一伙人能吃的下的。这次财东大方,一百斤给两文,总共算了二十两银子,若是三倍,那就是一百斤六文!只要搬个十来次,就抵得上半个月的收入了!我算过了,你们至少要二百人人手往上马不停蹄地干活,才能在日落之前把活给做完了!” “我个人建议你们,再稳当一起,找齐三百人左右,才能挣这大钱!不然,就亏大多了!咱们这边的码头若是找不够人,就到北边的码头上去调人!” “大成说的在理,我们也都不是明知会噎死也要吃独食的。”那个廋高的汉子道:“刚才我们几个都让人通知码头上的兄弟们了,估摸着能来一两百人。差的人,还麻烦大成你让人往北边去借点儿。” “哦,一会儿我们竖起旗子在码头上再吆喝几声,这么高的工钱,不怕没有短工们抢着来。”又一个黑脸汉子建议道。 “就这么办,我让老八和小九跟你们去码头,让他们帮忙记人头。若是人不够,这会儿饭堂人少了,还能再抽出几个。” “就这么着,麻烦大东兄弟了。”瘦高的汉子搓着手道。 如今码头上的规矩,若是能拉起五个人以上一起成为一个小组干活的,默认其中的头儿能从下面人的工钱中十文扣出一人为辛苦费……这钱很少,各个头儿本人也得干活,不然挣得肯定没有下面人多。而这一次财东大方,他们几个手头都是有十来个兄弟一起的,光是抽头,就已经让他们兴奋了! 而且,他们自己还能干活,挣更多! 再有一个规矩,若他们的活是经过了饭堂茶室揽到的,一百文才给一文给茶室,算作是茶水费……很少很少。 而茶室挣钱靠的是财东歇脚时候花掉的茶水点心银子……如此,大家真的你好我好一起好,融洽的很—— 这两年,码头上常年做工就靠这一行吃饭的,基本上就都是十来个关系亲近的人成为一个小组,推举一个都服气的人当头儿,抽头那么少,根本谈不上压榨不压榨的。至于这个具体人数,是大家伙儿自己混出来的经验:人多了,不一定常常有需要太多人的大货船要人;人少了,稍微有个大单活就干不完,且太零散了…… 而像现在这样,大家都是十来个人,遇上如今天这样的大单子,赶紧出去叫人就好了,也容易计算人头,以免临头才发现叫多了或是叫少了。 自有一套大家都觉得大家都方便信服的规矩。 …… 茶室二楼。 这个位置很好,坐在窗边,就能看到大河滔滔,船帆点点,视野开阔的很。 徐夫人站在窗前,目光向下,看向饭庄前正奔波忙碌,口中兴奋地说了大单子的男人们,他们多半都是光着膀子只一个马褂,甚至是直接裸露着上半身,无论高矮胖瘦,年老年轻,都晒的黝黑黝黑的,一如河底的淤泥一般。 “大夏四处闹民乱,这南通倒是依旧热闹繁华。”徐伯仲感叹道。 “民乱都是在乡下乱,绿林好汉江湖侠士占的也都是山高水远的险地,哪里有能力闹到大城了。而富人们都深居坚城,手头里有的是真金白银,就怕路上危险,没有天南地北的好货。” “我们这几船沙瓜,你只管告诉各地负责的掌柜们,给我可了劲儿的要高价,别怕烂在手里。”徐夫人语气淡淡的,仿佛有些嘲讽,道:“越是价高,越是好卖。尤其是京城人,别与他们客气。” “是。”徐伯仲应了一声,感慨道:“如今这南通码头的气象真的不同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他摇摇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徐夫人微微勾起嘴角,心情很好。 今日的南通码头,都是她儿子的白手奋斗来的。她的心情怎么能会不好? “几位财东放心。”邹大成再次走进来,信心十足地笑着道:“兄弟们联系去了,足足有近三百人手,保管不耽误财东发财。”他看向徐伯仲道:“一会儿人齐了,还请财东领着我们去干活的船上。这时间不早了,大家都不愿意耽搁的。”(未完待续。) 122 夏少 “小哥说的在理。”徐伯仲出生称赞:“稍后我自会出去张罗。” 沙瓜本来是寻常之物,不似南方其他水果,能耐储存,又颜色绚丽味美个头也大,形态全比内陆的水果不同,是以一直被当做稀罕物,卖的很不错,获利也高。这一趟贩卖沙瓜,是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的主意—— 立夏之后,总难免有几天格外炎热的日子,让才经过寒冷冬日和温暖和煦春日的人们总觉得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三伏天一般,格外觉得难耐。这个时候,若是有最为解暑的甘甜沙瓜贩卖,不缺银子的富贵人家绝不介意花大价钱先尝为快! 他要动用超过三艘的大海船,当然要经过徐夫人的同意。 徐伯仲本以为需要多费口舌才能说服徐夫人,没想到徐夫人立即就同意了,而且大手笔拨了三十艘大船给他! 这让徐伯仲感动之余,隐隐觉得有些压力。好在徐夫人肯支持他,从海船经由长江口入内之后,家族给了他很多方便—— 一半的沙瓜散入了江南繁华之地,销售十分客观。 而这剩下一半沙瓜将走漕运往北入京,甚至希望能一直卖到大康去!如果没有坏掉的话! 而徐夫人突然亲自跟来南通,这让徐伯仲有些惊讶。这一笔生意,无论如何,虽然数字也不小,盈利估算下来应该不错,但怎么也轮不到徐夫人亲自跟进吧? 也许徐夫人另外有什么事情? 徐伯仲在徐家身份十分一般,多少年打拼才终于到了这个位置拿到了这一次证明他眼光的机会,根本算不上徐家位高权重的高层。他很懂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就绝不知道的道理。 “小哥不错啊,弄出这么大的摊子。”徐伯仲看邹大成年纪不大行事利索,能在码头上有威信,尤其是这饭堂茶楼仿佛有什么内在名堂似的,不禁出口称赞。 “财东说笑了,小的哪有这样的本事。”邹大成忙道:“三年前,小的还廋的豆芽菜似的,差点儿死在码头上呢。我们码头能有今天这样,我们几个小兄弟能活的滋润,有大伙儿能舍得吃吃得起的饭堂,这都是我们夏少的功劳。” “夏少?”徐伯仲有些好奇:“听你的意思,是个年轻的富贵公子?” “我们夏少的确年轻,比小的还要三四岁呢,是不是富贵公子小的不清楚,不过夏少是一等一的能耐人,我们码头上人是没一个不信服的。” 提到夏少,他神色恭敬,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和崇拜之心。 “听你这么说,这位夏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般的人物了!”徐伯仲更加好奇:“怎么,他平日不在这边坐镇?” 他没有提出要见一见。 在徐夫人面前,他也就是个身份能上的了台面的随从而已。徐夫人没有表示什么,他并不会擅自做决定。 “夏少事情忙,也肯信任我们,码头太平了之后,他轻易是不太过来了的。”邹大成说罢,似乎觉得有些怠慢眼前几位一看就身份尊贵的财东了,有些迟疑地看向徐伯仲。 若是财东提出要见见夏少,他当然要去通禀一声。但若是眼前的财东没有想见人的意思,那他就闭嘴不提—— 来到这茶室之后,提出想见夏少的人还真的不少。最初夏少还会出来见一见客人,后来就见了少了。除非是摆明了身份一定要见人,不容人拒绝的。 徐伯仲闻言看了徐夫人一眼,没从徐夫人精致的面庞上看出什么,便和气地笑了笑,道:“那你们夏少当真对待你们不错……” “那是当然的。”邹大成松一口气,再悄悄地看这几位财东,尤其身份更加尊贵的夫人,又觉得有些惋惜—— 这样让人连直视都不敢的人物,只怕有了不得的身份。若是他们欣赏夏少,说不定就能给夏少带来不一样的际遇! 跟着夏少久了,识字读书涨见识了,邹大成有时候会忍不住地想:如夏少那般的人物,总不能一辈子就困在这码头上!就算大河饭庄已经开始沿着大河向其他的地方渗透,邹大成也能够想象,将来大河饭庄能在大河上有足够让人不敢小觑的分量,但夏少呢?对于夏少那样的少年人物,大河之地,还是太小了啊! 邹大成胡思乱想了一阵,又立即回神,见门口的小伙计冲自己做了个手势,邹大成忙热情地道:“财东,我们兄弟们已经找齐了,肯定不耽误您在太阳下山之前开船发财……烦劳财东为兄弟们指路。” 徐伯仲看了徐夫人一眼。 徐夫人微微颔首,徐伯仲向她施了半礼,走到邹大成身边,道:“我们这就走吧,希望你们大河饭堂名副其实。” “财东放心。”邹大成特意对自己的妹妹邹秀儿道:“秀儿,小心侍候着贵客。”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相还算秀气,只是皮肤有一些黑黑的,穿着饭堂伙计统一样式的衣裳,头发也包了起来,若是不说话,多半会被认为是个小子。 饭堂生意红火之后,原本的人手就不太够用了。徐立前为了照顾一开始就跟着他的属下,特意问了问他们家里有没有人能上工的。诸如择菜烧火洗碗之类的,老人妇人和半大孩子都能做。 有工钱,当然人人都愿意来做。 邹大成的娘身体不太好,却为了娶媳妇,也在饭堂里洗碗,一天视干活长短,约莫能有十文的工钱;邹秀儿多半时间都会在茶室干活,因为这里有女客,挣的也多些,因为时常会有些打赏什么的…… “原来是个小姑娘。” 邹大成陪同徐伯仲一起离开茶室之后,银瓶唤过邹秀儿,含笑打量,问道:“出来谋生,怕是不容易吧?” “回这位姐姐的话,秀儿觉得挺好的,没觉得苦。”邹秀儿乐呵呵地,偷看了徐夫人一眼,又对与她说话的银瓶道:“姐姐生的可真好看。” 银瓶抿唇笑了起来,转头向徐夫人道:“夫人您瞧,这小丫头,嘴巴甜的,听着就让人高兴的紧。”(未完待续。) 123 不见了 徐夫人微笑摇头,像是有些看不惯银瓶逗人家小姑娘,朝着邹秀儿招手,轻声问道:“叫秀儿是吧?多大了?” 邹秀儿只觉画中仙女儿活了过来,正与她微笑说话,一时间竟然看的痴了。徐夫人见状不禁又莞尔一笑,邹秀儿才一个激灵回过神,羞的满面通红,低下头,讷讷道:“夫人,秀儿刚才没听到您问什么,秀儿对不住您。” 她十分老实。 徐夫人失笑,柔声道:“无妨。你就随便陪我说说话吧。比如说说,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出来做工了?” “是,夫人。”徐夫人言语温柔,邹秀儿慢慢平静下来,回答道:“是这样的,我爹五年前得病死了,家里穷,哥哥年纪小,出来做工也没人肯要,最后只能到码头上做苦力……” “……然后夏少就来了……” “……我们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但这里是亲近叔伯哥哥们一起干活的地方,大家亲亲热热做活就像一家人一样,比待在家里有意思多了。而且,这钱,能攒一些是一些……我娘也说,过两年我再一点儿,就要开始相亲,不再让我出来做工了。” 说道这里,她偷偷地去看银瓶和玉瓶,有些羡慕她们能跟船出走南北。她虽然也出来做工了,但根本不敢真到下面码头上去,船就坐过小筏子,从来都没有试过站在大船上是什么感觉。 “姑娘家大了,找婆家嫁人那是正理。”徐夫人言语温柔,只让邹秀儿觉得,她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可亲的人,不敬生出了仰慕之心。 “听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那个夏少了?”徐夫人赞道:“真是英雄少年,不凡的很,是不是?” “夫人说的太对了,我们夏少,肯定是多少年码头上都没出过的大人们,武功高强能打赢之前的那几个大头目联手,又能读书写字又会算账做生意,关键是他一向都为我们这些穷苦人着想,只想让我们日子好过,从前没想到自己捞钱……” 说起夏少,邹秀儿滔滔不绝。 加上徐夫人偶尔询问两句,邹秀儿不知不觉就说了许久,待她回神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接过对面好看姐姐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好几杯,有些内急了。 邹秀儿满脸通红,又羞又臊,不敢看徐夫人几人。 “秀儿,谢谢你陪我们。”徐夫人柔声道:“恩,给我们结账吧。” 邹秀儿松了一口气,看看桌上的东西,忙道:“夫人,您点了两壶瓜片,是上好的茶叶,比较贵一些,一共要四两银子。”她想到这茶被自己喝到了肚子里不少,不禁有些心虚,忙又道:“点心就是南瓜饼和花生糕,我们饭堂自己做的,不收钱的。” 幸好点心是不收钱的。 不然,她真的有些说不出口了。 “恩,价格挺实在的。”徐夫人对银瓶点点头。 银瓶取出荷包给了邹秀儿两锭二两的小元宝。邹秀儿连忙双手接过来,连声感谢。 “吃茶算钱,感谢什么。”银瓶向邹秀儿道:“我们夫人喜欢你,想让你一会儿陪她去码头上看着点儿货物,不知秀儿你愿不愿意,能不能走的开?” “能的。”邹秀儿忙道:“请夫人稍等,秀儿去将银子送到账上就来。” 她欠了欠身,捧着银子匆匆忙忙出去了。 “夫人,您不见见公子?”银瓶低声问道。 徐夫人摇摇头:“他这会儿肯定不愿意看到我,我又何必非要让他别扭不得劲儿。他来到这里,做出的这一切,甚至出乎我的预料,比我原本设想的可能,都要优秀精彩的多了,让我再满意不过……不过我想,此时他大约是不肯听我的赞赏之语的,所以,还是不见了。” 她来这里,是想要亲自看看,她的儿子徐立前,这三年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成就。她也想要亲眼看到,他的心思,他的志向。 “当然了,若他此时正好在这里,撞上了,那肯定要说几句话的。” 徐立前不再这里,或许是天意注定? “婢子明白了。”银瓶低声道。 “恩,走吧。”徐夫人淡淡地道:“出去等那个小姑娘。” 片刻之后,邹秀儿去方便之后洗干净了手,又与茶室其他人讲了一声,见徐夫人几人已经走出茶室,站在门口等她了,她连忙跟了上去。 邹秀儿其实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能说的,刚才在茶室都说完了……于是,她一路陪着徐夫人几人前行,只能指点着来往的码头小头目给贵客介绍,见贵客没有反感,也就不断地介绍着。 幸好,她认识的人很多。 到了徐家停靠大船的地方,徐夫人看到眼前繁忙的一切,不禁停住脚步,微微愕然—— 她让徐伯仲限定那样的时间,其实存着为难这些人的意思。在她估算,就算人手足够多,那也仅仅是能达到两倍工钱的标准罢了,三倍根本不做想!因为转运货物,并不是人手足够就够了!因为很多时候,人多反而拥挤,找不到出力的地方,根本不能同时做活! 但在她眼前,两艘原本停靠的离岸边很近的海船竟然稍微驶离了河岸一些彼此隔开很大的空间,每一艘都正被四艘接货的河船围着,链接着河船与大船之间的,竟然已经架起了水上栈道! 水上栈道宽度将近一丈! 四个人在上面背负着沉重的木筐,来回奔跑无碍! 几乎就像是在平地上一般! 而海船上和河船上又有接应货物之人去摆放之人,都不必小心翼翼地上下船,速度显然因此而快上一筹,且能减少磕碰损坏! 如此连轴转,只怕一船货用不了多久就能搬完了! 徐夫人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开口问道:“这栈道也是才修的?竟然能修的这么快?” 邹秀儿头一回离的这么近,正看的目不暇接,闻言忙道:“这个秀儿听哥哥说起过,说是木桩木板都是特意打好了的,留的都有拼插的窟窿,要用的时候,只要将下水的木桩打稳了,很快就能拼起来了。” “也是夏少的主意?”徐夫人轻声问道。 “是吧?”邹秀儿有些不确定,但立即就又肯定道:“肯定是夏少,别的人可想不出这法子。” (月底最后一天,想到月初的承诺,很想哭。算上欠下的三章和月票从80到170的十章,本月共计欠下十三章,容作者君慢慢偿还~比如待天不热了娃不恼人的时候?总之,会还。下个月依旧每日两更,月票,嗯,上架第二月,就20月票一加更吧。欠多了脸皮就厚了,呵呵。)(未完待续。) 124 厚赏 徐夫人又笑了。 徐伯仲过来见礼,徐夫人指了指身边的邹秀儿,轻笑道:“替我送几个瓜给她。”而后便与银瓶宝瓶一同沿着码头走了一阵,登上另外一艘中型楼船。 片刻,那楼船就行驶起来,沿着大河南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邹秀儿有些呆。 她本能地跟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去看徐伯仲。 徐伯仲打量着她,笑的十分慈祥,问道:“是秀儿姑娘是吧?难得我家夫人喜欢你……”他招过一个徐家的伙计,吩咐道:“夫人要赏秀儿姑娘,你去替秀儿姑娘张罗一下,将我们顺带的几样瓜果并沙瓜一起给秀儿姑娘装上一木筐送过来。” 既然家主喜欢这小姑娘,他也不必小气了。 这些瓜果听起来价格很贵,但在南方当地却是遍地都是几乎能随便采摘的东西,算不上什么。要给,就多给一些。 就算徐夫人将来不一定会再来这里更不一定会见到这小姑娘了,但并不代表她会不知道他的举动! “啊,使不得,使不得……”邹秀儿已经知道了,这些个沙瓜,要买一两银子一斤的! 仅仅一个沙瓜,怕就有十两银子! 就是真拿回去了,她都不敢吃! 而那样一个木筐,就算是小一些的木筐,也有好几十斤重了! “没关系。”徐伯仲笑笑道:“夫人说了赏你,你就领受着。能让夫人高兴,可不是多少瓜果能换来的!” “啊,这个……”邹秀儿慌乱不已,看着徐伯仲笑容真诚,说不出话来。突然,她灵机一动,像徐伯仲一躬身后跑了出去,原来是看到了邹大成。 徐伯仲也没有拦。 邹大成被自己妹妹拖着过来,到徐伯仲面前十分恭敬客气,正要说话,徐伯仲摆摆手,待去取瓜果的伙计吃力地扛过来一筐瓜果在徐伯仲面前放下了,徐伯仲才对兄妹二人道:“赏你们的,拿着就是。总不至于再搬回去,我们徐家丢不起这个面子。” 邹大成已经从船上伙计们口中知道,海船和货物,都是姑苏徐家的。姑苏徐家,的确不在乎这点儿东西,不过邹大成依旧有些为难道:“这种金贵东西,给我们是糟蹋了。财东不如赏我妹妹几个铜板,她肯定更加高兴。” “呵呵。”徐伯仲对此没有置评,别了兄妹二人,继续忙碌去了。 他离开之后,邹秀儿拉了一下自己哥哥,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瓜果,她竟然只认识沙瓜和香蕉,满满一大筐怕不下百斤,呆呆地道:“哥,这些……怎么办?”她不自觉地吞了一口什么。 “徐家财东是说赏你的,容不得我们拒绝,我帮你先送到茶室里去放起来。”邹大成沉稳多了,道:“你去找夏少,看看怎么办。”顿了顿,他补充一句,道:“虽然的确是赏给你的,但这些真拿去卖的话只怕是好大一笔银子。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们不能当什么没发生的偷偷弄回家了。” 若只是几文甚至十几文的,他们当然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我听你的。”邹秀儿没有意见。 她是穷苦大的孩子,根本不敢想这些瓜果能值多少钱。当数字大到她不敢想的地步,她根本不敢去拿! 邹大成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脱了褂子将露出来瓜果给略微盖上了,而后扎了个马步,叫了个相熟的人替他托了一把手,将木筐背了起来,背向了茶室。 邹秀儿连忙跟上。 到了茶室,他直接将东西背进去一个空房间,从外面锁上门,将钥匙给了邹秀儿,对她道:“你去找夏少,跟他说一下情况。” 邹秀儿将钥匙收好,点点头,匆匆地离开了。 …… 这是一个藏在一个深巷里小院子,一颗老槐树立在东南角,一般探出了墙外,浓荫遮蔽,厚重的仿佛风都吹不动一般。 院里的树荫下,徐立前一身青衣,长剑光影斑斓,卷动一地落叶不断翻滚,快的难以看清楚他的面容。 良久,他才停歇下来,站在树下提剑沉思一阵,才走进了东厢房的书房,将桌面上的信封拆开,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我十岁了,听大家的意思,我能像她们一样随便外出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探视大兄你了?偷偷告诉大兄,娘应该是已经找到大兄你了,同我们姐妹提到了你的近况,称赞大兄白手奋斗智慧能耐,骄傲之情简直写在脸上,一直在笑,脾气好的很,真的。另外一个好消息,娘说她这两年都不会强求你回家……我猜是娘盼着有一日大兄你能主动回家?” “再有一点,胡不为胡家公子回到姑苏参加了今年的县试,得了第一名,还组了一个‘青云号’参加龙舟赛,一样旗开得胜勇夺魁首,当真是脚踏青云,风采翩翩,让人刮目相看。恩,我们都差点儿认不出他来了呢……” “……大兄还记得我捡到的莫仁吗?父亲看上了他,收他做了弟子,成了我师兄了……哦,父亲一直都有负责一个探子的组织,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在外游历……我问过父亲,父亲说可以告诉你,但大兄你也要就此保密,不能随便说给旁人听……” “差点儿忘了,废王有偷偷到了姑苏,秘密在仙姑观见了大伯,大伯又叫了清姐姐过去,难不成大伯依旧想让清姐姐嫁给废王吗?但废王都年过四旬了,真不知大伯是真的想的。” “……” 事无巨细,写了满满的十几张信纸。 原来,母亲也会为他骄傲……徐立前将那一段文字反复品读了几遍,心头难免激动,但一时又酸涩复杂,竟然怔了许久。 原来,母亲也会认可他。而不是如同从前,说是对他寄予厚望,但眼底总有难以全部掩饰的那一种轻视……是的,轻视,亦或是轻蔑。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在她眼中都是幼稚的、可笑的! 徐立前摩挲着信纸上那一段文字,眼底有些模糊。(未完待续。) 125 听闻 小院安静的很。 偶尔能够听见旁边邻里家中传来的犬吠声。 徐立前怔然一阵,再次顺着信纸所书看下去,仿佛看到了意气风发的胡不为,不禁露出欣喜;看到原本以为是品性高洁不染红尘的文人名士的父亲,其实暗地里却是个一个江湖组织的头目,再次怔怔然许久;又看到废王与徐大老爷好像密谋什么又与徐清有关,他的面色不禁有些慎重难看。 徐清温柔娴雅,温婉宽容,又饱读诗书,琴棋书画都好,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才女,徐立前一直对徐清印象很好,颇为尊重。若让她嫁了废王且只能做侧室……这种委屈,是徐立前不愿意看到的。 “这丫头,怎么到这里反而写的不清不楚的了。”徐立前嘀咕一句,却也只能无奈放弃不去忧虑这个——他人都在外地呢,纵然担心忧虑,够不着徐家,能有什么用!只能希望,徐大老爷念在徐清是嫡亲女儿的份上,替她多想一些吧。 徐立前抿唇,再次又看一眼徐玫的信,才十分不舍地将信与信封都丢在了烧茶的炉子里,看着炉火将它们燃烧,化为了灰烬。 他站在小泥炉前面,久久难以回神。 “砰砰砰。” 有人正在拍打院门,徐立前怔了一下,没有动。院子里,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跑到了门边脆声问道:“谁啊!” “小妮,是我,秀儿,你开门,我有事找夏少。”邹秀儿在外面答道。 小妮姓阮,原本跟着父亲流浪来到南通,才在码头上勉强能够生存,但天有不测,她的父亲在一次干活的时候失足落了水,不知怎么竟然没有爬上来,就此去了。留下阮小妮成了孤儿,年纪又小,徐立前便将她养在了自己身边,平日里扫扫地应个门。 “哎,秀儿姐,你这会儿怎么来了!”阮小妮看到邹秀儿十分高兴,又担忧地道:“难道是饭堂那边出了岔子?” “没有,今天河面上有一桩大单子,有财东出了三倍工钱雇人转货……”邹秀儿说到这里回神,忙改口道:“这个回头再说,夏少呢?” 徐立前已经走了出来,站在廊下了。 邹秀儿松一口气,快步走到徐立前身边,急急地道:“夏少,是这样……今天,哦,就刚才不久前,茶室接了姑苏徐家的大单子……” “谁家的?”徐立前打断了她的话,但立即又有些懊恼了。 南通是南北水路的集散处。姑苏徐家那么大的家业生意,这几年没少有货船经由南通转运。他早已经能对这四个字平静不起波澜,但刚才徐玫来信的内容正清晰地印在他头脑之中,乍然再听到“姑苏徐家”,难免就敏锐了些。 邹秀儿不知徐立前心态,只以为他没听清楚,忙道:“就是天下做生意最厉害的姑苏徐家啊,这一次,他们竟然运了十五船的沙瓜……” 徐立前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站在那里听邹秀儿说话。 将海外各国稀罕之物通过海船运输到内陆各地,往往就是几十倍甚至于上百倍的利润。这就是徐家最常规的生意,徐立前并没有感到有何意外。 “刚才你说什么?”徐立前猛然一惊,再次打断了邹秀儿讲话,却一时间又迟疑起来,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紧张,问道:“你说,来的一位气质非凡神仙一般的贵夫人?” “是啊。”邹秀儿继续说道:“那位贵夫人和和气气的,但也不知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她,只觉得她高贵的难以想象……她身边带了两个一看就又漂亮又聪明能干的姐姐……” “她们人呢?” 不用再确认什么,徐立前就知道,这是他的母亲亲自来了! 她竟然来了…… 徐立前心中激动,眼底泛红,忙问道:“是不是她们让你过来叫我的?” 她竟然会突然来此,玫儿在信上完全没有提这个,是她突然安排下的行程吗?还是因为别的?玫儿说她很替自己在南通所作所为所取得的成就高兴,说她在一两年内不会强迫自己回家……那她为什么会来,难道是改变了主意…… 徐立前思绪翻滚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啊,不是的,夏少……”这一次邹秀儿终于发现了徐立前的异样,心道:难道夏少与那位夫人有过什么过往?不然夏少怎么动容了?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道:“夫人问了我许多话,称赞夏少你是英雄少年十分了得,但却没有说要见您。她问过了话,就结账让我陪她一起去码头上走走。才到码头,看见了拼起来架好了的栈桥,大概是觉得货在日落之前转运没有问题,就留下那个大伯负责,乘船离开了。” 邹秀儿偷偷地看了看徐立前,道:“我来找你,是因为那位夫人说给我沙瓜做赏钱,结果那个财东大伯却让人搬下来整整一个大木筐的各种瓜果,都是我瞧都没瞧过的,肯定贵的很……我和我哥不能拒绝,就将木筐扛回了茶室,然后我哥让我过来找夏少您,问问您那些瓜果该怎么处理。” 她因为说话清楚,才被留在茶室的。 真的是她…… 她来了,却没见自己,又走了……从猜测到是徐夫人来了,徐立前既激动又忐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是冷淡地告诉她,他自己这几年过得最好最自在不过,也根本不需要她的肯定,还是以一个儿子的坦诚孝顺之心告诉她,他虽然还不能认同她的许多观点,但却承认自己从前的确是天真幼稚难怪她失望? 但徐夫人却没有要见他。这让徐立前突然生出巨大的失望和失落,但心却被触动:她看了他的努力成果却不见他,正是因为身为母亲对儿子所作所为最大的认可吧! “秀儿,你还记得那夫人都问了你些什么吗?”徐立前眨动几下微酸的眼睛,道:“还有你怎么回答的,都跟我详细说说。”(未完待续。) 126 当晚 当晚。 大河饭堂供应的饭菜格外丰盛,香气诱人,引人垂涎。才挣了“一大笔工钱”突然小富起来的工友们,多半都没有吝啬,面前盘子里的不约而同都多了几样平日里舍不得叫的大菜,算是犒赏了自己。 同时,他们也都被赠送了一个味碟—— 小小的味碟里装了一些切成很小小块的瓜果,红红的黄黄的白白的,许多人都不知道里面东西叫什么,其实很少很少,少到许多粗糙汉子都能直接扬起脖子就着味碟将上面盛放的瓜片果丁一口全倒下去,就如同他们往常用餐时候的习惯一样……但这一次的味碟,他们全部都改用了边上放的牙签,一点一点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将上面的瓜果细细品尝,文雅至极。 “他们做这一行的,若说拿出去卖,的确能卖上价钱,但你们去卖,却就难说了。”徐立前对邹大成和邹秀儿兄妹道:“若是你们信任我,就拿出一部分给今天上工的兄弟们每个人送点儿品尝一下,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剩下的,就放在茶室里卖,价钱别订的离谱了,让兄弟们宣扬一下,应该会有家境还算宽裕的,专程过来品尝果盘,这份收入,不会特别多到让你们暴富,但也足够给秀儿姑娘做嫁妆的了。” “你们同大娘也商量一下。” 邹大成看了一眼邹秀儿,忙表示道:“就按夏少的办法。我娘那里,肯定会答应的。她平日里就算是包个饺子还要给相熟的邻里送过去呢,不是不通清理的人。” “所谓拿吃人嘴短,大家念了你们大方大气,自然就会信服信任你们。”徐立前详细解释道:“这对大成你的将来有好处。大成更好,你们也会更好。比单纯拿一笔银子要划算许多倍。” “我听夏少的。”邹大成再次拍着胸口道。 但似乎并没有完全明白徐立前话中的深意。他徐立心中喟叹,颔首赞许道:“大成,你要记住,做人做事,目光都要放长远一些。” 将来他离开了,希望这里的一切能有人继承。而这个继承人,他于这一干人中间,看上了邹大成。 邹大成用力点点头,道:“夏少,我记下了。” …… 只因有了小小一味碟的瓜果,饭堂里的气氛就格外不同,就连想要粗声说话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会变得小心翼翼,进而“柔声细语”起来。 这一日,大家用饭的时间格外长了一些。 一个皮肤黝黑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壮汉从饭堂里出来,怀里搂着一个大号的粗陶钵盂,如同一个宽口陶瓮一般,里面盛放着他给家里人带的肉菜,同其他人一样,与人不时招呼着出了饭堂,向家里走去。 渐渐人少了,他面上的笑容不再,有些心事重重起来。走到家门前的深巷,才一拐弯,就蓦然停下,下意识将饭钵更搂紧一些,警惕地看向面前的人,却是弯腰行礼,低声道:“贺三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当然是想看看往日的老弟兄过的怎么样。”贺老三身后跟着两个壮汉,笑容有些阴阴的,拦在中年汉子面前,在他低头行礼之时,一只手顺便按上了汉子的肩膀,轻声道:“给家里人带了菜?看起来过的真不错……当年你领着几个兄弟投过去,这一步的确走对了。” 那中年汉子身躯微颤,仿佛有些惧怕,但却依旧解释道:“三爷,当年可是您说的,夏少和大河饭堂已经成了气候,让我们自己找出路吗?三爷,您也知道,我们几个兄弟除了一把力气,什么都不会,只能继续干苦力,也就只能按着饭堂的规矩走啊……” “恩,我明白,兄弟们总是要讨饭吃的。我贺老三养不活你们,怪不到你们自谋出路。” 贺三爷仿佛十分通情达理,让中年汉子微微松口气,微微抬头,朝着贺老三露出一个苦涩的、无奈的、感激讨好的笑,也将贺老三按着他肩膀的的手抬高了一些,仿佛在试探反抗。 贺三爷收回手,后退一步,盯着中年汉子道:“我今日来,不是为难你的,只是想要问你一些问题,你老实回来了,就能带着饭菜回家,不然……你知道的。” 中年汉子嘴角抽搐,再次深深低头弯腰,道:“贺三爷,您尽管问,我知道的,肯定都说,都说。” 原来码头上的大人物之中,许老大不愿与势成的夏少争斗,金盆洗手带着一大家子人也不知去了那里安家去做了个田家翁去了;祝老二则是干起了屠夫的老本行,最主要的客户就是大河饭堂,如今日子也过得不错;只有贺老三,当年领着几个人远走了,听说另外找了个码头依旧打拼混饭吃,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南通。 这三人之中,许老大年纪大了行事自然也就温和许多;祝老二脾气不太好往往动不动就狠狠揍人一顿,会将人打的很痛但却很少将人打残废了;只有贺老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们这些人可是清楚的很,他手上真的不止一条人命! 中年汉子不敢不回答他的问话。 幸好,贺老三并没有盘问太久。 待三人离开之后,听不见脚步声了,中年汉子才敢直起腰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再次将胸前的饭钵搂的更紧了些,快步匆匆走到一道门前用力拍门,低声道:“孩他娘,狗剩,快开门,老子回来了!” …… 徐夫人安然品了几口热茶,看向玉瓶道:“想问什么,就问。若是不敢问,就好好地憋住了,将脸上的表情也藏好了,别摆出这一副‘有话要说不敢说’的样子,我瞧着不喜欢。” 玉瓶不敢反驳,忙道:“夫人,婢子就是不明白,既然您对立前公子所作所为满意的很,为什么还要给他出难题?若是将来立前公子知晓您如此,说不得会与您离心。”她又连忙补充道:“婢子一贯不太会说话,请夫人您担待一些。”(未完待续。) 127 用意 玉瓶的长处在于变装,也就是易容功夫。 她制作的人皮面具并特制的药膏一起使用,完全就像真的一般! 比如说徐立前最开始离家时候脸上佩戴的,就是玉瓶的手艺。且直到今日,徐立前应该还在使用着她能完美改变肤色却毫不损伤皮肤的药膏。 徐夫人这一次将她带在身边,就是为了万一能用的上她。 比起其他得用的婢子,玉瓶一直专注于摆弄她的瓶瓶罐罐,研究护肤易容的东西,心思要单纯多了。 徐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以为那个贺老三,是我买通他回来的?”她摇摇头:“我只是让人在他面前说了几句如今大河饭堂的势力之大,他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他那样的人野心不小,为人阴狠,但本身却没有太大的本事。而各地大的码头早就有了相对固定的势力,他带了三五个人去打拼,岂是一日两日能站稳脚跟的?” “他可远远不如徐立前。” 如此一对比,就更加选的徐立前的确有非凡的本事。也就是说,她这些年督促他看过的书和布置下来逼着他必须完成的课业,的确有了大用处。当然了,也是徐立前本人天资聪颖…… 徐夫人想到这里,心情越发地好起来,也就很有耐心地继续替玉瓶解释:“外面不好混,如贺老三那样的人,迟早都会回到他曾经威风横行过的地方。而大河饭庄经营的风生水起,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而那样一个能随时拉起几百上千壮汉的能量,就足以让人胆颤心动!” “贺老三眼红夏少和大河饭庄的一切,直接拼又拼不过,只能想别的法子。”徐夫人云淡风轻地道:“就算没有一些人提醒,他迟早也会想到去向官府借力。” 听起来似乎顺理成章……玉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鼓起勇气问道:“可若是官府当真介入了,公子却没有依靠,那该怎么办!” 现在的大河饭堂表面上的确就是个饭堂而已,最多也就做做中间人,和官府忌讳的那种帮派性质是不一样的。但若真的往较真处想,大河饭堂能直接影响这么多人,与帮派也是大同小异了! 只要有人提醒怂恿,官府中有人看到了利益,绝对要给大河饭堂安上帮派之名毫不留情地镇压!这种官府插手的事件,以玉瓶的见识,当然要找官府上的力量才能摆平……但徐立前打南通之后,可没听说他与地方官府打过交道! “呵呵。”徐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再次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不再解释了。 徐立前不是一直都羡慕胡不为能通过当官来为国为民吗? 那么,他如今让整个南通码头风气一清,少了争斗不说,连那些苦力的生活状况都改善了许多,且也没有威胁到其他人的利益,是属于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现象……按照他对官府的期望,官府怎么也不应该打压大河饭庄,侵害底层民众利益才是! 但实际上呢? 徐夫人就是要让徐立前看看清楚,官府到底是一个什么的地方,而官员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徐立前又不是没有依靠。 码头上的那些粗糙的受益了的汉子们,就是他的依靠。 当然,徐夫人并不在意徐立前面对此次危机能不能扛的下来—— 他扛下来了,处理的完美,她只会因他骄傲高兴;他没有扛下来,失败了,也依旧有足够的收获!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他来说! 再好不过。 徐夫人看着江面上不断掠水飞过的燕子,轻声道:“这是要有风雨了吧,天有些热了,下点儿雨,也能凉快一些。” 玉瓶知道徐夫人不再愿意继续之前的话题,只能忍住了,配合地道:“若是凉快了,沙瓜怕就不太好卖了。” “你啊。”徐夫人摇头失笑:“你真的以为此时沙瓜昂贵是因为天热?”她迎着铺面而来的凉风,摇头道:“只是因为物以稀为贵罢了!富贵之人吃的只是个稀奇!雪地里吃沙瓜在他们眼中都是别样的风情体验!更是好卖!” 玉瓶俏脸一红,呐呐难言。 徐夫人摆摆手,她逃一般地下去了。 身为巨贾徐家之人,尤其是跟在家主徐夫人身边的人,哪怕仅仅一个婢女,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实在有些丢人了。 …… 柳树下。 徐玫再一次被莫仁磕飞了长剑,一阵气血翻涌,俏脸通红,仿佛又羞又恼,瞪着莫仁,有些咬牙切齿地道:“莫仁师兄!” 仗着自己内力深厚了不起啊! 说好了只是一起切磋为了熟悉剑招的! 莫仁讪讪,纵身飞掠过去将木剑替徐玫捡了回来,剑柄朝上递给徐玫,呐呐地道:“小师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小师妹剑招比我精妙,我光凭招式抵挡不住了,心急之下,才用上了内力,是我不对!” 徐玫横了他一眼。 这个人倒是会说话了……徐玫心中清楚的很,她本身习武的资质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多年练习,更集中在暗器打穴上的功夫,剑招也就是活泼轻灵一些,根本不能说是精妙。 而莫仁显然是习武资质极其出众的哪一种…… 所以,他大约是不想与自己对练了吧,觉得太浪费功夫了吧。 徐玫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不过却装作高兴地谦逊道:“师兄谬赞了,是我太差了……”她接过木剑,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后面去了。” 莫仁面露忐忑,却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徐玫的神色,见她似乎没有生气,心中一松。而见她这就要回精舍去了,莫仁似乎又生出了些后悔来:这么练剑的次数并不多,为什么就不能多陪她一阵呢? 且又说了谎话恭维她……但若不说好话,她肯定要不开心……莫仁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滋味,站在柳树下,久久无法静下心来。 再说徐玫没有走后门直接回自己居住的精舍小院,而是从正门进入道观,问了问夏长渊所在,眯着笑找了过去。(未完待续。) 128 告状的 “有事儿?”夏长渊抬眼,开口问道。 他正在认真的看一个册子。徐玫知道,那是太平观各地才送上来的各种消息,粗粗的汇总了,送到夏长渊面前,再由他分类辨别。 活儿特别考验人的耐心。 徐玫和莫仁还正在用十五年前汇总的册子做为课业教材,接触不到最新的消息。不过,两个人对此都没有反对。徐玫不知道莫仁是怎么想的,反正她自己也正要收集了解这方面的信息呢。 话说回来。 徐玫走近书桌边,郁郁地道:“爹爹,刚才师兄敷衍我。” 夏长渊微微挑起眉,等待徐玫继续说下去。 徐玫道:“他不肯与我切磋剑招,故意用上内力将我木剑几次磕飞了,然后还恭维我说是我剑招太精妙……他看他在这么小的方面都会说假话,肯定是个靠不住的。要不,爹爹,你考虑一些换一个弟子?” 她不能算是来告状的。 但必须实话实说,让夏长渊知道发生过什么。这几日,徐玫反复回想前世关于夏长渊的部分,大约明白了,在十几年后,夏长渊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也不会半点消息也没到她面前,毕竟他们是父女。那么,前世,夏长渊显然也收了弟子,一个或几个她不认识不清楚的弟子,其中,会不会就有莫仁? 如果有莫仁,前世夏长渊最后销声匿迹,会不会与他有关? 她不清楚。 所以,她来实话实说,仅仅是借此想让夏长渊能将莫仁认识的更加清楚而已。所为目的不一样,当然不是告状。 夏长渊闻言似乎有些惊愕,随即又皱眉,后才安然下来,对徐玫道:“我会亲自问问他。”他说话的时候,向窗外看了一眼,见莫仁没有跟来,便对徐玫道:“既然提到这个了,玫儿你是不是对于学剑没有太大的兴趣?” 徐玫有些脸红,却坦然地点点头,道:“我觉得暗器在危急时候更有用。平常的话,我走到哪里,身边都有朱燕朱雀她们在,我并没有施展剑招与人动手的必要。” 而若在真的只剩下她一人独自面对敌人之前,她的柔弱稀松也能降低敌人的警惕,再找机会用上暗器一击致命!徐玫总在想,她若是有一日被人挟持了,长剑啊匕首啊这些东西肯定要被人收走的,而暗器练好了,却能就地取材,趁人不备,从而并未不能翻转局面! “唔,是这样啊。”夏长渊拧眉思索一阵,缓缓点头,竟然认同了,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若是剑招能尽量练好一些,总没有坏处。” 徐玫乖巧受教。 夏长渊想了想,又道:“你娘来信,让你回去一趟。恩,关于你和太平观的事情,我也需要知会她一声,午后我们便一起下山回去。至于你莫仁师兄,他便留在山上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现在是我的弟子了,再出现在徐家人面前,有些不太好。” 让太多人知道他夏长渊竟然也收了个弟子,竟然不是个能吟诗作赋弹琴奏曲的,多半会让人侧目,心生好奇。因为太平观的相关事宜,还是不要四处宣扬弄得人人皆知了。 徐玫自然答应下来。 徐玫出了书房,走出道观,看莫仁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太阳越过树梢,毫不留情地将莫仁笼罩在内。莫仁的木剑紧紧握在手中,影子都静默不动,让徐玫不禁想起了数在她精舍院中的那个木头人。 “师兄。”徐玫规规矩矩地走近,加重了脚步依旧不见莫仁回神,又规规矩矩地绕到莫仁面前,离着他有一点儿距离,半点没有想要吓吓他的心思,俏脸严肃,在莫仁终于看到她之后,开口道:“师兄,我刚才告诉了爹爹,你刚才与我切磋之时,最后说的都是恭维话,是骗我高兴的。” 她其实心里没有高兴。 莫仁看着她,突然心中十分慌乱,一时间却找不到话。 她果然没有因为那些恭维话而开心。 他错了。 “另外,爹爹说下午会同我一起回徐家,让我知会师兄一声,师兄就不必跟着回去了。”徐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如今身份变了,回去难免要重新跟人介绍说明,爹爹觉得那样就大张旗鼓了些。” 说完,不待莫仁说什么,徐玫就转身离去了。 她不想去做一个告状了人,所有又选择了来找莫仁告诉他“她高过状了”……莫仁既然已经被夏长渊收做了弟子,成为了她的师兄,她其实还是想着,他刚才那些不过是正常人会有的思维而已,以为她年纪小不懂得什么,其实并不是真的就是个巧言令色的人…… 她希望,他不会让她失望,今后能够相处愉快。 莫仁伸手,想要喊住徐玫,但最终颓然放下,紧紧抿唇,又顶着烈日,站了很久很久。 午后小憩之后,徐玫走出精舍,到前面道观书房,与夏长渊汇合。 莫仁也在。 夏长渊对徐玫招了招手,示意她身后跟着回去的几个婢女也走到近前,拍手道:“玫儿你们来的正好,我正好要说明一下情况。” 他看向徐玫身后的几个小姑娘,面容渐渐严肃,猛然让那几个小姑娘觉得压力,竟是有不属于徐夫人平静之时的威严,缓缓地道:“关于我收下莫仁做弟子的事情,你们心中有数,在外人面前就忘记了吧,尤其是在徐家之时,他的身份,依旧是你们小姐的护卫仆从。” “若有人当真问起了,你们只说我确实看好莫仁,有用心指点过他武功。”徐家也会教许多人习武,但指点人习武,却不一定是师徒名分。 夏长渊不太放心徐玫身边的护卫情况,愿意指点她信任的莫仁武功,好让莫仁能够更好地保护徐玫,这是他身为父亲对于女儿的关照,与莫仁本人,关系并不大。 几个姑娘愣了愣,连忙行礼应“是”,纵有疑惑,也不能问。(未完待续。) 129 洪光道长 徐玫也有些不明所以,不禁看向莫仁。 之前这几日,莫仁的衣着服装,一直是极像夏长渊的,束发插一根祥云柄造型简洁的木簪子,穿一身类似道袍的青灰色长袍,宽大广袖,月白色长裤,绑腿穿厚土鞋。但这会儿,他却又重新换上了旧日身为徐玫小厮随从时候的短打扮。 这又是……为什么。 徐玫嘀咕一句,见夏长渊已经训完了人开始领头往外走,仪态潇洒却走的十分的快,显然是运气了轻身功夫,她来不及问,只好将话语咽下了,纵身提气努力地跟着。 若是被丢太远,那多少有些丢人的。 山下已经备好了好几辆马车。徐玫跟着夏长渊乘坐了一辆,终于有了问话的空隙。 “爹爹,莫仁怎么回事?”徐玫向前面看了一眼,张口问道。 莫仁做了他们这一辆马车的车夫,负责赶车。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将赶车也学会了,把式怎么样,会不会太烂,让人不得劲儿。 “是莫仁觉得,他是徐家小厮这个身份做掩饰,比公布出来更好。”夏长渊叹道:“我们观里,本来大家都是有明面上身份做掩饰的。不然,也不能隐蔽至今。” “那……好吧。”徐玫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不禁皱眉思索。 徐立前以为她还在为莫仁“哄骗”她而介怀,对莫仁有了意见,不愿意再处处带着他,便向徐玫解释道:“之前你们切磋的事情,我问过莫仁了。他承认是自己更愿意一个人练功,而不是与人切磋。他练剑,同样的招式剑法,却与你不同,是带着狠劲儿的,十分凌厉……或者说,他练剑是为了伤人杀人,所以切磋时候会觉得很别扭。” “而他又怕实话说你会不高兴,也怕惹我不高兴了,是以才拿好话哄人。他向我道歉了,承诺以后会尽量坦诚。”夏长渊说完了,却有些不置可否的感觉,并未品评什么。 “哦。”徐玫应了一声,不愿意再说这些了,央求夏长渊道:“爹,你说今上修陵寝已经修了一二十年了,按理早就应该完工了吧?为什么一直修不好?” 不仅仅一二十年到现在没有修好,一二十年后依旧没有修好。 又不是缺少材料缺少工人什么的。 以明帝对他自己陵寝重视的程度,便是在之前大康抢了大夏北方几座边城的时候,前方上战场的将士甚至到发不出兵饷到缺衣少食的严重地步了,他对陵寝那边的供给也是丝毫不落! 完全不顾他其实龙体康健的人,一时半会根本用不到陵寝! 徐玫查过史书,史书上,根本没听说有哪个皇帝的陵寝修了三四十年还完不了工的。至少,大夏朝的历任皇帝之中,他们修死后之所,也不过三五年,最多也就十来年罢了。 夏长渊没想到徐玫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他沉吟片刻,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寻找答案。或者说,整个大夏的有识之士,都在想要找一个答案。如今很多人猜测,是今上听信了洪光道长谗言,要在他的陵寝中修长生之所……” “什么意思?”徐玫愕然:“道家长生之法,除了修道养生,再有不是炼丹法么?既然进了陵寝了,怎么长生?” 她听说许多人迷信道家仙丹吃了能长生不老百病全消的,没听说会有道法在坟前做法让里面躺着的人能活回来了的! “不是人死后重生,而是说,若是那个陵寝完工了,身为陵寝的主人就能一直活着长生下去!”夏长渊耐心解释着,但从他拧起的眉头来看,他自己其实也是无比茫然想不通的。 “这种说法……”徐玫不禁道:“比相信道家长生仙丹更加荒谬吧?今上怎么会信这个?” 当年夺嫡,明帝可是硬生生地杀出来的。 他稳坐龙椅这么多年,所有威胁他的人都被他一一除去,手段狠辣强硬,怎么也不该是个蠢人吧! “今上会信,肯定是洪光老道掌握了什么能说服今上的东西。”夏长渊道:“从六年前,我开始动用人手打探陵寝情况,但今上对那里戒备森严,除了有限的洪光老道和他的弟子几个人,其他人都是准进难出,尤其是里面服役的人们,一个都没放出来过!除非是死在里面了!” 有多少人家,因为失去了家庭支柱,而家破人亡。尤其是最近几年,私库国库都没银子了,里面服役之人吃不饱饭还要从事繁重的劳动,折损更加严重!而为了补充,官府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人就抓回去!甚至有些人家,父兄一家几口,皆死在陵寝的工地上! 不然,民怨何至于如此沸腾! 夏长渊心情沉重下来。 徐玫猛然间听到这种惨烈消息,震惊万分,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会这样……”她出口喃喃。 难怪大家都说:明帝疯癫了。 难怪大家都悲哀地想:大夏朝要完了…… 可大夏朝若是真完了,真正狼烟四起之时,徐家又……徐玫摇摇头,没有深思下去。 至少,大夏还是能够再撑二十年的。江南的富庶太平,还要持续二十多年的。 现在想,除了难受恐慌,再无其他意义。 徐玫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问道:“那洪光道长又是什么人?他很厉害吗?难道朝上大臣们就看着他蛊惑今上?”她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前世或许胡不为偶尔同她提过,不过那时候她不关心这些,所以根本没往心里记。所以,她也想不起来。 “我并未与洪光道长会过面。”夏长渊摇头,道:“不过你母亲倒是见过他一次。据说,洪光道长道法十分高深,他从出现在京城之时就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几十年毫无改变,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无人知晓他寿元如何。更关键的是,他的确十分擅长炼丹,几次挽救今上病痛。有人得到他的一粒丹给病榻弥留之人服用之后,的确效果惊人,那位病人不仅病好了,且又多活了七八年……”(未完待续。) 130 问题多多 “更且,他虽然拥有随时进宫面圣的权利,但除了陵寝这件事情,道长对于朝政权利财富等等都并不关心。是以,就是有人想要口诛笔伐,奈何也难免会词穷。” 夏长渊叹息道:“总不能说,他几次给今上治病救人是错了,他替今上设计了陵寝也是错了。” 真要迁怒埋怨,大家都是有脑子的,对面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一般的洪光道长,咒骂都是显得苍白无力。 “无人知道他武功如何,只见过他的几个服侍弟子出过手,都是一流高手。想来,那样非凡之人,必定是时间最顶级最深不可测的大宗师。” 徐玫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听天书一般,完全不能理解夏长渊说的内容,仿佛她与他们根本不处于一个世间一般! 皇上崇信某位道长,这在史书上很长见,她能理解。她不能理解的是,怎么会有洪光道长这样听起来都不像真实的人物?! 徐玫目光游离迷茫,突然看见了桌面上朱燕给她备下的一本供她路上解闷的话本。是一本《风火英雄传》,讲述的是太祖打天下之时,各路江湖豪杰纷纷义助大夏的故事。 徐玫突然想到了徐家的先祖:徐师。 便是徐家,都没有留下徐师真是可考的出身来历。他从来不曾说自己来自哪里,就那么突然出现,以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或许那时候还年轻不似洪光到人一般仙风道骨,但也同样自称是“贫道”,以道士形象示人……徐师子,无论在当年还是直到今日,都一样是个传说! “爹,你说,这位洪光道长和我徐家先祖之间……”徐玫迟疑出声:“先祖来历,一直成迷。” 夏长渊神色沉静,对于徐玫会做次联想毫无意外,缓缓摇头道:“隔了二百多年,我对于他们任何一人都没有了解,无法判断什么。只是徐师是心念苍生,让人敬服;而洪光道长眼中只有大道无情,看不见庶民疾苦罢。” 或者说,徐师是个世外高人;而洪光道长却仿佛是得道成仙之人,高高在上,只因为某些原因才滞留人间。 徐玫又沉默了。 她当真不知道该讲什么。 若说明帝不该轻信长生之言,但面对如同真正仙人一般的洪光道长,他会笃信,也不算意外了。而若真的能得长生,眼下付出的这些代价又算什么!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再多庶民贱民的性命,也比不上自己能够长生来的重要!他不会放弃,也绝不可能为什么天下苍生做出牺牲! 马车就在沉默之中前行。 “别想太多了。”夏长渊轻轻摸了一下徐玫的脑袋瓜,柔声道:“多想无益,只添烦恼。”他轻声道:“这天下大势,有太多东西,便是我们很想努力,也是无法明白,无法做出改变的。” “当然了,自身更强大一些,才有更多的机会生存下去,更多地掌管着自己的命运。” 徐玫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轻松些的笑容,道:“爹爹,女儿明白了。” 是啊,朝堂与国家,这种大势,就是她今生已经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练就了些本事,就算她收服了身边几个各有本事的婢女,就算她被夏长渊认同参与进了太平观……力量也依旧有限,实在无法影响什么。 但再有限的力量,也是力量。 比她前世,已经好太多了。 “见过了你母亲,我准备带着你们一路游历,最后往京城去一趟。”夏长渊转换话题,道:“京城风光与姑苏不同,你们也能多涨见识。” “啊,那太好了!”徐玫有些兴奋了。 她听到的不是“京城风光”这四个字,而是“一路游历”这四个字!前世,她在京城生活十来年,对于京城风光早就熟悉了,并不惦念;但一路游历,却是新鲜极了的! “那爹,我们能顺便去看看大兄吗?”徐玫眼中晶亮,兴奋地道:“我都好几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来!”又道:“到时候我们不通知他直接去他的大河饭堂,肯定把他吓一跳!他若是因为东家身份尊贵不见客人,我们就想法子闹个事儿,把他闹出来!” 徐玫想到有趣处,眉飞色舞,整个人立即生动起来,就像是被晨露才洗过才打开一小半的花儿一样。 夏长渊眼中有些无奈,仿佛是在责怪徐玫调皮,却是答应下来:“行,到时候我们就从南通走一趟。”他看着慧黠可爱的女儿,心中不禁在想:徐立前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小小苦力,而是能影响上千人的大人物了,他们真的很难在第一时间就见到他吧?若是闹事儿,会不会被人围攻? 额。 夏长渊想到了他们三人要应对上百号人围攻讨伐的场面……不对,自己怎么想到这儿了……夏长渊赶紧轻轻摇头,将跑偏了的想象拉回来,道:“不过闹事儿就算了。” 徐玫偷偷吐舌,又缠着夏长渊问起了路程安排。 夏长渊只是临时起意,哪里有太过详细的安排。他从前离开,也是最多带一两个小厮随从,奢华客栈住的,荒山野岭也住的,精致酒菜用过,自己打猎生火也能过,哪里需要什么详细的安排。 不过,这一次带了徐玫,她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娇小姐…… 夏长渊一时间有些头疼,不想回答徐玫的问题,将她的《风光英雄传》拿起来塞到徐玫手中,没好气地道:“哪有那么多的问题,安静看会儿书吧你!” 又道:“从前怎么没觉得你竟然有这么多的问题?” 徐玫讪讪而笑,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打开书装作再看,没有再打扰夏长渊。 从前她不问,是因为她很怕夏长渊察觉到她比起一般小姑娘而言太过异常而已。而如今,夏长渊的课程方向变了,她当然就能问许多问题了,难得今天夏长渊与她同乘一车,而不是展现他轻功厉害能视徐家防卫于无物直接花上盏茶功夫直接就出现在梧桐苑徐夫人的书房里!(未完待续。) 131 伴游随侍 看见从玫小姐的马车中当先走出的竟然是夏老爷,宝瓶不禁有些呆了呆。她很快回神,连忙施礼道:“婢子见过老爷,老爷大安。”眼底又看见了玫小姐的绣鞋,又道:“见过玫小姐,玫小姐安。” “夫人在吗?”夏长渊的声音淡然而温和,十分好听。 宝瓶忙回答道:“夫人正在风雨堂。请老爷先入院歇息片刻,婢子这就让人禀告夫人。” “嗯。”夏长渊应了一声,抬脚越过宝瓶,走进了梧桐苑。 徐玫本想直接跟进去,想了想,又道:“爹爹,女儿想回集雅苑了,一会儿再来给您和娘请安。”他们两夫妻有一阵子没见了,不管怎么交流,总得交流一番。关于她的事情,夏长渊就能替她说了,她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夏长渊闻言顿了顿,回首摆手道:“行吧,你且回去就是。” 徐玫再次行礼之后,又与宝瓶颔首示意,这才领着一众人向集雅苑的方向走去,慢慢没有了表情。 徐家早已经成为了徐家镇。 没叫成徐家县,那是不欲太高调了。 这么大的地方,方方寸寸都是在徐家绝对控制下的。她的车队从镇口经过,在哪里值守的护卫肯定立即就将信送到了徐家大宅,让徐家人都知道了。 徐夫人没有在梧桐苑等她,那是因为她是长辈,根本不必为了一个时不时就进来出去的小女儿耽误正事摆出什么迎接的架势。但徐惠身为徐玫的亲姐姐,她若不出来迎一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难道她这会儿不在? 小红为何没有告诉她? 徐玫招过小红,不动声色地问道:“惠姐姐呢?没有在家?” “婢子正要跟您禀告。”小红低着头走在徐玫身边,道:“昨天老爷子想要外出游玩,特意叫了惠小姐在身边侍奉,也没说去哪儿。夫人答应了。” 她又补充道:“婢子打听了一下玲珑苑的姐姐们,说是惠小姐心情很好,像是对于能去游玩十分期待。恩,婢子又打听了一下,老爷子和惠小姐似乎去了苏州城,再多,婢子就没法子了。婢子正要给您送信,就听说您来了,连忙就迎过来了。” 她是想要打听清楚一些,才给主子写信,以免含含糊糊没头没尾,会惹了主子不高兴。 徐玫却不喜欢这样。 她抿了抿唇,道:“下次,这种消息要立即告诉我。在你听到祖父要带走惠姐姐随侍的风声的时候,就要告诉我。” 那时候,她若想要干涉,还会来得及。但像眼下这样,人都走了,她知道就仅仅知道罢了,能有什么用? 小红闻言怔了一下,低声应“是”,偷偷看了徐玫一眼,咬唇露出犹豫之色,却还是开口解释道:“回小姐,这一次是婢子没用,没能及时听到风声,是老爷子领着惠小姐出门的时候,才知道这消息的。” 不是她不想早点儿报告,是早点儿她不知道。 但徐玫放她在家里,目的就是看重她消息灵敏……小红依旧是请罪,并不敢为自己分辨。 徐玫脚步一顿,轻声道:“唔,只怕也怪不得你。”她不提“没用”什么的,问起道:“其他的呢?最近惠姐姐与老爷子十分亲近?” 小红心思一松,忙道:“是,惠小姐往余荫堂走了好几次。婢子还打听到,就在前日夜晚,老爷子单单替惠小姐一人打开了第四楼,准许惠小姐在里面逗留到了凌晨十分,十分看重。”她再次跟上了徐玫,伸手扶住徐玫的手臂,贴身低声道:“婢子听到有人议论,说老爷子这是想要培养惠小姐将来做家主的意思……” 徐玫闻言轻笑,摇摇头:“怎么可能。” 小红低声道:“婢子就是听到有人这么议论来着。” 徐玫不置可否,没有替小红解释什么,开口道:“我让你留意挑选一两个小丫头好用,你有看中的没有?或者你亲戚中有什么人你觉得合适又愿意来我这里的,就告诉我一声。我去求母亲,将人要过来。” 小红很好,她不想永远这么将她留在徐家。尤其是这一次要出门游历,若是夏长渊准许她多带几个婢女的话,她想带上小红。但小红走后,她也不能断了徐家的消息,所以,还要有伶俐的小丫鬟,不求能比得上小红,但至少得能耳聪目明的。 小红闻言笑道:“婢子家里的,不是婢子在小姐您面前厚着脸皮自夸,婢子的姐姐妹妹们,个个都有好去处,早早就做事了,哪里有闲在家里的。真的选择闲在家里让家里养着的,婢子也不敢要来给您用不是?” 葛家是徐家的世仆,而且几乎是世代都有人深受家主重用。重用的人家,可以说比一些徐家旁支生活的还要体面富足许多。而像小红她回到家中休息之后,也是有小丫头倒茶倒水供她使唤的。 她们家中,到了年龄还留在家里闲着的,要不就是长辈溺爱,不忍孩子到主子身边受委屈,或者本人不愿意吃苦受罪;要么就是性格脾气等等某方面不好,不能送进来。 徐玫笑笑,问道:“知道你能干……但你到底看中了什么人没有?” “不瞒小姐,婢子还真的看中了一个小丫头,人跟着她娘自小就在大厨房长大,刚好七岁了,她娘想给她找个出路。”小红道:“她认人特别清楚,大厨房人来人往的,她个个都能认识,且三两岁时候记住的人脸,如今大了依旧没有忘。这一点,婢子做不到,所以婢子觉得她应该能用。” “叫什么名字?”徐玫问道。 “她小名叫豆儿,姓辛,爹爹早死了,娘被大家称为辛家的,在大厨房一直负责蒸面点。” “哦,回头你领她过来,我看看。”徐玫点头道。 小红十分高兴,应了个“是”。 说话间到了集雅苑,徐玫沐浴梳洗,听小红讲家中大小趣闻,没再从屋里出来。 莫仁跟着车到了集雅苑,在院子角落默默看着那边半开的窗户,窗台边上放着一盆白白的栀子花,看了许久,终于无奈,默默离开了集雅苑。(未完待续。) 132 瓶瓶罐罐 徐玫面对满满一桌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有些懵。 “给你的生辰礼。”徐夫人端一盏茶,安坐宽大的木椅中,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浮动的凉风,无比的安逸美好。 梧桐浓荫遮蔽。薄纱一重重,将六月初的烈日变得轻柔而美好。屋里精致花纹的地衣下的木地板下,埋藏的粗大铜管内充盈着冰水,凉气从下面慢慢渗透上来,满室沁凉,心旷神怡。 “生辰礼?”徐玫一身淡淡微蓝的衣裙,目露疑惑,看不清白这些瓶瓶罐罐里都是什么。 不过,她的生辰的确就在这两天了。 而从前的生辰礼,基本都是价值不菲的金银宝石。徐玫没有什么开销,已经攒下许多,已经算是十分富有的小姑娘了。按照徐夫人的意思,这些都是能够随行懈怠且无论何时都既有价值的东西,哪怕碰到乱世,贬值的很厉害,也依旧有着强大的购买力。 实际。 但这些个瓶瓶罐罐…… “是我特意请了石斛送回来的好东西。”徐夫人目光清凉带着笑意,心情十分不错,示意一边的宝瓶将一本薄册子给了徐玫,道:“你回去仔细研究一下,千万不能弄混了。” 石斛两年前就悄悄离开了徐家,不知音讯。她居住的小院有些偏僻,她平日里一样很少出门,这一走,大家就渐渐不再提她,就连徐玫自己,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想到她了。 徐夫人请石斛送回来的。 徐玫闻言心中立即生出好奇,接过了册子。 册子用金色锦缎包了封面,显得神秘而贵重。 徐玫翻开,视线一扫而过,其中内容倒是十分简洁,一目了然: 金疮药:止血凝血,适用中度刀剑外伤,十息止血,三日落痂。 白玉膏:止血凝血,适用重度刀剑外伤,十息止血,三日落痂;另有祛除抚平疤痕之效,贵重。 解毒丸:预防和解除常见普通毒素。 特制解毒丸:能预防和解除数千种毒素,缓解剧毒,贵重。 果然是好东西。 徐玫眼中发亮,不禁翻过一页,不禁露出惊愕之色—— 迷药:普通迷药,无色无味,中者半个时辰昏迷入睡,遇冷水或疼痛刺激时解除,或六个时辰后自解。 特制迷药…… 迷魂散…… 果然是好东西啊! 徐玫再次迫不及待地翻了一页,当看到各种用于“可淬刀剑暗器”的各种各样品种繁多的“毒”之时,双目已经灿若星辰,再看那瓶瓶罐罐之时不禁露出灿烂如同夏花般的笑容,小心地将手中册子亲自收在怀里,对徐夫人拜谢,道:“多谢娘亲礼物,女儿很喜欢。” 真诚无比。 徐夫人见她如此表现,十分满意,嗔道:“从前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乖巧文雅的。唔,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女大十八变嘛。”徐玫恬着脸,又嬉笑地瞥了安坐一边的夏长渊一眼,道:“也是爹爹教的好。” 夏长渊一怔,徐夫人不禁失笑,摇摇头。 夏长渊一直只是将她按照名门闺秀的标准来布置课业,最多没有放松过对她习武的要求……但徐玫明里能和徐清交流琴棋书画,的确满腹诗书典故,但实际上却喜欢琢磨暗器伤人见到各种毒药居然眉开眼笑的,这怎么能算到夏长渊头上去? 不过,这么一想,徐玫倒的确与夏长渊很像了。 夏长渊有一个五柳居士的名号,本来就是一个能留名史书,有传世诗词文章的,地地道道的十分成功的文人。而他人也多半知道他有一些武功傍身,能使用剑术,君子六艺皆通晓一二,才备受追捧盛赞。 徐玫腹有诗书,才像是五柳居士的女儿。 “既然你接下了这个责任,以后也少贪玩些。”徐夫人沉吟一番,对徐玫道:“出门历练,伺候的人就算了,万事都学会了自己动手,才能越发从容。” “一个人都不带啊?”徐玫拖着长音,仿佛难以相信,不满意地道:“宝瓶姐姐她们跟着您走南闯北,如今多厉害。为什么我身边朱燕她们就不能带了?” “这一次由你父亲带着你,安全方面无虑,又只是见识南北风貌,非是特意去做什么大事,你想要有多大的排场?”徐夫人瞪了徐玫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的事情,归你父亲做主,你与我说没用,与你父亲说罢。” 徐玫立即看向夏长渊。 夏长渊脸上微微有些无奈,问徐玫道:“你想带上谁?” “那算了。”徐玫嘟囔一句,有些怏怏。 “这是第一回,”夏长渊见状,一个没忍住就出言安抚:“以后出门,再做安排吧,你的确也应该有更信任的人。” 徐玫满意了,冲着夏长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徐夫人搁下茶盏,掩饰去自己眼中的无奈,看向徐玫道:“你要顺道去探望立前?”她轻声道:“他如今很信任你,娘希望你能与他多谈谈。” “谈什么啊?”徐玫摇摇头,不解地道:“娘不是说大兄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吗?”徐夫人之前不是还十分满意于徐立前在外拼搏的状态和取得的成就吗?她本人还年轻的很,又不着急让徐立前回来接班,难道是又有了什么指示? 徐立前走了三年多,今时今日当是不再对徐夫人有怨了。那么,她又要去控制他的路,是要再次引发徐立前反感的吧? 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别又因此弄僵了。 徐玫眼中不禁露出警惕之色。 徐夫人罕见地没有留意徐玫的神色,目光透过一重一重的帷幔看向外面,眼底幽暗,轻声道:“他和他的大河饭堂,很快就要经受一场考验。你若是能赶得上,你父亲不便出面,你和那个莫仁,应该能够帮上他一些。此事结束之后,我希望玫儿你能为我探探,立前他对于将来,是否有了什么规划。短期的,或者长期的,都可以。” 她收回目光,看向徐玫:“徐家这一摊子,暂时并不需要他。只要他不愿意。你让他可以放心。”(未完待续。) 133 生辰 “啊。” 徐玫心思急转,目光不断转动,显得十分的狡黠。她没有答应徐夫人,也没有拒绝徐夫人,很快就用十分震惊的神色道:“娘,您说大兄那里会有麻烦?您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这震惊,怎么看都有些夸张的意思。 “我的儿子,我当然关心。”徐夫人瞪了徐玫一眼,显然是看出了徐玫的狡猾,不过却没有再一次要求什么。 徐玫心思稍松,忙露出担忧之色,向夏长渊行礼恳求道:“那爹爹,我们要赶紧出发才是,万一赶不上,那就不好了。” “不急,总得你过了生辰才走。”夏长渊抿一口茶道。 “那是你们的儿子,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的……”徐玫低下头,小声嘀咕,像是故意要给夏长渊和徐夫人听到。 夏长渊和徐夫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出彼此眼底的笑意和无奈。 “下去玩吧。”徐夫人显然不想再理会徐玫了。 徐玫又故意露出委屈之色,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下去了。她要赶紧回去研究她新得的生辰礼呢,这些个瓶瓶罐罐的,这一次外出,说不定会有大用途。 徐玫离开之处,夏长渊低声道:“最近岭南毫无动静,像是要酝酿一场大风波啊。” “废王忍不住了。”徐夫人神色平静,淡淡地道:“京里那几个王爷也不是吃素的,往日废王在的时候他们被压制得不行,如今废王离开了,一个个都是贤明爱人,有了表现机会,谁也不会输掉废王几分。” “从前废王是众望所归,是因为有周太傅一心辅佐。”夏长渊似乎看得分明,轻声道:“周太傅才是大夏国的柱石。如今赋闲不得用,实在太可惜了。” 徐夫人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以周太傅的眼光谋略,不会看不清楚当今形势。” 周太傅一直都是太子太傅,是废王的老师,一直一来都是力挺废王的。而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救国救民。因为废太子连累,他被罢官归乡。如今,若是废王再无动于衷,只怕当真要永留岭南了!而就算他转投其他皇子帐下,就算他有大才,但改弦更张怕不能得到信任重用……所以,不管是从哪一方面论,周太傅不会看着这种行驶永远下去。 必须要行动了。 “大康局势已经稳当了,听说在和鞑靼人和谈。”夏长渊轻声道:“若是和谈达成,只怕就会立即挥师南下。” “大夏朝底蕴犹在。”徐夫人比较平静,道:“今上也是一代雄主,关键时候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眼下的天灾民乱等等,待他腾出手,轻易就能肃清镇压。” 民生动荡,在明帝眼中,都是还能够缓一缓的小事,并不能立即就威胁到他的统治。若是大康真摆出南下之心,明帝又怎么会让自己做亡国君主? 大夏朝灭亡了,他就是陵寝修成,又能有什么用! “你不看好废王?”夏长渊微微一怔,补充道:“有周太傅全力相助也不行?” 徐夫人没有抿唇不语,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六月初十。 这一日,天热的厉害,隔着玻璃窗子,都能感觉到外面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烫的厉害。 徐夫人本人不爱做寿,更不会为儿女们的生辰就大摆宴席。到了六月初十这一日,徐夫人一早叫了徐玫过去梧桐苑,同夏长渊陪着她吃了一碗长寿面,各自给了个红包,就算作是庆贺完毕,道:“趁着天还没热起来,回自个儿屋里待着去。” 这是徐夫人的话。 仿佛有些嫌弃。 徐玫默默无语,乖乖地回到了集雅苑。对于她来说,虽然徐立前和徐惠没在,但能让夏长渊和徐夫人这一对儿父母同时陪她度过十岁生辰,似乎也挺特别难忘的? 徐玫胡思乱想,回到集雅苑没多久,家中各房长辈,以及同辈的兄弟姐妹,也开始让人送来了贺礼。这种礼节性的贺礼,自然都十分体面,但显然都没有用什么心思。 徐玫让人一一收好了,也没有在意。 她没想到的是,这么热辣辣的太阳,徐清竟然亲自过来了。 因为夏天,她穿着一件碧色长裙,十分宽松,行走时裙袂翻飞,清新淡雅,如同山林清泉,看着她,燥热仿佛都要消退了一般,让人心头一凉,眼前一亮。 徐玫闻言,连忙迎到了长廊上,忙不迭地道:“这么热的天,清姐姐倒是不怕晒,但我却是要自责的!晒坏了姐姐这一身白玉肌,我可是要心疼的!” “贫嘴。” 虽然有柳叶撑着一把碧绿油纸伞遮阴,但徐清的面上已经生出了淡淡潮红,好看的鼻尖上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更显得她粉面无暇,薄如白瓷,美丽的很。 她顾不上说话,快走几步进了廊下,感觉到了从屋里透出来的凉意,才舒了一口气,轻笑道:“你别说,天还真的热的厉害……难怪你回来之后都没去找我说话儿。” 徐玫回来之后,派人给徐清送了点儿小礼物,徐清也回了她小礼物,却是没有碰过面。 徐玫闻言嬉笑着讨饶,道:“我这不是怕热么……正想着若是今天不能下长雨缓缓热气,明儿一早天不亮就去给姐姐您请安的蹭饭吃的。” 她说的有趣,徐清又微笑起来。 两个人步入了室内,有婢子过来,服侍着徐清略作了擦洗换了衣裳,重新出来时候,面上潮红已经退去,恢复白玉无瑕。她坐下后,用了一碗沙瓜汁,才长舒一口气,道:“这样的天气,委实让人难受。” “在家还是舒服的。”徐玫想到过几日要出门游历,突然觉得这时间选的格外不好,一路上怕不知道要折腾成什么样子。但又想着徐立前那里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又有些心急恨不能立即就出发……她收回心思,感慨道:“这时候就羡慕那些内力高深的,本身就能冬暖夏凉,再热再冷的天都不怕。” 就像她从未见过夏长渊和徐夫人出过热汗。(未完待续。) 134 心事儿 “那玫儿你离这还有几年?”徐清问道。 “我还差很远。”徐玫有些沮丧,又道:“像这样的天,就只能躲起来了。” “那我们姐妹正好叙话。”徐清示意柳叶端过一个小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精致的荷包,徐清取过来,递给徐玫,道:“我亲手做的,不值什么,只是一份心意。” “哎哎,”徐玫一见十分喜欢,道:“我想要的就是这份心意啊,真是太谢谢姐姐了。” 荷包以碧绿打底,绣的是粉白色荷花却是用粉的白的淡黄的小小的珍珠缀成,又栩栩如生,精美的让人舍不得去用,绝对很值什么。 徐清莞尔一笑。 徐玫拿着荷包爱不释手,与徐清说笑几句,便发现徐清笑容之下有了掩饰不住的忧愁,于是让人将荷包收起来,轻声问道:“姐姐有心事儿?” 徐玫立即就想起了,徐清就在不久前,在徐大老爷的安排下,见过了废王。 “也不算心事。”徐清笑容之中多了几分怅然和迷茫,有一种别样动人的气质,轻声道:“我娘想要让大兄娶我外祖家的敏之表姐,我观大兄并非十分乐意。” 大夫人李氏娘家,从前只是略逊于徐家的官商之家。只是李家没有在关键时候出一个如徐夫人般的人物,万贯家财一场空,甚至还送了好几条人命。最后也就只能托庇于徐家这门姻亲之下,如今靠着海上生意,家族才算是有了起色,日子又重新富裕起来。 种种变故,来的太快,才不过是十几年的光景。 所以,大夫人李氏一直十分讨好巴结徐夫人这个小姑,就算是掌握了内宅大权,也丝毫不敢有所差池,更别说是慢待这一房了。 “李家表姐?”徐玫应了一句。 她仿佛记得徐立明的确娶的是李家表亲。只是她前世今生都与李敏之不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人。在徐玫的印象中,这位大嫂比起大夫人来,在徐夫人面前更加恭敬无比,对于她们兄妹都格外热情,连同对在徐家没有存在感的徐玫都分外关心一些。然而徐惠说她功利,并不喜欢她。 “敏之表姐。”徐清点点头,想起徐玫恐怕不太认识李敏之,俏脸浮上一些歉意,解释道:“我外祖家家在余姚,敏之表姐从十岁到十四岁的时候,多半时间都在徐家族学学习,这几年回去了,因为距离不近,姑娘家出行不便,这才来的少了。” “这么说,她与大兄不该是青梅竹马吗?”徐玫问道。 “我娘也说,敏之表姐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脾气性情都了解,所以……”徐清迟疑一下,方才轻叹道:“李家依托我徐家生存求财,我娘放不下娘家,大兄肯定是要娶李家女的。” “娘虽然自己更看重敏之表姐,但端午之前,娘还是让大兄去了余姚一趟,让他住上十天半月的,也有让他自己相看的意思。”徐清道:“李家适龄的表姐妹好几位,按说娘她也不算是蛮横……”徐清顿了顿,竟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了,露出些迷茫俩:“但大兄只住了三天,就回来了。他那个人,就是句嘴葫芦,问他什么,都是闷闷不说,让人瞧着忍不住跟着烦闷。” 徐立明的婚事,徐玫不好予以置评。 徐清找她说,估计就是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没想着问她意见。 徐玫再次想起了徐大老爷将徐清送去面见废王的事情。她说起徐立前,只怕只是在掩饰,而真正忧愁的,恐是这一点吧? 徐玫想了想,问道:“不知大伯怎么说?” 她故意提到徐大老爷,自然是存了试探徐清的心思。 徐清面上果然闪过一丝异常,但很快隐去,露出些些苦涩,摇头道:“父亲没有过问。” 徐大老爷为人风()流,风传他甚至于在各地都置办有外宅,养着各种各样的女子,甚至还有了好几个孩子。从前他虽然在外面流连,但与李氏的夫妻关系还是很稳固的,不然也不会有了四个孩子。但最近几年他一再受挫,便是人在姑苏,也自有去处,这徐家祖宅,竟然是不肯回来了。 大夫人李氏只怕半年都见不上自己丈夫一面。 她一向无法信任这样的丈夫,一心依靠徐夫人提携着娘家,教养儿女。她是经历过李家从大富到败落的人,格外没有安全感,对所有能抓住的银钱都牢牢抓住不放。而她同样又有些惊惧胆小,知道什么人是惹不得的,所以也不敢有太多的贪心。 或者说,她比很多人更能明白,哪些是自己拥有的抓的再牢也没关系,而哪些东西是别人的,绝不能伸手去碰。 而对于徐大老爷来说,有整个徐家的偌大的财富做对比,他眼中恐怕看不到分属于他的、和李氏陪嫁过来苦心经营这些年的东西。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大兄的确太闷了些。”徐玫摇头道:“平日里都听不到他开口,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二哥却是爱显摆;立复更是跳脱……”她将几个亲近的堂兄弟点了一遍,转开了话题。 徐清也不再说徐立明的婚事,听见徐玫如此说,就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道:“姑姑还是不肯让立前三弟回来吗?他到底被送到哪儿去了?我雅儿说,立克他们有一阵子还联合发动了手里力量去找了,只是没有找到半点儿线索。” 徐夫人一直对外放话说,徐立前被她罚着隐姓埋名出门历练去了。 “娘只肯告诉我们一点儿,都不肯告诉我们具体的,说是怕我们送人送钱过去帮他,然后就没了磨砺他的效果了。”徐玫笑眯了眼,露出兴奋之色,道:“大兄在外面,惠姐姐也跟着祖父出门去了,我缠了爹爹和娘,好不容易让他们答应了,过几日爹爹他出门游历的时候,我也跟着去!” “呀!”徐惠惊讶极了:“你要同姑父出门游历?你才多大!”(未完待续。) 135 询问 徐玫今日才是十周岁的生辰日! 会不会太小了些! 徐清不奇怪她能走出去游历。因为徐家乃是商家,一直对于女子的规矩并不太严。或者说整个江南,对于年轻姑娘家的规矩都是宽容的。更别提这些年,有了一个徐元真。 但,还是那句话,徐玫年纪还太小了。 娇滴滴的小姑娘,出门总是不便的。更何况还是游历。因为游历的话,许多时候,是没法子讲究的。 “刚才你还说,这么热的天气,实在不能出门的。”徐清惊讶过去,稍微平静了些。 徐玫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尤有稚嫩的面庞上露出些苦恼,但那苦恼也让人打从心底觉得有趣的紧:“是啊是啊,这么热的天……”她看向外面,缩了一下脑袋,道:“当真很害怕啊,万一晒黑了怎么办?” “但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父亲母亲同意的,若是错失了这一次的机会,下一次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就算是晒黑了,也能白回来的,是吧?”徐玫像是在加强自己的信心,望着徐清,像是想要她给予自己肯定,大眼睛清澈诚恳,满怀期盼:“你看,我娘她当年可是跟着船队南下的,听说那边大冬天都跟过夏天似的,太阳烈多了,但我娘她不是一点儿也没黑么?” “你啊。”徐清轻笑摇头,柔声道:“姑姑和姑丈怎么会舍得你晒黑?放心,就是条件再不好,护肤膏肯定会给你备足的。” 徐玫跟自己的父亲亲近,这让徐清心底不禁生出了些羡慕,再想想自己的父亲,又微微酸涩起来。但她早非如徐雅一般样样都争强好胜的小姑娘,很快就调整好了,向徐玫问起了行程。 “还没定下呢。”徐玫嘟着嘴,有些期待,又很是忧虑,美丽的眼中一种闪烁着光芒,道:“不过他们已经说了,到时候就爹爹和我,还有一个随从三个人一起走,轻车简从,随时都能出发。” “听起来就很辛苦的样子。”徐清微笑道:“那待玫儿回来,一定要将这一路上发生的有趣事情说给我听听,让我也跟着见见世面。” “那是一定的啊。”徐玫欢快地答应下来,又像是好奇,又仿佛随口一问,又带着点儿关心,道:“清姐姐有出过远门吗?” 徐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只去过余姚几次,但那是走亲,纯粹的游历肯定是不算的。”见徐玫小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她微笑道:“人各有不同。我性子安静,更喜欢安逸地待在自家小院里,打打秋千看看书,便觉得是最好的时光了。” “也是。”徐玫赞道:“清姐姐温柔娴雅,是书中讲述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性子再好不过了。” 徐清又温柔地笑,谦虚娇嗔。 外面太热,徐玫不肯让她这时候走,干脆找了书来,两个人各自安静地看,偶尔才交谈几句,悠然自得,打发着夏日时光。 午后,明亮的天突然被乌云盖住,大风乍起,雷声轰鸣,没多久就下起了倒豆子一般的暴雨。 两个人结束了午休,站到了窗前向外看。 密集的雨水遮蔽了视线,庭院里很快雨水汇集成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地上的青石板。待到盏茶之后大雨骤歇,剩下小雨淅沥,天空转亮,就能看见绿叶被洗的格外的干净碧亮,而青石板也从灰白便成了深青色。又待小雨也离去,天空更亮,人向外望过去,眼睛仿佛就像也被大雨洗过一般,一切都是那般的清晰! “大雨之后,总算凉爽了些。”徐清看向徐玫,含笑道:“打扰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徐玫既然要出们游历,说是轻车简从,但要准备的东西,也肯定不少的。她在这里,徐玫就要陪着她,不能做别的。 徐玫歪头想了想,道:“那我就不留姐姐了。”她看向外面,皱眉道:“只是这一路上石板不干,说不定还有积水,万一弄脏了姐姐的鞋袜呢?” “回去换一双就是了。”徐清不在意地道:“一会儿太阳出来,又要晒起来了。” “那……好吧。” 徐玫亲自将徐清送出了集雅苑,目送她走远,转头看向旁边站在集雅苑门外路旁的莫仁,扬了扬眉,没有开口,一扭身又回了集雅苑。 她走进院中好一阵,莫仁才慢慢走近院门,向守门的婆子告知一声,踏进了院子里。再一抬头,那一袭淡蓝色裙角仅仅停留在他视线中一息,就隐没在堂屋里了。 莫仁抿了一下唇。 “哎,莫仁小哥,你有事儿?”团子是知道莫仁“真正身份”的,见他过来,十分亲善。 莫仁迟疑一下,握了握胸口里的东西,道:“我过几日要侍从小姐游历,就想问问,小姐这边,有没有特别交代我去准备的。你知道,我出门很方便的。” 团子向莫仁福了福礼,道:“那你且等等,我去问问小姐。” 她转身进屋,没多久,就又出来,笑道:“莫仁小哥,小姐说了,夫人说立前公子那边恐怕有什么麻烦,若是你有法子的话,希望你能打听一下立前公子那边的具体是什么情况……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姑娘替我转告小姐,说我知道了。”莫仁朝着正屋的方向行了一礼,转身时候似乎朝着一个窗户看了一眼,眼中有白色花朵的光影一闪而过,脚步不停,没一会儿,就出了院子,不见了踪迹。 朱燕陪着徐玫站在窗前,目送莫仁离去,低声道:“小姐就是见见他,也没什么的。” 身份关系到底是变了的。 虽然莫仁依旧愿意以小厮的身份跟在徐玫身边,但徐玫这么“冷落慢待”他,似乎也不太合适的样子? “可是的确没有什么要说的啊?”徐玫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过几日出门,我再向他赔不是好了。恩,好想再睡一会儿……”说这话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榻上,拉好了薄薄的锦被盖好了,闭上眼睛,口中嘀咕道:“出门了,就睡不成了。” (恭喜中国队拿下了首金!******比赛太刺激了有没有!)(未完待续。) 136 荷池边 暴雨之后,空气中满是新鲜的味道。 只是风停之后,依旧有些闷热,并不特别凉爽。 徐清打一把油纸伞,一路经过幽静的长廊和小路,在满池清荷的水面栈道上驻足,采了一朵粉荷和几根绿绿的莲蓬,才翩然从栈道上走过去,上了岸,就是徐家大房所在的几座院子了。 徐清和徐雅二人算是临荷而居,彼此相距不远,一个叫荷清苑,一个叫荷雅苑,修建的轻巧雅致,内外协调,景致十分不错:夏日有清荷之香,冬日银装素裹,远眺红梅如霞;春日有岸边湖石逢里盛开的迎春花,金灿灿让人心情晴好,秋日又有银杏落叶,满地铺金。 可以说,这两个小院,要比玲珑苑和集雅苑的风景要好上许多。 徐清捧着荷花和莲蓬,才踏着青石台阶走上岸,就见徐雅同徐立复一同从远处走过来。她微微一顿,迎了上去,含笑问道:“今日没去族学?” “没去。今天排的几门课都没意思。”徐雅没有解释太多,她瞥了一眼徐清手中拿着的荷花和莲蓬,似乎撇了一下嘴角,笑道:“大姐真是好兴致,也不怕脏了手。” 徐清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徐立复问道:“大姐是从那边过来的?”他指了指荷池对面。 若是离得远,就能够轻易看出,整个徐家镇是依山势而建。越往上,就越高一些,只是这高度相对很平缓,居住其中的人反而不太能察觉到而已。 他们大房所在的位置,是比梧桐苑那边略微高上半尺的。 站在这里,尚能看得到集雅苑的飞檐斗拱,半掩在浓绿的林木之中。 “今天是玫儿妹妹生辰。”徐清解释道。 “那大姐当真是不嫌天热。”徐雅继续撇撇嘴,道:“她又没说要办,有什么礼物,让丫鬟送过去不就好了。” 她其实根本没有记住徐玫是哪天的生辰,不过,她身边当然有人是专门替她记住这些的,会提醒她,询问备下的礼物合不合适。的确,她这会儿连下面替她送给徐玫的礼物是什么都忘了。 徐惠的生辰,徐雅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徐雅回过神,见徐清闻言神色淡淡面露不愉,心中不以为意,倒也没有再语带讥讽了,抿了抿唇,碰了一下徐立复,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徐立复忙道:“大姐,您最近在家也没什么事儿吧?” “怎么了?”徐清问道。 徐立复略微有些迟疑,但很快就继续说道:“天热,族学里没几个人在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大姐带我们去城里住?” 她和徐雅离年满十五远着呢,加上大夫人李氏一向十分着紧他们,根本不会放他们独自出门。哪怕仅仅是去不远处的姑苏城。而徐清是大姑娘了,一向沉稳,由她领着,李氏才会松口。 “知道天热,还往外面跑?”徐清微微摇头,并不愿意。 徐雅一见急了,忙拉了一下徐清,低声道:“大姐,是这样的,我们听说父亲就在城里住着,才想去看看的。最近娘消瘦多了,告诉我们说是苦夏,其实是因为什么,你我做儿女的,难道还不明白?若是能找到父亲,请他回来一趟,娘肯定会高兴的。” 天才热起来,大夫人李氏就声称苦夏,一日三餐根本动不了几口,眼见着就瘦下去了。徐清有心开解,但却并无效果。 徐清闻言有些心动,道:“你们容我想想。” 徐大老爷留在姑苏城里住着,只要没在徐家别院住着,身边就不可能没个女子作陪。他们几个儿女这么找上门去,徐清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堪。 但李氏那里的确也是……徐清迟疑不定,拿不了主意。 徐立复见此有些不满,道:“哎呀大姐,你怎么就能这么冷漠啊!就连我这个最小的,都想要为家里分忧,大姐你****就待在自个儿院子里,享受着华服美食,却什么都不管是吧?” 徐清怔了怔。 他们这一房有六口人,除去大老爷不提,大夫人李氏操心大宅内务操心儿女操心一切;徐立明沉默寡言却是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努力去经营那些铺子产业;而徐雅和徐立复也都分明有积极学习,期望将来能帮上忙…… 的确只有自己,只管关在院子里琴棋书画,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一点儿贡献吧。 可她为什么一定要……徐清俏脸露出些苦涩,歪头看向满池清荷,道:“好吧,我一会儿去请示一下娘亲。” 徐雅悄悄地给徐立复一个赞赏的眼色,朝着徐清行礼,笑颜如花,道:“那我们就等着大姐的好消息了。” 徐清点了点头。 太阳晒干了云层露出了头,徐雅和徐立复也就回去了。 徐清在荷池边站着,怔然出神。 日头落在身上,从一开始的温暖,很快就变成了灼热和刺痛。这让柳叶和柳芽十分心疼,终于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姐若是想要赏荷,不如去水榭里坐坐?” 哪有伏天站在太阳底下的。 徐清回过神,摇头道:“不用了,我们回去吧。” 几个婢子都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荷清苑,一番沐浴更衣之后,徐清坐下,看手边放了一个黑檀描金巴掌大的小盒子,问人道:“这是什么?” 柳叶弯腰,低声道:“刚才小姐更衣的时候,外院葛总管派人送进来的东西,说是老爷指明让送给小姐您的。” 徐清微微一怔,示意柳叶将其打开。 柳叶将盒子拿的离徐清稍远一些,按开暗扣,怔了一下,小心伸手进去想要将里面的东西捧出,却不禁发出了一声低呼,见徐清诧异看她,她连忙将里面东西捧出来,道:“小姐,是一枚玉佩。” 她捧着玉佩走近徐清身边,低声道:“好像是传说之中的冰玉,奴婢见识少,不能确定,请小姐查看。” 冰玉。 那的确是罕见的东西。 就是巨富了多年的徐家,也难以找出几块来。徐清心想。(未完待续。) 137 好东西 这块玉呈淡淡的天青色,薄薄的卵石形状,没有雕刻的痕迹,仅仅在一端有个细微的孔洞,以供穿绳所用。 内含烟雾一般,并不清透。 单从外观上看,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 但冷玉就是这样,不握在手中,根本分辨不出。 徐清指尖触碰到那天青色,触手刹那明显的温凉之感,让她忍不住顿了顿,才将那块玉整个拿起,握在了手中。 传言,冷玉温而不凉,便是放入滚水之中蒸煮后捞出来,也能在几息之内冷下来,依旧温凉不改当初。若是制成玉佩佩戴,则人能在三伏天也能遍体生凉,再不惧任何炎热。 徐夫人身上,至少应该有一块这种玉。 而徐玫刚才还在抱怨天热,显然她也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徐夫人大方,对待一切物品,看的不是其价值贵重与否,而更在乎是不是有用。是以,诸如怀表之类,初流通进来的时候简直千金难换,但却徐夫人当时就给徐立前徐惠她们一人一块儿,方便查看时间……徐玫手上有多少好东西啊……但她却没有这种玉…… 眼下,自己手中却握了这么一块…… 徐清思绪纷飞,怔怔许久。 父亲怎么会有样的东西,又怎么会舍得给了她。 “小姐,要婢子做跟绳子么?这可是好东西。”柳叶低声问道。 “是啊,这可是好东西。”徐清口中喃喃,将玉佩放回盒子里,将暗扣扣好了,仿佛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黑檀描金的小小盒子安静地躺在她手边。柳叶悄悄打量了一下徐清的神色,没有再出声,更没有再去动那盒子。 窗外蝉儿突然声嘶力竭地鸣叫起来。徐清突然觉得一阵烦闷,只觉得这天,越发燥热了。 …… “小姐。”小红悄悄进来,呈上来了一阵淡绿色的茶汤。 荷叶和玫瑰混合而成的香气飘出来,徐玫动了动鼻子,看了看茶碗,又看了看小红。 小红露出笑容,酒窝儿深深,道:“婢子刚才碰巧遇到了祖父手底下的一个小管事,说是进来替大老爷给清小姐送东西的,送的是一个黑檀木的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却是描了金漆花纹的,精致的很呢,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唔。”徐玫闻言,眼神动了动,不置可否,端起了茶盏。 小红微笑道:“是何妈妈煮的玫瑰荷叶茶,加了点儿蜜,闻着就香甜。” 徐玫饮了半盏,轻笑道:“知道你喜欢这些甜的。喏,若是何妈妈那里还有剩下的,都赏了你吧。” 小红笑容更加开心了,连忙向徐玫行礼致谢,道:“多谢小姐赏,呵呵,还是小姐懂婢子。那婢子这就告退了。” 何妈妈煮的茶汤,当然不会只有这一盏。 其实徐玫不提,剩下的,待再晚些后她还没说要,何妈妈也会给大家分了。大不了徐玫想要的时候,再煮一份就是。 集雅苑也不至于亏了她们这些亲近婢女的嘴巴。 但徐玫开口了,也一样能显得她待下面人亲善……小红自然是要领赏拜谢的。 除了禁止外面的女人连同庶子庶女找上门这一点,徐大老爷可绝不是一个多疼爱嫡子嫡女的人。他突然特意给徐清送了东西…… 徐清轻轻敲击桌面,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起身,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经过屏风走到内室,一切正如常,却突然袖口下左右手同时扬起,两道银光乍然闪现,而后听到两声“咄咄”之音,正是银簪扎进房梁的声音! 内室光线有些暗。 徐玫仰头打量着木梁上那两根深深没入木体之中的银簪子,对于自己的力度和准头都十分满意。她拍拍手,朱雀走进来,正要朝着背向自己的徐玫行礼,却突然感觉不对,俏脸一变,快速一个下腰,便见一枚手指盖大小的物品刚好擦着她的腰上飞过。朱雀心中才松,但俏脸蓦然更加难看,却是双膝各自猛然一痛,再无法支撑自身,向后跌倒! 双腿被制住,再无知觉。 朱雀反应极快,在倒下之时已经准备好了靠着手肘翻滚离开原地滚到他处略做隐蔽,只要她能稍微有一息的喘息之机,她就能解开腿上穴道并依靠多年苦练的一流武功反败为胜…… 但一枚又一枚暗器比她反应更快,她躲一躲二无法躲三,终于有一个正中前胸!朱雀娇躯僵硬,委顿在地,再不能动弹。 “小姐……”朱雀苦笑。 徐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面对她,见制住了朱雀,俏脸露面满意,却不肯走近,问朱雀道:“如何?我一共发了十枚菱珠,打中了几次?” 手里依旧扣着一枚菱珠。 所谓菱珠,就是她让人用金银磨出来的菱形珠子,中间有孔,平时可以串成一串带在手上。地上散落的好几枚,两个长尖角都是磨平了的,杀伤力有限。 但她如今垂在手腕上的几串,有菱形宝石串成的,也有黄金白银制成了所谓菱珠串在一起,五颜六色足有四五串手链,挂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格外的好看漂亮。也格外的危险。 朱雀想象着万一自己小姐若是解错了手串……她心头一寒,忙苦涩地道:“这一次婢子大约只躲过了四枚……小姐进步很快。” 徐玫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我这力道如何?再少几分,会没有效果?或者你的内力再深厚多少,也没有效果?” 朱雀想了想,回答道:“假若小姐这一次用了十分力道,那减少一分的话,怕就制不住婢子了。而若婢子内力再增加半分,估计也是……”她没有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了,小姐您若是换掉暗器,效果就不同了。” 那种带着尖角的菱形金银和宝石,无不是格外锐利。按照徐玫打到她身上的力道,一定能入肉见血。那样的话,取得的效果自然又不同。而若那暗器上再沾点儿剧毒……朱雀俏脸再寒,没有想下去。 “这样啊。”徐玫琢磨了一会儿,对朱雀道:“你自己冲击解穴好了,解开了,好告诉我费了多少时间。”(未完待续。) 138 夏立消息 朱雀沉默,心有点儿累。 自打有一次她故作被制作然后趁着自家小姐靠近的时候反击了,小姐就吸取了教训,再不肯靠近为她解穴……虽然事后,小姐还因为她的“提醒”而重赏了她,并未生气的样子。 朱雀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正将一串而美丽的菱形紫晶石拿在手中把玩着,深深浅浅闪烁着美丽的紫色光芒……朱雀不敢再看,收拾心情,垂目运功,开始冲击解穴起来。 …… 明月才半,被风圈氤氲的十分模糊,看不清晰边界。 徐玫正站在集雅苑的小亭子里,盯着水面仿佛怔怔出神。池子里有几株睡莲,有锦鲤在水中不停摇曳,是不是在半月的倒影上咬上几口,将月影打碎,光影晃荡。 徐玫靠着廊柱,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突然,她手指轻弹,一颗豆大的珠子投入水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响,随即,水面一阵翻腾,有一点暗色渗出……再然后,一只手掌长短的金红锦鲤就从水下飘了出来,不再动弹。 朱雀见状,嘴唇动了动,看向了徐玫。 见徐玫没有吩咐,她又安然地站在了一边,关注着周围。 “小姐,有人来了。”朱雀低声提醒道。 她的话音才落,一声犬吠便在院子里响了起来,徐玫转身露出笑容,朝前走了几步,弯腰伸手,在斑点花头上揉了几下,道:“花花来了啊。” 这几年,回到徐家之后,斑点花多半时间都会跟着莫仁住在外院,在集雅苑待着的时间有些少了。当然了,如同莫仁和徐玫同时向它发指令,她养大的花花,还是会听她的。 这一度都让徐玫感到很骄傲。 徐玫揉着斑点花看着它撒欢儿,玩了片刻,向亭外轻声道:“师兄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前来?” 莫仁从不远处树影之中走出,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近凉亭,向徐玫行礼之后,道:“回小姐,关于立前公子的近况,我已经打听出来了一些。” 徐玫微怔。 莫仁低声道:“这件事其实已经跟船传到了姑苏的水网码头上,找那些跑船的一打听,就能知道大概。”他微微一顿,道:“大河饭堂无故被当地官府查封,传闻东家身陷牢狱之中。当地码头上所有苦力围坐县衙前,码头全部停工,来往货商只有将工钱提升十倍,才能找到人干活,但最多也就找到十来个人,干的特别慢,苦不堪言。” “南通县衙已经发出通告,将大河饭堂夏立等人,说成是‘聚众滋事,扰乱民生’……”莫仁道:“若非是县衙外静坐的上千众壮民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官府要将他们定义为造反,派兵镇压了。” “因为南北走船的很多,所以这消息根本封锁不住,传的很快。” 徐玫缓缓坐下,一边摸着斑点花毛茸茸的脑袋,将莫仁的话重新过滤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说,那个夏立,现在被关起来了?” “据说是的。”莫仁道:“大河饭堂被关进去许多人,说是因为饭菜投毒,有人打包回家之后,家里人吃掉后死了。” 这听起来就是借口。 莫仁看着徐玫,又道:“不过,离这么远,这消息未必就是真的。夏少一直很少在饭堂露面,就算官府派人突击,怕也抓不住夏少。” “我娘总是教育我们,作为一个掌舵者,绝不要让自己立于险境。因为只有站在局外,或者隐于幕后,方能从容调动手中力量,打击对手,从而赢得胜利。” “徐立前虽然很多时候都不肯听我娘的话,但他又不蠢,应该不会如同戏文之中那些傻子们一样,主动负手被抓进大牢以证什么清白。我们都知道,落入别人掌控,是非曲直要圆要扁,都要由别人说了算了。” 徐立前虽然有时候天真一些,执拗一些,但绝不会是耿直到犯傻的地步。 “再说,若他真的被抓进去了,码头上那些个汉子聚在一起,头脑一热热血上涌,十有八九都要直接打进官府救人了,哪里还会搞什么罢工静坐!” 唔,就是组织了罢工,还不忘给大伙儿挣钱。 那些敢去拿那十倍工钱的,若不是被默许被吩咐过,就是给他们十倍百倍的胆子,只怕他们也不敢从上千穷苦汉子口中抢食! 所以,徐立前绝没有在牢里。 既然徐立前没有在什么大牢受苦,徐玫自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虽然眼下南通局势看起来有些不妙,万一官府一怒之下出动军队那只怕就要血流成河……那样的话,徐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不说,又直接因为他没了数条人命毁了数个家庭,他必然面临巨大的痛苦懊恼或者是仇恨诸如此类的情绪,就直接影响了他…… 徐玫没有继续想下去,问莫仁道:“师兄,若你是夏立,面对这种局面,你会怎么做?” 莫仁仿佛抬头看了一眼徐玫,沉默。 当徐玫以为他不会再给出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道:“所以,我会从大牢出来,将所有被抓进去的有关人都救出来,而后散开人群,大河饭堂续集开业,该干活的干活,只当一切都没发生。” “唔。”徐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莫仁再次看了徐玫一眼,眼中仿佛有一丝光芒,却依旧抿着唇,沉默。 她居然这么快就想到了么? 以眼下南通的局面,县衙官府的压力肯定很不轻松。码头苦力罢工,且不说能不能定义为造反,一个民变是肯定少不了的。“激起民变”,这是那些大人们根本背不起的失职之罪,头上的官帽别想再保住! 官府从来都是看人下菜,这一次苦力们如此团结,根本不是抓几个人罚几个人就能吓唬住的。往日的招数不管用了,所以他们估计眼下也是正头疼! 真要动用士兵暴力镇压,那这一次的动乱肯定是瞒都瞒不住了!再说,上千壮汉真的被“官逼民反”的话,要调来多少兵,才能真的挡住愤怒的苦力们!(未完待续。) 139 一瓢茶水 说不定,镇压还没有镇压下去,县衙就先被攻破,大小官员直接丢了命! 就是县里的官员恼羞成怒直接不管不顾地干,州府的官员也不会准许。 现在大夏民乱遍地的,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块稍微富庶点儿安全点儿的地方安逸地当官,你一个县衙就为一点儿小利就激起民乱,你活腻歪了吧你!赶紧的,安抚为上! 再说,一方县衙又哪里能调的动什么兵马! 军娘都发不出来了,凭什么来没事找事地见血拼命! 种种原因,都说明此时发动了这次突击的官员正进退两难,根本不敢乱动。但人家必定是朝廷的官员,夏立和大河饭堂和苦力汉子们若不是真的想要揭竿而起,以后还想要依旧在南通当地生活吃饭,那最好就是见好就收,悄悄地救了人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彼此都能过得去,以后好相安无事…… 如此,危机也就过了。 地方上以后也没有人吃饱了撑得再去啃大河饭堂这个硬骨头。 “然后呢?”徐玫摊开手,道:“没有然后了么?” 若没有然后,那大河饭堂依旧回归了原来的老样子,于夏立本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收获。若官府方面的人心存不甘,时时刻刻惦记着找他们的麻烦,比如今天罚个钱明天找个借口抓个人什么的,大河饭堂总不能次次都搞这样大的声势。但若是不去声援营救,久而久之,人心也就散了。 人散了,官府方面再想要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找出官府方面怂恿之人和主持之人,以血腥手段进行震慑警告。”莫仁的声音有些冰凉,道:“而后在县衙收买扶持自己人为大河饭堂的防护伞,才是久安之计。” 再然后,制度内部制度,整合凝聚人心,如同漕帮一般有一套完全的规矩,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松散……整合之后,就能发展壮大大河饭堂的影响范围,最终雄霸一方! 莫仁抿唇,并未将这一番话说出口。 徐玫看向天空,眼中闪动出如同月入水池一般的细碎金光。 …… 南通。 阮小妮蹲在墙根下,将身体蜷缩在一颗垂柳的树影中,穿着灰扑扑破烂衣裳,露出习惯一样的胳膊腿儿,脚上一双麻鞋早就破的露出了脚趾头,一样灰扑扑的,一看就是格外贫穷可怜,同那些街边挣扎求生的乞儿一模一样。 不过,这么热的天,正中午头,就连乞儿都不愿意出来乞讨要饭,以免受热中暑,搞丢了小命。 额头上很快见了汗,潮乎乎的,让阮小妮有些看不清了。 她伸手抹了一把,去将头上脸上抹的更脏了些,只还能隐约看到她黑红黑红的肌肤,根本分不清她的眉眼。 若是有好心人仔细看她,就会发现,在她眯着眼睛盯着县衙前面空地上的动静去瞧的时候,所露出的一丝视线,却是格外的明亮! 县衙那边,日头底下,正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一排排的,整整齐齐,丝毫不乱,巍然不动。太阳明晃晃的晒着,地面滚烫滚烫的,汗水一波又一波的渗出来,打湿了短衫复又被日头晒干,反反复复,硬的成了一层壳! 他们都是苦力,谁没有顶着烈日干过活。就算这样坐着不动久了更加难捱,但也不是不能忍耐的。他们原本就最能忍耐,什么都能忍耐。 一队妇人,足有十几位,高矮胖瘦不一,两个人一组,抬着一个大木桶,一共有六个桶,从阮小妮身边经过。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小孩子,最大的也就十来岁,最小的仿佛才三两岁才会走路,绕着木桶边上嬉闹不休。尤其是小点儿的孩子,脸上笑容格外灿烂开心,分明不知疾苦忧愁是什么。 最后两个中年妇人停顿一下,其中一个妇人拿开桶盖,用葫芦瓢从中舀起半瓢水,示意一个大点儿的小男孩去给阮小妮,道:“都是可怜人,喝点儿茶吧,别晒坏了。” 说罢,就继续向前走去了。 小男孩捧着葫芦瓢到了阮小妮身边,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挑剔嫌弃,但最后目光还是露出些同情之色,将葫芦瓢递给阮小妮,道:“你喝吧,是凉的。” 小男孩一身也就十来岁,身上短褂短裤上也有不少补丁,但洗的灰白,十分干净,脚下的麻鞋也是新的。面色微黑,有汗,却是清透的汗水,半点儿也不浑浊。 而她却是灰扑扑的。 这让阮小妮觉得有些难堪。 但她确实口渴了,不能不喝。 她将手在背后衣裳上擦了擦,才接过葫芦瓢,看了那小男孩一眼,放到嘴边,用袖子掩了掩,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是粗茶叶煮出来的,加了点儿盐,最能消暑解渴。”小男孩见阮小妮喝完了,拿回了葫芦瓢,嘀咕道:“好了,我要走了。”说罢,他小跑几步,很快追上了抬着木桶的队伍。 有些苦有些涩有有些咸,味道怪怪的。 但阮小妮很快觉得,这天,仿佛没有那么热的难受了。 她依旧看向县衙那边。 抬着木桶的妇人已经到了那些汉子们面前,拿着葫芦瓢,舀了茶水,挨个儿递了过去。那个小男孩就穿行在他们中间,不断地帮着忙。 那里面,一定有他父亲吧。那个好心的给她茶水的大婶,是他的娘亲? 阮小妮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想着。 突然,县衙那边传来一阵躁动,阮小妮看着那朱红的大门打开,看着门口出现的几十个人影,大吃一惊,猛然站了起来! …… 大河之上。 河面上明明停泊着许多大船小船,却看不见往来穿梭的人影,如同一副静止的画,明晃晃的,却荒凉的让人心寒。 一艘不大不小的货船,就这般静静地停靠着,甲板上空无一人。 突然,一个脑袋从水面下钻了出来,一只手抓住了船弦上的麻绳,稳住了身形,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水,四下观望。他似乎没发现有人注意这边,便迅速地抓着麻绳往船上爬去,几下就摸到了一个窗户,利索地翻身入内。(未完待续。) 140 表诚意 “夏少。”邹大成低唤一声,目光狂热。 徐立前没有看他,定定看向船舱的木门。邹大成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见徐立前微微摇头,于是不敢再动。 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地板上很快蕴出了一滩水迹。 邹大成的脸蓦然变了。 他抽出腰间长刀,盯着大门,神色戒备,又有一丝懊恼——竟然有人跟着他找到公子了! 怎么回事! 他怕有人跟踪,硬是从一个隐僻处下水,一路闭气潜水,憋不住了才找个船只遮挡的地方出面换气,如此小心翼翼,竟然还有人缀上了他!他却不知! “大成,刀收好了,开门请客人进来。”徐立前负手站定,一脸沉静。 邹大成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转动一下眼睛,方才按照吩咐,还刀入鞘,却是依旧满怀戒备,上前拉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是两位留着长髯的中年人,俱是做文士打扮,一位略矮富态,不怒自威,但此时却对他身边一个年轻些的文士陪着笑意,亲切之中,透着迎合之意。 邹大成打量着来人,沉声道:“你们是谁?我们这船最近不送货。”这两人衣着富贵,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但邹大成还是将这二人当成是商户,想要打发他们离开。 那富态之人闻言咳嗽一声,道:“本官乃通州知府高仁节,微服过来,找你们夏少。” 他面容一肃,官威自露,使得邹大成竟然下意识地矮下了身子。 “高,高大人……”邹大成有些哆嗦,难以置信。 他想要打量来人想要看出些什么,但迎上高仁节威严的目光,立即垂下目光,错开身体,将舱室里的徐立前露了出来。 “高大人请进。”徐立前收敛眼神,上前一步,低头,欠身相迎:“地方简陋,慢待贵客了。” 高仁节两人走进船舱,徐立前欠身请坐,发现高仁节总是十分顾及他身边之人拱了拱手,面露疑惑,轻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这位是?请恕在下眼拙。” 身在地方,徐立前怎么会不关注南通一地的官员大人物,虽然在这之前,是从未会过面。高仁节一露面,他就认出来了来人,但却判断不出其身边人的身份来历。 仿佛是幕僚师爷一般的人物。 但什么幕僚师爷,能让一个正五品一方父母官如此尊敬偏抬? “这位是傅先生。”高仁节没有多做介绍,道:“傅先生是本官的客人,听闻了夏少大名,是以跟过来见识夏少风采。” “果然是少年俊杰,羡煞我等啊!”高仁节上下打量徐立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居高临下,官威赫赫,却又平易近人,十分真诚地称赞,足以让任何一个底层之人生出“被看重”之感,感激涕零。 而那位傅先生正襟危坐,只是在高仁节介绍他的时候,淡淡点头,态度矜持暗含倨傲,看徐立前的目光带着隐晦的审视之意,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少年的肌肤如同是北方初夏田地里的小麦色,一字眉又浓又粗,这这让他原本有些柔和的面部线条显得格外的硬朗一些,像是北方人。但再看他的骨架体型,还是偏消瘦些的南方人…… 此时,少年过于镇定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些感激,似乎是紧绷的心弦松弛了几分一般。 高仁节见状暗自点头,心道:这样才对。 一个少年人,于草莽之中取得再大成就,在一介父母官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真要凭这点儿成就去对峙父母官,那不是“少年英杰”,那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傻子。 刚才夏立的太过镇定,应该是他误以为他们是抱着恶意而来,是以强行让自己不要一上来就输掉气势,强行给自己壮胆来着吧。 一个草莽中的年轻人,他还镇不住,那就丢人丢大了。 高仁节不知道身边这位傅先生为何一定要维护这位少年人,而且态度颇有些古怪……不过,上面人的心思,他也没必要问的太清楚。就只当是那一位看中了此人的潜力,想要暗暗收拢吧…… “大成,去沏茶。”徐立前吩咐之后,再次行礼,道:“都是些小民,不太懂礼,两位大人担待一下。”他微微沉吟,小心问道:“不知高大人特意来找草民是……” “嗯……”高仁节看了身边傅先生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将虚胖的身体朝着徐立前这边倾斜一些,越发显得真诚和蔼,道:“本官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有关大河饭堂的情况,是吴县丞误信了小人之言,失察不慎,才酿出了大错,让许多正经经营的百姓受了委屈……本官来找夏少,是想要替吴县丞代为赔罪。” 见徐立前惊愕难以置信,高仁节越发坦诚谦逊,道:“也是本官治下不严……幸好有夏少信任官府,一再叮嘱相邻冷静等待处理,这才没有将矛盾扩大,也才能让本官有机会纠错……在这一点上,本官实在要多谢夏少你。” 他也没有说假话。 他知道南通码头风气改变,一片祥和,再无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之事,年前他还将此作为“教化民众有功”的佐证写在了他的考绩上去,自然没有考虑过去寻大河饭堂的麻烦,从而自找麻烦。在他们一地父母眼中,治下稳定,就是如今最大最好的政绩,比任何其他的都要重要! 贺老三联合吴县丞所做之事,他事情是不知道的。 知道之后,尤其是得知近千码头上的苦力将县衙给围了,高仁节当真险些是没吓出病来!幸好,幸好,没有出大事儿。 原本他听到消息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安抚,想要让人与围坐县衙的苦力交涉从而联系到这个夏立,但没想到傅先生却对这个夏立格外感兴趣,依旧要安抚,却是拖延几日找到了夏立藏身之处,这才亲自上了门。 “为表诚意,来之前,本官已经让人将误抓的饭堂伙计都放出来了,并按照律法一人赔偿了一百文铜钱。”高仁节抚须,笑道:“相信很快夏少就能得到消息了。”(未完待续。) 141 回归 邹大成端了茶盘走进来,闻言双手一抖,差点儿让茶水洒了。 徐立前惊愕许久,方才回神,再次向高仁节行礼道:“高大人仁政爱民,秉持正义,让我等钦佩。我代饭堂众人,多谢高大人成全他们平安清白之心。” “为官一方,自当是秉公执法。”高仁节抚须道:“大河饭堂对于南通码头上的秩序贡献很大,希望夏立你能继续维持这种安定团结,以后遇到不公正,有所述求的话,可以直接找官府申述,希望不要再通过罢工围坐这种方式了。” 这一次,不论他怎么想的,在旁人看来,官府都是大大的丢脸。 高仁节给过了徐立前甜枣,当然还要警告一番,以免这个少年滋生骄纵之心,觉得能拿捏住官府,以后行事会越发地放肆。 徐立前双目眯了眯,垂首行礼,道:“请大人放心。” 这样的态度,高仁节还算满意,挺背端坐,越发威严,让人怯目敬畏。他将目光投向傅先生,仿佛询问这位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傅先生深深望向徐立前,率先起身,作势要走。在高仁节诧异之下也起身之后,傅先生又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少年人一片赤诚悯农爱民之心,若甘心居于草莽,未免太可惜了。我大康需要有识之士上下一心,共同努力,待他日,傅某希望能在不一样的地方再看到夏少的身影。” 说罢,他拱拱手,迈步向外走去。 高仁节立即跟上。 徐立前躬身拱手,站在原地恭送。待两者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慢慢抬起头,紧紧抿唇。 邹大成慢慢走了过来。 他只是粗略地擦了一下,随便换了身干衣裳,就赶紧出来了——虽然那高大人看似来和解的,但做官的最是能言善道两面三刀。人是他大意之下引过来的,若是夏少受伤,他真是万死难赎。 邹大成没想到,高知州高大人,来的快,走的更快。然后…… 就这样了? “夏少……就这样了吗?”邹大成看徐立前的目光之中满怀钦佩和狂热,又有些难以置信:“那高大人当真已经放人了?”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徐立前淡淡地道。 “会不会太危险了?”邹大成有些担忧。 他们选择住在船上,是因为大河滔滔,一但被发现后围攻,他们可以下水从容离开。虽然这处藏身地被发现了,让邹大成有些负疚,但在水面上,依旧比回去之后安全多了。 “官”字两张嘴,那些大人们最喜欢出尔反尔。 徐立前摇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外面,一直抿着唇,仿佛若有所思。 邹大成没有再说什么,出去招呼人摇浆开船。货船掉头,在诸多船只缝隙之中穿行一阵,很快靠近了码头岸边,大河饭堂已然在望。 徐立前走出船舱,看着远远一群人朝着码头走过来,都是他如今最熟悉的形象,黑黝黝短衫短裤麻鞋的汉子们,他们大笑着,激动着,喧闹着,如同过节一般地走过来,说笑声一直延续过来飘荡在河岸上;有小孩子兴奋不已地在人群之中穿行奔跑,小脸上的汗珠闪闪发亮;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被略微年轻些的妇人搀扶着,一脸的褶皱,那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不已庆幸的笑…… 大河饭堂的伙计大厨们,原本就要稍微白些胖些,但几日牢狱煎熬,他们瘦了些,却更白了些,此时被众多的黝黑汉子们簇拥着,个个昂着脖子仰着头,像是打了胜仗的英雄一般,高声谈笑,意气风发…… 徐立前又看到了小小的阮小妮,脏兮兮的像是个小乞丐,在边上偷偷地摸着眼泪,小脸早就看不出面相。她不停地向大河上张望,头一个发现了徐立前,仿佛激动地尖叫一声,迈开小腿就朝着大河奔跑……很快有人注意到了,看到了徐立前和邹大成,也都快速地朝着这边奔跑,如同潮水…… 徐立前抬了抬手。 不知是谁带头停下来,后面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这些日子,大家都遭受的委屈也受了苦,如今平安事了,今天都回去休息吧。相信码头上的财东们也不差再等我们一日。”徐立前道:“大河饭堂,明天一早重新开门做生意,还望弟兄们依旧来捧场。” 下面的人没有动,似乎希望徐立前能够多讲两句。 徐立前看了一眼邹大成,邹大成跳下船,亲自到了码头人群之间,吆喝道:“都散了吧啊,别让家里的大娘嫂子侄子担心。嘿,八儿啊,在牢里没吃亏吧?”他一边活跃着气氛,一边将人往回赶。 “哎,大成,怎么回事儿?”小八龇牙咧嘴,道:“怎么突然就将我们给放出来了?我们都以为还要坐个十天八天的呢!” “出来了就庆幸吧,别隔这咧咧。”邹大成道:“怎么,在里面挨打受伤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别回去之后让奶奶心疼……” “没事儿,一进去的时候吃了几个杀威棒,留了点儿淤青。”小八道:“后来就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们了……再不出来,我们都长胖了……” 被抓进去的时候,杀威棒打在身上,所有人都惊恐惧怕,生怕自己不能活着出去,就算能活着,怕也要被折磨掉半条命,因为这一次明显是被人算计针对……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尚未过夜,就有熟悉的弟兄进来看他们,让他们安心等待,不会有事…… 果然没有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人之中,出了一个夏少。 待徐立前下船,对哭泣的阮小妮说了句“回去”,周围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让开路,虽然不知为何居然不敢同他搭话了,但在他经过之后,都忍不住地向着他的背景行礼,低声道: “谢谢夏少搭救。” “多谢夏少指点。” “谢谢夏少能为我们这些穷人着想……” 虽然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清楚,这一次变故,能有这般结果,肯定是因为“夏少”的缘故!(未完待续。) 142 黑色手链 阮小妮低着头跟着徐立前,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声音,激动的浑身发颤。突然,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那个送水给他的小男孩,此时他正震惊的诧异的羡慕地看着她,阮小妮不禁直起了腰,分外骄傲! 她是要替夏少看着衙门变故才将自己弄的像是个乞丐一样,并非原来就那么脏!她虽然已经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但却根本不用谁同情! “娘。”小男孩手里还拿着淡褐色葫芦瓢,在徐立前和阮小妮走过去很久之后,他们身边的人群跟着散开之后,才低声问他身边的妇人道:“夏少原来这么年轻啊。”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叫。”妇人感慨道:“从前这码头上的厉害人物都是至少跟你爹那么大年纪的,都是‘爷’,然后夏少来了,才十几岁的少年,却又厉害有心善,所以就是夏少。” “我知道,有钱人家都有少爷公子的。”小男孩又问道:“夏少也是那些人家出来的吗?” “不知道,多半是。”妇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别问这么多了,你只要知道,夏少为我们好的人,就够了。今后都要尊重他,知道吗?他来了,咱们家日子才没那么难了,你吃能偶尔吃上肉,不然,这身子就长不好了……” 小男孩也想起了几年前的艰难日子,默默地点点头。 他站在那里,依旧看着人群的方向,仿佛依旧能从许许多多的人的缝隙之中看到那个脏脏的小孩子,那个蜷缩着路边十分可怜的小孩子,此时正昂首挺胸那么兴奋那么骄傲,只因为她能跟在夏少身后……小男孩问道:“娘,我听说,大户人家身边都有许多小厮,康少他要小厮吗?” 妇人似乎没想到小男孩会这么问。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个,娘不清楚,也没听说……”她自己的孩子,从前那么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将儿女送到大户人家去当奴仆,换成别人妇人肯定要骂儿子没出息了……但那是康少,或许……妇人很是迟疑,没有责骂儿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我们先回家吧。一会儿你爹回家了,你再问问他。” “哦。”小男孩心中一阵失落,最后望了人群一眼,跟着妇人走了。 …… 今夏雨水并不丰沛。 大河似乎也比往年窄了些,碎波粼粼,两岸满是丰盛的各种水草,不断有白色鹭鸟从草丛之中飞起,在水面上盘旋,加上黄昏时候的橘黄色霞光之中,竟然有了些许温柔的味道。 落霞共孤鹭齐飞。 果然很美。 徐玫拒绝了打扮成小子的建议,依旧披一身款式简约却有着繁复宽大袖口的长长粉色外裙,里面是柔软洁白的棉纱做成的里衣,腰间用镶着金边的粉色腰带紧紧束成一把,米白的灯笼长裤几乎盖住了地面,露出银色的有着尖尖顶部的靴子,明明是娇柔软弱的打扮,却又总是流露出利落的英气,隐隐觉得怪异,偏又十分好看。 莫仁一路上总是忍不住地看几眼。 此时她端了个小小的椅子坐在甲板上,就加入了落霞白鹭大河的美景,如同一张完美的画卷,安静温柔的让人不想去打扰。 莫仁站在船舱门口,定定地看着,没有上前。 斑点花低叫一声,从他身边挤了出去,欢快又小心翼翼地溜到了甲板上,蹲坐在徐玫身边,也打破了莫仁眼中那一份安静。他迟疑一下,从下面走上甲板,走到徐玫身边顿了顿,直接盘膝坐在了甲板上。 日落之前,他才打水冲洗了甲板。再经由最后的夕阳的热度蒸了蒸,此时已经完全干了。完全可以坐。一点儿也不脏。 发现徐玫喜爱在日出日落之时待在甲板上之后,他总是将甲板冲洗的十分干净。只是,对谁也没有提起过。 “听船家说,南通码头的事情已经平息了。”莫仁轻声开口,道:“也不知是谁在背后使力,或者是官府觉得不易大动干戈,已经将抓的人好好安抚之后放出去了。” “饭堂已经重新开业,码头上的苦力又开始揽活了。” “也就是说,官府向大河饭堂和那个夏少妥协了?”徐玫没有看莫仁,目光依旧落在水面上,道:“那师兄觉得,这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莫仁轻声道。 至少,这第一次交锋,徐立前这方面是获胜了,没有损失。 “大夏政务糜烂,地方上官员只能祈求当地风调雨顺,能稳定顺遂。至少,他们不敢激起千人规模的动乱。”莫仁补充道。 “师兄说的对。”徐玫道:“现在官府都不怕一个两个的老百姓,却十分害怕聚在一起有组织的老百姓。而若是换成哪怕二十年前,今上铁血治国,只怕大兄和那上千人,早已经没命了。” “大兄是遇上了天时,占了人和。”徐玫从手腕上退下一串绿晶石玩弄着。 莫仁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之上,看那纤细的手腕上一串又一串的手链,抿唇迟疑了片刻,轻轻做了一个呼吸,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菱石做成的手链,递到徐玫身边,道:“给。” 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徐玫愣了愣。 莫仁道:“我看小师妹你十分喜欢这种款式的手链,正好遇见了一串黑曜石做成的,应该是小师妹没有的颜色,就买了来,权作给小师妹的生辰礼。” 实际上,这串手链,是他特意找了几个做宝石的大师傅,特意定做的。 徐玫笑着接过,十分开心,当即就待在了手腕上,摇着手臂欣赏了一会儿,道:“这种颜色,我的确没有。没想到黑色也很好看的,恩,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莫仁哪里知道,她带这些各种颜色菱形宝石的手串是因为什么。不过,这不重要。他不用知道。 莫仁见徐玫是真的高兴,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道:“小师妹手腕白皙,自然什么颜色都好看。”话说出口之后,他似乎意识到孟浪了些,忙道:“我是说,小师妹喜欢,我很高兴。我原本以为,女孩子不会喜欢黑色的。”(未完待续。) 143 上岸 徐玫再次摇了摇手腕。 宝石水晶青瓷金银,各种材质的手链轻轻触碰,叮叮咚咚的轻声响起,就像挂在雨后挂在竹林里的风铃,悦耳,轻柔,美好至极。 莫仁扬起唇角,有些不舍地将目光投向了水面上的白鹭。 最后一抹红艳艳的晚霞被夜幕淹没,明月在水面上出现,将清辉洒向了人间。 “你大兄那边,危机算是暂时过去了。”晚饭的时候,夏长渊也提起这个话题,看了徐玫一眼,道:“不过,我原本也没看你担心什么。” 徐玫闻言有些窘,道:“爹,您这么说,真是让女儿羞愧了。女儿只是对大兄有信心嘛。再说,我娘她虽然没提,但我猜她肯定又在大兄身边放了高手保护的,南通又非是龙潭虎穴,我担心什么。” “大不了,他的饭堂被人给踹了,生意失败了呗。”徐玫不在意地道:“只要人好好的,就不是绝境啊,重整旗鼓再来嘛。” “我就一句话,你就给我来这么多的道理。”夏长渊无奈失笑,又道:“既然如此,到南通之后,你和莫仁两个去找他玩儿去吧,恩,没什么事情的话,你们最多在他那里玩儿三天。”说罢,他解释道:“我答应过你母亲不会私下见立前……你们替我转告他,他做的很不错。” 徐玫“哦”了一声,没有觉得惊讶。她想了想,又问道:“那爹爹,你有知道什么内情吗?” 夏长渊摇摇头:“你找到他之后,亲自问他好了。”他看向莫仁,含笑道:“他的住处没有变过,莫仁应当知道。” 莫仁脸色不便,徐玫总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想三年前,她才多大点儿,就知道派人跟踪监视自己的兄长了……此时被提出来,总感觉哪里有那么点儿别扭。 于是,当徐玫和莫仁站在河岸边上的时候,徐玫突然想起,对莫仁道:“莫仁师兄,待会儿见到大兄,你可千万别提之前监视他的事情。” 莫仁没有出声。 徐玫愣了一下,瞪大眼睛道:“你别是在那一年里已经与大兄碰过面了吧!” “没有。”莫仁立即摇头否认,怕徐玫不相信,再次强调道:“真没有。那时候他每日里都在饭堂忙琐碎事情,最后才租了个小院子算是安定下来的。他没有见过我。” 倒是莫仁有去饭堂里吃过两次饭。 实话说,饭堂的饭菜实惠而料足,就是味道太重了。太油太咸,他吃起来很不习惯。 “哦。”徐玫有些半信半疑。 码头上有人发现他们两个,但他们两人都太年轻了,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身边又没有大人仆人,各自背了一个包袱,就这么出现在嘈杂混乱的码头,难免让人觉得好奇。 而码头上的这一切,对于徐玫来说,又十分新鲜稀奇,让她忍不住左顾右盼。她生的好看,更让许多人舍不得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了。 没一会儿,两个人身边就不自觉地围拢了一些人。 “小哥,你们兄妹是打哪里来啊,家里大人呢?”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做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过来,笑眯眯的显得十分和气。 “我们认得路。”莫仁俊脸紧绷,下意识地护在徐玫前面。 他有些后悔,之前应该劝下徐玫换一身普通些的衣衫了。虽然徐玫现在的打扮已经十分普通了。 那中年人见状宽容地笑了笑,道:“若是两位有什么不便,说一声,在下姓吕,大伙儿宽容,让我吕某在码头上讨生活,在前头有个杂货铺子,略有一点儿名声,多少能帮上一些。”说罢,他没有再纠缠,和和气气地离开了。 他转身之后,有人与这位吕姓中年人打趣:“吕大善人又开始行善助人了?当心哪里领回去一个恩将仇报的!” “哎,怎么说话呢,吕某相信,这世上啊,总是好人多!心存善念,早晚会有福报!想当年,吕某不过是好心地给人一碗水端了一碗粥,没想得什么,但人家却留了一锭银元宝!我跟你们说……”他絮絮叨叨,迈着八字步走远了。 说的应该是他年少贫穷时候,好心救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上,也没怎么救,就是喂了一碗水,一碗粥,把家里的破床铺腾出来给人家睡了一晚上,结果次日一早,就换回来了一锭银元宝,然后苦尽甘来,才置办了一份家业,而后从此更加心存善念、乐于助人的故事。 简单的故事,徐玫听的十分有趣,嘀咕道:“也不知道当年大兄才在此地落脚,人生地不熟之时,有没有受到过这位吕善人的帮助?” “立前兄也曾接受了吕大善人的一碗水,承他给指点了入苦力搬运这一行的路。”莫仁低声回答道。 “额。”徐玫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也经常被人欺骗,钱财多少总有损失,因而家中杂货铺一直也就仅仅勉强能够支撑一家人生活的。”莫仁竟然是对于那位吕善人颇为了解,道:“他雇不起伙计,立前兄也不会愿意成为谁的负担。” “原来如此。”徐玫点点头,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小包袱,迈步向河岸上那十分醒目的“大河饭堂”的酒旗走了过去。 一路被人围观,也围观他人,徐玫站在饭堂外面打量一眼,走进去,迎着许多好奇打量的目光,拿出一文钱跟里面的伙计买了个两个白面馒头,又走了出来。 莫仁面容木然,目光有些呆滞。 他跟着徐玫走进去,又跟着徐玫走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白面馒头,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徐玫,发现她正拿着白面馒头啃的十分欢实,那白皙的小手比馒头还要白一些……莫仁木然,拿起白面馒头,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呀。”徐玫评论道:“像是北方人的做法,用了特殊的酵头揉的面,又发过了,蒸出来的馒头香甜软和,口感格外要好一些,不用酱菜,就这么就能吃了,也不会噎着。师兄,你说是不是?”(未完待续。) 144 深巷 一个馒头而已,要么能入口,要么难以下咽。 莫仁觉得自己回答不了徐玫的问题,仿佛是被一口馒头堵住了嘴巴嗓子,久久咽不下去,无法发声。 徐玫歪头看他,目露怜悯,轻叹道:“早告诉你了,你连那种毒功,虽然能练出铜皮铁骨百毒不侵,但却是有代价的。你应该是被伤了味觉吧,真可惜,不能享受美味。” 莫仁无话可说,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馒头,一遍又一遍。 “师兄,咱们往哪边走?”徐玫的馒头还剩下一半儿,说完又咬了一口。 当街吃东西,这种赶紧也十分新奇。 莫仁口中塞满,没有说话,迈开了脚步。 徐玫咬着馒头,再次调了一下肩上的包袱,跟了上去。在她右手向上整理包袱之时,宽大的袖子倒卷下来,露出雪白的一截嫩藕一般的皓腕。腕上一串串金银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知多少人被闪了眼睛。 莫仁一口吞掉他剩余的馒头,眯起了眼睛。 徐玫仿佛无觉,一边用心吃着馒头,一边跟着莫仁走,一边左顾右盼,看四周明显与姑苏不一样的景物风情,津津有味。 莫仁脚步很慢,像是照顾着正在边走边吃东西的徐玫。在徐玫将馒头吃完了之后,他的脚步略微加快一些,没多久拐到了一个小巷。小巷越来越深,渐渐无人,寂静非常。 “小师妹,留神。”莫仁握了一下徐玫的小手臂,低声嘱咐一句之后,整个人突然倒退几步,摇间悬挂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拔出握在手心,身影几纵,兔起鹘落之间,刷刷几剑刺出之后,又再次回到徐玫身边,执剑警惕,扬眉抿唇。 巷口处,几声哀嚎呼痛之后,就听见一阵“啪啪”的拍手叫好声,一个面容阴沉的中年人慢慢走出来,雪白色的鞋底才染上了鲜血,在灰白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个个血色的脚印。在他身后,跟着十来个拿着长刀长棍的壮汉,个个狠辣异常。 “刷刷几剑就放到了三个汉子,小兄弟果然是艺高人胆大,敢将我们兄弟往这死巷子里引。”中年人一边拍手,一边阴测测地笑道:“只是不知道小兄弟能对付的了我们几个人夹击围攻?莫非小兄弟身边的小姑娘也是位高手?呵呵。” 莫仁腰间缠剑,一身行武打扮,神色冷漠,很有一种少年高手的气质。但徐玫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稚嫩娇弱的就像是春日里的花骨朵儿,衣着别致又好看,却是复杂碍事的,最多也就会个花拳绣腿…… 他们前后一共二十多人堵住了巷子,那少年人是厉害,但他带着一个累赘呢,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更何况才是个少年……他们怕什么! “你们想如何。”莫仁回头看身后也堵了十来人,脸色有些难看,但并未慌乱。 他察觉到有人跟踪,只是寻常好手,不是武林高手,才想着将人引到僻静处教训一顿。但他没想到,那几人居然不着痕迹地就汇拢了这么多人,将他和徐玫堵在了巷子里。 次人说的没错。 若只是他自己,他有把握将所有人放倒。但加上一个徐玫…… 莫仁抿了抿唇,心想:小师妹自保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最多他自己拼着受点儿伤解决快点儿。或者,擒贼先擒王,将这个头目给干掉? 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了我们几个兄弟……”那领头人道:“别的不说,总得赔偿我们兄弟的药费。我们也不贪心,将那小姑娘手上带的手链给个三两串,我们立即就走。” 他看的很清楚,那小姑娘手腕上戴的,最差的,也是银子做的。 只要几串,他们就能有不错的收获。这个少年剑法太快,他自认无法抵挡,因而不敢逼迫太过。 莫仁抿唇,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心动,又在犹豫。 “啊,你们想抢我的手链?”徐玫从莫仁身后探出脑袋,仿佛刁蛮骄纵不讲理的大小姐一般,恼的红了脸,道:“做梦去吧!师兄送给我的礼物,凭你们也想抢!” “小姑娘,你……”那领头人闻言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正要劝小姑娘看清楚状况,却突然“啊”的一声,双眼瞪大,难以置信地伸手摸着脖子。 在他之后,只听“噗噗”数声,莫仁身影如鬼魅,短剑更是快若闪电,甚至没有听到刀剑碰撞之声,十来人就全部倒在了地上!包括那位领头的! 之前从背后堵人的十来人见莫仁突然冲出去攻击,心头大怒,正要狞笑着冲向前想要控制住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才冲出几步,就见对面自己人一个个的捂着脖子全部倒了下去!这些人见那个少年人提着短剑看向他们,那短剑依旧铮亮如新,一滴鲜血正从剑尖上滴落……他们胆汁炸裂,鬼叫一声,丢掉兵器,掉头就跑! 莫仁追上去,奈何那些人惊慌之下开始翻墙越壁,有徐玫在,莫仁不敢追远,只能剑杀两人之后,折返回来。 一阵风起,粘稠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让人作呕。 足足十几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个个在临时之前都捂住脖子,想要堵住脖子流血,但却无能为力。鲜血如浆,从他们手指缝中漏出来,流到了地上,很快将灰白色的石板路染成了酱红色,汇成了小溪,滴滴答答,顺着石板缝,向更远处流过去。 徐玫就站在这样的画面前面。 鲜血只差一点儿,就能蔓延到她脚下,染红她的靴子。 她一动不动的,仿佛是被吓坏了。 莫仁的脚步顿了顿,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短剑,有点儿太重了。他也是第一次杀人,而且是杀掉了这么多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是在想:她会不会是吓坏了! 这些人也就是想要劫财,教训一下就好了,不至于死……而他们竟然全部死在了他手里,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杀人魔头,从此会害怕他恐惧他远离他?!(未完待续。) 145 就这么说 “走!” 莫仁面色一变,闪身徐玫身边,环住她的腰肢,纵身提气,落在了一边的围墙上。 巷子里又有人声急促而来。 莫仁和徐玫向来人方向看了一眼,在看到领头的俊朗少年之后,徐玫的眼睛眨啊眨,突然莞尔一笑,配合莫仁,飞高高低低的院墙屋脊上掠过,很快边隐没在几重巷子之外了。 “夏少!”有人惊呼,惊醒了徐立前。 徐立前目光落在地面惨状,一张脸当即变了又变。他身边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俯身往旁边呕吐起来。邹大成脸色苍白,强忍着胸中不适,道:“没想到,那个少年郎出手如此狠辣!这是十几条人命呐!” 莫仁和徐玫出现在码头上,立即被大河饭堂的人留意到了。后来他们发觉有人要见财起意,立即就通知了夏少过来相救,却怎么也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这副惨景。 “害人不成,反而丢了命,也是活该。”徐立前冷声道。 那个小姑娘,貌似就是他亲妹妹!一想到他的亲妹妹就在他的地头上被人围攻,若是万一那个护卫他的少年功夫不行,他再来迟一步,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些个人,当真该死! 徐立前踏入血浆之中,从邹大成手中拿过一根棍子,将那领头人翻过身,露出苍白的脸,挑眉道:“贺三爷?” “贺老三?”邹大成同几个胆子大的走了过来,一眼认出贺老三的身份,当即“呸”了一声,向徐立前道:“这狗()日的,我们这几天就差将城里城外翻遍了,以为他带着人跑了呢,没想到竟然还在?想着抢劫?遇到了硬点子,真是死的便宜他了!” 官府那边已经就之前的“误会”给出交代,说是接到了贺老三的举报,信以为真,才生出的误会。饭堂里的伙计们到底在牢里受了苦熬,徐立前也不可能放过这个背后阴损之人,下令让人将贺老三找出来,不重罚,大河饭堂肯定憋着一口心气难咽。 “看样子,是藏在那条船上,准备走了,自以为遇上了一条肥鱼,准备捞一把再走。”徐立前轻声道。 认出了贺老三,在那难受的人也不觉得难受了,开始翻认起来。没多久,躺在地上的死人便被认出了好几个,剩下都是谁也没见过的:“应该是跟着贺老三回来夺权的外地人。” 巷子虽然偏僻,但扑鼻的血腥气遮不住,怕是一会儿就能将人给引过来。 “夏少,这里怎么处置?”邹大成问道。 “死了这么多人,还是要报官的。”徐立前沉吟一下,回头看向跟来的众人,道:“大成,你找几个人一起报官,就说是追踪贺老三的行踪跟过来的。跟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们这些人已经死了,杀人的是两个蒙面剑客,看见你们追过来,就立即跳上墙走掉了。你们武功低微,没敢追,也追不上。” “就这么说。”徐立前对邹大成道:“明白吗?” “明白了,夏少。”邹大成道:“您放心就是。” 徐立前点点头,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将长棍还给了他,随即长身飞起,脚尖轻点一边矮墙,很快不见了踪迹。 邹大成回过头,命人退回到巷子口,又低低吩咐几遍,留了几个人在这里守着,自己带着两个人匆匆去报官不提。 死了十几人,那是大案子。 但死的却是走****的匪盗,连家人朋友都没有的,死了也就死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去细查。尤其是当今这个时候,谁有这个闲心。邹大成边走边想:那个少年人似乎比夏少更要年轻一些啊,竟然剑术那么厉害!看那十几个人的伤口,剑剑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过,夏少肯定比他要厉害。 夏少从不出手杀人,那是因为夏少实在太仁善的缘故。 还有那个小姑娘,最后临走的时候似乎还冲着他们笑了……真是古怪的很。当然,也说不定是他眼花了…… 不对,怎么会是自己眼花…… 邹大成走着走着,问身边人道:“哎,刚才那个小姑娘,她临走的时候是不是冲着我们笑了?” “好像是吧,大成你也看到了?我以为我眼花了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道:“那小姑娘之前还在我们饭堂买了两个馒头呢,那么可人疼的一个小姑娘,长得又好看,笑的又可亲,就跟年画上的童女似的……” 竟然会在面对那种场景的时候笑了! 徐立前放缓脚步,越想心头越是郁郁:她竟然还有心思笑!能不能有一点儿小姑娘的样子!还有那个莫仁,出手那么狠,生怕是闹不出大动静是吧! 父亲也真是的,怎么就让他们两个小孩子结伴跑出来了!一点儿也不知道隐蔽,那是生怕旁人不去打他们主意是吧! 还有,这两个人,明明认出了他,却怎么连一点儿痕迹也没给他留下! 既然来了,怎么不知道找他! 徐立前早就已经追丢了莫仁和徐玫。当然了,若是没有追丢,两人留下的痕迹太重,徐立前才更要担心,因为犯下那么多的人命,待会儿肯定有人来查。 没留下痕迹,才是对的。 但徐立前依旧满心的不高兴,各种不高兴。 他慢慢走近自家院子,推开院门时候,忍不住顿了一顿。 “咦,夏少,您回来了!”阮小妮向前迎了迎,小脸十分高兴,道:“您有客人来了呢,他们说是您的师弟师妹,我泡了茶,正要出去找您呢。” 什么师弟师妹。 徐立前看了一眼站在他书房门口的莫仁和徐玫,突然觉得牙根那里仿佛十分不舒服,却是向着阮小妮点了点头。似乎认可她做的差不错。 “师兄。”徐玫笑容灿烂,道:“你这里真是让我们好找!路上我们差点儿还碰到坏人了!” 徐立前还未说话,阮小妮不禁“啊”了一声,小脸上露出惊慌。徐立前看向徐玫,默然片刻,走上前,一把将她抓进屋里,道:“进去说话。”(未完待续。) 146 激辩 房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徐立前脸色当即难看下来,皱眉向徐玫道:“怎么回事?谁让你单独出门了?还丝毫不懂收敛!这次幸好那贺老三的人没什么高深功夫,若是惹上了那厉害的大盗,怎么办!” “真厉害的人,能看上我手上这点儿东西?”徐玫嘟着嘴,摇晃着手腕,将手腕上的各种手链展示给徐立前看,道:“真厉害的人,都是识货的好不好!我这手上的链子还有陶瓷的呢,根本就是些小玩意儿,也只有贺老三那样的人才看得上了!” “话说,贺老三是谁?”徐玫反问道。 “是从前码头上一个领头的,这次回来找茬来了。”徐立前不得不承认徐玫辩解的话有些道理,但依旧阴沉着脸,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难道是偷跑出来的?”他看向莫仁,目光无比犀利。 莫仁抿了一下唇,微微敛目示弱,却没有说什么。 “你是说,那个什么贺老三就是找你麻烦的人?他干什么了?”徐玫眼中闪烁着好奇,追问道:“他干什么了?是不是就是他耍阴谋让抓了你饭堂里的人?恩,你那饭堂馒头蒸的挺好吃的。” 徐立前额头上冒出青筋,再也忍不住低吼道:“徐玫!好好说话!” 三年前还是一个乖巧的总要像大人一样表现的温婉从容故作成熟的小女孩儿,什么时候变得像今天这样,简直是胡搅蛮缠一样说话了! 总是不回答他的话,莫非真的是偷跑出来的! 这简直……徐立前瞪着徐玫,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徐玫见徐立前发怒,却是捂嘴嘻嘻一笑,道:“大兄放心,是父亲准许我们出门游历的。他人就在外面船上呢,我是特意下来看望大兄你的,才不是偷跑出来的。” “大兄不愧是千人尊敬的‘夏少’,当真很是威严,和从前在家时候大大不同呢。”她如此说话,一半是觉得有趣,一半也是想试试,徐立前的性格,在这三年有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的徐立前,应该不会立即吼她。 徐立前神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地松开了徐玫,问道:“父亲怎么没一起来?”他看向莫仁:“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父亲收他做了弟子。”徐玫介绍道:“所以他就是我师兄了。这一次,就是父亲,莫仁师兄,还有我,只有三个人,外出游历来着。大兄也看到了,连个背包袱的人都没有。”她口中抱怨,但言语却是格外欢快。 莫仁重新郑重地向徐立前行礼,道:“莫仁见过师兄。” “嗯。”徐立前审视他片刻,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夏长渊一定要收这个人作为弟子。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向着莫仁点点头,道:“玫儿在信中提过这件事……你既然被父亲看重,让玫儿喊你一声‘师兄’,我希望你今后能够好好保护玫儿。” 他想起小巷里的惨状,道:“像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再发生了。” 顿了顿,他怕莫仁不能理解,道:“今后最好别在玫儿面前杀人。” “我尽量。”莫仁慎重应下。 徐玫站在旁边嘀咕一声什么,大约是说自己并不害怕之类,却遭遇徐立前一个凌厉的瞪眼,徐玫脑袋缩了缩,再次问起之前的话题:“那个什么贺老三,是怎么回事?母亲在来之前告诉我们说你这里遇到了麻烦,要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来着。” 她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徐立前打开房门,吩咐阮小妮端几杯水上来,同莫仁各自分别坐下了,才开口道:“让你们担心了。” 徐夫人有让人盯住他这边的状况,徐立前并不感到奇怪沮丧或者有什么其他不好的情绪。在远离徐夫人远离徐家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很能够理解徐夫人一片爱护之心了。而且,更让徐立前分外感到高兴的是,徐夫人派来的人,从未在他面前出现,声称要给他帮助,要参与要干涉到他眼下的一切里来! 她是信任他的。 这种信任,让徐立前感动,能给他力量。 而徐夫人特意向徐玫提起,虽然徐立前不认为徐玫和莫仁能够帮助他什么,但就是这样,就足以让他觉得温馨温暖。 “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徐立前轻声讲了讲来龙去脉:“……这边码头上的汉子们冷静,官府那边反而坚持不住了。加上高知州官声还不错,就给放了人,陪了银子算作道歉,主动平息了纷争。” “那个挑起事端的县丞,已经被罢黜了。”徐立前补充道。 徐玫眼中眨了眨,道:“这么说,这个高大人当真不错?” 徐立前正要说话,却听见莫仁开口道:“从前码头混乱,三天两头都有流血事件。夏少当记得,那个贺老三,为了震慑住人,没少断人胳膊腿。而夏少的大河饭堂建起来之后,码头上风气为之一清。因此,高大人‘教化庶民’有功,考绩是优,很有可能擢等,升任知府。” “那个县丞被贺老三哄骗,所作所为正好打了高大人的嘴巴子,高大人得知之后,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事关他自身政绩,根本和其他的没关系。 “从前码头天天有人残废丢命,那高大人却根本不管不问,渎职无能至极,难道也能算作好官员?”莫仁言语略嘲,眼神轻蔑。 徐立前有些懊恼,道:“码头争斗,乃是积弊,高大人无从下手,能够理解。而他至少能明辨是非,亲自找到我表达歉意,我认为已经很是难得了。” “那夏少对于一个‘好官’的要求倒真的宽松。”莫非立即道:“我只是觉得,伤人有罪,杀人偿命,既然当地官府明明知道是谁做的,只是码头又非龙潭虎穴,为何不敢抓人!要知道,从前的码头,可没有在夏少带领下如此团结!” “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出门将衙役唤来,将你送官偿命了?”徐立前坐直了身体,看向莫仁,眼神凌厉。(未完待续。) 147 四海酒楼 莫仁冷声道:“我们不会束手就擒。” 徐立前再被噎了一下,拍案而起,正要说话,却听莫仁又道:“能让上千人听从,聚众集会,你当围坐和围攻衙门的区别很不一样吗?对于朝廷来说,这两种行为,从根本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你这个所谓夏少更是危险人物!而那个高大人不思将你与大河饭堂控制打散,反而亲自来与你妥协,不是无能,又是什么!” 任何事,都要从两个方面看。 穷苦人当然要为大河饭堂较好助威,但站在朝廷方,这样的组织和任务绝对是动乱之源! “我不与你争辩。”徐立前站立许久,重新坐了下来,像是不想再与莫仁争执。 徐玫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听得津津有味。待两人争执告一段落,徐玫笑眯眯地拍拍手,问徐立前道:“大兄,那位跟着高大人一起找你的是什么人啊,听你的意思,高大人其实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屈尊亲自找你的?” 徐立前面色一僵,摇摇头,没有开口。 徐玫再次笑了笑,道:“我觉得那个人的身份应该挺有意思的。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大兄,我反而觉得你要警惕这个人。” 徐立前不禁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似乎他身为兄长的,需要小妹妹去教他如何行事一般。但自己的小妹妹又是在关心他……其中滋味实在别扭的紧。 好在徐玫很快又道:“那个,大兄,我们中午吃什么啊,我都饿了。” 徐立前回过神,道:“你想吃什么?我平日饭菜简陋,就是院子里的那个小丫头烧一点儿。恩,或者我领你们在南通走走?” “那好呀。”徐玫兴奋地道:“爹爹说我们可以再这么待上一两日,不会打扰到大兄你吧?我还有好多话要与你讲的。” 徐立前不禁问道:“父亲可好?母亲可好?惠儿可好?” “大家都很好啊。”徐玫轻松地回答道:“而且惠姐姐也没在家里了,她跟着祖父出门游历来着。” “惠儿跟着祖父游历?”徐立前有些怔。 “是啊,祖父最近很喜欢惠姐姐的,很喜欢将她待在身边。”徐玫道:“惠姐姐也知道你在南通,说不定也会来探望你的。”但说过之后,她又有些纠结:“只是不知道祖父他了不了解你这里的情况?哎,娘好像在家里也将你的情况瞒的挺紧的。” “娘做事,一向谋定后动,胸有成竹。”徐立前道。 “不对啊。”徐玫歪过头眯着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道:“大兄,你能出来闯荡,可都是我的功劳……怎么算在了娘亲头上了?” 徐立前闻言微笑,回想这几年的历程,不禁有些感慨,竟然朝着徐玫拱手行礼,道:“那为兄在这里谢谢玫儿了!不知玫儿想要什么?这两日,让为兄尽一下地主之谊。” “可是,不是说,你开的饭堂根本没赚什么银子么?”徐玫故作为难:“万一我看中了好东西,大兄你买不起怎么办?” 徐立前想着徐家儿女平日里的做派,那是一种看上任何东西只论喜欢与否不论价钱高低的,而她们徐家人的眼光早就被养的刁了,当真极有可能看上他买不起的物品!他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 徐玫促狭地笑道:“不过我想,你夏少在南通也算是一号了不起的人物了,相信大家都会乐意赊欠给你夏少的,是不是,大兄?”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徐立前有些无奈,看徐玫却是十分温柔宠溺。 待徐立前出门去雇佣车马,徐玫对莫仁道:“你刚才是怎么了?像是故意与大兄抬杠似的。”哪里像他平常见人时候,练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若是愿意,两个人怎么会交流成这般。 “没有。”莫仁否认。 徐玫点点头,又道:“那你觉得,那个什么傅先生,会是什么身份?” “如今需要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而又能被一方五品官员恭敬相待的,多半就之前东宫的人了。”莫仁并没有太多迟疑:“废王对徐家多有觊觎,实在不应当忘记徐家还有一位徐立前这样一个小辈。” 只能是废王的人。 徐玫点点头,目光之中有些担忧:“那你觉得,大兄他猜到了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莫仁道。 徐玫瞥了他一眼,拍案决定道:“那就要让他猜出来。至于如何猜出来,这任务就交给师兄你了。” 莫仁抿唇,半晌才轻声问道:“师妹如此警惕废王,是因为不看好他,还是要维护徐家权益,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难道你很看好废王?”徐玫看向莫仁,目光仿佛有诧异。 莫仁没有说话。 徐玫轻叹一声,十分忧虑地道:“我们徐家的利益,显然与大夏的利益是有很大冲突部分的。若废王当真能够中兴大夏,攘外安内,能达到大夏鼎盛时候权威的一半,不说收复失地,就是震慑列国不敢妄动,那徐家的处境,就又尴尬艰难了。” “想要如今的风光超然,是不可能的。” 徐家好比是一块儿肥肉,谁都想要吞下去。但如今大家彼此顾忌,都想要这肥肉给自家带回厚厚的油水,没人敢吞,是以就看着这肉一直散着香味儿,逍遥在外。而一但大夏能中兴震慑诸国,对于放在自己碗里的肉,又怎么会不去咬上一口! 莫仁沉默片刻,才轻声道:“这些,轮不到你我操心吧。” “也是。”徐玫摊开手,轻松笑道:“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呢。” …… “夏少。” “夏少。” 邹大成悄悄地打量莫仁和徐玫,见徐立前心情不错,低声问道:“这真的是您师门的师弟和师妹?” 徐立前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邹大成忙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夏少,巷子口的案子我们报上去了,高大人亲自过问了情况,听说是两个蒙面剑客杀人,似笑非笑的,我瞧着他像是不怎么相信……不过,他的确是让人按照蒙面剑客杀人的情况结案的,最后说让我转告夏少您,让您放心来着……” “我听着,像是高大人心中还是认定了是夏少您报复杀人。”邹大成偷偷看了看冷面的莫仁和正在与阮小妮说笑的徐玫,低声道:“唉,谁让死的正是我们要找的贺老三他们呢。” “能上赶着临时起意做一笔的,也只有贺老三他们。”徐立前没有太意外,道:“结案了就算了,没必要再分辨什么。” “那是。”邹大成笑道:“最近码头上人听说贺老三带着的好几个人都死了,都说我们饭堂不是软蛋,就敢以血还血,是条汉子呢。” 或许之前,许多人心中还隐隐以为大河饭堂主事的是个孩子,肯定软弱可欺,但在贺老三死了之后,许多人再看大河饭堂,眼神就格外敬畏起来。 这让邹大成觉得骄傲无比,走路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徐立前闻言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问他道:“这南通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地方?”他在这里几年,除了码头地界,对其他地方了解的并不多。 邹大成闻言拍了拍胸脯,扬了一下手里的马鞭,道:“夏少,交给我就是了!您只管放心!嘿!我赶车功夫也是很了不得的!” 南通码头运送南北货物,繁华忙碌自然不必提。而南通内城也是客栈林立,南北货物汇集,琳琅满目,且价格十分便宜。街面上走动的,有很多都是外乡人,各种体态相貌,做各种服侍打扮,别有一番特色。 邹大成将马车停留在一个三层楼高的酒楼面前,回头向着车厢内徐立前几人道:“夏少,公子,小姐,这是四海酒楼,传闻是与京城的四海酒楼是一个东家开的,里面菜式也是南北汇集,各种菜系都有齐备,来过的客人都说味道不错,反正我肯定是没吃过的,您们看……” “既然大家都说不错,那今儿中午就这一家吧。”徐立前开口道。 徐玫下车向看了看四海酒楼的匾额楼体,眼中有一丝熟悉的怀念,又很快生出一丝疑惑—— 前世,初一进京的时候,胡不为曾带着她在四海酒楼用过好几次餐,后来才慢慢不去的。然后有一日,她无意间发现了胡不为正在看四海酒楼的账本,就问了一声,胡不为就回答是有人孝敬给他了四海酒楼的股份,她便没有多问…… 京里的四海酒楼,高有七层。 在里面就餐,一次普通的饭菜,并不是特别贵,五两十两银子也不会显得寒酸。但酒楼越往上,价格就越贵,在七层只有两个雅间,用一次饭,却是一百两银子起步! 但偏偏,越是上层的雅间,位置就越是供不应求! 四海酒楼,真正是日进斗金! 前世她竟然没有怀疑过,这样日进斗金的酒楼,其身后的势力必然地位崇高实力惊人,竟然会需要向户部一个年轻的官员孝敬干股?哪怕他当时已经是年纪轻轻就官居三品了,也不行! 而四海酒楼竟然也在南通有分店? 徐玫想了想,问道:“这四海酒楼,姑苏有没有?” 莫仁和徐立前都是摇头。 酒楼有伙计已经认出了南通城风头正劲的徐立前,已经走上前来迎接,闻言一边行礼,一边笑道:“夏少和您们几位请了。咱们这四海酒楼,在大夏一共有设有十个分楼,姑苏倒是没有,不过苏州城却是有一座的,是五层高楼,比我们南通的要高档一些。” 伙计十分热情,看向徐立前,道:“原来我们大名鼎鼎的夏少,是姑苏人氏?” 徐立前摇摇头,道:“我这个师妹,是姑苏人,自幼离开,如今正要回去,经过南通。”言下之意,他自己并不是姑苏人。 那伙计十分有眼力,没有就这一点儿细问,弯腰将他们几人往楼里走,一边问道:“几位贵客想要几楼用餐?我们三楼雅间尚有空余,能远眺大河风光。恩,贵客们来的早,二楼雅间也是有的。” “我们上三楼。” 徐玫做出了决定,徐立前和莫仁当然不会再出声反对。 她一边爬楼梯,一边四下观看,入目装饰都有隐隐熟悉的之感,徐玫心绪翻腾,开口问道:“四海酒楼能开这么多,不知东家是何许人?” 那伙计笑着摇头:“这小的就不知了。反正肯定是个大人物了。” “那是当然了。”徐玫肯定了他的说法,没有再追问。 上了三楼,入了一个雅间,徐玫站在窗前远眺大河,欣赏了一会儿大河风光,待那伙计点菜之后离开,徐玫摊手,笑眯眯地问徐立前道:“大兄,你说,这酒楼,总不会是徐家开的吧?” 徐家有这样的手笔和这样的实力。 徐玫以为徐立前会拿不住主意,却没想到徐立前立即摇头,断然道:“这并非是徐家的产业。至少现在肯定不是了。” 他向徐玫解释道:“徐家最先发家,是官盐茶的买卖,经营内容单一,却足够暴利,徐家根本看不上其他的行业。再说,四海酒楼是在仁帝时候出现了,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了……你知道,若这酒楼是徐家的产业,肯定在二十年前的时候,就换了主人。” 二十年前,明帝向徐家施压,几乎将徐家两百年的积蓄全都搜刮干净了!又怎么会放过日进斗金的四海酒楼! “那万一是这些年又被徐家给买回来了呢?”徐玫问道。 徐立前抿了抿唇,依旧摇头,却没有之前那般笃定,道:“徐家如今的家底都在那上百首海船上。酒楼生意,并非是徐家经营的重点。要知道,这四海酒楼,只有大夏有,别的地方都是没有的。” 徐夫人的高明之处,就是在各国都有生意!而人人都猜测,徐家大部分的财富,都在海外某个隐秘的小岛上! 所以,各国才不愿意得罪徐家,以免让徐家倒向敌国,便宜了别人。(未完待续。) 148 送别 “那真是可惜。ranen ? ?. r?a?n??e n `o?rg”徐玫十分遗憾。 徐立前和莫仁都有些不明白徐玫在遗憾什么。 徐立前道:“这天下生意何其多,总不能样样都让徐家占了。这里又不是姑苏。” 徐玫轻叹道:“我在想,若这也是家里的产业,我们一会儿是不是就不必付账了?也能给大兄你省下一点儿,刚才所点的席面,可不便宜呢。” 徐立前无奈:“放心,这点儿银子,我还付得起的。不至于让你抵押了首饰。” 徐玫闻言笑了起来,冲着徐立前摇晃了一下胳膊。顿时,手腕上的数串手链儿叮叮作响,好听极了。 ——不是徐家的产业,那又是谁的产业呢?到底是因为什么,后来又到了胡不为手中?他那时候看账本,说不定是已经拥有了这四海酒楼大部甚至全部的股份! 徐玫和莫仁在南通游玩了两日,并没有跟徐立前客气,从四海酒楼的饭菜,都打赏街头杂耍的艺人;从铺盖的绫罗锦被,到纳凉使用的冰块,林林总总,各式各样,花销真的不少。 这还是因为,在南通城的各种店铺之中,比如说价格高昂的首饰奇珍铺子和文物字画铺子诸如此类的铺子里,商品陈列很多很丰盛,却没有徐玫能够看的中的东西。 不然,在她走后,徐立前负债的数目,只怕要让赶车的邹大成心惊肉跳了。 大河水岸,垂柳依依。 徐立前送别徐玫和莫仁,来到此地。 远处大河中央,漂泊着一艘船。夏长渊此时正背手站在船头,看向徐立前几人的方向,宽袍广袖,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只隔着这么点儿距离,甚至以他们的轻功,一点飞跃就能掠过的短短拒绝,他的父亲注视着他,目光温和,饱含肯定和赞赏,向他点点头微笑,却是不肯过来见他! 徐立前看着远处的父亲,仿佛是因为午后的水面上的阳光太过明亮,刺的他的眼睛有了些酸涩湿润,一时间难以说明心中是何滋味,忙低下头,恭敬地向着大河一拜。 再直起身时,夏长渊的身影已经不在外面了。 徐立前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有一小舟靠近岸边,是从那艘大船上过来渡莫仁和徐玫的。 莫仁向徐立前拱手,轻声道:“端午之时,废王来到姑苏,先是通过徐老爷子见了徐夫人,后又隐蔽地与徐大老爷做了接触,并且见了清小姐。” “我不知徐兄你的志向抱负,我只知道,徐夫人和师父都很疼爱他们唯一的儿子……我只希望,将来从他们身后出刀的,不是最亲的亲人。言尽于此,徐兄保重。”说罢,他当先转身轻跳,落在了小舟之上。 “那个,大兄,你真的不需要我留给你一条手链么?”徐玫摇晃一下手腕,笑眯眯地道:“我的手链还有许多没有戴在手上的,舍给你一条,不心疼的。” 她是怕徐立前还不起债。 徐立前回过神失笑,伸手想要摸一下徐玫的脑袋,却被徐玫灵巧地躲开了。他摇头笑了笑,道:“玫儿一路顺风,只是以后再单独行事之时,不要总是摇晃你的手链给你撞见了。” “哎,我知道了。”徐玫向着徐立前行了一礼,也轻轻一跳,落在了小舟之上,回头笑着朝徐立前摆摆作别。 小舟轻摇,很快就靠近了大船。 莫仁和徐玫二人登上船头,大船便缓缓启动,慢慢驶远了。 徐立前一直站在岸边,目送大船渐渐成为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邹大成一直没敢说话。 他敏感地瞧出,自家夏少对自己的师弟师妹,尤其是对小师妹是格外疼爱,很是不舍。而站在大船的那个飘然如同仙人一般的道长,难道就是夏少的师父? 为什么他都不肯与夏少面对面? 难道是因为夏少在师门犯了什么戒律,所以是被惩罚下山的?想当初,夏少出现在码头的时候,还真的身无分文,做过一段时间的苦力呢……同他那个满手金银珠宝的小师妹比起来,夏少那会儿真的很惨很惨啊…… 肯定是夏少犯错,所以才要这般吃苦历练。 邹大成站在旁边,很快脑补了前因后果,心中对自家夏少充满了同情。再然后,就又不禁担忧起来—— 那个小师妹长得俊俏可爱的很,像个小仙女一般,让人再怎么疼爱也不为过……但小师妹显然是蜜罐子长大的姑娘,知道夏少没有什么银子,却还是毫不迟疑大手大脚的花钱,置办的那些日常用品竟然才用一次都不肯再要了……她吃的开心玩的高兴住的舒服之后走了,剩下夏少怎么办? 欠下了那么多的银子! 抵得上饭堂半年的利润了! “夏少……”眼见那船已经看不见了,邹大成忍不住提醒徐立前,低声道:“那些欠下的银子,我们就暂且欠着?” “先欠着。”徐立前回过神,也有些头痛。 他弄出了大河饭堂,尤其是经过上次围坐衙门,在外人看着,不知道他有多风光呢,但如邹大成他们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们饭堂,尤其是夏少本人,真的没有什么什么银子! 还依旧是穷人! 若非是邹大成悄悄地去出去卖脸赊欠,徐立前几个人哪里能那么痛痛快快地买买买! 邹大成脸色更苦了,道:“按说咱们赊欠,就算是不给,那些掌柜的也不敢来要……但真霸道不给,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夏少,我实话实说,你别怪我啊。” “所以说,咱们这些码头上的弟兄,只是穷人,天生就做不了坏人。”徐立前看了一眼邹大成,道:“若是有人来问,你就告诉他们,我夏立不会赖账,三个月之内,一定如数还上。” 说完之后,徐立前忍不住揉了揉脑袋,觉得有些荒谬。 谁会想到,他堂堂徐家的公子,一出生就有月例分红的人,十几岁时候积攒的银两已经是个很大的数目,却有一日,会仅仅因为一百多两,不到两百两的银子头痛发愁!(未完待续。) 149 故意的 该是时候再想想法子了。 徐立前站在河岸边,观望着大河点点船帆,思索了许久。 …… 徐玫回到船舱,看见夏长渊正在品茗,乖巧地过去倒了一盏茶。 夏长渊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道:“听说你花销太大,让立前都赊欠了?要知道,这赊欠,垫上的可都是个人的脸面名声。你不是一向很关心他么?为何这次没有为他着想?” 那些看起来十分高档的酒楼,里面菜品的味道都是他们徐家人尝惯了的,真的不一定有路边的某个家常小菜馆或是简简单单一样特色小吃,能给徐家人惊喜。那些绫罗锦被等等日用品,徐玫她如今在船上的客房里也就是普通干净的,并不贵重;至于冰……她真的需要冰? 所以,徐玫在徐立前面前花销的,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也就是说,徐玫是故意的。 徐玫闻言露出讨好的笑,道:“爹爹,我这不是要完成娘的任务来的么!反正娘的意思吧,大兄这边就是越大压力越好,有压力才有动力啊,不然他就这么甘心窝在南通码头,也不是个事儿,是不是?” “他不是计划着将大河饭堂沿着大河一路开过去么?”夏长渊含笑道:“若真的让他成功了,到时候一呼就要万人应从,还不够了不起?” “哪里就那么容易了。”徐玫坐下来,托腮道:“我看大兄如今心性淡泊的很,似乎对于目前的现状十分满足了。而现在南通码头这些人都松散的很,根本都谈不上什么组织……”徐玫摇摇头,对于徐立前的计划并不看好,道:“除非他能意识到这一点,加强这一方面。” “但大兄他一直体恤庶民百姓,似乎不愿意控制这样的人来得到什么权势钱财什么的。”徐玫道:“大兄若是不能想开的话,真的很难了。” “嗯,这些大部分都是莫仁师兄分析的。”徐玫道:“我觉得很有道理。爹爹,你觉得呢?” 夏长渊望了莫仁一眼,轻声道:“的确很有道理。”夏长渊轻叹道:“立前年纪不大,心中有天真意气,也是难免的。” 更让夏长渊惊讶的是,莫仁年纪更小,看问题竟然能如此犀利。而他看问题的角度……能说是因为有野心么? 莫仁低声道:“弟子也是旁观者清。” 他开始向夏长渊说起走这一趟的经过,道:“……那个傅先生,弟子以为应该是废王派过来接触立前公子之人,因而此时废王身份尴尬,是以才隐藏了身份,略微接触,送了一些好处。弟子已经提醒废王端午之时前往姑苏一事,只是不知立前公子能否醒悟,生出警惕之心。” “立前年纪不大,夫人能够容忍他犯一些错误。”夏长渊轻声道:“总还在控制之内。” 莫仁似乎有些惊讶,而后又露出些了然。 徐夫人教导徐立前的方法,很多时候,委实让人难以看懂。 最开始是严格控制不允许徐立前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想法;待徐立前一次犯错不如她意之时,就狠心以作践的方式去惩罚;待徐立前身无分文离开家之后,又生怕他遭遇的挫折磨难不够多似的,是不是推波助澜的加压;明明对徐立前所作所为很满意了,却并不准备提点他,任由他很有可能被利用再一次伤害她自己…… 莫仁不是太明白徐夫人的想法,也不便问,于是沉默下来。 徐玫开口问道:“那个,爹爹,你知道四海酒楼背后的东家是谁吗?”太平观存在了那么久,这种隐秘总该知道吧? 若是真不知道,那徐玫当真要考虑一下,有没有必要接受这一摊子了。 “关于四海酒楼,我的确知道一些消息。”夏长渊开口道。 徐玫连忙坐直,做洗耳恭听状。 夏长渊失笑摇头,抿一口茶水,缓缓地道:“最先一家四海酒楼建在晋中,是当地一位胡姓举子所有的产业。后来这位胡伯雍中了进士,外任为官之时,每任一地,就建一座四海酒楼,如此二十多年间,就在大夏各地有了七八个四海酒楼。再后来,他升调入京进了户部,因为擅统筹经营,最终官至户部尚书,掌管全国经济民生将近二十年。京城的四海酒楼,就是他在升任户部尚书时候,建成的。” “胡伯雍?”徐玫怔了一下,道:“明帝初年惩处的那位巨贪?” 她一听说姓“胡”,就立即想到了胡不为。 “正是。”夏长渊轻叹道:“据说,胡伯雍天纵奇才,在户部时候,将整个国库资产转移走了近一半以上,而大夏依旧能够运转良好,丝毫不见捉襟见肘,是以十几年都无人发现其中巨大的亏空。” “到今上荣登大宝之时,下令彻查国库,才终于发现,整个国库,几乎没有一点儿结余,完全与账面不符!”夏长渊道:“于是,就爆出了胡伯雍巨贪一案。只是,十分可惜的是,胡伯雍在案发后立即自杀,官府查抄胡家时候收获甚微,不抵亏空数额之万一。后来大规模审问相关人等,也无人知道他将那一笔庞大的钱财藏在了何处。” “至今,这依旧是一桩悬案。” “尤其是今上曾密令多个衙门找寻这比财富,都没有收获。以至于渐渐有人怀疑,其实并没有这笔财富存在,早就被仁帝当年挥霍掉了。不然,户部尚书亏空国库十几年,仁帝竟然能毫无所觉,没有下令查过一次国库?” “那到底有没有这笔钱财呢?”徐玫追问道。 “按照我的看法,应当是有的。”夏长渊轻声道:“要知道,仁帝时候,正是大夏国力最为鼎盛之时,且大夏朝年年风调雨顺,贸易频频,国库年年增收,就算税收比如今轻太多了,国库收入怕也是今日的数倍!” “整个仁帝时候,大夏朝都没有大笔的开销出去。”夏长渊道:“所以,胡伯雍肯定是贪污了一笔财富,只是或许,这笔财富世人想象期盼中的那么大而已。”(未完待续。) 150 月下垂钓 国库应当有多少收入,同时又有多少支出,都是有账目可查的。 “胡伯雍案之后,四海酒楼便收归皇室所有,一度曾经负责供应太平观活动经费支出,再后来这笔钱慢慢就兑不出了。”夏长渊轻叹道:“眼下的四海酒楼,应该是被转让了出去,一地一价,拆分变卖,已经算不上是一酒楼了。” 只是依旧打着这样的噱头,来招揽顾客而已。 徐玫眨巴眼睛听着,见夏长渊说到这里似乎是说完了,而她自己的疑惑尚未开解,不禁开口问道:“那这位胡伯雍,难道就没有亲族故旧么?犯了如此大的案子,他的族亲应该都不会有好下场吧?” “当时官府彻查,并未查到他的亲眷。他进京赶考之前就父母双亡,并无族亲,后来娶亲之后更是洁身自好,一辈子只有老妻一人,也并无子女出生。老妻在他出事时候就追随他而去,几个亲近老仆也都自尽尽忠,当真是干干净净,让人无从查起啊。” “一个功成名就的高官,居然没有亲朋子女,这本身难道不就是奇怪之处?”徐玫问道。 这更让她想起了胡不为。 同样的没有父母族人。同样“洁身自好”,娶妻多年却无后人儿女,一但他离开,便是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牵挂沾身! “传言都说徐师乃是世外高人,功成之后飘然远去……但他便是还有姑苏徐家这一脉的后人?”徐玫举例道。 夏长渊微微沉吟之后点头,道:“玫儿言之有理。其实这些年,一直有人不曾放弃追查,但却都无所得……”他摇摇头,其中的意思是:不是没有人去查这个胡伯雍,他的出身来历,亦或是他的子孙后代,想要找到那笔财富的痕迹,但无疑都失败了。 找不出来,都没有用。 “这样啊。”徐玫差点儿就脱口想问夏长渊有没有想过胡不为是与那位胡伯雍是有关系的……但夏长渊似乎对胡不为的印象还不错,也肯定是十分了解胡不为的出身来历的,心头早就有了定论。若她这么无端“诬陷”胡不为,就算夏长渊不会恼她,也会笑话她“小孩子瞎想”的。 问了,只会向夏长渊说明,她惦记着“胡不为”这个人。 不然,不会时时事事都能想到他头上去。 而徐玫是绝不愿意给夏长渊留下这种印象的。 是夜。 船就停在了河面上,随着水波轻轻飘荡着。 徐玫找船家要了根鱼竿,坐在船头,在月色下垂钓。 虫蛙之声仿佛都是在抱怨着这个闷热的夜晚,热闹的简直让人觉得聒噪了。便是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也丝毫不能让人觉得有夜凉如水的温柔。 徐玫坐在小小的单人竹椅上,一只手稳着鱼竿,一只手托腮,目光落在水面之上,仿佛在沉思。 莫仁在她身后相对的角落里打坐吐纳。一阵时间之后,他站起身,在月光下慢慢打了一套拳,走近船舱,不久后又重新走出来,大约是冲了凉,湿了额头间的几缕头发,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 他走到徐玫身边,递给了徐玫一碗清水。 徐玫接过道谢,饮了一半,将碗还给了莫仁。莫仁接回碗,默默走回船舱之后又默默走出来,此时双手却是空了,在离开徐玫一尺多远的地方坐下,看了看鱼线下水面上荡起的阵阵涟漪,轻声道:“师妹在想什么?已经有鱼咬钩了。” “啊,是么?”徐玫似乎有些后知后觉,闻言连忙提起鱼竿,果然见鱼竿上有一条半尺来长的草鱼,眉开眼笑却手忙脚乱,将那鱼儿拽上甲板反,见其在甲板上不断地蹦跳翻挺,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莫仁默默起身,去船舱里找了个木桶盛了半桶清水出来,轻轻一捞就将那鱼儿丢进了木桶,而后摘掉了鱼钩,将木桶提到徐玫身边,将里面鱼儿给她看。 有了水,鱼儿暂时安静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着尾巴。 “真是太感谢师兄了!”徐玫十分欢喜,道:“没想到我真的能钓到鱼!我还是头一回钓鱼呢!” “不用客气。”莫仁淡淡地道。 徐玫欣赏了一会儿她的成果,仿佛是受到了鼓励,小心地将鱼钩拿过来,然后从身上荷包之中拿出了些什么挂在了鱼竿上,又将鱼竿甩了出去,落在了水面上。 竟然没有立即沉下去。 那鱼饵,竟然是一块牛肉干! 用牛肉干来钓鱼……莫仁决定沉默,又安静地坐回到了原地,看着水面上那牛肉干慢慢浸了水,终于缓缓沉了下去。 “小师妹为什么会对四海酒楼的情况感兴趣?”莫仁轻声问道。 “啊,因为好奇呀。”徐玫轻飘飘地回答道。 莫仁抿了一下唇,似乎察觉到徐玫的言不由衷,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其实,姓胡的人,并没有太多。” 仿佛意有所指。 徐玫转过头看他,没有说什么。 莫仁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想要开口,但总感觉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嘴巴,让他无法发声。 徐玫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般,看到水面再有涟漪,忙欢快地道:“师兄,你看这是不是又有鱼儿上钩了!” 莫仁看向水面,开口道:“别,这仅仅是有鱼在试探,尚未咬钩呢,你再等等……恩,好,收线!” 一条大鱼被从水面甩了出来,莫仁主动起身,替徐玫将鱼儿收进了水桶里。 徐玫再次下钩,等待。 也许是从来没有人用牛肉干做饵的缘故吧,这个晚上,河面上大大小小各种各类的鱼像是前仆后继一样被甩到了甲板上丢进了木桶里,以至于没用太久,木桶的空间就不够了,徐玫也就只能遗憾地收起了鱼竿。 “没有牛肉干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这是何妈妈特意给准备的零食呢。”此时才觉得有些心疼。 莫仁安慰道:“不是换回来了一桶鱼么?” 徐玫闻言似乎高兴起来,站在木桶边欣赏了一阵子,突然问道:“师兄,你会烧鱼吗?”(未完待续。) 151 忧虑 “你说什么?”莫仁有些发懵。 她刚才难道是在问,自己会不会烧鱼?她这是什么意思? 徐玫却是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啊,我是说,师兄你喜欢什么菜式?这么多鱼,怎么烧都够了。”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莫仁抿了抿唇,半晌才道。 “那真是没意思。”徐玫嘀咕一句,丢下鱼竿不再看鱼,重新在小竹椅上坐下之后,抬头看天,道:“师兄,今年大夏是有不少地方受了旱灾了吧?” “是。”莫仁也重新在甲板上坐好了,道:“你看这大河,若是往年雨水丰盈的时候,河面至少有如今两个更宽。江南水网多,干旱不明显,只是庄稼要减产而已。但其他地方,已经有好几个县城区域,如今是一片赤地了。” “都是哪些地方?”徐玫问道:“我们这次游历要从其中某地经过吗?” 莫仁摇摇头,道:“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受灾之地是一副什么样的惨状,而受灾之人又是什么样的可怜可恨之人。师父虽然武功非常不错,但如今只有我们三人,他肯定不会走这些地方经过的。但这一路上,或许我们会遇上流民。” 夏长渊的计划,是他们一路沿着大河,走水路进京城。所谓游历的部分,应该就是在进入京城之后,去见识京城风物人情。 徐玫沉默了片刻,道:“官府总不至于没有一点儿作为吧。” “只是几县之地,人死了也就死了。”莫仁的声音有些发冷,道:“你看邸报上都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哪有地方需要拨款赈灾的?不需要的。” 老百姓们都被蒙蔽了双眼,根本不会知道,就在几百里外,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 徐玫突然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才好了。 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热爱这大夏朝的。 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像许许多多大夏人一样,去忧虑这个王朝的命运,希望它不要走到末路,希望这天下真的太平,没有战争,没有民乱;希望吏治多少不太黑暗,希望受灾的百姓多少能有一口清粥喝,不至于连个声音也发不出,无人管无人问,绝望地死去。 她若是能像前世一般只是个沉浸在诗书之中的闺阁娇女,或许就不会“操心”这些大事了!但她却选择了睁开眼睛活着…… 她又知道,就在这个新秋,废王会政变成功,逼明帝退位为太上皇,囚禁其于禁宫紫蓬岛,自己荣登大宝,登基为帝!只是,他这个皇帝,仅仅才做了一年不到,就被明帝复辟成功,身死无痕! 但她却依旧十分茫然! “师兄你说,若是今上退位,大夏换一个皇帝,会不会能好一些?”徐玫望着大河两岸,轻声道:“你看这大夏,国力其实还有一些的。” “可这世上之事,又怎么能假设。”莫仁沉吟,没有确切回答。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夜里露重,我们回去吧。” 徐玫点了点头。 莫仁提了木桶带走了竹椅拿走了鱼竿,跟在徐玫身后,走下了甲板,向着船上厨房的地方去了。 次日,早餐是鱼肉粥。 鱼肉剔除的很干净,没有一点儿腥气,香气扑鼻,鲜香无比。 徐玫想着这是自己垂钓的成果,用起来十分满意,于是向夏长渊夸耀自己的战果:“……做粥应该用不了几条,剩余的中午肯定还能做些菜式。爹爹,您想吃什么?我告诉船家去。” “只要别都是辣的就好了。”夏长渊看向徐玫,略带嗔怪地道:“你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浓重的口味,也不怕体味儿都怪了。” “爹,难道玫儿身上很难闻吗?”徐玫故意抬了抬自己的袖子嗅了嗅,道:“哪里有了。我只是偶尔才吃一顿辣的,又不是总吃,已经很控制了好不好。再说,若是连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偶尔解馋,那人生还能有什么意思?” 按照许多富贵人家精细养女儿的标准,鱼肉几乎都是不碰的,入口之物又要素又要清淡。就像徐清,她自己主动就很少碰这些,反正大约也吃不习惯。 徐玫也是偶尔一顿,才能受得住。 真要她天天吃,她也不行。 “只是说你一句,你就不得了了。”夏长渊责怪道。 徐玫吐了吐舌头。 “你在武功方面还是要勤奋一些。”夏长渊道:“我不求你能如莫仁一样刻苦,但总不能差太多了。” 莫仁一早起来练武,这会儿还没过来用餐,估计是又练的超过规定时间了。 夏长渊板了脸,徐玫连忙站起来乖乖听训:“我记住了,一定会努力的。” 夏长渊便也没有再说她了。 …… 苏州。 金桂飘香之时,便是乡试放榜之时。 这一日,府学门前挤满了前来看榜之人,附近的酒楼茶馆客栈都是人满为患,许多人高谈阔论,却又有一种无形的紧张之感,让那说话之人总是情不自禁地咽一下口水,又咽一下口水。 徐老爷子和徐惠所在的四海酒楼,离府学稍微远了些。但苏州的四海酒楼足有五层之高,在城中一众建筑之中宛如鹤立鸡群,只要上了三楼,目力稍强之人都能看清楚府学那边情景,更别说更高的五楼了。 “你看看这些人。”徐老爷子背着手,站在窗边,看向府学方向,对身边的徐惠道:“若说大夏朝就此亡了,你信吗?” 居高远眺,府学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宛若是一个个大点儿的蚂蚁一般,黑压压的挤在一起,充满着期待兴奋,述说着无形的蓬勃的生气。 ——若大夏朝真的要亡了,这些普通大众肯定是哀伤而绝望的,未来彷徨不知何处,又有谁有心读书,而读书的学子又怎么会依旧有心思参加科举! “大夏朝立国两百年,一直是泱泱大国,威震四海,如今不过才有了一时的困境,如同是我们徐家的生意某一处资金周转不开了,绝不会就这么就垮掉了!”徐老爷子轻叹道:“我知道我说的,你怕是不爱听。若说从前皇室打压徐家,只是要钱的话;按照你母亲现在的强硬,将来一但大夏腾出手来,要的怕就是徐家上下数百条人命了!”(未完待续。) 152 解元头名 一时资金周转不开是不会垮掉,但若是有外界强大的力量呢? 一但大夏持久衰弱,则周围其他国家必然兴盛,与大夏发生战争也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道衰弱的大夏能挺多久罢了! 其他边陲小国暂且不论,那北方的大康却已经强势崛起,这些年蚕食大夏国土不知多少,这还是因为这几年大康政权也是新旧交替之中……留给大夏喘息的时间,又能有多久? 再回到徐家的事物上,从徐惠出生之时,徐家就在鼎盛蓬勃之时,她早就习惯了徐家的骄傲,习惯了徐家在任何权贵面前的高高在上,怎么会愿意向谁低头依附生存! 简而言之,徐老爷子一心以为的“真理”,因徐家的骄傲而无比傲然的徐家年轻一代,比如徐惠,是根本无法认同的。 徐惠想要从徐老爷子这里学到他从前经营的智慧,想要触类旁通,却不代表,她第一时间就能认同他的观点。 徐惠默默注视着府学热闹,抿唇并未开口。 徐老爷子偏移视线看了她一眼,道:“且看着吧。至少,这大夏,三两年亡不了。”话音之中,仿佛有不被人理解的惆怅之意。 徐惠轻声道:“祖父,徐家的家底,当真都在海外吗?” 徐老爷子沉默片刻,才怅然道:“我不是家主,对于这些,已经不是很了解了。不过,徐家如今的重点是海上贸易,这是没错的。其他各大小国家也都有储备金,数额不等。而存在姑苏祖宅的,当有其中较大的一笔……再多的,我已经不清楚了。” 徐家的长老会,几乎成为了摆设。只能决定些无关紧要之事,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秘密。 这也是老爷子万分抑郁的地方。 但徐夫人御下有术,便是她亲信之人也难以全部知晓她的布局,且几乎从来无人背叛。长老会就是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待在祖宅里养老,或者操心一下自家的一点微末生意,根本干涉不到徐夫人。 “那祖宅的存银到底有多少,祖父应该知道吧?”徐惠再次问道。 徐老爷子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阴沉,许久才吐出一组数字:“十万两黄金,一百万两白银,融成方砖,就在祠堂之内。” “可那不是徐家历代累积的财富吗?”徐惠有些震惊。 徐家财富无数,以金银铺地,这于外人是夸张的传言,但徐家人却知道,这是真的。从徐家最开始经商时候起,从最开始的金银烛台到方案供桌,然后再用以金砖银砖铺地,徐家人历代积累,慢慢将自家祠堂改建成了库房,成为了徐家财富的象征! 但那分明是徐家历代累积的财富啊……与自己母亲没有太大关系吧? 徐惠不解。 徐老爷子迟疑片刻,才道:“当年徐氏累积的财富,在二十多年前被今上派人借用取走了……如今这些,是后来重新充填的。” 徐惠能够想象,有人冲到徐家祠堂,进行拆地拆墙甚至拿走祭祀器皿,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她忍不住双手握拳,目中含怒,轻哼一声。 这种侮辱,徐家能忍,那是势不如人!但明明不用再看人脸色之时,老爷子却依旧恬着脸帖上去!非要供人羞辱! 这是……犯贱吧! 徐惠忍不住怀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 徐老爷子脸面僵硬,也是极为难堪,强硬地道:“什么时候,商人之力能与朝廷势力相碰了!人在这世上,想要活着,就必须学会一个‘忍’字!便是大夏朝亡了,将来也有其他一个皇室!” “徐家这两百年来娶进来多少大夏宗室之女!若是大夏亡了,你指望着徐家能幸免!天真!笑话!”徐老爷子激动起来:“只要大夏度过这个难关,就能再兴盛百年!” “今上也不过是求财而已!”徐老爷子言语激动,状若嘶吼,道:“不然,徐家早就被干脆利落地灭门抄家了!我徐家能兴盛,本来就因为是皇室的钱袋子!赵家要钱,我们就给他,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然,为什么一介商贾,能频频迎娶宗室女,地位超然。 徐老爷子低声喘息,半晌方才平复了一下情绪,站在窗前,显得颓然而萧索,长叹道:“你出生才十几年,我也是老了,才会跟你一个丫头片子说这些话。我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徐家不要走上绝路罢了。” 说罢,他再不看外面,走到雅间中央,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闭上了眼睛。 他的皮肤很白,却已经松弛。又因为白,上面横生的老年班就格外显眼。这样安静地靠在棕红色沉重的太师椅里,显得触目惊心。 徐惠怔怔地看着老爷子,不知何时,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外面突然一声喧闹,让徐惠惊醒回神。她向楼下街道看过去,只见一群人拥着披红挂彩的几名唱榜报喜的差役正喧闹地走过来,半空中那大红色的红绸在半空中横拉开,上面“贺姑苏胡氏不为胡老爷桂榜高中解元头名之喜”几个大字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喜意一般! 是他…… 就在徐惠怔忪之时,报喜的人群已经涌入了四海酒楼,而后便听见排山叠海一般的恭喜之声——新科解元老爷,就在此地四海酒楼高坐! “多谢,多谢!” 徐惠轻易从喧闹之中将胡不为的声音分辨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他一身青衫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为何,她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祖父,胡不为胡世兄中了解元,人就在四海酒楼的大堂里。”徐惠走向徐老爷子身边,轻声说道。 徐老爷子闻言睁开眼睛,微微颔首,并不意外,道:“胡公血脉后人,两百年怎么也要出个惊才艳艳的。胡不为确实是个有才干的。” “如今大夏已非是立国初年,他也未必有先祖之能。”徐惠低声道。 徐老爷子抬眼看了眼徐惠,摇头道:“你不懂。太祖之时是百废待兴,今日是千疮百孔……有些人,就是需要这种艰难时候,方能体现自己力挽狂澜的本领。”(未完待续。) 153 徐老爷子说的笃定,徐惠反而疑虑起来。 “我还是那句话,如今大夏朝形势虽然看似很坏,但并未到崩溃的地步。”徐老爷子道:“今上的寝陵,总有完工的时候。” “祖父说的是。”徐惠承认了这一点,想了想,问道:“要不要请胡世兄上来一叙?” 徐老爷子点头,道:“你吩咐人去请,让他一会儿得空上来一趟就是。” 徐惠应下,走出几步,招手过来一个随从,吩咐了几句,让流苏跟着那随从下去了。 “来,陪我下一局吧。”徐老爷子道。 他已经完全平和下来。 徐惠敛衽行礼,与徐老爷子依窗隔着棋盘对坐。老爷子执白子,徐惠执黑子。 窗外楼下的喧闹不断,楼上檀香阵阵,静谧的只闻落子之音。棋局方才开盘不久,流苏便回了来,给老少二人端了茶,低声回禀道:“胡解元暂且走不开,不过应下几个钟头之后便会上来赔罪。” 老爷子仿若未闻。 徐惠点点头,道:“知道了。” 老爷子棋风很稳,稳的让人看不到想要进攻的方向。徐惠静心于棋局之中,渐渐不闻楼下喧嚣。 太阳光渐渐能够斜射进来,流苏悄悄地走过去,轻轻掩上了窗。 …… 像是上苍真的在给予大夏朝的天子警示似的,经历的夏日的炎热少雨之后,才一入冬,就开始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没玩没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混沌,让人忍不住恐慌。 严苛的户籍制度也没了用,接二连三的天灾让良家百姓成了流民,一部分开始向那传言中富庶温暖的江南走去,一部分涌入了京城幻想着京城繁华天子眼皮下总会有救济……还有一部分,竟然顶着大雪往北走,想要趁着冬日严寒,河面结冰,能度过大江,逃到大康去! 至少,传言之中,大康粮食富足,愿意接纳救济流民! 徐玫一行人走的很慢,也终于被连绵不断的大雪给堵在了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 小镇名曰潘家镇。这里从前想必住的多为潘姓人,后来才慢慢成了杂居的样子。小镇离京城只有百里不到的路程,离皇陵所在的飞龙山更近,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 小镇的人很少。 徐玫一行人缀着一群迁徙的流民后面进了小镇,看小镇门口设有粥棚,那些远路而来吃尽了苦头的流民终于有了落脚的安置之地终于有了热水热饭,徐玫心中仿佛移开了沉甸甸的大石头一般,终于觉得轻松了几分。 那些人,真的很可怜。 而据说,能走在路上的,都还是强壮的条件不错的。更多的老弱病残或是真正赤贫之人,要么只能留在一片白茫茫的家乡等死,要么早已经病死冻死了! “这算是到了天子脚下了吧?”徐玫问夏长渊道。 他们跟了这群人三天了,沿途州县没有一个肯收留他们进城的!任由他们留在城外,自生自灭! 徐玫在第二天的时候再也看不下去,卖掉了一个银手链,买了些干柴和大米,让人送出了城去,总算是让他们能生起火堆能煮上一口热水热粥,寒夜不那么难熬! 今天,她原本准备卖掉自己的金手链的。 越往北,粮食越贵。银手链不值多少,轻易就被用光了。而金手链则要值钱多了。 眼下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 徐玫看着想着,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算是吧。”夏长渊似乎有些不忍心看那些难民,目光转向城门,道:“走吧,我们进去。” 因为离京城很近,地理位置的重要,就算是规模不大的小镇,也筑有高墙坚城。城门口有士兵守卫,入城费…… 不收,却要一人十个铜板作为担保。 一路上,这样类似的规定很多。 “我们也没法子,让难民进了城,后患太多,根本不是我们一个小地方能解决的,只能硬下心肠。”有盘查的士兵做出了解释。 所以有了担保费,用以辨别旅行赶路的人,和挣扎求生的难民。 一行人走进小镇,住进了客栈,准备休息几日。 新年临近,雨雪不停,一路走来,他们没觉得多艰难,但却感觉到了异常的疲倦。尤其是徐玫,她总是劝说要调整心境轻快地过日子的,这一阵子的所见所闻,却让她许久没有露出笑容了。 “好好泡个澡,吃点儿好的,休息休息吧。”夏长渊看着徐玫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他其实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难!若是早知道,他肯定是不会让小女儿做所谓的游历了! 她年纪太小,一直都活在丰盛之中,怎么能够一下子就承受的住这种地道艰难! 徐玫勉强露出笑容,道:“嗯嗯,爹爹,我要大吃一顿!” “好,咱们就大吃一顿。”夏长渊疼爱地道。 莫仁吩咐伙计点菜,果然点了一大桌子。让徐玫欣慰的是,店里基本上南北的特产都是有的,只是价格有点儿让人咋舌。 不过,他们三人,也不怕贵。 菜式上来,莫仁特意点了好几道姑苏的风味。 “今年怕是要在外面过新年了。”夏长渊轻叹道:“之前收到你母亲的信,说是惠儿也没有回家的打算,像是也向京城来了,只是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徐立前人在南通不会离开,你也不在……也就是说,她要一个人度过新年了。”夏长渊有些感慨。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154 惊闻 放开了心思,徐玫这一顿饭用的很香。 太久没有放松了。 这家客栈干净宽敞,供给的服务勉强能对不上的索要的高昂费用。徐玫要了一个新的浴桶,在炭火温暖的房间里美美的泡了个澡,擦干净头发,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连绵几日的落雪此时暂停下来,只是看样子依旧没有放晴。 徐玫找了个薄棉袄穿上,打开房间门,向外张望了一下。 一个大嫂正站廊下偷偷地抹眼泪。徐玫认出来她,正是昨日给自己送热水然后收拾房间的一位十分年轻的妇人。妇人身子骨比较宽大,个子也高,听口音是山东人。她似乎没有料到徐玫突然开门出来,连忙擦干眼泪,向徐玫哈着腰赔笑,讨好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要水洗漱?茶水间一直都有热水,奴家这就给小姐送来。” 徐玫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外面冷的很,她吩咐出去之后,就赶紧退回了屋里,虚掩了房门。没一会儿,那位大嫂便拎了一小桶热水匆匆走进来,叩了叩房门,得到回应,方才推门进去,哈腰赔笑,走到洗脸台边,给徐玫调试温水。 她的眼睛鼻子和脸都是红红的,像是雪地里的胡萝卜。 刷牙漱口洗脸…… “这位大嫂,你刚才是不是哭了?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徐玫问道。 她昨天与这个年轻的妇人说过几句话,那时候她的情绪还很不错,一直在庆幸自己一家人出来的早,不然根本找不到一个这么一个能收留他们小夫妻干活管吃管住还不嫌弃她带着小孩的店。 或许是因为徐玫眼神真诚,那为年轻妇人双眼一下子落了泪,道:“小姐不嫌弃,唤奴家顾嫂子好了。”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般,低声道:“昨天听小姐说有一群难民是从山东来的,奴家回头想着家乡也是遭了灾,越想越不放心,怕里面有自己的亲人进不了城,于是今天赶在干城门的时候就出去找,哪知道,哪知道……” 她掩面悲泣,不断地耸动肩膀,用力压抑却压抑不住的哭声听的徐玫心头格外不好受。 “顾大嫂,到底怎么了?”徐玫问道:“难道难民之中真的有你的亲人?”但昨夜那些人不是得到安置了吗?或者说,她只是询问到了失去亲人的噩耗? 顾大嫂勉强抬头,眼泪止不住地流,道:“奴家娘家的两个哥哥全都被带走了!只剩一个小侄女成了孤儿!” “带走?带到哪里去?”徐玫没有听明白。 “还能去哪,当然是被带去修皇陵去了!”顾大嫂见徐玫一直没有不耐烦,哭道:“这几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抓进去服役了!进去后,就再没回来!听说早就死在里面了!附近几个地市都没人了,可不正好来了难民!外面的安置点,说是给吃的给喝了,就是为了不让人走,然后连夜就将所有能干活的男人给带走了!留下妇孺才给送去安置村关起来,多半要被活活饿死在里面!” 顾大嫂大哭起来。 徐玫闻言愣住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艰难地问道:“顾大嫂,你是说,昨天来的难民,都被抓去修皇陵去了?” “何止是昨天的,只要经过的流民没有户籍通行证的,没有人能走的过这个镇子。”顾大嫂双眼红通通的,似乎悲痛到了麻木的地步,反而有些平静了。 外面仿佛有人在喊她。 她连忙擦干净脸,朝着徐玫鞠躬,哀求道:“是奴家不懂规矩,在小姐面前说了些不中听的,扰了小姐心情……还请小姐能原谅奴家,别让掌柜的知晓了……”说罢,她朝着徐玫连连鞠躬几次,提着废水桶快速地走了。 房门被带上了。 徐玫怔怔地站在门边,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完全无法思考什么。 直到莫仁过来叫门,叫了几声之后尝试着推开了门,外面冷风铺面吹过来,徐玫才猛然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莫仁看见徐玫就在门边也是愣了一下。他目光快速地从徐玫身上扫过,见徐玫穿的整齐,放松了一些,但很快又关切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些难民,被抓去修皇陵了。就在昨天夜里。一点也没耽搁。”徐玫俏脸僵硬,眼神直愣愣的。 “哦。”莫仁点头道:“这个啊,我早上也听说了。” 徐玫转动眼珠,定定地看着他。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莫仁能够如此淡然地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皇陵没有竣工,但民工却是损耗严重。正好难民过来了,弄过去干活,也算是一种‘以工代赈’吧。”莫仁以为徐玫不明白,随解释道:“朝廷没有赈灾的粮食,皇陵那里缺少劳力……不这么做,两方面都没有办法,只能是皇陵进展缓慢,难民挨饿受冻而死。” 如今,难民被抓去修皇陵……虽然说皇陵仿佛已经成为了吞噬人命的险恶之地,但对于别无他法的难民来说,那也是一条路!还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 可是…… 可是…… 徐玫不知为何突然愤怒起来,她一把将莫仁推开,猛地一下关上房门,扑倒在床上,蒙着被子,大哭起来。 她卖掉了一个手链,救了他们一个晚上。她以为那一个晚上说不定就救下了许多人命,哪知道到头来,是徒劳无功! 终究一个都活不了! 徐玫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看着屋顶,眼神空洞,眼泪却是不停地淌。 “玫儿。”夏长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你怎么样?我要进来了。” 徐玫盯着屋顶,没有开口。 夏长渊推开门,返身将面色木然的莫仁关在了外面。他走到床边找个凳子坐下,轻声道:“我刚才想过了,选择这个时节这条路线领你游历,是我错了。之前看天时不对,就应该立即回转的。不然,我们也能在姑苏陪你母亲过年。”(未完待续。) 155 不 徐玫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家。 往日,她的眼中,何曾见过一点儿人世间的不好。 便是之前莫仁在南通杀了几人,那在她心理也是因为那是正义反击想着“恶人就该死”的一种直接直爽的意气。而不能说明她本性不善良。 徐玫无疑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 她不过是从前被保护的太好,无从接触什么,所以也无从展示她的“善良”而已。 也不是。 她捡到莫仁,肯收留他却不强迫他卖身,这桩事情,当然能说明她善良。 夏长渊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心思,缓缓地,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嗯,我们现在往回赶,应该还能赶得及除夕。南边并没有这么大的雪,路肯定要好走的多。我们依旧乘船的话,路过南通,你说不定能劝说徐立前同我们一起回去。那样的话,你母亲一定会格外高兴,赏你许多的好东西。” 他没有提起难民的事情,没有言说是非对错,只是温声述说着接下来的打算。 母亲。兄长。新年。团聚。南方。 全都是美好的字眼,怎么能不让一个处于悲伤之中的小姑娘分外向往。 徐玫的眼泪却再一次汹涌起来。 她转头看向夏长渊,哑声问道:“我是不是什么也不能做?” 她没有说“我们”。 就像之前卖掉银手链换来大米柴火的时候,她知道夏长渊有钱,却因为那是自己的想法自己想做的事,是以并未让他付账。 夏长渊沉默片刻,方才缓声道:“是的。你暂时没有法子。”顿了顿,他又道:“我们都没有法子。” 就像徐立前指责徐家坐拥财富却不肯去赈灾救民的这种指责不正确一样,他们三人,加上太平观,面对这个困局,都是没有任何办法。 “别想了。”夏长渊眼中露出不忍,摸着徐玫的脑袋,温声道:“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回去。京城过几年再来也不迟。” “不。”徐玫坐起来,擦干了眼泪,低声难过地道:“爹爹,我没事的。” “我就是觉得,冤枉了我那个手链。”徐玫抬起头,似乎已经不难过了,道:“爹爹,我们去用早饭吧。我都饿了。” “用了早饭,趁着没下雪,我们再往京城走一阵。”徐玫抱怨道:“这里用的什么木炭,炭味儿熏的慌。到了京城,我一定要住最好的客栈。” “你真的决定了?”夏长渊看向徐玫,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明明非常伤心难过,但怎么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能硬下心肠了。 “嗯嗯,我决定了。”徐玫露出一个笑容,仰脸迎上夏长渊的目光,道:“书上不是总说,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么?爹爹你也说了,惠姐姐也进京了,我们说不定能碰上呢。” “好吧。”夏长渊看到徐玫憧憬期待的笑容,只能点头应下来,起身道:“那我等你。” 徐玫才哭过,要收拾一下,才能出去。 夏长渊离开之后,徐玫用热水敷了一会儿脸,见脸上痕迹少了些,重新梳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裙子,穿上了大氅,方才走了出去。 早食是在大堂用的。 也许是因为风雪滞留了不少人,此时大堂上客人还不少,有许多都是青年学子打扮,正在高谈阔论。 徐玫听到了有人说起“用难民修皇陵”,赞为善举;也听到有人在谈论今年各府的扬名在外的才俊,分析着谁明年春闱能够高中夺魁,其中就有人提到了苏州府魁首胡不为,但胡不为年轻且从前没有名气,是以不被多数人看好;她也听见有人在谈论诗词,提到了“五柳居士”的新诗,对他畅游山水的洒然格外羡慕…… 诸如种种。 没有人将坐在大堂里的五柳居士认出来。三个人静静地用过了一餐,因为决定了要走,莫仁问店里的伙计能不能雇到一辆马车,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夏长渊道:“车子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们先收拾行李吧。”说罢,他迈步出了店门。 徐玫和莫仁对视一眼,朝楼上走去。 大堂依旧是喧哗不休的谈论声。 到了徐玫门口,莫仁突然低声道:“小师妹,早上,是我不对。” “你没有不对啊。”徐玫已经恢复了平静,道:“是我自己没有想明白。”她点点头,用力道:“嗯,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你放心。” 莫仁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徐玫打开房门,示意莫仁跟她一起进去。 房间内很暖和,徐玫脱下了大氅,挂在了衣架上,在桌边坐下,定定看着不知什么地方。莫仁不敢打扰她,安静地站在桌边。 徐玫走了一会儿神,收回视线,看向莫仁,开口道:“莫仁你说,若是废王成了新君的话,他会不会继续替今上去修这个貌似怎么也修不好的陵墓?” “从以往看,废王还是有些抱负的。”莫仁想了想,道:“而即便仅仅是从孝道论,陵墓都是一定要修的。只是我想,大约应该会很快竣工吧。” 一个陵墓,怎么会修了几十年还修不好。 其中肯定有蹊跷之处。 而这蹊跷之处,登基之后的新帝就算是心中好奇,但为了巩固地位赢取民心维护江山,新帝肯定是不愿再向“蹊跷”投入更多的。赶紧修个墓穴,让先帝有葬身之地,就够了。 “也就是说,那些民工还有解脱之日了?”徐玫问道。 她还是放不下那些难民。 莫仁望了徐玫一眼,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低声道:“今上有洪光道长护佑,寿元当还长的很。” 也就说,短时间内,不会有新帝。那自然也不存在陵墓完工的问题。 除非是,修了几十年的陵墓,真的就在这一两年竣工完成了。 “那我告诉你,就在这个新年,废王会发动政变登基为帝,你相信吗?”徐玫突然出声道。 莫仁闻言怔了一下。 他迎着徐玫格外认真的目光,缓声问道:“废王政变,怎么能够成功?洪光道长呢?” 洪光道长重视这陵墓,当然就重视肯花费巨大代价修这陵墓的明帝!他是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坐视废王政变成功!(未完待续。) 156 如果如果 “也许洪光道长另有要事,不在京城?”徐玫轻声道。 前世,后来太上皇能够复辟成功,听说依靠的也是洪光道长的力量,直接从紫蓬岛解脱出来,加上某个禁军副统领,才轻易控制住了局面。 而太上皇经历过被囚禁的生活之后,对于被视为接班人的儿子再无留手,直接将新帝击杀在太和殿!再然后,就是暂停的皇陵再次变本加厉地开了工!若说如今的明帝尚且有些顾忌滥用国库能算是昏聩的话,那后来复辟成功的明帝根本就是个不管不顾疯魔了!他甚至将朝政都交给了周太傅,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的皇陵不能停工,他要钱要人的时候就必须有! 这其间,蜀地张氏称了王,将大夏硬生生地分出了一块,朝廷却只能安抚;再然后是大康又攻下了几个城,隔江虎视眈眈,又趁着大夏国内天灾不断之时,联合周边列国封锁粮道,让整个大夏都在缺粮的恐慌之中一日比一日难过;再然后,就是明帝施压胡不为这个徐氏之婿,终于从徐家得到一条海上粮道,于是整合了最精锐的八千水军和最好的百十艘大船由胡不为带领出海,这也是大夏最后是否能够残喘下去的希望所在…… 再然后。 胡不为连同着水军和大船一去不回! 她在绝望的等待之中,等来的是胡不为已经连人带船已经秘密驶向了渤海国,在渤海国与其真正的妻儿团聚的消息! 徐玫的眼中又燃起了熊熊风光,烧的她皮肤生疼!她的耳朵里,似乎还能够听见“滋滋”的声响! 如果。如果。 如果说太上皇没能复辟成功,那大夏,是否会是另外一个走向。那些难民苦役的情况,会不会好上一点点。能不能多活几个人。 徐玫不去想太长远的事情。 夏长渊能看清楚朝代更迭的必然,徐玫当然也没有奢望着大夏能够千秋万代。只是,在亲眼看到那些难民的时候,她总想着,乱世能不能不要现在就来!若大夏注定要在几十年之后灭亡,她希望能有一个能稍微对民众好点儿的皇上! 这种想法有些自欺欺人的可笑,但徐玫此时此刻,正是这般想法。 莫仁看了看她,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没有开口。 徐玫知道,他肯定在想:假设没有价值,是以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吧。 “我要收拾了。”徐玫回神,向莫仁微笑道:“师兄也回去整理一下吧。怕一会儿爹爹就要回来了。” 莫仁点点头,沉默地走出了徐玫的房间。 夏长渊回来的很快。 他回来的时候,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相老实的年轻人,十分普通的样子。但徐玫却看他有些面熟。 “他原来也在五柳观待过一阵,你才去他就走了,所以你估计不记得了。”夏长渊介绍道:“眼下已经在潘家镇安了家,入赘一户殷实人家娶妻生子,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嗯,他现在跟着妻家姓了潘,叫潘新生,你们称呼他新生大哥便是了。” 潘新生闻言忙憨厚地笑笑,道:“不敢,小姐就喊我名字便是。” 他看起来有二十出头了,又有五柳观的经历,不知道他是不是太平观的,但莫仁和徐玫都年纪小太多,还是见礼,称呼其新生大哥。 见礼之后,三人收拾了行礼,到前台结账。 “这种天气,你们居然真能雇到车?”掌柜的有些奇怪。 潘新生出面搭话,用熟练的当地话,与那掌柜说道:“是从前收留过我吃饭的恩人,我这好不容易才找到报答的机会,只是让送一送去京城,若是推辞,那岂非不是人了!” 他一番话说出,当即被有些举子听到了,立即赞道:“知恩图报,年轻人当真不错啊。” 一个镇上住着,那掌柜的大约也听说过潘新生的来历,闻言笑着赞许,竟然是给减免了些房钱,算是看了潘新生的面子。潘新生谢过了,一行人才出了门。 车厢十分普通,有些旧了,但保养的不错,看起来依旧十分结实。拉车的是两匹高大健壮的骡子,颈脖子附近披上了些茅草编织的毡子,多少能保暖一些。一看就知道,这主人家对牲口是格外爱惜的。 “观主、小姐请放心,赶路送人本来就是我的营生,只是最近几年雪大,家里爱惜牲口,才不出来了。”潘新生十分有信心,拍着胸脯憨厚笑笑,道:“我把式很不错的,两头骡子又壮实,就算路不好,也一定能将您们送到了。” “那就麻烦新生大哥了。”莫仁对潘新生这样的“外人”,露出笑容,真诚得体,很是让人好感。 徐玫见状又不禁多看了莫仁一眼。 莫仁笑脸控制不住的僵了一下。 待夏长渊领着徐玫坐进了车厢,莫仁想了想,在潘新生旁边坐了下来。潘新生也没有觉得奇怪,冲莫仁和气地笑了笑,给他又让了些地方,才甩了一声马鞭,开口吆喝一声。 两头骡子动了动蹄子,活动了一下,不用潘新生再催促,就向前行驶起来。 幸好,雪虽然看似很深,但连续下的几天其实下的都是细雪,被一层层地冻实了,没有泥泞,并不太难走。 之前没有人载客,应该是怕再下了雪吧。 车子走的是北城门。 出城的时候,徐玫特意向外看了一眼,并未看到城门口有粥棚。也是,难民都是从东南而来,抵达的当然是南城门了,这个方向没有几个人,原也不必设什么粥棚。 树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灰黑色的枝干,此时被白雪压住了,在阴郁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的枯败;而那白茫茫覆盖了整个大地的白雪也是灰白色的,铺着盖着压着,让人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根本不似那些美丽的诗词之中描绘的样子,又哪里是什么美景。 徐玫越看越觉得心情压抑,口中嘟囔了几句之后,关实了车窗,再懒得向外看了。(未完待续。) 157 交谈 “在想什么?”夏长渊问道。 徐玫闻言抬眼,托腮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夏长渊依旧是差不多的别致宽袍,束发不戴冠,像是道法高深不染凡尘的世外仙人,但又更像是温文尔雅斯文俊逸的诗人名士。 不像徐立前。 徐玫总是会忘记,夏长渊其实还是以诗才名誉南北的大诗人。大约是夏长渊从不在她面前吟诗的缘故? 徐玫不想说自己心情抑郁,突然狡黠一笑,道:“女儿突然想起来,爹爹您其实还是个大诗人呢。”她指了指窗外,道:“古往今来多少诗人咏唱雪中美景,爹爹您看到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有没有诗兴大发?” 夏长渊不禁一窒。 片刻,他才失笑摇头,反问道:“玫儿难道不知道,我只喜欢咏柳颂春?” “那又是为什么呢?”徐玫问道。 “才情不够吧。”夏长渊十分坦然,道:“五柳居士的名号,多是世人吹捧来的,我的诗作,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像是被布置一定要完成的课业,并没有真正的传世之作。” “爹爹太谦虚了吧。”徐玫嘀咕道:“直接就说不想作诗好了。” 其实夏长渊有几首诗当真是非常难得的。虽然其他或许平平,但诗人只要有了代表作被人称赞传颂,自然就有了大名声。 夏长渊摇了摇头,没有与自己女儿继续分辩。 “爹爹,这么下雪的话,不知来年春上会怎样?”过了一会儿,徐玫又问道。 “其实这雪并不大,只是跟小雨似的,淅淅沥沥的下了太久,让人觉得大而已。”夏长渊看向前方,轻声道:“眼下,还不算是雪灾。但到年还有二十来天,下雪的时候还在后面,我也不知会如何。” 徐玫回想前世,似乎接下来一年其实老天对待大夏还不错的样子?她在后宅,也听到有赞颂新帝“得天命所属”的明君,所以老天都不惩罚大夏了? 那么,明年应该没有天灾? 只要不出人祸…… 徐玫抿了抿唇,看向夏长渊,道:“父亲,您一路上京,真的是为了我们游历吗?就没有别的目的?”见夏长渊微怔,她又道:“父亲,您说会让我接手太平观,可您除了给我看那些陈旧的消息卷宗,再没有其他了……您是不愿意让我们也了解一下当前么?如此教导,是不是太缓慢了些?” 夏长渊眼神有些复杂。 他沉吟片刻,才轻叹道:“你这丫头,有时候实在让人……” 太聪慧了,让人一点儿不能把她当成十岁的小孩子。但她分明又是个小孩子。 顿了顿,夏长渊正色道:“我和你母亲都认为,废王最近应该会有大动作,所以来京城,看看能否有第一手的消息。” 徐玫目光顿时明亮起来。 她坐直身体,问道:“那洪光道长呢?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京城了?” 夏长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分明是没想到徐玫一下子就能想到洪光道长身上。洪光道长虽然不干涉朝政,但其下却统领了一个天机局,人不多,但各有所长个个都十分厉害,尤其是天机局十分靠近皇宫,深的信任,在皇宫之中,十几名各有所长的高手能起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尤其是洪光道长。 无人知晓他的功夫深浅。也没有人自信能胜过他。 夏长渊点点头,道:“是,据说极北之地出了一味他制作延寿仙丹的药材,在外人不能及之处,他亲自赶过去了。极北之地天寒地冻,飞鸟不能渡,他一来一回,至少要耽搁小半年的时间。” “有小半年的时间,的确机会难得。”徐玫压下声音,隐隐有些兴奋,道:“也就是说,废王准备发动宫变了?” “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夏长渊面容冷淡下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成,自然有以后;败,则提前殒命,也好过一辈子做个废王。” “那您觉得,他的把握大吗?”徐玫再次问道。 “周太傅胸有大志,并非是轻易放弃之人。有几年筹备,相信还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夏长渊看向前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徐玫暗自握住了拳头。 她清楚地知道,废王是成功了的。 “那万一功成之后,洪光道长又回来了呢?”徐玫有些紧张地问道。 夏长渊沉吟半响,道:“若功成,则新帝为赢得民心支持,不能宣告今上昏聩,只能向天下人宣布洪光道长为妖道惑人……以整个国家来绞杀一人,洪光道长再厉害,也不能万人敌。所以,洪光道长怕是不能轻易再现身了。” 这样啊。 徐玫又思考了一会儿,点头承认夏长渊说的很对。 “若是真的功成,以周太傅之能,大夏这艘船,还是能支撑下去的。”夏长渊语气十分复杂。 他肯定是不曾盼着大夏早点儿亡国的。不然,他也不会认可胡不为,将他带进了徐家。除了胡不为的出身来历,怕还是希望胡不为真的有些本事,能为大夏做点儿事情的原因。而要说他全心守护大夏,苦心思索各种办法做各种努力去挽救大夏,这也是没有的。 夏长渊更像是个对大夏依旧拥有感情,却刻意置身于外的看客。 徐玫再次思考了一会儿,低声道:“那父亲您说,废王若是宫变,会如何对待今上?” “今上统治大夏几十载,朝堂上下,多少忠心于他的人。”夏长渊轻声道:“便是为了‘仁君’的名声,有“仁孝”二字,新帝也不能将今上如何,只能做足恭敬之心,尊今上为‘太上皇’吧。” “父子父子。”夏长渊道:“真的涉嫌弑父上位的话,这个国家肯定会大乱的。人心崩了,说不定整个大夏立即就分崩离析了。” 现在,大夏人还是希望大夏能中兴,能走下去,不做那亡国奴! “可万一太上皇又再次宫变呢?”徐玫握拳,问出这句话,心中十分紧张。 夏长渊沉吟许久,仿佛在分析这种可能,抿唇轻叹一声,道:“若短短时间内太上皇真的再次选择了宫变……大夏就真的是末路了。”(未完待续。) 158 关键在… 一次宫变,就意味着一次大清洗。 原本就无人关注的民生政务,在这种大清洗中自然就会格外无关紧要,无人在意。就如同一个精美的瓷器,一次被打破之后尚有黏贴拼凑在一起继续使用的可能,但若是再被摔碎一次呢?只怕就会是一盘散沙,拢都拢不到一起了! 前世,太上皇复辟之后的大夏,在明帝最后的疯狂之下,已然穷途末路。 徐玫修剪的格外短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的嫩肉里。 她沉思片刻,问道:“那太上皇若不存在了,突发疾病而去呢?他不是一直服用洪光道长的仙丹吗?要知道,仙丹其实多半都有毒的。”说暴毙,并非说不过去。 “若废王还是太子之时……或许是可以没有太上皇的。”夏长渊道:“但可惜的是,废王如今已经不是东宫皇储之身了。他突然入宫称帝,这谋逆宫变的污点是怎么都洗不掉的!太上皇必须在。” 这就有了悖论。 留下太上皇,则后患多多,****都要提心吊胆;不留太上皇,几乎立即要失去人心遭受质疑! 所以,前世,废王还是选择暂时留下了太上皇。他或许以为到他大权在握的时候不必怕谁,但很可惜…… “所以,关键还在洪光道长身上。”徐玫冷静地道。 大清洗能够清洗掉所有忠心太上皇之人。而这些人其实狠下心后清洗起来也不难,除了那个不知深浅底细的洪光道长。 “似乎正是如此。”夏长渊揉了揉太阳穴。 他突然有一种眼前迷雾被拨开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居然来自于徐玫一个小姑娘。这让他颇为感慨之后,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开始轻轻点动。 他在思索。 徐玫没有打扰他,靠着冰凉的车厢,恍惚发呆。 …… 京城的城墙巍峨庄重,静默地矗立在广阔的平原上,如同一座山,永远不能被攻破一般。 潘新生特意在车上准备了不少炭火。路上不出意外地又遇上了风雪,他们将车子停在了一个应该是夏日做茶寮的草棚下,升了火,煮了水,又烧了些炭正在车厢底下,好让留在车厢里休息的几人驱寒,不算艰难地捱过了一晚。 日次能远远看见京城城墙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正午了。但一段距离,他们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真正抵达了城门口,交了入城费,从城墙下拱形的城门进去,踏入了京城。 一进去,徐玫仿佛生出了错觉觉得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宽阔的青石板地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积雪,露出下面的青色,仿佛是才被仔细打扫过;街上人来人往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至少比外面一路上鬼影单只要热闹的多;行走的人们衣着温暖厚实,也并不见寒酸;街道两边的商家开始挂起了红灯笼,打开了铺子门,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年货;放眼在街边角落里找,也没有找到一个乞讨者…… 仿佛大夏一如从前般富庶强盛,从来没有什么磨难。 徐玫抿了抿唇。 “走吧,先找个地方用饭。”夏长渊道。 潘新生答应一声,道:“观主,我知道有一家烧羊肉汤的铺子,味道很不错,只是铺面很家常……您看,这天冷,是不是给小姐用点儿汤暖暖?” “你领路吧。”夏长渊随意地道。 徐玫和莫仁都没有意见。 车子再次行动起来,就近拐上了一条巷子。 巷子里的情况要比外面主街道艰难一些,积雪也有人清理过,却只是将路中央的雪铲到了路边堆在一些,几乎要淹没了人家院墙。而地面也因冻结成冰格外的滑,潘新生车子驾驶的又慢了一些。 走了一阵子,就看到一个普通的杏黄旗挂在一家人的屋檐下,是“韩家羊肉汤”。 潘新生将马车行驶过去,上前拍了拍门,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门,见到潘新生有些吃惊,又看到他身后的马车,一边将门板卸下来,一边道:“小潘哥怎么在这种天气也出车!一路走的不容易吧,赶紧进来歇歇脚,暖和暖和!” “哎,车里有几位贵客呢。”潘新生道:“有热乎的羊肉汤吧,一会儿老韩叔您可千万仔细招待了!” “有呢,有呢。”那位老韩叔热情地道:“我们这里只要挂了旗,就备着热汤!不过是多少而已。”说话间他已经将两扇门都卸了下来,又将门槛拿开了,到马车后面,帮忙将马车行驶进了院子里。 顾不上招呼客人,他搓了搓手,回身又去装门板了。 看起来,他的力气不小,这种活也常做,动作十分麻利,三下两下,就重新将大门装好,随手关上了门,将寒风关在了外面。 热腾腾的雾气从厨房的方向扩散出来,带着羊肉的香味儿,很快就又将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面馆充实的温暖起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放松下来。 徐玫将大氅解开,放在了车厢里,随着夏长渊一起下了车。 店主很用心。 他们的马车虽然停在了屋外,但四面都是用厚厚的草毡子给围住了的,寒气根本进不来。没有客人,这个停车处离面馆屋子很近,几步就进去了,并无隔阂一样。 潘新生像是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端出了一盆热水,搭了一个崭新的雪白毛巾。 徐玫净了手,想了想后,又擦了脸,觉得整个人舒张开来,放下了毛巾,向潘新生道谢:“多谢新生大哥。” 潘新生嘻嘻地笑。 夏长渊第二个净了手。 莫仁净了手,也洗了脸。 而后,潘新生便将水盆端走了。再出来时候,他似乎也用热水洗过了,向几个人道:“我喜欢这里的肉汤,每次到京城,多数都要来一次的。老韩叔和婶子人都很好的,这里我也算是半个主人了。” 这时候,那个老韩才终于进来,手中拿着一卷杏黄色的东西,像是他挂在外面的酒旗。 徐玫才回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就听见莫仁笑着问道:“店家将酒旗收进来,是不准备再做生意了吗?”(未完待续。) 159 小饭馆 “嘿,小哥儿眼尖。”老韩扬了扬手中的布团,笑道:“我这铺子本来就不临街,往常也都是老客,人也不多。最近一段时间天气不好,老客也难得出门……所以,我们准备的食材也少很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几位贵客,今天我们这备下的食材恐怕也只够几位贵客用的,再招待不了其他人了,所以才干脆摘了酒旗关了铺子,免得一会儿正要再有客人来,就尴尬了。” “原来如此。”莫仁顺便开始问起店家都有什么来。 羊肉汤十分美味,不是很辣却偏偏能让人产生热辣辣的错觉,关键是处理的没有一点儿膻气。徐玫喝了一小碗,便觉得浑身从内而外暖和开来,差点儿要冒汗了。 果然不错。 在一路风雨艰难之后,能有这么一碗汤,太难得了。 徐玫轻轻放下碗,眼角余光见潘新生正同那位老韩说着什么。徐玫看向莫仁,发现莫仁也发觉了,他眼神凌厉,比徐玫更加警惕。两人对视一眼,再一起看向夏长渊,却见夏长渊一小碗汤正抿的优雅轻慢,目不斜视,不慌不忙,专心致志。 徐玫和莫仁再次对视,仿佛明白了什么,也都不再紧张,将注意力转移到菜品上了。 饱食一餐,心满意足。 潘新生与店家老韩关系看起来真的很好,他似乎在厨房就用完了饭,在老韩收拾了桌子上的残迹之后,拎上来一壶茶。 “老韩叔,别忙活了,来坐会儿!”潘新生道:“反正你今天也不再做生意了!陪贵客说会儿话吧!” 徐玫和莫仁闻言都不禁打量潘新生。 潘新生忙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又似乎看了一下夏长渊的眼色。 “他们两个年纪不大,但当真比你们那时候强多了。”夏长渊将茶盏拿在手里没有动,问潘新生道:“可靠?” “应该不错。”潘新生低声道:“老韩不知道太多,只是我总给他带来客人,我向他打听京里消息,他也乐意告诉我。他的店虽然偏僻,但平常特意找来的客人不少,也愿意在这里小酌谈话” “这样。”夏长渊微微颔首。 一会儿,老韩陪着笑换了个外面的大褂过来,夏长渊示意他坐的时候,他坐了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道:“听说贵客是从江南来的?”见夏长渊点头,他不禁感慨道:“江南真的是好地方啊。” “可不是。”夏长渊接过话头,露出忧虑之色,道:“从江南一路北上,这才发现,原来大夏真的是多灾多难,世道无比艰难,老百姓的日子难过啊。” “可不?”老韩叔也跟着感慨道:“光是这几年,这京城的粮价就翻了三番还要多……当年我年轻时候,粮食才五个铜板一斤!现在呢,前天去米行买米,拿了一两银子,才给三十斤米!合三十几文一斤了!据说这个价钱还要涨!尤其是冬天,最好多囤些,不然,全家得挨饿!” “没法子,只能回来取银子呗,但您猜怎么着,挨傍晚的时候我再去,一两银子就只肯给二十五斤米了!说就快卖完了!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到时候买不着也不能怪他们米行!唉,我算算这日子,一狠心买了二百斤大米回来,客人不多的话,总能吃到开春三月。至于多花出去的银子,只能从别的地方省省了。” “世道难,银子在手里,真不如换来粮食藏家里心中踏实。”夏长渊赞了店家的做法,却还是感慨道:“江南的粮食价格也上来了,也要十几文一斤。没法子,这些年大夏遍地都是天灾,粮食几乎全靠商人从其他地方运进来,哪里能不贵。尤其是这冬天,路难走,不卖个天价都难了。” “唉,希望明年年景会好吧。不然,真的要活不下去了。”老韩叔道。 “我看京城里的人,手头还是不缺银子的。”夏长渊轻声道:“店家不是依旧在做生意?有生意,说明日子还能过的。” “就怕再多的家底,也不够这么花下去啊。”老韩叔苦道。 徐玫闻言,心道:京城当然多的是有钱人。 所以,这个古老巍峨的大城,怕的不是会高物价会花光家底,怕的是有银子却买不到东西! 她静静地听着夏长渊和老韩交谈,从大米的价格谈到了京城权贵又谈到了开春的科举谈到了天机局等等等等,竟然不知不觉地能引着那店家一直说下去,足足说了一两个时辰。 这种功夫…… 徐玫眼中生出钦佩。 而莫仁已经两眼放光,聚精会神,不敢错漏夏长渊的每一次开口,应当是准备全部记下来日后在不断揣摩学习了。 偏偏,夏长渊坐在那里,端着茶盏,依旧温文尔雅,云淡风轻,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故意在与人套话,反而会在滔滔不绝讲了很久之后生出“这个人修养真好竟然一直听我唠叨牢骚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不好意思和感谢感激来。 就像此刻。 在夏长渊一次端起茶盏却久久不用也不开口回应之时,那老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忙站起来,格外愧疚地朝着夏长渊鞠躬行礼,道:“瞧好,一打开话匣子就没玩没了的,叨扰到贵客清净,实在不应该。这样,”他看了看潘新生,一咬牙,道:“这顿饭算是我请贵客的,请贵客谅解。” 如今这个时候,免下一顿饭钱,让他颇为肉痛。 但一想到如此一个文雅高洁的贵客,竟然听了自己那么多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牢骚,哪怕贵客修养真的很好就连两个小孩子都没有丝毫的愠怒不耐烦,店家也觉得过意不去。 贵客越是高尚,他越是羞愧。 “那怎么能行?”夏长渊终于放下茶盏,微微含笑,道:“世道艰难,谁都不容易的。更何况你这里饭菜味道非常不错……只要是美味,就值一个好价钱,不然,何以能表明其难得?” (正版订阅啊,亲们。)(未完待续。) 160 安顿 “老韩叔,你该收多少收多少吧,贵人是从江南来的,不少你一顿饭钱。”潘新生劝解道:“再说,贵人也喜欢听这些呢,不然,早走了。” 店家想想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依旧十分不好意思,会账的时候,给打了折扣还抹去了零头,赔笑道:“这两年生意实在艰难,不然,怎么都不该收钱的。”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夏长渊站起身,十分理解,与店家作别,乘上马车,驶出了巷子。 这一次由夏长渊指路,马车拐了一阵,再进了一个清净的小巷,停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院门前。 夏长渊示意莫仁上去拍门。 过了好一阵子,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来。来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头发已经灰白了,似乎眼神也不好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了夏长渊,忙恭敬行礼,问道:“是老爷回来了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这是春伯。”夏长渊迈进小院,道:“这里,是我年轻时候置办下的产业,偶尔进京的时候,会来这里歇脚。” 小院打扫的十分干净。 积雪都被堆在院子东南角的一颗大枣树下,堆得十分齐整。雪堆边上整齐地站着几个大大小小胖瘦不一的雪人,十分生动有趣,让徐玫不禁多看了两眼。 春伯掏出钥匙打开堂屋大门,躬身站在门槛,请几人进去。 堂屋打扫的很干净,只是十分冷清。 “不知老爷会回来,所以没能提前准备,请老爷责罚。”又道:“老奴这就烧炭暖炕。” “恩,你慢慢忙活,不着急。”夏长渊温和地道。 潘新生跟着出去帮忙,莫仁想了想,也跟着下去了。只有夏长渊和徐玫还在有些冰凉的椅子上安坐,手边没有一盏茶。 这让徐玫有些不太适应。 她托腮看向院子上面灰蒙蒙的天空,问道:“爹爹,这里是太平观的产业吗?”未免太冷清偏僻了些。 “不是。”夏长渊道:“是我年轻时候用润笔银子自己置办下来的产业,与太平观没关系。”顿了顿,他又道:“太平观在京城有一家客栈一家茶楼,改日带你过去瞧瞧。” “那太好了。”徐玫拍手,想起同样进京的徐惠,问夏长渊道:“不知道祖父和惠姐姐会住在哪儿?” “徐家在京城有不少宅子的,不会没地方住。”夏长渊道:“怎么,你想去找他们?” 徐玫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了。祖父和惠姐姐未必愿意与我们碰见吧。再说徐家宅子那么多,又不知道她们住在哪一座,总不能一个个的找过去。” 老天爷没个好脸,出去找人岂非是格外受罪。 夏长渊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春伯已经领着几个人鱼贯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各种东西。徐玫看到,除了潘新生和莫仁,跟进来的,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看起来十分利索能干,应该是春伯的妻子,有两个小孩,两个小姑娘才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比自己年纪还要小,还不能做什么,就留在门边怯怯地站着,想来外面那雪人就是堆给她们玩的,多半就是春伯和春婆婆的孙女了,只是看面相又不太像。 炭盆燃了起来。 茶水冒着热腾腾的气息,也被端上了桌子。 屋里慢慢有了暖和劲儿,不再冰凉阴冷了。 春伯夫妻这才停下伙计,将两个小姑娘牵过来,恭恭敬敬行礼之后,又让那两个小姑娘跪在夏长渊面前,道:“回老爷,这是老奴夫妻私下做主,收养了两个可怜的孤儿,没能及时给老爷上报,还望老爷看在老奴往日尽忠尽力的份上,让老奴留下她们两个,将来待我们夫妻去了,她们也能给您看房子……”又道:“欢儿,喜儿,还不给老爷磕头见礼。” 两个小姑娘闻言,“砰”的将额头砸在里地板上,怯生生地道:“婢子欢儿、喜儿,给老爷磕头,求老爷不要赶我们走。” 夏长渊受了礼,看了看两个小姑娘,板着脸对春伯和春婆婆道:“让孩子们起来吧。只是,下不为例。” 该守的规矩,肯定得守的。 不然,人人都能自作主张,那岂非是要乱套了。 春伯和春婆婆十分欢喜,忙让那两个小姑娘再磕了两个头,才让她们起来了,站在那里,依旧欢喜的几乎落泪。 小姑娘知道自己不会被赶走了,也露出了羞怯的笑。 夏长渊又将徐玫、莫仁几人介绍了一下,让春伯安排住处,询问家中是否备足了米粮菜蔬。一问之下,春伯听说夏长渊几人要在这里过年,连忙又跪地请罪,道:“今年粮食价格涨的厉害,我们也不知道老爷会不会来住,所以备的很少。老奴这就出去办。” “明日再去吧。”夏长渊淡淡地道:“晚上弄些清粥小菜即可,只是热水供应不能断。恩,小姐的房间,多备几个炭盆吧,明日记得换成好点儿的炭。我让他们同你一起。” “是,是,老奴晓得了。”春伯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 徐玫舒服地泡了澡,睡了一觉之后,就已经缓了劲儿。她才走出房间,便见到莫仁正在院子里舞剑,时而疾若闪电,时而柔若清风,时而诡异如同毒蛇吐信,时而又浩浩荡荡如同大河奔流,端的是精彩无比。 潘新生在边上看的满面潮红,一边拿了一根木棍不断地比划着,但显然,他的水平,与莫仁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新生大哥当年在道观之中没有习武学剑吗?”徐玫走过去,开口问道。 院子里格外干净,青色方砖上竟然都没有薄薄的冰层,也不知道那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是怎么打扫的。徐玫看见,那两个小女孩正躲在她们的雪人后面,怯生生地向这边看。 “是我太笨了,尤其是学不好剑。”潘新生十分不好意思,道:“学了好几年,最后离开的时候,也只练熟了一套强身健体的罗汉拳,就是自学到了一套鞭法,如今也用来赶车了。” “原本就没有多少功夫,眼下更是稀松了。” “父亲说,这人是奇才,尤其是剑法上,我们不能比。”徐玫赞了一句,看了一会儿后,就向堂屋里坐着的夏长渊请安,道:“……爹爹,一会儿我也出门采买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有采买过,不知物价贵贱呢,您让我也出门去吧?” “也行。”夏长渊道:“只是切记,京城不是姑苏,不说人生地不熟的,且京城多奇人,你们几个只有莫仁还能算得上功夫不错,万万不能与人起了冲突,明白吗?” “要知道,天子脚下,人命往往比外面还要不值钱一些。” 这里的权贵太多了。 权贵伤了人打死了人,官府总不会让他们给抵命,所以格外无所顾忌。 “我知道,我一定不主动惹事儿。”徐玫保证道。 夏长渊瞪了她一眼,严肃地道:“你认真些。我另外有事,这两天不在家里,更不可能跟在你们身后保护你们。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只怕连消息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徐玫愣了愣:“爹,你要干什么去?” “我出去了解一下形势。”夏长渊看向徐玫,面容沉重,道:“这一次事关重大,不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能够参与的时候。所以,玫儿,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我才能放心。” 见徐玫似乎并未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夏长渊想了想,又道:“太平观有一条通道能够进宫。我要去皇宫中探一探。如今怕宫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太平观观主,所以这一行十分严峻,不是儿戏,不能带你。” “哦。”徐玫笑起来,道:“父亲放心,我会好好的,不会胡乱跑的。” “遇事多听莫仁的意见。”夏长渊又嘱咐道。 “恩恩,我肯定听他的。”徐玫再次保证道。 简单用过了早饭,潘新生就套好了车,准备出发了。 春伯仿佛格外难以启齿一般,临出发前,向夏长渊行礼道:“老爷,这两年物价格外贵,这个……” “恩,苦了你们了。”夏长渊道:“他们身上带足了银子的。待回头,你让小姐看看这两年的账,该结的结,该销的销。”他补充道:“这几日白天里我要外出,你有事情,找小姐汇报便是。” 春伯闻言长舒一口气,道:“是,老奴明白了。老奴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这一趟出门,是为了采买。 徐玫十分老实,按照春伯和潘新生的建议,多半都由莫仁拍板做了主,他们也没走太远,就到了市场一趟,囤了不少鱼肉米粮做食材,菜蔬种类不多,就是萝卜白菜,也都买了些。其他的,他们有银子也买不到。就连水果,也就找到了些耐储藏的苹果,其他的一律没有。 京城富贵人家餐桌上当然不会如此单调。 但那些稀罕东西,都是直接送上门的,又怎么会会流通到普通市场里! 徐玫想要吃得饱,那没问题,他们不缺银子;但她想要如同在徐家时候吃的精细,却是根本不可能! 其实徐玫并未留意到这一点。她一直坐在马车上,根本没有怎么去关心他们在外面都买了些什么。 她跟出来,那是因为,她想要看看,今日的京城,是否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看到了熟悉的大街。 也看到熟悉的各种老字号。 但一切,似乎又太陌生了。 徐玫如今回想起来,她所熟悉的京城,不就是梨花巷胡府那个几亩地大小的宅子么?其他的,她出城踏春赏秋,她上街选购衣服首饰,她路过时候吃茶用餐……这些论起来应该美好的场景,似乎并没有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前世,她的世界里,只怕只有胡不为身上的一切,是彩色的,是鲜活的吧!余下的,都只是背景罢了…… 徐玫透过车窗,看外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恍恍惚惚一路出神。待她回神,却见马车停靠在路边,而莫仁正穿越马路,向对面走过去。 徐玫目光一扫,正看见“四海酒楼”四个烫金大字,写的奢华而富丽。 莫仁去那里做什么? 徐玫收起思绪,看了过去。 只见莫仁穿过街道之后,绕着四海酒楼转了一会儿,走进了旁边的小巷。没多久,他重新走出来,手里多了个盖着蓝布的竹篮,竹篮里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像是颇有些分量的样子。 他护着竹篮,穿过马路回来,瞧了瞧车厢壁后,挑开车帘进来,将竹篮塞进座位下面略作固定,朝徐玫点点头,又再次缩回了身体回到了外面,道:“走吧。” 徐玫不禁好奇地掀开竹篮上的蓝布一瞧,下面竟然几根翠绿的嫩黄瓜!几根黄瓜,值得这么宝贵…… 徐玫放下蓝布,没有再去看更多了。 不过,外面却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哎,莫仁,我说你真的买到了?买了那么多?”潘新生似乎有些咂舌,道:“不出大价钱,怕是酒楼不肯转卖给你吧?” “没,其实没花多少。”莫仁道:“我找了管理厨房的管事,求了他偷偷从材料库里弄出来了些。毕竟那么大酒楼,一天用掉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若是被库房管事私卖的话,那的确不会贵的太离谱。 潘新生道:“但我看你拿了不少哇!” “恩,看着多,其实是种类多。”莫仁道:“除了水果蔬菜,还有些海鲜,林林总总的。比如黄瓜,其实只有三四根,被小工偷吃的都不止这些,那里能发现的了。” “我也真是服了你了。”潘新生似乎十分感慨。 徐玫这才明白,原来莫仁为了照顾她的饮食,竟然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她坐在简朴的不太暖和的车厢里,突然觉得心中生出了些暖意。 “这个家伙,有时候倒是停细心的。”徐玫嘀咕道:“但买了这么多的菜,还有海鲜,那小院里几个人,谁懂做?真是的……”(未完待续。) 161 红梅林 莫仁跟在车厢外,耳朵动了动,面色僵硬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车厢内多出了些物品,徐玫看着车窗外的精致,再没有认真去想前世。 ——其实,前世今生,早已经有太多的不同。 而关于胡不为,徐玫十分相信,今生的自己,肯定是不会再与他有太多交集了。 …… 天光是一直是灰白色,让人无端觉得压抑难欢。 所幸有红梅依旧在风雪之中盛开,散着清幽凌冽的寒香,总让看到这片梅林的人们不禁情绪一震,仿佛整个世界都鲜亮了起来。 徐惠站在梅林边,玫红色的大氅镶着银白色的毛边,少女就如同这梅花一般,娇艳动人。她踏入梅林,就如同美丽的画作终于补上了缺少的一块儿一般,让这一片安静的美景生动了,活了起来。 北方寒风虽然凌冽,犹如刮刀片一般,却很少有湿湿哒哒黏黏糊糊不够清爽的感觉,仿佛有着一种狠劲儿,却又显得格外的干脆利落,于是也就没那么让人觉得厌烦难捱了。 比南方的雨雪天,似乎更舒服一些。 徐惠想。 她走进梅林,在林中漫步情形,优雅而闲适。 这是徐家在京畿附近的田庄,距离京城不过只有三十里地的光景,若京城有要事,转瞬即到了。但这里依山而建,又有地热温泉,所谓田庄也是为主人家度假服务的,冬日居住此地,实在再舒适不过。 而据徐老爷子说,这本来是徐家祖上兴建的产业,一度被皇室讨要了去,但最后还是被还了回来,还给了他。 也就是说,这是徐老爷子名下的产业,算是他个人的,而非是整个徐家所有的。 对于此,徐惠并不想多说什么。 这处田庄的确地段很好,修建的也雅致舒适,但不过是一个面积不算大的田庄罢了。她身为徐氏女,不会如此眼皮浅,只一个不错的田庄,就让自己动了心思。 徐惠目光看向前方,脚步突然顿住了。 在梅林深处,一个小巧的茅草亭里,一身青衫的胡不为正依着廊柱而站,手捧一本书看的十分专注,仿佛入迷。 苏州相遇之后,一别二月,在就快踏入京城的路上,徐老爷子和徐惠又碰上胡不为与福伯主仆二人——他们一路慢行,胡不为虽然后出发但路上没有耽搁,走的算是一条路线,能够追上,也不奇怪。 两家人相遇之后,于是结伴而行。最后,徐老爷子邀请胡不为在这个安静的田庄读书备考,胡不为道谢再三,答应了下来。 田庄不算大,房屋却不少。 徐惠不可能与胡不为住的很近。而胡不为似乎一心闭门读书,很少外出。自从住进来之后,十几天过去了,徐惠还是头一次看到胡不为。 徐惠想了想,走了过去。 临到茅草亭里,胡不为终于听到了动静,见来的是徐惠和两个婢女,有些惊愕和慌乱,退后几步又迎上前,微笑道:“世妹出来赏花?” “总待在屋里闷得慌,所以出来走动走动。”徐惠看了看胡不为,含笑道:“世兄似乎也是一样?都是出门散心也不忘带着书,如此勤奋,难怪能成为解元老爷。” “世妹笑话我。”胡不为将手中书本合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距离春闱不过百来日了,而天下才俊何其多,我也是临阵磨枪,不敢辜负这样的安静光阴吧。” 他说的谦逊,神态之间却暗藏着骄傲自信,让人更添好感来。 茅草亭子十分简陋,只有一块方形的大石头卧在地面上可以为桌,边上两块不规则的小石头为凳子。 徐惠站在那里,与胡不为闲谈几句之后,便不再打扰胡不为用功,告别离去了。她慢慢走离茅草,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隐晦的小心翼翼的,黏在她的背上。 这让徐惠娇躯不禁有些僵硬,迈步也几乎要凌乱了。 她没有回头。 她美丽的脖颈仿佛被什么冻住了,只能维持着直直的样子,似乎只要略做转动,就会咔擦一声碎掉! 她不敢回头! 徐惠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了梅林。 繁盛娇美的红梅终于将那粘稠的让她难受的视线挡住了。徐惠回头看梅林,久久没有行动。 “胡公子倒是会选地儿。”流苏见徐惠许久凝视梅林不动,以为是她喜爱这里的风光尚未尽兴,轻声建议道:“小姐,咱们采几枝梅花回去插瓶?” 外面还是太冷了些。 流苏不太愿意自家小姐在外面流连太久。 “嗯。”徐惠微哼出声。 流苏高兴起来,返身走近梅林,挑挑拣拣比比划划,很快折了几枝形态别致的红梅,走出了梅林,将花枝展示给徐惠看。 徐惠点点头,道:“回吧。” 踏着雪白的积雪,她们从温泉泉眼边上穿行而过,赏了赏蔬菜大棚,里面都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蔬菜,长势良好,青翠喜人;又观赏了花房,花房打理的不错,正是四季鲜花在盛开……最后回到了离次不远处徐惠的住处。 流苏找了个素净的瓶子,将那几枝红梅插了进去,左右看了看,觉得满意,便下去给自家小姐准备茶水去了。 屋里十分温暖。 没一会儿,便有梅花的暗香飘到了徐惠的鼻端。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枝红梅上,不禁想起红梅林里那抹青色挺拔的身影来,恍惚有些走神。 流苏端了茶送近前。 热热的茶叶的香气,立即就盖过了红梅浮动的暗香。 他在那四面透风的茅草亭中读书,身边竟然连个小童都没有带,读书入迷之后又会减少活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寒冷?有没有想要一盏热茶? 如果他的手中能有一盏热茶,想必会格外欣喜吧。 徐惠将目光从红梅上移到了自己手边的茶盏上,看茶盏之中美丽的茶叶起起伏伏,突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会不会冷,有没有茶,关她什么事儿! 她算不上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根本不必对客人如何嘘寒问暖吧!乱起八糟想什么,实在太好笑了!(未完待续。) 162 雪人 年关越来越近了。 徐玫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僻静的小院里,渐渐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夏长渊行踪不定,有时候回来看了看她就匆匆又走,有时候甚至好几日不归。大半月里,他们父女竟然只在一起用过一次饭而已。 潘新生也在采买齐备之后离开了。 他在潘家镇有家有口,肯定不能耗在外面去过新年。更何况,也不需要。 于是,小院子里,只剩下了莫仁与徐玫,春伯夫妻,和那一对儿不通世事总是胆小不敢露面的小女孩儿。 莫仁多半时间,是待在院子里习武练剑的。他练武的时候,总是十分专注,不觉得累,更不会觉得无趣,反而更像是对这样安静的没有打扰的习武时间格外享受一般。 徐玫也打坐,也练剑。 她还读书,还算账,还吹笛。 还让莫仁用积雪替她全部堆成了大大小小的雪人,将院子一角的地方摆放的犹如菜市场一般热闹,再全部都淋上水,冻上一夜,再雕琢一番,坚硬而更有人形……供她练习暗器。 她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但在这个小院住过了十几二十天不出去之后,依旧觉得格外的无聊。 腊八粥吃了。 小年夜也安静地过去了。 徐玫终于忍不住地思考: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难道就为了在这个小院子度过一个新年? 若是如此,她不如回去陪徐夫人过年好了!何必要在这里过清贫日子! 但夏长渊告诫她的话也很有道理—— 京城水深,如今又是即将发生惊天大事之事,她若是出去逛,很有可能会遇上各种难以估计的危险。还是老老实实地窝着为要。 徐玫每每思考,每每最后都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每每都叹一口气,发泄一般地将手中扣着的十来个铁橄榄掷出去!有叮当一声打空落在地面上的,更多是击中那些雪人,甚至正中雪人脑门,将整个脑袋都打碎! 还总有一枚,朝着练剑的莫仁飞过去。 每每到这个时候,莫仁都用长剑将投来的铁橄榄击落捞在手中,也由此停下了练剑,走向徐玫,一个个地替她将铁橄榄从各个角落找出来还给她,然后开始一个个地修复被她打坏掉的雪人。 徐玫摆弄着铁橄榄在旁边看,将那些小东西不断地抛起接住,如同街上那些表演杂耍的一般,眼睛却是眯了起来,道:“哎,莫仁你雕刻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 莫仁长剑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将一个正方形的冻雪块安放在一个被打破了脑袋的雪人肩上,而后抖动手腕,快速地削出脖子和脑袋的形状,甚至还顺手给雕出了五官。 果然是十分干脆利落。 只费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徐玫见他又恢复了没有外人时候的冰冷脸,根本不肯搭理自己,不禁有些不爽快。她低低嘟囔一声,将铁橄榄收起来,也抽出自己的匕首,走过去,拿着匕首在雪人身上比比划划,仿佛要给莫仁帮忙,压低声音道:“师兄,京城要发生大事儿了。” 莫仁看向她。 徐玫心中得意,抿着唇却不肯讲下去了。 莫仁转过头,继续去摆弄雪人,却开口道:“我知道,师父告诉我了。他说,如今京城很危险,让我一定要看好师妹你。”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徐玫有些不服气地道。 “大约就是师妹曾经告诉我的,有人要发动宫变了吧。”莫仁抿了一下唇,言语淡然,丝毫不关心不激动的样子。 徐玫不禁有些丧气。 她再次将那一番道理思来想去,依旧得出了此时的确要“老老实实”的结论,面容沮丧,但还是理智地忍耐住了。 但这种理智,在次日天晴之后,再也不存在了—— 次日一早,久违了的太阳破开了笼罩在天空之中的灰白色,终于露出了脸。天空一片湛蓝,白雪终于在太阳下拥有了最美丽的颜色,白的耀眼,又反射着瑰丽的光芒。整个大地,也仿佛再不是灰白单调的颜色,有了生动的美丽的色彩! 仿佛是头顶上的灰暗的幕布终于被揭开了,人们都不禁走到阳光下,扩展双臂,深深呼吸,只觉身心轻盈,重新又觉得生活美好起来,充满了希望。 这样好的天气,徐玫终于不愿意待在家了。 正好,春伯过来禀告说,要最后上街,却置办一些过年要用到的杂货。这给了徐玫借口。 她向莫仁道:“再两日就是新年,今天应该是最后一个集市日了,肯定格外热闹。莫仁,你陪我出去逛一逛。”见莫仁眼中流露出反对的意思,她立即道:“新年了,我要买些新衣裳。” 她用的是断然的陈述语气,道:“父亲也要两套新衣裳。莫仁你也买两套,给春伯和婆婆依旧欢喜两个都要买两套。一家人总不能都穿旧衣裳过年。” 但凡不是太困难的,谁家不再新年的时候添新衣。 辞旧迎新,要的就是个好兆头。 莫仁不能反对。 关键是在春伯面前,他莫仁是老爷夏长渊留下的信任属下是保护小姐的,其实还是属下,不过是深受信任,地位要比仆人高上许多而已。身为属下,他若公然违逆徐玫这个小姐的意思,总显得有些不好。 莫仁此时脑海里反复想到的是:她说要给他也买新衣裳。 他点头。 仿佛有些不由自主。 徐玫向莫仁露出得意赞许之色,高兴地道:“啊,最近莫仁你太辛苦了,一会儿上街一定要给你买两套上好的!” 他最近多辛苦啊。 竟然还要劈柴做饭—— 家里人口多了,买回来的木柴总不能指望着上了年纪的春伯和春婆婆去劈砍。而春婆婆穷苦出身,当年夏长渊收留他们夫妻的时候更多是因为善心怜悯而不是因为这夫妻多么的能干,让春婆婆弄点儿家常小菜做点儿面条味道还不错,但让她去烧她一辈子都连见都没见过的海鲜,她根本不敢动手! 最后还是莫仁,不知道他从哪里又什么时候学的,虽然他只会熬各种海鲜粥,但熬出来的成果却是非常不错的啊!(未完待续。) 163 晴天 莫仁如此辛苦能干,她身为“主家”,不给他买两套过年的新衣裳,是怎么也说不过的。 想到此处,徐玫的神色越发坚定起来,看向莫仁,向他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看见莫仁点头之后,她嫣然一笑,无比轻快。 久违的晴日,让缩在家里腻了的人们都走了出来,逛着新年前最后一个市集日。冷清的街上一下子熙熙攘攘,热闹起来。行走的人们面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享受着这难得的晴好天气。 物价依旧很贵。 老百姓们总是在问过价之后,掂量着自己的口袋里的钱财,决定无奈放弃走开,还是继续讨价还价。即便如此,也因为新年前突然晴好的天气的缘故,老百姓们也没有太过沮丧,而是充满了希冀。 前世这个时候,徐玫还是姑苏五柳观一个病弱的小姑娘。 那么一个小姑娘,根本不可能去关心什么大事件。所以,她只在春天的某个时候知道,大夏变了天换了人做皇帝,但却并不知道具体的日子。那种遥远的地方发生的遥远的大事距离她的生活太远太远了,远的她根本无法去关心。 街面上薄薄的一层冻雪很快在行人和车马的踩踏下融化,青石板有些湿漉漉的,但还算干净,没有太多的泥垢。 阳光很好。 鸟雀开始在湛蓝的天空下愉快地盘旋飞翔。 徐玫下了马车在地面上行走,心情很愉悦。 她没有让春伯指点,很熟悉地找到了兰桂坊,走了进去。 兰桂坊是家成家店。它虽然不是京城款式最时新的成衣点,但却是京城最货真价实最手工考究的一家店。价格也一向实在,在许多久居京城的百姓中很有声誉。 此时店铺里选衣服的人不算多。 徐玫才一进去,就有眼睛很毒的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找个清净的雅间。”徐玫轻松地道。 那伙计越发热情,躬身道:“您二位二楼请。” 徐玫颔首,跟在伙计身后,走上楼梯,上了二楼,进了面积不大的空旷房间。有小童子端上了茶点,徐玫舒服地坐下了,开始她的采买。 “首先呢,我要选两套成年男子的衣裳,三十出头,身高五尺九左右,体型匀称,是个读书人,也习武,衣服要能显得人雅致且洒脱一些的……里衣要最上等的细棉布,针脚手工要好……” 在兰桂坊的雅间服务的,都是对穿衣打扮十分有心得的人。若是顾客信任,只要说出了身高体型和身份,说出自己想要的衣服类型,他们很快就能推出一些合适的衣服供客人挑选,十分方便。 兰桂坊没有让她失望,徐玫选择起来也十分干脆,很快就替夏长渊和自己选好了需要的衣服,而后抿一口热水,指了指莫仁道:“接下来是这个小哥的两套。” 那伙计转向莫仁,殷勤地道:“不知小哥有什么要求喜好?” 莫仁突然有些无措。 他看徐玫讲述要求时候是那般干脆清爽,选择起来完全没有困难的样子,本以为买衣服没什么难的……但当眼前这个伙计殷勤地看向他时,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向徐玫,眼中露出求助之色。 徐玫眯着眼睛笑了笑,估计打量了几眼莫仁,知道感觉莫仁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了,才对那伙计道:“嗯,这个小哥喜欢低调,不要太鲜艳的颜色,款式要方便他习武练剑的,越是干脆利落越好。你且找些来看。至于用料,比着之前两套略微逊色些就好,至少看起来不能太华贵了。” 徐玫要的可都是好料子。 那伙计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但买东西很有主见的小姑娘,会给一个少年护卫买衣裳,而且还买好料子。 他在这里干了许多年,当然能看得出,徐玫虽然打扮的不显眼,但身上衣服的料子十分不普通,所以才没敢轻视她……但那个护卫,衣料也就是中等吧…… 伙计一番思想并未表现出来,他哈腰热情地笑着,退了出去,很快就有人抬着一个衣服架子进来,都是附和莫仁身份体型的衣裳,用的也绝对是好料子。 当真只比前面的略差一点点儿。 那伙计心中本来还忐忑,见徐玫似乎满意,也放下心来,热情地招呼莫仁看起来。 这一下,徐玫没打算帮他选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百叶窗打开一些,向外望去。 站在这里,能够远远看见皇城里那一重重的宫阙高台,庄严肃穆,远远高高地静默着,用空旷寂静的广场隔开着与世人的距离,让人观望下不禁心生敬畏。 皇城。 她前世从未接近过。 那时候国库太紧张,偶尔举办宴会,规格也不成样子。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加上身体也不好,并不想却皇宫用那些残羹冷炙。胡不为也由着她。尤其是胡不为每次赴宴归来,都说腹中空空要在家里再吃一餐的时候,徐玫都十分庆幸,自己不必去…… “就这两件。”莫非硬硬的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又出神的徐玫。 她正要回头看一眼莫仁到底选了什么样的衣裳,却突然见到皇宫前面那宽旷的广场上如同喷泉激流一般涌出了无数铠甲明亮全副武装的士兵,很快将整个皇宫团团围住了! 鸟儿飞离。 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莫仁!”徐玫无端地握紧拳头,喊了一声。 莫仁立即来到她身边,一只手按在剑鞘上,顺着徐玫的目光看向外面。先是看了近处街道,但很快就看向皇宫,看到了那无数端着长枪明显严阵以待的士兵!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快速地蔓延开来。 只不过一会儿,楼下的街面上就有人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哗然的喧嚣,无不在传诵着一个惊人的消息—— 皇上紧急召回仁德太子,并宣布退位!特令仁德太子即刻登基,百官归属,众臣朝拜! 皇上退位了! 仁德太子成了新的皇帝!(未完待续。) 164 见证 仁德太子明明已经被废,他何时回京又怎么突然就继位登基了! 皇上怎么愿意退位成为太上皇! 街上的百姓们都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压抑着兴奋,又面色惶惶,很快相互道别,赶紧回家,关门闭户要紧! “我们也赶紧走吧。”莫仁道:“接下来怕有好一阵子乱。” “再看看。”徐玫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很快站在这百叶窗后面,看看今日会发生什么! 身后的伙计已经得到消息,面色发白,显然心中也惶惶不安,想要劝说徐玫赶紧走,似乎又觉得不妥,急的团团转。 楼下,兰桂坊本就不多的客人开始涌出兰桂坊,而春伯站在门前,正焦急地向内张望。没看到人,他又回去将马车赶过来离的更近一些,坐在车辕上焦急地等。 那伙计匆匆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公子走了进来,向徐玫和莫仁施礼,道:“两位客人,我们铺子怕要暂时休整一时了,不知两位……”他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变声期的暗哑,听起来有些低沉。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绯色的衣袍,镶金配玉,容貌清俊,看起来既富且贵。 “可我们与家里大人约好了,要在这里等他的呀?”徐玫抢先回答道,目露怯怯为难之色,问道:“不知你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少东家。”那伙计介绍道。 “在下贾寅,见过姑娘。”贾寅通名之后,略做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姑娘且在这里等待尊上吧。我们只是暂时歇业,门还是会留半扇的。” “那就多谢少东家了!”徐玫还礼道谢。 “贵客客气,临时歇业,本就是我们错了。”贾寅客套一句,应该是要去别处指挥伙计行事,匆匆离开了。 徐玫再往下看,就见春伯似乎得到了徐玫暂时不走的消息,配合伙计将马车驶到了偏僻处,依旧守在马车边上。 “一会儿该要封城了。”莫仁十分不赞同徐玫这个决定。 他心中十分懊恼,不该听到徐玫要给他买衣服,就答应了徐玫出来。 果然,碰到了麻烦。 若是一会儿她再不听劝,他…… 莫仁抿起了唇。 街面上喧闹的行人很快散去,又重新冷清下来。 太阳依旧明媚的照着,似乎对人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 而徐玫站在窗前站了好一阵子,竟然再也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外面街道,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终于,又有了人。 却不过是普通的老百姓,又从家里出来了。 哪里有什么危险。 根本没有任何动乱。 街面上渐渐重新热闹起来。 徐玫已经听到有人在议论说:太上皇,(是的,此时已经是太上皇)因为妖道洪光离开之后,突然醒悟过来,觉得往日所作所为愧对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大夏因他而受苦受难的百姓,是以紧急召回了仁德太子,将皇位让与仁德太子继承,自己退位静养,吃斋赎罪,再不过问政事! 这一番说辞,很是冠冕堂皇。 但明眼人都会在心中打上问号,不会真的信。 但徐玫却看见,街上很快就有百姓露出欢喜鼓舞之情,大声道:“难怪今儿天晴了!果然是老天爷开眼了,不忍我大夏真的被妖道蒙蔽!仁德太子顺应天意,勤政爱民,我们大夏有救了!” 种种谈论声,竟然多是为仁德太子登基叫好的。 “看来,新帝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局面。”莫仁低声道。 徐玫抿着唇,看向窗外,没有开口。 她看见,楼下,春伯又将马车从偏僻处行驶出来,而站在马车前面的,竟然是夏长渊。 徐玫回头,正好看见那位少东家贾寅进来,笑容欢喜地道:“我家大人找来了!多谢少东家宽容!恩,我之前选的衣服给我包好没有?另外我还需要给一对老年夫妻以及两个四五岁小女孩的衣裳,都要中等的料子就好……” 贾寅怔了一下,笑道:“正要来告知小姐,我们又打算继续做生意了。”他招了招手,之前招待徐玫的伙计就走了过来。贾寅吩咐道:“好好招待贵客,告诉账上,说我的意思,给贵客打个八折。” “是。”伙计应下来。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徐玫笑容越发高兴。 待夏长渊找上来时候,徐玫已经全部选好了衣裳,分别打了包袱,正准备下去了。 “父亲,总算等到您了!”徐玫迎上夏长渊,挽了挽夏长渊的手臂又松开,高兴地道:“我已经给家中所有人都选好了过年穿的新衣裳,咱们可以回去了!早上的时候,婆婆说豆芽好了,中午可以吃了呢!” 夏长渊摸了摸徐玫的脑袋,“嗯”了一声,背着手在前面下了楼。 徐玫跟在他身后,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头。 莫仁落在徐玫身后,嘴角似乎抽动了好几下。 她什么话都说了,夏长渊哪里还好责罚她,尤其是人还在外面! 一路无话。 夏长渊与徐玫同坐车中,却是一上车就陷入了沉思,徐玫本就心虚,也就没敢打扰。 回到小院之后,夏长渊对徐玫和莫仁道:“你们跟我来。” 徐玫和莫仁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地跟着夏长渊进了堂屋。待春婆婆上茶厚退下去,夏长渊饮了半盏热茶,轻叹道:“刚才你们在街上,想必已经听到消息了。仁德太子于今日朝会之时,颁布太上皇圣旨,已经正式登基为帝。” 废王的名号,再没有人去提及。 他看向徐玫,眼中含义莫名,又重新看向屋外,道:“宫变就在昨日凌晨。而同一时刻,在京的各个王府也都被御林军看管起来了。周太傅老道谋算,事先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出去。百官们直到今日上朝,看到仁德太子,方才意识到发生了大事……只是,他们已经只能听什么信什么,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质疑了。” 局面已定,再去追问太上皇退位是被迫还是自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徒惹麻烦上身罢了!(未完待续。) 165 你知道? “这一次是破釜沉舟,新帝和周太傅筹谋已久,已然控制住了京城局势。”夏长渊眼中似乎有了些希冀,道:“自希望接下来的这个新年,能平安度过。” “太上皇人在何处?”徐玫问道。 “太上皇移居皇宫内紫蓬岛修养。”夏长渊回答道。 “那天机局呢?”徐玫觉得,这次宫变实在太过于平静了些,平静的不像是真的发生了。 自古宫变之后,随之而来的都是流血和清洗! 徐玫本以为,这个新年,京城将被浓郁的血腥之气所笼罩!但观看刚才街上的平静的情景,似乎并非如此? “周太傅雇佣了江湖人士秘密入京,昨夜天机局留下的众人已经被各个击破,一网打尽。”夏长渊道:“只逃了一个女弟子。”顿了顿,夏长渊道:“即便洪光道长再回,想要重新组建天机局,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事情了。” “哦。”预料之中的大动荡就这么平静地到来了,徐玫突然发觉自己完全无话可说了。 “师父,新帝曾意图寻找您的。”莫仁眼中有莫名光芒,轻声道:“若是新帝当真找到您,责令太平观归附,太平观当如何?” 夏长渊闻言,面露迟疑迷茫之色,似乎无法做出决定,道:“再看看吧。”他沉思半晌,看向徐玫,轻声道:“玫儿,你暂且不要涉足太平观了吧,说到底,太平观其实并非真的是我个人的东西。有些过往,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 若是新帝当真能够励精图治,中兴大夏……夏长渊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无法私自占有太平观的。哪怕这些年一直是他努力在维持着太平观的运转,哪怕这些年太平观都没有用过朝廷的一文钱……依旧不能改变过往的归属! 这和东家与伙计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性质不一样了。 徐玫怔了怔,心中突然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些怅然若失,又仿佛并非如此。 她俏脸浮现出失落,嘀咕道:“哦。”但她又抬眼巴巴地看向夏长渊,祈求道:“那爹爹,我可以不去涉足其中,但您同莫仁师兄谈论消息隐秘的时候,我能不能听一听?” “那些……有意思么?”夏长渊有些不解。 “我觉得有意思啊。”徐玫仿佛十分委屈,嘀咕道:“原本也是爹爹您将我牵过来的……” 是吧,她原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看看书甩甩暗器,生活过得多么轻松愉快。是夏长渊将她往这个方向引领了一阵子,但如今又不肯带她玩了!怎么好说的过去! 夏长渊干咳一声,无奈地道:“以后汇总过来的消息,也让你过目就是。”原本是他考虑的有欠妥当。 并非是因为徐玫是个女子—— 太平观里,有许多身份十分重要的女子。只是,徐玫不仅是他的女儿,还是徐家人…… 徐玫算是多少满意了些,只是依旧有些郁郁,参与说话的兴趣都少了许多。 而夏长渊也同样不愿意十分青涩的莫仁在局势未明的时候深入涉足到太平观的组织之中去,是以将京城最新的消息告诉二人之后,嘱咐二人最近不要外出,便就让他们下去了。 连续几日,都是晴天。 除夕之夜,新帝宴请勋贵及文武众臣。宴席朴素,没有可说的。值得一提的是,诸位被“看守”在府限制活动的王爷们被请到了皇宫之中一同畅饮,且在席间,太上皇终于露了面。 太上皇明显老了许多。 他头发斑白,身子骨尚未佝偻,但神智仿佛有些迷糊了,接受众臣朝拜之时,连句话都没有说。新皇领头敬了一杯酒,太上皇饮了,只是那拿着酒杯的手哆嗦的有些厉害,让美酒洒了大半…… 不论如何,这无疑是在向大夏的权贵百官表明:太上皇当真的主动退位,他仁德太子继位登基虽然有些仓促,但绝对是名正言顺的! 只是,有多少人相信,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新年,就在一直晴好的天气之中,在这种显得有些诡异的新年热闹之中,一日一日过去了。 冰雪开始悄悄消融。 红梅开放的越发明艳灼灼,在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下,仿佛让人觉得,是已然到了春日,站在了桃花林间。 然而,镇川将军张庆和发出的一纸檄文,宛若一声春雷,再次将京城百姓震的人心惶惶! 檄文中称,废王宫变上位,幽禁太上皇,乃是不君不臣不仁不孝之举!其深沐皇恩,特暂代西南王,数讨伐大旗,誓除阴谋篡位之小人! 张庆和在蜀中称王! 这不再是大夏内地那些一个县几个显的流民造反,而是一个有兵有将有粮草有群臣,在蜀地经营几十年的重臣称王了! 要打仗了! 这一张檄文,无疑是大大地打了新帝的脸面! 一石惊起千重浪! 新帝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平稳局面,一下子就坏了大半!而若是新帝不能及时采取措施应对这种局面,那大夏恐将立即就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夏长渊再一次早出晚归。 徐玫又是连续好几日地与雪人较劲儿。 只是,一连太多的晴天,温度上来,雪人全都瘦掉了一圈,修补也不容易了,只能连连宣告报废。 “会打仗吗?” 这一日,徐玫看着最后一个瘦瘦的雪人,没有了动手蹂躏的心思,就那么站在它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她的铁橄榄子儿。她嫩白小巧的手格外灵活,手指翻飞如影,看都不用看,就能将铁橄榄抛的让人眼花缭乱。 莫仁练了一会儿剑,不知为何收了手,走过来,问徐玫道。 “不会。”徐玫摇摇头,继续玩弄她手上的铁橄榄子儿,回答的漫不经心,却十分的笃定。 “你知道?”莫仁眼睛黑亮,定定地看着徐玫,紧紧抿着双唇,仿佛十分紧张,又有些期待。 “我知道啊。”徐玫抬眼,朝他笑了笑,将眼睛眯成了一个好看的月牙儿。(未完待续。) 166 莫仁再次抿了抿唇,目光之中有了些惊疑不定。 但徐玫再没有看他,又继续玩弄着手上的小东西,抬眼看向院子外屋顶上面的蓝天。 “为什么?”莫仁忍不住问出了声,道:“大家都说,要打仗了。师父也是这般想法。若是新帝无所作为任由西南王安然无恙,那大夏两百年的声誉就要跨掉了。” 边疆重臣造反,与外敌蚕食边境土地的性质,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新帝不能不问! “哪有什么为什么?”徐玫道:“没有银子呗。大夏朝的税收已经征收到了十年后了,听说国库和各地的粮仓都空的能饿死老鼠,不说官兵的军饷物资了,连官员们已经多少年没有拿到俸禄了……一穷二白,怎么打仗?拿什么打仗?” “哦,还能打个口水战,看谁的文章写的好。” 徐玫想了想,道:“周太傅乃是百年不遇的大才,相信一定能写出锦绣文章,打赢这场仗的。” 前世,西南王造反,朝廷大义凌然口诛笔伐,但始终没能派出一兵一卒。而西南王一样无力出川进攻大夏腹地,两方一直都和平的。再有一年多之后,太上皇复辟成功,西南王依旧没有上表归顺朝廷表明忠心的意思,而太上皇居然给张庆和下了封王的圣旨,张庆和不知为何,居然接旨了…… 说实话,这些个纷纷乱乱的,徐玫并不能看的明白。 但她却知道,仗,暂时还打不起来。 甚至一直到十几年后,大夏其实依旧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规模的、真正的战争。只是世道越来越艰难,自上而下,犹如那慢慢病入膏肓的病人,躺在那里狗眼馋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罢! 莫仁相信徐玫的解释,却又不敢相信会真的如此。 他相信大夏很穷很穷,穷的根本打不起仗……但在他看来,新帝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要维护自己的颜面和尊严,要坐得稳皇位,不管如何艰难,哪怕饿着肚子上阵,也要去征伐张氏逆臣!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大败而归,也要去! 只是在笔杆子上动文章,写的天花乱坠,耻辱还是耻辱! 但这些,莫仁又不知该怎么与徐玫讨论。且似乎,也没有讨论的必要。 “师兄不练剑了?”徐玫问道。 “哦,我想出去走走。”莫仁抿了抿唇,开口道。 徐玫立即露出兴趣之色,眼中光彩奕奕,低声道:“师兄不怕父亲责罚了?” “师父只是让我们小心,并没有说一定不许出门。”莫仁道。 徐玫眼珠一转,立即低声欢呼,道:“师兄真的决定了?咱们什么时候走?这就走吗?” 莫仁看向她。 他很想说,他只想一个人出门,没想让徐玫也跟着冒险…… “师兄不会是不想带上我吧?”徐玫露出不敢相信之色,已然有些委屈了。 承认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莫仁抿唇半晌,才轻声道:“师妹换身衣裳,穿的利索些,要方便走路的。我们走着出门,不用马车。” 最好是因为这个条件,她能不乐意出门了。莫仁想。 但事与愿违,徐玫闻言只是“哦”了一声,立即就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房间,应当是迫不及待地换衣服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徐玫和莫仁出现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市集已经开市,街上人来人往。大红的对联正述说着新春的喜悦,来往的人们口中谈论着张氏叛臣,猜测着会不会打仗,但也不知是因为这明媚的新春暖阳的缘故,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愁苦担忧。 莫仁和徐玫都换了装扮,看起来像是一般殷实人家兄长带着妹妹出门涨见识的孩子。兄长有些紧张,不时地看护着妹妹,而妹妹则十分活泼好奇的样子,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 “呛——” “呛——” 铜镲清晰的颤音从街道那头慢慢传过来,莫仁一把将徐玫拉到街边,同路人一样让开道路,向前头张望。 一队差役,用两副明晃晃金灿灿的大大铜镲开路,后面又有两个差役抬着一个告示牌,上面张贴着明黄色绘有图案纹饰的纸张,上面用黑墨写了不少字。 “皇上圣谕:展元元年新科春闱报名将于正月十六日正式开始,于正月二十六日截止,逾期不侯!考生资格甄别结果将于二月二日公布贡院前告示栏张榜公布,届时一并发放准考号牌!正式考试将于三月初六日于贡院内举行……还望格外父老相互转告,望诸位举人老爷做好准备,勿要错过……” 四名差役大声宣读着从街道上走过,直到看不清人影了,还能听到隐隐传来的铜镲之声,一声又一声,让人心颤。 新帝改年号为展元。 因为他于新年前登基,如今正是展元元年。 “果然还是要举行春闱应试啊。”有路人不知为何,感慨出声。 “科举乃是国之根本,三年一试,怎么能停了不办!”有人十分笃定,道:“举人老爷们等了多年,不可能说不考就不考了!再说,眼下不是太平的很嘛!” “什么太平?”有人听后反驳道:“西南那边眼看就要打仗了!” “西南张氏,不过是奸诈小人尔!”有人又道:“我大夏泱泱大国,怎么会为了他一人就停了科举!” “……” 莫仁和徐玫藏在人群之中听了一阵,走出来之后,莫仁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牵着徐玫的手,突然觉得那柔软细腻成了烫红的洛铁一些,忙不迭地松开来,看向了别处。 心中猛然一阵乱跳。 徐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笑容得意地道:“我们去找找看吧,肯定是已经有人开始动笔,将西南张氏口诛笔伐,将其说的十分不堪了。” 莫仁点点头,道:“好。”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嗓子有了一些暗哑。说完之后,他又想去拉徐玫,却停在了原地,停住了呼吸。 徐玫挽住了他的手,催促道:“走吧,怎么不走了!”(未完待续。) 167 跟随 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前面,迫切地想要跟上去看个究竟。火然??? ?文 ?.ranen` 莫仁僵硬了一下,身不由已,被徐玫拽着快步走了出去。 只是疾走几步,徐玫就放缓了脚步,问莫仁道:“刚才你有没有看见清姐姐?我仿佛看到她上了前面的马车。” “清小姐?”莫仁怔了一下,问道:“哪辆马车?” “停在锦绣阁正前面最大的那一辆。”徐玫轻声道。 锦绣阁经营的是各种最顶级的布料,不卖成衣,只接受量体定做。且同样的衣裳,越是珍贵时新的,数量就越少,几乎就只有一两件。价格当然要贵上许多。 那辆马车的车厢被漆成了暗红棕色,没有纹饰标记,看不出是谁家的。但车厢很大,拉车的是两匹真正健壮神俊的的骏马,而非是老弱残疾疑惑干脆是骡子,足以表明,其主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锦绣阁的伙计正带着热情谦卑的笑,正将一件件包装严实的货品往车厢上送,应该是车内人刚才所购买的布匹。 而徐玫怀疑,此时车中坐的,正是徐清。 问题是,徐清怎么会在这里? “你有没有收到消息说,清姐姐也从姑苏出门了?”徐玫低声问莫仁道。 莫仁摇摇头:“徐家送来的消息很少,不过的确提过清小姐惹了风寒一直留在屋里养病,没说她出门了。” 那多半就是了。徐玫心道。 徐家规矩很松,并不向其他的大家族一般,看重家族团结的和睦表现,会有很多全族一起进行的严苛的仪式和规矩。徐家将所有人团结在一起的,是共同的利益。 所以,徐清只要在被问起的时候说病了,不再出她自己的小院子,只要亲近的人叮嘱好了,其他族人完全不会起任何疑心。 养病。 这很合适。 伙计送齐了货物,车夫向车内人请示了一句,得到指示之后,就抖动缰绳,将马车行驶了起来。 徐玫示意莫仁赶紧跟上去。 车厢很大,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行动起来快不起来。示意,莫仁和徐玫跟的还算轻松。但马车很快离开了闹市,拐向北行,路上行人减少,车速立即快了起来,两个人再跟着,就不容易了。 这一片都是真正的勋贵府邸。 道路足够宽阔,却根本没有几个人走。这也让莫仁和徐玫的行迹变得惹眼起来。 两个人越拉越多。 “那边住的都是宗室皇亲。”莫仁示意徐玫停下来,低声道:“太子府就在那边,挨着皇宫不远。那车,应该是太子府的。” 再往前面,就是一些王爷的府邸。 此时,依旧有许多府邸被明里暗里的岗哨严密包围着,若是他们两个人这么跟过去,实在太过打眼,肯定要被那些岗哨注意。 他们不应该惹麻烦。 “我还没有看到里面坐的人是谁。”徐玫有些不甘心。 “我们回去问问师父,相信师父肯定能找出答案的。”莫仁不愿意冒险。 徐玫踮脚向前张望,仿佛看见那辆驶进了一个大宅。估摸着位置,应该就是太子府。 徐清进了太子府。 徐清是那样似乎温婉清雅的人。徐玫很难相信,她竟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也许,自己看错了?徐玫抿了抿唇。 “若真的是清小姐……”莫仁看了一眼徐玫,淡淡地道:“看她行动自由,当时甘愿如此。师妹不必担心什么。” 能有大车乘,能有心思上街采买华服锦衣,自然能说明一切。 徐清人在何处,即将走上什么样的路,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心甘情愿的! 徐玫闻言,俏脸阴郁。 她站在墙根边用力去想前世关于徐清的后来,却没有得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与新帝相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嫁了人,嫁给了什么人。 仿佛,后来的徐家,再无人提起徐清的存在。 这让她心情很不好。 因为这证明了,徐清这会儿真的很有可能进了太子府,进一步进宫去。然后,新帝败了身死,所有与他相关的人等也都惨遭清洗,除了周太傅……也就是说,徐清很可能在成为了被清洗中的一人,丢了性命! 新帝失败了! 徐清死了! 所有后来徐家人,包括大夫人李氏和徐立明徐雅徐立复,都再不提起徐清这个人! 她想到这一点,心情格外的差。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莫仁猛然挡在她面前,半伸开手臂将她更往墙根边挤了挤,挤得徐玫整个后背都贴在冰凉的石墙上,眼前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几乎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徐玫双手握拳挡在胸前,挣扎着想要隔开一点缝隙,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到墙体一阵颤动!从他们过来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莫仁往前挪了半寸,给徐玫松开了些空间。 徐玫扭头看去,只见一阵黑甲骑兵如同一片阴云一般,快速地从他们面前经过,马踏青石的声音震耳欲聋,地面连同墙壁都在不断地颤动! 至少五百骑兵! 徐玫瞪大眼睛,心中惊骇。 这是五百骑兵!五百装备精良的骑兵! 整个大夏朝眼下,能够多少这样的骑兵! 而就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之下,那一队骑兵没有继续奔跑多久,最后一半的骑兵骤然停下,迅速散开,将一处府邸包围,其中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手执圣旨,将长剑往天上一指,就听见齐刷刷一声大喊: “圣旨到!” “寿王接旨!” 另外一半的骑兵又完全奔行一阵,同样围拢了一处府邸,前后相差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徐玫摇摇听到更前方那些人喊道: “圣旨到!” “平王接旨!” 寿王和平王。 这是两位在仁德太子被废之后,表现最为积极的两位皇子王爷。而且,几年的经营,两个人麾下都有了跟随的人,在朝中颇有影响力,在百姓之中也有了贤明爱民的名声。 徐玫从莫仁身后钻出来,默默地向向前方看过去。(未完待续。) 168 病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寿王身为宗室,为野心私欲,与蜀中逆臣张庆和相互勾连,枉顾祖先基业,证据确凿,其心当诛!朕痛心疾首,誓不与卖国小人为兄弟!” “……特赐寿王、王妃、一干侍妾儿女供三十五人鸠酒白绫,即刻上路!钦此!” 那将军中气十足,声音清晰洪亮,却不含丝毫的情绪,冷漠无比,让人无端心寒! 宣读过圣旨,那将军长剑一指,立即就有黑甲士兵鱼贯从朱红的大门如狼似虎一般闯了进去! 立即,徐玫耳中便传来了惊慌的哭喊之声。 空气中,慢慢弥漫出了鲜血的味道。 徐玫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转身扶着墙,却没有力气呕出一点儿东西来。 两个王府,几百口人,就这么完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新帝当真宽仁,没有道理也不会对他的亲兄弟们动手的时候,新帝却突然发难,借口他们与反臣相勾连,在他们放松下来的时候一网打尽! 徐玫无法相信,此时两个王府之内,是一副怎样的血腥地狱般的场景。 她不是没有见过血,不是没有见过杀人! 在她才满月回家的路上,她就见过徐夫人领人将一伙敌人杀的残肢遍地,血流成河!就在不久前的南通,她也亲眼看过莫仁一剑一个,将十几人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那种时候,她从未因为血腥味恶心过。 但此时此地,她并没有看见杀人也没有看见血腥,甚至连她闻到的血腥之气也多半是幻觉……但她就是难受!从来没有过的难受! 恶心! 无力! 眩晕! 虚弱! 徐玫一只手按在墙上撑着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捂住胸口,对着地面伸长了脖子吐出了舌头,仿佛是频临窒息的人。 “你怎么了?”莫仁顾不得其他,忙搀扶住了徐玫,道:“我们快走吧!” 徐玫想要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她才一将手从胸口处拿开,就立即又干呕一声,难受的弓下了身子。 莫仁脸色一变,一咬牙蹲下身子钻进了徐玫身下,不由分说将她背起,口中道:“你忍忍,我背你走。” 徐玫只觉得整个人再没有一点儿力量,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感觉到莫仁将她背起来,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徐玫靠在莫仁背上,闭上了眼睛。 她病了。 持续低烧昏迷,浑浑噩噩,不能清醒。 浑浑噩噩之中,她仿佛听见了夏长渊与莫仁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听清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几日。 徐玫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就一直一直冰凉着,怎么也无法被她的体温同化……她睁开了眼睛。 “玫儿妹妹,你醒了!”徐清惊喜地道。 竟然是徐清。 徐玫看清楚了眼前人,嘴唇嚅动,却是没能发出声音。 “你躺了五天了,只能喂点儿汤水,肯定是饿的没力气了。”徐清笑容温婉,一如从前姑苏时候。她伸手摸了摸徐玫的额头,欢喜地道:“应该是退烧了。大夫说,你没有什么病,只要能醒过来,吃点儿东西,养两日,就又能活蹦乱跳了。”又道:“你等着,我给你端点儿吃的来。” 就在她说话间,外面人已经听到了动静,有了反应。 夏长渊当先走进来,看着睁开眼睛的徐玫,神色明显放松了些。莫仁稍后进来,手里却端着一碗粥。 徐清才将徐玫调整的坐卧着,见状有些意外,却没有多想,接过粥碗,试了一下温度正好,道:“不错的鱼片粥,正好补一补元气。” 她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徐玫嘴边。 徐玫张口含住,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吃过。 大半碗粥用完了,徐清收了碗,道:“玫儿妹妹,你觉得现在怎样了?” “我,好多了。”徐玫尝试开口,嗓音还有些低哑。 “需要不需要方便?”徐清伏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言语,十分体贴。 徐玫摇摇头。 不过,夏长渊和莫仁还是退了出去。 春婆婆提着热水进来,帮忙地是流苏。 沐浴洗漱,解手更衣,一番收拾下来,徐玫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能够被搀扶着走路,看起来没有那么虚弱了。 众人这才坐下来说话。 徐玫这才知道,因为她昏迷不醒,大夫说是心病没有办法,是莫仁想法子让人将信送去了太子府,递到了徐清手里,将徐清请了过来看她。 因为莫仁觉得,徐玫虽然是在经过了双王之事之后才难受昏沉的,但根本还是因为忧心徐清,想知道进了太子府的,是不是徐清。 而徐玫手中那一直凉凉的东西,是徐清塞给她的一块冷玉。 一番关切询问之后,夏长渊和莫仁再次离开,将屋里交给了徐玫和徐清。 徐玫将那块冷玉捧给徐清,道:“多谢清姐姐能来看我……你不来,我怕不知哪天才能醒过来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不知这么的,一下子就病了。” “玫儿你一直聪慧,哪里会有想不开的结。”徐清没收那冷玉,轻笑道:“这一次,也是这块玉立功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既然将东西给了你,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你留着吧。” “这是冷玉吧?”徐玫道:“那可是稀罕东西,我已经担了姐姐的情了,那还能得寸进尺,要姐姐的好东西。” “行了吧,给你了就给了。”徐清脸上笑容慢慢淡了,挥手让流苏出去候着,轻叹一声,道:“说实在的,之前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下意识是要否认,不想来见你的……” 徐玫默然片刻,低声道:“姐姐心中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明白。若是大伯相逼……”她道:“我告诉娘亲,她肯定有办法让大伯打消念头的。” 徐清摇摇头:“父亲只是告诉我有这么一条路……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走上来的。”她看向徐玫,轻声道:“其实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什么。大约是荣华富贵的前景太迷人了吧。”(未完待续。) 169 建议 荣华富贵的确迷人。 但是徐清……她当真是追求荣华富贵之人?去压上了她的后半生? 再说,残酷地说,徐清便是入了太子府进了宫,也不过是新帝与徐大老爷之间进行了某种交易的见证吧! 徐清不会不明白! 但她还是答应了。 徐玫想不通。 她看向徐清,欲言又止,神色焦急而惶惶,满是担忧。 不不仅仅是觉得不值得。更是因为,她还知道,在前世,新帝的风光不过仅仅一年余不到两年,所有与他相关之人,曾倒向他支持他的朝臣因为太上皇不愿意麻烦而幸存下来,但他的妃嫔子嗣甚至姻亲,却一如两王府所遭遇的一般,几无幸免! 徐清会死! 在她最美好的双十年华! 徐清见她如此,心中涌出一股温暖,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在徐家,人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价值,负担自己的责任……我徐清其实只是不想只贪图享受,没有任何付出,也只是想证明自己有用罢。我知道我和父亲此举于姑姑来说形如背叛,但玫儿,那是我父亲。人有亲疏远近,这就是我做出的选择。” 这怕才是徐清真实的想法。 徐清竟然是这般想的。 她如此坦诚,徐玫反而不能劝解了。再劝下去,就成了她徐玫代表自己的母亲徐夫人去谴责徐清的父亲徐大老爷了。 父母长辈之间有纷争,儿女小辈之间,便是亲密,也被打了折扣。 徐玫心中难过不能名言,咬了咬唇,低声道:“清姐姐,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珍惜自己,一定要仔细留心……小心什么时候,皇权又有变动,你……” 她又不能直接说太上皇会复辟,新帝会失败。只能隐约提醒。 便是如此,徐清闻言也十分动容,讶然地抬高眉头,似乎难以置信地道:“妹妹在说什么?” 徐玫不能再解释,只能直视徐清的双眼,咬唇道:“总之清姐姐一定要多加留意。”顿了顿,她低声道:“如今太子府空置,清姐姐若是常住太子府,应是说一不二做主的人。但内宫佳丽众多规矩繁琐,常闻各个主子间明争暗斗争风吃醋……我觉得,清姐姐干脆就一直留在太子府,反而能够清净自在许多。” 徐清又不是真的被荣华富贵迷了眼。 新帝也又不是真的喜欢徐清非要她常伴左右不可。 徐清作为一个纽带一个象征,住在太子府,该起的作用也都起到了。没有必要去挤到皇宫内院里去。 而若徐清留在太子府,万一太上皇发难,她还有闻风走脱的时间。恩,她若是能一直不曾走近人们视线,那就更好了。 徐清依旧讶然,惊疑莫名。 徐玫又想了想,低落地道:“清姐姐若是肯信我,就在太子府住着。待什么时候政局稳固了,太上皇宾天了,再走出太子府,进入皇宫不迟。反正你是徐氏女,任何人都不能慢待了。” 刚才还说皇宫之中妃嫔之间争风吃醋斗的厉害,应对起来会很麻烦;一会儿又说她是徐氏女,没人敢惹她…… 徐清心中温暖极了,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握住徐玫的手,轻声道:“难为玫儿妹妹给我想出了个好法子。嗯,我听你的,暂时就住在太子府,不去别的地方。” 她其实也没有做好去侍奉新帝的准备。 再说,徐玫说的很有道理…… 徐玫闻言,顿时格外开心起来,担忧立即去了大半。 姐妹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不早,徐清便领着流苏告辞离开了。 回到太子府,徐大老爷正在她的住处等她。 桌子上的茶水显然已经冷了,没有丝毫的热气出来。徐大老爷的面色也如同那冷掉的褐色茶水一样的阴沉,让人看着忍不住觉得身上发凉。 徐清上前见礼,道:“父亲。” 她们父女其实才进京没几日。之前,徐大老爷领着徐清一直在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停留,在得知了“太上皇退位仁德太子登基”的准确消息,才进了京。 进京之后,他们直接被安排住进了太子府。 只是徐大老爷住在客院,徐清却被安排住进了内院。 这几日,新帝只是来过一次,与徐大老爷密谈一阵,只匆匆见过了徐清一面,就又走了。 “你去了哪儿?”徐大老爷问道。 “姑父和玫儿妹妹此时正游历京城……”徐清没有隐瞒行踪,道:“玫儿妹妹不幸病了,女儿去探望她。” “哦。” 似乎因为徐清的诚实的缘故,徐大老爷面色缓和了些。他手指轻点桌面,流苏赶紧走上前,将那盏冷掉的茶水撤换下来。待新茶的香气袅袅缭绕,徐大老爷才又开口道:“原来你和那个小丫头关系好……” 他说着话,又陷入了沉思一般,将尾音拉的平平的却长长的,才慢慢消失了。 徐清拿不住徐大老爷的意思,束手而立,没有开口。 半晌,徐大老爷回神,似乎没有将夏长渊和徐玫的到来当做一回事儿,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后行止要格外留意一些。” “是。”徐清略作沉吟,低声道:“父亲,女儿想暂时就留在太子府,不进皇宫。” “嗯?”徐大老爷立即眯了眼睛,扫视自己的女儿,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父亲请不要误会。”徐清忙道:“女儿只是觉得,皇上此时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内宫之事……女儿倒不如住在太子府,还能在父亲与皇上商议事物的时候见上一面。待到皇上将内政外务肃清,地位稳固再无忧患之时,女儿再进宫,也是不迟。” 见徐大老爷并未立即发怒,徐清声音压的低低的,道:“父亲,恕女儿说句大胆的话,太上皇为了他的陵墓万事都不顾了,如今陵墓工程被皇上停工,太上皇心中能甘心吗?他是太上皇,几十年统治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暗处,这一次是因为措手不及……一旦有机会,太上皇他……” “洪光道长之能,父亲也是知道的。”(未完待续。) 170 投资 那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 如今他还在外面。在没有听到他的准确消息之前,或者说在没有听到他身死的确切消息之前,有多少人心中不能安! 徐清没有说的太笃定明白,却是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担心:“父亲,您总说,越是到关键时候,越是要谨慎些。言犹在耳,女儿不敢忘。” 徐大老爷再次看了徐清一眼,见她低着头并不与自己对视,便移开了目光,看向外面,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徐元慎曾经也是个被盛赞被寄予厚望的经商天才。 那时候,徐家大公子的名声,就如同是财神爷的名号,只要一祭出去,便会被人吹捧叩拜,如同遇到了真神! 的确。 他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一夜暴富! 但那样风光的日子,随着明帝对徐家的态度转变,很快就不再有了。一开始,徐元慎希望,他大笔大笔的银子毫不心痛地交付出去,能换的明帝适可而止,不让徐家伤筋动骨,他依旧能风光地出去做生意,轻易就能挣回大把的银子……但他哪里会想到,明帝竟然要杀鸡取卵一般,恨不能将整个徐家洗劫一空,连一个铜板都不剩下! 尤其是最后,明帝公然派人强行进入徐家祠堂,将祠堂的地面墙壁墙壁剥落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如同牛皮癣一样难看的残迹,丝毫不给徐家再留一点儿颜面之时,他徐元慎的脸面也跟着没有了! 然后,是他的妹妹徐元真,如同星辰一般崛起! 她传奇一般的经历再不必细说,只要是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随便拉出来一个,就能说上三天三夜,尤其是天下商人,无不对她顶礼膜拜敬若神明! 她不会做一眼让人暴富之事,却将商人的地位提升到从未有过的高度! 与徐元真相比,他徐元慎无疑地彻底失败的。 但徐元慎不甘心。 他怎么会甘心? 徐元真不过是因为这特殊的时局,才能得以风光!换成之前,让她试试!而他徐元慎也是因为遇上了昏君,才沦落成为了失败者! 他想要证明自己比徐元真强。 徐家应该是他统领,而不是徐元真一个女人。 若真正去论经商能力,以眼下徐元真所控制的局面,他是没有机会的。就像之前,他趁着徐元真“坐月子”之时谋到了却开辟大康市场的机会,却失败了。 失败在于,大康人瞧不起一个以女人为家主的家族之人! 他不甘心,但思来想去许久,才终于想到:若他想要再崛起,只能投资一位“明君”,以一国为后盾,方能再有风光之日! 所以,他投资了仁德太子。 他不再掌管徐家,手上握着的资金很少,并不能给予仁德太子太多支持……但幸好仁德太子从前迫切需要的,并非银子,所以并没有给他压力。 仁德太子的这种“宽容”,越发让徐元慎认定,他是一位值得依靠的明君。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将大女儿徐清推了出来,让她从未栓牢与仁德太子联系的纽带! 当然了,如果仁德太子事败……那是天意不在他,他当然扭头就走了。 幸好。 仁德太子成功了,如今已经是皇帝了。 只要再有一段时间,让他坐稳了位置,腾出功夫来,那么一切的问题,将不再是问题。 但徐清的顾虑,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 太上皇说是神智糊涂身体要跨了,但他还有命在,是不是?所谓的糊涂和孱弱,会不会是装的?尤其是洪光道长仍旧逍遥在外!传闻他的武功已到了非人的高度,说是神出鬼没,绝非夸张!他若是回来,一心想要营救太上皇…… 徐大老爷敲击桌面的手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按在了桌面上。 是需要谨慎。 进宫之事,确实不能急。 但徐元真那里…… 徐大老爷看向徐清,缓缓地道:“你既然见过了夏长渊和徐玫,那想必你姑姑会很快就知道你我的行迹和打算了……她必定不肯轻易让我们如愿。要知道,曾有一年我不过是同还是仁德太子的皇上见过几次面……没多久,仁德太子就遭了磨难。”最后的话,他说的有些艰难。 就是那一次,徐元真又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回到姑苏,但凡对他想将徐清送进太子府的打算有所耳闻的人,都看他像是个笑话!连带着徐清也被耽搁了婚事! “父亲,我们走了近两个月了……”徐清轻声道:“姑姑若当真耳目如此灵通,恐早就知道内情,有所猜测了。”徐清想了想,又低声道:“皇上之前的行事事先没有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想来姑姑也不是存心非要破坏皇上行动不可的。” 那她之前那番是为什么! 徐大老爷一窒,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瞒过徐夫人的把握。那么,她远在姑苏冷眼旁观,却已然是高高在上,仿佛是在嘲讽地说,她是故意放过了他们一马似的! 哈! 那他们,他徐元慎和如今高坐皇位的新帝,简直就像是跳梁小丑了! 想到此,徐大老爷不禁咬牙切齿,面容狰狞起来。 徐清发现了,动动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老爷,小姐,皇上来了。”流苏走进来,低声禀告道:“皇上微服前来,已经到了内书房,传话请老爷您过去。” 徐大老爷闻言回神,端起茶盏将其中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在茶盏时候,面色已经恢复许多。他看向徐清,见她目光关切,便朝她道:“你的想法,一会儿我会找空子向皇上说明的。只是皇上答不答应,我并不敢保证。” “多谢父亲替女儿费心!”徐清忙道:“女儿其实也觉得,身为徐氏女,若是这般不清不白地进了宫,丢的也是徐家和父亲您的面子!皇上若当真看重您和徐家,就不会让父亲您为难的。” “但愿吧。”徐大老爷似乎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颓然了,又立即振作起来,道:“你说的对。徐家女,的确珍贵。”(未完待续。) 171 新帝 太子府。 书房之内,龙涎香氤氲,散着让人沉醉的气息。 新帝深坐在宽大的椅子中,隐在这样的香氛之中,面容有些缭绕不清。 徐大老爷走进之后,匆匆看一眼,就不敢再看,恭敬行礼:“草民徐元慎,请皇上大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唔。”新帝若有若无一般地应了一句,揉了揉眉头,仿佛十分疲倦,突然开口道:“说起万岁,徐卿你说,这古往今来,是否真的有万岁之事?父皇的那所陵墓,说不定真的藏有万岁的秘密?” 不然,明帝为何笃信不移,花费那么多的心思。 徐大老爷闻言心头一跳,不敢相信新帝竟然也对那所谓陵寝的秘密起了心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也是,若为废王,当然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但如今既然已成九五至尊,站在了天下最高位,有了无限的风光,又怎么会不想这样风光的日子长长久久? 古往今来,民间求长生者才有几人。而迷信道教服用仙丹的皇帝,却数不胜数!几乎没有那个皇者能真的对“长生”完全不屑一顾! “如今天下皆在陛下您的掌控之下,皇陵离京城不过几百里路,转瞬即至……若是陛下好奇,或许可以去看一看,任何秘密,都在陛下您的天目之下了。”徐大老爷斟酌之后,谨慎地道。 新帝闻言久久不语。 龙涎香愈发浓郁起来。 良久,新帝仿佛轻叹了一声,才开口道:“还是算了。朕怕自己去去看了,说不定也会被所谓的‘长生’所诱惑。朕心中很清楚,朕不如父皇良多。”声音之中,有着微嘲。 明帝那样一个铁血君主,都被诱惑了。而且是在曾经年富力强的时候,就对那座陵墓倾注了无数心血!新帝绝不敢说,自己的定力能够强过明帝! 他不敢去。 他怕自己一但去探究内情,就会深陷其中。 甚至,他直接下令将整个陵墓封存起来,另外找了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为明帝修陵! 又或者,他心中未尝没有一种藏得深深的念头:将来,十年二十年之后,当他不再年富力强,当他开始衰老了,当大夏不再有内忧外患重新强大,当国库之中有了余银……他或许可以重启陵墓,去发掘其中的秘密? “皇上谦爱世人,乃是我等百姓之福。”徐大老爷盛赞了一句。 新帝将关于陵墓的一切抛在了脑后,回过神,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坐直了身体略微向前倾向徐大老爷,将他威严的天颜从香雾之中露出了些,注目徐大老爷,道:“徐卿,朕与你也算是故交……因此,朕也不准备与你说客气话……你知道如今国库艰难,西南张贼不得不讨,朕急需兵饷物资,不说能足额发放,至少能有一笔钱让将军们能够吃饱了有气力到战场上去……” 他肃然逼视徐大老爷,问道:“朕走投无路,只能来问徐卿……短期内,你有没有法子给朕筹到至少五十万两银子,或是相等的粮草物资!” 五十万两而已。 并不多。 甚至说,很少了。 若徐家还是当年那个徐家,他还是徐家大公子是徐家家主继承人之时,五十万两,根本就是动动嘴巴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费心思去筹集! 但今日不同往日了。 从他决定投资仁德太子的时候起,就意识到两手空空不成,所以也努力地去做了准备。奈何,他准备了许久,甚至关注起了他从前不会关注的“小钱”,如今也才备下了三十万两而已。 这其中,包括从李家拿出来的二十万两。而这笔钱,李氏还不知道。当然了,李氏这些年紧紧跟着徐夫人身后讨好,手里的小金库肯定也攒下了不少……但徐大老爷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去向自己的妻子伸手拿这笔银子! 一来是怕李氏不同意心疼钱财后脚就去向徐夫人打了报告;二来是,他也没脸! 徐大老爷暗自握住拳头,不敢看新帝的脸色,低声道:“回陛下,自从属下结识陛下一来,就暗中开始筹备银两物资,以备陛下不时之需。只是,陛下也清楚,如今属下已经很难插手家族生意,能力有限……” “你有多少?”新帝打断了他的解释,声音有些阴沉。 徐大老爷心头一颤,道:“草民手头筹集到了近三十万两白银。其中有十万两白银的粮食,约有十万石,随时可以提供给陛下。” 比起白银,显然如今新帝更需要粮食。 这些粮食,多少能够解了新帝的燃眉之急。 这也是徐大老爷自觉自己能拿出的银子太少了,想法子利用徐家在商界的关系,换成了粮食囤起来,好显得自己并非不努力,也不是无能无用。 果然。 粮食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徐大老爷只觉浑身压力一轻。 但新帝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不发只言片语,让徐大老爷丝毫不敢得意放松,额头又渐渐有了冷汗。 这些东西不够。 徐大老爷心中清楚的很。 没有足够的投入,就不会有足够的回报。这一点,他也十分清楚。 他躬身站在那里,心思急转,突然一咬牙,低声道:“陛下,属下方才得知,徐元真的丈夫和小女儿,此刻就在京城。” “你想说什么?”新帝淡淡地道。 “徐家拥有无尽的财富,犹如在大夏朝吸血的蚂蟥!从前不肯反哺大夏,实乃大不敬!”徐大老爷沉声道:“陛下急需银子,若正常手段去筹集显然来不及……非常时候行非常之事,不若以徐元真丈夫女儿为质,让她吐出一笔钱财来!” 咬牙说罢,徐大老爷又觉得,屋内的气氛又松动了些。 但新帝依旧沉默,没有开口。 他身为一国之君,又如何能够公然行匪盗之举! 徐大老爷跪地请命,低声道:“属下愿为陛下分忧!”顿了顿,他开口道:“只是属下在京城身单力薄……”(未完待续。) 172 所托 “倒是朕疏忽了。” 良久,新帝方才轻声道:“徐卿身份贵重,的确需要有人随行保护,听从调遣。嗯。徐卿放心,稍后,会有人来找你报道的。” “多谢陛下关怀!”徐大老爷大喜,道:“属下感激涕零,定不负所托!” “嗯,起来说话吧。”新帝淡淡地道。 徐大老爷平身站起,偷眼一见新帝重新深坐进了椅子里,明显已经放松了许多,心中也跟着放松一些,想了想,趁着机会,将徐清的想法要求委婉地说了说。 “唔,住在这里,也挺好的。”新帝淡淡地道:“其实朕也很喜欢这里。朕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习惯了地方,回来后总能舒心放松许多。” “那陛下今后有空常来,清丫头肯定会欢喜的。”徐大老爷道。 只是新帝并没有想要见一见徐清的意思。徐大老爷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抬头一看,却发现新帝在椅子之中禁闭双目,仿佛已经睡着了。 徐大老爷不敢打扰,想了想后,悄悄退出了书房。 他走出来,站直脊背,长舒一口气后,方才对把守的太监低声道:“周公公,皇上仿佛睡了。” 周公公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年纪很大了。他怀抱拂尘,向内看了一眼之后,没有进去,低声感慨道:“皇上已经有好几日没能合眼了。能睡上一时片刻,乃是大喜啊。” “说句大不违的话,皇上这是临危受命,怎能不辛苦。”徐大老爷感慨一声,道:“我等小民,只盼着多少能为皇上分忧一点半分,也是尽忠了。” “徐老爷有心,皇上会知道的。”周公公道。 徐大老爷又与周公公谈论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了。至于皇上什么时候醒来离开太子府的,他并不知道。 是夜,他见到了皇上派来的,保护他的人。 …… 徐玫身子好的很快。 这一日,她看着外面时隔许久又纷纷扬扬飘起的大雪,只一会儿就将院子里的地面铺成了白色,时不时的捧着鲜香嫩滑的鱼片粥喝了一口,心情颇为不错。 新帝并没有找上夏长渊。 据夏长渊分析,太平观的存在一直都只有皇上等寥寥几人才知道底细,他最初进宫面圣的时候新帝连太子都不是呢,当然不会知道这个秘密。而太平观又早已从皇家视线里消失了多年,即便当年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的人,也将他们忘了。 又或者,新帝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眼下他要抓紧的事情太多,根本顾不上这一头,所以才没有费心思来追查寻找…… 总之,新帝没有找上来,夏长渊也没有主动现身。徐玫看的出来,一向十分洒然的夏长渊,最近似乎开始纠结了。 徐玫准备怂恿夏长渊离开京城。 ——人人都知道要防备洪光道长……在徐玫看来,夏长渊留在京城,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坦白说,他现在已经是草民一个了,根本操心不上那种朝政大事好不好! 不如回去。 她搅动着勺子,又抿了一口粥,心中不禁赞道:没想到莫仁除了剑法高明,煮粥也十分有水准的……虽然他貌似只会煮粥,并不会烧别的菜…… 嗯,夏长渊貌似擅长煮面条? 徐玫想起很小时候的那一碗青菜面,眼睛眯了起来。 莫仁踏雪而舞,身影幻动,快的仿佛要隐隐于纷纷落雪之中看不见了。徐玫忍不住有些手痒,心道:若是自己用暗器偷袭莫仁,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真的很想试试呢…… 徐玫将一碗粥用完了,放下碗,想了想,走出门,踏进了纷飞的大雪之中。 雪落如同白鹅绒一般,干燥蓬松,沾衣不化,很快让她白了头。 没有风,一点儿也不冷。 徐玫摸着手腕上的手链,迈着轻快的步子,踩着地上蓬松的白雪,走向莫仁。 她才走近一些,尚未分辨清楚雪花纷飞之中的那团影子,却见莫仁突然收剑停了下来,出现在徐玫身边不远,目光从她青丝上的雪花掠过,轻声道:“怎么出来了?应该披个斗篷的。你的病才好了些。” “病好了,想要出来活动一下。”徐玫遗憾地放开了手链,朝着莫仁微笑伸出了手,道:“既然师兄不练了,就将剑借我用用吧?” 莫仁想了想,将长剑剑柄朝向徐玫,递给了她,后退了几步。 徐玫再次朝他笑了笑,拿着剑,就在雪地之中,摆开了架势,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她真的是为了活动身体。 所以,她的剑法中规中矩平平淡淡,甚至都没有一点儿凌厉之气。 一套剑法比划完了,身上热起来,感觉松快了许多。 徐玫将长剑抛给莫仁,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师兄,最近父亲是不是带你见识了很多?”她转头看莫仁,见他抿了唇,笑眯眯地道:“师兄别紧张,我不是要问你什么具体的内情。”她又继续走,道:“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若是父亲交待的差不多了的话,我们也该回去了。” “姑苏这会儿该有迎春花开了吧?”徐玫抬头看了看天,立即有几朵雪花落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又化成了水珠点缀其上。她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才滚落不见:“哪像这里,还有这么大的雪。” “晚上我会给师妹堆出许多雪人。”莫仁轻声道。 “啊?”徐玫有些惊讶:“你的意思,咱们最近还不能启程吗?” 莫仁点点头:“大雪封路,也不适合远行。” “那好吧。”徐玫有些淡淡地失落。 今天的夏长渊,又不知在忙些什么去了。 徐玫回到书房,找了一本《齐史》,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莫仁叩了叩门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厚厚的史书上看了几眼,在徐玫桌前站定,轻声道:“皇上开始准备动员调兵,前往西南平乱了。且,好像是皇上已经筹到了第一批的粮食出来,给兵部下了命令,要求调集十万大军,前往西南边疆。”(未完待续。) 173 被掠 新帝会有这般应对,是理所应当。 莫仁原本不会觉得有任何的怪异之处。 但不知为何,他却总是想起徐玫曾经漫不经心地说起:仗,打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依旧惊异于徐玫曾经成功预测过之前那一场宫变? 是以,他一得到消息,就告诉了徐玫,想要听听徐玫怎么说。 徐玫怔了一下,并没有太在意,随口道:“哦,那就打吧。” 莫仁对此觉得十分不满意。 他抿了抿唇,看向徐玫,提醒她道:“但之前,你说过,这场仗,不会真的打起来。” 感受到了莫仁的视线,徐玫合上书本,托腮道:“那师兄知不知道,朝廷哪里来的粮食?这粮食到底有多少,能不能支持一场十万人的大仗?不提其他兵饷,若是粮食不够,让将士们打着打着饿了肚子,丧了士气的话……”徐玫微微一顿,挑眉道:“届时会有什么后果,便是师兄也能想到吧?” 吃得饱,才有力气打仗。 没饭吃,定然会溃败。 两军阵前一旦溃败,直接就能导致一面倒的追杀甚至屠杀!十万将士,能活着逃出来的,不知还有几人! 而在如今的大夏,每一个还有力气打仗还愿意为大夏卖命的士兵,都是异常珍贵的。 徐玫相信,从新帝到朝廷上的百官再到街头市井的老百姓,没有人会愿意看到十万将士前去送死! “大夏粮食连年短缺,官仓一粒存粮都没有,全靠着即刻收集,真的会容易吗?”徐玫再次问道。 若大夏的粮食问题那么容易就解决了,那前世的后来,怎么还会有那么都的事情? 莫仁摇摇头,转头道:“我这就去打听。” 徐玫不置可否,目送他出门之后,出神了一阵,再次翻开书本,慢慢看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停了。 徐玫走出书房,看了看银白色的天,低头踩上了厚厚的积雪。 夏长渊和莫仁都不在,看书也看的眼睛酸涩,徐玫觉得有些无趣,踩着厚厚的积雪随意行走,耳中听到了两个小女孩儿的欢笑声,不禁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见到欢儿喜儿正在雪地上玩耍,穿着厚厚的大红色棉袍就像是两个红色的雪团,滚在雪地里打着雪仗,玩的十分快活。 徐玫看了片刻,生出了童趣,弯腰抓了一把积雪团成两团,分别向两个小女孩儿打去,正中她们厚厚的衣襟上,向两个小女孩儿道:“来来,我一个打你们两个。” 欢儿和喜儿本来还有些害怕,此时见徐玫要玩,想着小姐好像也没比她们大许多,在徐玫又击中了她们之后,她们终于忍不住,抓了雪团反击起来。 “哈,没打中!” “咦,欢儿厉害啊!” “哈哈,又没打中!” “刚才那个是谁!打到我脖子里了!” 徐玫笑嘻嘻的,快活地大呼小叫,很快让欢儿喜儿也放松下来,放开胆子,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春伯和春婆婆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过一次,见徐玫的确很高兴,于是也没有拦着什么。 两个小女孩儿年纪太小了,闹的时候生龙活虎,疲倦的也快,没有多久,就气喘细细,没有劲儿了。 徐玫见状,摆手与她们作别,踏着积雪,往正房走去。 春伯夫妻尚未来得及将院子里的积雪清扫开。雪地里孤零零的,只有她的一排脚印,清晰的很。显然,夏长渊和莫仁都没有回来。 徐玫褪下一副手链下来,拿在手中默默的数着把玩,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她踏上廊下的木地板,跺了跺脚,将鞋子衣服上沾到的雪花抖落,正要往虚掩着房门的正房里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口中嘀咕道:“真没有意思,不如堆个雪人玩吧。” 说着,她折返身,就要重新回到院子里。 夏长渊生活简朴。 最近他很少在家,正房里总是没有人,所以并没有放置足够的炭盆,好一直将屋里烧的暖和。而徐玫本身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小到大身边一直都有人服侍着,根本就没有随手去关门的习惯! 也就是说,她离开的时候,其实房门是半开着的。 若是春伯和春婆婆过来查看,是会动手将房门关严实的。 但此刻,正房的房门,却是虚掩着的。 徐玫直觉屋里有一种陌生而危险的气息,立即停了下来。 她也希望,是自己弄错了。 但就在她转身之时,两个身影突然从屋内闪电般掠出来,只一霎就一人一边挟住徐玫的两只手臂,将徐玫紧紧制住,待徐玫略微清醒之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裹挟到了半空,在院墙上一顿,几个起落飞纵,入目的巷子院落已经完全陌生了。 “啊—” 徐玫急促尖叫一声,立即惊恐一般地紧紧抿唇闭目,仿佛是吓傻了一般,毫不挣扎,任由两名灰衣人将她带着走。只是,她紧紧藏在袖子中的手却早在灰衣人出现的时候,将手中的陶瓷菱珠手链的绳子解开了。随着她的飞掠,一个又一个陶珠无声掉落下去,陷在了地面厚厚的白雪之中,仿佛没有任何痕迹。 足足盏茶功夫,两名灰衣人才停在一处院落之中,打开东厢房的一间房门,抓着徐玫的胳膊,带着她走了进去。房门在身后关上,徐玫尚未来得及看屋内情景,却被一人用力往前推着走了几步,又向下走了几层黑黝黝的台阶,又被一推,她控制不住身体,踉跄着向前滚着扑了几层台阶,而后落在厚厚的粘布地衣之上。 徐玫回望,那向上的方形出口在她的注视之下缓缓关闭,再不露一点儿痕迹,也将所有的光线,全都挡在了外面。 徐玫眼前顿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卧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双目才渐渐适应了这个地下暗室的黑暗,朦朦胧胧,看清楚了自己的所在。 这当然是一个密室。 密室低矮且非常窄小,四面墙壁上光滑无比,只有几个伸展出来的烛台,但烛台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但地下却铺着厚厚的暗红色花纹的地衣,徐玫摸了摸,认出了这是江南工坊用粗麻和猪鬃牛鬃等动物毛发混纺出来的产品,工艺粗糙,花纹敷衍,全然不同从西域国运来的地衣精美华丽,但剩在结实耐用,价格便宜,因此也广受欢迎。 当然了,认出了这一点,对于她眼下的处境毫无帮助就是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徐玫做了一个深呼吸,站了起来。 这个地下室干燥,且并不算特别阴冷,待在里面,并不算难过。 没有憋闷的感觉。 徐玫闭着双眼,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慢慢地挪着脚步,钻到了那几层台阶后面,摸索了一阵,找到了透气孔—— 但同样没有用。 透气孔真的就是通气孔,就像是手指没有并拢严密的手掌,新鲜的空气就从这样的缝隙之中流通进来,根本不可能从这里找到出路。 她从台阶后面出来,爬上台阶摸了摸最顶上的板子,回到暗室中间,盘膝坐了下来。 只是这么一检查,她心中已经很清楚了—— 这个暗室,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暗室。入口是她刚才被送进来的地方,开启的机关也只外面才有,里面根本无法打开。除非是用暴力手段。 那上面遮挡的部分根本就是木板,虽然不知道有多厚,但她身上藏着匕首,最不济还有各种尖锐的菱形小东西……她若是下定决心想要弄开那木板,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徐玫不敢轻举妄动。 她没有被限制手脚自由,也没有遭受责打虐待,肯定是因为对方当她是一个娇滴滴的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姑娘,轻瞧了她,才如此的。而若她一旦有所行动,一旦暴露出她身上的武器,万一没跳掉反而让对方警觉,对她重视起来,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一定要找一个更有把握的机会,才能行动。 而且,徐玫很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将她抓了来?她本人显然只是一个小姑娘,不会与人结仇,那么,抓她,是为了徐夫人,还是为了夏长渊? 而她故意散落的陶瓷菱珠,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夏长渊和莫仁指路?怕是不能吧,地上那么厚的一层雪,且嗅觉很好的斑点花也没有带出来…… 徐玫抿了抿唇,眯了眯眼,不再胡思乱想,索性开始打坐运功起来。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徐玫仿佛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立即起身,先是贴在通风口听了一阵子,发现的确能断断续续听到几句模糊的声音,但却听不清楚内容。她有些失望,又爬上台阶上贴着木板听了一会儿,但却只能听到上面有人在走动的脚步的声响,一样听不清楚什么。 她坐在台阶上,想了想,一咬牙,开始大力拍打着上面的木板。 “砰” “砰” 她打了十来下之后,才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蜷缩在台阶上,抱着身体,仰面向上,双目惊恐,满脸惶惶。 木板缓缓打开。 打开机关之人一脸阴沉,正要发火怒骂,但见一个小姑娘将自己蜷成一团只有那么一点儿,好看的小脸蛋满是惶惶无助,说不出的委屈可怜,那人的火气突然消了一些,却是盯着徐玫,抿唇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青年人,目光锐利,身形消瘦,手指宽大,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绷的很紧,一直都保持着警惕。 即便是面对一个被关起来的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他似乎也没有丝毫放松。 不是将她掠出来的两个人之一。 那两个人,年纪应该大一些,更像是中年人。 徐玫一眼就判断出,她的暗器,无法对付这个人。 她眼睛眯起来,仿佛是无法适应打开机关之后的亮光,眼中还溢出的泪水,越发显得怯怯可怜,咬唇迟疑半响,又怕这人不耐烦了,一咬牙鼓足了勇气,用蚊子大小的声音,道:“我,我想小解。” 说完,她似乎害臊极了,埋头啜泣起来。 那青年人怔了片刻,直起身,在旁边一按,那机关木板又缓缓合上了。 徐玫继续抱着自己没有动。 她开始听着上面脚步走动的声音,想要判断出有几个人。 两人。 在外面屋里看着她的,有两个人。 徐玫再次挥手拍动木板,却是没有人回应。她锲而不舍,一直拍打了足足盏茶的功夫,仿佛上面的人终于被她拍烦了,有脚步声走过来,机关再次打开。 徐玫尚未看清楚外面,怀里却是已经被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而后木板又再次合上了! 一声不吭。 徐玫甚至怀疑,那青年人会不会说话。 她低头,见怀中搂抱着的,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崭新痰盂,情不自禁轻轻一笑,抱着痰盂,下了台阶。 她将痰盂放在暗室角落,抱膝坐在厚厚的地衣上,再次陷入了沉思。 …… 春婆婆首先发现徐玫不见了。 她到处找没有找到人,立即告诉了自己的丈夫,两个人又将整个小院翻了个遍,依旧没有发现丝毫的踪迹。 莫仁回来之时,已经是掌灯十分。 他看见站在院门口焦急惶惶走来走去的春伯,心头陡然一紧,立即到了春伯面前,问他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不见了!”春伯看见他,犹如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 莫仁一听,只觉得头脑“嗡”了一声,一口呼吸差点儿没能上来!他一把拨开春伯,闯进了院子里,站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俊脸就如同暮色下的积雪一般,灰白而阴冷!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莫仁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申时的时候,小姐从屋里出来到了偏院与欢儿喜儿一起打雪仗玩耍,约莫玩了小半个时辰,小姐见两个小丫头累了,就不玩了,回到前院。那时候老婆子已经在准备晚饭,她前去给小姐屋里炉子上的水壶添水,就没有再找到小姐了。”春伯总算言语清晰,讲述的很有条理。(未完待续。) 174 拍打 “然后就是老奴和老婆子一起找,翻遍了小院的角角落落,也没能发现小姐。”春伯神色惶惶,道:“老奴又不知去哪里找老爷和莫仁你,只能这么等着,实在是无用。” 院子里的雪地一片乱糟糟的。 再无法分辨哪些是徐玫离开时候留下的蛛丝马迹。全都被慌乱的两位老人家给毁掉了。 莫仁双眼冷漠,再次不死心地道:“春伯,小姐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离开的?你们一开始难道没有留意到脚印的情况?” “老奴留意了,只是那会儿雪地上只有小姐在院子里散步的脚印,并没有往门口去的。”春伯惶惶道。 他不傻,当然要先弄清楚,是不是主家小姐觉得闷了,偷偷溜出去了。虽然,主家小姐并非是不懂事只管胡闹的小姑娘,要出门与他们打声招呼,他们又不可能拦下她,怎么会悄悄地走了? 春伯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莫仁闻言,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每个房间里又重新查找了一遍。 没有什么有用的痕迹。 夏长渊…… 莫仁打了一个口哨,一个小小的银白色鸟儿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落在他手掌心上,只有小孩儿巴掌大小。莫仁摸了摸它的羽毛,低声说了些什么,那银色的小白鸟儿在他的手心里蹦蹦跳跳了几下。莫仁再次摸了摸它,一抬手将鸟儿抛飞空中。 小鸟化作了一道白光,很快离去。 莫仁站在院子中,目光一寸寸地搜寻着整个地面,静静站立,如同雕塑一般。 春伯不敢打扰他,默默地又退回到了院门前,望着进来的巷子,抓着衣襟惶惶难安,继续等着夏长渊回来的时候,好再次禀告请罪。 天,完全黑了下来。 莫仁终于动了。 他快步冲到正房前面,蹲下来小心地扒开积雪,从其中捻出了一个淡淡天青色的陶瓷菱珠。莫仁记得很清楚。这样的菱珠手链,徐玫有两条,一条是这种颜色的,还有一条是桃花粉色的,一直都带在她的手腕上。 此时,其中的一个珠子,遗落在这里。 莫仁站起身,面色阴沉如夜色,环视四周,向着一个东北方向慢慢走动,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找寻,就快到达墙根下之时,他快速走动几步,从离着墙根不远的雪地上又找到一个菱珠! 他搬来梯子,一步步爬上去,双目猛然一眯! 墙头上,赫然留下了两只脚印!两只不同人的脚印,没有一个是徐玫的! 徐玫被人掠走了。 莫仁很想立即就沿着这脚印的线索追出去!但他很快忍住了。 徐玫散下手链上的珠子,的确给他留下了追踪的线索。但这么深的雪地里,又在夜间,去找一个小珠子,显然费时至极,且有可能根本找不到! 他需要有一个嗅觉灵敏,擅长追踪的动物相助。 莫仁很快有了权衡,从梯子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院门口,向春伯道:“春伯,老爷若先回来了,你告诉他,我去去就回,让他等着我。”顿了顿,他交待道:“小姐是被人掠走的。” 说罢,他不再理会春伯惊恐的表情,快速地走进了夜色之中。 夏长渊一直没有回来。 春伯蜷在院门边,不敢去睡。听到动静,他猛然跳起来,惊恐张望。 莫仁慢慢从巷子中的黑暗之中露出身影,怀中卧着一个细小的灰色狐狸。见春伯依旧在此,他就意识到夏长渊没有回来,经过春伯身边的时候,道:“若是老爷回来,你转告他,我先追出去了。我会给他留下记号的。” 春伯喏喏应是。 莫仁走进徐玫的房间,待了一会儿,再次走出来,抱着那灰色的小狐狸,纵身跳上了院墙。狐狸“吱吱”叫了几声,莫仁抱着它跳下院墙,那狐狸从他的怀中跳在地上,在雪地上扒拉了几下,“吱吱”细叫。 莫仁弯腰,从它的爪子边,捡起了一个菱珠。 …… 徐玫眯了一会儿。 再次睁眼之时,她眯了眯眼睛,清醒之后,又爬上台阶,开始用力地拍打上面的木板。 “砰” 她才拍了一下,那木板竟然应声而开! 徐玫还没调整好表情,就被一只大手抓住肩膀上的衣服提了起来,直接被提了上去!那抓她之人仿佛十分不耐烦,一声不吭地将她往地上一丢! 徐玫被摔了一个趔趄,不禁“哎呦”呼痛。 “闭嘴!”那人沉声道。 徐玫立即用手捂上了嘴巴,瞪大眼睛四下乱看,仿佛十分惊恐。 屋里并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并不比下面暗室亮多少。徐玫只能朦朦胧胧地辨识出一些物体的轮廓。包括此时,房间之内,只有她和最先给他送痰盂,和后来又送了水的那个年轻人。 是的。 徐玫第一次拍木板,说,要方便。于是得到了一个痰盂。 然后,隔了一阵子,她又第二次拍木板,说,渴了,要喝水。于是得到了一个水壶,里面慢慢装了一壶水。 刚才,那是她第三次拍木板,直接被提溜出来了。 “啊!”徐玫瞪大眼睛,眼中露出茫然惊恐,大声哭叫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难道我瞎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如此黑夜,一般人的确该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闭嘴!”那青年人再次低斥一声,恼火地道:“现在是深夜!深夜!你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徐玫哭声骤停,一滴眼泪还挂在腮上,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徒劳地四下张望,大约是因为依旧是眼前漆黑,她害怕地抱着膝盖,蜷缩了起来,怯怯地问道:“真的?” 那年轻人沉默,不屑回答。 徐玫等了片刻,又无比惊慌起来,道:“喂,有人吗?有人没有?我,我怕黑……”眼瞧着又要哭了。 有人哼哼了几声。 徐玫侧耳倾听,像是安心了些,怯怯地道:“为什么不点灯?” “为什么要点灯?”年轻人反问道。 “我什么都看不见,很害怕。”徐玫回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未完待续。) 175 馒头 年轻人仿佛愣了一会儿,在徐玫俏脸变色之前,又及时地哼哼出声,低声问道:“你又有什么事情?” “我饿了。”徐玫抱膝坐在地上,委屈极了。 那年轻人又是一阵没有开口。 “小丫头,那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是被人劫持了,是俘虏,是阶下囚?”年轻人有些好奇不解:“你居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要求?” “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饿啊。”徐玫委屈地道:“你们抓我来,总不是为了要饿死我吧?” 那还真是。 年轻人无法反驳。 徐玫仿佛饿极了,咽了一下口水,道:“我知道你们不会给我好吃的……我只要奶黄馒头,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奶黄馒头。 年轻人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他知道秫秫面馒头、玉米面馒头和燕麦面大麦面小麦面等等馒头,却不知道什么是奶黄馒头。一听,就是十分复杂的点心吃食。 而在这个小姑娘眼中,这个东西,已经是她在不给他添麻烦时候的最差最将就的选择了。 年轻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看向徐玫,见小姑娘一身鲜亮的好衣服已经邹邹巴巴的,原本梳的齐整好看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大大的眼睛茫然却蓄着泪水,可怜兮兮委委屈屈的,从未挨过饿的一个娇娇小姐……他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白馒头,丢到了徐玫怀中。 徐玫受惊之后,镇定着将白馒头摸到拿在手中,摸索了片刻,用力地咬了一口,却僵住了,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将满口馒头的干屑喷的身边到处都是,丢了馒头摸着细嫩的脖子,继续咳嗽着,眼泪成串地往下落! 白面馒头在冬天里放冷了,被冻的又干又硬,一咬就是满口的渣滓,如同木屑一般!徐玫有这般剧烈的反应,一半是佯装,一半是当真吃不下去! “呜呜呜……”她咳嗽完了,也不再要吃的了,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委屈难过地啜泣起来。 年轻人一直没有动。 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徐玫哭了好一阵子,突然抬起头,看向年轻人的方向,一把将腰间的荷包跩掉了,发泄一般地丢在面前的地面上,哭着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是想要银子吗?我有银子!我有好多好多银子!” “你们拿了我的小印去钱行去兑!一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都给你们好了!”她如同崩溃了,哭着道:“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会饿死的……” “你们要银子就要银子,我娘有很多很多银子,我家里有很多很多银子,你们不能虐待我……”她抽噎哽咽,泣不成声。 年轻人仿佛于心不忍,轻声劝慰道:“你忍一忍吧。”顿了顿,又道:“应该很快就会自由的。” 徐玫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低声哀泣着。 她这一番又哭又闹故作可怜,再加上是在黑夜之中,年轻人能够看清楚她而却误以为她完全看不见他的缘故,年轻人身上的戒备之色的确松懈了些。但,徐玫估计,他应该是曾接受过****夜夜的残酷训练,戒备习惯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她依旧没有太多的把握,能够凭着暗器将他击倒。 她不想再被关在暗室,于是抽抽噎噎了许久,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就这么放平了呼吸,佯作睡着了。 那年轻人站在一边,没有动她。 更鼓声响起来,已经是二更天了。 有胆大的老鼠偷偷溜出来,去吃徐玫丢弃的馒头碎屑。徐玫故作没有发现,但很快又有了第二只第三只,开始“吱吱”地叫,徐玫仿佛被猛然惊醒,双手胡乱一挥,正好碰上其中一只老鼠,那种诡异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尖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往对面扑了过去! 那个年轻人,一只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 之前的一番对话,徐玫“已经凭着声音锁定了他的位置”。 她这么惊恐的绝望的,不要命的一扑过来,带着一阵特有的小女孩儿的馨香气息,那么毫无防备的扑上去,他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身边的长剑上,但却随即放弃,反而伸出去,将徐玫轻轻一接,卸去她猛然扑过来的力道,顺势将她安放在边上的椅子上。再然后,他才快速出剑,只听见刷刷几下,那三只老鼠就被杀死且全被抛出了房间。 徐玫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摸索着抓住年轻人的衣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茫茫然,又哆哆嗦嗦,问道:“那是什么?” “没什么。”年轻人没有说实话。 “你点灯啊!”徐玫再次落了泪,哭道:“为什么不点灯啊!” 年轻人静默了片刻,仿佛犹豫迟疑,终于那了火折子打了火,却没有点燃任何东西,只是让开身影让徐玫去看她之前坐的地方,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是豆大的火光。徐玫抬眼,依旧看不清楚年轻人的面相。 下一刻,火光一灭,又陷入了黑暗。 徐玫“啊”了一声,大力地去抓那年轻人的衣裳。 年轻人挣脱开,低声道:“不能有火光,容易被发现。”他低声道:“你若是再闹,我就只能送你回暗室了。” 徐玫闻言果然害怕,缩了缩,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俏脸苍白,变幻不定。 很久,她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你是好人。”见年轻人不回答,她又道:“你很缺钱吧?不如你告诉个地方,等我出去了,我把我的私房钱分一半给你,足够你用很久了。” 她像是平静了下来,言辞十分真诚。 年轻人哑声道:“我不用钱。但却有很多人却钱,吃不饱饭,更不会知道什么奶黄馒头。” “奶黄馒头啊,就是用牛乳揉了面,然后将蛋黄用蜂蜜搅拌匀了,灌进发酵之后的面里拉成长条蒸出来,再切成一个个的馒头好了。”徐玫解释道:“大概就是这样子做的,我听妈妈们说的,也不知道真假。” 说完之后,她仿佛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说,有很多人吃不饱饭,所以你们就抓了我,为了向我娘要银子要粮食?”(未完待续。) 176 救援 这是很显然的。 年轻人没有做声。 徐玫不再看过去,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黑夜,低声道:“但我家的银子,从前几辈人靠着盐啊茶啊暴利得来的银子,早就还给了朝廷了。当时,徐家祠堂里的供奉器皿都被搬走了的。这些年,重新聚集起来的财富,都是娘和很多人辛辛苦苦出海,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我们只是互通有无,贩卖所需,既没有囤积居奇,也没有去不折手段搜刮民脂民膏……只因为是商人,所有就注定要背负罪名吗?” “你去问一问一些老人,就知道,不过是在二十年前,江浙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等这些东西,价格都是一压再压,甚至拦在手里没人过问的。”徐玫轻声道:“是我娘将这些收购了,运到海外去贩卖,老百姓出产的东西有人要了,价格也重新高起来,才有了活路!” “你去姑苏问一问,我娘徐夫人可曾对不起谁!”徐玫声音难过极了:“若是我娘生意不做了,那边都多少人要与北方一样破家挨饿!要知道,那边不是没有天灾的!只是普通百姓也都有积蓄,能够撑过去活下来罢了!” “可眼下,大夏需要度过这个难关。”年轻人终于不再沉默,哑声道:“采取这样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度过了难关,相信朝廷一定不会亏待徐家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追了一句。 徐玫歪头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更鼓再次在寂静冰冷的寒夜里响起,已经是三更天了。而这更鼓声仿佛惊醒了沉睡的月,将浓墨一般的黑夜冲开,让夜晚有了青白色的亮光。 仿佛,天就要亮了。 徐玫已经能够完全看清楚房间里的样子。 只是,月亮一出,那年轻人又退后几步,隐藏在了拢起的帷幔后面,避开了徐玫的目光。 徐玫却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样子,苍白而冷峻。 月亮很快又再次隐去了身影。 屋内从新幽暗下来,不过却非是漆黑一片了。 徐玫听到了“吱吱”的声音。 她竖起耳朵向外看过去,仿佛看到了窗外有什么飞掠而过的小小影子,像是一个小动物。见无人理会,那有着蓬松尾巴的小动物越发的大胆,竟然跳到了窗台上,朝着屋里“吱吱”乱叫。 徐玫褪下了一个手链,绷紧了身子,仿佛是因为这突然的声响而害怕不安。 那年轻人也发现了这不速之客,手握剑柄,皱起眉头,看看外面,又看了看紧绷着坐在椅子里惶惶不安的徐玫,有些迟疑。 突然,一个呼哨清晰的从外面响起来,那小动物才跳下窗台,有一个人形身影从窗台外飞掠而过,无声无息,向着房门而来,仿佛正在门外暗处隐藏窥视,随时都能够破门而入! 年轻人脸色一变,“呛”的一声,将长剑抽出半截。 就在他抽剑之后迟疑着是否应该向前查看那一顿的刹那,房门外咔擦一声,像是外面悬挂的锁头被长剑斩落掉在地上,又见一道薄而冷的光芒从门缝之中插入,正是宝剑锋利,将门栓如同切豆腐一般削成两段! 房门应声而开! 一道凌厉的剑光乍然骤现! 年轻人瞬间拔剑相迎! 就在此时,徐玫掌心翻动,猛然站起,猛然甩出一道手链!正值年轻人全神贯注应对来犯之人之时! 他心底早已忘了要防备身后不远的徐玫,当他意识到危险之时,他的长剑正与来人碰在一起!而来人似乎也看到了对手身后的危险,长剑用力一压一粘,硬是将年轻人黏住了一瞬,迫使他留在原地,无法躲避也无法挥剑格挡! 就是这一瞬! 一圈手链瞬息而至,正朝着他握剑的右手手腕而来! 年轻人及时应对,硬是将手腕下沉手背上接,险险错开了手腕上的穴道!只是,那手链上尖锐旋转而来菱形立即就刮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色长线,才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力道仅此而已。 果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机敏地把握住出手的机会已经十分不易,但到底是年纪小,没有什么力量。若是真能打中他手腕上的穴道,的确能给他造成很大的麻烦……只可惜,只打中了他的手背,连骨头都没有碰到,造成的一点儿小疼痛对于他来说丝毫不算什么……有了防备之后,她别想再有出手的机会! 这些想法不过是一霎那的时间,年轻人心中才生出些不知是庆幸还是放松的情绪,正要凝神对敌,将来人拿下……他已经看清楚了,来的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剑使得还算不错,但他早生了十来年,绝对有信心—— 年轻人心思如电,手下早已经本能地开始变招攻向来人,几招之后,自认为已经摸清楚了这少年人的虚实,却也赞叹他年轻轻轻,就有如此高明精深的剑法和内功修为,又想到这少年人是孤身来救人的,是以不愿意真正伤他,只想将他击败擒住。但突然,他的思绪突然空白了一瞬,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变攻为守! 他甩了甩脑袋,才想要清醒,但脑中却又是一片迷糊! 仿佛听见,身后小姑娘喊着“别杀他”! 杀谁? 那年轻人用力一咬舌头,疼痛让他再次清醒了些,立即就感受到了冰凉的剑刃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挣扎,长剑一横,锋利的剑刃立即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他的自己的长剑,却已经被卸了下来,远远地被踢在了一边。 “别杀他。”徐玫走过来,对莫仁道:“他中了特殊的迷药,一时半会儿就想睡觉,无法反抗了。” 莫仁闻言,没有侧开长剑,手指并出,在年轻人身上连续点了好几处穴道后,才收回长剑,后退半步,看向徐玫,仿佛询问她,为什么不杀这个人。 “这个人心肠还是很不错的。”徐玫解释道。(未完待续。) 177 许诺 莫仁打量了徐玫几眼,见她还算完好,并没有受苦受惊的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若是徐玫及时喊停,他方才绝不会及时收手! 徐玫走到那年轻人身边,问他道:“你叫什么?” 那年轻人强行维持清醒,盯着徐玫,没有说话。 徐玫叹息一声,道:“你不说就不说吧。你们抓了我,我肯定是要找机会逃走的。嗯,你是个不错的人……看在你的份上,我回去之后,会劝娘捐献一批粮食物资的。五十万旦粮食,该算是尽到一个大商家责任了,你觉得的呢?” 年轻人闻言十分错愕,半晌才道:“你……”他不相信徐玫不仅不计较对她的侵犯,都逃走了,还依旧愿意劝说自家人捐献粮食给朝廷!五十万旦,那是一个他无法想象到的,堆在一起是怎样多的粮食! 只是,她一个小姑娘,人都安全了,还能劝说的到家中长辈吗? 想到此,他的眼底又生出了些狐疑。 徐玫抿了一下唇,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的。就是我娘不肯给,我还有很多产业可以换到足够多的银子和粮食。再说,我娘很疼我,肯听我的。” 徐玫记得还有一个年轻人在,只是不知道此时正在何处。她没有多耽搁,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管那年轻人信不信,站起来,对莫仁道:“我们走吧。” 莫仁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瓶粉末,将徐玫身上和他自己身上各自洒了一些,一看便知是在混淆味道,防止追踪。 年轻人见状苦笑一下,在徐玫二人就要离开房间之时,低声道:“衡山,我叫衡山。” 徐玫闻言回头,朝他摆手道:“那么再见了,衡山。” 说罢,不再回头,同莫仁一起快步踏出房间,乘着稀薄的月色,很快消失不见。 那年轻人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重新睁开,仿佛挣扎许久,才强行将自己上半身倒向了一边,努力伸出手臂,抓住了地上的那一串手链。 这是一串纯金打造的手链。 他抓起来看了片刻,终于相信了徐玫的话:她果真是十分有钱的。低头苦笑,他将手链揣进了怀中。 这个动作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也似乎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陷入了昏迷。 …… “这小东西哪里来的?”徐玫发现了灰色的小小狐狸,十分好奇地问道。 “观里有人是豢养宠物的。”莫仁道:“这个小东西是银狐的变异,卖相不好,一直没有卖出去。店家略懂奴兽,见它聪明乖巧,颇通人性,就一直留了下来。” “我上次遇上,就记住了。” 长街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月光时隐时现,两个人的影子时有时无。 “它的鼻子倒是灵的很。”徐玫看向那小狐狸,想要摸一摸,但那小狐狸却一副嫌弃她的样子,她也不再勉强,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我的斑点花好。真可惜,这次没带它出来。” “嗯。”莫仁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应徐玫的哪一句话。 徐玫开始讲述起自己被掠走的经过,讲到与那个年轻人的交谈,微微感慨,道:“……很多人都是盼着大夏能中兴的。毕竟,亡国奴,谁都不想当。” “所以我真的很想劝娘亲能表示一下,捐一些钱物出来。不说是为了徐家不被国人唾弃指责‘为富卖国’,更是为了能照顾到父亲的心思。” 徐玫想起了胡不为。 当年,夏长渊虽然没有直接去求徐夫人拿出银钱物资来补贴大夏,但却还是愿意给予胡不为这种年轻人支持,怀着外分之一的期望,期望胡不为真能有其先祖的能耐,进入官场之后,真的能让大夏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经济情况扭转一些! 夏长渊是对太上皇绝望了。 但他却同许许多多大夏人一样,对与新帝,和新帝重用的周太傅寄予厚望! 若是太上皇向徐家要银子,夏长渊会同情徐家,很多人会理解徐家,因为太上皇要银子钱财,只为了他的陵墓!但如今,新帝想向徐家要银子,若徐家当真不做一点儿表示,真的是会被唾骂的!夏长渊也不会同情徐家!因为他们都相信,新帝要银子,是要花在整个大夏上,是想要度过难关振兴大夏的! 这一世,她分明能感觉到夏长渊和徐夫人虽然并不总是厮守在一处,分局的多,相处时间极少极少,但夫妻之间却分明是有一种别样的和谐默契,是有着很深感情的!但她回想前世,想到她渐渐长大之后的后来,两个人见面更少,彼此对坐之时,也仿佛是隔着一道厚厚的冰墙! 徐玫想,这其中,未尝没有两夫妻在是否援助新帝这一点上,意见不合的缘故。因为,大夏真的在没找到机会好起来过……默默看着生身之国走过衰亡,夏长渊并非冷血,当真就能够释怀? 今生,本来就是要不同的。 如今新帝既然已经上位,又焉知太上皇来年就一定能够复辟成功?这中间有这么多的时间,为什么就不能有所改变! 前世她一个病秧子,今生都健健康康长大了!前世那个最后带给她梦魇一般消息的金姑姑,尸骨只怕都已经化成灰了!前世本该无比颓废的徐立前,如今却成了威名传遍大河两岸南北的夏少!前世此时已经是风采翩翩探花郎,送亲有功已经穿上六品官袍的胡不为,如今却不知在什么地方正为了新科科举做准备呢!而且,也再没有公主出嫁需要他送亲,顺便勾搭上了! 为什么不能改变。 大夏若真的能筹够足够的军饷粮食,真的派出大军去镇压了西南张贼,不管这仗能不能打赢,只要表明了大夏依旧强硬的态度,而不是如同前世一样,打打嘴仗却没有动手,最后更是屈辱地承认了张贼的地位…… 徐玫眼中有了亮光,下定决心,道:“我会说服我娘的。” “嗯。”莫仁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178 客栈 “师父不在,我们现在去哪?”莫仁问道。 “先找个客栈住吧。”徐玫答道。 她无法保证那些人发现她逃了之后会不会再折返回去再次抓人。夏长渊不在,单凭莫仁,显然并不能保证她的安全。而万一再被抓住,只怕就遇不上衡山那么有良心有原则的守卫了。 她并不想去冒什么吃苦头的风险。 而客栈本来就是人来人往之地,一时半会儿,那些人反而发现不了他们。 待到天亮,她便给徐夫人送信。 “你说,若我们一直藏起来,我娘也不知道我逃了,会不会答应那些人的条件,用粮食银钱换出我来?”徐玫突然问道。 莫仁怔了一下,看了徐玫一眼,面容有些古怪,道:“这世上的确有惜才重于惜命之人……但徐夫人的财富太多了,相信已经多到了不值得如何珍惜的地步。对于她来说,朝廷索要,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负担……而女儿,她却仅有两个,每一个都值得格外珍惜。” 徐玫懂这个道理。 她就是突然就想要问一问。 “再说,以徐夫人的性格,被迫上交金银物资,实在屈辱,定然不甘心。”莫仁又轻声道:“你若不去央求,平息夫人的怒意,只怕那些粮食钱财她能够给出去,也会使用手段不让朝廷真的得到了。” 各家各国,但凡有些见识的,谁敢真的将徐夫人仅仅当成一个逐利的商人。她若是真的怒了…… 想当初,大康看轻徐家女人做主,慢待轻视……最后他们不也是向徐家妥协了! 这么说起来…… 徐玫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前世,她自己一直都是老老实实读书弹琴的病秧子,十几年都顺顺利利地待在姑苏,毫不起眼,当然也就没遇上诸如被人劫持之类的危险;徐立前也颓废丧志留在徐家大宅不肯露面……那徐惠呢? 徐惠…… 徐惠可是经常外出的。 前世,也许也有徐家女被人劫持的经过! 但徐玫并不能确定什么。前世种种,到底已经烟消云散,以她那单薄的记忆,连借鉴印证的价值,已经没有多少了。 从长街拐进一个稍微窄了些的街道,入目是许多客栈高挂着的旗帜,微黄的气死风灯就挂在匾额两边,轻易能够让人看清楚匾额上书写的某某客栈的字样。 这一条街道,开设的几乎都是客栈。此时深夜,明明没有人,但因为这灯火将街道照亮,却显得格外热闹,散着的气息,与这寒冷的雪夜有些不相符。 莫仁这次没有再询问徐玫,而是信步前行,很快选了位置居中的一家规模适中的客栈,上前拍了拍门。 徐玫抬头一瞧,却是“顾家客栈”。 应该是东家姓顾,名称平平无奇。 “谁啊!”有脚步声应声二来,似乎是守门的伙计才被惊醒了,言语有些倦意懒散。 莫仁低声道:“有客人求宿!” “来了!”里面的伙计似乎清醒了些,脚步加快,很快来到门前,去掉门栓拉开门,见面前是一对年轻不大的少年人,不禁有些诧异,探头向街道看了一眼,像是在看还没有旁人。 莫仁道:“贵家天字上房还有没有?” “有的,有的。”伙计让开了身子,低头请两人进来,看到莫仁腰间的长剑不禁怔了一下,随即关上了门,回头的时候显然更加恭敬一些,问道:“两位贵客,是要一间上房?” 莫仁不知为何心头一颤,面容沉冷,道:“是。”他抛出一小锭银子,道:“暂时住一晚。若是家中长辈明日不来寻,自然会续住。这些银子,不知道做押金可够了?” “够了的,够了的。”伙计捧着银子,进了柜台,打开册子,恭敬地问了二人名讳,听到莫仁不肯细说也不惊讶,很快登记完毕,从墙上摘了一把钥匙给莫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店,夜里人手少,还请两位贵客先自己上去。上三楼,最东边数第一间,天字乙房就是。”他补充道:“小的立即去喊人,热水很快送去,到时候两个贵客再有需求,只管吩咐就是。” 莫仁点了点头。 徐玫没有说什么,跟在莫仁一起上了楼。 夜深人静,所有房间都没有灯光,也不知道有没有住进人。 两个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房间。莫仁打开房门,谨慎地探了探,同徐玫二人走了进去,点亮了烛火。 房间十分宽敞,陈设舒适,分为内外两部分,中间悬挂着一道淡金色牡丹纹的帷幔,此时正被收拢在两侧,露出后面陈设素雅的淡金色床铺。临窗还设有短榻。 干净清爽。 徐玫和莫仁围着烛火坐了。 “莫仁,你知道惠姐姐如今人在何处吗?”徐玫脸上已经有了些倦意。 莫仁摇摇头:“我没有查探过,应该是没有在城里露面吧。” 他想到自己白日里出去查的消息,低声道:“你提到的,新帝突然筹到的粮饷,听说是一个商人捐赠的。已经运到京城的一批粮食,大约有五万石,已经被新帝分给了驻扎京畿附近的几路将士了。听说,筹到的粮食不止这些,余下的有多少,连兵部的官员都不清楚。” 徐玫“哦”了一声。 她如今心思已经不同,开始盼着新帝当真能硬气起来打一场仗,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些高兴。 很快就有伙计叩门送来热水,徐玫简单洗漱之后,已经十分困倦,于是放下帷幔,和衣而卧,很快进入了浅眠,呼吸均匀起来。 莫仁安置一番,走出房间,叫住正要离开的伙计,对他道:“家中长辈交代,他早年天下太平之时与东家有些故交,让我们一定进来之后一定要拜会东家……明日东家露面,麻烦你替我们传话。” 他将十来个铜钱给了那伙计,道:“长辈说,只要提到‘太平年岁时候的故交来访’,东家就能明白了。” “太平年岁时候的故交来访?”那伙计见到铜钱十分欣喜,重复了一句,笑着道:“贵客放心,不能忘,肯定不能忘。我们东家就是掌柜的,勤勉的很,一大早就起来忙了,到时候小的一定代为转告。”(未完待续。) 179 送信 莫仁谢过,返回房间,向下垂的帷幔看了一眼,走到窗边榻上盘膝打坐。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有人开始轻叩房门。莫仁立即睁开眼睛,辨认了片刻,长身下榻,轻轻走了过去。他拉开房门,闪身而外,将门掩住,看向来人。 来的正是顾家客栈的东家兼掌柜。只见他年约五十岁左右,略矮,微胖,神采奕奕,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看不出有半点老态。他看见莫仁出来,怔了一怔,行礼道:“贵客唤我,有何吩咐?” “我家长辈说其这里的东家乃是他太平年岁时候的故交,是以让我们先行上门,暂住等候于他。”莫仁看着顾东家,轻声开口道。 “原来如此。”顾东家怔了一下,很快隐晦地做了个手势,口中问道:“不知贵客前辈高姓大名?” 莫仁也飞快做了个动作,见顾东家眼神一亮,神态之间已经有所不同,道:“家师姓夏。” 那位顾东家面容再变,左右看看,此刻廊下无人,向着莫仁恭敬一礼,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还请东家联系家师,言明我与一少女遭遇危机,暂不能归家,请家师来此相见。”莫仁还礼,谨慎地道。 “明白了。公子放心。”顾东家又有些迟疑,道:“只是不知观主能否立即收到消息。”他问道:“不知公子可需我相助?” “多谢东家好意。”莫仁道:“东家只需隐瞒我们在此的消息即可。家师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怕要再此耽搁几日。” “我明白了。”顾东家没有再多言什么,行礼之后,立即转身而去。 莫仁重新回到房间,关好了房门。 徐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是个晴天。 太阳照在堆积深深的白雪上,溢出了五彩之光,十分美好。 莫仁唤人送水过来,徐玫洗漱完毕,简单活动了一下,与莫仁一起坐下房间里用早点。 早点十分用心,味道不错。 用过饭后,徐玫找到纸笔,于书桌前坐下,沉吟一番,开始奋笔疾书。 莫仁替她研磨,不时往她的笔下看上一眼,却始终不发一言。 徐玫写完一页纸,搁下笔,问莫仁道:“你觉得如何?” 莫仁没有说话,道:“我不懂。” 徐夫人的性格行事,并非是他能够揣测把握的。 徐玫喃喃自语,道:“我觉得会有用。”她自己心中也有些没底,道:“大不了,我回去变卖典当自己的家当,再向叔伯兄弟们借些凑凑吧。” 卖完了身家,穷日子虽然难过,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过。 说罢,她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交给莫仁,看向他,道:“我知道你有鸟儿与姑苏之间传信……我故意只写了一张纸,你要帮我传回去,保证送到我母亲手中。” 莫仁迟迟没有接信,仿佛有些迟疑。 徐玫见状,瞪大眼睛,有些恼了,反而放低了声音,问道:“师兄不愿意吗?” “不是。”莫仁连忙回过神,将那信纸接过,低低的道:“只是我实在不能保证,一定不出意外。唯尽力而已。” “嗯嗯,明白,明白。”徐玫满意一笑,道:“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用掉当年将你捡到养大的恩情呢,呵呵。” 莫仁整个人就是一僵。 徐玫又笑道:“开玩笑的啊,放松一下心情嘛。”她不再撩拨莫仁,对他道:“你快去送信,我就留在房间里看书写大字,哪里都不去。” 见莫仁不动,她笑吟吟地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推他,竟然将莫仁推了个踉跄,推到了房间门口,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莫仁揣着信纸离开了。 徐玫打开窗户,所见却是客栈内的小小的花园和远处一重重的屋檐,显然并不临街。她随意观赏了一阵,回到书桌前,查看书架上的目录来。 …… “你们行事居然如此疏忽!”徐大老爷难以置信,指着眼前人,阴沉地道:“江湖小儿都知道掠了人之后要留意留下气味痕迹,没想到你们却完全忘了,只是将人一抢找个破院子一关就好了?” 这种手法,徐家族学都懂得教给了家中弟子,为何新帝派来的人,竟然完全忘了! 白学了一身功夫吗? 徐大老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他心中恼怒无比,又问道:“为何不将她带到太子府!而且一个破院子,就那么大咧咧的在哪里,只留了一个人看守!任由人随随便便就闯进去了!你们脑袋都进水吗!” 就算顾忌到新帝的名声,不讲人带来太子府……那么重要的人质,为何不让人重重把守!只放一个人,是羞辱徐家无人吗?! 对面的黑衣人自知是己方犯错失了手,本来的确心虚羞愧。但徐大老爷喋喋不休地指责谩骂,让他也有些恼火了,沉声道:“我早说了,我们鹰卫也已经吃不饱很久了!但徐菩萨却是不肯体谅,我们若不亲自去抢,难道等着饿死吗?” 徐大老爷一窒。 他送来的粮食和一些银子,各方都是垂涎许久,根本就不够分的!据说为了多分一些,各个派系的将军们都直接冲进了库房推着车去抢了! 要抢东西,当然是带去的人越多越厉害才好!不然怎么能抢得过! 去的晚了,真的会连一粒米都见不到了! 眼下这位黑衣人,是鹰卫的袁统领,身躯高大雄壮,一身肌肉鼓起能撑裂衣裳,又正值中年,气血两忘,往那里一站,光是流露出来的煞气,真的能将胆小之人吓死! 袁统领见到徐大老爷之后,知道他就是向新帝捐出粮食钱财之人,当即十分欣喜,对徐大老爷无比热情,只希望徐大老爷直接给他们鹰卫一批物资救急……但却没料到徐大老爷拒绝了! 袁统领哪知道徐大老爷已经一穷二白,想给也给不了,只当是徐大老爷傍上了新帝不将自己放在眼力,是以一肚子火气,根本不肯听从徐大老爷的计划。 在袁统领眼中,这徐大老爷不过是个有钱人罢了。一身功夫,根本就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那徐家也不过是会做生意,从来没听说还出高人!(未完待续。) 180 主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顺利掠走了人,尚未过夜,就被人救了! 衡山中了迷香十分特殊,不过是沉沉酣睡,却怎么也叫不醒!点了痛穴折磨,也没有醒! 想这些没用。 袁统领心中觉得喋喋不休的徐大老爷格外让人厌恶,忍着道:“徐菩萨还是想着怎么不救吧!本人果然失职逃不脱责罚,但事情办不成,徐菩萨怕也不会好过吧!” 徐大老爷当然不会好过。 他指望的是新帝当真能亲贤任能,能中兴大夏,能强大起来给他带来丰厚回报!而不是,看着新帝焦头烂额无能为力,让大夏的局势越来越乱下去! “给我妹妹的信,已经发出了。”徐大老爷镇定下来,很快有了几分计较,道:“不管人是他们夫妻哪一方救出去的,如今的局面,都是已经得罪了人,却没来得及捞到好处!” “这个还用你说?”袁统领恼火道。 徐大老爷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袁杰,空长了一身肌肉没长脑子,原本以行事周密迅速著称的鹰卫再他带领下简直就成了只会耍蛮干,如今更是满脑子只剩下大米银子的蠢货!此时,指望他能想出法子,还不如直接却找新帝认罪来的干脆! 徐大老爷站起身,道:“那个小丫头肯定藏起来了,一时半会儿我们难以找到……但如今在京城,我还有第二个侄女儿在!将军请带人随我出城!” “好!”那袁统领闻言十分高兴:徐夫人就两个女儿,竟然都在这个时候跑到京城来了!不过,不管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只要抓回来,作用都是一样的! “不过将军,我丑话讲在前头,随后将军一定要听我吩咐行事!”徐大老爷沉声道:“若是再出了岔子,我徐元慎只好愧对新帝嘱托,放弃这次行动,回去当我的闲人去了!” 这一次,怎么算也非是他徐元慎的过错。 新帝就是恼怒,也不会将怒火发到他身上。但直接办砸了差事的袁杰,只怕要在新帝恼火之下,人头不保!甚至还要牵连家人! 要知道,新帝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袁统领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向着徐大老爷拱手赔罪,放低了姿态,道:“之前是在下脑子里塞了大米饭,鲁莽糊涂了。这一次一定听从徐菩萨您的,您说东,我们绝不往西!” “那就好。”徐大老爷哼了一声。 他一边走,一边向袁杰低声交代着。待袁统领留下一个贴身亲卫匆匆而去,徐大老爷吩咐府中人备下马车,由前卫驾驶着,从后门出了太子府,一路向北出了城门,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了。 ……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青山旷野一片银装素裹,分外美丽。而那一片红梅林中的梅花,也因着这大雪的点缀,开的越发娇艳明媚起来。 徐惠一路赏着雪,又踏进了梅林。 她伸手摘下一段小小的花枝,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娇嫩的梅花蕊上冻得晶莹剔透的雪花,微微的冰凉之意,让她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她的心情很好。心底就像是也有一片白雪被明亮的阳光照着,充满了梦幻般的五彩光芒,又铺满了梅花一般,美好的说不上来。 她微微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曲儿,踏着轻快的步子,向着左边走一阵,又往后边看一看,偶尔折下小小的花枝,不过是点缀了三五朵花,愉快地把玩,仿佛并无方向。 但,她又来到了梅林中间的草亭。 胡不为正在里面,捧着一本书读的入神。 而在他身后的亭子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泥炉正煮着水。水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咕咕嘟嘟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早就开了的。有热腾腾的水雾冒出来,向四周散开,很快就没了痕迹。 也不时没了痕迹。 那泥炉附近的雪明显融化了好些,甚至露出了被雪覆盖了一冬的石基。 亭子中间的大石头上,摆放了一副茶具。一壶两盏。 用作凳子的小石墩上,有一个正被胡不为坐着,另外一个上面放了一个绣着红梅花的锦垫。 徐惠似乎有些惊讶,随即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轻声道:“世兄又在这里用功?” “是惠妹妹来了。”胡不为收起书本,起身请徐惠坐下,解释道:“屋里炭火太足了,门窗不开,待久了难免感到憋闷。反而这里虽然有些冷,但因此也格外使人清醒。” “原来是我家下人行事差了些。”徐惠轻笑,一看就是在顽笑,又道:“世兄也实在太节俭了些。既然觉得闷了,就是开门开窗就如何呢?闷出了病来……”她摇摇头。 炭盆摆的足,为何不开门开窗呢? 反正炭盆一直都要摆的。 当然了,很多人家节俭,摆了炭盆取暖,总要尽可能地关门关窗,不让暖气泄露出去。一次添的炭燃完了,也就不再添了,凭借着关起来的暖意,熬过了一夜去。 徐惠笑眯眯的,有些故意促狭嗔怪的味道,说完之后又故意向着胡不为眨眨眼。少女眉目生动,分外俏皮动人。 胡不为微微红了脸,道:“是,是,是我错了。” 徐惠心情更好,看向面前的茶具,问道:“世兄是要请人品茗吗?多了这些东西。” 这片梅林,她几乎****来。 每次来,多半都能碰见胡不为占据了这个草亭读书用功。她远远看过,便绕过去了,并不过来相见说话。 这还是她第三次走进这个亭子,走到了胡不为面前来。 ——第一次来,她想要坐下休息,却被婢子阻挡说,石头太寒冷不能坐……然后这里就多出了两个座垫。 第二一次来,她坐下了,说,若是能在此地品茗赏雪,应为人生乐意……然后,没几日,胡不为就出银子使唤了人在这亭子里摆上了炉子,和茶具。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未完待续。) 181 雅趣 有两只喜鹊飞过来,停留在梅枝上,叽叽喳喳,震的雪花和着花瓣扑簌簌地落下来。 徐惠心情越发愉悦。 胡不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炉子边,开始取水煮茶。他神色轻松,动作优雅不疾不徐,看似十分专注,但偶尔又会抬头看向梅林,像是要将这红梅映雪的美景也都融入到他的一壶茶水中一般,别有一番说不上来的感觉。 徐惠端坐软垫之上,恬然微笑,并不多言。 须臾,便有梅花的香气裹挟着茶香氤氲开来,充盈在她鼻端了。徐惠轻轻嗅了嗅,不禁有些惊讶:难道胡不为此时竟然还有如此闲情逸致,收集了梅蕊雪水,用来煮茶? 从前徐惠是对于这种举动是十分不屑的。 好茶须得好水,这没错儿。徐惠始终认为,泡茶的水,应该是各种不一样的山泉水,或甘甜,或清冽,或苦涩……只有纯净的水才能激发出最纯净的茶香,用什么雪水雨水尤其是各种花茶花水的,花香混了茶香,甚至各种古怪的味道混在一起,驳杂混乱,简直侮辱了好茶! 但此时,不知为何,许是梅林雪景太过美好,她突然觉得,似乎梅香和茶香彼此烘托,实在好闻的很。 她微微垂下眼睑,心想:原来读书人所讲究的雅趣儿,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啊…… 不多久,徐惠面前就多了一盏茶。 胡不为微笑抬手相请。 徐惠轻轻端起茶盏,微笑致意。 那停留在梅枝上的两只喜鹊突然振翅飞起,高高飞上了天空,盘旋离去。 热茶的温度慢慢传开,盏碟生温,温度却是恰到好处,并不会烫手。徐惠优雅地打开盏盖,深深嗅了一口茶香,微微眯了眯眼,不禁生出陶醉之感。她没有发现,就在她深嗅之时,在她对面而坐的胡不为身体突然绷直了一下,刹那警惕又立即放松下来,也垂下双目,打开了茶盏。 徐惠不想开口。 她有一种感觉,就是,此时此刻,一切都刚刚好。 若是开口,不论说出任何语言,都是煞了这风景一般。而这样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什么人!” 流苏突然一声娇叱,惊的徐惠端起茶盏的手不禁一抖,差点让里面的热茶淋了手!徐惠心头恼火,正要发怒,却见流苏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拔剑警惕! 这里是徐家的田庄,老爷子住进来之后已经安排下许多护卫守护,这梅林向来安静,哪里会有什么!流苏一惊一乍,什么意思! “流苏!”徐惠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恼火。 流苏不答,依旧拔剑四顾,肃然警惕,而后俏脸再沉,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小的珠子,猛然向高处弹了出去。 一声尖锐的哨音徒然响起,这是徐家求救的信号! 徐惠见状再也无法冷静,她凝神感应一下,突然站立,俏脸大变! 茶水翻到,淌过了大石。茶盏在不算平面的石头上滚了几下,侥幸没有滚落,保存了下来。 “惠儿妹妹?”胡不为轻轻放下茶盏,缓缓起身,面上露出不解。 徐惠正要说话,却突然一阵扑簌簌的响声传来,一道道白色人影从四面八方踏着梅花枝,只眨眼之间就到了茅亭之中! “你们是……”胡不为竟然反应很快,拔出腰间长剑,护在徐惠身侧。 但不等他将话说完,白衣人就已经到了他们面前,他只是勉强抵挡了一个回合,就被其中一人一掌劈中了后颈,失去意识,软倒在地,嘴角溢出了一道鲜血!显然是受了伤! 徐惠眼神一冷,面对突然来人竟然也不乱抽出腰间软剑,一边与 徐惠见状眼神一冷,软剑一抖,与流苏谨守对敌,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到徐家撒野!” “惠小姐,乖乖收了利器跟我们走吧,免的一会儿不慎之下碰到了流血,会很痛的。”一个蒙面的白衣人哑声劝道。 他们一行八人,分从四个方向踏着梅林直接闯起来,将徐惠几人团团围住,分明不给她们一丝走脱的机会! 徐惠脸色无比难看,却是冷声道:“你们想要抓我走?好大的胆子!”她已经放出了信号,只要一时片刻,田庄护卫就会赶来! 而她和流苏都是幼年习武,根基扎实,功夫算不上一流,也绝不会差!两人一同长大,彼此熟悉,联合对敌,不信坚持不了一会儿! 那白衣蒙面人有些惋惜,道:“我们其实只是想请惠小姐做几天客而已……”他说罢,不再闲谈耽搁时间,打了一个手势,一身气势徒然放开,如同吞噬过无数人的猛兽,凶厉嗜血,当即让二女脸色煞白,心惊胆颤! 那首领直咧咧一剑递向前,剑光如同择人而嗜一般,流苏只勉强一挡,半个身子就被震的发麻,差点儿丢了长剑!不等她回神,一只手掌就已经欺至怀中!她扭身退避,但身后同样有一只手掌,轻飘飘地按在了她背上! 只是一个呼吸间,八人之中,竟然有六人同时对着流苏出手!徐惠根本无法救援,眼睁睁地看着流苏委顿在地,生死不知! 同时,那首领目光投来,六人齐齐向她围攻过来!她只来得及痛斥一声,便觉得双手一空,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走!”白衣人毫不耽搁,其中一人用一个银白色的宽大披风将徐惠一裹,往身后一背,如同背了一个大包袱一般,分成西、北两个方向,眨眼就消失在梅林之上! 梅林下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只是枝头的积雪被踩掉了好些,扑簌簌如同又下了一场雪。 茅亭之中,茶水顺着石头淌开,那些白衣人留下的染着白雪脚印很快融化,同茶水混合在了一起,再也分辨不清了。 “来人!小姐被人掠走了!”胡不为一边咳嗽,嘴角鲜血更加吓人,一边高声喊叫,一边又从地上爬起来,挪到流苏身边,用力摇晃她道:“流苏!你醒醒!”(未完待续。) 182 绑架 也是雪地。 也是一个亭子。 也有两盏茶。 只是眼前没有娇艳的梅花,只有错落虬扎的枯枝,盘在半空之中。 这是一片槐树林,位于整个田庄的东北角。到了五月,这里会挂满一串串白色小花,幽香馥郁,能覆盖整个田庄。徐老爷子爱槐,每当槐花开时,只要他在附近,必然会来此小住,在这个小亭子里赏花贪香。 此时方才算是早春,大雪封了天地,当然没有槐花。 徐老爷子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痛心低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多少能长进一些,没想到你行事居然依旧如此……如此短视糊涂!” “你想和你妹妹斗,竟然都不知道你妹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徐老爷子看向天空,突然颓然了许多,向徐大老爷叹息道:“徐元真岂是一个肯接受威胁的人?你竟然想要抓了她的女儿要挟她!” “她难道会舍了自己女儿的命?”徐大老爷摇摇头。 “是,她是不会因为几百万的银子就不要女儿的命!”徐老爷子痛斥道:“但你们想过没有!她受了这样的侮辱,日后如何才能忍下这一口气!她忍不得!” “你难道忘了,当年她就能以商人身份,逼的大康皇室不得不低头求和!”徐老爷子道:“她若是想要报复,以大夏眼下的情况,根本撑不住几年,这整个国家就要崩了!” “你们只想要渡过眼前难关,怎么就不看看以后!” “你以为太上皇为什么后来再不向徐家索取银子了!”徐老爷子痛心地道:“那是太上皇心中清楚,徐元真当家的徐家,不是我和你当家的徐家!他不是不想向从前一样上门强要,他是不敢去强要!” “徐元真不给他,他就只能当看不见徐家那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 “你们真真是好大的胆子!”他情绪激动,剧烈地喘息一阵,颓然看向高空,口中喃喃道:“难道,大夏朝真的气数已尽?” 徐大老爷面色变了数变,不肯相信徐老爷子的判断,强自镇定地道:“一但得了钱粮,新帝会当即公告全国,颂徐氏‘义商’之名,厚赞礼遇!徐家得此巨大的名声,元真难道还能对外说出真相不成!” 他们这就是要用民心民望,绑架着徐元真不能报复! “而徐家这次公然支持了大夏新帝,海外周边那些小国定然要心生警惕,再不会礼遇徐家!”徐大老爷慢慢坐直了身体,仿佛格外自信,道:“徐家生意在海外难以继续,而新帝却开始重用徐家……两相权衡,族人总该明白,我们徐家的根,还是在姑苏,在大夏朝!而不是在那缥缈无根的海上!” 也就是说,他们要将徐家强行绑架在大夏朝的战车之上! 到那时候,他这个备受新帝看重的徐家大老爷,换掉徐元真,掌控徐家,就是自然而然之事!根本不需要他再去争,再去费心筹谋! 新帝不是太上皇! 整个大夏朝,人人都对新帝抱着期望! 所以,他们才能行此看似鲁莽实则高明无比的绑架计谋!根本不用顾虑徐元真的报复! 徐大老爷越想越觉得得意,补充道:“虽然玫丫头逃掉了是有了纰漏,但如今有了惠丫头也一样。这一次,惠丫头肯定会被严密看管,别想被救出去,更别想逃走。” 那袁杰和他的手下虽然蠢笨了些,但一身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又是军中人士纪律严明……吃过一次教训之后,他们就算为了自己项上的脑袋,也会将徐惠给看的死死的! 只要徐惠在手中,只要徐元真还要她这个女儿的性命,就只能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 徐大老爷微哼一声,想到得意处,不禁神采飞扬。 徐老爷子抬眼看向他,面上却毫无喜色,仿佛没到自己儿子刚才一番信心勃勃的说辞似的,有些无力地道:“我之所以答应配合你,是因为若是事情办砸了,新帝说不定会迁怒到你……慎儿,听我一句,回去收拾一下,离开京城吧。后面如何,你别再去趟了。” “父亲!”徐大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勃然站起,道:“您这是什么话!你就那么看好元真!我也是您儿子!难道在您眼中,我哪儿都不如她!” 若是当年,在徐元真用几艘船给徐家找到一条路之后,当时还是家主的徐老爷子能当即下令让自己换下徐元真出海,他自信做的不会比徐元真差!但老爷子却不肯同意让他出海,眼睁睁地看着徐元真一趟趟地出海,给徐家带来银钱,带来辉煌,也给她自己带来了巨大的声望!打那以后,他就成了世人眼中的嘲笑的对象! 徐大老爷想到这里,怒意盈胸,再不愿多做停留,向老爷子行礼之后,愤然离去! 徐老爷子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看着徐大老爷的背影,许久,幽幽叹息了一声。 …… 南通。 小院。 徐立前跪在徐夫人面前,消瘦的身躯微微地颤抖,道:“不孝子徐立前,跪拜母亲!母亲大安!” 徐夫人突然叩门而来,徐立前隐忍片刻,将人引入正堂之后,立即跪倒再次,再忍不住眼中充盈的水光。 “不错,个头长了不少。”徐夫人一只手按在徐立前的肩膀上,感受到他的激动颤抖,眼中也突然有了些水光。她很快恢复了心情,放开手,道:“起来说话吧。” 徐立前再次叩首,方才缓缓起身。他的眼圈还红着,有些怕徐夫人不喜他如此失态,一时有些不敢看自己的母亲。 “我突然来你这里,是有正事找你,是关于你两个妹妹的。”徐夫人轻声道:“你已经长成了,家里一些事情,你该参与一些了。” “两位妹妹怎么了?”徐立前顾不了其他,连忙关切问道。 “她们在京城出了点儿小事。”徐夫人打量了他几下,皱眉道:“我不喜你这个扮相,去洗净了回来,再做详谈吧。”(未完待续。) 183 母子相见 当徐立前匆匆下去清洗换衣,再次站在徐夫人面前之后,徐夫人上下打量他几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现在倒还像个样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白皙的面庞上还有着一些青涩之气,但眉目之间却已然流露出沉稳之气。纵然乍看之下有些眉清目秀的文弱,站在那里,却是谁也不敢小觑。 “孩儿见过母亲。”徐立前再次行礼,在徐夫人的目光之下,有刹那拘谨,但很快就沉稳平静下来。 “坐下说话。”徐夫人端茶抿了一口,道:“玫儿一路游历,经过了你这里,之后就去了京城,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了。”见徐立前点头,她继续说道:“那你应该还不知道,惠儿陪同老爷子,此时也在京城。而如今,她们两人双双出了点儿小事。” “惠儿和玫儿怎么了?”徐夫人说的轻松,徐立前却无法放心,不禁关切问道。 “原仁德太子登基与新年前几日登基为帝,没多久西南张氏攻击新帝得位不正,举旗反叛……这样的大消息,相信你在南通,也该知道的。”徐夫人没有回答徐立前的话,依旧平静地继续自己的谈话。 徐立前只能按下对两个妹妹的担心,耐心回答道:“是,新帝改元,昭告天下,儿子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并不太清楚具体详情。” “也没什么详情,不过是之前仁德太子发动宫变,逼迫太上皇退位……而西南张氏早有异心,打着忠心太上皇的旗号行自立之举罢了。”徐夫人平静地道:“新帝立足未稳,便遭遇打脸,无论如何,都必须去讨伐张氏。奈何大夏上下亏空的厉害,许多将士甚至在饿着肚子自己去找吃的,根本无力去打这一场仗。” 徐立前的心,不禁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他突然想起新年之后,高仁节在宴请南通士绅时候,私下与他进行的感慨。他记得清清楚楚,高仁节在为大夏局势做了一番分析之后,对大夏对新帝都存着无限期盼也万分忧虑,其中就提到:若是有义商能捐助朝廷度过难关,新帝仁德英明,大夏中兴有望!提到商人,自然就提到了“姑苏徐氏”之名! 徐立前不是看不明白眼下的大夏的局势。他当然也知道,若是姑苏徐氏能支持新帝,不用做太多,只要一批粮草,就能让大夏度过这个危机,从而新生! 徐家有银子。 徐家也能筹集到各种粮草物资。 但这几年,他远在南通,冷眼旁观,也慢慢明白了徐夫人和徐家的存身之道—— 徐家想要维持住眼下超然的地位,就不能支持哪一方的势力!不然,徐家在其他势力中的产业就要遭受灭顶打击!站在一个家族存亡兴衰的角度,徐夫人无法做出支持新帝的决定! 理解归理解,但徐立前还是能设想着,徐夫人能稍微帮助一下大夏……只是这个心思在他心里反复滚动了许久,还是没能说出来而已。 经历了这些事情,他已经不是当初那头脑单纯的小孩子了。 “国库没有银子,官仓没有粮食……”徐夫人勾动嘴角,似乎露出微微嘲讽之意,淡淡地道:“其中根源,到底在何?” 徐立前想说:此时谈这些没有意义,只要度过眼下危机……但他看着徐夫人清冷的面容,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银子和粮食,徐家都有。”徐夫人淡淡地道:“所以呢,大家都要找徐家索要来了。大约在所有人眼中,徐家有这些,不拿出来,就是天大的罪过吧。” 徐立前眼神一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有些人怕我不肯答应,竟然直接绑了我女儿,让我拿银子粮食出来交换来了!”徐夫人面容再冷,冷哼一声。 “什么?”徐立前被这个消息弄的有些懵了。他连忙问道:“您说有人绑了惠儿和玫儿?怎么会!” 如此下三滥的招数,徐立前无法相信,那些人居然能用的出来! 简直比当年太上皇直接派人上门拿东西还要不如!至少,太上皇是堂堂正正以势压人!而不是行鸡鸣狗盗之事! 为难两个小姑娘,算是怎么回事! 徐立前不知是恼是怒,俊脸通红,忙问道:“那惠儿和玫儿会不会有事?” “他们是要东西,量也不该如何。”徐夫人淡淡地道:“一开始,他们掳走玫儿,只可惜看管不严,被玫儿逃走了。而后不得已,他们又掳走惠儿,带入了兵营看管,当真是万无一失,我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徐立前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消息,一时间头脑纷乱,无法平静。他看向徐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平静的没有一点儿波澜,于是重新坐好了,开口问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玫儿既然受了攻击,惠儿为何毫无防备,依旧陷入了他人之手!” 困在军中,难道当真是新帝属意行事! 徐立前无法相信,以“仁德”著称的新帝,会行此小人行径! “玫儿跟着你们父亲,住的是你父亲当年置办的小院,并未与徐家联络。”徐夫人对徐立前此时的表现还算满意,道:“惠儿跟在老爷子身边,住的是徐家离京城几十里外的一个田庄。她们姐妹进京之后并未照面,所以,惠儿没有及时得到消息。” “不对。”徐立前冷静下来之后,就发现了诸多疑点,皱眉道:“父亲武功高强,怎么会让玫儿落入他人之手?惠儿与祖父既然住在田庄,必然有徐家护卫守护,怎么会轻易就被掳走了?” “掳人绝非光明行径,他们也只能出动少许人手,总不能是大举进犯!”徐立前说道这里,一时间又想到了许多—— 若是新帝堂堂正正向徐家发出诏书,用大义压迫徐家,征用借用粮草……徐家迫于民意,怕也不得不给出一些东西!若徐家真的一点不给,那新帝在出兵囚了徐家人,甚至强行查抄徐家的产业,虽然依旧会于新帝名声有碍,但总也好过现在这样去做了绑匪!(未完待续。) 184 给不给 徐立前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失望。 这半年来,高仁节几次宴请他畅谈家国民生,从最初因为太上皇执迷不悟的忧虑和对仁德太子的惋惜赞赏,到新帝登基之后他激动万分意气风发曰大夏中兴有望……徐立前心中,一直也是对新帝有着强烈的信心和期望的! 没想到…… 或许,新帝是因为形势危及之下,一时间思虑不周吧。又或许,这其实并非是新帝的属意,而是朝中一些忠心之士,为解困局,而私自行事? 徐立前定了定心神,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欣慰地道:“你听到消息之后,没有冲动做出判断,这很好。”她不再看徐立前,淡淡地道:“你父亲几人去京城,没有与徐家人接触,只是隐居在偏僻小院,是有意藏匿了行踪的,不愿外人知晓的。因为你父亲有些事情要悄悄去办,不能时时守在玫儿身边,所以才在泄露了行踪之后,被人钻了空子,趁着玫儿单独在家的时候,将她带走了。” “至于惠儿……”徐夫人再次抿了抿唇,道:“徐家的女儿,除了玫儿和惠儿,清丫头于年轻于家中称病不见人,实际也被我那兄长带到了京城。”徐夫人顿了顿,淡淡地道:“他们父女二人如今住在太子府。” 徐立前再次愣了愣,随即有些恍惚,没有开口。 “玫儿一次在街上认出了徐清,尾随她的马车到了天家街,见到徐清进了太子府的同时,也见证了新帝派兵诛杀两王府的情况。她心忧自己姐姐,又因为遇到了血煞,心中郁结,于是病倒了。” “莫仁去太子府上请出徐清唤醒了玫儿……”徐夫人微微摇头,淡淡地道:“他们的行踪也因此暴露了。” 而夏长渊一个吟诗作画的文人,带着女儿在京城偏僻的小院居住,见得又是自家的亲人……只怕没有人会认为,仅仅是这样,他们就会遇上危险吧? “至于惠儿……”徐夫人淡淡地道:“那日,徐大老爷匆匆出城拜会老爷子,两人密谈之时,惠儿正在与胡不为于梅林品茶赏花,被八个白衣人突然袭击,只片刻就带走了惠儿。” “流苏放出求救信号。”徐夫人道:“但护卫们却没有与白衣人碰面。他们到了梅林之时,已经晚了。再后来,我的查到了惠儿被带去了鹰卫大营……无力营救。” 徐立前只觉得一阵阵心寒。 他不傻,当然知道,徐夫人这一番话中,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他的亲伯父,怕是亲自设计了绑架自己两个侄女之事!而祖父…… 徐夫人仿佛没有发觉徐立前的心痛难过一般,继续道:“唔,他们拿捏了我女儿的命,向我讨要两百万两银子,其中至少要有五十万石的粮食。” 她的话停在了此处,像是说完了。 徐立前心绪纷乱起伏,许久方才回神,苦涩地问道:“母亲,您有什么打算?惠儿她……” 他当然想要赎回徐惠! 二百万两银子,于徐家和徐夫人来说,其实是个不算太大的数目。 徐立前心头却又无比难受! 他难以接受如此羞辱逼迫!心中不愿意向“恶行”妥协! 但他心底又隐隐希望,徐夫人能愿意拿出这些钱财粮食……不仅仅是要赎回徐惠,而且他想要看到,有了这粮食钱财,新帝和大夏能够度过这个难关,而后肃吏治行仁政…… “二百万银子么,不多。”徐夫人问徐立前道:“立前,你也是历练许久,算是成年了……我问你,你觉得我该不该给呢?” 徐立前闻言心底就是一颤,半晌,才缓缓地道:“回母亲,我不能决定。若是不给,只怕万一真的害了惠儿的性命,为了一点儿银子,实在不值得;但若是给了……徐家的只怕无法再独善其身了。” 徐立前说到这里,心中无比苦涩:徐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风光,真的就要因为一个徐惠,就…… 他读过史,知道有许多许多,为了国,为了家,而不得不牺牲掉其中某一人的例子! 徐夫人身为家主,为整个家族发展计,也不是不能牺牲掉……惠儿的吧? 徐立前心中又抽痛起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徐夫人微微摇头,似乎对于徐立前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道:“这几个字,玫儿那丫头比你理解的好多了。” 她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玫儿脱身之后给我写的信,你看看。” 徐立前一怔,恭敬地接过纸张,快速地看起来。 徐玫并未写太多东西。 但其中意义,表达的很清楚:那就是劝徐夫人暂且不要因为她被抓而动怒,要给大夏和新帝捐一批银钱粮食。而后列出了几点理由—— 其一,一两百万的银子,对于一人一家是大数目,但对于一国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大局。大夏想要恢复元气,根本不是一日一年之功。只要徐家不是倾全族之力支持大夏,以徐家在海上贸易的地位,各方势力依旧不能轻动徐家。因而,或许徐家在他国产业会受点儿影响有点儿损失,但损失绝不会大;而徐家捐出这一笔银钱,在普通百姓眼中却是一笔巨款,徐家能凭此一举赢得民心,以此引导舆论杜绝朝廷再次索要:徐家已经给出一大笔钱粮救急了,你皇室和朝廷还要怎样?这大夏是姓赵的,不是姓徐的!徐家也是个商人,又不是大官!你朝廷上下那么多人难道吃白饭的,靠一个商人撑着?民间还有救急不救穷的话呢! 其二呢,很简单,徐玫写着,若是徐夫人愿意为大夏“救急”一次,会让夏长渊高兴,让徐立前高兴,于是夫妻和睦母子相得,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就这两点。 徐立前在看到“恐大兄与母亲因此生出隔阂”不禁有些不自在,又叹服道:“我的确没有玫儿思虑周全。”(未完待续。) 185 出面 “能坦诚己身,也是难得。”徐夫人将那张信纸收起,冷冷道:“新帝怕并不知晓,周太傅已经手书一封,徐家其实已经将他想要的救急物资给准备好了的。” “天下民心俱看好新帝,我徐家焉能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送出一两百两银子的物资,让大夏有喘息之机,让大夏不至于被人催枯拉朽一般的分食吞掉,让眼下列国僵持的局面更长久,才更附和徐家的利益!” 各国纷争,彼此顾忌,谁也没有力量吞掉谁……那么,徐家才能以巨贾身份,保持住眼下的超然地位! 她如此想法做法,徐家许多人都不解,甚至有年轻人私下议论纷纷……让徐夫人很是意外的欣慰的是,她的小女儿,以十岁稚龄,竟然能看清形势! 她从前只觉得徐玫聪明耽于惫懒,仅仅是小聪明……这不过百余字的一封书信,实在让徐夫人从心底对徐玫刮目相看,欣慰不已。 徐夫人道:“我不过是不想让他们以为徐家财富任由索取,拖延片刻,让他们心急一些,而后才送出钱财,没想到有人如此心急,用了下下之策!” 她之前冷眼看着自己大兄长筹谋献媚,任由徐元慎诓了李家筹到了一批银两粮食,任由徐元慎将徐清带到了京城故作不见……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在她眼中,徐元慎的水平实在差的可以,完全用不着如临大敌一般去对待! 她的兄长,实在天真的可以。 而她的嫂子,有几分自知之明,但总归还是存着一丝野望! 徐夫人回过神,看向徐立前,道:“我这次上京,便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只是,我会隐匿行踪不会出面。一是不想与充做匪盗之人交涉;二也不愿与你祖父伯父照面应酬。立前,我希望你能陪同我上京,出面料理这件事情。家中虽然有大管事随行,但到底不如你身份攸关。” 事关两位妹妹,徐立前没有闻言一怔,就立即答应下来,起身道:“儿子领命。” 徐夫人欣慰地笑了:“如此甚好。你将这里的琐事交待一番,明日日落之时,到船上与我汇合吧。”说罢,她站起身,便要离开。 徐立前愣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恭敬地将徐夫人送出了院门。送走徐夫人之后,他站在院子里,怔怔许久,再次听见动静,转过了身。 只见阮小妮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之色,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见徐立前站在院子里,立即清醒了些,快步走过来,问道:“夏少,您是要出门吗?” 真是的,刚才她怎么大白天地睡着了! 徐立前打量着她,只将阮小妮看的心头慌乱,以为徐立前是因为她白日睡觉不做事而恼了她了,正要承认错误,却听见徐立前道:“小妮,你去饭堂走一趟,告诉大成他们几个,今天打烊后不要忙着走,我有事要交待。” “啊,好的。”阮小妮答应下来,见徐立前正书房而去,站在原地想了想,心道:夏少从来不指望着她做什么,也就跑个腿儿,他人那么好,应该不会因为自己小睡片刻就恼了吧…… …… 徐玫在顾家客栈住了两日,没有等到夏长渊来找他们,也没听到徐夫人那边有什么回音,心情渐渐不耐起来。 这日傍晚,莫仁独自归来,徐玫一看就知道他依旧没能联系到夏长渊,俏脸不禁冷了下来。她关上房门,一把将莫仁拉到屋中内室才松了手,抬眼看着他,咬牙低声道:“莫仁,你告诉我,父亲到底去了哪儿!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莫仁闭嘴不言。 徐玫瞪着莫仁,十分恼火,道:“都四天了!不过这么大一个京城,他去做什么了,以至于连自己女儿遇险都顾不上了!你们都联系不上,肯定是他被困在某处,说不定正遭遇危险!你难道就不担心!” “师父武功高强,不会出事的。”莫仁道。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是出了远门!”徐玫恼道:“既然他出远门,为何连句话也不给我!” 夏长渊虽然不对她说具体干什么去了,但徐玫相信,若是他做事情要远行要耽搁许久,肯定会告知她一声的。夏长渊没说,那就意味着,此时他身边肯定出了什么意外! 而她只能待在这个房间内不出门! 这让徐玫怎么能坐得住! “就算我告诉你,你又能如何?”莫仁低声道:“那个地方,我们根本进不去!” 徐玫怔了一下,突然道:“父亲难道去了皇宫?他是要面见新帝?” 夏长渊曾经给她提过,说太平观手中掌握着一条道,是能悄悄进入皇宫找到皇上的。 莫仁愕然看了看徐玫,像是没想到她如此敏锐,张了张嘴巴,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承认了徐玫的猜测。 他默默动了动手指,暗自准备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冲动的话,他怎么也要将她拦住……但莫仁没想到的是,徐玫反而安静了下来,找了把椅子坐下了,深深锁眉。 莫仁再次一怔,陪着徐玫坐了下来。 “父亲有没有告诉你,如何才能进入大内?”徐玫问道。 莫仁摇摇头。 他入门才多久。 这种万分机密之事,夏长渊怎么会这么快就告诉他这个毛头小子。 徐玫没有意外,再次深深锁眉。 莫仁低声道:“师妹其实不必担心。师父总归是身份特殊,就算被发现了,也能做出解释。如今只怕是新帝不能证实师父身份真假,才将他扣留下来罢了。只要查实,师父自然无恙。” “父亲有没有提过,他入大内,是求见新帝表白身份的?”徐玫再次问道。 夏长渊在新帝登基之后一直对太平观将来归于何处而颇为纠结踌躇,一直观望难以下定决心……怎么会突然就要向新帝归诚了?他做了决定,总该告诉他们这些人! 莫仁摇摇头,在徐玫冷冷的目光之中,很有些不自在。(未完待续。) 186 收服 徐玫心头再次恼火,道:“你不知道,就满口胡话吗?我又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需要人用谎言当好话地胡乱安慰!” 她格外讨厌莫仁糊弄于她! 哪怕是莫仁处于好心,想要出言安慰她的缘故! 莫仁脸色变了变,见徐玫满脸赤霞,胸前起伏不定,知道她是恼的很了,心头一慌,想也没想,就低声赔礼道:“师妹,是我的错,你别恼,你别恼了。” 徐玫发泄一番,才冷静下来,看向莫仁,缓缓吐出一口气,黯然道:“刚才我说话难听了些,还请师兄多担待包容一些。你说的也对,就算是告诉我,我也是束手无策……师兄你出言安慰,我该领你的好意的。” 但好心好意,却总归是敷衍,是糊弄,是谎言! 徐玫不喜欢听到谎言。 她宁愿莫仁不要这般安慰她! 莫仁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是我的错。” 他没有就此再纠结下去,一咬牙,低声道:“师父临行前,只说过要入大内,的确没说要觐见皇上。我观他十分肃然,只怕是要进去查探什么,且是要十分冒险的。” “大内本来就机关遍地,如今新帝登基越发戒备森严,师父想要有所行动,怕是很难。”莫仁道:“不过,大内最近一直十分平静,皇上也曾微服驾临太子府,想来师父行踪并未被发现……只怕是困住了某处。” 若是新帝发现了有人能悄然进入大内,定然更加担心自己人身安危,哪里还敢出宫! “那个地方,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祈求师父能够平身脱身,早日归来。”莫仁再看一眼徐玫,见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想了想,低声道:“师妹,你让我查探惠小姐和老爷子行踪……我查到了一些蹊跷。” “什么?”徐玫问道。 夏长渊她确实毫无办法。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已经能够理智地将担心放在心底,不再去时时想着,影响心境情绪。 “惠小姐进京之后,一直住在城外几十里处的一处田庄之中,并未入城,也一直平安无事。”莫仁道:“不过,就是昨日上午,惠小姐在田庄被人掳走,如今人在鹰卫营地之中,无法救援。” “我跑了,他们去怕我娘恼火之后无所顾忌,只能再抓一个人质扑救。”徐玫皱眉,道:“但你都不知道惠姐姐来了,那些人为何消息如此灵通?而且,惠姐姐人在徐家田庄,身边有徐家护卫守护,怎么会被轻易带走?” 莫仁迟疑一下,低声道:“在惠小姐被掳之前,恰逢大老爷去了田庄向老爷子请安。” 徐玫怔了一下,立即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她没有沉默太久,问道:“那我娘那边呢?有什么消息没有?” “今天一早,京城徐家已经高调宣布,将会贡献给朝廷一百万两银子和一百万石粮食,且京城徐家主事人直接用马车装了二十万两白银,红绸彩带,锣鼓开路,将银子送到了京兆府衙前了。” 徐玫想起了今天隐隐约约听到的锣鼓声和高声喧闹声,原来是徐家赠银所闹出来的动静。 徐玫坐直了,问道:“还有呢?是谁在主事?” “如今只是原本京城分会的大掌柜徐塘在主持。不过,据他说,徐夫人的大公子游历返家,路过京城,将会代替他,全权主持后续赠银之事。”莫仁轻声道。 徐玫闻言不禁有些兴奋:“大兄要来京城了?娘亲终于把他收服了啊!真是不容易!” “那说不定我娘也悄悄地来了!”徐玫高兴地道:“这一次我又帮了娘亲大忙,回头一定要多讨点好处才行!别到将来真要动用银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特别穷!” 就要她向衡山许诺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什么银子! 莫仁看徐玫高兴了,神色间也轻松了许多,跟着露出了笑意。 …… 夏长渊正闭目打坐,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动静。 此时他所在的,是一个一人多高能够并行三人的地下通道,没有灯火,只有不知从哪儿过来的朦朦胧胧的光亮,能看到墙面地上落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像是不知道多少人没有人进来过了。 夏长渊在困在这个地道里,有三日了。 在他面前不远处,有一堵石墙,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就在离墙不远的地方打坐,仿佛在等待了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 夏长渊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个药丸吞了下去。他静待片刻,走到石墙跟前,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外面石墙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来。 外面正是夜幕深深,不见星月。 他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阴天。 夏长渊平静的脸上不禁有了些喜意,深深呼吸,慢慢向下行走,走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寒意入体,让他分外清醒。他浮在水面上,四下看了看,运功逼去体内深寒,沉入了水底。 水面黑沉,看不出半点儿痕迹。 …… 徐立前来的很快。 他看到徐玫就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不禁露出微笑。 徐玫挤过人群,挤到徐立前跟前,脆生生地喊道:“大兄,真的是您来了!” 周围很多人不禁愣住了。 就连徐家之人,也有不认识徐玫的。他们愣了一下之后,脸色有些不好看,就要出手驱除走这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姑娘。 徐立前拉住徐玫的手,与她一同走进徐家分会,笑着道:“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父亲呢?” “我不是一个人啊,有莫仁呢。”徐玫脆生生地答道。 莫仁还在门外。 开始那想要阻拦之人还不明所以,莫仁冷声,道:“那是家主膝下的玫小姐,你们不认识吗?”说着,他抬脚跟走了进去。 那阻拦之人是个小管事,正在想着家主是不是有个玫小姐,见莫仁就要进去,忙拽住他,道:“你又是谁!”他刚才分别也是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的! “我是玫小姐身边的护卫。”莫仁冷声道。 “啊……”那小管事愣在当场,看莫仁同一些人打招呼,有些傻了。(未完待续。) 187 商议 抛却外面那些人不提,徐立前和徐玫被徐塘迎进了内院。 徐塘四十岁上下,剑眉朗目,尤其是鼻子生的窄而高,显得十分的俊朗年轻,透着成熟稳重,让人一见难忘。他驻守京城已经七八年,交游广阔,行事面面俱到,很是不凡。 他摆手让跟着的人群退去,只留了两个副手,摆正面色,正要向徐立前询问什么,见徐立前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色宝船模型,于是肃然接过,与身边二人验证了一番,将那精致的宝船捧还给徐立前,慎重行礼,道:“属下徐塘,万连雄,陈归真,恭迎立前公子。” 顿了顿,才又向徐玫微微欠身致意,道:“见过玫小姐。” “三位叔伯免礼。”徐立前收好了宝船信物,神色肃穆,道:“身为兄长,营救妹妹,责无旁贷。蒙家主看重,令我暂时全权处理京城事物。家主此前已经细细交代此行方针策略,稍后会与几位通禀。我初次担当大任,后学末进,还望三位叔伯不吝提携相助。”说罢,他朝着三人行了一礼。 徐塘三人侧身避过,忙道:“不敢当。” 徐塘看了看徐玫,行礼道:“公子小姐远路二来,路途辛苦,不如稍作休息?”这位玫小姐从前不显,又不像是跟着立前公子一同进京的,突然出现,多少让人觉得费解。 不过,既然人已经到了分会,他们就要招待好。 “也好。”徐立前微微颔首。 徐塘亲自给徐立前和徐玫安排到了一个精致的小院,交代了随侍婢女好好服侍。他的确周到的很,很快就给连二人的内外衣裳并准备了整齐。尤其是徐玫,沐浴之后打扮一下出来,立即从街上不起眼的小姑娘,腰身变成了世家贵女一般,气质高华,让人不敢直视了。 至少,便是不认识她面孔的,此时再不敢怀疑她徐氏女的身份。 徐玫嘀咕一句,抬眼以前,却是徐立前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了。 他以小冠束发,身披青裘,腰间系一华美长剑,脚踏玄靴,站在院子里的一株红梅前,眉目清俊白面如玉,端的是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样的徐立前,是徐玫印象之中没有的! 在她前世的印象之中,这个仿佛尚未有什么少年意义勃发的时候,就已经失了心,颓然麻木仿佛如同垂暮老人…… 原来,徐立前真的能长成光彩夺目的少年郎! 徐玫心中酸涩,看着徐立前,眼中有些湿润了。 “怎么了?”徐立前转身问她道。 徐玫眯着眼睛笑得甜美又促狭,道:“没想到大兄居然生的如此好看!我差点儿都不认得了呢!”在南通的时候,徐立前是遮掩过容貌的。 徐立前闻言略有些不自在,随即也笑道:“我也没想到,玫儿也长得如此好看的。” 兄妹二人会心一笑。 “走,玫儿陪我去见几位主事吧。”徐立前道。 “好呀。”徐玫答应下来。 兄妹二人重新来到议事厅,徐塘三人立即就到了。 见过礼之后,徐玫不禁又看向徐玫。 “家主有提过,准许妹妹旁听。”徐立前向徐塘几人解释道。 “不知家主如此身在何处?”徐塘低声问道:“可否来了京城?” “家主的确有上京,不过不曾入城,在城外田庄安歇了。”徐立前道:“她不欲有人知晓她的行踪,也不会对此事我行事过多干涉,还请三位叔伯理解,不要将她行踪消息透露出去。” “属下明白。”徐塘面色一松,施礼道。 既然徐夫人人在附近,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的。虽然他从前没有与徐立前打过太多交道,只知道他幼年聪慧,后来心向科举惹了徐夫人不喜,狠狠责罚一番被赶出去磨砺……他暗自观察徐立前,见他从容沉稳,毫无骄纵之气,心想:就冲这一份心性气度,就能猜到,这位贵公子,大约是磨砺有成的了。 只希望,他初次行事,能不要坠了家主的名声。 徐塘心思转动,请了徐立前坐在主位,徐玫在徐立前身边陪坐,自己三人坐了下属。 茶过一盏之后,徐立前缓缓开口,道:“三位叔伯心中明白,我这才来,主要是为了惠小姐失踪一事,并徐家向朝廷捐赠银两粮草之事。还请三位叔伯再次与我介绍一下来龙去脉。” 徐塘拱拱手,道:“属下来说吧。” 他从突然接到神秘人送来的信件开始说起,并未过问徐玫怎么来的京城的。言语简洁明了,很快将事发前后交代了一遍。其中,他不免又看了徐玫几眼:这么一个娇柔的小姐,怎么能连夜从贼人手中逃掉了?当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交涉之人是皇室的一位声名不显的宗亲,名叫赵显,属于荣献郡王一脉,本身并无爵位职司。属下与他有些交情,是以他很明确地劝说属下,接走惠小姐,是朝廷情急之下不得不为,希望徐家能放弃敌意,行捐赠之事,这样彼此双方都面上有光。”徐塘道:“只要徐家有所表示,惠小姐就会立即被安全送回。” “这么说,惠小姐应该能很快回来了?”徐立前问道。 徐塘点头,道:“应该是。” 徐家既然已经在天下人面前发了话,就不会再反悔。他们扣着徐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不如行事漂亮些,立即将徐惠送回,早日让徐家消气,才是正经。 徐立前微微点头,道:“那么,我就向几位叔伯,传达一下家主的意思。” 他从容自若、娓娓道来,很快就将徐夫人的意思传达完毕,道:“……至于具体如何行事,几位叔伯久居京城,应当有所安排?” 徐塘与两位副主事对视一眼,沉吟道:“家主深谋远虑,我等万分钦佩,自当竭尽全力……” 徐玫坐着边上,听了几句,见徐塘确实行事老练安排周到,不禁暗自赞赏。又一想,又觉得没什么—— 徐立前已经将徐夫人在大方面的指示传达了,剩余都是细枝末节,不过就是操心罢了。(未完待续。) 188 多此一举 徐玫没有立即去见徐夫人。 徐夫人既然不愿意露面,她暂时也不想去打扰,不过心中已经打算,待夏长渊回来之后,就与他一起去见徐夫人。若是可能,就跟着徐夫人一起回姑苏好了。 她甚至没有留意到,很快就是春闱。而胡不为肯定会在这一届的金榜上,大放光彩。 徐惠果然就在徐立前进入分会的当天下午,被人送了回来。 送她的,是周太傅的孙女儿,周汐儿。 周汐儿挽着徐惠的手臂下车,形态十分亲密。 她与徐惠身量相仿,年纪一样,甚至此时衣服打扮都差不多少。只是,她面庞略微圆润,一侧有梨涡,眉目生动,笑容甜美,与徐惠的气质全不一样。 “我与惠儿同龄,一见如故,于是同长辈请求,邀请惠儿到家中小住了两日。听说惠儿家中有兄长妹妹来了,不好再留惠儿,耽搁亲情,所以将惠儿给送过来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明亮,让人看起来不禁要跟着明朗起来,看向徐立前,又看了看徐玫,道:“这就是徐家兄长和玫儿妹妹吗?” 徐惠站在她身边,神色十分平静,一点儿也看不出才遭遇过惊吓的样子,闻言给周汐儿介绍道:“这是我大兄,名立前。这是我胞妹,闺名玫儿。”又介绍道:“这位是周太傅的唯一的孙女,闺名汐儿,与我同龄。之前我与汐儿在城外田庄相识,一见如故,特禀了祖父,与她一同进城,准备同游上元节的。” “没想到,大兄和妹妹也来了京城了。”徐惠道。 她语气有些淡淡的,完全不像周汐儿热情开朗。 周汐儿恍若未觉,与徐立前和徐玫谈笑了几句,又邀了两人上元节同游,被婉拒也没有不高兴。她没有多留,谈笑一阵,也就告辞走了。 徐惠立即冷下了脸。 “惠儿,你这几天过得怎样?有没有受到为难?”徐立前关切地问道:“又怎么同周家小姐在一起了?” 徐玫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徐惠看见徐玫,脸色一恼,正要发火,又看见徐立前格外关切,眼圈立即红了,咬牙道:“若不是有周汐儿出面一番说辞,难道要宣告众人徐氏女被人抓去了兵营在万千男人之间住了两天两夜吗?那我还不如死在外面算了!”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不想徐玫才十来岁,还算是个小孩子!联系不到名节二字! 但若她被抓进兵营的风声传出去,姑娘家的名声就全毁了!一辈子被人轻视议论,真的会生不如死! “啊。”徐立前很快明白过来,见徐惠委屈落泪,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徐玫递给了徐惠一个帕子。 徐惠看向她,一把抓过帕子,回手狠狠地摔在徐玫身上,怨恨地道:“他们既然找了你,你为什么不好好待着!跑什么跑!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现在换成了我,你心里高兴了吧!” 徐玫若是不逃走,哪里会有她后来受的这一遭! “啊,惠姐姐,你说什么啊!”徐玫看向徐惠,有些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要偏偏抖机灵逃走!”徐惠恼恨地道:“你若老老实实的,哪里会有后来的事情!看到那周汐儿那张笑脸,我就只想要犯恶心!” 那个周汐儿,一定知道她被抓进军营过夜的事情了! 她徐惠这一辈子,都将在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面前抬不起头! 若是徐玫不跑,将这一桩交易悄悄地做成了,她也悄悄地放回来了,谁知道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只会同情她一个小孩子担惊受怕了而已! 为什么她要抖机灵跑了,给了她一个一辈子的污点! “惠儿……”徐立前也被徐惠这番话说的懵了。 “就她机灵!显得我多蠢多活该是吧!”徐惠满腔火气,却又不断地落泪,似乎有万分委屈。 “惠儿,你冷静一下。”徐立前深深呼吸,沉声对徐惠道:“我们先走了,你先好好休息。我们稍后再来看你。” 就算是再恼火,也不能胡乱迁怒,拿自己妹妹出气,是怎么一回事。 徐惠这是恼糊涂了吧。 徐立前拉着徐玫往外走。 徐惠在身后放声大哭。 徐立前的脚步顿了顿,徐玫不禁回头去看徐惠,却很快又被徐立前拽着,走出去了。 “你们时时留意着惠小姐的动静,好好侍候着。”徐立前向门口侍立的两名婢女吩咐了一声,看了看小院,拉着徐玫走进院子里,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里停了下来。 “惠儿这次受了委屈,说话口不择言,玫儿你别往心中去。”徐立前低声道。 徐玫摇摇头:“我好久没见过慧姐姐哭了。” “她也是难受的很了。”徐立前道:“你年轻小,还不明白。姑娘家的闺誉,的确是十分重要的。” 徐玫很明白。 所以,她虽然刚才在乍一听徐惠迁怒指责的时候,有些难以相信,如今想到了关键,已经十分理解她,不会因此生气了。 “只希望她能冷静下来吧。”徐立前也恼了,恨恨地道:“那些人居然将惠儿囚在了兵营!他们不悄悄地放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周家小姑娘参与进来,多此一举!” “难道是在嘲讽我徐家!” 若是藏在军营不露痕迹地来去,直接将徐惠送回田庄而不是由什么周汐儿大张旗鼓地送到这里来,消息也不会有走漏的可能,将来也不会因为这个伤害到徐惠! 是谁这么没有脑子,非要多此一举! 安的是什么心! “的确。”徐玫想了想,道:“大兄你还是让人查一查,是谁提议,是真蠢,还是没安好心。” “放心。”徐立前沉声道:“若是被我查到了有人想要故意如此,想要造一个拿捏徐家的把柄,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想了想,又道:“那个周汐儿,你暂时不要同她来往吧。” 徐玫点点头,问道:“姐姐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探望娘亲了?”(未完待续。) 189 陌生 “不等父亲了么?”徐立前问道。 “父亲一向洒脱神秘,此时怕不知身在何处呢。”徐玫摇摇头:“反正他总能找到娘亲,等不等他也不要紧的。”她又道:“你在这里,你又要照顾我,多不方便。再说了,娘亲身边,肯定比这里要舒服多了。” 徐家的这个分会,是要做正经事情的。徐立前这次来,也是要做正经事情的。 徐立前想了想,觉得将徐玫送到徐夫人身边,他的确能更放心,便点头道:“行,一会儿我再去问问惠儿的意思。” “慧姐姐现在怕是不愿意看到我。”徐玫道:“一会儿我就不去烦她了。” 徐立前摸了摸徐玫的头发,道:“嗯。” 徐玫如此乖巧善解人意,让他心中很欢喜。而徐惠她…… 徐立前再见徐惠之时,她已经不再哭泣,平静了许多。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桌上插着的几枝梅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立前打量她几眼,在她边上坐下,低声道:“惠儿受惊了。” 徐惠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些陌生,再不复年幼时候的全心欢喜,低声道:“我没事。让家里人担心了。” “我们都很担心你。”徐立前温声道:“娘亲接到信,立即就往京城来了。她在路上找了我,我很担心你,立即来了。”他看着徐惠,轻声道:“惠儿长高了许多。” 徐惠眼睛红了红,转开视线,道:“我都有整整三年没见到大兄了。”三年里,徐立前只肯与徐玫通信联络,却从来也没想过要给她写只字片语。若是说之前是怕徐夫人发现不准,但徐夫人后来默许了,他也一样没给她写封信! 她知道的,都是徐玫告诉她的! “我都有些不认识大兄了。”徐惠仿佛不愿意谈起自己的遭遇,问道:“大兄这些年,到底在何处落脚?能与我说说吗?”她道:“玫儿告诉我一些,但我总是无法想象具体的样子。” 徐立前笑着道:“你想听啊……” 他便低低讲述起来,描述了一路上的风景,描述了大河上的点点船帆,又说了最开始他遇到的好心人…… “公子,大主事有事向公子回报,请公子立即过去一趟。”婢子悄悄进来,低声禀告道。 “啊?”徐立前怔了一下。 他的经历,才讲到最开始的部分呢。 “我回头再来说给你听。”徐立前起身道:“惠儿,我先出去看看。” “嗯,大兄正事要紧。”徐惠应了一句,并未起身相送。 徐立前也不在意。 他离开之后,徐惠捧着茶继续发怔,直到茶杯冰凉,徐立前才送过来话,说暂时回不来,让她安心休息。徐惠“嗯”了一声,依旧没有回神。 徐玫听说了徐惠已经平静了,沉吟了一阵,走了过来。 “姐姐。”徐玫行完礼,轻声道:“大兄说,娘也过来了,就在城外田庄里住着,我们明天一早过去请安吧?大兄这阵子怕要一直忙碌,看样子是没法子照顾我们的。” “你知道?”徐惠没有再冲她发火,声音有些冷淡。 “啊……”徐玫面上糊涂了片刻,像是没懂徐惠这句话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道:“娘特意将大兄叫过来,就是让他从此开始独当一面的。我想,京城这么重要的分会,事务肯定非常多的。再加上义赠朝廷之事,那么多的银子粮食怎么运来怎么交接等等,想想都觉得忙。” “你说,是娘让他来做主事的,而不是来见识的?”徐惠问道。 “是啊,娘一直逼着大兄学习经济之道,不就是为了让大兄能够成长起来,将来好接替徐家产业么?”徐玫微笑道:“大兄离家几年,在南通码头的所作所为,娘亲觉得他磨砺成熟了,肯定就要让他来了。” “本来呢,娘心中肯定早想让大兄回家,而大兄心里怕也是早就想家了的。”徐玫笑着道:“只是因为从前他们母子关系有些僵,才都不好意思先提出来。这一次,因为涉及到我们两人的安危,娘去找他,他一下子就应下了的。” 徐立前从前一直都非常排斥接受徐家的。 虽然他现在态度已经有所变化,但总会不好意思去主动请命,要积极参与家族事务。这一次,有徐惠和徐玫的安危做借口,他参与进来,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之事。 单单是为了能让徐立前肯回家接受家族事务这一点,徐夫人也会不吝那一两百两的银子粮食!这也是徐玫为什么觉得能够说服徐夫人出钱的原因! “你当真也被他们请走过?”徐惠面色有些白,言语还算平静。 “是啊,我跟着父亲住在一个很小的民宅里,那一日父亲不在家,莫仁也没在,我在院子里堆雪人,突然就出现了两个人,将我给带走了。他们功夫太厉害,我连人都没有看清,就被管进暗室里的。”徐玫将她的经历说了说,道:“……后来我才听说,那天晚上他们都被上头调走去抢粮食去了,只剩下一个人守着我,还是个心肠软的。不然,我哪有机会跑掉。” “原来如此。”徐惠仿佛释然了些,道:“他们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梅林里赏雪。虽然我和流苏都提前发现了他们,而且过了几招,但他们去了八个好手,我和流苏敌不过,家中守卫救援不急,就被带走了。” 徐玫仗着年纪小,娇滴滴的苦恼装可怜,好让那个守卫心软麻痹大意,最后找到了可乘之机;但她徐惠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哀求敌人的可怜姿态。有头一次大意的教训在前,加上又知道她徐惠武功不弱,所以从头到尾都看守的很紧,派了两个女子在帐篷内贴身看守不说,帐篷外还被围了一圈人,更外面,是一个大营的将士,她再厉害,也没有半点逃脱的机会! 不说换成徐玫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在那个环境下,都是一样走不了! 并非是她无能。(未完待续。) 190 突发 “啊。”徐玫十分紧张,仿佛有些后怕。 徐惠望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息,清白的面色生动了许多。她怔怔想了一会儿心事,想,那日胡不为为了护着她重重挨了几下,当时就吐了血,不知道伤的重不重?他一个举子,学武只是摆摆花架子强身健体而已,能有几分功夫,敢用一己阻拦那八个军中好手! 那个袁杰袁将军,乃是军中有名的高手!其气势之强,只怕是天下武功最高的那几人之一了! 她胡乱想了一阵,不经意瞥了徐玫一眼,见她正坐在那里扭捏踌躇,咬着唇格外犹豫为难,怔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徐玫惊了一下,有些慌乱,随即仿佛是下了决心一般,坐直身子,看向徐惠,咬唇道:“姐姐,有个消息,大兄只怕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不过我觉得,你早晚都要知道的,干脆就现在告诉你好了。” “到底是什么?”徐惠有些不耐。 徐玫低声道:“大伯父也在京城,正住在太子府。这一次绑架勒索,他绝对参与其中了。” 见徐惠惊疑,徐玫低低将来龙去脉说了说,劝徐惠道:“……惠姐姐,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不要乱跑给娘亲惹麻烦了吧?不如就跟在娘身边,最是安全放心不过,是不是?” 徐惠脸色变了数变,出奇地没有愤怒失态。听到徐玫说完,她冷笑一声,道:“我徐惠是跟着祖父出来的,要时时侍奉左右的,怎么能够不回去呢?我当然要回去尽心尽孝!” “姐姐!”徐玫有些惊慌。 徐惠冷冷地看着她,道:“玫儿,同出在外,祖父和伯父共处一地,若是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身为晚辈,不去请安问礼,岂非是失了礼数!你跟我一起出城,先向祖父他老人家问安!” “啊……”徐玫想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坚持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找娘亲好了。该这么做,娘亲会教我们的。” “你根本不知道娘住在哪里,拿什么去找!”徐惠有些恼,道:“算了,你不愿意去就不去!我替我向娘解释一下,就说我先回去向祖父报个平安!然后再去向她请罪!” “这……”徐玫勉强点头,却道:“大兄肯定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回去的!” “不用他管!”徐惠立即恼道。 徐玫怔了怔,道:“惠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大兄的吗?从前可是大兄说什么你都听的……你这么坚持不听他的建议,他肯定会很伤心难过的。他一来,本就想着直接去闯鹰卫大营要人的。是有主事劝他不要将事情闹得世人皆知,对惠姐姐你不好,他才没去,让人立即去交涉的。” “是么?”徐惠心中很清楚,听到这样的话,她明明该感动,但此时此刻,她竟然并没有觉得太多的感觉。这种异常,让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我……但祖父那里,我一定要走一趟的。至少,我的人还在那里,我无论如何,都要去报个平安。” “你们两个若是不能陪我一起去,我就自己去。” “哦。”徐玫想了想,摇头道:“姐姐,那我还是先去找娘亲好了。” 她了解徐惠。 既然徐惠知道了真相,以她的要强刚硬,回去之后肯定要去同徐老爷子闹上一闹,要个解释的。 而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徐玫未免觉得有些尴尬难堪,是以不想去面对。 她还是习惯许多人的做法:大家彼此都知道真相如何,心知肚明,但还是和气客套地相处,只故作不知道…… 就像这一次的绑架案。 朝廷和徐家双方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徐家仍旧借着这次义贡宣扬其“大义”之名,而朝廷也会配合地给予徐家荣誉表彰……谁也不会将最开始的真相宣扬出去! 徐惠应了一声,也没在意。 天色已晚,今天肯定是不能成行的。 徐惠让人送来了饭菜,姐妹二人难得一起,用了一顿饭。 饭才用过,端上来的茶水还烫的厉害,却见徐立前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色无比难看,不待姐妹二人出言询问,就急急向徐惠和徐玫道:“田庄有人来报,说老爷子突然重病!我们立即要赶过去!你们赶紧准备一下,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徐惠瞪大眼睛不信:“怎么可能!” “祖父身边的随从赶来报的信,不会有假。”徐立前沉声道:“他已经请了大夫立即赶回去了。听他的意思,老爷子十分不好……我们不能耽搁,要立即走一趟。” 说着,他又匆匆离去了。 徐惠跌坐在椅子上,依旧不相信,道:“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还那么健康,走一路上连声咳嗽都没他咳嗽过,怎么就病了?”她面色一变,道:“总不会是因为愧疚吧!” “或许吧。”徐玫此时什么也不想,道:“我们赶过去看看,应该就知道了。” 她匆匆回去,随便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带着,喊上了莫仁,没说几句话,就见前头伙计过来催情,于是不再耽搁,出了内院,与徐立前和徐惠汇合,登上了出城马车。 谁也没想到,徐老爷子不仅仅是突然疾病,而是竟然病到了弥留残喘的地步! 大夫已经摇头束手离去。 老爷子躺在床上,一脸灰败,就像是所有的生机,就要耗尽了一般! 他喘息一声,让身边人扶着他半坐起来,目光从徐立前、徐惠和徐玫三人身上一一看过去,最后重新回到了徐立前脸上,道:“立前回来了,这很好。” 他再次喘了喘,说话有些艰难费力,道:“你娘以女儿之身挑起了整个徐家三百多口,让徐家发展道了商人从来没有到过的高度……说实话,我很惶惶。” ———————————————————— 广告:《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191 无救 “祖父,相信大伯父一定能请了御医过来,您不会有事的。”徐立前轻声道。 他不愿意面对老爷子一副交代后事般的情形,这让他心头万分难受。 “我的身体,我知道。”老爷子微微摇头,仿佛固执,继续道:“立前,你就听我这个要死的老头子把话讲完吧。我们徐家,从来都是商贾之家。仕农工商,商贾最末,自古都是这般,肯定是有道理的。而徐家一介商贾,却偏偏要强势站在高位,我每每一想,就觉得如同那用掺水的沙子堆起来的城堡一般,看似风光无限,但一旦水分蒸干,连一口气都不要,就会坍塌湮灭了!” 他激动起来,喘息更甚,道:“立前,我希望你将我这些话记在心里,好好想一想!你母亲以女儿之身挑了重担,说到底还是我徐家男人无能!你既然回来,从今后,要多多替你母亲分忧才是。” “孙儿谨记。”徐立前道。 徐老爷子想要笑一下,却又艰难喘息起来,好不容易才攒了一些力气,又继续道:“这一次惠儿的事情,是你大伯做的差了。他志大才疏,急功近利……”他重重咳嗽两声,灰败的脸上涌出一股吓人的红色,道:“他也是知道,惠儿和玫儿其实并不会受到伤害,才出此下策的。到底是一家人,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希望你们不要太怨他了……” 说着,又喘息起来。 徐惠红着眼睛咬着唇,想要开口争辩什么,被徐立前拉住了。徐立前低低地道:“祖父放心。” 徐玫也跟着开口道:“祖父,您别想太多了,当好好休息才是。伯父肯定一会儿就到了的。” 老爷子此时无疑是十分可怜的。但徐大老爷行止太差,他们兄妹既然,又如何能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最多,是记在心里,不去当面追问徐元慎,不撕破脸彼此太难堪罢了! 徐老爷子似乎是累的很了,得到徐立前和徐玫的话后,闭上了眼睛,想要休息片刻。他半躺在那里,苍老而灰败,再没有半点的色彩。 兄妹三人相互点点头,悄悄地退出了里屋。 胡不为正在外屋守着。 徐立前同他深施一礼,谢道:“今日多亏了胡兄帮衬。” 老爷子病发突然,身边的人十分慌乱,竟然没了头绪。幸亏胡不为站出来,一一指派了人手,该报信的报信,该请大夫的去请大夫,又守在老爷子榻前照顾了半日,一直等到徐立前他们的道来。 “立前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胡不为一脸沉痛:“这些日子,我居住府上,实在得老爷子照顾良多。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些事情。”他看向徐惠,关切问道:“惠儿妹妹可还好?” “我很好。”面对胡不为关切的目光,她突然觉得难堪,像是被人发现了新衣服上弄上了一大块难看的污泥一般,咬了咬唇,俏脸白了白,不知为何,又补充了一句:“那些人并没有胆子为难我。” “那就好。”胡不为放松了些,道:“虽然明知他们不敢为难你,但没有见到你安全,总归是担心。”他脸上生出了些懊恼自责,道:“都怪我太没用,挨了一招就倒下了,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胡世兄有没有受伤?”徐惠见胡不为面色有些苍白,不禁心头一颤,道:“是我连累了世兄才是。” “怎么回事?”徐立前惊疑问道:“胡兄受伤了?” 徐惠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胡不为十分坦然,苦笑解释道:“我蒙老爷子看顾,一直住在这里备考。因为贪恋梅林安静,经常在那里静心。惠儿妹妹偶尔会去赏梅,那一日恰好碰上了,还没说两句话,那些人就突然来了,我想要挡,只是功夫低微,太过没用,连一招都没能撑过。” 徐立前闻言,连忙再次道谢。 徐玫安静地站在一边,偶尔看徐惠几眼,眼中又光芒闪烁几下,没有开口。 徐立前又问老爷子病发时候的情况。胡不为回答了,也没什么好提的,就是他恰好路过这里,见众人慌乱,问了问后,自然就责无旁贷地站出来帮忙罢了。 徐大老爷还没到,徐夫人已经先到了。 她面容平静,丝毫没有慌乱,对站在门口迎接她的几人点点头,领着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去。 徐玫看那女子十分面熟,很快想了起来,惊讶地道:“大兄,那是不是石斛姑娘?” 徐立前和徐惠也认了出来,都点了点头,跟进了内室。 石斛姑娘已经离家徐家数年,没行到她竟然会在京城,而且就在徐夫人身边。 徐老爷子睁开了眼睛。 徐夫人站在床边,向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开口说话。 石斛已经端坐在凳子上,将老爷子的手腕拿了出来,正凝神搭手诊脉。只片刻,她便放下了,起身查看了老爷子的眼眸舌苔,收手之后,面色有些不好,道:“老爷子是中了毒。” 她这话一出,徐立前几人格外震惊。 “怎么?”徐夫人轻轻出声,似乎要等待石斛解释。 看她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太震惊。 石斛已经拿出了针灸包,打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无数金针银针。 不待石斛回答,老爷子便苦笑一声开口,道:“没想到被你查出来了。”他看向石斛:“既然你认出了我这个老爷子中的毒,想必也知道我如今是药石难救,何必再费心思?” “扎了针,总能多活几个时辰。”石斛声音平平,毫无情绪。 徐老爷子闭了闭眼睛,任由石斛解开他的衣衫,准备施针。他看向徐夫人,轻叹道:“我已经六十有八,接近古稀的人了,一辈子风风雨雨起起落落,算是活够了,此时走了,并没什么遗憾。” “我太老了,老到看不清这世道形势了。至于这几年,在元真你严眼中,我这个老头子,是迂腐又固执又糊涂吧。”他言语喃喃,目光似乎并未落在徐夫人身上,而是看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老而不死,老而无用……” 他沉默片刻,待石斛将一根根银针扎在了他身上后,像是因为针灸有了起色,他的人也清醒了些,眼神重新有了焦距,落在徐夫人脸上,道:“元真,也该是想到了吧。” “我是自己服了剧毒,五脏六腑已经烂掉了,只拖着一时半会儿不死,就是想要用这条老命,留下临终之言!”他面色红润起来,也有了力气,双目突然射出骇人的光芒,盯着徐夫人道:“元真!我要你答应,要一辈子善待徐元慎一家,善待整个徐氏族人!永远不能害他们!” “徐元真,你答不答应!” 他猛然吼叫,半个身子直挺挺的,额头颈间青筋毕露,状若嗜人,骇人至极! 徐夫人仿若未觉,俏脸一直都十分平静。 石斛已经收了针。 老爷子一下子没有了力气,像是破掉的水囊,支撑不住,摊回床上,不断地拼命喘息,犹如离开水的鱼。 “你们都出去。”徐夫人摆摆手,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她缓缓在床边凳子上坐下,俯下身子看向老爷子,伸手摸了摸他无比苍老的面颊,面色渐渐哀伤起来,落下了两行清泪,摇头道:“父亲,您这又是何必?” “您是我父亲,我就算很多时候没有听从您的话,但又怎么会愿意看着您故去?” “徐元慎是我大兄,他就算做了许多让我伤心难过的事情,但到底也能真的如何伤害到我,我就是心中难免有些怨他……但又怎么能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徐氏一族,那是我的血脉亲人,我的家族……我只盼望徐氏能辉煌繁盛,也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父亲,我不明白,您缘何对我毫无信心?徐元慎不过是做错了些事情,说起来并未造成多少损失,您就到了以死来要挟我答应原谅他善待他的地步了吗?” “父亲,您就何必如此啊!” 泪水从面颊滑落,落在了徐老爷子干枯的手背上,让他突然心头一凉,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徐夫人惨笑,垂目低声道:“父亲啊,您就真的笃信,我徐元真体内流的不是您的血脉!” 老爷子正因为徐夫人之前一番话心思纷乱复杂,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抓住了徐夫人的手,瞪大眼睛盯着她,骇然道:“你说什么?” 徐夫人继续笑着,眼泪不停地落下,轻声道:“父亲啊,为什么您立即就相信旁人的话,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妻子女儿!什么狗屁的秘密,什么狗屁的丑闻!您是有多糊涂,有人一说,您就相信了!” “元真,你,你说的是真的?”徐老爷子激动的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人为什么要骗我?”他喃喃许久,又突然大睁着眼睛,红着双眼,大怒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娘当年与我成亲之时,分明不是完壁了!” 不然,他为何一听人说,就立即相信了! 徐夫人再次惨笑起来,低低地道:“一个女儿家,有太多意外会破了那层膜啊……”她抽回手,收了笑容,有些凄婉哀伤,道:“不错,一开始我也是怀疑的……但您怕是不知道,石斛就是神农馆老馆主的徒弟,她有神农馆独特的验证方法吧!十几年前,我就请她验证过了!您我父女,半点做不出假!” 她摇摇头,似乎十分难过:“如今您就要走了,再探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看向徐老爷子,轻声道:“父亲,您的要求,女儿全都答应了。您放心。” 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徐大老爷愤怒的说话声。他总算赶过来了。 徐夫人站起身,擦了一下眼泪,走了出去,冷冷地看着徐大老爷。 徐大老爷突然一阵心虚,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 “大兄来了。”徐夫人淡淡地道:“父亲正在里面等你。” “那我先进去看望父亲了。”徐大老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宫落锁了,御医只能明天再来……”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徐夫人没有跟随他进去,自然也就没有接他的话。 徐清走过来见礼,徐夫人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站在屋里的几个人清晰地听到徐夫人吩咐人道:“为老爷子准备后事吧。”而后,便是有条不紊地吩咐起来。 徐清才过来,完全不明所以,闻言娇躯一软,面色惶惶,抓了徐玫的手,急急问道:“玫儿,这是怎么回事?祖父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突然就,突然就……”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徐玫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了下,低低地道:“一会儿,清姐姐进去见见他老人家吧。” 徐清的眼泪立即滚滚落下。 里屋。 徐大老爷看到徐老爷子才几日之间就不成了样子,吓的腿一软立即跪倒在地,爬到老爷子床前,惶惶间已经是泪流满面,紧紧抓了老爷子的手,问道:“父亲,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儿子!” 徐老爷子却还在想着徐夫人对他说的那番话。 难道徐元真当真是他的血脉女儿?是他糊涂,误信的人,误会了她们母女一辈子? 听说神农馆的确有一套法子能验证血脉,十分准确,完全不像滴血认亲那么不可靠……但石斛是她手下的人啊! 石斛难道就没有说谎! 刚才徐元真也未必讲的都是真的! 但是……他如今活不了一时三刻了,人就要死了,她又何必骗自己? 老爷子的心思翻滚,如同是那在熊熊火堆上不断滚开的沸水,无论蒸汽升腾出来,充斥了他整个心,让他越发糊涂,思辨不了真相! “父亲!父亲!”徐大老爷抓住徐老爷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泪俱下,哀求道:“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元慎!我来看您了!” “元慎?”徐老爷子猛地反抓了徐元慎的手,睁大眼睛道:“元慎,快去请神农馆的馆主来!快去!”(未完待续。) 192 遗命 “元慎!”老爷子抓着徐元慎,激动挣扎,竟是让他抓到了徐元慎的领口衣襟,双目通红,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嘶吼道:“去神农馆!找葛馆主!你快去!” 徐元慎满脸憋得通红,又不敢挣扎,忙道:“父亲,您别激动!今天天晚了,儿子已经留了信,相信明天一早,御医就能到!您别激动,好好保存身体……” 他尚未说完,却被徐老爷子猛然打断,道:“不要御医!要葛馆主!” “父亲,葛馆主许多年前就不常在进城,四处游历去了,您不是也知道吗?”徐元慎以为老爷子是着急找葛神医看病,苦涩道:“这些年京城的神农馆只剩一个空架子,都没个能拿得出手的大夫了。您放心,京里的御医个个都医术高明,您的病肯定不算什么……” “我要御医有什么用?”老爷子听清楚了徐元慎所言,手一松,整个人就如同破烂一般跌回了床上,双眼淌出了两股血泪,口中喃喃,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徐元慎见到血泪吓了一跳,更加惊惶,痛哭流涕,万分自责:“父亲,您怎么样?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无能!父亲,您一定要撑下去啊!” 得知老爷子病倒的消息,徐元慎心中就清楚,这怕是与他之前行事有关。一路上他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表现,让老爷子消气……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病的这么重! 老爷子的双目开始浑浊起来。 他眼前一片灰暗朦胧,已经难以看见了。 这是他服下的毒药作用更烈的缘故。 此时,他的心中涌出无穷的后悔!他为什么会生出这样自我了断的想法!他努力活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继续挣扎求生下去! 自我了断! 自己原来竟然是如此一个懦弱又无用又糊涂无比的人…… 只是,徐元真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走之后,你老老实实地回姑苏去,替我守孝十年!”徐老爷子睁着浑浊的双目看向徐元慎,却再也无法看清楚徐元慎的模样,狠狠地道:“你答不答应!” “我……” 十年啊……十年后,黄花菜都凉了! 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徐元慎悲痛地道:“父亲!您别这么说!您一定能撑过去的!一定能的!”他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元真那里肯定有灵药,我去找她!” “逆子!你回来!” 老爷子猛然喘息,仿佛下一口气就再也吸不进胸腔一般。徐元慎脸色大变,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外面几个年轻人听到动静,立即闯了进来。 老爷子恍若未觉,依旧抓着徐元慎不放,用一双仿佛就要溃烂的眼睛,紧紧盯着徐元慎,状若厉鬼。 徐元真也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子谁也没有看,只盯着徐元慎,道:“逆子!我生你养你四十年,你必须为我守墓十年还债!听清楚了没有!我死之后,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我坟头结庐!不然,我化作厉鬼也要找你!” “我,我……”徐元慎此时真的害怕了。他流着眼泪,忙道:“我答应,我答应您还不成吗?我……” 他不知道老爷子怎么了。但笨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徐元真说了什么的缘故!徐元慎凶狠地瞪了徐元真一眼,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这么多的小辈在,尤其是还有胡不为一个外人在,别说老爷子是临终遗言,就是平日里,他也必须听从,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你记住了。”徐老爷子咳嗽了几下,有血沫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无力地松开手,就此没有了气息。 徐元慎放声痛哭! 徐立前等人俱跪倒在地,俯身悲恸流泪。 一时之间,整个田庄,淹没在悲伤之中。 徐元真没有哭。 她的眼睛通红着,面容却依旧清冷无比。她跪的笔直,看着床榻上灰败的老人,沉默不语。 良久,她起身,道:“大兄,我们该为父亲整装送行了。” “都是你!你逼死了父亲!你究竟是不是人!”徐元慎像是被惊醒了,只见他猛然从地上跳起来,一边吼叫着,一边扑向前,一巴掌向着徐元真脸上扇了过去! “啪!” 徐元真没有躲。 一个紫红的巴掌印立即浮现在她脸上,转眼间便肿了起来。 “你……”徐元慎呆住了,口中喃喃:“你怎么不躲?” 他们兄妹二人,习武的天资都非常优秀。但徐元慎少年时候自持身份吃不得太多苦,成年之后更是将武功一道大半荒废,如今与徐夫人相比,早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徐元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结结实实打了徐元真一巴掌! 徐元真双目冰冷盯着徐元慎,盯着他情不自禁后退半步,她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吐掉了口中渗出的血,而后向前半步,就在徐元慎骇然惊恐的目光里,伸出了手! “啪啪啪啪!” 徐元真出手如电,眨眼间便是来回扇了徐元慎四个耳光,直将徐元慎扇的站立不稳:“废物!” “你四十大几的人了,跟我一个女人争斗,还要老父亲帮忙不说,如今还要了父亲的命为你善后!”徐元真冰冷地道:“徐元慎,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父亲是因为要帮你才寻事的!” “他怕会因为你绑架亲侄女要钱而找你麻烦!就自己给自己灌了毒药!”徐元真冷笑起来:“他果然也是老的糊涂了!向徐元慎你这样的废物,根本不值得我出手对付!” “你!” 徐元真下手更重。 徐元慎的两边脸都被抽打的变了形,认不出了原来的面目。他的两个耳朵,更是嗡嗡响的厉害。但就是如此,他也听清楚了徐元真的话,摸着脸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父亲是自己服毒自杀的?”徐元慎骇然瞪大眼睛,大声吼道:“不可能!一定是你骗我!你骗我!” “骗你?”徐元真冷冷地道:“我真懒得费那个心。”(未完待续。) 193 浑噩 说完,她懒得再理会徐元慎,径自往床榻边走。 徐元慎本挡在她面前,此时竟然一步一步,不自觉地挪开了位置,如同傻子一般,站在了角落边上。 “立前你留下帮我。”徐夫人淡淡地道:“你们几个姑娘家,先退出去吧。” “是。” 从徐元慎大叫来人,到老爷子临终遗命逼迫徐元慎守墓十年,再到老爷子溘然逝去,徐元慎暴起打人,徐元真反手回击……变故接二连三,徐立前几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什么,眼泪都忘记了再流,干在了面颊上。此时听到徐元真吩咐,都连忙应“是”,纷纷行动起来。 比起徐玫几人已经知道许多内情的,才来到此的徐清却被不断听到的无数消息震的惶惶无所适从,跪在地上,如同魂魄被震散一般。 徐玫将将她拉起来,拽着她出了内室,扶到外室一把椅子上安置了下来。 谁也没有心思说话。 胡不为一脸悲伤,站在外室站了片刻,悄悄走了出去,在廊下站定了,像是觉得应该避讳,又像是在出神想着什么。 良久,徐惠紧绷着的俏脸放松了一丝。她看了看徐清和徐玫,起身迈步走了出去,似乎要与胡不为交谈。只是,宝瓶已经着人捧着孝服送过来,徐惠只是向胡不为微微欠身致意,便让跟过来的流苏领了她的孝服,走出了院子。 “请两位小姐尽快梳洗更衣。”宝瓶走近,行了一礼,指着身后跟来的两个婢子,道:“彩陶服侍清小姐,青瓷服侍玫小姐。两位小姐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她们两个会带着您二位前去。” 老爷子丧了,他的身后事,便是身后人第一等的大事。 换上丧服,是立即就要做的。 徐清神色依旧显得呆滞惶惶,徐玫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清姐姐,先别想了,我们赶紧下去换洗吧。不然,祖父该责怪我们了。” 徐清呆呆地跟着徐玫走了。 幸好,宝瓶将两人安排在了一处院子,离这里不远,两人倒也不必分开走。 到了地方,徐玫将徐清送到了她的房间,吩咐过了彩陶几句,就要出门往自己房间去,却被徐清一把拉住! 徐玫回头,见到的是徐清一双无比惊慌的眼睛。 “玫儿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徐清心中惶恐无所着落,紧紧抓住徐玫手臂,要向她要一个答案。她实在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徐家,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到了京城来,而老爷子还突然丧了!服毒而丧!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姐姐,许多事情,眼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的……”她轻轻掰开徐清的手,苦涩地道:“总之,眼下我们也换好了丧服赶紧过去吧。一会儿伯父和母亲应该有吩咐下来了。” 老爷子没了,遗体是在这里停留几日,还是立即扶灵南下回姑苏,这都是立即要决定的事情。根本没有她们交流谈话的时间。 徐清眼中一片黯然,松开了手。 徐玫回到房间,见热水等物已经备好,也不多话,快速擦洗一遍,换上了素净里衣,在将外面浆米白的麻布丧服穿上,换上了丧鞋,快步走了出去。 徐清也准备好了。她似乎已经回缓了些。 两个人再次回到之前院子的时候,就见整个田庄,已经换成了一片素白。而老爷子已经被安放进了一个乌木棺椁之中,尚未合丰。 老爷子此时已经是面容安详,有些苍白,却也没了之前显得骇人的灰败之感,看起来十分平静。 也不知道他最后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徐玫心道。 她之前清楚地听到老爷子向徐大老爷急切地吼叫着要去找神农馆的葛老神医……那应该是他后悔了,希望葛老神医能突然出现,好解了他的无解之毒,救他一命? 既然会后悔,之前又因为什么,让他做下了这个决然的决定? 徐玫不相信,仅仅是因为她和徐惠被人抓去走了一趟,徐夫人就会去如何报复徐大老爷。想当年,她才满月从田庄回家的时候,遇上了一场袭杀,当时她们可是母子四人都在,可以说个个都深陷险境的,但后来就算是证明了是徐大老爷将她们的行踪透露给了大康王爷,是徐大老爷默许并期待成功的一次袭杀,可徐夫人后来也不过是让徐大老爷丢丢人再稍微吃点儿苦头,根本就没将他如何! 这一次的情形,根本不如那一次的袭杀性质恶劣呢! 那一次,徐大老爷是想要她们母子几人性命来着!而这一次,他不过是想用她和徐惠为人质替朝廷换些银两粮食而已! 所以,徐玫相信,徐夫人根本不会因此对徐大老爷怎么实施报复。 最多也就是冷眼看着徐大老爷苦心谋求不成而已。 所以,老爷子完全不必行所谓的“以死相逼”之举,且真的就狠辣地结束了自己的命! 这什么造成了老爷子会生出如此大误?还是说,这么多年一来,老爷子从未理解过徐夫人的性子心态,或者根本一直就是在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徐夫人的行止? 徐玫想不明白。 她从棺椁边退下,跪在了地上。 在她前面,跪着的是徐大老爷。他身上那件藏青色缂丝的光鲜锦还没有换掉,像是一直就瘫在那里,呆呆傻傻,无法相信老爷子已经走了一般。 徐玫看了他几眼,敛起了双目,在面前的火盆里添了几个白色的纸钱。 徐夫人做了决定,所有人即刻准备,扶馆回乡之后,在老宅方才开设灵堂,接受吊唁。 明日清晨便走。 徐立前也要回去。 至于向朝廷上供粮草银钱的事情,交给几个主事的去做,也就是了。反正,徐夫人原本也就是有个借口让徐立前回到她身边而已。如今,徐惠已经回来,该有的宗旨,大概的章程,徐立前也都同他们解释过来,余下的细枝末节,他们能够处理,并非要徐立前存在不可。 换句话说,徐立前还不如那几个主事做事老练呢。(未完待续。) 194 夜话 只是。 “你师父出去几日了?”徐夫人一身素白,整个人显得更加清冷。 “加上今天,已经七日了。”莫仁在一些人面前一向少有表情,此时谈起夏长渊,眼中多出了一抹忧虑之色。 “去探大内?”徐夫人皱眉追问。 “师父临湘前是这么交代的。”莫仁低声道:“莫仁不敢妄言。” 徐夫人轻轻抿唇,一根手指放在左边的太阳穴上缓慢地揉着,沉思了好一阵,才道:“既然如此,你且留在京城,等待他的消息吧。” 莫仁略一迟疑,就答应下来,道:“是。” 随即,他便出声告退,走了出去。 雪后寒夜,月光格外清冷。 胡不为走到堂上,在徐老爷子灵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净衣裳,长身而立,显得有些苍白消瘦。 此时。 只有徐惠在此守灵—— 徐大老爷浑浑噩噩许久之后,终于回神,却是大叫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委顿在地,昏迷过去。徐清便不得不在他床前伺疾。 徐大夫人和徐立前以及徐玫在此守了一阵时间之后,京城分会的三个主事人赶了过来。他们在灵前叩头上香之后,就被徐夫人唤了出去,汇报事物,聆听交代。徐立前一同过去了。 至于徐玫,徐夫人和徐立前临离开之后,言明说,她年纪小,守不了整夜,让她先回去休息两个时辰,后半夜再过来。因为灵前不能没人,所以此时要让徐惠先守一阵,然后再休息一阵。 胡不为此前已经祭拜过了。 此时寻了这种时候,又再来了一趟,显然是想要与徐惠说几句话。 他恭恭敬敬地上完了香,徐惠并立答谢。 “惠儿妹妹节哀。”胡不为轻声道。 “多谢世兄关怀。”徐惠轻轻摇头,清冷的面容上,并没有太过深沉的悲恸之色,只是有一些浅浅的哀伤。 她幼时与老爷子并不亲近,一年难以见到几回,一次说不了三句话。这几年她刻意走近老爷子身边,不久前更是以侍奉的名义跟随他一路进京,相处的时候多了,但依旧没有培养出多少至亲之情来。 老爷子一直更加关照徐大老爷一家。 属于他的私产,早就有大部分给了徐立明经营着。就在年前他们出发之情,老爷子也特意招过徐立复,将一个大好的粮食铺子给了他经营,名曰“练手”。 跟在老爷子身边这么久了,徐惠也能看的明白。老爷子从来不提徐大老爷,却最是挂念;他眼中的孙辈,当然就是徐大老爷所出的几人,尤其是两个徐立明和徐立复两个孙子。就算他有些不喜欢徐立明沉闷谨慎的性子,也将多半私产都给了他,就算徐立复多次不理解他的道理不耐烦地反驳了他,他也只是忧心,从未气氛过。 徐惠轻声道:“母亲已经决定,明日我们一家人扶棺归乡,就此与世兄告别……不知世兄有何打算没有?我一直来不及问,那日世兄受了伤,不知可还有碍?”她补充道:“母亲那里有许多功用上佳的药丸,其中疗伤圣药不少,若是世兄需要,一定要尽管开口才是。” “那些人并不为伤人而来,我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不过,还是要多谢惠儿妹妹关心。”胡不为轻声道:“至于其他,如今已经开春,我也该正式进京,报名准备春闱了。” “听说这时候会有许多士子一起交流,场面十分热闹,世兄的确该是扬名之时了。”徐惠道。 这个田庄的主人才故去,已经不合适做留人待客之所了。 “不知世兄可有居所?”徐惠道:“若是世兄需要帮助,只管去徐家分会吩咐一声便是。” “恩,若是需要,我会的。”胡不为答应下来。 这个回答,让徐惠很满意。 烛影摇动,满室安静,两个人并肩站在堂前,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还是徐惠先开了口,轻声解释道:“玫儿和我先后遭人冒犯,大伯父在其中出了一些力。”顿了顿,她又道:“那****被人滚在披风之中直接带走后,被关在了一个宽大的帐篷里面。有两个女子贴身看守,我寻不着机会抗争。过了两夜之后,那两位女子再将我裹了严密地送出去,睁眼后就到了周太傅府上。” “后来我才知道,看守我的地方,是鹰卫大营。” “我落在了周府小姐的闺房之中,被那个周汐儿热情地招待了半日,而后就与她一同乘车出府,到了徐家分会。”徐惠继续说道:“周汐儿说,她与我在这田庄附近遇见了,一见如故,请示了老爷子,得到准许之后,我随即跟着她到京城周府小住为客。又邀好了,上元节一同赏灯。” 徐惠站在徐老爷子的棺椁前,心中不禁想:周汐儿如此编排,是周府已经将其中细节安排好了呢,还是根本随口一说,就让徐家不得不按照她说的去善后补救? 周家是笃定,徐家是必须要跟着他们一样说法吧? 徐惠只见过了周汐儿,没有见到周太傅,也不知道,做出这一番安排的,是不是那个公认的具有经世济国之能的周太傅?那么一个大人物,做出这样的安排,又打算着怎样的主意? 一时间,徐惠思绪涣散开来。 “你此时平安无事就好。”胡不为言语十分真诚欣喜。 但不知为何,徐惠竟然从他的欣喜之中,听到了一丝别样的“放松后怕”之意。 那些人胆敢伤她一根汗毛! 他是因为什么而放松!又在后怕什么! 难道他以为,她被落入了那几个白衣男子手中,几日几夜过去,怕会受到某种伤害不成! 某种伤害…… 徐惠满腔鲜血突然涌上了脸,握紧了拳头,暗自紧紧咬牙。 “就算知道惠儿妹妹必然会平安无事……”胡不为转头,看向徐惠,低声道:“在没有亲眼看到惠儿妹妹之前,我总无法放心。”他轻声道:“如今惠儿你平安归来,我心空灵,再无挂念。”(未完待续。) 195 上路 徐惠抬起头,迎向胡不为的目光。 在明亮的微微摇曳的烛火之下,他的眼眸真诚清澈,闪动着点点光芒,就如同夜空下满天星辰一般。 徐惠双颊越发滚烫,拳头更加握紧,银牙依旧紧紧咬着。只是,同样的表现,在悄然之间,已经变了一种滋味。 良久,她垂下双眸,道:“惠儿谨祝世兄此去金榜高中,一展宏图。” “承惠儿吉言。”胡不为轻声道:“冬夜寒冷,惠儿务必多多保重。”说罢,他再次向徐老爷子的棺椁行了一礼,退后几步,看了徐惠一眼,无语别过,离开了灵堂。 徐惠站在堂中许久,才重新回到灵前蒲团跪下,抓了一把纸钱洒进铜盆,看着那就要熄灭的盆火立即又蓬勃燃了起来,默然垂首,再次陷入了沉思一般。 …… 徐玫是在三色将明,所有人准备好动身的时候,才知道莫仁暂时要继续留在京城的。 “父亲还没有出现,的确得留个人接应。”徐玫怔了一下,便接受了这个安排,不禁嘀咕道:“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真的被困住了吗?” 莫仁不知道,也就不能回答。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不知师妹可有其他什么消息需要我留意吗?” 徐玫先是摇摇头,而是又点点头,道:“总之,莫仁师兄,之前父亲也答应过了,京里有什么大消息的话,都要告诉我一声。另外,师兄你替我多多留意一下胡不为……好像徐家一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在场一样。” “我明白的。”莫仁答应下来。 其他也就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 老爷子过世,对徐大老爷的打击非常大。不论如何,他肯定是要扶灵的,必须要跟着回姑苏。此时,他病的有些重,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不能起身。 不过,徐家自有宽大的马车安置他。 徐清连续遭受打击,人却显得坚毅多了,并没有哭哭啼啼的。只是,她不是伺候在徐大老爷床前尽孝,就是跪在老爷子灵前守灵,很少休息时候,人一夜之间就消瘦了许多。 “流苏,你看好她。”临上马车之前,徐夫人唤过徐清,一个掌刀拍在她的脖子上,待徐清应声软倒,徐夫人冷淡地吩咐流苏道。 流苏搀扶住徐清,恭敬应下。 徐玫跟着流苏,看着她将徐清安置在宽大的马车里睡下了,又吩咐了流苏几句,才下了车。 这个时候,徐夫人和徐惠已经上了马车。 “夫人请小姐过去。”宝瓶道。 徐玫点点头。 到了徐夫人乘坐的马车上,她恭敬地向徐夫人行礼问安。又见过了徐立前和徐惠。 “坐好吧。”徐夫人淡淡地道。 徐玫才坐安稳了,宝瓶就退出了车厢。随即,马车便开始缓缓行驶起来。 “一个新年前后,发生了不少事。都说说吧。”徐夫人轻声道:“立前,你先开始吧。” 徐立前面上的悲伤之色,是他们这四人之中,最多的。在徐立前眼中,老爷子始终都是大夏的忠诚之士,这是这一点,就让他十分钦佩,更何况,是祖孙血脉。 “回母亲,孙儿不明白,祖父为何要一心寻死?”徐立前眼中红红的,十分想不通这一点。他看了徐夫人一眼,又垂下双目,低声道:“祖父似乎对母亲格外误会一般。” 按理说,不该如此的。 “他一直想要让我将家主之位让给你们大伯。连带着的,是徐家所有的产业人脉,所有这一切,都给你们大伯,而不是掌握在我一个女子手上。”徐夫人面容仿佛又冷了一些,淡淡地道:“我一个女人,只要安安静静地守在老宅,做做针线就好了。实在不该贪恋什么权柄地位。最好,我连一枚铜板都不要有……因为,家族一定供养我们锦衣玉食,万事不愁。” 徐立前几个人都愣住了。 这世上,原本就是男尊而女卑。 的确,女子没有几个有出息有本事的,一辈子全是靠着父兄过活。一个家族,更是重男轻女,因为男子才是家族血脉的延续,女儿总是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 没有儿子。那就是绝户了。 更有话说,若是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这偌大的家产,都会改了姓,将来祖宗灵前,会落到无人祭祀的地步! 但民间还有招赘。 徐夫人发誓不外嫁,一生不改姓氏,丈夫在家族如同隐形,所出儿女三人也俱是姓徐……难道,在徐老爷子眼中,女儿和女儿所出孙辈,依旧是外人?! 再想一想,几个人又有些恍然—— 若徐老爷子膝下仅有徐夫人一女,没有儿子,徐夫人所作所为,他当然要高兴欣慰,极力维护她和她的儿女们的。奈何,徐老爷子却是有一个四肢健全还算能干的儿子和两个嫡亲的孙子!且儿子还是长子! 所以,才总会意难平…… 徐立前沉默了。 至于徐大老爷所作所为——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为争权夺利都有你死我活的,更何况是徐大老爷和徐夫人各有母亲,并非一母所出。 “到底是谁在贪心?”徐惠没有直接指责徐老爷子,她红着眼睛,咬唇道:“若是没有母亲,只怕徐家此时早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皇室也不会再多看他们一眼!” 徐家没有了堆积如山的银子,难道赵氏还会记得这个几次联姻过的家族吗? 根本不可能! “我早就说过,母亲您就是心软!”徐惠冷声道:“既然他们打心底不愿意承认我们是徐家人,母亲您早该带着我们离开!所有的船队,都是您的班底,根本与徐家不相干!” 徐夫人若是带着手下人从徐家分离出去……偌大的徐家,顷刻间就会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惠儿!”徐立前闻言忙呵斥道:“你不要胡说!” 徐惠紧紧抿唇,一脸倔强不服气。她说的并没有错。 “惠儿,以后断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徐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是否有怒,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徐家人。一家人相争,何必太过负气。”(未完待续。) 196 当然 徐夫人并未将老爷子对自身的血脉怀疑,告知三个儿女。 难以启齿是一方面。说到底,她也并不知晓当年关于她那位公主母亲等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的所有细节—— 她的公主母亲去世很早。一句话也没有交代下来。 当年服侍其人的,没有一个是自幼跟随她的贴身信任之人。也就是说,她们一样一无所知。而应该知道些什么的,据徐夫人查实,早在公主下嫁徐家的时候,就已经不存于世。 恩,从这一点推断,当年公主下嫁,的确是存有秘辛的。这也是为什么有宫里老人向老爷子说,徐夫人并非他的血脉,他立即就相信了的原因。 但在徐夫人这里,当年再多的秘辛,此时都毫无追溯的意义。她只知道一点,她徐元真,的的确确是徐家血脉,就足够了! ——就算太上皇肯定是其中最大的知情人……难道他就不会从利于他的角度去撒谎吗?是以,太上皇的话,疑惑是其他知情人的话,谁来说,就算的确是真的,她都是不会相信半个字! “老爷子是我的父亲,你们的祖父。”徐夫人淡淡地道:“我既然已经保证不会去如何向你们大伯追究,就一定会做到。你们也一样。” “是。”徐立前三人都肃然应下。 只是,徐惠心中却是难平:徐玫的确没有什么损伤,但自己却……徐惠突然想起胡不为的隐隐的别样的关怀之意,心头一阵拥堵难受,低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徐惠眼圈有些红,低声道:“娘您该知道了吧?女儿是经由周太傅府上经过一遍,才被送回来的。那个周汐儿,话里话外的意思,总强调她和她们周家一定会替女儿遮掩……但女儿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们不过是想用女儿的名声要挟女儿!” “难道女儿就要任凭她们这般要挟!” “难道女儿从今之后就因此再不进京了!” “女儿心中憋屈的慌!” “你放心。”徐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不论周家接你入府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我保证,他们绝不会再动一动某种心思!” 徐惠抬起头,一脸狐疑地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宝瓶行礼,轻声道:“实在不巧的人,昨日周家爱女也突然在府上失踪,疑是被人掳走,甚至惊动了京兆府的差人上门呢。不过,周家也解释了,这是误会,周汐儿是随着长辈去了寺庙礼佛,要住上两天两夜呢。” 徐惠几人怔了怔,立即回过了味儿来。 只怕周汐儿正是被徐夫人派人掳走了一遭,而后仿着周家对徐惠的说法逼着周家不得不撒了个慌!人不在府上,可以在寺庙礼佛,当然也可以是遇到了其他的意外! “那真是太不巧了。”徐玫立即附和道。 她的娘亲行事,当真是……不拘一格,直来直去,威武霸气!徐夫人根本不想去揣测周府想要什么!她只管用这种直接的方法,将主动权找了回来!除非是周府愿意舍弃一个周汐儿不要了!不然,他们从徐惠身上有的任何想法任何打算都要偃旗息鼓,想都不要想! 徐玫心中赞叹不已,向徐立前递了一个眼色。 看吧,大兄,你与娘亲的行事手段差太多了啊! 徐立前收到徐玫的眼神,面容微苦,也道:“是啊,那真是太不凑巧了。” 如此手段,他只怕永远都学不来…… 徐惠冷哼一声,似乎放松了些,咬着唇,没有再说什么。 徐夫人依旧淡淡地品茶。 徐玫看了看徐立前,又看了看徐惠,觉得他们二人说过了,该轮到自己了,于是坐直了身子,问道:“娘,玫儿想知道,咱们徐家将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其实我觉得祖父说的没错,商人单纯用金子银子堆积起来的风光,实在太惹人觊觎,难以长久的。” 形势总是要往前走的。 无论大夏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将来是中兴还是覆灭,徐家扎根在大夏土地上,无论如何,都会受到巨大影响! “你这丫头,难得懂得居安思危,比他们两个强多了。”徐夫人闻言有些惊讶,随即目露赞许,就连清冷淡漠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有了不少暖意,道:“我徐家船队如今已经是东南这一片广袤大海上的霸主……徐家的退路,当然就在海上。” 徐夫人看向徐立前,道:“既然说到这里了,立前,你孝期满了之后,去跟着走几趟海船吧。也看看外面天地广阔,并非仅仅眼前这一方水土吧。” 徐立前愣了一下,恭声道:“是,母亲。” 徐惠忙跟着问道:“娘,那我呢?我也想去。” “到时候你若愿意跟着,就跟着。”徐夫人似乎并不如何赞同,但也没有反对。 徐玫于是也道:“那娘,到时候我也跟着凑凑热闹吧。” “随你。”徐夫人瞥了她一眼,道:“老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立前,你下车步行扶灵去吧。” 徐立前连忙应“是”。 徐惠和徐玫紧接着,也被打发了出去。 车队缓缓而行,洒下漫天的白色纸钱。 …… 才正月里,天气就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人们像是随着春天的脚步到来,也生出了力气有了盼头似的,京城的街道也格外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说着姑苏徐氏捐献家产以兴大夏的故事。 “两百万两银子,那得要多少啊!”很少有人能想象的出,这么多的银子,到底该是多少银子,不禁道:“只怕我要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一百个你都爬不出来!”其中有人眼神轻蔑,道:“我告诉你,这么多的银子,若是造成砖石的话,完全能够造一栋三间三层的银楼!真正的银楼!” “那徐家真有钱啊!”许多人骇然无比。 “唉,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有人神秘地道:“徐家是做生意的不错,但在座大家有不少都是做生意的,到底能赚多少,心底难道没有估算?别说如今世道艰难,生意难做的时候了!徐家这是大义,为大夏,贡献出了全部的家底!我有个侄子在徐家分会做底层的小伙计,他说了,他们最下面的小伙计已经养家艰难,所以还没有被扣工钱,只是赏银少了绝大部分而已,他上头的人,越是在徐家干的久的拿的工钱多的家中日子好过的,就越是扣下的多!据说他们分会的大主事和两个副主事,最近半年都要一分钱也拿不到呢!真真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喽……” “真的假的?”有人不相信。 “那还能有假?”那人继续道:“不信你们去打听!给徐家做事的有那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撒谎?我跟你们说,要说这徐家传家两百多年,代代都经商,肯定攒了不止这么多的银子这么多的家底不是?” “对啊对啊,都说富不过三代,徐家都富了十了代了。”有人品出味,咋舌道:“家底肯定厚实着呢。” “是啊,徐家原本攒了两百年的家底,的确很厚实……但可惜啊,十几年前,这家底都空了!听说就连祠堂里供奉的金银铜器,都被人融了带走了呢……” “怎么会!谁敢对姑苏徐家动手?”有人惊呼起来。 “各位都不是傻子吧?”那人睨着眼睛,声音却放的很低:“十几年前是什么时候,各位不知道?” 十几年前,正是太上皇修建陵寝约十来年,国库压力大增入不敷出的时候……徐家那么大的金山银山又怎么能留得住! 那个时候被整个家族被搜刮一空的,岂止一个徐家! 多少有名的富商大族,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家破人亡! 只是徐家悄悄地度过了难关,很快重新以海路发达起来,让人误以为他们家没有遭劫呢…… 人群会意过来,但已经涉及到了太上皇,就没有人再敢接这么话头,打起了哈哈,说起别的。但一阵哈哈过后,话题又情不自禁地绕了回来: 有人忧虑地道:“若是这两百两银子不够用的,怎么办?徐家都掏空家底了,怕是再供不上了吧” 许多人不禁忧心忡忡。无他,大夏太穷了,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儿! 但还是有人咬牙低声道:“我堂堂大夏国,怎么能将国运依赖在一介商家身上!徐家能掏出家底供应大夏度过一次难关,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朝廷依旧无用,白养他们做什么!” 甚至更有口不遮拦的:“这大夏又不姓徐!” 新帝高坐御座之上,听闻周太傅面无表情地复述着“民间言论”,终于控制不住,抓了面前一方砚台,猛地砸到了大理石地面上,砰的一下,摔个四分五裂! “好!好的很!”新帝满脸涨红,激动得浑身发颤,咬牙道:“好一个徐家!好一个徐夫人!” “陛下为何恼怒?”周太傅微微侧了下身子,躲开了溅过来的砚台碎片,面容十分沉静。 他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双鬓已经斑白,面容也已经苍老生出了许多褶皱。但他站在那里,身姿却依旧如同一座高山一般坚定挺拔,仿佛能承受住任何的重担,双目依旧如同深渊一般深沉宁静,充满了万事了然于胸的睿智。 “世人议论,乃是实情。”周太傅沉静地道。 “什么实情!”新帝恼怒道:“以为朕不知道呢!那个女人这二十年挣的银子,比整个徐家二百年加起来挣得都要多!两百两算什么!两千两她也拿的出来!什么发不出工钱节衣缩食,什么掏空家底支持大夏……荒谬至极,简直就是在放屁!” 新帝显然恼火极了,竟然是爆出了粗口! 徐元慎可是将徐家家底透给他了!他想的很好,只要将徐家通过一次捐献与大夏绑到一起,那么徐家那两千万两银子就能任他索取!有了那么两千万两银子,更有了徐家这个能够捞钱的钱袋子,中兴大夏,轻而易举! 可如今,那个女人竟然装穷!世人愚昧,居然真信了! 关键是,若他再向徐家要钱,就成了他这个大夏皇帝无能!整个朝廷无能!大夏不要再姓“赵”,姓“徐”算了! “陛下慎言。”周太傅冷静地道:“徐氏拥有金山银山又如何?难道他徐氏愿意供养这大夏朝廷上下人等,陛下您就真的满意了?若真有那么时候,臣又有何面目位列百官之长,倒不如投在徐家门下做个账房!” “老师!您!”新帝梗着脖子看向周太傅,不敢相信周太傅会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您要一笔银子度过难关,臣理解,臣也赞同。”周太傅施礼,道:“但救急不救穷。难关度过去之后,正是彰显陛下仁政爱民识贤任能,臣等兢兢业业发挥才干的时候!” “唯有您我君臣同心同德,方能成就中兴大业!” “而非单单指望着一介商人供养!” “臣等丢不起这么脸面!” “陛下您也丢不起这个脸面!” “大夏更是丢不起这个脸面!” 泱泱大国,全靠一介商人支撑……说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新帝面上红一阵黑一阵,变幻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握着拳头缓缓坐下,道:“老师教导的是。朕差点陷入了迷障,丢了祖宗脸面。” “陛下心忧天下庶民苦难,心情急迫一些,实属难免。”周太傅声音缓和了下来,似乎对于新帝能够立即反省而感到格外欣慰满意,他开口道:“徐氏既然已经捐出了足够数目的银两粮食,陛下也当大肆褒奖,安抚人心才是。如今当务之急,一是征伐张贼,此乃维护陛下之名誉大夏之名誉;二是督促春耕,此乃国之根本,耽误不得;三是肃清吏治……此为收复民心,不过非是一日之功,且其中复杂不易操之过急;四便是新科取仕,年轻士子心怀正义且满腔报国之心,不能辜负。您的首届门生,日后也好填补整肃吏治后留下的空白。”(未完待续。) 197 春日来 “朕幸有吾师。” 待周太傅一一言罢,新帝恭敬的向其拱手行礼道。 周太傅侧身避让还礼,道:“臣不当陛下如此厚待,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别,老师一定要保存己身才是。”新帝有些惶惶,感叹道:“若无老师在侧,朕恐怕都不敢来坐这个位子,挑这份担子吧。” 感慨一番后,新帝又道:“徐家老爷子乃是朕的姑丈,之前听闻他病重,徐元慎还向朕请求御医来着,不知眼下如何了?徐家出此大力,朕要格外体恤才是。” “皇上仁心。”周太傅道:“只可惜徐老无福瑞,已经去世了。其家人已经扶灵返乡。陛下有体恤,可直接往姑苏下旨便是。” “徐老丧了?”新帝怔了片刻,道:“罢了,老师有空的时候,替朕拟旨致哀吧。” “臣领旨。”周太傅恭声道。 …… 京城永远不缺话题。 上元节过后,冰雪消融,柳枝转绿之时,有关徐家大义赠产的消息谈论的渐渐少了,人们开始关注着朝廷发布的每一道政令,如同看到了盛世盛景的希望,反复谈论,欢喜不已。 首先,新帝彻查三处问题严重的官仓,倒卖搬空官仓存粮的官场蛀虫,并以雷霆手段抓住了与之勾结的米粮奸商,抄查其家产所得,金银粮食古董字画等等,总价值竟然足有八百万两之多! 新帝无比震怒,当即下令,所涉大小官吏一律斩首示众!所涉不法不义商人均下狱坐牢,刑期不等!而新帝也仁慈,放过了罪者家人,允许其自力更生。 至于失去了所有家产的那些人家在这艰难的世道要如何过活,就不是皇上需要考虑的了。百姓们深受这些人相害,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唾骂尚来不及,又如何会同情他们! 而有了这些银两之后,新帝又开始颁布新政,补贴农耕,安置流民……一道道政令下来,在国计民生面前,征讨张贼似乎也显得没那么急迫了。 “若百姓归心,张贼不过跳梁小丑尔。”周太傅漫不经心地放下了一颗棋子。 春日明媚,暖风微醺。御花园之中,湖石边上的迎春花开的金灿灿的,明媚无比,一看就让人心情愉悦。 新帝心情十分不错,闻言笑着道:“老师话说的不错。不过,让一个跳梁小丑总在那蹦跶着打朕的耳光嘲笑朕,朕总不能放任不管。” “那是自然。”周太傅点头道:“眼下我们手中有了点银钱粮草,勉强保证春耕之余,差不多也够去与张贼打一场了。不知陛下可有属于领兵的大将人选?” 其实粮食还是远远不够。 原本周太傅看的很清楚,大夏朝国库丰盈多年,养活了多少贪官污吏。不过才十几年,这些蛀虫基本上都还在,而且肥硕无比!正好拿来开刀,一为新帝收复民心,二是快速得到一批银钱充盈国库,不至于让他手头完全无钱可用—— 在周太傅眼中,这些个巨贪让大夏国库之财躲过了太上皇的浪费,而后进献于新帝,其实是大大有功的! 而他打算的很好—— 惩了巨贪,得了银子;拿了银子后,借助徐家商道之力,购买粮食物资;从而让大夏顺利地度过这个严冬再度过青黄不接之时,熬到田里有收获,大夏的这个坎,就过去了! 他原本就没打算请求姑苏徐家捐钱捐物!他看中的是能与徐家庞大的海上船队合作!他给徐夫人所写信中,也是这个意思!因为这远比单纯从徐家得到几百两银子要有利的多! 但周太傅没想到的是,他不过是一个疏忽,新帝就默许了徐元慎行事……如此,再要请求徐家给予方便,就难了!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周太傅只能予以补救,而不是愚蠢地去指责什么。是以,他在新帝面前,根本提也没提。 “老师以为呢?”新帝问道。 “桂全宗桂老将军镇守边线数年,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可堪大用。”周太傅沉吟道。 “桂全宗?”新帝皱眉,眼中露出狐疑。 周太傅轻叹道:“陛下知道,这些年大夏军备废弛,能战之军没有几人。桂老将军乃是太上皇老臣,战功赫赫,老而弥坚。陛下若能予以重任,更显陛下心胸坦荡,进而将士归心。臣与桂老将军也算是旧年知交,相信他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见新帝依旧皱眉,周太傅又道:“若陛下依旧有所顾虑,可用信任之人为副将。军中年轻一辈俊才不少,只是缺乏经验。略作锻炼,相信将来都能成为陛下左膀右臂。” 也就是说,这一仗重要,需要一个常胜老将来总领全局!新帝心腹将才,想要重用,得要多多磨练成长起来才行! 新帝缓缓低头,放下了一个棋子,道:“就以老师所言。不过,桂老将军镇守之地同样重要,不知该由何人接任?张贼不过跳梁小丑,但大康却是虎狼之敌,朕实在放心不下啊。” “这也正是臣要与陛下所说的……”周太傅微微到来,仿佛是将棋盘作为沙盘,指点之间,听得新帝频频点头。 暖阳和煦,怕是不久,春日繁花就都要开了。 夏长渊在窗边站了片刻,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惊讶的苦笑,低头打量自己实在不能算是整洁一身,微微摇头,随即轻轻推开窗户,不过眨眼之间,人就落到了窗外。而他身后的窗户已经关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儿有人动过的痕迹。 这个房间,放置的是一些厚重的家具座椅等物,就算春伯夫妻,也不过三月才过来打扫擦洗一次,很是安静。 午后的阳光照在走廊下,寂静无声。 夏长渊在阳光里站了片刻,向前面正房从容走了过去。他才走几步,又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屋脊上正在晒着太阳梳理羽毛的鸽子,其中几只如同受惊一般盘旋飞起,再次微微摇头,继续向前走过去。 只是,他的小院,为何如此寂静?(未完待续。) 198 回来了 “春伯。” 夏长渊突然出现在春伯面前,将老人家吓的倒退几步。春伯认出来人,立即老泪纵横,跪倒在地,颤抖的道:“老爷,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夏长渊有些惊讶于春伯的表现,问道:“小姐和莫仁呢?” “莫仁小哥没有给老爷送信吗?”春伯跪在地上,道:“先前,初七那一日下午,小姐突然不见了,莫仁小哥回来说,小姐被人抓了去,让老奴守住家等老爷您回来,但老爷您一直都没有回来。初八一早,莫仁小哥又回来了,说小姐已经脱身出来,藏到了一个老爷您知道的安全的地方,依旧让老奴安心守在家里。老奴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些。” 他继续哭诉道:“再然后,到了十一,莫仁小哥又回来住了,说是小姐已经被送到夫人身边了,夫人让他留下来,配合老爷您做事。他告诉老奴,老爷您在外有重要事情要忙,暂时回不来……怎么,老爷您没有见到莫仁小哥吗?” “哦,我出了趟远门,今日才回京城,尚且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夏长渊面色不变,对春伯道:“麻烦春伯替我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清淡的饭菜备上一些,我待会儿要用。”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春伯没有多问,从地上起来,扶了扶膝盖,赶紧忙活去了。 夏长渊离开厨下,回到正院,左右扫视几眼,目光落在桌子上。桌子上放了一本《论语》,中间夹了一页纸,上面写满了大字,似乎是随意而写,不成语句段落。夏长渊拿起来看了看,将其重新放好,揉了揉太阳穴,走近了自己居住的内室。 春伯很快送来了水。 夏长渊沐浴更衣出来,一身清爽。看着桌面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十分满意,胃口大开一般,用了不少饭菜。饭后他漱口消食,春伯一直伺候在侧,什么话也没有问,什么话也没有说。 “春伯,我要休息一阵。”夏长渊吩咐道:“若是莫仁回来,让人直接来见我就是。你自去忙吧。” “是。”春伯上了茶,收拾了碗筷告退。 夏长渊当真重回内室,展开床铺,高卧而眠。 莫仁回来的很快。 他先是找到了春伯问了几句话,到了正堂之后见夏长渊正在安睡,没有打扰,静心守在廊下。 “进来。”夏长渊轻声唤道。 他不过是略微小睡了半个时辰,便收拾起身,走到了正堂,坐了下来。 莫仁走进来,行礼道:“师父,您回来了。” “恩。”夏长渊问道:“我离开这段日子,看样子是发生了许多事?”他看见屋顶上逗留的鸽子,就知道,那其中,多半有莫仁的耳目。是以,莫仁回来的这么快,夏长渊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是,师父,您不在的时候,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不必夏长渊再次开口询问,莫仁就低低讲述起来:“……如今京城已经很少再有人谈论起徐家之事了。” “嗯。”夏长渊抿着茶水,似乎在细细消化莫仁告诉他的这些消息,良久才道:“玫儿离开了也好。” 或许是因为此时徐惠和徐玫都已经平安回到姑苏的缘故,夏长渊看似并没有因为两个女儿遭受委屈而生出太大的怒意。他面容平静,眉头微微拧在一起,陷入了沉思。 莫仁悄悄地打量夏长渊。 夏长渊清瘦了许多,甚至于颧骨已经突出来,让他原本十分俊朗的容貌降低的只剩了七分,又像是蜡黄,更像是不见太阳的苍白,显然,在过去的七八日里,他应当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我这次进入大内,主要是检查一下,原来太平观的那条通道似乎还能通行。”夏长渊回过神,向莫仁道:“如今看来,关于皇宫的秘辛,太上皇的确有许多不曾告知新帝。” 这也就意味着,太上皇并不甘心失败。 他把握着皇室的诸多秘辛,只为了将来有一日能重新站到台前君临天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严密隔离供奉在一座湖心山上,连自由都失去了! “密道错综复杂……只怕少数几人才知道其中底细。”夏长渊轻叹道:“我若是想要营救太上皇,定然是要通过那些密道,悄无声息的进去,保证了其人身安全,再谋其他。” “师父这些日子都在探寻那些密道吗?”莫仁抬眼问道。 “是。”夏长渊抿住了唇,目光再次看向了远方。 “那些身在宫外想要营救太上皇的人,未必知道那些密道。而太上皇心中却清楚,师父您是知道其中一条的。”莫仁轻声道:“若是太上皇将您的存在透露出去……师父,您万万要小心自身安全才是。” 知道的消息越是要紧,要担当的危险也就越大! 太上皇说不定会让他的人来找夏长渊“带路”,而新帝万一明了太平观观主所掌握的秘密,只怕会立即将夏长渊“请”过去!不然,新帝要睡不安寝了! “我明白。”夏长渊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也觉得有一些压力:“京城事了,你跟着我回姑苏吧。” 夏长渊说到此处又顿了顿,看向莫仁,问道:“关于你自己的身世过去,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莫仁面容沉了沉,低声道:“弟子如今只是莫仁而已。” “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夏长渊没有多谈,问道:“你刚才说,新帝整肃了三处官仓,抄了许多贪官奸商?是哪三处?” “是京畿的昌平仓,山东的升冒仓、升斗仓。”莫仁回道。 “唔,那查抄过后,当地有新的民间动向消息送上来没有?”夏长渊问道。 莫仁摇摇头,道:“没有太多消息。” 事情才发生过去不过几日,朝廷雷厉风行,百姓们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只是兴奋高呼“苍天有眼”,暂时还不会做更多的思考。待冷静下来,怕要很久一段日子了。 “那我们绕路过去看一看。”夏长渊道。(未完待续。) 199 李氏 一路南下,一路春色。 到了姑苏城的时候,已经是满眼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到老爷子葬入祖地之时,正是漫山遍野山花烂漫之时—— 再多的哀思,仿佛也被这般明媚的春日美景冲的淡了。 山坡下,有几间茅草屋。 据说,这几间茅草屋是伴随着徐师衣冠冢立起来的,供子孙后人守墓所用。二百年中,几经修缮重建,依旧是最初的清贫模样。 按照老爷子遗命,徐大老爷将在这里,住满一年。 才十来日,他就已经消瘦了好些,两鬓竟然有了风霜之色,看起来有些枯槁灰败,如同被浓重的哀伤紧密缠裹,难以透出精气神来。 徐大夫人打量着空荡荡简陋的房间,再看徐大老爷今日的样子,心中一酸,眼圈微红起来。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对呆坐在泥土炕上的丈夫道:“不知老爷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您放心,我必让人将饭菜做的精致可口一些,立明和立复也会常常过来陪您小住……” 徐大夫人说到这里,心头有些怅然。 她嫁进徐家,若是单论夫妻之情,实在是算不上浓烈的。在李氏的记忆之中,她与自己的丈夫,似乎就没有过什么举案齐眉的甜蜜时光。唯一庆幸的是,她身体好生养,不多几次同房,就接连生下了孩子,让她平日里心思有了寄托,少有闲暇时候,也因此少有伤春悲秋,不去计较些有的没的。 几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孩子们与父亲的相处时间,少的可怜。 李氏此时不禁想: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个儿子与父亲亲近些,总比见不到他的面,好上许多。 而对于她自己来说…… 生怕头一次,她清晰地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落脚何处,怎么吃怎么睡的,而不是要去凭空猜想他身边新添的女子是什么模样,他们相处时候会不会有甜言蜜语温柔小意……说是不会多思多想,当夜深人静之时,辗转反侧之时,难免内心空荡荡的一片! 想来,接下来的一年,这种空荡荡的,应当会落到实处吧。 李氏看向自己的丈夫,轻声道:“妾身也不懂老爷喜好。老爷若有想看的书,拟下单子,妾身定会及时备齐送来。忠叔和诚叔都是服侍老爷子的旧人,跟在老爷身边侍奉,妾身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爷子故去,留下许多旧仆。 其中徐忠和徐诚二人自幼就跟随在老爷子身边的,而今已经是花甲之年,赐姓了徐,感恩旧主,自愿为老爷子结庐守墓,正好与徐大老爷作伴。 这两个老仆,是亲耳听到老爷子遗命的。 徐大老爷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坐在炕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李氏抿了一下唇,道:“妾身告退了。” 她走出了草庐,面色难免有些不好。但明媚的春光落在身上,她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心头多少开阔起来。她顿了顿,抬眼见徐夫人站在一处隆起的山石岩上,迎风远眺,静立沉思,想了想,走了过去。 “妹妹。”李氏轻轻开口唤了一声,却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一般,闭上了嘴巴。 “大嫂。”徐夫人回身,示意李氏同她一起并肩下行,边走边道:“大兄瞒着你找李家拿了银子给了新帝,想来你心中已经清楚了。以我看,既然不是从你手中出去的银子,大嫂你不如少过问吧。李家想要成大事,如今看似也走对了路,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大嫂何必要去干涉操心。” 李氏面上有了些难堪,低声道:“叫妹妹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默许徐大老爷将徐清带走,若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而就在不久前,李家过来人吊唁之时,她的亲弟媳妇迫不及待地就找了她说:“……眼下姐夫和清丫头都要为老爷子守孝,京里也不能没人照应不是?我们两家给出去那么多的银子,总该有人盯着回报吧?姐姐,我跟老爷商量过了,看让老爷带着敏芝丫头上京,您看如何?姐夫那边,还要姐姐您开口帮忙说一说……” 李氏一听,一下子连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了。 她那时候立即让人将李夫人请了出去。 不过,这几日忙碌下来,尤其是看着自己的丈夫浑浑噩噩,大女儿如同赎罪一般跪在灵前,眼看着就憔悴了下去……李氏渐渐也想明白了:她自己有大本事能做大事的人! 从自己丈夫身上,从自己女儿身上,她再不能得到教训,就是傻子了! 李氏深深觉得,凭她的本事,最多也就能看顾眼皮底下,根本掺和不到大事之中去。所以,她如今,只想着当家作主的小姑子不要太与她计较…… “妹妹说的极是。”李氏轻叹道:“我嫁了二十几年了,再去干涉娘家的事情,的确徒让人厌烦诟病而已。我现在只想着,待老爷子的孝期满了,就在眼皮下给清丫头找个人家,再给立明娶个清白人家的女儿进来……立明还能再等几年,清丫头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再不想徐清能够入宫。 也不想再从李家娶个侄女儿进来了。 ——李家既然找到了更好的路,她又何必拦着充当坏人? “怕什么。”徐夫人轻声道:“徐家的女儿,不会愁嫁。” 李氏仔细留意着徐夫人这话里的意思,终于听出来她并没有将之前许多事情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责怪他们一家人什么的意思,不禁放了些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我这个当娘的常在内宅见识的少,还要请妹妹多少费心。” 李氏道:“我也不求那家人都显赫,只要是和善的小康之间,本人品貌端正的,有本事养家糊口就好了。” 这绝对算是很低的要求了。 徐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李氏,问道:“大嫂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将请丫头拿来笼络人心?” 李氏心头一突,随即忙笑道:“能让徐夫人您着意笼络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清儿可是叫你一声姑姑的,我当然放心。”(未完待续。) 200 话题 徐夫人嘴角浮动出一抹轻笑,并未再说什么。 李氏也不敢再开口。其实她也想如同其他姑嫂一般,谈一谈家常琐碎,或者张口问一问夏长渊的下落表示一下关心之意……但每每临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徐惠和徐玫坐了一辆马车。 徐惠突然盯着徐玫看了一阵,问道:“父亲去哪儿了,你真的不知道?” “嗯啊,我是不知道啊。”徐玫解释道:“我不是与姐姐说过了吗?那****侥幸跑出来之后,就找了客栈藏起来了,一直到大兄进京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我才敢露面呢。父亲说是出一趟门,的确没有仔细说去哪儿的。” “你就是这么跟着他的?”徐惠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徐玫笑了笑,道:“父亲从来都是云游天下行踪莫测的,这次肯带上我一路进京,是我苦求了好久他方才答应的。更多的时候,我都是被他丢在五柳观里的呢。” 徐惠想了想,冷哼一声,似乎陷入了沉思。 徐玫摆弄着手上的手链,没有去烦徐惠。她在姐姐面前,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此时,她手上只有黑色、银色、青灰色三个手链了。 其他绚丽的宝石水晶,因为孝期,自然不能再佩戴。 徐玫想着,是不是多弄几个银质的?万一一时拮据的话,还能直接当成银子使…… 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他有没有脱身出来。不过,至少应该是平安的吧? “以后多长点心,别又被人卖了。”徐惠看向她,淡淡地道:“人家卖了你,你还惦记着安慰别人不要愧疚难过……是不是太过了?” “大伯父的错,与清姐姐关系不大吧?”徐玫双手交错,抬眼向徐惠看过去,疑惑地道:“难道我要迁怒她么?” 徐惠气结,伸出手指往徐玫额间重重一点,没好气地道:“就你这憨样,娘居然还夸你机灵看的长远!早晚有的你哭的时候!” 徐玫沮丧垂首,徐惠也一副懒得再管她的样子,打起车帘,看向窗外。马车缓缓行驶,一路山水田野,徐惠看着看着,又怔然出神起来。 徐玫低着头,继续玩弄自己的手链。 大约自己看起来的确很傻吧。不过,与前世大火焚身相比,这点儿傻气,又算什么呢? 想起前世,徐玫不禁又想到了胡不为。 因为她放了个纸条,他的人生轨迹,已经与前世大不相同了。只是,为什么,他依旧与徐家人有着牵连不断的纠葛?只是赶考,就与徐老爷子和徐惠碰上了,住进了徐家田庄? 品茶?赏梅? 与徐惠一起? 徐玫不禁又想起了那被刻意淡化了的、徐惠遇袭时候的场景。 红梅灼灼。 雪过天晴。 少年男女相对而坐,煮茶赏景。 多么美好的一副图画,是不是? 徐玫的目光,在徐惠脸上细细地扫来扫去,似乎想要从她白瓷一般的面颊上看出些什么。 她的目光越来越放肆,徐惠终于察觉,转头瞪了徐玫一眼,恼道:“你看什么?” 徐玫眼波一转,道:“姐姐,你说,经过了这一事,清姐姐不会再进宫了吧?” “她要是再坚持,那我当真要瞧不上她了。”徐惠有些不屑,道:“大伯被祖父遗命困在山上,之前纵有再多谋划,待到他下山时候,也都晚了。不过我瞧着,大伯这一次像是被打击的狠了,一年后也未必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而如今新帝已经从徐家等到了银子,听说又杀了几个贪官缴回来一大笔银钱,未必非要背负‘无能’之名向徐家伸手了……也就是说,徐家地位在新帝那边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大夏百废待兴,新帝要忙的事情那么多,恐怕不会记得徐大老爷和徐清了。”徐惠的声音有些微嘲:“再说,李家不是已经顶替上去了吗?大伯的那一笔银子,大头可是李家出的。而李家也不少美貌如花的姑娘家。” 徐惠顿了顿,又道:“你刚才没瞧见,大伯母又凑到母亲身边了吗?大伯母跟风呐喊还成,她本人是绝不敢领头与母亲作对的。” “自开国之时,皇家就与徐家联姻不断。但玫儿你看清楚了,都是皇家嫁女进来,可从未有过徐氏女入宫的先例。” “是吧?”徐玫应了一句。 徐惠轻嗤:“新帝得位太过仓促,只怕太上皇心里有许多皇室秘辛藏着掖着不肯告诉他呢。也幸好,清姐姐只是住进了太子府,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然,真的要纳入宫廷为妃嫔,说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呢。” 赵徐两家联姻的方式,既然是惯例,那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道理在。徐大老爷是自以为是,新帝根本从未正眼看过他和徐清,应的可有可无,真真是…… 徐惠微微摇头,很是看不上徐大老爷之前的做派。只怕在她心底,连新帝也是看不上的。 徐玫挑起这个话题,本意却不是听她分析这些。 她应了一句,目光露出好奇之色,道:“……我好像记得,惠姐姐你之前有说过不嫁人,是不是?” 徐惠怔住了。 她是这般想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这般想了。而且,这个想法,她一直一直都在坚持。 徐惠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回答的肯定而干脆,但不知为何,她的眼前浮现出胡不为的样子,他看着她的目光,将整个星海银河都装了进去一般,深邃,神秘,让她的目光一下子就陷了进去,拔不出来。 “呀,难道姐姐改变主意了?”徐玫惊讶轻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道:“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大兄去!年前我路过南通看他的时候,他还提过这个话题,十分忧虑呢!” “他肯定能放心了!” 徐惠抿了一下唇,瞪了徐玫一眼,不高兴地道:“你一个小丫头,操心这些做什么?咋咋忽忽的,别给我胡乱嚼舌头!”看着徐玫丝毫不怕似笑非笑的目光,徐惠心头一阵恼火,咬牙道:“谁说我改主意了!说了不嫁,就是不嫁!”(未完待续。) 201 灼灼 话才出口,心头便是一阵难受,生出了后悔来。 但很快,徐惠甩了甩头,将这一丝后悔从头脑之中甩开,瞪了徐玫一眼,不想再听她问这个问题,再次挑帘,看向窗外。 那一树明艳的粉色桃花林,开的多像是红梅。 徐惠仿佛清楚地在桃花林中看到了一个青衫少年手捧书卷,读的入神。他抬起头,看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徐惠用力地眨了一眼眼睛,却发现桃花林中一片空寂。那分外明亮的,是阳光而不是雪光。 怎么会有那个人。 此时,想必他正在与全天下的士子一起,高谈阔论,吟诗做歌呢吧。 我这是怎么了……徐惠心头一阵惊慌,又甩了甩头发,咬住了红唇,装作若无其事,不敢转头。 她能够感觉到,徐玫那探究的、好奇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如同被火焰炙考过的头发丝不断地拂,又痛又痒! 这个鬼丫头……徐惠长长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放下帘子,倒了一盅茶,平静地啜饮起来。 她才不想要嫁人,像李氏那样活在内宅的一片天地里。 她将来,是要像母亲一般的。 母亲和父亲……父亲也是个文人呢。徐惠捏着茶盅,恍然又出神。 徐玫含着浅浅的笑意,收回了目光,支起面颊,没有再看徐惠。 果然,似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啊……徐玫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 桃花灼灼,恨不能如同独占了春光似的,暂放的格外热烈。 徐玫站在桃树下,拂去信纸上沾上来的一瓣桃花,不禁轻轻哀叹一声。 信是莫仁写来的。 信上说,夏长渊将带他深入山东走一趟,归期难定,让她“勿念”云云。 徐玫此刻对花轻愁,当然不是因为“念”他。 她在想:父亲怕已经完全打消了让她接手太平观的意思了吧……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是个娇娇的小姑娘么? 其实,又哪里有太多现成的东西让她接手。 赫赫有名的徐夫人,是因为一手组建了船队,不是靠着谁的栽培照顾,才牢牢把握住了话语权和主动权! 只可惜,她并没有自己母亲一般的智慧和格局。 徐玫长吁短叹,很是惆怅。 徐立前远远走过来,见她一脸忧伤,不禁问道:“不是知道父亲平安的消息了么?怎么依旧很不高兴的样子?” “反正不太高兴。”徐玫摸了摸跑到她脚边玩耍的斑点花,问徐立前道:“大兄今天不忙吗?娘亲交代下的事情忙完了?” 徐家放话捐钱捐粮,都是需要运出去的。 尤其是粮食。这些年大夏缺粮缺的厉害,徐家需要急急从海外各国购买调转,才能凑够百万石的数量。 “差不多了。”徐立前面容轻松,似乎事情办的颇为顺利。他开口道:“前阵子母亲邀请的几家大粮商已经到了姑苏,今天母亲带着我去见了他们……妹妹,你是没见到,分明都是了不得的大商家,就算是眼下徐家有求他们,他们也都十分客气,有几家算准了徐家是要粮食的,竟然直接说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徐家出车船装载回来……价格给的也十分低,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了,母亲还是按了市面上相等的价格算的,没有占了这个便宜。”徐立前隐隐透出兴奋之色:“之后我才慢慢明白,这些在各国周转的大粮商,其实更依赖我们徐家。没有徐家船队、没有徐家招牌,茫茫大海,他们根本寸步难行!而且,大海上匪盗比陆地更为猖獗,只有徐家船队拥有足够的实力震慑海盗,确保人货平安!” “离了徐家,他们怕要被吞的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原来,徐家做的是货运的生意啊。”徐玫也有些惊讶,道:“我还以为,徐家主要是靠贩卖各国稀罕物赚钱呢。去年端午的时候,不是还贩卖过沙瓜吗?” “我从前也以为,徐家做的低买高卖的生意。”徐立前十分感慨,道:“今日才知道,徐家能在海上立足的根本,是在于那几百艘海船。这些海船,多半还是接受商家的雇佣,我们收取雇佣费和保护费,同陆地上的镖局车马行的性质差不多。而像贩卖沙瓜水果、贩卖香料钟表稀罕物这样的行径,更多都是徐家族人私人所为,也是要交一笔船只费用的。真正母亲主持贩卖的,是将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这些物产运到了外面去……” 说到这里,回想起自己少年不懂世故时候对自己母亲的种种误解,徐立前不禁觉得格外羞愧。他感慨道:“玫儿,今日我才知道,从前我是多不孝多混账,任凭想当然蒙蔽了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实在蠢不可及。” “啊?”徐玫随口应了一声,对面徐立前一脸想要忏悔的表情,一时间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徐立前继续道:“我以为那被抬高的粮价肯定也有徐家的一份功,却不知道徐家其实根本不做粮食生意!更看不到,其实全天下都缺粮,买无可买,粮价凭什么不贵!” 人人都要吃,而吃的就那么几口!没有道理不贵! “我只看到徐家运进来的珍奇稀罕物能卖来数倍的暴利,却没想过,那些稀罕物根本与普通百姓的生活毫无关系!反而是徐家愿意收购的桑麻丝绸茶叶等等等等,给了无数人家一条活路!” “母亲她不是不希望大夏兴盛不是不希望百姓安居……”徐立前像是有太多的感慨不吐不快似的,道:“只是从前,徐家即便向朝廷拿出钱财送去,也难有几文是花在百姓身上的!” 但新帝登基,徐夫人看到了希望,毫不迟疑地准备送上了一笔粮食银钱。 “而眼下,正像说有人说的那样……”徐立前轻叹道:“若是这个大夏朝需要靠一个商家来养着才能活下去……那还不如亡了算了!” 终于,徐立前成长了,成熟了。 徐玫仿佛看到心头那个麻木颓丧的徐立前的影像就此消散,再不复存在。(未完待续。) 202 悠闲 面对侃侃而谈的少年,徐玫需要做的,只要聆听就好了。 徐玫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徐立前,仿佛对徐立前都格外的震惊好奇一般,时不时应了一声,让徐立前能够继续讲下去。 但徐立前还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 他生出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随即道:“总之,百万石粮食,很快就会运至南通码头了。” “南通码头?”徐玫有些诧异。 “是啊,就是南通码头。”徐立前道:“南通是南北水陆的枢纽,有个官仓叫做安南仓。高大人又是新帝的心腹之臣,这些年虽然安南仓也没有存到粮食,但那实在是年成不好的缘故,而不是因为当地官吏贪婪。粮食运到安南仓交接之后,再如何分配,分配之后如何运走,就不是徐家所能涉及的了。” “大约也因为,南通有个大河饭堂的缘故?”徐玫俏皮地道。 徐立前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是我太过混账,眼下明白过来,就想着能多帮母亲一些,就多帮母亲一些。” 能周转的地点不少。 但南通怎么也算是他的打下来的地盘。 就像一个小孩子,有了什么成绩,总是想着要展示给长辈看,渴望被长辈赞赏的。 “我猜,母亲今天肯定很高兴。”徐玫目光流转,笑着道:“一会儿我的过去请安去,说不定母亲一高兴,就能漏点儿好东西给我呢。” “呵呵。”徐立前觉得徐玫说的有趣,笑了起来,随口问道:“玫儿你是缺钱用么?最近母亲拨给我一笔银子,我还没有想到用处。玫儿要用,就拿去。” 他已经准备尽心尽力向徐夫人学习,将来好接管徐夫人留下的产业了。所以,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攒什么私产,要用银子的地方,还真的不一定有。 徐玫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要你的。” 她笑着将自己在那次被抓脱离之时与那个守卫衡山做的约定讲了讲,道:“……我当时想,若是母亲不肯答应的话,我自己凑出银子呢。然后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银子……所以呢,打那以后,就算母亲深明大义不用我劝也打算出钱出粮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盘算着,自己有了多少银子。” “多攒一些,还是好的,是不是?”徐玫轻笑出声。 “那是自然。”徐立前摸了摸徐玫的脑袋,道:“别不要我的。我反正用不到,就当是存在你那里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徐玫“哦”了一声。她站的有些累了,抓了徐立前找到一个长椅坐下来,好奇地道:“那大兄,你在南通打下的基业,难道就不要了么?” “那算是什么基业。”徐立前笑着摇头,道:“大河饭堂是我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怎么舍得不要了。只是会交给几个属下而已。” 似乎不过是一夜之间,徐立前就成长到了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向春日里淡蓝色的清澈天空,清俊的面容上有光芒闪过,轻声道:“或许有一日,发展壮大起来的大河饭堂,会有什么用处也不一定。至少,饭堂的存在,对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们来说,是好事情。” “那是当然。”徐玫十分赞同。 她不禁在想,徐立前都已经做出了一番成绩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她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攒下自己的力量,而不仅仅是身边几个婢女? 但徐玫又觉得毫无头绪。 前世今生,她大约都是不善经营的吧?说到底,还是太过蠢笨了…… 徐玫思绪渐渐跑得远了。 定好了是南通,徐立前难免要过去照应一下。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徐立前都是出了远门,不在家中。而徐惠央求同去南通却没有获准,很有些不高兴。 徐玫有些怕她火气太大无缘无故就发怒,只好躲着她点儿,跟徐夫人请求,回了五柳观,准备在观里住上一阵。 五柳观依旧清净。 但这里数她当家作主,是以她住的要比在集雅苑时候舒心多了。 每日打坐吐纳,练剑打拳,读书习字,带着斑点花在山上溜达,并洒出暗器,瞄准停在枝头飞在半空中的雀儿!雀儿灵巧,她的暗器也不是次次都中,这让她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大肆练习起来。 如此过了一个月,附近山头幸存的雀儿早已经受惊飞走不敢再来。大约它们族群之间能够交流,都知道了这个山头范围危险至极,都不肯再飞过来了。 山头一下子变得格外寂静。 只有一些鸽子还老神在在地在屋脊上踱步,是不是“咕咕”叫上几嗓子,听起来总是散发着懒洋洋的安逸之感,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不说因为它们都是莫仁吩咐道童们豢养的缘故,就听这懒洋洋的肥胖愚蠢的样子,绝对是一打一个准儿,毫无挑战可言,徐玫也懒得用它们来练习准头力道。 到了三月里,徐玫在这个山头逛的烦了,不禁将目光瞄准远处的磨盘岭。磨盘岭不高,但乱石散布,水土难存,夹在几个小山之间,既做不了茶田,又种不了桑树果苗,无人相中它来干什么,是一座无主的野山,连砍柴的樵夫都嫌弃路远又不好走,轻易都不肯涉足其中。 杂乱的林子,散乱的石头,无人打扰……磨盘岭就是周围少有几处存在有许多野物的地方。比如说,野鸡,野兔,獐子,猹什么的,大点儿的,据说还有野猪出没。 闲着也是闲着,徐玫开始带着一两个婢女并斑点狗,开始前往磨盘岭“打猎”。而“打猎”果然带给她不少乐趣,一时间也不去胡思乱想了。 这一日,徐玫打猎归来,洗去一身灰尘,正拿着一本书准备看上几页,却见银红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张小纸条呈给徐玫,道:“小姐,出事儿了!”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未完待续。) 203 没了 “怎么了?”徐玫接过纸条。 小红微微喘息,见徐玫已经开始看那纸条,急急地道:“粮食经过襄阳,被地方驻军给截了!” “粮草过襄阳,交付地方军押运前行,遂被扣留十五万石。” 言简意赅。 “十五万石。”徐玫品味了一下这个数字,诧异地道:“这算不上出事儿吧?剩余的呢?” 徐家运到安南仓的,一共一百万石粮食,整数,一斤不少。一个安南仓,根本装不下,很多只能堆在露天的空地上。也幸好春日里天气一直晴好,就在放在外面,也能够存放一阵。 自古蜀中自成一地,易守难攻。 大军想要入巴蜀,只有汉中这一条路,也是困难重重,十分难行。 但张贼称王,朝廷肯定毫无作为的。 但要将粮草从南通一路辗转运往汉中去,其中艰难辛苦之处,可想而知!时值春耕之时,再组织劳役乃是短视之举,朝廷便下令,让各地地方驻军接力,一段一段向前,就算费时久一些,总有抵达的一日!且顺便,还能从各地抽调精兵,一并前往汉中集结! 计划看似还算不错。 “小姐,没了。”小红摇头,眼中露出茫然,似乎也十分不明白,道“大家都说,粮草到这里就没了。像是被襄阳地方军扣留的,就是最后的十五万石了。再没有剩下的了。” “没了?”徐玫诧异地挑了挑眉。 “都说是没了。”小红茫然道:“怎么会没了呢?明明有一百万石啊……” 徐玫眉头放下来,轻轻一叹,挥手道:“收拾一下,我们明早下山。” 次日。 晴了数日的天气开始阴沉下来,吹到身上的风也有了寒意。大约是倒春寒的日子,就要到了吧。 徐玫才走在路上,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到了徐家,地面已经被打湿,空气中的寒气已经格外湿重,让她在下车时候,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玫儿,怎么突然回来了。”徐立前站在廊下迎她,俊朗的面容在浓稠的细雨之中,显得有些晦暗,道:“我本准备过两日就去山上陪你几日的。” 他忙完了南通的事情回来其实也没几日。 听说了徐玫一个人住在五柳观,他就想着什么时候去住几日,陪一陪徐玫。如今,徐夫人再不限制他什么,五柳观于他来说,也再不是如同幼年时候禁地一般的地方了。他过去住几日,也算是了却早年时候的心念愿望。 “这春雨还不知要下几日呢。”徐玫回道:“山上黏黏糊糊湿哒哒的难受,看也没得看的,不如回来家里窝着舒适呢。” 徐立前一听也是,赞同道:“山上的确简陋了些。” 婢女拿过来一把油纸伞,徐立前接过来,替徐玫撑着一起往集雅苑的方向走,边走边道:“母亲在风雨楼理事,惠儿又跑到城里还没有回来……只有我一时无事可做,才过来迎你。” “我经常来来去去的,有什么好迎的?”徐玫不在意地道:“大兄太客气了。”之前徐立前不在家的时候,有好几次,她都是直接回了集雅苑休息,到了黄昏,徐夫人回到梧桐苑了,她才会去请安。 徐惠在家的时候,也会在族学。就算在玲珑苑……徐玫回来又没有提前打招呼,徐惠有时候也不愿急急忙忙地出来了。反正见面也不差一时片刻的。 徐立前闻言笑了笑,没有开口。 江南的春雨,就是腻人。 那雨丝从四面八方往人的身上沾,就是撑了伞,才没有多远的路,徐玫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打湿,贴在了细白的额上,显得格外的浓黑一些。 徐立前见状,吩咐跟在身边的朱燕朱雀道:“你们赶在前面去看看,集雅苑备下了热水没有?一会儿你家小姐肯定要沐浴更衣的。” 朱燕拜了拜,领命而去。 徐玫微笑,随口说着些下雨腻烦的闲话。 很快到了集雅苑,她当然要第一时间沐浴更衣。临去之前,徐玫问徐立前道:“大兄这会儿没有要紧事么?不然,等我一会儿吧,我攒了好多话想要找人说呢。” 徐立前本来还是想要去风雨楼,在徐夫人身边观察伺候笔墨的。 不过,他一听徐玫这样的话,想着她几十天一个人在山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一下子柔软起来,道:“恩,我手上没什么要紧事……玫儿快进去吧,别着了凉生了病就不好了。” 徐玫喜笑颜开,往内室去了。 一刻钟之后,她已经换好了衣裳,只是一同青丝还湿漉漉地散着走了出来,向着徐立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靠在榻上由着何嫂替自己擦干头发,一边道:“大兄没有等急了吧。” “怎么会。”徐立前扬了扬手里的书,道:“没看几页呢,你就出来了。” 书是手写本,蓝布封皮上简简单单地写了三个大字“泛游记”。 徐玫从五柳观夏长渊的书房里找出来的。 “父亲的作品。”徐玫指了指书册,道:“里面全部都是他亲自到过的地方。很不错吧?” “父亲写的?”徐立前有些惊讶。 书册上的字是极其端正的小楷,很难看出有个人风格。文章所用的语言也都是极其平实,描述繁杂详细,毫无华丽咏叹之语,比起其他许多游记,读起来实在有些寡淡枯燥…… 徐玫点头道:“是啊,我问过了父亲,他承认了的。” 徐玫示意徐立前翻到最后一页,道:“不然,什么书上会附有这么详尽的山川地理图?” 夹在书册最后一页的,是一副折叠起来的薄绢。徐立前小心翼翼地将薄绢展开,薄绢大小,竟然几乎要铺满了他面前的整个方桌!薄绢上面,正是无数笔画起伏,就如同那山山水水,当真呈现了在他面前! 这样的山川图,足以称得上的国家机密了! 谁家若是藏着这个,只怕立即要被抄家逮捕,打入大牢关押起来审一审再说!(未完待续。) 204 徐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环视左右,发现婢女们已经远远退开,只有一个何嫂依旧专心致志地替徐玫擦着头发……他缓缓将一口气吐出来,问道:“真的是父亲亲笔?” 他其实立即就相信了! 再问,只是难以置信! 他印象之中的父亲,是诗画双绝的洒脱高洁的五柳居士!他行文饱含感情,作画也富有色彩……怎么会做有这样的游记!画有这样的山水图! 徐玫再次点头,道:“我听说徐家送出去的一百万石粮食到了襄阳之后就全没了,所以想要在这图上找一找看一看,那么多的粮食,怎么一点点没了的。” 徐立前闻言脸上有些难看。 他看向徐玫,苦笑,道:“原来玫儿都听说这个消息了。” 新帝登基,正是新春,所谓万象更新之时,政令传出来,也都是让人觉得无比希望的好消息。除了张贼依旧窝在山高路远的蜀中一直嚣张之外。 山高水远,又是新春融雪之时,粮食难运,会有巨大损耗,这所有人心头都有所准备。但即便是对半的损耗,或者更严重些,六七成的损耗,最后万里迢迢到达汉中的粮食,也差不多够摆上半年的阵仗了! 是的。 巴蜀易守难攻,凭着大夏已经糜烂的兵力情况,所有脑子但凡还能清醒的,都没想过,真的能真的推平张贼,大胜而归。除非,是张贼内部自己出了乱子,有人率众投降! 大家想的是,只要摆开阵势唬上一唬,能将大夏的军威整肃起来,摆正了与逆贼不容的态度给世人看,好让新帝能挽回颜面,让大夏朝能挽回颜面,就足够了。 但谁也没想到,万两的路程才走了一半,一百万石的粮食,就没有了。 没了粮食,又指望什么去打仗! 连阵势都摆不起来! 徐立前的心思,就如同这突然转变的天气一般,阴雨霏霏连日不开,格外愁云惨淡起来。 徐玫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 何嫂轻悄悄地退了下来。 徐玫散着一头青丝,走到桌边,与徐立前并立。 徐立前苦涩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看向山水图,并出两指,落在了图上一个不大的圆点上,道:“这里,是南通城。交接的时候,是一百万石粮食,一点不少。” “新帝派了周彦宏周将军为钦差,全权负责运粮并征兵一事。周将军文武双全,带了一对三十人的亲卫,个个骁勇善战。”徐立前与周彦宏接触过,说的十分详细,道:“周将军接收了粮食,再南通停留了三日,将南通附近所有卫所共一万左右的兵力全部征调走……” 徐立前顿了顿,道:“原本,南通附近府县一共八个卫所共计该有三万兵力……花名册上也是如此,但没想到,真点数的时候,才勉强凑够的一万二千人,其他俱是空饷人员!其中还有许许多多老弱病残!周将军留下的二千人,都是老迈根本不能行路的老者伤者!” “大夏多少年没发兵饷了,吃空饷什么的,根本没得吃,所以也不能以这为由重责地方将领。周将军对于地方卫所的现状虽然十分恼怒,但尚算理智,没有惩罚,只是当即让人造了新的名册,将那两千老弱就地遣散……” “但那些老弱,真的不当兵了,遣散回去,根本没有生计活路!”徐立前眼中露出痛苦不忍,继续道:“当着周将军的面,就有人哭诉寻死!周将军既无奈又心存不忍,下令开仓让每人领了五十斤粮食回去,算作了遣散费。” “只是十万斤粮食,比起百万石,很少很少了。”徐立前轻声道:“征调去运粮的一万人,除去五百周将军能看上眼的精锐人员,其余人等,到了镇江交接之后,同样是要被打发回去的。” “而这些将士同样是十几年忍饥挨饿没有粮饷了,周将军不得已,必须给他们留下至少能供给三个月的粮食。一人一百斤,一万人,便是一万石粮食。” “如此,到了镇江,因为人多,留下了三万石……走走停停,加上人马嚼用……没多久,周将军就意识到这样不行,想要狠下心不再给当地驻军留下后备粮,但人若是饿很了,活不下去的时候,你再说军纪军法又能有什么用?” “不给!就直接哄抢!” “也不愿意再出力运输!反正没有自己的份!” 徐立前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他手指慢慢在地图上移动,最后落到襄阳上,苦涩叹息,道:“大概就是这样。一百万石粮食,就像是往干枯的沙漠里倒几滴水,轻轻松松就没了。” 徐玫一直凝神倾听。 原来如此。 本来就该如此。 她见徐立前神情苦涩,十分痛苦,不禁道:“大夏亏空了太久,也是没法子。打仗本来就是劳民伤财……大夏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能不动武,也是很好了。” 徐立前摇头道:“你不懂。” 下面广告多了些,占字数的,一会儿更正补回字数。 妹姒《浮世经》 前世,国难之下,待她情深意重的丈夫临危受命打通海上商道,却一去不返,抛下她寡母傻儿在京城为质,备受煎熬。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205 春闱 这种情形,根本没法子。 大夏连年天灾减产,但蜀中却一直收成不错。一旦强要打仗,张贼那边就算是靠拖着,也能将大夏给整个地拖垮了。 “希望今年能风调雨顺吧。”徐玫轻声道:“无论如何,百姓们的日子总会比去年好过许多。” “希望吧。”徐立前看向外面被细雨笼罩起来雾蒙蒙的天光,许久没有开口。 徐玫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捧着茶盏,同徐立前一般看向窗外。 许久,徐立前回过神,看着桌面上的书册,端端正正的小楷后仿佛能看到夏长渊一丝不苟的神情,他轻声道:“玫儿,这本书册,借给我誊抄一下吧?” 徐玫点点头,道:“若是大兄没有时间,我可以替大兄誊抄一本,保证一个字都不差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其实我一直想仔细将这本书看完好能涨涨见识听到别的地名啊什么的都能心中不慌的,但父亲太过严谨,描述的太枯燥了,我总是看不下去。” “誊抄一遍的话,也算我跟着读了一遍,肯定就能记住了的。” 徐立前觉得徐玫说的有趣,不禁露出笑容,却还是摇头拒绝了她,笑着道:“你若是想读,改日自己给自己誊抄一份就是了。我想要一本,自然也是要拜读的。” 他自己动笔,更为虔诚,记忆当然也就更加深刻。 一样的道理。 徐玫不满意地嘟囔道:“大兄与我争抢什么。大兄一个男子,出门走四方的机会多的是……到了地头,再与书本相互印证,记忆才深刻呢。” 徐立前失笑,道:“就你道理多。” 他摸了摸徐玫已经烘干了的头发,根根发丝长长的,有一种柔韧细腻的软软触感,十分美好。 “之前父亲进京,还不是带上你了。”徐立前安慰徐玫道:“明年秋天我出海,母亲不也没说不让你跟着……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个的,心都大的很。” “徐家的小姑娘么。”徐玫嘀咕一声。 有徐夫人榜样在前,徐家出身的小姑娘,尤其是关系近的几个,除了徐清奉行知书达理愿意安于内宅,又有哪一个不想往外跑跑看看呢? 徐玫放过了这个不再想,将自己的头发从徐立前手中拯救回来,随手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问道:“大兄,春闱就要开始了吧?说起来,我好像记得,胡公子要应试呢。” “嗯,是的。”徐立前再想起少年时候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朋友,想着他终于将走过最后一步,年少成名,实现抱负,心头渐渐生出了明亮的喜悦之意,道:“胡兄是这一科应试。” “战事暂时只能放下,皇上和周太傅于民休养生息的同时,肯定会将重心放在肃清吏治上。”徐立前道:“如此,大夏朝廷必然需要不少新鲜血液来填补空白……以胡兄之能,相信很快就会获得重用提拔。” 徐玫点头。 大夏朝的吏治,早就糜烂的可以。 新帝连同周太傅要肃清吏治,就算缓缓图之,不会立即就上狠刀子,也绝对会有大量的实缺位置空出来。新科进士正好用来填上这些个位置。只要有能力,升迁提拔之快,可想而知! 这大约就是天意补给胡不为的、与前世不同的机会? 还是说,无论前世今生已经有再多不同,胡不为他还是能够迅速地爬上高位获得权柄么? 徐玫就算早已经决定将前世种种都忘了,没发生的一切就不去计较……但此时此刻,一想到胡不为还是会少年得志平步青云而后什么时候再次意气风发地再出现在她面前,徐玫心中还是有些气不平。 凭什么啊。 她反正高兴不起来。 不过……她不高兴又能如何呢?胡不为远在京城,她鞭长莫及,想要再暗中给他下个绊子,都不能了。 唉。 徐玫心中哀叹,有些后悔,临走之时,为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让莫仁去关注胡不为,而不是直接要求莫仁想些什么法子呢?那会儿她真是将自己想的太高尚了! 徐玫后悔了片刻,惆怅了片刻,认清楚了现实,便也就将这个抛在脑后了。只是,她此时也没有了与徐立前讨论胡不为能否高中高中几名,装模作样打了一个哈欠,道:“大兄,你有事且忙碌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啊。”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抄书了。”徐立前见徐玫露出倦怠,没有多想,与她告别,带着那本《泛游记》离开了集雅苑。 他走之后,徐玫有些慵懒地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思绪再次在胡不为春闱的事情转了几转,再一次惆怅地抛开了。 …… 京城。 随着开春一天暖过一天,春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整条街上的大大小小的客栈陆陆续续全部满员,价格更是涨了几番。到了最后,已经是一房难求,新赶到京城的举子们已经连想着去客栈碰碰运气都不想了。 在一家客栈里能有一间清清静静的客房,已经是让许多举子们心满意足的事情了。 然而,很不幸的是,一家位置条件设施都非常不错的客栈,却在一天夜里突然走了水!虽然客人们手脚麻利没有造成伤亡和大的损失,但有一层楼的几个房间烧损的情况很严重,肯定是不能住人了! 胡不为坐在一楼大堂,叫了一壶茶,很是有些为难。 在他身侧,他的书童观砚正紧张地替他看着他的书箱子和两个大小包裹,大的是他的,小的是观砚的。 昨夜凌晨时分这家客栈三楼走水,胡不为十分警醒,第一时间就将所有重要的东西拿完了出来,是以他除了一夜没睡之外,并没有别的损失。 相反,是因为客栈走水,让三楼好几个房间的客人没了住处,掌柜的会做人,直接五倍退了他们的所有房钱。客人们虽然不爽快,但面对此情此景,也没了话说,只能另找住处。 起火的房间里,住着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行商。据说,是他怕冷叫了两个炭盆,不知怎么的要将炭盆放在床脚边上,然后又因为太热睡着之后踢掉了被子落了炭盆里烧着了,从帷幔烧到床和房梁…… 那行商也是命大,一头头发几乎都被烧没了,据说跑出来的时候浑身着火像是个火人一般,被及时泼了几桶水救下来之后竟然只是被烫出了几个火泡没怎么受伤! 只是,肯定要赔给客栈很大一笔钱就是了。 胡不为此时手中荷包里放着的,就是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掌柜的赔给他的,估计就是从那行商哪里索要来的。 胡不为当然不会同情那行商。 他临考之前遭灾,又要另找地方住,难免觉得格外晦气。 但此时,他也没有太过慌乱。 所有的东西都在,差的就是一个住处。 而住处……就算最后真的找不到地方住,他还可以去徐氏分会,相信那些主事是能够给自己腾出一个清净地方的。只是,他心头有些不愿意就此求徐家人,好像自己走投无路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难堪难受。 只是,离入场不过就三日的时间了,临时他又到哪里去找地方住呢? “胡兄!” 随着一声惊喜,一个长相斯文感觉有些单薄的青年人从外面走进来,走到胡不为桌前,道:“我听说你这个客栈走水了?胡兄没事就好!” 来的是青年姓任,名意达。同为苏州府出身的年轻举子,胡不为与他二人之间相处颇为熟稔,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相遇之后,更是格外亲近一些。 “多谢任兄挂念。”胡不为起身相迎,笑着道:“这里客栈昨夜的确有了些小意外,没有人伤亡。只是,我暂时失了住处,就要流落街头呢。” 他言语轻松,反而因此毫无狼狈之感了。 任意达有些惊讶,似乎颇为胡不为担心。 他想了想,诚恳地道:“胡兄不如到我哪里去住?你知道,我来的早,定到了一个小院子。若是胡兄不嫌弃,我就让人给胡兄腾出一间房来。” 任家是江南富户,家中有茶田数百倾,几代积蓄,十分富裕。因为只种茶,不做别的生意,所以不如姑苏徐氏那么打眼罢了。 胡不为想了想,长身作揖,向任意达道谢,道:“如此,我就不客气,多谢任兄收留了。” “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出门靠朋友,都是苏州府出来的,你我之间客气什么。”任意达高兴地道。 事不宜迟。 既然说定了,两人当即就要走。胡不为招来掌柜的结算茶钱,掌柜的也没有收,听说胡不为找到新住处了,好一番赔礼,又对着任意达,说了好些个好话,才将二人送出了门。 胡不为便住进了任意达包下的小院子,住进了顾家客栈。 小院子里清净,两个人住在一起又能讨论时文,一时间格外舒心。 眨眼,便过去了两日。 次日清晨,就是春闱进场之时。 临睡之前,两个人核对了各自的考篮,才缓缓入睡。次日天才蒙蒙亮,他们便起身洗漱,临出门前,再次核对了考篮,确认无误,这才出了客栈,朝着贡院而去。 “胡兄的书童,年纪也太小了些。”任意达道:“连考篮都要胡兄自己拿着。” 胡不为摇头,握紧了手中的考篮,脸色闪过一丝阴沉,道:“不怕任兄笑话,三年前,我头一回下场科举,就是忽略了考篮没有看紧,不知被什么投入了一根空心夹带的笔……被差役搜出之时,我那是又惊又怒,努力争辩,却忘记了事实俱在,遂被差役百般嘲讽,实在是羞愧难言!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我整整迟了两年,才终于能够踏入县学考场!” “教训不敢或忘,让任兄笑话了。”胡不为深吸一口,缓缓说道。 任意达面上露出震惊之色,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将他自己的考篮也从仆人手中接过来自己搂在怀中,道:“胡兄做的对。如此要紧之时,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之前是我太孟浪了。” 胡不为朝着任意达笑了笑,提着自己的考篮,踏上了外面的街道。 一路顺顺利利。 到了贡院前面,排队,验明正身,搜查全身和考篮……直到找到了自己的考号座位,放下了考篮,在小小的号舍里坐定,胡不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握的手心松开了些。I 那一年,那一支笔,对他的影响有多深,谁也不知道! 哪怕是当他以魁首的成绩再见当年蔑视他的县丞大人时候,那位县丞认出了他也清楚明白地说“当年应该是另有他故”绝非是他刻意夹带,所有人都因为他的成绩为附和了这种说法仿佛是证明了他的清白……但胡不为依旧不能忘怀那支空心笔带给他的打击和耻辱! 就连福伯,他也不禁开始迁怒起来—— 当时是他看护着考篮!他竟然让人钻了空子!若他真是一个寻常老人胡不为觉得自己也不会真的怪他,但福伯分明是一个武林高手!他拿在手上的东西,也能被人轻易动了手脚! 越是回想,越是恼怒。 再后来,福伯唯一的儿子又因为他的吩咐陷在了徐家生死不知……胡不为越来越无法面对看着他长大的老人! 然后,福伯大约也察觉到了,回到西北祭祖之后就自请留在那里看守坟茔……胡不为答应了。 撇去福伯不提,打从那之后的每一次进场,每一次差役例行搜查之时,胡不为都会控制不住地紧张!甚至,他紧张的面红心跳额头冒汗,以至于所有看到他状况的差役都会不禁怀疑起来,反复将他搜查好几遍! 而在所有人面前,那样的怀疑,那样的反复搜查,对于胡不为来说,绝对是一种侮辱!却是他不得不承受的侮辱! 幸好,再没有出现第二支空心笔。 胡不为定了定心,开始将考篮里的物品一一拿出来,该放在书桌上的,就放在书桌上;该放在木板床上的,就放在木板床上。(未完待续。) 206 腹症 号舍无比简陋。 三月里的天气尚没有暖和到能够穿薄衫的程度,尤其是早晚夜间,凉气就会从地下一阵阵地冒上来,若是不够注意,轻易就会让人着了风寒生了病。 新帝看重这一科,存体恤之心,打破惯例,在简陋的只有一层薄薄木板似乎只要稍微肥胖一些就会将那木板给压断的木板床上,安置了一块不薄不厚的毯子。 为了不引发火灾,炭盆肯定是不能放的。 一床毯子,足以让许多身体不够强壮的举子,轻松许多地熬过这几天。 胡不为自诩身体十分不错,多少年不知道风寒为何物了,肯定能轻松地熬过去。对于他来说,只要坐进了号舍,就什么都不必在意了。不过,当然,夜里有条毯子裹身,肯定会舒服些就是了。 胡不为撑开毯子抖了几下,觉得毯子上还残余着晒后的太阳的味道,心中满意,将其再次叠好,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考生陆陆续续进场。 任意达同他离的很远,只是点头示意,就远远错开了。 胡不为闭目养神,在紧张的考场上,显得安然而自在。 外面传来鸣锣静场的声音。主考官迈步走进来。胡不为睁开眼睛同所有人一般起立,看向主考官的目光之中,都带着许多恭敬之色。 新帝第一科,主考官正是如今执掌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周太傅! 胡不为看着他威严自显的风度气场,心中生出一丝热切,又有一丝豪情!用不了多久,他胡不为也会成为这大夏无人能够忽视的权臣!执掌权柄,挥洒天下! 他双拳重重一握,随着所有的举子一起,行了个师长礼。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郑重的祭祀礼仪,到举子们重新坐好,终于得到了考题,开始摒弃杂念冥思苦想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也有些人拿到考题,却并不焦急。 比如胡不为。 他将考题浏览了一遍,就放回桌面上,起身净手回来,见面前茶水已经烧开,便拿出了一只碗和炒的香喷喷的一包炒面。炒面放入碗中少许,兑了一些热水,用筷子搅拌片刻,滴上两滴香油,再取了一些酱黄瓜来佐餐,一碗热腾腾的面汤,足以安抚尚未空荡的胃,让身体涌出热意,让人精神愉悦,心满意足。 享受了一碗热汤,仿佛是身心都跟着调整好了。 他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朝着看过来的监考官礼貌谦逊地笑了笑,方才再次于案前坐下,重新开始审题。 他的思绪转的很快。 第一道题该如何做,他没多久就找到了思路。只是破题立意若是太过平淡,难有好的成就,需要再斟酌一番才是……胡不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所思,却突然,腹中一阵绞痛,让他闷哼出声! 胡不为有些懵。 刚才疼痛太过突然又太过剧烈,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他听说有一些举子进了考场之后,会无来由地肚子痛却查不出病症,听说是因为情绪格外紧张的缘故,出了考场就好了……但这种毛病怎么会出现在他胡不为身上! 一定是错觉。 胡不为想。 但立即,绞痛再次袭来,也不再一沾就走,而是一波接着一波!他的腹中仿佛是抄豆子爆米花一般,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响声甚至遮盖不住,引得附近几个号舍的举子都不禁看了过来! 胡不为已经满面方才涌起血红,但血色立即就褪了下去,青白无比,满脸大汗! 疼的!也是急的!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如此! 但腹中翻滚已经忍耐不住,胡不为挣扎着起身,向着茅厕净室跌跌撞撞奔了过去!一路上,又差点儿碰翻了几个考生的桌子! “是跑肚子了吧?” “吃坏东西了?” “说不定是因为太紧张了……” 有考生忍不住地嘀咕着。就在他腹痛无比之时,胡不为居然还能将这些声音都纳入了耳中,蹲在坑上,面颊再无一丝血色。 有监考官已经赶了过来,询问着情况。 胡不为好不容易才能从净室里扶墙出来,勉强说道:“多谢大人关怀,学生还能忍耐。” 那监考官摇摇头,目露怜悯。 周太傅走了过来,打量了胡不为一眼,侧身示意身后差役上前,指着差役端着的一个茶盏,道:“这里面是一丸搜肠丸,或许能助你排空腹中杂物。你服用了吧。” 这丸药名字取的奇怪,却是神农馆的老馆主发明这药针对吃坏东西的跑肚之症发明的有些“狠”的法子,一丸药下去,保管立即如厕将腹中所有内容全都不排出一空!所谓搜肠刮肚,不过如此! 针对吃坏肚子的拉稀之症,有奇效! 考场是有御医的。但御医只能在门外其他地方待着,不能进了这一道门。而考生一但出了这一道门,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这次考试!决不能有任何通融! 所以,周太傅此时只能将胡不为的情况判断为吃坏了肚子,好心地拿出药丸来,试图挽救一下。毕竟,三年一次的春闱,对每一个能参加的举子来说,都是万分重要的机遇! 胡不为知道这种药丸。 他十分感激地向周太傅道了谢,待那差役将药丸化了水,毫不犹豫地将半碗水灌了下去!而后,他向周太傅告罪,重新进了茅厕。 搜肠刮肚之后,虽然会挨饿,但也比这么反复跑肚疼痛无法安坐要强的多了! 只是挨饿的话,他还是能坚持答完题的! 影响会有,但不会太大! 胡不为蹲在茅坑上的时候,苍白着脸,想了很多。 只是。 很可惜。 他的腹痛却并不是吃坏了肚子,搜肠丸服用过去他排空了肠胃,腹中依旧绞痛难忍,一波接着一波,如同一浪又一浪地打过来,他勉强坐回座位上捂着肚子忍耐了小半日,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也不愿意放弃,最后眼前一黑,倒在了桌上! “唉。”周太傅和几位监考官目露怜悯同情,道:“赶紧送出去诊治吧。”见有许多考生被这个变故影响到了,周太傅又道:“这位学子还年轻,保重身体,三年后更有机会。” 是啊。 刚才那人可是年轻的很,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 许多考生恍然明白,心道:这么年轻,说不定这一科也就是来下场涨见识的。再学三年,的确会更有把握金榜题名啊……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值得感慨的了。 考生们想明白了这一点,收敛心神,开始沉思答题。 有差役过来替胡不为收拾随身物品……再没有谁有心思多向这边看一眼了。 …… “啊?”徐玫被才听到的消息惊到了,她忙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向徐立前,道:“大兄刚才说什么?胡不为怎么了?” “他进场之后,突发腹症,疼痛不止,以至于昏倒在贡院,只能被送出考场诊治。”徐立前的神色有一些复杂,见徐玫和徐惠都是一副恍恍惚惚不能相信的神色,他补充道:“也幸好及时送了出去,且恰巧有御医在贡院外当场就替他诊治出了病由,且及时下针治疗……不然,略一耽搁,或是碰上庸医,胡兄只怕会没命。” “急性腹症?”徐玫不太了解这是个什么病。 徐立前解释了一番,道:“……导致了一截小肠溃脓溃烂……一般大夫难断对症状不说,一般汤药也很难起到治疗的效果,尤其是急症,来势汹汹,是能将人活生生痛死的!” 所以说,胡不为说是不幸,其实是大幸! 若非是他腹症刚巧在考场发作,又怎么能被立即送到御医面前诊治?御医总比一般大夫医术高明的多!他又正好碰到一位从前见过这种病症的,当场几针扎下去,导出腹腔溃烂脓血,恰恰好救了胡不为的命! 换句话说,若胡不为这病换个时辰发作,他十分可能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相对于性命来说,错过了一次科考,似乎也没有那么遗憾了吧…… 徐立前有些怔忪,万分感慨。 徐玫也傻了。 她之前在想起胡不为最近要春闱的时候,想到他前世是高中了探花郎意气风发美名传天下的,心头难免不爽快,也暗自嘀咕了几句,诅咒他突然点儿什么状况,错过了考试才好……但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她也就心中想想没人的时候嘀咕了几句,怎么就真的出变故了? 当真又错过了一场? 这次是三年才轮一回的春闱!不是年年都有的县试! 但似乎他因为错过了春闱却保住了性命……有了命在,三年后他还可以再考,而且还可以准备的更充分更万无一失…… 徐玫心中纠结无比纠结,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该懊恼多一些。 徐惠却怔怔然许久,才缓回了一些神智,心中却是格外难受,问道:“真的是腹症?是不是太巧合了些?”徐惠突然看向徐玫,声音也冷下来,道:“该不是有人要故意害他吧?” 她可是知道,当年胡不为在姑苏同徐立前一同下场那一次,有人往胡不为的考篮里丢了一只空心笔!虽然所有人一直都没有名言是谁做的,但有不少人回想起来,都不禁怀疑,当初那空心笔,怕是与徐玫脱不了关系! 她那会儿才七八岁是年纪很小不错,但偏偏是她那时候出现在那里! 当时觉得不会,但现在回想,七八岁的年纪其实很聪明很早熟能够动心机了好不好! 徐惠的目光带着冷冽毫不掩饰地看过来,徐玫想要忽略都不行。她嘟了一下嘴,恼道:“姐姐你将这话的时候看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会不会心虚!”徐惠心头难受,话语脱口而出。 “我心虚什么。”徐玫红了眼睛,委屈无比,高声争辩道:“姐姐总不会以为是我害了那个胡不为!他在京城!我在家里窝着!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够千山万水去害他!” “你!”徐惠没想到一向都好脾气似乎从不生气的徐玫会突然间高声争辩,那一声声声浪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不禁气血翻涌起来。而偏偏徐玫的话让她无从辩驳,堵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蛮不讲理的刁蛮之辈,心头难受之极,满脸通红又转而发黑,一口气差点儿没上上来! “好了!”徐立前瞪向徐惠,道:“惠儿,就算是慌不择言,也没有你这么出口就是无稽之谈的!玫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害胡兄!” 徐惠眼红气苦,被这么一训斥,越发地觉得不好受,开口道:“大兄你知道什么!当年你同胡兄一同下场,胡兄的考篮好端端地多出了一只空心笔,害的胡兄不能下场,可就是咱们的好妹妹做的!” “你说什么?”乍一听这样的信息,徐立前难免愣了一下。 徐玫却立即高声反驳起来,道:“姐姐!你说话要有证据!你这么污蔑我,我不依!什么空心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听说的是胡不为夹带!就算是旁人冤枉了他,惠姐姐你也不能回头就来冤枉我!” 不等徐立前和徐惠开口,徐玫抢先又道:“惠姐姐!那胡不为是你什么人!你非要替他打抱不平来冤枉我!我可是你亲妹妹!” 徐惠“刷”的一下满面涨红,本来想要辩驳的话,全部被徐玫这几句反问给堵在了嗓子里! 徐立前更是被两个亲妹妹突然翻脸大吵给弄的头昏脑涨,此时虽然徐玫委屈的泫然欲泣徐惠羞恼的满面通红,但好歹这两人都闭了嘴巴,他的耳朵也清净下来,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一左一右站立的两个妹妹,苦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玫儿,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去看你。石青,你替我送玫小姐回去。”徐立前十分明智地打算先将两个情绪都不正常的妹妹分开来,吩咐了婢女石青一句。 徐玫红着眼睛,不怎么愿意。 “嗯,我一会儿我有些好东西要拿给你看呢。”徐立前安抚道:“乖,玫儿,你先回集雅苑等我片刻,好么?”(未完待续。) 207 长大成人 徐玫根本不想走。 走了,就像她理亏似的。 她也不明白,为何此时此刻心头就是不爽快,完全忍不住徐惠的无端指责!分明以前她是从不愿计较,笑笑就算了的! 但徐立前看向她,露出坚定不容拒绝的威严,像是在表明他身为“兄长”有权利管教她们,但目光之中却又带着些恳求之意,只怕徐玫会不听他的话而格外难堪。 徐玫心下一软,不愿意让徐立前为难,抿了一下唇,道:“那大兄,我先回去了。”她退了出去,临行之前,并不忘向徐惠行礼。 已经接近三月底,仲春的雨水如丝如雾,带着反反复复缠缠绵绵的轻愁,总是萦绕不去,只是早已经没有了寒意。 徐玫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安,索性也不让人撑伞,就那么走在了雨雾之中,任由雨雾打在自己的面颊上,带来湿润的微凉的触感,慢慢让情绪平静下来。 海棠落地,满地胭脂凌乱。 徐玫的步子没有停顿,走过海棠树丛,走过一道开满紫藤花的曲折回廊,转过一个小小的锦鲤池子,小径边有几株黄色的月季,徐玫停了下来,摘了三朵,拿在手里,回到了集雅苑。 黄色的月季半放着,十分漂亮。 徐玫找了一个瓶子,要把这三朵花儿插进瓶子里。 她手上拿着花儿,花茎上还有尖锐的刺,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插花这件事情上……却突然,她觉得小腹一坠,下身涌出一股热潮。 徐玫愣了一下。 刚才,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她再次弯腰,拿了剪刀想要将花儿剪的漂亮一些,又一次热潮再次从身体内涌出来!徐玫错愕之下,差点儿剪到了自己的手! 自己这是? 徐玫放弃再修剪花枝,将花儿随意地插进了瓶子里,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似乎,的确有些异样。 “何妈妈。”徐玫轻声唤道:“你来一下。” 她走进内室,走过了八宝床后,转到了屏风后面,解开了裤子。 就在她刚才走动之时,热潮又涌动几次。徐玫已经能够确定,她这是来了初潮。 果然。 雪白色的亵裤上,染满了殷红的血。 何妈妈见状吓了一跳,随即又立即笑逐颜开,连忙拿过一条干净的棉布巾放在凳子上,让徐玫坐下来,替她小心地退去脏掉的裤子,找了一条锦被给徐玫盖上,笑容满面地比划着:小姐别怕,您这是长大了……我让人备水过来,去去就来,您别怕。 徐玫点点头,脸色有一些苍白。 她坐在锦凳上,再次感受着身体之内一股股不断涌动的热潮,很快就感觉到身下黏糊糊的难受,肯定是用作垫子的棉布巾已经很湿了…… 竟然会如此汹涌。 徐玫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突然想:自己该不会就这么流血死掉吧? 片刻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傻气的想法,不禁又自嘲而笑,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当然不会害怕。 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一世自己的初潮来的如此之早!要知道,前世她一直到及笄之时,都没有真正“长大”!甚至,在她与胡不为的婚事定下来,有妈妈还在背着她讨论,她嫁人之后,是不是不能立即圆房的问题…… 徐玫恍恍惚惚,甩甩头,将前世的影像抛开,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小腹之上。 其实,这几日是有了些征兆的。 比如,她的确有感觉到小腹有一些不舒服,只是没有太当做一回事儿。脾气也坏多了,像是心头窝着一团火,怎么地都不痛快。所以刚才,她才一反常态,头一次高声与徐惠大声争吵起来。 嗯……大约是因为她如今身体康健,已经长到了很好的缘故,所以,初潮才来的早一些吧?其实也不早的,算虚岁的话,她也十三了…… 徐玫按在小腹上,坐在那里,思绪散的有些开。 她能够听见外面婢女的低声的说话声,似乎有一些慌乱……大约是何妈妈正告诉她们这个消息呢。还有就是各种忙乱的声音。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谁过来屏风后看她。 后窗在半开着。 一阵风挤进来,满载着细雨,吹在她身上,让徐玫觉得有一点儿凉。 不知过了多久,朱燕和朱雀亲自提着热水桶进来了,冲着徐玫说着“恭喜”,开始不断地搅动着,想要将热水赶紧冷却到可以擦洗的温度。 直接兑凉水是不行的。 就是在五柳观里,条件简陋许多,她们替徐玫沐浴之时,也一定是要热水放凉了才使用。虽然有些麻烦,但她们十分坚持。 何妈妈一直没有再进来。 徐玫坐在那里,看着热水打着圈不断地蒸腾出水汽,就像是外面偶尔挤进来的雨水,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一时不知想些什么才好了。 “夫人!”外面有婢女行礼。 徐玫猛然一怔,抬头就见徐夫人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进来,想要起身,但这一动之下,身体却又涌出一阵热潮……徐玫通红了脸,半站半坐,姿势十分古怪。 徐夫人的目光立即落在了那半扇窗户上。 宝珠赶紧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将窗户关了起来。 徐夫人没有责怪,只是对起身行礼的朱燕朱雀道:“姑娘家这几日都是格外娇贵的,凉风凉水都碰不得。以后要格外注意。” 朱燕朱雀连忙应是。 徐夫人这才看向徐玫,上下打量她一眼,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道:“玫儿这么快就长大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别起身了,坐好吧。” 徐玫红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喃喃道:“娘亲怎么过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从她回来之后发现初潮到现在,似乎没过盏茶时间呢吧,徐夫人此时人应该在风雨楼理事才对,怎么一下子就到她集雅苑来了? 来的这么快! “玫儿的大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徐夫人道:“我就想着,你这集雅苑怕是什么准备都没有,下人们难免惊慌失措,所以一听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她的笑容格外欣慰真切,完全不同平日。这让徐玫恍惚想起了,在最初她还在襁褓之中,吮吸吃饱之后对着徐夫人笑时,徐夫人回应出来的那种笑容。 那是一个单纯的为人母的,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喜悦笑容。 徐玫嚅动嘴角,眼中有些湿。 徐夫人示意两个婢女继续搅动着热水,一边向徐玫说道:“女子月事之时,不能坐浴,只能擦身。最好洗头的次数也少一些。忌生冷辛辣……恩,这些东西,她们应该是学过了的,回头熟悉起来,也能服侍你。” “我让人准备的月事带,你这里怕没有,给你拿过了几条,你暂且用一用。”徐夫人道:“何嫂正在给你缝制……” 徐夫人难得说了许多话,而且全部都是絮絮叨叨的琐碎内容,那是一个母亲对初长成人的女儿用心叮嘱,繁琐,却让人觉得温暖极了。徐玫一点一滴地记在心里,整个身子,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擦洗的时候,徐夫人避让了。 待徐玫重新收拾之后,被搀扶到床上,被勒令要盖上了被子卧床度过这两日之时,徐夫人又交代了几句,才重新离开了。 只是,转瞬,就派了一个医婆过来,给徐玫诊脉。 ——徐夫人一直惦记着她……徐玫喝下一碗药汤,躺在床上闭目入睡之时,不知为何,流下了一颗眼泪。 次日。 徐玫一大早醒来,就觉得昨日汹涌的让人心惊的热潮突然退走,竟然只剩下一点点细流断断续续了。待她用过了早食之后,就觉得身下清清爽爽,再无黏湿之意。 是个晴天。 太阳终于不再扭捏羞涩,大大方方地从东方升起来,很快越上了树梢,将一片暖和的光线洒下大地,空气中残余的水分被快速地蒸干,清风拂面,很快就格外干爽起来。 婢女们搬了个短榻放在阳光下,徐玫窝在里面,搭了一条锦被,闲适地晒着三月底的上午刚刚好的阳光。 “小姐,公子和惠小姐过来看您了。”朱雀俯身在徐玫耳边轻声道。 徐玫坐直了身体,起身下榻,迎了上去,边走边吩咐道:“将桌椅安排在外面吧,正好晒太阳说话。” 朱雀应声下去安排,前面徐立前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看徐玫起身,忙道:“玫儿,你怎么不知爱惜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我和惠儿又不是外人!” 徐惠看见徐玫,眼底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附和道:“是啊,玫儿,你刚才是要卧在榻上晒太阳吧?你继续好了,让人给我们搬了椅子出来就好了。” “我和大兄来集雅苑,从来不当自己是客,一向都很随意的。” 徐玫露出甜甜的笑容,心情很好,口中却道:“我其实是躺怕啦!她们几个,不知紧张什么,真是恨不能让我一直一动不动才好呢!”她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已经好了的。” 相信她“长大”了的消息,徐立前和徐惠肯定是已经知道的。 不然,昨天她和徐惠吵了架才回来的,徐立前说回来来看她,怎么会不来。 实在是因为她昨天情况突然,徐立前身为兄长不好意思在那种场合出现。就算是徐惠,她一个姑娘家,经验并没有多少,又加上种种情绪,所以也没来。 过了一夜,才好来看她。 朱雀她们已经在短榻旁边摆好了座椅,徐玫请了徐立前和徐惠坐下,看着他们,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昨天是我脾气不好。”徐玫当先向徐惠道歉,道:“不管不顾地去呛惠姐姐,十分不对……”她睁大眼睛,恳求道:“姐姐你不要同我生气好不好?” 徐惠闻言一愣,后又格外不自在一般,下意识地躲了躲徐玫的目光,开口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昨天我心情也不好,说话不好听,玫儿你也别放在心上。” 歉意的话说出口之后,徐惠的神态自然了些,打量着徐玫,目露关切,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难受?” “没有,没有。”徐玫忙眯着眼睛笑道:“昨天那阵子的确很难受,不过今天一早就清爽了,已经好了的。” “怎么会这样快?”徐惠不禁有些惊讶。 “医婆来看过了,说是第一次,有的日子长些,有些日子短些,都是正常的。总要半年甚至一年后,才会规律起来呢。”徐玫再次不好意思起来,道:“也是因为我年纪太小的原因。” 徐惠恍然,没有再问。 她也不过是半年前才来初潮的,但那时候她觉得羞涩难堪,就没有听医婆在说什么。只是后来,她的月事一直十分规律,也就更不会想要了解更多了。 徐立前身为男子,显然不适合听两姐妹继续深入地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他微微红了面颊,怕姐妹二人还要继续,忙轻咳一声,道:“玫儿,我给你带来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绸布打开,顿时黄橙橙一片光芒溢出来,却是盘成一盘的长长金珠串,盘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颗,在太阳下散出的光芒,晃得人眼晕。 “一个珠子重一两重,一共五十六颗珠子。”徐立前将东西往徐玫手边推了推,笑着道:“正好作为玫儿长大成人的礼物。别嫌大兄俗气……这些金珠给你花用,想买什么,自个儿去买。” “大兄真是好大的手笔!”徐惠抓过来珠串掂了一下,露出不满之色,将珠子还给徐玫,示意身后流苏将她的礼物取过来,却是一匣子彩绘的杂耍陶人,惟妙惟肖,都笑的滑稽,看起来十分有趣。徐惠道:“这是我之前进京路上在一个小镇的庙会上买到的,才花了几十文钱,不值一提,只是看起来十分讨喜,送给玫儿你玩吧。” 五十六两的金珠,让人价值惊人。但这几十文的陶人,对于从不缺钱的徐家女来说,反而更加新奇有趣一些。(未完待续。) 208 徐惠口中抱怨徐立前送的珠子太贵重,但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陶人哪里不好了。 徐玫果然也更喜欢陶人一些,立即将那一套六个陶人拿在手中把玩,眉开眼笑,爱不释手,兴致勃勃地道:“这个是踩高跷的,这个是耍盘子的,这个是做什么的呢?” 徐立前在边上看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待两姐妹就陶人讨论了一番,他才轻声开口,轻笑道:“这都挺好的……昨天你们两个真是将我吓了一跳。” “那是大兄你太胆小了。”徐玫依旧拿了一个陶人在手中把玩,白了徐立前一眼,不在意地道:“亲姐妹之间互相吵闹怎么了?吵着闹着才更亲的。若是总客气,那是对待客人了。” 徐惠已经缓过来,闻言附和道:“正是如此。” “是我不懂。”徐立前果断认错。 徐玫就对着徐惠露出得意的笑脸。徐惠被她明媚的笑容晃的有些恍惚,也跟着笑了。 只是,似乎显得太过用力。 又闲聊了一阵,徐立前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徐玫道:“玫儿,那一次,就是我偷偷去县试那一次,你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那次县试,以及后续,此时几年后再回头看,徐立前依旧无法坦然。 “大兄你跟我提过的啊?”徐玫理所当然颇有些得意地道:“你自己有跟我说过想要去试手的,你忘记了,我却记着。你知道,我记忆力一向好的很。所以呢,那天就惦记着跑去看看,没想到真看见大兄去了。” “我真的提过?”徐立前有些疑惑。 不过,时隔好几年,或许他某一次的确对徐玫表达过心思也不一定。毕竟徐玫那时候年纪小,与她说话的时候,人的防备心就会下降许多,许是无意间就将心里话讲出来了。 徐玫肯定地点点头,道:“是啊,你提过要去应试的。不然,我哪里会想到科举什么的。” 徐立前有些相信了。 他见徐玫情绪不错,便又问道:“那胡兄当时……?”话出口一半,他又后悔了。 他也是在怀疑徐玫吧? 那他与徐惠的胡乱猜度又有任何区别么? 徐立前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看向徐玫,十分不好意思。 徐玫娇娇一笑,道:“大兄是问那空心笔的事情吧?”她笑着道:“其实大兄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呢?尤其是当时胡公子身边还带着那个老仆,听说是个武功很高伸手很好的高手,我便是有心,也不会有机会的啊。” 徐立前知道福伯。 同样是习武之人,他知道,那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听徐玫这么一解释,徐立前心中越发后悔不该胡乱猜疑,忙点点头,又继续解释道:“而且,那空心笔里的笔迹与胡兄字体十分酷似,分明是有心人花了大量时间做过模仿的,不可能与玫儿有关系。” 他说话的时候,向着徐惠一些,像是在同她解释。 徐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徐玫根本接触不到胡不为的字体,又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地去模仿他的字。 “大兄,你说,到底是谁在与胡兄为难,非要阻他道路不可?”徐惠难以理解:“胡兄查了这几年,也没有找到丝毫端倪。在京里的时候,他就心中担忧自己的科举不会顺利,没想到真的被言中了。” “他不是腹症吗?”徐玫并不赞同徐惠的话:“腹症是长期累积突然爆发的病吧?又不是中了毒,或是不巧吃坏了肚子。他身体不好,怎么非要怪别人?再说,他也没多大啊,三年后再考,也没什么区别的。” “世事瞬息万变,三年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徐惠面容沉郁,十分惋惜,道:“本来,新帝登基,革除旧弊,定然是要重用新人的。胡兄错失良机,以后怕要费时许多,才能补救回来。” “慧姐姐你得相信,胡公子才华无双,早晚都能登上高位,光宗耀祖啊。”徐玫轻快地道。 徐惠道:“那也是。” 徐立前显然更关心胡不为的身体一些,道:“胡兄的年纪太小,只怕这次就算高中,怕也难立即得到重用的。官场上,更讲究资历。年纪太小,会有很大的劣势。三年后再题名金榜,说不定会更好一些。” 人才三年一届。 新科进士当然会颇受瞩目。但若是因为年纪小被闲置,三年以后又会一届新人才接受所有人的注目艳羡,又有几个还会想起上一届年轻进士的风光? 所以,不能趁热打铁的话,不如先放一放。 这些道理,胡不为昨日都与徐惠分析过了。徐惠也听在了心里。此时再听,当然点头认可。 “比起远在京城的胡公子,我更关心惠姐姐。”徐玫笑容突然促狭起来,显得格外意味深长,好奇地道:“惠姐姐好像格外关心那个胡不为?为什么呢?” 徐惠红了耳根,含羞着恼,却是不肯让自己露怯,道:“他好歹是从我们徐氏族学走出去的,算是朋友一场,我自然要关心一下。” 徐立前闻言也向徐惠投来探究的目光。 只是徐惠说话的时候,扬起面孔示意自己十分坦然,反将徐玫道:“没想到我们玫儿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少呢。眨眼间就长大变大姑娘了,真是要让人刮目相看呢。” 徐玫道:“男婚女嫁哪里羞耻了?清姐姐都能坦然说自己的打算呢。我若是再过几年,也得好好想一想呢。” 她的神态实在太过天真,真是让人嘲笑她都不合适。 徐惠啐了她一口,道:“你这丫头年纪太小,不知羞呢。” 徐惠也不想将话题再绕着胡不为打转了,以免说的太多,徐玫年纪小说什么都信了,徐立前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不想让人发觉到她有些异样的小心思。 于是,借着话音,她将话题引到了徐清身上,又说起徐大老爷徐大夫人徐立明徐雅徐立复几人所作所为,难免有些嘀咕看不上的意思。徐立前就跟着在一边不住的劝解,但徐惠因此又有些恼起来,又指责徐立前“心软太没有脾气”…… …… “惠小姐性子真强。”小麦一边替徐玫揉捏腿上的穴位,一边低声开口道。 “是吧?”徐玫应了一句,道:“难道不是母亲和大兄太心软仁善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徐玫就发现,原来在她身边不怎么起眼的原本只以为是性格沉静的小麦竟然十分聪慧。有些时候,她的观点,能够让徐玫眼前一亮。 所以,徐玫开始使唤她多了起来,也让她在没人的时候,随便多说些话。给她提些建议,开阔一下思路。 朱燕听命行事一丝不苟;朱雀心性简单更倾向于做个贴身护卫护卫徐玫安全;大麦言行活泼能干却又有本事不让人警惕她;新到的小红与人交际十分有一套……只有小麦,不起眼,但却可以充当她的第二个头脑。 “夫人是家主,立前公子将来要做家主……站在高处的人,总不能一直盯着下面一点儿小事就斤斤计较不放。”小麦说话的时候,抬眼悄悄地看徐玫,见徐玫面上并无不悦,继续道:“都是一家人,夫人大度,别的族人才会越发觉得大老爷不堪,会谴责大老爷;反过来,若是夫人真的将大老爷一家整治的凄惨,要被族人谴责的,就要是夫人了。” 徐夫人不与徐大老爷计较,是站在了道义的高处。 “从今往后,就算大老爷再有机会,形势再怎么变化,怕也不会再有人支持大老爷做家主了。” 因为绑架亲侄女儿算计亲妹妹,徐大老爷身上就有了洗脱不掉污点。徐夫人越是不计较不报复,这污点就会越来越深,让人一直都记得;相反,若是徐夫人计较报复了,就等同于她帮着徐大老爷将那污点洗掉了! “大概吧。”徐玫眯着眼睛看着蓝蓝天上白云悠闲,道:“姐姐是因为吃了亏,才心中放不下。” 徐玫私心想着,若她没能逃走的话,等着徐家换她出来,只怕心里头也会有一道格外糟糕的坎,难以迈过去。 “是。”小麦没有再多说了,继续专心致志地揉起腿来。 白云悠悠,时间刹那而过。 除了粮食没有运到无法兴兵讨伐张贼,新帝元年的整个春天,一直都是蓬勃而欣欣向荣的。 三月底,新科取仕,一共有三百名新科进士跨马戴花,喜报在整个大夏各地不断传颂,鞭炮之中,喜悦也跟着传染了整个大夏。最初的“三大仓”事件之后,官场也似乎平静下来,并没有太大的动荡。 大夏走的很稳。 就算新帝下令整肃军容,从彻查空饷到清退老弱病残,新帝也没有难为那些将士们,前事不究,没有问罪不说,还尽可能地给他们找来了糊口的粮饷。于是,军心渐稳,强盗绿林不得不收敛,大夏的天,仿佛都晴朗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这一个春天,风调雨顺!北方的小麦和南方的早稻,眼看就要丰收了! 朝廷上下,无数人都露出了由衷的笑脸,好日子的期盼,离的如此之近,像是一伸手,就能够到! 眨眼就是端午。 一年一度的龙舟赛依旧继续,但徐家已经没有几个人会特意去看。 夏长渊和莫仁回到了姑苏。 他们回到五柳观的时候,徐玫正好邀请了徐立前和徐惠在观中小住相陪,权做暮春踏青郊游。 但几个人都没想到的是,胡不为竟然跟着夏长渊一起到了—— 他一身青衫,看起来略微清瘦一些,却没有多少失意之感,满身风尘仆仆,像是有什么在他身上沉淀了下来,脱去了青涩,变得成熟稳重。 充满了魅力。 众人相见之时,他的目光从徐玫身上直接略过看向了徐惠,在徐惠面庞上微微停顿,才看向了徐立前,露出了故友重逢的笑意,待徐立前几人见过夏长渊之后,便立即与徐立前抱拳见礼。 “立前既然在,就替我招待一下不为吧。”夏长渊吩咐道:“不为会在观中住上几日,你替他找个住处。” 徐立前忙道:“父亲,儿子现在居住的小院还有净室……您看?” “你安排吧。”夏长渊依旧风雅清俊,但眉宇之间还是有些疲惫,摆摆手,让徐立前将胡不为带下去了。 徐玫想要留下来问几句,夏长渊却含笑摆手,道:“玫儿让我休息一阵,回头再来叙话。” 徐玫嘟了一下嘴,只好走了。 莫仁跟了出来。 徐立前和徐惠带着胡不为已经谈笑着走出了很远。 徐玫想了想,没有跟过去,直接在夏长渊的小院里找了个地方坐了,见莫仁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开,徐玫心中十分满意,也不同莫仁客套,直接皱眉道:“那人是怎么回事?” “我们与他是在回姑苏的路上遇到的。” ****** 下面广告占个字数,稍后替换。 妹姒《浮世经》 前世,国难之下,待她情深意重的丈夫临危受命打通海上商道,却一去不返,抛下她寡母傻儿在京城为质,备受煎熬。而她巨贾无双的疼她至深的娘家也一直沉默全程并无半点援手!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209 巧合 胡不为完全可以等在夏长渊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莫仁闻言怔了一下,而后摇头道:“听他自己说,是在南通等了三日,也没有找到合适船只回姑苏的。若非遇上我们,怕也不会再耽误,要随便选一艘船,辗转回来了。具体如何,我并没有打听。” 他心头有些后悔:明知徐玫格外看重此人,他应该更加细心些才是。 有一瞬间,莫仁不禁思索为什么徐玫会格外关注胡不为……但立即,他就将这思索给放下了。 徐玫不禁有些出神。 莫仁站在一边等待了一会儿,轻声道:“他科举不成,总要回乡。” 徐玫抬起头:“那莫仁你知道不知道,他考场上病倒,到底是不是意外?” 莫仁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是我让人耍了一些小手段,在他的饮食上下了些功夫,让他无法安心应试的。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得了腹症,倒在了考场上。” 他只是想要让他跑肚子。又不敢吃他带进去的干粮,饥肠辘辘地挨饿。 ——挨饿的滋味,绝不是从未挨过饿的人,能够想象出来的。几日不吃不喝,再好的人也要倒下了,更别谈还要做题! 莫仁想要给胡不为一个教训。 他觉得,徐玫一定会很喜欢这种“教训”! 但腹症突发,偏又御医在场,立即救了人……这也是莫仁没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他能想到的,最多是他的小手段不起作用,胡不为依旧顺利地考完罢了。哪里会想到,竟有这种戏剧性的变故。 徐玫却是有一些惊讶。 她站起身,抬头仰脸,对着莫仁眯着眼睛笑,道:“恩,莫仁师兄小手段耍的好,我很喜欢。” 为什么出门在外餐风露宿的,几个月不见,这个人又长高了许多? 徐玫想要拍拍莫仁肩膀以示鼓励,才动了动手就放弃了,道:“师兄你也去休息吧,回头有空再叙话。” 莫仁沉默地点点头。 徐玫别过他,向着徐立前和胡不为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五柳观规模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一共也就几个被隔开自称一体能算做是小院子的地方。徐立前住的地儿是徐玫亲自领人安排的,她很清楚是在哪儿。 只是,让她看见徐立前和徐惠伴随着胡不为谈笑,他的小书童观砚正在院子门口拉着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小道童问话攀谈之时,徐玫脚步顿了顿,没有靠近,饶了过去。 出了道观,站在大柳树下欣赏了一会儿潭水从山涧下来形成的一个小小的瀑布。最近没有下雨,那一点儿水流,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只让人觉得可怜。 “小姐不喜欢胡公子?”小麦低声问道。 徐玫轻声道:“是啊,我不喜欢他,确实。” 小麦沉默片刻,轻声试探道:“胡家与徐家是世交么?婢子似乎并未听说过。” “哦,据说他是开国胡公后人。”徐玫淡淡地道:“有些渊源吧。” 小麦默默地将“开国胡公后人”这几个字记在心里,准备回头就去将这其中代表的含义弄清楚。经过最近的磨合试探,她已经差不多把握住了徐玫对于她这个婢女身份的定义。是以,小麦越发用心,不想让徐玫觉得她太没用。说话也越发谨慎,格外沉默起来。 徐玫自然也没有替小麦解释的打算。 她静静在水潭边站了片刻之后,干脆盘膝坐下,摆开姿势,屏气凝神,开始打坐调息。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灵台清明,神清气爽,才收功起身,回到了精舍。 徐惠竟然还没有回来。 究竟“相谈甚欢”到何种地步,才让徐立前和徐惠都忽略了胡不为远道而来需要调整休息甚至沐浴洗漱的事实? 徐玫皱眉,想不明白。 傍晚时分。 夏长渊派人唤了徐玫过去说话。 徐玫到的时候,见徐立前和徐惠已经在座。恩,胡不为不在。 ——他们父子父女亲人之间相聚,胡不为要多么的没有眼色没有规矩,才会过来插一下。 徐玫心底失笑,暗道自己还是被那个人的到来给影响到了,忙收拾心思,向夏长渊行礼,在夏长渊点头示意之后,坐了下来。 夏长渊居中而坐。 徐立前和徐惠背东面西而坐。徐玫单独坐在他们对面。 “我这里难得坐这么多人,倒是显得太局促了些。”夏长渊打量自己的三个儿女,目露欣慰,道:“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 “父亲。”徐立前看向夏长渊,神色间露出激动之色,唤了一句,竟然是不知说些什么。 夏长渊笑容淡而温和,惊鸿的美一闪而逝,向着徐立前道:“听说如今你已经愿意帮助你母亲做事,这样很不错。”他微微一笑,像是感慨,又如同是与徐立前解释一般,道:“我与你母亲结合之初,就有所约定:便是我不能干涉你的成长。尤其是你当初露出诗文上的天赋,这让你母亲觉得严重,找我再次重申,让我尽量不能在这方面影响你……” “若是你依旧固执,我恐怕还是要远离你一些的。” 父亲躲着儿子,这是什么古怪的道理。 徐立前不能理解。 便是已经历练成长,听夏长渊提起这一点,他心头难以抑制地委屈和愤怒,眼圈红了起来,绷直身躯,十分艰难才不让自己失控失态,吐出几个字,道:“儿子不明白。” “恩。”夏长渊并没有因为这个回应而生气,反而十分理解,但在想解释的时候又颇为为难,沉吟一阵,才道:“你们几个,都是随了你母亲的姓氏。当年,你母亲与我结合,与其说是两情相合,但更多却是彼此相互合作的默契。她需要丈夫和继承人,而我也有需要的东西。” 见徐立前依旧难以置信,夏长渊再次沉吟,道:“我是孤儿,不知父母亲族,夏姓也是后来所选,所以也谈不上继承什么。我也很相信,在徐家,在你们母亲看护下,你们都能过得很好,并不用我额外的操心什么。”(未完待续。) 210 交谈 “或者,你可以认为,我与你们母亲的婚姻,就是入赘。” 夏长渊谈及这个字眼,并没有任何的难堪之意,平淡平常的很,道:“只是我这个入赘之婿,多出许多自由罢了。” 既然是入赘,男方在家中的地位自然就不如女方。不仅表现是在掌家大权上,也表现在儿女后辈上。姓氏是最重要的一个显示,在对儿女教养上的倾向也是。 徐夫人想让儿子经商。夏长渊只能尊重她的意见,不做插手。 不然,就会突生矛盾。 徐立前和徐惠还是头一次听说夏长渊是孤儿。 两个人震惊之下,以至于忽略了他关于“入赘”的解释,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父亲您是孤儿?怎么可能!一个孤儿,怎么会成为鼎鼎大名的五柳先生!” 更何况,夏长渊也是习武之人,且一身功夫,远超一般高手! 这两点,无论是读书从文,还是习武强身,都要自幼开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绝不是无人教导能摸索出来的!尤其是夏长渊在两方面都成就不凡! “关于我如何有机会学文习武,自然有我一番际遇,只是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们。”夏长渊道。 徐立前和徐惠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而因为这一个消息,徐立前之前的委屈愤怒都在不知不觉间散去了。 徐立前心底一直对夏长渊十分崇拜,这让他从未真的将其与“入赘”这两个身份连在一起。 不像徐惠。 此时的徐惠,情绪就很平静。 “您这次回来,什么时候会回去看望母亲么?”徐惠开口问道。 “不日我便会下山回去一趟。”夏长渊回答道。 他有不少消息要与徐夫人交换。只是他依旧不会选择同三个儿女一起行走。他不习惯如此。 “立前和惠儿才来没几日,只管小住一阵就是。”夏长渊温和地道。 徐玫不愿意同胡不为住在一起,忙问道:“那父亲,那位胡公子可怎么办呢?父亲,他之前不都是直接去徐家的么,怎么突然要来道观小住了。再说,他在姑苏城也有房产的啊,为什么要住在道观里?” 既不是流露他乡,又不是无家可归,为什么要借助道观! 五柳观又不是真的方外之地! 夏长渊道:“哦,他是想要在此潜心修学一些时日吧。” “啊?”徐玫做出十分惊讶不能理解的样子,道:“他是要走科举仕途的吧?就算父亲您是五柳先生,您精通的也是诗词丹青,怕是不能给他什么帮助吧?他在姑苏城的家里又没有什么人,不是一样潜修!” “玫儿,胡兄是想向父亲请教一些地理风俗,好准备接下来到四方游学,增长见识。”徐立前终于回过神,开口向徐玫解释道。 “哦。”徐玫应了一声。 徐立前道:“我和惠儿正要让人回去向母亲递话请求,都想留下来听一听呢。只是不知母亲会不会答应。”说着,他不禁看了夏长渊一眼。 还不知道,夏长渊会不会答应。 夏长渊神色不变,端着茶细细抿了一口,并未表示出反对之意。 徐立前和徐惠见状松一口气。 徐惠笑着向徐玫道:“玫儿难道不感兴趣?” 徐玫有些想要留下“监视”胡不为,但若是待在与他如此相近的地方,几乎****都要碰面几次,只是想一想,徐玫就觉得心中拥堵难受,不愿意接受。 “监视”这种事情,可以让旁人来做。 徐玫很快句决定不去勉强自己,当场摇头,笑眯眯地道:“既然大兄和慧姐姐都想要留在五柳观中陪伴父亲,那就换我回去陪伴母亲好了。” 夏长渊哑然失笑,道:“你这丫头。” 他这个小女儿,只怕心中正对自己做父亲的存了怨气呢吧。毕竟是他告诉了她一些东西,却又反悔不愿意让她继续接触了……这的确是他的不是。 但大夏今年难得风调雨顺,像是就连老天爷都期待着新帝能成为“明君”中兴大夏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他想要隐瞒,新帝和周太傅迟早也会为了太平观找到他这里,让太平观再次成为朝廷的工具……所以,太平观已经不适合徐玫参与其中了。 夏长渊微微失神,很快反应过来,向徐玫道:“那玫儿明日就与我一起下山吧。”他又对徐立前道:“立前你且留下招待胡不为。惠儿……” “父亲,我也留下来。”徐惠连忙道:“过几日再回去,母亲不会责怪的。” “也行。”夏长渊道:“我会与你们母亲说一声。” 徐惠不禁露出笑容。 看的出来,夏长渊头一次在没有徐夫人在场的情况下与儿女交谈,父子之间,都有很多陌生和隔阂,氛围其实并不顺畅。 定下这一点后,房间内竟然沉默了一瞬。 夏长渊不慌不忙地放在茶盏,看向徐惠,关切地道:“当时我另有要事不在京里……莫仁后来只是粗略地告诉了我惠儿和玫儿遭遇了一些小意外……” 他询问起京城发生的那一场事故,徐惠不愿意多做回答,让徐立前一一说明了。话题渐渐跟着又转到了夏长渊后来的行踪上—— “……山东受灾的现象比想象之中要严重的多。”夏长渊见徐立前关注这些,便讲述道:“许多村庄城镇,已经空无一人。便是开春之时新帝鼓励春耕,不说当地没有一粒粮食更不可能有种子……”夏长渊摇头:“也根本没有人力去耕种!” “那边的田地,大片大片的,都在荒着。”夏长渊轻叹道:“今年有个不错的兆头,但大夏的苦难,并不是一次丰收就能缓过来的。” “朝廷不是下令让流民归乡了吗?”徐立前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效果?” “归乡路也难走。”夏长渊道:“两手空空,让他们如何能够撑的过一季。朝廷也困难,没法子,就算找到些种子发下去,也被饿了许久的百姓当场吞到肚子里,根本到不了地里去。”(未完待续。) 211 夫妻 说出来,不过平添唏嘘。 徐惠不喜欢听这些。尤其是不愿意听夏长渊说这些。 ——一个游山玩水的文人,连自己子女几乎毫不过问的,反而关心陌生人的死活?既然忧国忧民,为何不去走仕途,真正做些实事? 如此一想,徐惠便觉得胡不为真诚多了。 至少,他用功读书,是想着将来能够学以致用的。而不是凭空谈谈就罢了。 徐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夏长渊与徐立前说话,想到了胡不为,突然想到他初一看见自己之时一瞬间明亮起来的目光仿佛就像天空灼灼的骄阳,心底控制不住的一荡,耳根燃烧起来,如同被烫着了火。 如此异样,让徐惠觉得慌乱。 她将一只粉紫色的帕子在指尖绕了好几圈,抬眼偷瞧夏长渊和徐立前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心下才松,却正好与徐玫好奇盯着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徐惠眼神闪烁一下,心头恼火,立即睁圆了眼睛,盯住徐玫,眼中有一直故作声势的凶恶的味道。 徐玫却是朝她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怀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又转向了夏长渊的方向,似乎又对夏长渊所言感兴趣了,凝神倾听起来。 徐惠心头恼火却无从发作,难受地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 那个小丫头片子,从前倒没发现她眼睛贼的很,实在烦人! …… 梧桐苑。 花瓶里的馨黄月季突然脱落下来一个花瓣。 徐夫人看到了,轻轻一抬袖子,不过是一阵轻微的风,便见那一朵状似依旧光线娇艳的月季花花瓣纷纷落下,转瞬只剩下了一点微白的花蕊,光秃秃的,难看极了。 仅仅一瞬间。 徐夫人看了看桌面上的花瓣,淡淡地道:“长渊,首先,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这一点,请你记住。然后,我们来谈一谈实际上的可能。”她捻起一枚花瓣在指尖摩挲,道:“两个目标,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洪光道长。” “太上皇如今被囚禁蓬莱阁,据说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非常衰老……但我们不应该忘记,太上皇乃是军中厮杀出来的,曾经是勇冠三军的人物!十五年,大康才生出立国强盛之心,被大夏压的毫无喘息之机,求剑宫宫主南淮刺杀太上皇,结果太上皇无事,反而是南淮一去再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 剑宫南淮,曾是公认的当世几大高手之一! “我不相信,太上皇会如同表面一般,羸弱腐朽,毫无反击之力。” “再者,新帝将太上皇囚禁蓬莱阁,其严密的看管,同样是严密的保护。你想偷入其中行刺再顺利回归……”徐夫人轻轻摇头:“我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夏长渊还没有愚蠢地不顾一切地,为了做成一件事,赔上自己的命。 “再说洪光道长。”徐夫人道:“击杀洪光道长,在我觉得,要比去刺杀太上皇要容易一些。因为,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寻求新帝帮助,集众人之力,设计伏杀。道长仙风道骨,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但他终究还是人,而不是神仙。哪怕是神仙,滞留人间,总是能被杀死的。” “没有了洪光道长,太上皇那只能作为一个暮年老人,此生再不能出蓬莱阁。” “当然,这希望一样很小就是。只是选择这个,胜在你不必亲自上阵,完全可以借由新帝和周太傅等等各方人物来完成。”徐夫人看向夏长渊:“这么说,你是准备与新帝方面接触了?” “瞒不过你。”夏长渊勾动唇角,露出少许的苦涩自嘲,又似乎有些放松之意:“只是,还没有好的计划。” 有个异常聪慧的妻子,相处起来总是容易很多。 “那我建议你一定要快些才好。”徐夫人道:“道长去了极北之地,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返回了。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对付洪光道长那样的人,若是一次不能全功,则以后就再不要想着第二次。 夏长渊缓缓颔首。 屋内静默了片刻。 徐夫人摩挲着花瓣,缓缓开口道:“周太傅那个人,确实有大才,且自视甚高。他如今怕是以为,站在他如今的位置上,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他是真正的文人,只怕不能理解,一个人若是武力远超寻常,会是怎样的能力。” “如今大夏军队皆尽归心,文武百官也尽在掌控,在他眼中,洪光道长的威胁只怕并没有多重。” 身为纯粹的读书人,是绝不会想象“一人能敌天下”这种说法的。 徐夫人抬眼看向夏长渊,淡淡地道:“以他的智慧和眼力,他若重视道长,不必你提醒,就会积极设计伏杀道长;他若是自信掌握了天下大势不在意一个老道士,便是你出面,他也不会如何重视筹谋。” “说实话,长渊,我看不出你露面的意义所在。” 新帝信任周太傅。而周太傅睿智无双,根本不必谁去提醒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的睿智,会导致他不会听旁人建议! 这句话说的实在很不客气。 夏长渊不禁轻轻叹息,道:“元真,我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自古王朝更迭,分分合合,皆有定数。”徐夫人道:“大夏立国两百余年,到如今已经第十六代帝皇,已经足够长远了。乱世盛世,盛极而衰,非一人之力能阻。” “大夏真的亡了国,对于百姓来说,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好事。” “翻翻史书,每逢开国之初,皇上都是有为明君,励精图治吏治清明,放百姓休养生息,很快就会迎来盛世。” 夏长渊轻声道:“我明白。” 只是,又如何能真的冷漠。 就是徐夫人自己,不也是无法真正冷漠么?不然,她完全可以不在意所有人的看法,完全可以不送出去那些银子粮食! 她的财富,更在于那些坚船利炮,在于那些船上那些了解大海的水手,在于这十几年来徐家积攒的星图航道洋流海风等等那些以无数人命换回来的知识!(未完待续。) 212 作伴 这些才是她能立足大海的根本! 这些才是她能不必对各个大小朝廷卑躬屈膝的依仗! 而不是她到底挣回来了多少白银黄金! 可以说,徐老爷子不曾理解过她的财富,徐大老爷徐元慎更是不曾理解过她的财富。 她完全能够在任何时候撤离大夏,前往海外!那里才是她的天下!可以说是她的领地王国! 至此,之前的话题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徐夫人将桌面上的散落的花瓣拂开,道:“胡不为随你一起回来了?要在五柳观小住?你准备教导他一阵?” “谈不上教导。”徐立前道:“只是将这些年行走在外的经验告诉他一些。” 徐夫人淡淡地道:“之前玫儿找我嘀咕说,怎么总见到他的影子在。” 夏长渊愣了愣,想了想,道:“有么?巧合吧。”他补充道:“他在姑苏有住所,只会在五柳观小住几日。再回家中准备一番,而后准备游学了。” 言下之意,并不会在五柳观多耽搁。 徐夫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情绪。 “那孩子才华足够,只可惜总有些不太顺遂。”夏长渊有些替胡不为惋惜,道:“难得他很快收拾了心情,振作了起来。” 贡院病倒,不能科举,这对于一个意气风发满怀自信的少年人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一蹶不振的情况,都是有的!而胡不为却如此快地就想通了振作起来,再次替自己重新规划了人生道路,其心性智慧,实在难得。 徐夫人依旧记得,胡不为偷助徐立前去应试的旧事。 那一次,她差点儿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优秀的寄予厚望的儿子! 是以,她对于胡不为已经再难有太好的印象,此时听到夏长渊夸赞他,也不是不痛不痒地点点头。 徐玫并不知道徐夫人同夏长渊之间的谈话。 回到徐家,又不用去族学,没有什么特定的事情必须去做,徐玫倒是找了徐清几次,说说话儿解闷,算是多少开解徐清一些。 徐清越来越是清瘦,一身月白长裙,仿佛是开在风中的脆弱的清丽小花,风一吹,就要折断飞走一般,看着让人忍不住的怜惜担忧。 这一日,徐玫正拉着徐清出来赏荷,徐雅凑了过来,一起说话。 “玫儿妹妹,三哥和惠姐姐不是说去山上道观小住与你作伴去了吗?你回来了,他们人呢?”徐雅问道。 “大兄和惠姐姐还在山上呢。”徐玫笑着答道:“山上住了个小客人,大兄要帮忙父亲招待来着。” “小客人?是谁啊?”徐雅来了兴趣。 徐惠不在,她就算跟着徐立明出门,也就是在姑苏城,早就玩腻了,此时正觉得闷得慌。 “就是几年前在家里住过的那个胡不为胡公子,雅儿姐也认识的。”徐玫道:“他春闱没能参加,回姑苏来了。路上碰见了我父亲也回来,就一起结伴回来了。” “胡不为啊!”徐雅当然知道胡不为,闻言不禁好奇地道:“他不是考了苏州府乡试第一名吗?这个成绩,不应该考不中进士吧?既然已经去京城了,怎么又说没参加春闱?” “哎,玫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徐雅十分好奇,顺便有些不满地嘀咕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跑到京城玩乐去了,就我没去!真是的!” 徐玫笑了笑,便将在胡不为身上发生的“巧合”向徐雅解释了一遍。 看得出来,徐清其实也是好奇的。 所以,徐玫说的绘声绘色,十分详细。 果然,两女都被吸引住,唏嘘感慨不已。 说完了热闹,太阳热起来,三人也就散了。 到了晚上想徐大夫人问安的时候,徐雅不禁将新听到的谈资向徐大夫人李氏学了一遍。 李氏感慨一阵,却心中猛然一动,问徐清道:“我好像听说,当时你祖父出事的时候,那个胡不为也在场的?” “是,女儿的确在祖父田庄上见过他。”徐雅回想了一下,道:“据说是祖父和惠儿妹妹快要进京的时候碰上人,见胡公子孤身只有一个小书童,就邀请了他在田庄住下备考。” 李氏放下茶盏,皱眉道:“我一直没有细问……这个胡公子到底与徐家有什么渊源?他似乎很受看重的样子?” 徐清和徐雅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但徐雅思索一阵,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之前又一次族中开第四楼的时候,那个胡不为也被允许进去了!好像是祖父特别允许的!” 那一次,徐惠得到了允许而她没有,所以徐雅不满了好久,印象很深刻。 李氏恍惚。 管理内宅这么多年,她当然也知道第四楼在徐家意味着什么。 “这么说,他真的是很受看重了。”李氏道:“一开始,我还只当他是你们姑父的什么子侄后辈来着。没想到,他像是真的不是一般人。” 进族学给安排的徐立前伴读的身份。但却被老爷子看重破例让他进了第四楼。进京应试也同老爷子住在了一起……眼下就住进了五柳观? “只是读书厉害,所以才被高看一眼的吧?”徐雅顺口反驳道:“读书厉害,能一步一步考上去,然后当了官什么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嘛。他是后生小辈,祖父和姑父提前照顾他一些,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吧。” “不难理解,不难理解。”李氏突然释然地笑了笑,道:“很好理解的。” 打发走了姐妹俩,李氏在屋里坐了一阵子坐不住,吩咐道:“准备点儿素净可口的点心,明儿我要到山上走一趟。” 她口中的“山上”,是指徐家祖坟所在的山上。 她到山上,当然是要探视自己的丈夫。 茅草屋依旧,毫无半点变化。 路边山林石缝里开着不少不知名的小花,看起来春意盎然。 徐大夫人李氏将点心取出来,摆在了炕上,指着几个看起来素净无比的馒头道:“这里面我特意让人放了馅儿的,外表看不出来……老爷赶紧用了吧。”(未完待续。) 213 探望 风水滋养,比起开春之时,徐大老爷显然已经恢复的不错了。 苍白的面容已经有了健康的小麦色,眼睛不在茫然失神,有了沉郁的清亮,像是一直都盘算着自己的心事一般。他下巴上的胡须一直蓄着没有打理,长到了衣襟上,显得有些杂乱不堪,透出来的一种颓然狼狈,让他老了许多岁。 李氏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此时,他看着那么面皮光滑无褶毫不起眼的馒头,沉郁的目光立即明亮,立即抓起一个馒头一口咬下去,双眼眯了起来,连着嚼动几下,一个拳头大的馒头被他三口两口就吃的进去! 他生而富贵,向来每一口吃食都要精益求精。举箸品酒的风姿从来都有着骨子里溢出来的优雅高贵。什么时候向这般狼吞虎咽过。 那雪白的馒头说是另有乾坤,但也就是在里面裹着各种肉食罢了!甚至因为大油大荤,从前徐大老爷都视为粗鄙碰也不肯碰的。没想到,眼下却成了美味。 也是。 由奢入简难。 任谁几个月只能粗茶淡饭不见一点荤腥,面对精挑细选的美味肉食,也会忍不住,会略有些失态的。 李氏替徐大老爷倒了一盏茶,默默注视着徐大老爷不停吞咽,眼神之中有一些复杂。 老爷子的死,跟徐大老爷脱不开关系。就算没有,提起他做的那事儿,徐氏族人都觉得十分掉价,尤其是当着徐夫人和徐惠徐玫面儿的时候。 残害族人,这个风气决不能开。 所以,徐家这几年没什么事情做的族老们一致决定,要好好让徐大老爷长个记性—— 既然是结庐守孝,那就按照古礼上的规矩,一丝不苟地来。尤其在衣食方面:麻衣素食,根本毫不通融! 李氏送来的东西,也是要被检查的! 好在李氏掌管内宅多年,在下面人面前还有些颜面,所以检查才不至于太细致。但馒头就要做成馒头的样子。有褶皱的包子亮出来,肯定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一时间,李氏的思绪有一些飘远了。 徐大老爷吞下了三个馒头,端起茶水饮完了,才总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轻咳一声,慢慢地将茶盏放回去,动作之中,已经恢复了优雅之意。 “你来干什么?”徐大老爷放下了茶盏,也跟着冷下了脸。 “妾身来看看老爷。”李氏见自己丈夫没有个好脸色,心中一股火起,又一想她这次来是有点儿正事的,跟丈夫置气不值得……回想起刚才他将几个馒头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的火气也就消了,心平气和地道:“就算老爷与我夫妻情分淡薄,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 徐大老爷微哼一声,没有开口。 徐大夫人顿了顿,便道:“清儿年纪不小,亲事不能再耽搁了。我原本想要招个女婿回来,放在眼皮下,将来不论她怎么过日子,总不至于受委屈了。” 如今世道不好过,徐氏女儿越来越不愿意嫁出去,要为衣食操心不说,万一在婆家受到磋磨,诉苦都不好诉苦,后悔都来不及。不如找个品性忠良勤快能干的招做了上门女婿,只用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必应付公婆妯娌,靠着徐家总能有事情做,受不了什么苦…… 许多人家,只要不是长子要继承门楣的,听说徐氏女看中了自己儿子要招婿,也多半都欢欢喜喜的。毕竟,儿子能在徐家过上更好更安稳的日子,而且也能拉扯家中一把…… 徐大老爷闻言直皱眉:“真有志气的男儿,有几个肯入赘的?你成天里就瞎琢磨这个?” 徐清可是住过太子府的人。 若是徐家依旧愿意,待她孝期满了,依旧能够到那最高贵的地方去!何至于要招婿! “妾身这不都是为了清儿好吗?”李氏欠了欠身,道:“老爷说的话,妾身也明白。所以,妾身这不是来找老爷商量了吗?” 徐大老爷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李氏低声道:“最近的苏州府解元胡不为,在徐家待过的那个小后生,老爷您了解他吗?” “胡不为啊,那是胡公后人。”徐大老爷咂摸一下嘴巴,随口说道。 几个月没有一点儿油水,他从来都没觉得油腻腻的大肉是这般美味可口,以至于此时唇齿生津,十分想要再吃几个。他其实还能再吃下几个的。 但李氏带来的馒头也不算多,一眼扫过,码的整齐的,去掉三个,就只剩七个了。 一会儿她走的时候,要吩咐她以后多送几趟才行。 “胡公后人?”李氏重复这几个字,一时没能理解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她想要问徐大老爷,但见他此时心不在焉,似乎并不将这个身份太当一回事,想了想,便没有再去问。 因为徐大老爷肯定会不耐烦。 不过,既然被尊称为“公”的,肯定是有些来头的人物了。回去之后打听,肯定能打听的到。 更重要的是,胡不为这个人。他是一府解元,肯定才学不差。这一次错失科举,再回姑苏,才让她起了念头……这难道就不是天意如此? “胡不为中了解元,将来肯定前途大亮。”徐大夫人道:“妾身想过了,以清儿的喜好性子,最好是嫁个读书人。”她越想越觉得,胡不为很好。 年龄小一两岁,根本不打紧。 清儿喜爱琴棋诗书,通体气质比书香名门养出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与胡不为那样年轻俊秀的读书人,正是天生一对,再好不过。这是为了她纯粹为了女儿的幸福打算的。 且再想远一点儿,将来胡不为走上了仕途,有了出息,她这些娘家人也是一份体面!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李氏巴巴来找徐大老爷就是商量询问这个事情,徐夫人怕只要抿唇一笑的——李氏一个内宅女子,但凡遇上什么,下意识还是要找男子做主的吧?哪怕是她心中已经十分看好的儿女亲事? 话说回来。 徐大老爷听了李氏的话后,愣了一下,道:“你想将清丫头与胡不为凑成一对?”(未完待续。) 214 发泄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李氏问道。 徐大老爷见李氏满心欢喜盘算,不禁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指着李氏道:“你打算的很好,就没问过别人同不同意!” “你以为清丫头娇贵,人人都想要求娶吧?” “难道清儿的出身还配不上一个举人了?”李氏被嘲笑的满脸通红,心头恼火,呛声问道。 徐大老爷抬手指了指李氏,那手指正对着李氏面门,无礼至极,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嘲讽地道:“就凭你这样的娘,我这样的爹?你好好看看清楚,我徐元慎如今已经落到了什么地步!” 他面容一下子扭曲凶狠起来,抓了一个馒头狠狠咬过一口,露出里面的馅肉,那是上等的小肥牛肉,被酱汁裹得油亮,香气四溢,诱人无比。徐大老爷狠狠吐掉口中白面酱肉,并将那剩余的馒头猛地掷在了地上,道:“这样的东西,从前我喂狗都显太油了!现在却眼巴巴地流口水,连狗都不如了!” “亲爹沦落到了这般惨地,你当徐清还是从前的徐氏嫡女那般高高在上!”徐元慎狠狠地看向李氏,道:“李氏,我告诉你,从老爷子死的时候起,就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老头子真是蠢啊!”徐大老爷双目通红,突然间又颓然起来,坐在那里开始抹泪,道:“他是我老子,他也是徐元真的老子!他好好地活着,才能压着元真不能动我,我还能翻身!他死了,我就只能任由那些人磋磨去讨好徐元真!我再没有指望了啊!老头子还说是为了我……”他淌着眼泪,又呵呵笑了起来,状若疯了一般。 他突然发作,让李氏吓了一跳。听他的话,李氏不禁懵了。 她开始回想自己丈夫的话。 丧礼过去,她还是掌管着内宅开销琐事的,同从前一样。一时间,她并没有什么感受,族人们求到她这里依旧客客气气,下人们也都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没有生出半点儿风浪。但她也记得,像是徐雅还是徐立复来着,还是两个人都向她嘀咕抱怨,说是在族学里被人轻视嘲讽挖苦了什么什么的…… 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氏的面孔开始灰败起来,看着停止了疯狂发泄又变得沉郁甚至有些呆滞的脸,捏着帕子思来想去脸色许久,才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不至于吧?妹妹还是愿意护着我们母女一家子的。” 不然,她早些年都要被徐大老爷左一个外室右一个外室给气死了。 若不是有徐夫人警告那些女人,不让她们有孩子,权作交易,让她们得了银子就算……徐大老爷早就给她弄出了许多庶子庶女,恶心也要恶心死了! 这么一想,李氏又恢复了一些精神来,道:“妹妹已经答应过我要替元真做主的。” 徐大老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发泄过之后累了,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闻言无所谓地道:“也是,你自从嫁进来,就巴着她过日子。她愿意做主就好了,你来问我干什么,没意思。” 徐大老爷冷声道:“不过我也告诉你,那个胡不为是个有本事的不错,但有本事的人都心大。若要是想娶徐氏女,徐元真有两个女儿呢,哪一个不比徐清好?在京中田庄时候,徐惠可是与胡不为相处过的,说不定早有些什么了呢。” “你倒也不算傻,没有直愣愣地去问徐元真。” “还有,那个胡不为是要走仕途当官的,他可是知道徐清是住进过太子府被新帝看中过的人……就算是你,你还会选徐清?徐家乃是商家,若不能直接与家主的女儿联姻,倒不如在官场权贵之中选。他既有出身来历,又是少年俊才,难道还怕娶不上妻子?” 不是他非要打击李氏。 实在是徐大老爷看来,换做他是胡不为,也不会选择徐清。 李氏已经被这一番话说的又懵了半晌。 她半张着嘴巴,许久才找回一点儿精神来,道:“那个胡不为眼下不还没有中进士呢吗?朝廷权贵,他现在还没那个门路吧?妾身瞧着,他大约也是没有父母长辈的,徐家主动提出结亲,他真的能有胆子拒绝了?” “老爷说的都对,但妾身为了清儿,怎么的都得去探一探。”李氏不再纠结,心中做下了决定,准备回头就去问问徐夫人的意思。李氏想:徐夫人那么反感徐元真科举入仕,想来也不会愿意让女儿嫁给走仕途的读书人? 夏长渊是读书人,有个很响亮的名头,但夏长渊是不肯做官也没应试过的读书人。 徐大老爷没有回答,大约是觉得自己尽到了提醒的义务,懒得再管更多了——他已经翻身无望,哪里有心思去管徐清嫁给谁!就算徐清依旧被送进太子府,怕也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了! 李氏兴冲冲地上山,却是满腹心事的回来了。 她没有理会过来问安的几个儿女,本来胡乱几句将人都打发了,但没一会儿,她又让人将徐立明招了过来。 正像徐夫人对她的评价一般,李氏这个人,看着也很厉害能干,将徐家这个一大家子的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但一遇上事儿,下意识地总要求助男人。 先是自己的丈夫。 眼下又是自己的儿子。 李氏拉着徐立明,低声将自己的盘算和徐大老爷的那些话都同徐立明说了一遍,问道:“……立明,你看呢?” “娘,我只有一点意见,就是人品要好,能与清儿相得就好。”徐立明沉声道:“你向家主询问,我没有意见。家主大气,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绝不会在其中使绊子。”顿了顿,他轻声道:“若是那个胡不为看不上清儿,娘您也不要勉强。” “立明……”李氏看向老成的如同二十五六岁实则才二十出头的徐立明,一时十分唏嘘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唏嘘感慨什么。(未完待续。) 215 徐立明天资有限。 自幼就是如此。别人能一下子明白的东西,徐立明需要反复讲解才能弄明白。就连徐大老爷,也是摇头说过自己这个长子不中用的,不然,徐大老爷为何一定要在他那一代同徐夫人争,而不是培养儿女小辈,由下一代将家主之位夺回来—— 徐夫人在徐家有不容抹杀的功绩,她以女子之身,已经坐上了家主之位,再将她拉下来,显得徐氏所有人都薄情寡义不说,她本身,就不容对付。而小辈再争家主之位,那就天经地义多了,也容易的多。 徐立明天资有限,根本担不起徐氏家主之位。 所以徐大老爷一早就放弃了去栽培他。不说像徐夫人培养徐立前一样,就连徐立克在其父辈那里所受的重视都有所不及。几乎有些不闻不问的感觉,比夏长渊对徐立前好不了什么。 但徐立前有徐夫人。 徐立明有谁?徐大夫本身能耐有限,对内宅还精通,遇到外事不说别的,自个儿先就怯了。 这些年,尤其是他大约十几岁开始,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将产业丢给了徐立明,眼看着徐立明一点一点地挣扎着熬过来,明明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年纪,却操心成了小老儿的模样!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直到这些年,在徐夫人有意无意的指点下,他才将自己手头上的产业弄的清楚了些,人也轻松了些。但李氏直到,他手上的那些,已经是他能够操心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李氏露出疼惜之色。 因为徐立明这样,李氏才不像徐大老爷那般,一直不甘心,非要将徐家收拢到自己手里——收回来以后又怎么样?她的儿子没那么大的能耐,到头来还是落不到他头上! 既然落不到儿子头上,她干嘛要与厉害无比的徐夫人作对? “娘听你的。”李氏道:“你姑姑心性大气,只要我们当面去问,她肯定能好好地与我们解说。” “正是如此。”徐立明露出一个笑容。 他活的有多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再有以什么压到他身上,他真的要被压垮了!他现在只希望,徐雅若能有真本事,徐立复再长大一些,能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去大半,他好能轻松一些! …… 李氏找到徐夫人的时候,徐玫正好也在。她盘算着徐玫最近与徐清走的很近关系不错,有她在或许会帮徐清说几句好话,便没有避讳徐玫,将自己的意思,向徐夫人透露了一下。 “……我私心是想着清儿能好的。”李氏有些小心地观察着徐夫人的脸色,道:“若是妹妹觉得合适,那当然好;若是妹妹觉得不合适,告诉我知道,我肯定也能死心。” 她只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够了。 徐夫人在李氏开口的时候有些惊讶,立即就释然,而后一直面色平静,在李氏说完之后,才轻声道:“大嫂为清儿操心,本来就是应该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胡不为是胡公血脉之后,本身又是几世才出的少年俊才,自信自傲一些,本身主义很正,大嫂当能够理解。”徐夫人没有隐瞒,向李氏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胡公后人”,见李氏十分震惊,端起查来,抿了一口。 待李氏稍微镇定了些,徐夫人又道:“我徐氏是百年旺族,清儿出身自然没有问题。只是男女姻缘,讲究情投意合。”徐夫人微微一顿,才吐声道:“大嫂知道我,一惯不喜逼迫人做选择。” “我知道,我就希望,妹妹能替清儿探一声。”李氏道:“若是胡公子不愿意,自然就再不提了。” “恩。”徐夫人想了想,道:“大约半月之后,胡不为会到家中拜会。大嫂若是有心,就让立明或者其他人,探一探他的口风便是。若有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无意,那就是小辈之间开玩笑,当不得真。如何?” 如此,既给徐清留了面子,也给徐家留了面子。 李氏忙道:“好,自然好。那我就回去找立明说去了。”她只要徐夫人表态不反对即可,没有想着徐夫人能用她的身份有整个徐家帮着她去压着胡不为同意。 李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欢欢喜喜地走了。 徐玫听了一场,心中有些沉郁。她没有想到,胡不为如此受欢迎,如今徐大夫人也帮着徐清看上了他! “你怎么了?”徐夫人轻轻吹了吹茶盏里漂浮的叶子,平平看向徐玫,开口问道。 小丫头坐在那里,一脸沉郁,小脸都沉的能滴水了。 “娘,你也觉得胡不为很好?”徐玫眼巴巴地看向徐夫人,开口问道。 徐夫人怔了怔,才道:“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少年有为,家庭简单,出身很好,似乎也不缺钱财……至于品性,似乎也无诟病之处,你大伯娘替徐清看上他,能难理解?” “不难理解。” 前世,她还不是一眼就看上了他。 李氏是从客观条件考量上看中了他。徐清至少还是克制清明的。 徐玫没好气地道:“娘,我提醒您啊,惠姐姐最近可是很惦记胡不为的。您要拉红线,最好先向惠姐姐通一声。” 徐夫人闻言皱眉。她放下茶盏,看向徐玫,问道:“当真?” 徐玫十分干脆地点点头:“反正我是看出了些苗头的。娘可以找人问一问,查一查。” “反正,我是不喜欢他的。”徐玫道:“明知道娘你不喜大兄去科举,他还偏偏帮大兄报名了。后来在我们家里读书也不老实,处心积虑地去找第四楼,实在不够光明正大,功利的很。” 徐立前应试那一次,还可以解释成是他是少年人理解错了朋友义气;但窥探徐家第四楼,那可是胡不为身上结结实实的一个污点!胡不为陷在里面的那个仆人,徐玫相信此时怕还在徐夫人手中握着! “胡不为窥视过第四楼?”夏长渊从内室走出来,开口问道。 刚才李氏上门求见,他不愿意见人,就暂避了一下。听到李氏为徐清求胡不为,他并不意外。但没想到,却听到了徐玫对胡不为十分有意见的话,还曝出了他不知道的隐情。 难怪小丫头跟着下山回来,不乐意在道观待着了。 “一点儿小事,就没同你说。”徐夫人微微点头,三言两语就将旧事讲了讲,道:“……他派来的那个仆人,被押送去了南洋做事去了。后来老爷子也特意让他进了第四楼,全了他的心愿。” “原来如此。”夏长渊不禁皱眉。 在人府上为客,却是心怀不轨,想要弄到主人家的贵重东西,且已经布局行事,真是如同匪盗一般了。仆人不救,主人已经表现出大度,他也没有坦诚认错…… “第四楼只是一个藏书的密室罢了。”徐夫人看徐玫坐在那里绕着手帕,似乎嘀嘀咕咕十分不满,想着她说的关于徐惠与胡不为的话,道:“他若是想要打惠儿主意,怕是不能。” “对对,肯定不能叫他把惠姐姐给哄了啊。”徐玫闻言忙道:“娘您赶紧将姐姐给叫回来吧,别给他提供机会啊!还有爹爹,您将他留在道观干什么!他心眼多,大兄和惠姐姐跟他在一起,是要吃亏的!” “你个丫头。”徐夫人不慌不忙,睨了徐玫一眼,淡淡地道:“正是要吃些亏,方能记住教训呢。”她想徐玫道:“这件事情,你也小丫头就别操心了。” 徐夫人语气很淡,似乎是轻描淡写,但徐玫知道,这是不容人再拒绝反驳了。 她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起身行礼,道:“那我回去了。” 徐夫人吩咐道:“徐清那里,你不许乱说话。” “我知道了。”徐玫点点头。 徐大夫人看上了胡不为,她徐玫若是跑到徐清那里去说胡不为的坏话,徐清未必领情不说,李氏肯定是要把她记恨上的。 婚嫁大事,她一个小丫头,怎么说也不好在里面参合。 徐玫回到了集雅苑,立即招过来小红,让她多多留意李氏那边的消息。说过之后,又有些怏怏,觉得没意思,让小红下去了。 “小姐很不开心?”小麦被何嫂特意找过来,让她陪着徐玫说话。 徐玫懒懒地道:“没有不开心。只是突然间有些想颓废一会儿。你让何妈妈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能好了。” 小麦悄悄打量了自家小姐,微微沉吟,退了出去。 自家小姐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对于小麦的表现,徐玫十分满意。她斜斜靠在软枕上,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手串下来把玩,一边把玩,一边由着自己胡乱出神。 很多时候,人都会有些沮丧的小情绪。 这没什么。 徐玫眯着眼睛,回想着前世最后那一片火光,突然发现,自己心头似乎难有波澜了。 这一辈子越过越长,每一个日子都是真实充满了色彩,她越来越觉得,所谓的前世,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就连让她最痛的那一片橘红色的大火,再想起来时候也渐渐成了灰白色,不像是真的了…… 或许,真的是梦? 还是因为新生这些年的日子太过顺遂平安,让她下意识地选择忘记那些本该真实的痛?不是说,世人心中都是想要自己能幸福快乐,会下意识地只记得曾经经过的好,而选择忘掉了痛? 就像穷人家的小孩儿,会忘记了幼时因为犯错挨过了巴掌的那个痛,而会一直记得第一次吃到糖的时候那种甜? 所以,她徐玫也选择将那些沉痛的前世当成一场梦,慢慢地忘掉? 大概是这样的吧。 只是,想起胡不为,她心中痛是不痛了,却依旧发堵呢。 ——她让莫仁查过了,胡不为只怕并不认识之前的公主,如今的渤海国皇后。而且,渤海国王后诞下的孩子,也才一岁多一点,算算日子,绝不会与胡不为有什么关系! 只是因为她当会儿投入了一支空心笔,所以胡不为的人生轨迹就全乱了吧!若是他不再与渤海王后有交集,没有一个有王室血脉的儿子,他这的这一辈子,还会不会产生如同前世一般的野心? 嗯。 他从来都是有野心的人。 那么,联姻,在他眼中,也是一种能助他向上的工具吧? 徐玫眯了眯眼:那么,有什么样的妻子,在他眼中才是有用的,是值得尊重一些的,而不是要向将其对待傻子一般欺瞒多年? 不对。 不对。 前世今生。 前世的轨迹已经有了些改变,但许多事情还是没有变! 再说,她还不知道,最后的金姑姑,是谁派去的!总不会是胡不为派去的!因为他根本不必管她死活了! 她差点儿忘记了金姑姑这个人。 徐玫眼睛再眯,快速地转动手中的菱形珠子,开始思索起来。 …… 夏长渊回了五柳观。 他大约是记得了徐玫的话,才一回去,就将徐惠给送回来了,只留下了徐立前,陪着胡不为一起听他说起远行的一些经验。莫仁侍立一边,自然也一字不漏地听下了。 而徐惠再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和伤害。 她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差,几乎要将不满写在了脸上。 “惠儿。”徐夫人看着她,开口道:“你不想回来?” “父亲要传授远行经验,为何他会觉得我不能听,将我赶回来!”徐惠道:“他难道也觉得女儿无用!那娘亲你在他眼中,又会是什么!” 徐夫人淡淡地道:“你不必将我给绕进来。” “世道对女人有偏见,并非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偏见。女人有没有用,有什么用,是女人自己要证明的,而不是靠着别人眼光如何认可的。” “我徐元真从来没想过男人女人的问题。”徐夫人言语淡淡,却突然有一种气势散发出来,道:“我就是徐元真,我要做的事做成了,才让人高看一眼,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 “徐惠,你的心若是一直困在世人对女人的偏见之中,你怕是永远也无法强大。”徐夫人淡淡地道:“因为你自己心中,已经将自己认定为了低一层的女人。”(未完待续。) 216 徐惠俏面涨红,难堪至极又满怀着倔强不服:“您说的好听!可是连您对待儿子女儿的期待都不一样!我不服!” 徐立前明明不想要从商!他自幼就想当个读书人!但徐夫人却偏偏压着他学习从商! 她徐惠从小就想要同徐夫人一样在叱咤商海,为此也万般努力,但徐夫人的目光又有几回是落在她身上的! “你自然可以不服气。”徐夫人目光淡淡,道:“世人重男轻女,你经受的,我也经受过。惠儿,你在我面前谈不服气?” 徐夫人当年,从无人教导。她在父母长辈那里受到的偏见,只比徐惠多,不会比徐惠少。但她没有靠着任何人,甚至连徐家的名头都没怎么打,一个人出去,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和产业! 徐惠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夫人有这个资格,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 徐惠心中再有不服气,也无从辩驳! “我想,父亲肯定是觉得有外男留宿道观不便,才让姐姐早一日离开的?”徐玫轻声劝解道:“他的那些人生经验啊什么的,我们都是他女儿,想什么找他听,父亲难道还能不肯讲?” “再不济的话,大兄也能转述给我们的啊。” 她们的娘亲太过强硬又太过厉害,根本就很少有心软温情流露的时候。之前徐立前在徐夫人这里都是碰的头破血流几乎要母子生分,又怎么会对徐惠这个女儿有细心快慰? 也就是对着脸皮厚年纪小的徐玫,才多纵着一点儿罢了。 徐惠这么闹,绝对落不到一点儿好。徐玫提到五柳观的外男,就是要让徐夫人想到胡不为,想着徐惠这么敢再她这里呛声都是一个那个“外男”,肯定会记着胡不为一分! 徐惠脸色再次红了又红,到底是咬着唇没有吱声。 徐夫人似乎将徐玫的话听进去了,看向徐惠,淡淡地道:“惠儿,你对胡不为是否生情?” 不知为何,徐惠俏脸上的血色尽去,苍白无比。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徐惠咬着唇,俏脸红云再起,紧紧捏着了手中的帕子。她迎上徐夫人的目光对视,似乎自己并不心虚。 “你又何必故作小女儿姿态。”徐夫人淡淡地道:“我明明白白地问你,你是否对胡不为生出了男女情愫?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或者,尚未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徐惠娇躯向后动了动,似乎难堪徐夫人的压迫,目光几次闪动,回想刚才徐夫人说起了“小女儿姿态”,仿佛暗藏着轻蔑,她咬着牙,鼓足勇气,正视徐夫人,开口道:“我尚未明晰心意。不知娘为何问这个?” 她看向徐玫,目光有些冷冷的怨气:一定是这个小丫头露了口风。不然,她的母亲心头关注的都是大事,怎么会仅仅因为她与一个少年郎多说几句话就胡思乱想! 徐玫吐了吐舌头,不与徐惠对视。 她如此坦诚光棍又不怕她事后算账的做派,又将徐惠恼了不清。 “这样啊。”徐夫人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没有明确心意,便是仅仅才有了一些好感,继续相处或许会生出爱慕之情,也许又不会。就此作罢断了往来的话,将来肯定会有些遗憾,但肯定不会有痛苦。 徐惠以为徐夫人会继续追问,但徐夫人却就此作罢,将她们姐妹二人打发了出来。 才出房门,徐惠将与徐玫拉开距离,冷着脸问徐玫道:“你在母亲面前嚼我的舌头?” “慧姐姐,你别告诉我不告诉你。”徐玫才不怕她,理直气壮地道:“大伯母可是替清姐姐相中了胡不为,到娘这里正式提过的。我要是不提点一下娘关于你的事,娘要是一心帮着大伯母达成心愿了,你可就来不及了。” 徐惠怔了一下,却依旧红着脸恼怒道:“要你瞎装好心!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哦。”徐玫转到眼珠,道:“那我以后都不管了就是。” 徐玫露出些不痛快,朝着徐惠欠了欠身,抬脚飞快地先出了梧桐苑。 徐惠盯着她的背影懵了半响,缓缓出了一口气,想着刚才的消息,心中立即充斥着无限的心事。她按着胸口,一路不知怎么回到了玲珑苑,在自己房间里呆坐半响,又猛地站起身,走出出去。 徐玫拿着一把剑,舞的乱七八糟,似乎毫无章法,只图痛快。有好几次,大家都要担心,她的剑会捏不住,脱手飞出去! 徐惠看了几眼,觉得心头被这乱糟糟的剑光弄得更加烦乱,再也看不下去,抬手抛出一条绸带,轻易地裹住了徐玫的剑身,往回一抖一带,将长剑从徐玫手中缴了回来,拿在了自己的手中,恨恨地道:“这么多年你都偷懒呢吧!练个剑练成了什么样子!真替你丢人!” “别啊。”徐玫停下来,擦了一把汗,抢过长剑,送给身后的婢女拿走了,嘟囔道:“惠姐姐才说不让我管你的事情,现在就来训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惠被噎了一下,瞪着毫不服气的徐玫,很想转身就走,但一想她肯定比留在家中的婢女们知道消息内幕多,就忍住了,抬脚走进堂屋,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道:“别扯有的没的,我有话问你。” 徐玫没有再噎她,老实地坐了下来。 “大伯母怎么突然就相中了他?”徐惠问话颇有些干脆,只是难以掩饰耳尖一点红,看向徐玫,十分不客气的样子。 徐玫老实地将李氏在徐夫人面前的那些恳求讲了一遍,嘀咕道:“……我若是不提点一声,若是当真出了乌龙事,岂非是大家都尴尬难堪?早知道惠姐姐会觉得我多事,我就不插嘴,边上看热闹好了。” 徐惠被堵了一下,脸色一阵难看,眼睛红着,道:“是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你是我妹妹,怎么心总是向着别人!” “我要是向着清姐姐,你和胡不为怎么样我肯定得瞒着!”徐玫道:“我问过你,你自己说不嫁人的!就是后悔了,又怎么能怪我!” 徐惠俏面涨红,难堪至极又满怀着倔强不服:“您说的好听!可是连您对待儿子女儿的期待都不一样!我不服!” 徐立前明明不想要从商!他自幼就想当个读书人!但徐夫人却偏偏压着他学习从商! 她徐惠从小就想要同徐夫人一样在叱咤商海,为此也万般努力,但徐夫人的目光又有几回是落在她身上的! “你自然可以不服气。”徐夫人目光淡淡,道:“世人重男轻女,你经受的,我也经受过。惠儿,你在我面前谈不服气?” 徐夫人当年,从无人教导。她在父母长辈那里受到的偏见,只比徐惠多,不会比徐惠少。但她没有靠着任何人,甚至连徐家的名头都没怎么打,一个人出去,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和产业! 徐惠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夫人有这个资格,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 徐惠心中再有不服气,也无从辩驳! “我想,父亲肯定是觉得有外男留宿道观不便,才让姐姐早一日离开的?”徐玫轻声劝解道:“他的那些人生经验啊什么的,我们都是他女儿,想什么找他听,父亲难道还能不肯讲?” “再不济的话,大兄也能转述给我们的啊。” 她们的娘亲太过强硬又太过厉害,根本就很少有心软温情流露的时候。之前徐立前在徐夫人这里都是碰的头破血流几乎要母子生分,又怎么会对徐惠这个女儿有细心快慰? 也就是对着脸皮厚年纪小的徐玫,才多纵着一点儿罢了。 徐惠这么闹,绝对落不到一点儿好。徐玫提到五柳观的外男,就是要让徐夫人想到胡不为,想着徐惠这么敢再她这里呛声都是一个那个“外男”,肯定会记着胡不为一分! 徐惠脸色再次红了又红,到底是咬着唇没有吱声。 徐夫人似乎将徐玫的话听进去了,看向徐惠,淡淡地道:“惠儿,你对胡不为是否生情?” 不知为何,徐惠俏脸上的血色尽去,苍白无比。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徐惠咬着唇,俏脸红云再起,紧紧捏着了手中的帕子。她迎上徐夫人的目光对视,似乎自己并不心虚。 “你又何必故作小女儿姿态。”徐夫人淡淡地道:“我明明白白地问你,你是否对胡不为生出了男女情愫?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或者,尚未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徐惠娇躯向后动了动,似乎难堪徐夫人的压迫,目光几次闪动,回想刚才徐夫人说起了“小女儿姿态”,仿佛暗藏着轻蔑,她咬着牙,鼓足勇气,正视徐夫人,开口道:“我尚未明晰心意。不知娘为何问这个?” 她看向徐玫,目光有些冷冷的怨气:一定是这个小丫头露了口风。不然,她的母亲心头关注的都是大事,怎么会仅仅因为她与一个少年郎多说几句话就胡思乱想! 徐玫吐了吐舌头,不与徐惠对视。 她如此坦诚光棍又不怕她事后算账的做派,又将徐惠恼了不清。 “这样啊。”徐夫人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没有明确心意,便是仅仅才有了一些好感,继续相处或许会生出爱慕之情,也许又不会。就此作罢断了往来的话,将来肯定会有些遗憾,但肯定不会有痛苦。 徐惠以为徐夫人会继续追问,但徐夫人却就此作罢,将她们姐妹二人打发了出来。 才出房门,徐惠将与徐玫拉开距离,冷着脸问徐玫道:“你在母亲面前嚼我的舌头?” “慧姐姐,你别告诉我不告诉你。”徐玫才不怕她,理直气壮地道:“大伯母可是替清姐姐相中了胡不为,到娘这里正式提过的。我要是不提点一下娘关于你的事,娘要是一心帮着大伯母达成心愿了,你可就来不及了。” 徐惠怔了一下,却依旧红着脸恼怒道:“要你瞎装好心!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哦。”徐玫转到眼珠,道:“那我以后都不管了就是。” 徐玫露出些不痛快,朝着徐惠欠了欠身,抬脚飞快地先出了梧桐苑。 徐惠盯着她的背影懵了半响,缓缓出了一口气,想着刚才的消息,心中立即充斥着无限的心事。她按着胸口,一路不知怎么回到了玲珑苑,在自己房间里呆坐半响,又猛地站起身,走出出去。 徐玫拿着一把剑,舞的乱七八糟,似乎毫无章法,只图痛快。有好几次,大家都要担心,她的剑会捏不住,脱手飞出去! 徐惠看了几眼,觉得心头被这乱糟糟的剑光弄得更加烦乱,再也看不下去,抬手抛出一条绸带,轻易地裹住了徐玫的剑身,往回一抖一带,将长剑从徐玫手中缴了回来,拿在了自己的手中,恨恨地道:“这么多年你都偷懒呢吧!练个剑练成了什么样子!真替你丢人!” “别啊。”徐玫停下来,擦了一把汗,抢过长剑,送给身后的婢女拿走了,嘟囔道:“惠姐姐才说不让我管你的事情,现在就来训我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惠被噎了一下,瞪着毫不服气的徐玫,很想转身就走,但一想她肯定比留在家中的婢女们知道消息内幕多,就忍住了,抬脚走进堂屋,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道:“别扯有的没的,我有话问你。” 徐玫没有再噎她,老实地坐了下来。 “大伯母怎么突然就相中了他?”徐惠问话颇有些干脆,只是难以掩饰耳尖一点红,看向徐玫,十分不客气的样子。 徐玫老实地将李氏在徐夫人面前的那些恳求讲了一遍,嘀咕道:“……我若是不提点一声,若是当真出了乌龙事,岂非是大家都尴尬难堪?早知道惠姐姐会觉得我多事,我就不插嘴,边上看热闹好了。” 徐惠被堵了一下,脸色一阵难看,眼睛红着,道:“是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你是我妹妹,怎么心总是向着别人!”(未完待续。) 217 PS:上一章有了粘贴错误,已经更正,订阅的亲们回头看几眼。不会重复收费。看搬文的亲们只能对不住了。 看好友的反应,当是有些意动的了。 徐立前很高兴。他很喜欢徐清这个温婉文雅的堂姐。胡不为与徐清二人年岁相当,兴趣一致,这一桩姻缘再好不过。 胡不为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落下一子,转了话题,与徐立前谈论起天下大事来:“……虽然收获不丰,但比起之前几年,也是十分不错了。周太傅运筹帷幄,东借西补,总能将夏天对付过去,熬过秋天。其间只要再无大灾,大夏就缓过来了。然后,整肃吏治,该要开始了。” 天灾厉害,但人祸更严重。 太上皇在位之时,只管各地能将钱财足数搜刮上来,其他根本不管。甚至卖爵鬻官,只要将将大头交上去,太上皇也默认不管! 吏治败坏,可想而知。 而新帝一开始,仅仅以雷霆手段查处了三大仓,而后就将主要精力放在梳理军队上。新帝维稳,除了倒了两个王府和几个勋爵,整个官场并没有太多变动。 这种局面,在新帝登基半年,成功新科之后,肯定得改改了。 哪怕这半年,从前的贪官污吏并不敢有所动作。 徐立前想到这里,忍不住为胡不为惋惜。他露出的神色被胡不为捕捉到了,却是洒然一笑,道:“只要天下归安,我又有什么可惜的!” 这句话,让徐立前越发钦佩起来,抛了棋子,道:“只为胡兄这句话,这一局,我认输!” …… 徐立前与胡不为在五柳观待足了十日,方才联袂下山,来到徐家。 徐夫人在梧桐苑见了见人,随意问了几句话,便让他离去了。徐玫清晰地看见,胡不为退出梧桐苑之后,眼底生出的困惑。 “哎,大兄,你提了没有?”徐玫将徐立前拉开了一些,悄悄问道。 “提了。”徐立前嘴角带笑。 “那他就没有细问?”徐玫眨巴眼睛,问道。 “我就是一提,他怎么好意思追问。”徐立前摇摇头,补充道:“只是也没有拒绝,应该是有所意动。” “那你赶紧领着胡公子去找立明大哥他们聚聚吧?”徐玫眯着眼睛看向正在客套交谈的胡不为徐惠二人,道:“我刚才看见大伯母派人过来了呢。” “好,一会儿胡公子安置下来,我置酒款待,就请来大哥二哥作陪。”徐立前其实也挺积极,想看胡不为热闹的。 “嗯嗯,你快去。”徐玫说罢,快走两步,到了徐惠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开口道:“慧姐姐,胡公子远来,大兄要留他小住两日,这会儿正等着安置呢。我们就别凑热闹了吧。” 徐惠身子僵了僵,有些勉强,道:“嗯,那我就不打扰世兄了。” “世妹客气。”胡不为回礼,道。 徐玫向徐立前使了个眼色,徐立前就笑着将胡不为拉走了。 待两人身影稍远一些,徐玫见徐惠目光一直追着他们久久不动,陪她片刻,道:“惠姐姐,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我试探过了,清姐姐本人对于这桩姻缘其实淡淡的,只是在意父母之命……你若是反悔,清姐姐不会怪你的。” 徐清的态度是可有可无,那么,若是徐惠有心,并不能算是姐妹相争。 徐惠抿了抿唇,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最后缓缓摇头,没有开口。 她不会后悔的。 “我们回去吧。”徐惠与徐玫淡淡地道:“以后这样的话题,就别再提了。” 徐玫看着她,点了点头。 …… 兰花开的正好。 幽香阵阵,沁人心扉。 对着夕阳,几个少年郎言笑晏晏,很快空了几个酒壶,略有些醺醺然。 徐立复面庞发红,眼神依旧明亮,给胡不为倒了一盅酒,端了自己的酒盅与他碰了一下,问道:“胡兄已经及冠,不知可有婚配?” 胡不为摇摇头:“不曾。” “既然如此,胡兄觉得我清儿妹子如何?”徐立明脱口而出,像是这句话已经在嘴巴徘徊了许久一般。 徐立前将酒壶拿过来握住把柄,见胡不为错愕,忙嘻嘻笑道:“我大姐温婉文雅,琴棋书画俱有所通,绝对品貌俱佳,堪比任何名门闺秀……胡兄觉得呢?” 徐立克惊讶之后,眼珠一转,跟着道:“是啊,清姐是我们徐家难得的风雅闺秀,的确与胡兄很配。不像其他姐妹,很多都懒得看书,只爱看账本,太俗气。” 胡不为总算回神,闻言忙道:“立克千万别这么说。看账本是安家理财,为了是一家兴旺,那里能是俗气了。若是像夫人一般,成就更是男儿莫及,让人敬佩的。” “哦?”徐立前碰了碰胡不为的手臂,笑着追问道:“那胡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身在徐家,清姐看账本掌家理财的本事肯定是过关的,你放心。” 胡不为迎向徐立前的目光,眼中有些莫名之意,让徐立前有些看不懂。片刻之后,他端了酒盅回敬了徐立明,一饮而尽,道:“都说胡某少年俊才,无奈至今仍然只是个小小举子罢了!科举未尽,仕途不成,前途未明,如何成家立业!” 他面庞红红,眼神氤氲,似乎有些醉了,道:“上次归乡拜祭祖先之时,我曾经在父母坟前发誓,科举不成,绝不分心他顾,更不敢耽搁好姑娘……还请立明大哥见谅。” 这就是婉拒了。 甚至,连先定亲待科举有成后成亲这样的说法,也给堵上了。 徐立明怔了一下,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道:“无妨。” 在观中的时候,他不是有所意动么?怎么却拒绝了?徐立前不禁有些困惑,但胡不为既然明确地拒绝了,他们兄弟再提,就有些逼迫胡不为答应的意思了,只能不再提及,打个哈哈,换了个话题。 徐家的女儿不愁嫁,又何须逼亲,丢掉了徐家女儿的身价。 这里的谈话,徐玫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她收到回报,翘了翘嘴角,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再替我盯着那边。”徐玫吩咐道。 小红应声,退了下去。 “小姐觉得胡公子是……?”小麦问道。 “没什么。”徐玫抿一口茶,道:“我只是怕会慢待了客人罢了。” 徐玫得到了消息,徐惠自然也不比她落后。 他拒绝了…… 挥退进来回报的流苏,徐惠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娇艳如花,一时间也不知道心头是如何滋味。 放松……庆幸……期待……或者,又是什么。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是月上柳梢。 徐惠坐了许久许久。 流苏走进来,脚步有一些慌乱,走近徐惠身边,脸上有些震惊,道:“小姐,胡公子,胡公子正在院外,说是想要见您。” 徐惠蹭的一下站起来,有些惊慌失措,问流苏道:“你刚才说什么?” “是胡公子。”流苏咬唇,再次低声道:“胡公子已经在玲珑苑外的合欢树下停留徘徊了好一阵了。婢子斗胆出去相询,他说,他想要小姐您。” 因为胡不为是被徐立前强行留下的,且只准备住一夜,次日一早便走,所以徐立前干脆没有让人给胡不为安排客院,留了胡不为与他同住松涛苑,继续同住一个院子。 松涛苑离玲珑苑很近是不错,但胡不为身为外客,又是男子,居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行走!而且跑到玲珑苑来,说要见她! 徐惠娇躯不禁颤了几下,心头慌乱如麻。 她不出去,他怕是不会走的。流苏都没能劝走他,谁还能劝?万一闹了起来,引人注意,那他的脸面…… 可是,她若是出去见他……又像是什么话! 徐惠握着拳头,在屋里团团转了一阵,猛一咬牙,道:“我出去见见他。” 流苏心头一惊,抬眼见徐惠正往外走,忙从衣架上取了一个暗色的披风,快步追了出去。 “开门,小姐要出去走走。”流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守门的婆子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连忙打开了大门。 徐惠走了出去,在路上慢慢行走,不时抬头,似乎在欣赏月色。流苏低头打了个灯笼,放的低低的,只能照亮脚边的一点儿路,衬的格外暗一些,让人的整个上半身都模糊不清了。 徐惠走的很慢。 她紧紧握拳,往别的地方走了一段路,终于缓缓走到了那一颗粗大的合欢树下。 合欢花铺落一地,散着独特的香味儿。 又有些淡淡的酒味儿。 他就在这里。 徐惠握了握拳,在粗大的树干下停顿了一瞬,抬眼看见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从树干后转出来,不知为何眼中有些酸涩。她努力让自己格外平静,吩咐流苏道:“流苏,你在附近等我。” 流苏顿了顿,提着灯笼,慢慢地走远了些。 “惠儿。”胡不为上前一步。 徐玫猛然后退半步,道:“这么晚了,胡世兄为何没有休息?我大兄呢?” 他离的那么近,身上的酒味儿不断地散出来,裹在她身上,冲进她的鼻子里,让她有一些晕。 “立前喝多了,已经睡下了。”他吐出来的字一个个都像是从酒缸里出来一般,散着酒味儿,让周围的酒气越发地浓郁熏人,让徐惠忍不住有些头昏发慌。他看向徐惠,眼睛在暗夜里发着亮,道:“我睡不着,眼前都是惠儿你的影子,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想要见你。惠儿,你别怪我。” 徐惠嚅动嘴唇,不能说话。 “惠儿,怎么会这样?”胡不为十分痛苦,哀伤地道:“之前立前在观里问我是否婚嫁,我以为是惠儿你……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我怕立前看出来,回去写了一夜的大字!但今年,立明兄他们却又提起了清小姐……惠儿,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清小姐?” “清姐姐知书达理,能与胡兄志同道合。”徐惠很想开口说,她徐惠的爱好是计较银子看账本子……但她咬住了唇,将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可我不知清小姐。”胡不为盯着徐惠,目光灼灼如同星辰,道:“我只与惠儿你相知。” “胡兄玩笑了。”徐惠娇躯颤了颤,道:“只是因为大兄的关系,才让我与胡兄相见次数多谢而已。” 谈不上相知。 她还是不懂他那些诗词文章,也不懂那些治国安民的道理。 如何相知。 “惠儿!”胡不为眼中流露出万分伤痛之色,他猛然向前一步,激动地抓住了徐惠的手,深情地道:“我,我!” 徐惠只觉得右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甩手挣扎向后,道:“胡兄你冷静些!” 她挣扎扬手,并未使力,却见对面胡不为连连后退几步,差点儿要踉跄栽倒!他稳重身体,痛苦地道:“对不住,世妹,是我孟浪了。” 他拍了拍面颊,不知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想让满身酒气的自己清醒一些,难过地喘息一阵之后,像是难受到无法站立一般,颓然无力地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徐惠很想走。 胡不为显然也是喝多了酒,完全不似平日里从容冷静的模样。 是酒后吐真言? 徐惠心中再次生出酸涩之意,咬了咬唇,压住心头难过,轻声道:“胡世兄,我早就想过,这一辈子,是不出嫁的。你保重……” 她想要对胡不为说声“保重”,却被胡不为开口打断:“为什么!” 见徐惠沉默,胡不为再次靠着树干站稳了。他低着头,仿佛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轻声问道:“惠儿,能说说为什么吗?” …… 远处。 徐玫拉住了徐立前,不让他上前。 “为什么?”徐立前瞪了徐玫一眼,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徐家女儿规矩不重,怎么也不会允许半夜与男子私会! 徐玫拽住他,问道:“大兄,你这么出去了,让胡公子和惠姐姐怎么办?若是再惊多了人,又该怎么办?大兄,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徐立前十分难受,看着胡不为要去拉扯徐惠,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218 告诫 口中说冷静不了,却没有再要往前冲了。 徐玫稍微松一口气,数落徐立前道:“大兄,你这可真是……好好的客院不住,你偏要把人给留在自个院子里!你想要秉烛夜谈,陪他住客院就是了!如今可好,你留了人,却没看住人要撒酒疯!” 徐立前额头青筋直跳,道:“我怎么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儿!” 他同胡不为都喝的有些多了。 回到松涛苑之后,两个人又借着酒意高谈阔论了一阵后,便各自歇着了。因为有了酒意,徐立前很快就睡的香甜,他哪里会知道胡不为却又跑出去了! 若不是徐玫上门硬让人给他塞了一个醒酒丸,他怕此时还在做梦呢! “嘿!”徐玫轻嗤一声,道:“你院子里人也不少了,怎么就没有一个警醒的?让他轻易就溜出去了?这可不行。明天我要告诉娘,让她给你换几个厉害的才行。自个儿院子都是漏洞,真是丢死人了!” 徐立前僵了僵。 是啊,他离家三年,回家也差不多半年了。 松涛苑改变不大,多半是他离家前的旧人。新添的人手,五六个月的时间,也早也考察完毕,安置妥当,各安其职的。他的院子,梳理再梳理,统筹再统筹的,怎么会有漏洞! 若是没有太大的漏洞,那么,胡不为是怎么悄悄地溜出去的? 除非他处心积虑,功夫过人! “大兄,你觉得胡不为功夫怎么样?”徐没问道:“他能溜出来不让人察觉,肯定是个不简单的高手吧?要么,就是他收买了你松涛苑的人。” 松涛苑他跟前的人都能被收买,不仅他徐立前的脸要丢尽,就是徐夫人的脸也要被丢尽了! 那就是胡不为功夫很高,超过了徐立前和他身边的人,才不着痕迹地溜了出去。 “可我记得,在京里的时候,惠姐姐那次被人袭击之时,胡不为正好一在。他虽然勇敢地挡在了姐姐面前,但却连对方一招都没撑住。流苏和姐姐都撑了两招呢。”徐玫又道。 这些细节,她打听的很仔细。 徐立前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皱眉道:“玫儿你是说,他们两个早就心生情愫了?怪不得之前我提的时候胡兄没有反对,而今日大哥一提清姐姐,他立即就婉拒了。” 胡不为看上的是徐惠? 所以才经过一次刺激之后,想方设法出来找徐惠解说?不然,他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不久之后就要出门游学,再见徐惠,不知要到哪一日了。 徐玫没想到徐立前只注意到这个了。 她在淡淡的月色之中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提醒娘了。娘也问过惠姐姐了。惠姐姐说,她不想出嫁。” 徐立前愣了愣:“我都不知道。” “慧姐都说了不想嫁人,为什么要嚷嚷的众人皆知?”徐玫反问道。 “也是。”徐立前看向那边,想了想,道:“玫儿,你拉我出来,就是让我在这里看着?若是有个万一,会让惠儿很难堪的。” 胡不为的行为,实在让他想不恼都不成! 他是昏了头了吧!才会干出这种事情!半夜约了惠儿出来,难道就没想过会害了惠儿! “大兄,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人。”徐玫吸了一下鼻子,道:“明天你要是再留他,我就将眼前的事情告诉娘。” 徐立前心头一紧,忙道:“别啊,你告诉娘,娘肯定会大怒的!” “那是你亲妹妹!”徐玫瞪着徐立前:“她在被无赖纠缠!你就护着她,反而向着外人说话!引狼入室就不提了,要是你再认识不清,我回了五柳观做了小道姑,管你们如何!” “我……”徐立前抬眼再次看了看相对而立的两个人,想了想,对徐玫道:“你先回去吧,我一定处理好,一定处理好。” 若是他们当真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名正言顺地定下就是,何必如何偷偷摸摸! 徐立前将气呼呼的徐玫送走几步,回头就唤过了巡夜的婆子,让她们将火把高高举起,步子沉重,弄出来的动静不小。徐立前正领着他们在前面走,边走边道:“胡公子醉了酒,怕是躺在外面哪里了。劳烦几位帮我在松涛苑附近找找。” 远处的徐惠听到动静,立即后退几步躲进院墙的阴影之中,远远跟着提着灯笼的流苏后面,低着头,很快找到了一个小门,叩门回了玲珑苑。 后来,徐玫才听说,徐立前让一队巡夜的婆子找了很久,才在松涛苑往族学路上的一个小亭子里找到躺在美人靠上睡的正香的胡不为。而又因为出了这个丑,胡不为再不好意思在徐家待,次日一早拜别的徐夫人,就匆匆离开了。 徐惠一个白日都没有出玲珑苑。 直到黄昏向徐夫人问安之时,她才走了出来,俏脸平静,再正常不过,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更不用说想要看出她的心事了。 徐玫打量了一会儿,就收了目光。 淡淡说了几句话之后,徐夫人就开始端茶。 三人识趣起身告退,徐夫人放下茶盏,淡淡地道:“惠儿留下。” 徐惠俏脸微变,束手站在一边,没有再坐。 徐立前和徐玫对视一眼,行礼走出了房间。到了门口,徐玫和徐立前又不约而同地回望一眼,再对一个眼神,快走几步,离了门口到了院子里,才缓下步子,再次对视。 “你告诉娘了?”徐立前低低问道。 徐玫摇摇头:“没啊。” 徐立前相信了她。若是徐玫高密,她绝对不会不承认。许多时候,她都是光棍的很。 “那你觉得,娘是问惠儿什么?”徐立前有些不自在。 胡不为是他的朋友。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真是插手也不是,不插手更不是。 “多半是昨晚的事情。”徐玫撇了撇嘴:“这方圆几里,有个风吹草动,娘都能立即知道。你留了胡不为住在松涛苑,娘怎么会不让人盯着点儿?” 徐立前苦笑。 他怎么忘了。 这个大宅子,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有暗卫值守的。尤其是夜里。(未完待续。) 219 这个大宅子,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有暗卫值守的。 尤其是夜里。 那些打着火把沿着主路转悠的巡夜婆子,就是障眼法而已。 ——这个消息,是徐夫人不久前才无意中告诉他的。徐惠怕是都不知道。那胡不为更不会知道。 昨夜暗卫没有行动,大约是小儿女私会,并不在暴露他们的范围。但次日告诉徐夫人知道,那是肯定的。 徐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堂屋,苦笑,道:“走吧”。 怕是母亲又要对他失望了吧……唉。 “昨晚上,胡不为醉醺醺的找你说话,你是怎么想的?”徐夫人直接开口道。 徐惠骇然抬头,见徐夫人正平静地看着她,她的脸上立即涌上血色,烧透了耳根,难堪极了。她低下头,忍住眼中就要涌出的泪意,低声道:“他说,他以为徐家若与他联姻,那人会是我。没想到昨天大哥提的是清姐姐,他心中痛楚抑郁,拒绝之后,多饮了酒。借着酒意,他找到了我。” “他当时醉的很,女儿若是不出来,只怕他会嚷嚷开,惊动他人,更加不堪。”徐惠低声道:“现在想来,是女儿做错了。我不该受他胁迫的。” 徐惠若是铁了心不出来,胡不为敢在玲珑苑外面闹……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要闹的倾向,就要被打晕丢出去了!更何况,这一片地方,皆在徐夫人掌控之内,就算真的有些动静,谁又敢说一句半句的笑话,更别提往外传出去! 徐惠当时出了门,实在是乱了分寸,做错了选择! “当时,女儿的心里也很乱。”徐惠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心里是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恩,他告白于你了?”徐夫人言语淡淡,就像是问着“你吃饭了什么”一般平淡。 徐惠闻言再次生出窘迫,道:“是。” “女儿当时选择出去见他,也是有所预料,想要与他说明。”徐惠抿了抿唇,抬头道:“我同他说,我不想出嫁。他说会等,等他科举有成,再来正式向您提亲。希望到那时候,我能改变心意。” “哦。”徐夫人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淡淡地看向徐惠,开口问道:“那三年后,他金榜题名,真的来徐家提亲,你那时候会不会改了主意?三年之后,徐清应该已经出嫁,你不必顾忌那边了。” 徐惠眼圈有些红,胸口起伏一阵,向徐夫人道:“既然是三年后,女儿并不用此时做决定。” “有道理。”徐夫人端起来抿了一口,开口道:“但是惠儿,你的心思摇摆不定,要让我如何教导你?” 徐惠怔住。 徐夫人继续道:“若是你笃定要嫁人,我便按照‘嫁人’的前提教你。比如说徐家有些秘密,我这些年经营的一些底牌手段,就都不能告诉你了。也就是说,你只能浅浅地参与家族事物,在风雨楼随侍的时候,有些时候我会打发你到外面等,你就不能心有不平。” “你若笃定了不嫁到外面,那我当然要另外对待了。” “我在第一次出海回来之后,就坚定了不外嫁,要挽救徐家,而后掌管徐家,成为徐家家主,让徐家所有人都按照我的心意行事。我想知道,我这个女人,能将徐家这样的商家带到什么样的高度!” 她说完之后,只看了震惊的徐惠一眼,淡淡地道:“你既然没有想好,那就没想好吧。终身大事,的确要慎重。不然,将来后悔,就太晚了。” “下去吧。”徐夫人说罢,不再理会徐惠,自己先起身站起,转身去了内室。 徐惠留在外面,站了许久。 有婢女轻手轻脚地进出,倒是谁也没有惊动她。直到过了好一阵子,宝瓶从内室走出,才向她行了一礼,轻声道:“惠小姐,还请回去吧。夫人要安歇了。” 徐惠没出出声,茫然走了出去。 直到徐立前在梧桐苑外的路上截住了她,喊了她几句,才让她猛然惊醒,受惊一般后退一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娘是不是训你了?我刚才喊了你几句,你都没应。”徐立前面露关切,歉意地道:“惠儿,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他住进内院的。” 胡不为若是被安排在客院,怎么也到不了玲珑苑跟前逼了徐惠出来说话。 徐惠张了张嘴:“大兄也知道了?” “是。”徐立前很是不自在:“他昨晚悄悄出门,我出门去找,看见了。” 徐惠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徐惠夜里与一个男人私会!真是好不要脸! 徐惠抬眼又看到了没有靠的太近的徐玫,俏脸瞬间充血,眼中通红,几乎落泪,狠狠将徐立前推开,道:“不要你管!” 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徐立前想要去追,却被徐玫拉住,埋怨道:“我就知道,这种事情,就是亲兄妹,也最好装作不知道吧!大兄,你别继续给她添难堪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好了。” 他们根本猜不出,徐夫人会同徐惠说什么。 “真是烦死了!”徐玫在徐立前跟前嘀咕道:“那个胡不为只要一出现在我们家,哪一次都没有好事儿!就是娘大度,不与他计较!他也真的能拉下脸皮一次一次地凑上来!” “说什么呢。”徐立前拍了一下徐玫。 胡不为昨夜的确行为不端,但那也是因为他醉了酒心中痛苦情不自禁的缘故。他虽然让徐惠出来了,却一直很克制地说话,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换做是半天,并没有一点儿不妥。 错就错在,那是夜里。 所以,不够坦荡。 胡不为才清醒一些,就能特意找了个地方躺着不让巡夜婆子联想到其他的,也是格外在乎保护徐惠名声的。 徐玫这样说话,分明是将胡不为当成了扫把星一样晦气,太偏激了。 “我说错了吗?”徐玫退开几步,瞪大眼睛,恼怒地看向徐立前:“就说科举那一次,他可是让娘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打你了!若不是你在外面磨砺明白了,你心头能过得去那个坎!”(未完待续。) 220 争吵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一蹶不振!”徐玫指了指徐立前的胸膛,凶狠地道:“我甚至不相信,四年前被扒掉裤子打,在众人面前被扒掉尊严扒掉骄傲,你真的已经完全释然了!” 徐立前张开嘴巴,额间立即冒出密密麻麻一堆冷汗。 “如果你挨了打后没有走出去而是依旧被娘关在家里逼着你学她让你学的,你凭什么像今年一样能理解她了?你会恨她!”徐玫气呼呼地道:“你好好想想吧!” 即便不恨,也会怨。 他清楚地知道,在从前的那些年,他一直都对自己母亲存着怨。而怨积累的多了,就会变成恨。直到恨意深深,将人的理智整个占据吞噬再也无法挽回。 回来这些日子,有多少次,在面对徐夫人之时,他都会因为早年的任性不懂事而觉得愧疚万分。 “但是,玫儿,当年是我恳求他的替我报名的。他也不知道后果会……”一码归一码,徐立前却不能将这些迁怒到胡不为头上。 “行了!”徐玫打断他的话,气恼道:“你的话,我不爱听。”她再次摆手不让徐立前开口,道:“以后,我可以不说他不好,但大兄你也要记住,不能再替他辩解非说他好。除非,大兄你一定非要跟我吵架。” “是,我不说了就是。”徐立前连忙道。 徐玫既然不喜欢,以后就不在她面前提胡不为就是了。反正,至少三年之间,他们也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三年之后,徐玫的气性,应也会消的差不多了。 徐玫得了徐立前许诺,哼了几声,才道:“一会儿大兄要去玲珑苑找惠姐姐吧?我不想去,这就回集雅苑了。” 徐立前想要送她,徐玫摆摆手,自个儿回了。 “小姐不是不喜欢胡公子吗?为什么昨夜不直接将人拦下?”小麦不解。 徐玫不喜欢胡不为,那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胡不为与徐惠真成了一对。按理,遇上昨夜那种情况,她应该直接让人拦着不让胡不为到了徐惠面前,给他花言巧语的机会,却接触徐惠才是谨慎之举。 而徐玫却任由他见到了徐惠,任由他在徐玫面前,将话都说了。更让徐立前也都知道了胡不为的心思—— 徐立前一直将胡不为当成好友。若好友成了妹夫,他多半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我们都记得惠小姐说过的话。”徐玫轻声道:“她说过不嫁人的,怎么会轻易反悔?她那么骄傲,怎么会让自己成了食言之人?” “没有人知道,胡不为的爱慕会让她感动觉得享受,久而久之未免真的心动。但娘和大哥都知道了,这份爱慕反而会让她觉得负担和羞耻!” 然后,会继续坚定她“不嫁人”的誓言,远离胡不为,甚至怨上胡不为! 因为胡不为让她“丢人”了! 小麦怔了怔,抬眼去看徐玫。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徐玫姣好的侧脸和精巧的下巴,如同最好的白瓷一般,在天光下散着柔而冷的光。 小麦相信自己小姐的判断。只是,被这么一挤兑,以惠小姐的骄傲要强,难道这一辈子都不出嫁么? 不出嫁,并不意味着不成亲。小麦很快回过神来:身为徐夫人膝下的长女,她在徐家的身份,自然无比珍贵。不出嫁,还可以招婿…… …… 时间漫漫如水。 新帝元年度过了艰难的春天,又熬过了夏天,到了秋高气爽,田野铺金之时,笼罩在大夏头上的阴云彻底的散去,百姓们开始露出笑脸,许多人已经开始在谋划着,今年剩下的粮食,留下一部分做种子和自家嚼用,还能有多少能卖出去换回银钱,能否给家里人置办一身新衣裳,再置办上像样的年货……或者,再合计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娶个新媳妇好过年,来年添个大胖小子? 生活一下子美好起来,充满了希望。 感谢新帝,今年官府完全不收税。 感谢老天爷,今年风调雨顺,给了大丰收! 徐玫走在街上,见今年明显比往年人来人往热闹了许多,许多人张口闭口都在称颂新帝,感谢老天爷给了好年景,心生触动,问莫仁道:“你最近要陪父亲进京?是为了那件事吗?” 莫仁怔了怔,轻声道:“是。师傅已经收到消息,那个人已经在大康现身过,恐很快就要回京了。” 所以,夏长渊才要回去。 “父亲有了打算没有?”徐玫低声问道:“观里能用的人手有多少?对付那个人,至少要得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吧?” “师父已经同皇上和周太傅联系上了。目前的计划是,皇上那边派军队于外围拦截,周太傅聘请江湖人士并大内高手近身围杀,我们五柳观负责锁定那人的行踪。若是失手,则负责最后的追杀。” “只怕会死很多人。”徐玫轻叹道。 夏长渊和莫仁都不站在前面,这让徐玫放心许多。 “总要付出代价。”莫仁目视前方,仿佛在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陪着徐玫走上湖堤。湖堤上,经霜的枫叶通红,如同是燃烧的火焰一眼,美的灼热动人。 “你说的是。”徐玫轻声道:“希望能够功成吧。” “嗯。”莫仁轻声应道。 他的御兽能力已经十分强了。只要洪光道长再出现,他肯定能将人盯住。只要盯住了人,设下圈套,哪怕是用人堆,也能将洪光道长给堆死! 这一次,新帝是下了大决心! “早去早回,一定要平安归来。”徐玫道:“你看着点儿父亲,不要让他暴露太多了。”她低声道:“我其实并不看好这一次行动,总觉得不会竟功。真让那人脱出重围,你劝着父亲也尽量退开些。” “追杀,也不是非要你们出面的。” 莫仁有些惊讶,不禁转头看了徐玫一眼。 她为什么会认为不能成功?他了解过师父的计划,那么多的布置和人手,怎么还能让洪光道长逃掉!除非他是神,不是人!(未完待续。) 221 湖堤 莫仁又想到,徐玫几次在朝廷大事上的开口。 一次,她说,废太子会发动政变成功;一次,她说,仗打不起来。 都灵验了。 这一次,她又说,对洪光道长的围杀不会成功? 莫仁心头多了一份警醒,微微抿了抿唇,道:“我会提醒师父。” “嗯。”徐玫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她沿着湖堤向前,踩着橘红色的枫叶朝前走,身边慢慢少了人群,只剩下阳城湖中,还有船只在飘荡在湖面上。 她一路不知不觉已经走的太远,人也已经有些疲倦。 湖边有几颗光滑圆溜的大石头,卧在一颗枫树下。徐玫停下来,捡了个石头铺了个帕子,坐了上去。 莫仁犹豫了一下,也坐在了离她很近的石头边上。 湖水清澈,有鱼儿不时跳跃在水面上,溅出一道道涟漪。 “真可惜,没有带上鱼竿。”徐玫突然有些怀念去年进京之时,一路乘船,一路垂钓的时光,心中遗憾,这一次,夏长渊无论如何都不会肯带着她往京里走了。 “船家肯定有。”莫仁道:“你想钓鱼,我们买两杆就是。反正时间还早,不着急回去。” “或者,租船垂钓也行。” 租船的话,钓到了鱼,也还能借个地方给她熬个鱼片粥。就像去年进京时候那样。 徐玫笑着摇摇头:“我就是随口感慨一句罢了,并不是非要钓鱼不可的。” 那真是可惜。 莫仁看向湖面,心中十分惋惜。他这一次跟随夏长渊上京,指不定行程并不止京城一处,也说不定会耽搁到多久才会再回姑苏……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这么跟在她身边,做一个护卫。 想到这里,莫仁差点儿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向湖中的船家挥手示意。 但,又忍住了。 “师妹有心事?”莫仁轻声问道。 徐玫摇摇头:“只是最近觉得日子有些无趣。” 她练功读书,算是每一日都很充实,也总能找到打发时光的法子……但,徐立前和徐惠都跟在徐夫人身边忙忙碌碌,似乎总有许多事情在发生需要他们解决……她呢? 她似乎并没有心心念念非做不可的事情。 总不能也凑到风雨楼徐夫人跟前去。 这种感觉,有时候难免让她心生惆怅迷茫。当然了,迷茫惆怅也不过是一阵就过去了,她很快就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既然老天爷安排她重生一次,难道是让她迷茫惆怅来的吗?就算是她没有找到非做不可的目标,但也要认认真真地活好每一个日子!至少,要努力练功,以备将来之需! “那师妹应该多出来走走。”莫仁想了想,道:“或者,做个小生意?” “算了。”徐玫并不想做生意:“我不缺银子用。来年再说吧。” 若这一次计划围杀洪光道长不成,只怕总有一日,太上皇会再次复辟成功。到时候,大夏再经一次政变,太上皇再次变本加厉地征人修陵,大夏又回复到天灾人祸不断的日子,才有的乱! “咦?”徐玫看向湖中那一艘中等规模的画舫,不禁露出疑惑。 “怎么了?”莫仁绷直身体,看向那艘画舫。 画舫看起来十分不错,雕画精美,造型优美,船头挂了一个“李”字。画舫的甲板上,有三五个黄衣红裙的女子在跳着舞,隐隐约约,有丝竹之音沿着水面上飘荡过来。 湖面上,这样的画舫有不少。 只是,刚才这艘画舫还离得有点儿远,是以就算是听到丝竹声,徐玫他们也没有在意—— 漫步湖堤,何时不闻丝竹声。 莫仁轻轻挑眉:“师妹看到了什么人么?” 姑苏姓“李”的不少。能有银子包下画舫的,也不少。 这里面,难道有徐玫认识的什么人不成?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徐玫道:“但一时又想不到是在哪里看到的。眼下人不在了,或许是看错了吧。” 莫仁手指放入唇边,吹了一个口哨。口哨无声,徐玫只能感觉,有一道气流旋转向上向上,很快融进了空中。 原本高高盘旋在天上的一只鹞子降下了好些,但依旧飞的很高。更多的燕子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约莫有二十来只,开始绕着那艘画舫追逐蚊虫,甚至停留在画舫的屋檐上,像是在欣赏丝竹美乐。 又一会儿,燕子陆续地飞来,在莫仁头顶叽叽喳喳叫了几句,又飞走了。 “是有人在宴客,里面坐了一共三个男人,有八名带刀护卫。”莫仁轻声道:“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画舫离岸太近,船上之人摇动画舫,画舫慢慢向湖心飘荡去了。 “这样啊。”徐玫笑着向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兄果然很厉害。”她有些羡慕,问道:“你这种沟通鸟兽的技能,是人人都能学的吗?” 莫仁摇摇头:“需要有特殊的天赋才可以。” 若是人人都能学,天下怎么会找不到几个有此能力的人。 “果然啊。”徐玫有些遗憾,撇开这个话题,道:“师兄这一去,可千万别荒废了武功啊。我最近呢,闲着无事,一直很努力练功来着。说不定再见之日,你就被我赶上了。” 莫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他很想顺着话音附和一下“师妹聪慧,比我强”这样的话,但又想起小师妹曾经很明确地告诉他不爱听“哄人的好话”,于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起来。 “啊,师兄果然看不起我。”徐玫笑着哼了一声,摇了摇手腕上的手链,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道:“小心我要让你好看。” 说罢,她突然一怔,面露古怪,道:“师兄,我想起刚才那个面善的人在哪儿见过了。” “是谁?”莫仁连忙问道。 “你还记得去年我被关在一个小院里,那个好人护卫吗?”徐玫道:“我还记得,他说他叫衡山。我刚才看见他了。” 去年看押徐玫的人,那是鹰卫中人。 “你没有看错?”莫仁问道。(未完待续。) 222 跟随 但鹰卫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仁很清楚,按照夏长渊与新帝定下的计划,鹰卫那些人可是伏击洪光道人的主力! 姑苏一向平静。 难道,是新帝那边的计划有变,前来通知夏长渊?但师父也没有收到过消息啊? 莫仁并不认为徐玫是看错了。若非笃定,徐玫绝不会说出来。 “正是他。”徐玫点头道:“我应该不会看错。” 当时,在那个没有灯火的房间里,借着月光,徐玫可是在他面前又哭又笑演了好久的戏。她有夜视之能,那么久的时间,足够她将那衡山看的清清楚楚的。 刚才他本来站在船头附近巡视,应该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才匆忙间进了船舱房间里去了。 “鹰卫的人,怎么会有闲情出现在这里?”莫仁口中疑惑,向湖面看过。 那艘画舫,已经飘荡的很远了。灯笼上的大字,也已经模糊看不清楚了。 “我们跟上去。”莫仁低声道。 他拉着徐玫起身,到了湖堤中湖一侧,摇了摇手臂,招过来一艘乌篷船,同徐玫以及大麦小麦跳了上去。 “绕到那边。”莫仁吩咐道。 那船家微愕,很快应下,荡开船桨,沿着湖堤,准备绕到西侧湖域中去。这一段路程颇有一点儿远。到了内西湖,莫仁也进了船舱,却站在门口,眺望湖面,吩咐船家靠近附近的画舫。 画舫没有走的太远。 有鸟儿做眼睛,莫仁认出了画舫,让乌篷船不远不近的跟着。 那个画舫有“李府”的灯笼作为标示。而他们现在坐的画舫却再普通不过,又离得有些远,又是后来出现的,相信船上人不会再警惕才是。 “我们没法上画舫啊。”徐玫轻声道。 “我们先跟着。里面的贵客总有上岸的时候。”莫仁回道。 徐玫点了点头,低头把玩着一串手链。 莫仁需要和天上的鸟雀保持联系,不能总是分心。 这是她新让人打造的纯金菱珠手链。和之前故意留给衡山的那一串一般无二。 衡山身为鹰卫之中的一员,为什么会来这里? 画舫。 轻舞一曲又一曲,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若是细看,那几个舞姬的舞姿已经开始有些凌乱起来,似乎就要坚持不住了。 但按照之前客人的吩咐,他们不开口,丝竹之音不停,她们就要一直一直跳下去。 又一曲终了。 领舞的女子微微气喘,一咬牙,向身边的姐妹们使了个眼色。收到眼色的女子们会意,拖着长长的水袖身姿曼妙地向琴师所在的帷幔那边退了下去。而剩下的那名女子开始双手向上,摆出了一个美妙的造型。 丝竹之音再起,女子款款摇摆,腾挪转承,翩翩独舞。 ——客人似乎并没有在看她们的舞蹈。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歇,只有轮换着人跳舞,才能坚持下去。 船舱。 正座一张短榻上,一名灰白了头发的老者正襟危坐。他听见丝竹之音转换,抬眼向外一瞥,见甲板上只剩下了一个舞姬,果然没有丝毫在意,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缓缓放下。 一个胖胖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陪坐一边,白白胖胖的面颊上一直都有着讨好的笑。若是李氏在这里,一定会奇怪,为什么她的亲弟弟来了姑苏,却没有给她递只字片语。 在上首老者对面的,正是胡不为。少年人身姿挺拔俊秀,又温文儒雅,一身气质,一见就让人顿生好感。若是仔细看的话,他却没有坐在矮榻上,而是跪坐在一个锦垫上的。 “……大人看重,实在让学生心有不安。”胡不为恭敬地道:“只是,学生当前要务,乃是准备科举,并不敢分心其他。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老夫并非是让你现在就如何。”首座老者道:“更何况,徐家一向不怎么理会以仕途为要的读书人。你一个小小举子,恐不能让徐家太过看重。” “大人明鉴。”胡不为脸色十分平静,并不因为被人看轻而心生不平难堪。 “你要游学进修,只管继续便是。”老者淡淡地道:“这与你将来求娶徐家明珠并不冲突。三年之后春闱高中之时,再回来向徐家提亲不迟。徐氏女的身份,足以配上的一个新科状元了。你那么聪慧,也当知道,简单地娶一个女子和让一个女子对自己倾心的区别。老夫相信,以你的才学品貌,只要有心,想要徐氏女倾心还是很容易的。” 这本来就是他正在计划之中的事情。 不过,徐家能给他的阻力,其他权贵也能给他阻力,所以,他仅仅只是顺带而为,其实并没有太用心。 若是用心……那夜,那个少女怎么会拒绝? 胡不为心思翻转,很快敛神,向着老者欠了欠身,问道:“不知大人如此吩咐学生,意欲为何?” 老者闻言,目光平平淡淡地看向胡不为,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胡不为一阵凛然。好在很快,老者已经收起周身气势,淡淡地道:“你暂时不必知晓。” “学生明白了。”胡不为低下头。 …… “胡不为?” 当莫仁和徐玫看见从船舱内走出之人,俱是愣了一下。 “他一个小小举人,怎么会同鹰卫保护的大人物搭上了?”徐玫轻声问道。 莫仁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 两人沉默之间,胡不为已经上了画舫用来接送客人的小舟。小舟速度很快,只片刻之间,就已经将胡不为送出去了很远。没多久,胡不为就被就近送上了岸,如同秋日赏湖的闲适读书公子,慢慢向姑苏城的方向去了。 那挂着“李府”灯笼的画舫又动了起来。只余甲板上的歌姬终于被恩准了休息,只剩下叮叮咚咚的古琴声,还在湖面上飘荡。 “师兄,我们跟着画舫。”徐玫咬牙,眉眼之间突然有一种清冷,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大人物来姑苏了!” 莫仁撩开门帘吩咐了船家几句,回头见徐玫脸色不好看,轻声安抚道:“师妹放心。有我在。” ****** 最近婆婆动了手术,事情有些烦乱,作者君的时间被大乱了,更新也捂脸惭愧。 重复内容,占个字数,明天一定会更正。求谅解。 但鹰卫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仁很清楚,按照夏长渊与新帝定下的计划,鹰卫那些人可是伏击洪光道人的主力! 姑苏一向平静。 难道,是新帝那边的计划有变,前来通知夏长渊?但师父也没有收到过消息啊? 莫仁并不认为徐玫是看错了。若非笃定,徐玫绝不会说出来。 “正是他。”徐玫点头道:“我应该不会看错。” 当时,在那个没有灯火的房间里,借着月光,徐玫可是在他面前又哭又笑演了好久的戏。她有夜视之能,那么久的时间,足够她将那衡山看的清清楚楚的。 刚才他本来站在船头附近巡视,应该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才匆忙间进了船舱房间里去了。 “鹰卫的人,怎么会有闲情出现在这里?”莫仁口中疑惑,向湖面看过。 那艘画舫,已经飘荡的很远了。灯笼上的大字,也已经模糊看不清楚了。 “我们跟上去。”莫仁低声道。 他拉着徐玫起身,到了湖堤中湖一侧,摇了摇手臂,招过来一艘乌篷船,同徐玫以及大麦小麦跳了上去。 “绕到那边。”莫仁吩咐道。 那船家微愕,很快应下,荡开船桨,沿着湖堤,准备绕到西侧湖域中去。这一段路程颇有一点儿远。到了内西湖,莫仁也进了船舱,却站在门口,眺望湖面,吩咐船家靠近附近的画舫。 画舫没有走的太远。 有鸟儿做眼睛,莫仁认出了画舫,让乌篷船不远不近的跟着。 那个画舫有“李府”的灯笼作为标示。而他们现在坐的画舫却再普通不过,又离得有些远,又是后来出现的,相信船上人不会再警惕才是。 “我们没法上画舫啊。”徐玫轻声道。 “我们先跟着。里面的贵客总有上岸的时候。”莫仁回道。 徐玫点了点头,低头把玩着一串手链。 莫仁需要和天上的鸟雀保持联系,不能总是分心。 这是她新让人打造的纯金菱珠手链。和之前故意留给衡山的那一串一般无二。 衡山身为鹰卫之中的一员,为什么会来这里? 画舫。 轻舞一曲又一曲,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若是细看,那几个舞姬的舞姿已经开始有些凌乱起来,似乎就要坚持不住了。 但按照之前客人的吩咐,他们不开口,丝竹之音不停,她们就要一直一直跳下去。 又一曲终了。 领舞的女子微微气喘,一咬牙,向身边的姐妹们使了个眼色。收到眼色的女子们会意,拖着长长的水袖身姿曼妙地向琴师所在的帷幔那边退了下去。而剩下的那名女子开始双手向上,摆出了一个美妙的造型。 丝竹之音再起,女子款款摇摆,腾挪转承,翩翩独舞。 ——客人似乎并没有在看她们的舞蹈。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歇,只有轮换着人跳舞,才能坚持下去。 船舱。 正座一张短榻上,一名灰白了头发的老者正襟危坐。他听见丝竹之音转换,抬眼向外一瞥,见甲板上只剩下了一个舞姬,果然没有丝毫在意,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缓缓放下。 一个胖胖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陪坐一边,白白胖胖的面颊上一直都有着讨好的笑。若是李氏在这里,一定会奇怪,为什么她的亲弟弟来了姑苏,却没有给她递只字片语。 在上首老者对面的,正是胡不为。少年人身姿挺拔俊秀,又温文儒雅,一身气质,一见就让人顿生好感。若是仔细看的话,他却没有坐在矮榻上,而是跪坐在一个锦垫上的。 “……大人看重,实在让学生心有不安。”胡不为恭敬地道:“只是,学生当前要务,乃是准备科举,并不敢分心其他。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老夫并非是让你现在就如何。”首座老者道:“更何况,徐家一向不怎么理会以仕途为要的读书人。你一个小小举子,恐不能让徐家太过看重。” “大人明鉴。”胡不为脸色十分平静,并不因为被人看轻而心生不平难堪。 “你要游学进修,只管继续便是。”老者淡淡地道:“这与你将来求娶徐家明珠并不冲突。三年之后春闱高中之时,再回来向徐家提亲不迟。徐氏女的身份,足以配上的一个新科状元了。你那么聪慧,也当知道,简单地娶一个女子和让一个女子对自己倾心的区别。老夫相信,以你的才学品貌,只要有心,想要徐氏女倾心还是很容易的。” 这本来就是他正在计划之中的事情。 不过,徐家能给他的阻力,其他权贵也能给他阻力,所以,他仅仅只是顺带而为,其实并没有太用心。 若是用心……那夜,那个少女怎么会拒绝? 胡不为心思翻转,很快敛神,向着老者欠了欠身,问道:“不知大人如此吩咐学生,意欲为何?” 老者闻言,目光平平淡淡地看向胡不为,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胡不为一阵凛然。好在很快,老者已经收起周身气势,淡淡地道:“你暂时不必知晓。” “学生明白了。”胡不为低下头。 …… “胡不为?” 当莫仁和徐玫看见从船舱内走出之人,俱是愣了一下。 “他一个小小举人,怎么会同鹰卫保护的大人物搭上了?”徐玫轻声问道。 莫仁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 两人沉默之间,胡不为已经上了画舫用来接送客人的小舟。小舟速度很快,只片刻之间,就已经将胡不为送出去了很远。没多久,胡不为就被就近送上了岸,如同秋日赏湖的闲适读书公子,慢慢向姑苏城的方向去了。 那挂着“李府”灯笼的画舫又动了起来。只余甲板上的歌姬终于被恩准了休息,只剩下叮叮咚咚的古琴声,还在湖面上飘荡。(未完待续。) 223 夹壁 “玫小姐?”空乘惊了一下,迎过来行礼:“玫小姐为何此时到了?观主是否知道?” “我一时兴趣,想来探望一下父亲。”徐玫含笑道:“只是前面似乎有外客在?”所以绕到后面来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往精舍侧门里去。 空乘空法下意识拦了一下徐玫,但很快让开了路,道:“观里来了贵客,观主十分重视,特意让我们在这里守着,不许闲杂人等接近。还望玫小姐暂且在精舍歇息,待贵客离开,再见观主。” 徐玫在精舍里的一应物品都是齐的。 随时来随时都能住的舒舒服服。 这几年,她大了些之后,的确经常在徐家和五柳观随意来回,轻车简从,并不用收拾行礼。所以,空乘两个人也没有道理拦着徐玫不让她回她住的地方去。 徐玫含笑点头,脚步顿了顿,手中帕子不经意的扬起,隐隐约约似乎有一股幽香从帕子上散了开去。她笑着对两个小道人道:“我明白,自然不会去前院打扰到贵客。” 空乘二人闻言心思一松,正要再送着徐玫并说些什么,却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眼前天旋地转,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沉沉倒了下去。 大麦和小麦适时出手,将两个小少年接住没让他们真个摔倒,而后扶着二人,跟在徐玫后面,走近了道观侧门。进去之后,两个婢女将两个小道人背靠着门槛坐好,正好用他们的身体堵上了侧门。 精舍里,有朱雀留守。 她听到动静过来,徐玫指了指两个小道士,吩咐道:“你看着他们,别让他们醒的太快了。” 朱雀应下。 徐玫带着大麦和小麦穿过精舍,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没有试图经过内门进入前面道观—— 那边,依旧有两个道人在守着。 徐玫相信,越是靠近夏长渊与周太傅密谈之地,守卫将越是严密。到书房前面,恐怕是要由经验丰富的鹰卫把守,她不可能有机会躲到外面听到什么。 不过,她还有其他准备。 徐玫从禁闭的内门经过,沿着墙壁向东走了一阵,走到一个很不显然的木房子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关上门,绕开一堆闲置堆积的桌椅短榻等杂物,待小麦大麦二人将一座木制框架的屏风移开,而后蹲在地上找了一下,再起身时,就见原来的木墙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洞口外面,是一道狭长难以容人通过的小巷子,正是夏长渊书房的后墙下! 说是巷子,不过是一道缝隙罢了。 甚至,因为屋檐遮挡,下面几乎难见天光。 徐玫挤了出去,侧身艰难地走了几步,估算了一下距离之后,拿出了一个杯子,倒扣在墙上—— 原本微弱的声响,立即变得较为清晰。 徐玫屏神静气,轻轻将耳朵贴在了杯底。 “……皇室将太平观遗忘多年,老夫知晓观主之后,心中感慨万分。时隔多年,不知太平观是否依旧忠心于皇室,甘为皇室埋于民间的眼睛耳朵?”声音有些苍老却充满了无法言语的威严压迫,当时周太傅。 徐玫抿了抿唇:不是说,夏长渊并没有正式出面,也未将太平观的来历职责向新帝全盘托出吗?周太傅竟然这么快就顺藤摸瓜,查清楚了夏长渊和太平观的底细! “不知大人想要知道什么?”夏长渊缓缓道:“这些年观主人手已然收简,早不复当年的盛况。很快都是普通百姓,仅仅能收集传递一些表面上的民生情况和舆论情况罢了。” “夏观主能在艰难时候费心维持太平观,已经让人十分钦佩。皇上和老夫都要知道的是,夏观主手中的太平观,是依旧记得当年的崇高职责,还是已经沦为了徐家和观主私人传递消息的工具!” “大人说错了。”夏长渊似乎有些不愉,道:“太平观失去资助,想要存活,只能另找它路。从观主买卖消息者,并非仅有徐氏一家。” “徐氏和我夫人本人,完全不知观中底细。” 也就是说,就算他夏长渊与徐元真是夫妻,但太平观也绝不是夫妻共同的产业。就像他从未将徐夫人的产业金钱视为共有一般。 “皇上若知到这个消息,必然欣慰。”周太傅称赞一声。 “大人远道前来,莫非仅仅因为此?”夏长渊问道。 “太平观关系重大,观主之前又遮掩不肯露面,皇上自然要格外上心。皇上万金之躯不能远行,老夫身为圣恩,自然要走这一趟。”周太傅道。 这显然不能说服夏长渊。 太平观是收集消息的机构,绝大部分都是各行各业的普通人,几乎没有武力值,又不是官方机构,手中也无特殊权利。或许对皇权有一些作用,但绝没有成为当务之急重中之重的可能。 不然,太上皇当年也不会放弃继续出资太平观。 新帝和周太傅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绝不是收服太平观。太平观既然已经主动露面,那就继续等待下去就是,何必焦急万分,立即让观主臣服不可。 从京城来姑苏,耽误的不是一天两天! 而他们也早知道,夏长渊就要启程前往京城,就围杀洪光道长的事情进行合作了! 完全没必要来一趟! 待夏长渊到了他们控制更为严密的京城,再出面发难诘问,岂非是更有把握收服太平观! 房间内沉默了一阵。 徐玫猜想,夏长渊应该表示出他不相信这个说法,保持了沉默。 “夏先生。”周太傅突然换了个称呼:“夏先生在徐家多年,不知可否观看过徐师真迹?” 墙外,徐玫皱了皱眉。 徐师……这就是周太傅此来的目的吗? “最近,皇上和老夫得知,洪光道长得到了那本《浮世经》。” 徐玫猛然一震:这怎么可能! 那本所谓的《浮世经》,不是世人编撰,以讹传讹,好为传奇之人度上神秘色彩的吗?怎么可能会真的有那么一本书!连徐师后人都不相信有存在的书!(未完待续。) 224 奇书 “怎么可能!”夏长渊惊讶出声:“那本书怎么可能真的有!” “老夫原本也以为,这世间的确有圣人讲道,却不会平白有一本神书能通晓天地万物!”周太傅道:“但,有证据表明,当年徐师的确拥有过那样一本书!” “老夫读过皇宫秘史,看过一些记录,不得不承认,徐师此人,竟然是全知全能一般的人物!”周太傅道:“人力有穷时!便是聪慧绝顶,有百年之寿,又怎么能通晓万物!而徐师,他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 “夏先生可否问过尊夫人,她手上掌握的航海图和星图,是从何而来?”周太傅道:“总不至于当真全是以人命探索而来!尊夫人乃是聪明人,若非是有所依仗,她怎会亲自前往鬼神莫测的大海,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航线!而据老夫所知,徐家从未在海上折损过太多人手!” 造海船是需要很大投入。 但世间有钱的富商那么多,难道就没有看着徐元真赚钱而眼红的吗? 不是没有人造过庞大的船队!船队上的武力也绝对能让海盗有来无回!但那些船队,却是大多数都被海啸飓风吞噬了!所以大海无情,天威难测! 只有徐氏船队,仿佛有海神庇护,其选择的航线仿佛能躲过一切的灾难!所以,徐家才发了财! 徐玫眼神微动,目光莫名。 “大人到底想要说什么?”夏长渊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了些暗哑。 “老夫在故纸堆中,发现了一张图。”周太傅道:“那张图是一副地理图。在图上,大夏和附近列国,只占一小部分。而在大海的另一边,也有着广阔至极的陆地。”周太傅平静的言语下,仿佛蕴含着惊涛骇浪:“老夫鉴定过了,那张图正是徐师亲笔所留。” 据传,徐师拥有经天纬地之才,天文地理,兵法韬略,农桑经济,工程奇巧……世间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学问!是以,他才在出世之后辅佐太祖,培养徒弟,为大夏打下了江山基业,又快速地将这位基业稳定的下来! 但……正如周太傅所言,徐师再天才,难道还能通晓未知之事!他为什么能知道大海那边是什么!总不至于亲自去过!若是去过,他是怎么去的! 以仙人之法飞渡过去吗? 但据说,徐师本人武功虽然还算是不错,但并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许多人都能稳剩他一筹。他收服人,靠的是卓绝的智慧和渊博的学识,而不是武力! 他根本不可能有飞渡大海之法! 房间内,静默了许久许久。 “大人,若真有奇书落在洪光道长之手,当前最重要的,依旧是围杀他!不知大人是否同意?”夏长渊缓缓说道。 是啊。既然猜测那本奇书落在了洪光道长手中,设计将他围杀,夺回那本奇书就是了!来姑苏,找夏长渊,进而窥视徐家,又有什么用! 奇书又不在徐家! “联想到尊夫人在海上的威望,皇上万分看重,催促老夫一定要走这一趟。”周太傅语气有些奇怪。 “想来大人该是不认同的了。”夏长渊道:“有大人一人智谋,足以让大夏中兴。而不是指望着一本不知真假的奇书吧。” 周太傅有大智慧。 他得到新帝信任,位于朝堂之首,得到重用以来,只是轻描淡写之间,就将频临崩溃的大夏稳住了。而秋收一过,大夏粮荒一缓,相信他自然会有更多的手段来治理大夏!在他眼中,大夏的底子还在,所以中兴大夏,也就在几年之间! 他有这个把握。 是以,他原本能凭自己的智慧才学做到的事情,能够被名留青史万载称颂,为何非要去找一本奇书!真找到了奇书,他的功劳,只会更加成就奇书之名! 而他本人的才华贡献,将在奇书的掩盖下暗淡无光,无人注意。 以周太傅本人的想法,他并不十分情愿走这一趟。 但那样一本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奇书,身为皇帝,新帝绝对是志在必得,任何一点线索都不会放过!他信任周太傅,派周太傅来姑苏查找线索,周太傅就不得不来! “若奇书真的存在,也是天下所有人之大幸运。”周太傅沉声道。 “我明白了。”夏长渊缓缓说道:“不瞒大人,我虽与夫人成亲,育有儿女,却很少居于徐家,也从未过问徐家之事。至于夫人手中的航海图,我从未见过。” “老夫理解。”周太傅道:“为大夏计,为天下苍生计,老夫希望夏先生能够用心探测一二。” 夏长渊没有开口。 徐玫看不见,不知道夏长渊是否点了头。只是,两个人已经换了话题,就围杀洪光道长的计划讨论了几句之后,周太傅就开始询问起了大夏各地的情况,尤其是详细地问了几个地方的吏治,应该是准备找地方动刀开始整肃吏治了。 夏长渊直接将一些资料交给了周太傅。 是以,周太傅并未久留,拿了资料,寒暄几句之后,便告辞了。 听他口中的意思,他们一行,要连夜回京。 徐玫收起水杯,快速从夹缝中回去,迅速地将木屋恢复了原样,快速地来到侧门边,示意朱雀将空乘空法二人弄了出去,稍后让他们清醒,自己却是领着大麦小麦从侧门走出去,进了桑林之后,运起轻功,飞快地向山下赶了过去。 她站在山道下,估算着周太傅一行人应该没有那么快下山,稍微歇息一阵,露出一个轻快无忧的笑容,沿着山道,开始慢慢往上走。 “那个走空绳的小姑娘,真的胆子大。”她一边走,一边与大麦小卖回味着之前看过的杂耍,言语轻松,步子轻快,道:“我也是练了功夫的,肯定不敢那么走。哎,你们两个敢吗?” 大麦小麦道:“婢子们习武的时候,有练习过高空走绳的。” “真的假的啊!”徐玫惊讶极了:“赶明儿,你们两个走给我瞧瞧!” 她的话音没有落,迎面就看见周太傅一行人自山上下来了!(未完待续。) 225 相遇 两个劲装护卫在侧前开路,老者面庞方正,步履稳重,一步一步,自在从容。 老者打量徐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调整了面色,如何温厚和蔼的长者,让人心生尊敬,却并不觉得畏惧,十分可亲。 徐玫在见到周太傅之后,仰头打量几眼,随即低下头,领着大麦小麦侧身停在路边,让开了道路,让下山的一行人先行通过,也再不盯着人看,规矩而有礼貌。 原来,周太傅是这般模样。 徐玫急急绕回山下,选择了与周太傅一行面对面,正是想要认清楚,周太傅的容貌长相。认清楚了,下一次再碰见,就能认出来了。 不然,今日,若非是她记得衡山的相貌,又怎么会留意那般寻常的画舫?又会怎么会发现当朝帝师来到了姑苏,见了一个小小的举子? 所以,她一定要认清楚人。 就是那八个护卫,她也要把人给记住了。 她的记性很好。下次遇上,一定能立即想的起来。 徐玫微微垂目颔首,看起来十分乖巧可人。 周太傅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看向徐玫,温声问道:“小姑娘是哪家的?” “回老先生,小女乃是山上五柳观观主之女,此来探望父亲。”徐玫规规矩矩地应答道。 “听说五柳先生有一女一直养在道观,就是小姑娘你了?”周太傅又问道。 “正是小女。”徐玫朝着周太傅行了一礼,微微抬了一下眼,眼中流露出天真的好奇,脆声问道:“老先生认识我父亲么?” “嗯,确实。”周太傅抚了一下短须,温声道:“老夫方才拜访过五柳先生,畅谈许久,收益良多。” 这般巧遇,一老一小,身份更是天壤地别,交谈几句,已经足够。 他向着徐玫和蔼地点点头,道:“你父亲正在观主,且上去吧。” 徐玫也没有冒昧地问出“你是谁”的话,闻言微微屈膝,垂首礼貌地道:“老先生慢走。” 待周太傅从她身边走过去,徐玫直起腰,目光如何好奇一般,再次从侧翼相互的两名护卫以及跟随而行的四人面孔上一一看了过去。她目力不错,看的很快,加上年纪小,相信绝不会引起护卫们的警惕。 她看到衡山。 衡山同一人平行走在最后,在徐玫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也迎了上来。 徐玫冲他眨了眨眼,摇了一下手腕。 衡山微怔,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迟疑了一下,向身边护卫打了一个手势,停住了脚步。 周太傅前行了几步,似乎有所察觉,回头打量了一下衡山和徐玫三人,却没有表示什么,又继续朝山下走去。 一行人走出了几丈远之后,徐玫歪着头,看向衡山,目露狐疑,似乎不明白这人想要做什么。 衡山很有些迟疑。 刚才徐玫朝他眨眼之时,分明是在说,她认出了他,在向他打招呼。但此时,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一脸天真疑惑,又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般。 若她没有认出他,他当然不愿意表明什么。 衡山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开口。 “衡山大哥这是何意?”徐玫一开口,就让衡山护卫脸上一个僵硬,突然间十分窘迫。不待他反应,只听徐玫又道:“你是有话问我吗?” 他并没有话问她。 身为护卫,他的责任是保证受保护之人的安全,而不是巡查盘问。巡查盘问的,另外有人。他是动手的,不是动口的。 他之所以停下来……衡山这才想到,他其实并没有非停下来不可的理由。只因为小姑娘的一个让他会意的眼神? “我没有话问你。”衡山的声音有些低沉,道:“我只是……想要说一声谢谢。”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徐玫会认出他来,且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衡山一下子替自己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停下来,是为那一****留下的诺言兑现,一定要亲口说一声“谢谢”。 虽然,那些银两,那些粮食,落在了大夏 “谢谢我说话算话么?”徐玫笑着道:“其实那会儿,捐粮的计划,母亲已经在筹备了。我后来才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多钱来着。” “还是要谢谢。”衡山再次坚持道。 徐玫摆摆手:“衡山大哥不怪我骗你就好了。”她看向下山的路:“老先生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也尽快吧。”说罢,她又眨眨眼,道:“另外,希望衡山大哥不要说认识我哦。” 衡山怔了一下,缓缓点头。 徐玫再次冲他摆摆手,轻轻掂了一下裙角,重新上的山路,往山上走去了。 衡山停在原地目送一阵,见徐玫再次回头与他摆手,才飞身下山归队了。 周太傅要立即启程回京,走了是水路。 到了船上,周太傅将衡山留了下来,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同那徐家小姑娘说了些什么?” “属下见她盯着大人的目光可疑,怕是身份不实,就留下问了几句话。”衡山回道。 “原来如此。”周太傅缓缓道:“你询问她的时候,她有没有问你的身份和老夫的身份?” 衡山摇摇头:“不曾。”他道:“徐小姐的话很少,属下问话,都是她身边婢女代为回答的。” 周太傅是一行人中的大人物,他问话,当然得徐玫亲自回答。而衡山显然只是一个护卫,他问话,按照规矩,当然要是婢女回答了。小姐若开口,就是掉了身价。 若衡山说,徐家小姐亲自回了他的问话,才会让周太傅生疑。 “嗯。”周太傅熟谙这一点,摆摆手,让衡山出去了。 衡山恭敬施礼,走出了船室。 他与门口的两个护卫点了点头,向下一层,回到了安排给他的房间之中。 护卫不是铁打的人。 上了船,他们都要轮换休息一阵的。 “怎么,衡山少爷这是挨训了?这张俊俏的小脸上很有内容嘛。”与他同室的,自然同为护卫。此人在鹰卫之中,名叫嵩山,与衡山是好友。(未完待续。) 226 好友 “你与那小丫头说什么了?”嵩山歪在床上,斜着眼睛问道。 “我就试试,她能不能认出我来。”衡山跨腿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没开过口,我后来可是与她说过话的。” 嵩山微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问道:“那他认出你没有?” 想当日,他和衡山被派去看着刚才那个徐家的娇小姐,本以为小姑娘虽然没哭,但娇滴滴的,肯定会很老实听话,留下一个细心的衡山看守已经足够,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去跑回去帮助抢粮……他怎么也没想到,衡山居然心软将那小丫头从暗室中放了上来,更没想到那小丫头身上居然还带着迷药,让细心谨慎的衡山都中了招,自个儿逃走了! 为此,他在抢粮的时候狠狠打了一架压着别的营一头的功劳,立即成了犯错的证据,同衡山一起,狠狠挨了二十军棍! 屁股都被打开花了! 养了十来天才好! 他嵩山到了鹰卫之后就将军营上上下下的规矩摸透,什么能碰什么不能做,有多少人看见他牙痒痒,却从来没有真的犯下大错挨过军棍! 二十军棍,怎么能忘! 若不是那小丫头立即离京了,若不是今天再遇上的时候他正好在出任务,他嵩山一定要让那小丫头知道厉害! “没有,她没认出我。”衡山看了看歪在床上的好友一眼,轻声道:“但我告诉她了。” “什么?”嵩山立即坐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恼道:“你为什么要告诉她!难道还嫌我们因为她脸丢的不够不成!” “你又没与你照过面,你着急什么。”衡山道:“那天就擅离职守,才让她有了逃走的机会,她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你?” 见嵩山咬牙切齿脸色难看,衡山又淡淡地道:“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她临跑走之前说过的话?你当时是绝不相信的吧,但她却做到了。”他不禁伸手摸了摸怀中,那一串黄金手链,他一直都贴身放着。哪怕许多时候,它都硌的他疼。 又因为那手链总是硌的他疼,所以他总也忘不了它原来的主人。 嵩山撇了一下嘴巴,又仰面躺回床上,口中啧啧,道:“徐家人,啧,那可是娶过三位皇室公主的家族,虽然从没有爵位,连公主的儿子女儿都没有获封过……但你我这样的勋贵之家,有谁家能比得上徐家好过了!几十万……啧。你衡山是伯府公子,我嵩山是侯府少爷,我们从小到大一共才有多少银子!几千,还是能上一个万?” “比不起,羡慕死人啊!” “你在这里酸,有什么意思。”衡山有些不喜好友谈论金钱时候的样子,道:“你既然喜欢钱,为什么要来从军?干脆帮家里打理生意产业好了!” “那点儿家底,打理起来,没个意思。”嵩山歪在床上道。 他这个样子,实在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话。 他们两个,的确是勋贵出身的公子少爷。为什么不打理府上产业?那是因为他们还有追求想要亲自打拼,而不是干脆放弃,靠着越来越薄的家产吃喝一辈子! 衡山没有反驳嵩山。 他感受着船在水上开始前行时候的一荡一荡,手中的茶杯之中的茶水也生出了水纹,默然了许久,开口问道:“你说,大人百忙之中还要来姑苏走一趟,是因为什么?” “谁知道。”嵩山白了衡山一眼:“我们眼下只是护卫,不要乱打听。好奇心害死人,你别连累了我。”他抓了被子盖住脑袋,闷声道:“瞎琢磨什么,歇了吧你。别换班后走神。” 衡山“嗯”了一声,将茶水喝完,茶具收好,又坐了片刻,沉思了一阵,上了另外一张床,拉开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 …… 徐玫缓缓上了山。 莫仁自路口飞快下来,看似十分焦急。待看到徐玫正好好地往上走,不禁松了一口气,快步过来,道:“师妹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来呀。”徐玫理所当然地道:“师兄要提前回来禀告消息所以走的快,我没什么事儿,就在后面慢慢走了。走的慢,才走到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莫仁怔了一下,很快道:“师妹说的是。” 他走近徐玫身边,低声道:“师妹没有进道观?” “我被空乘空法拦下来了。”徐玫低声道:“我想着,就算进了精舍也靠近不了他们的谈话之地,干脆在下山的道路上,在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迎面看上几眼认认人好了。” “运气不错,没用我等太久。”徐玫轻松地道:“而且,周太傅也问了我几句话,虽然都是不要紧的话,但也算是打过照面了。下次再见他,我就能直接上前行礼拜会了。” 莫仁抿了一下唇。 “师兄听到了什么没有?”徐玫问道。 “我也被人拦在了外面,没能靠近书房。”莫仁低声道:“不过,我刚才进去找师父,见他面色十分严肃,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问了一声,师父没有告诉我,只是让我来寻你。” 实际上,刚才夏长渊少有地给他脸色看了,训斥他“无论发生什么大事,也不该把师妹丢下”。 虽然,夏长渊待他从来温和,但这一次训斥,莫仁并不觉得委屈。 若不是已经靠近了道观,若非这桑林师妹比他还要熟悉,哪怕当时还在山脚下,他也不会撇开师妹提前赶回来。 她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莫仁转头看了看徐玫,道:“师妹先休息一阵,再向师父请安吧。” 别因为师父面色难看,让她也跟着不高兴了。 徐玫正好此时不欲就去见夏长渊,闻言点了点头,道:“好的。我邓父亲冷静了些时候再过去。反正,既然这样了,也不着急什么了。” “师妹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莫仁有心想要问问徐玫,刚才周太傅与她说了什么,但转念一想,肯定就是些平常话语,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便没有问出口。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未完待续。) 227 比较 徐玫的心中并不平静。 她靠在软榻上,闭上双目状若假寐,心中思潮起伏。 徐夫人曾经告诉她说,《浮世经》乃是世人杜撰,以讹传讹,并不存在。因为世人无法理解徐师智慧所能达到的高度,是以要用“奇书”一类的说法,来幻化他的本事——有一本神乎其神的经书,他有任何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徐夫人不至于对自己说谎。 而以徐夫人的性格,她一定是查证过这件事情,才言之凿凿,下了结论的。 而周太傅却告诉夏长渊,那本《浮世经》,十有八九真的存在,且现在正被洪光道长所拥有着! 是他们同样觉得洪光道长所拥有的能力难以想象,所以才用臆想他拥有传说之中的奇书呢,还是他们根本就是在对夏长渊说谎? 亦或是,《浮世经》的确有,徐夫人是一个只肯相信自己能力的人,她没有找到,所以就认为其不存在?更或者,干脆就是徐夫人见她年纪小不懂事口风不严所以干脆哄她说没有? 小孩子总是又好奇又胆大。 徐夫人怕是会想,若是告诉了徐玫这个小姑娘,又不能告诉她详细之情,徐玫肯定要在徐家绞尽脑汁翻找,就像她找那第四楼一样。因此,她选择哄了徐玫,没有告诉她详情? 谁说的是真的,谁是在哄人。 徐玫不能分辨。 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曾在夏长渊那里看到的关于洪光道长的生平介绍—— 三十年前,洪光道长突然出现在京城东门外,一身淡青道袍一手拂尘腰挂长剑,从东门踏入了京城。彼时,京城东门排队入城的商队之中,骡马突然发狂于人群之中踩踏冲撞,伤者无数,更有一名孕妇当场流血昏厥……洪光道长一道拂尘之风便镇压了牲畜,而后一枚丹丸送入孕妇口中,而后孕妇清醒回来,当场产子,母子平安! 如此,犹如神仙施法一般,让当场无数人震惊敬畏!洪光道长之名,一夜响遍整座京城。尤其是,无人能够追溯他的来历这一点,更让洪光道长显得格外神秘不凡!世人开始以“老神仙”之名唤之。 洪光道长自此入世,而后几次伸手以丹丸救人,宛若起死回生一般,声名越发响亮。只一个月,深居皇宫大内的太上皇便知晓他“老神仙”之名,请召入宫,其间二人交谈为何,无人得知。 只是,太上皇立即下令让人为洪光道长修建天机府。天机府竣工之后,洪光道长并所收弟子入驻其内静修。除偶尔为太上皇献上灵丹之外,很少过问外事。 一年后,太上皇下诏修皇陵,以洪光道长总理此事。 再然后,就是洪光道长几次进宫几次巡视皇陵工地的记录。 徐玫再次细细回想一遍,依旧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洪光道长来历神秘,入世显名是为了与大夏皇上搭上,以灵丹供太上皇是为了得到太上皇全心信任,得到信任的目的,在于皇陵的工程! 他所有的目的,就在皇陵。 修建皇陵,需要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他一人纵有大法力,也只能依靠当权者。又甚至,皇陵选地,也有特别的讲究,非那一处不可…… 但从这些记录上,徐玫并不能看出洪光道长身上带有传闻之奇书《浮世经》的痕迹: 除了两者同样来历神秘这一点,徐师所擅长的,是经济民生,是政务是军法韬略,是天文地理,是机关奇巧之术,甚至医术也有所涉猎……此类种种,都是人间之术!是人能够理解并能掌握的东西! 徐师就从未有炼丹之举!也从未开口言过长生之术! 但后面两种虚无缥缈神乎其神的,让凡人敬畏畏惧的,却正是洪光道长所表现出来擅长所在。 徐师是人间的传奇。洪光道长更像是神是仙,纵使下了凡,也高高在上。 他们显然是不同的。 《浮世经》又怎么会到了洪光道长手上? 徐玫思来想去,突然有所明悟:那样一本“奇书”,消失了两百年的奇书,若说这世间谁最有可能找到……怕是非拥有莫测法力的洪光道长莫属了! 但,真的是如此吗? 徐玫睁开眼睛,看着屋顶的房梁,沉思许久。 黄昏。 晚霞在天边燃烧,惊扰了漫天的飞鸟。 徐玫从精舍侧门出来,便见夏长渊正在柳树下面赏着晚霞品茶。 那些曾经精致如眉的柳叶儿已经飞落的大半,只剩下一些,半边枯黄半边残绿,凄凄难以入目。 莫仁在不远处练剑。 一招一式,不再如平常一般会疾凌厉,却是一板一眼,像是在寻找最好的高度最好的转折,认真而缓慢。 徐玫观看了一会儿莫仁练剑,迈步走到夏长渊身边,陪着他赏了一会儿晚霞,待霞光渐隐,天光昏暗,夏长渊也收回了目光,她才开口唤了一声:“爹爹。” “嗯。”夏长渊背手开始往道观里走,示意徐玫跟上,问道:“莫仁说,是你认出了一个护卫,而后就一直跟着人家,发现了不少事情?” “是啊,爹爹,您知道啊,女儿的记性一向很不错的。”徐玫略有些得意,道:“当时我可是头一回被人从家中抓走了,那个护卫负责看着我,我又一直琢磨着怎么从他手中逃出去,当然将人认的清清楚楚的了。” “不过,貌似也没发现什么事儿。”她又有些沮丧:“之前那位老大人同胡不为谈的什么不知道,后来他与您谈的什么,女儿还是不知道。” “若是被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了,那我们这些人都要检讨自己行事了。”夏长渊说话一如既往的平静,想来是已经消化了周太傅所带来的那一番话,状若教导徐玫道:“水上密谈,的确难以监听。但却一来一往,行迹却容易暴露,算是有得有失。” “可是,爹爹,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大人,操心着整个大夏的事情,忙的怕是连用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为何要抽空见一个小小的举子呢?”(未完待续。) 228 像么? “整个大夏,有举人功名之人,得有几千近万人呢吧?” 这么多的举子,百忙的周太傅,会特意找一个胡不为说话,且只是随意为之,没有特别的目的? “周太傅有意收他为入室弟子。他人到了姑苏,自然要指点一二。”夏长渊道。 “是么?”徐玫直觉就不相信。 夏长渊没有回答。 又走了几步,徐玫瞥一眼依旧在练剑的莫仁,再次问道:“那他大老远的来找您,又是因为什么呢?莫仁师兄说,你这两天就要动身上京了的。” 根本没有必要再跑一趟。 夏长渊抿上了唇,抬头看了看昏沉的天空,摇摇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后日一早我与你师兄要出门,你明天就下山回去住吧。” 他不肯告诉自己。 也是。 《浮世经》既然可能为真,那天下所有有野心之人,都会存有志在必得之心!消息万一散开,争抢之激烈,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夏长渊怎么会让徐玫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知道! 徐玫没有失望。 因为就是她自己偷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一样不敢透露出去,只能紧紧闷在心里! “那,爹爹,您会将今天见到周太傅的事情告诉娘吗?”徐玫抬着头,看向夏长渊。 夏长渊愣了愣,笑了起来。 徐玫被恍了一下心神,随即不再看他,不满地道:“爹爹,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讲,就不怕我回去告密?” 夏长渊闻言轻笑一声,道:“这个,我还真的不怕。你母亲还是愿意尊重我的。你告密,也就是让她知道了周太傅来过而已。”他看向徐玫,笃定地道:“她并不会追问我什么。” 他们夫妻,如此相互尊重了二十来年。 其中默契,岂是一次小小的告密就能破坏掉的。 但《浮世经》却是与徐家有关。徐玫心道。很明显,新帝和周太傅已经自认为从皇宫的那些故纸堆中找到了线索,十分怀疑徐家或者徐夫人本人,拥有《浮世经》的残本! 那种传闻之中的奇书,便是残本,当权者也不会任由其掌握在一个家族手中!尤其是眼下,新帝迫切地需要那一本奇书,来帮助他达成他的盛世伟业! 若是万一……他们这一次围杀洪光道长不成功,或者成功杀死了洪光道长后却没有找到那本奇书……那新帝会如何对待有可能存有奇书残本的徐家! 徐玫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出了一身冷汗。 她又不禁想:前世最后,徐家似乎真的出了乱子,不然也不会有到她面前开口的金姑姑……其遭祸的根由,就在这里吗? 徐玫心中纷乱,下意识地跟着夏长渊走,却一时间走神忘记了开口。 进了道观,到了屋中,夏长渊轻轻一个叹息,将徐玫唤回了神,只是眼神还有一些迷茫。 夏长渊摸了摸徐玫的脑袋,开口无奈地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只管撒娇爱笑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不好么?为什么让自己操劳那么多?玫儿,你难道没有发觉,你的性子其实一直是偏向柔软安逸的,与你母亲和你姐姐惠儿都不同?” “你母亲她天生太过强大,强大到能够藐视天下绝大部分的男子!惠儿眼下虽然还没有徐夫人那般惊才艳艳,但她性格要强,肯拼肯干,认准了目标不肯服输,一股子心劲儿也超过许多少年人!” “但玫儿你呢?”夏长渊轻声道:“你也很聪慧……但你自己觉得,你与你母亲或者是你姐姐像么?” 肯定是不像的。 徐玫想。 她没有徐夫人那么大的能耐和那么大的格局。她也没有徐惠那么努力那么热忱,一心一意以徐夫人为榜样。 “你就是好奇心有点儿重的娇娇的小姑娘而已。”夏长渊检讨道:“是我不该将太平观的事情告诉你,让你越发对外事感到好奇。但是,玫儿,你要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好奇的。” 他微微叹息:“玫儿,再大的事情,也有该去操心的人去操心。暂时,你有父亲母亲,有兄长姐姐,说句难听的,轮也轮不到你操心的。” 徐玫闻言不知该如何做想。只是心头突然生出一种酸涩。 若是她没有一个叫做“前世”的梦境,她一定不会有任何的好奇心。就是有,听到夏长渊这一番话,也就会很听话地将好奇心放掉,真的却寻找自己小日子里的乐趣了。 比如说,要去尝遍各种菜肴。 但偏偏,她有一个叫做“前世”的梦境,梦中的内容纵然有所褪色,但依旧记得。她记得,所以就不能不好奇!无法放松不去操心! “爹爹这样说,若是听到的是惠姐姐,就又该抱怨您重男轻女了。”徐玫皱了一下小鼻子,不满意地道。 “人各有不同,她是她,你是你。”夏长渊语重心长地道:“你那么聪明,应当知道,人与人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在一起比的。” “哦。”徐玫继续不满地道:“您是长辈,所以您总是有理。” 听口气,似乎是放弃了。 夏长渊心头满意,再次摸了摸徐玫的脑袋,微笑道:“乖,去喊你师兄过来一起用饭吧。” 徐玫应下,转身又走出了道观,去大柳树下寻人。 莫仁还在练剑,似乎不知疲倦似的。 徐玫远远看了一会儿,心中不禁开始猜想:夏长渊有没有告诉莫仁这些消息呢?若是问他,他会怎么说? 但,她还是没有问。 所谓的“救命之情”,所谓的“在他身上投入的许多零花钱没收回来”这些,其实都是玩笑而已。她不能当真,他恐怕也不会当真吧。 毕竟,他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了。 “师兄,爹爹让你过去一起用饭。”待莫仁终于停下来,徐玫抬头招呼他,面上笑眯眯的。 “哦,来了。”莫仁收剑,走到徐玫身边,随着她一同往道观里走。 练了这么久的剑,他却是神清气爽,不见疲倦不说,浑身上下连一颗汗珠也无。显然,他的内功更深了。恩,恐怕是她再努力也追不上了的吧。(未完待续。) 229 沉默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次日用过早饭,夏长渊便让莫仁送徐玫回去。 雾霭封锁了晨间的桑树林,人就如同走在浓汤之中,目力所及,只有脚下的方寸之地。 “师兄,若是这样的天气,鸟雀们还能给你做眼睛么?”徐玫闲话问道。 莫仁走在她侧前半步,像是引路,又像是看护。 闻言,他摇摇头:“它们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它们,自然是没有办法交流的。” “这样啊。”徐玫随口应了一声。 莫仁等待了一阵,见徐玫仿佛没有了开口之意,面露迟疑。片刻,他的面色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再行了十几丈,山路又下了一部分,徐玫依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又一次面露迟疑之色。但片刻之后,又忍住了,再次恢复了正常神色。 再行十几丈。 又行了十几丈。 眼看从山顶就要走到的半山腰,一共九个转弯已经过去了四个,半山腰到了,又过了两个转弯…… 仿佛是浓雾封锁了整个空间一般,就连林间鸟儿也沉默不肯开口轻鸣一声。一行人都不是步履沉重之人,落在青石板上的脚步也像是无声…… 她不开口,莫仁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跟着没有了声音一般。 静的让他难以忍受。 十几丈又十几丈。 九个转弯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他们一行人已经从山顶下到了山脚。 莫仁已经看见,晨雾之中,徐府马车前面,那拉车的马儿在不耐地轻轻踏动着蹄子。 “师妹。”莫仁轻轻唤了一声。 徐玫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透着少许狐疑不解,却显得格外轻松,分明不像是有所心事。 “我明日要走了,师妹有什么要交代的么?”莫仁轻声问道:“我一直没有问……师妹觉得,我们这次针对洪光道长的计划,能成吗?” 他不明白,徐玫为什么没有问他任何事情。 明明昨日,她还十分的关注十分的好奇十分的想要知道。 她越是不开口问他,他明明该松一口气不用想着如何回答的,但他心头偏偏越是难受极了。以至于难受到,忍不住自己先开了口。 徐玫并不知莫仁此时心中正在难受。 “洪光道长出世二十多年,依旧鹤发童颜,谁也不知他天寿几何。”徐玫想了想,道:“人人都不肯相信他已经是得道仙人,但这天下任何一个武功高手,哪怕是称为大宗师的,站在他面前,不说能够抗衡一二了,据说连他的深浅都是摸不到的。” “老实说,这样的人,我不相信是能够仅凭着人多就能堆死的。除非,他完全不逃,非要与成千上万人硬耗下去。” 那样的高手,他若是想离开,谁能拦得住他? 说是上千上万人的围杀,真正能到了他跟前刀剑落在他身上的,又能有几个人?最多二十人,那还是要完全配合严密的! 徐玫的确幻想着,若是能将洪光道长除去,断了太上皇复辟的希望,让大夏一直由新帝和周太傅努力挽救下去的话,那她的有生之年,大夏或许都会一直稳定下去,不会都战乱,不会有动荡,老百姓们或许活的艰难,但却活着。 但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天意叵测,有些事情,该发生的,注定还是要发生。 就像是想要杀死洪光道长这件事情。 洪光道长那样的人,会受伤,却根本不会被杀死! “师妹……”莫仁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但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觉得不能相信。 “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们搞一下声东击西。”徐玫转动眼珠,歪着头微笑道:“对外声称要诛杀妖道,实际上对付的却是太上皇。” “太上皇就是用了洪光道长的再多仙丹,他依旧是人,是能被杀死的人。太上皇不在了,洪光道长也就不再重要了。”徐玫道:“虽说这样有些大逆不道,但你们不是再诛杀妖道么?为何不能再在他身上堆加一个罪名呢?” 莫仁震惊,看向徐玫的目光有些莫名,道:“师妹的建议,我会转告给师父。” “嗯嗯。”徐玫轻快地走下最后几个台阶,在大麦替她打开了马车门帘之后,她转过头,对莫仁挥手,道:“预祝师兄此去京城一切顺利。来日再会。” “再会。”莫仁道:“师妹保重。” “保重。”徐玫说罢,迈步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从车窗向外与莫仁摆摆手之后,马车便徐徐前行,越走越快了。 徐玫放下了车帘,靠着车上的迎枕之时,笑容已经消失。 她没有问莫仁,夏长渊是否告诉了他些什么。 她没有试探,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失望而已。 太阳出来,晨雾渐渐散去。 徐玫的心思却依旧被锁在了浓雾里,混混沌沌,不能清晰。 一路无话。 回到徐家之时,正好不知为何徐夫人并未到风雨楼理事。于是,徐玫下了车,就随着徐立前往梧桐苑去问安。 徐惠站在梧桐苑门口迎她,见到了她之后,一开口就埋怨道:“家里就你最自在是吧,高兴就出去住,高兴就回来。这一次居然才过了一夜就回来了?你不嫌烦,我都觉得烦了!” 听到徐玫回来的消息,她本来不愿意动弹,实在是因为徐玫来回太过频繁了,但徐立前出去迎了之后,她坐在徐夫人面前,总有些坐立难安,便只能也起身说“出来迎接”,就在梧桐苑门前。 “那个,是我的错。”徐玫不好意思地道:“惠姐姐实在不必来迎我的。” “当我喜欢来迎你似的。”徐惠面色不愉,道:“你又不是稀客。” “是啊,是啊。慧姐姐说的对。”徐玫应声附和。 徐惠面色越发不好看了——她说不喜欢来迎外出归家的徐玫,徐玫也附和说不要她来迎接……但貌似徐夫人和徐立前都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会认为,她徐惠这么想,是她完全没有一颗爱护幼妹的心!是她太没有礼貌是她不对!(未完待续。) 230 打算 “行了。”徐立前对着徐惠道:“出来迎一下,又不必费多大的事情,出来一下又怎么了。你从外面回来,只要玫儿在家,她哪次没有出来。” 看吧,就是这样。 她徐惠一共出去了几趟。 她徐玫又能碰上一次正好在家的。 根本不能比好不好! 徐惠心中委屈,眼圈一下子有些发红。她别过头不想再说话,也将难受憋回到了心思。 “这一次我保证不随便出门了。”徐玫忙道:“父亲又离观走了,他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多半要在家里从现在待到开春之后了。” 五柳观是夏长渊的地方。与太平观沾着点边儿。 但却与徐师没有关系。 徐玫想要留在徐家,想要好好找一找,找一找任何有关《浮世经》的痕迹! 所以,这一次,徐玫绝对打算了是要长住的。 徐惠闻言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徐立前先是问了问夏长渊的情况,而后又对徐玫能够长留家中表示了欢迎:“……你能在家长住,再好没有了。” 徐玫笑。 说话间,兄妹几人就到了堂屋。向徐夫人行了礼,落了座。 “你父亲是进京了?”徐夫人询问徐玫道。 徐玫欠身,道:“是的,娘。父亲带着莫仁一起上京了,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却是并未说给女儿知道。” 徐夫人看了徐玫一眼,目光似笑非笑,仿佛分明知道徐玫在睁眼撒谎却没有揭穿她,淡淡地道:“恩,你父亲已经与我说过了。他进京,是想要会一会洪光道长吧。” 徐玫摸了摸鼻子,傻笑。 徐立前闻言忙问道:“洪光道长?父亲怎么会与他有关系?” 洪光道长,那可是一个关系要紧的神人。 “你父亲不也自称五柳道人么?”徐夫人居然说了一句顽笑话:“都是道人,纵然从前没有关系……坐而论道不是很正常的交流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徐立前绝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不禁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了。 徐惠一向都不在夏长渊身上有所关注,闻言倒是没有觉得有何不妥。都是道人,坐而论道,当然能够交流。 徐玫忍住笑意,眼睛眯了起来。 徐夫人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问徐玫道:“既然你父亲不在观中,你最近便不要到山上去住了。眼看就要到新年了,你留在家里陪陪我吧。” 因为徐老爷子的关系,徐家这个新年,只怕要十分清冷了。 “恩,女儿正是这么想的。”徐玫忙回答道。 徐夫人闻言,微微勾动了唇角,表示了满意。 徐惠在旁边撇了撇嘴:她最不喜欢徐夫人待徐玫总是格外骄纵些的样子—— 她是徐氏家主,不是后宅那些伤春悲秋忧儿念女的女人,什么时候开口说需要人“陪她”了! 怎么就对徐玫说了! 真是的! 徐玫并不知徐惠心中所想。她在梧桐苑待了一会儿之后,徐夫人起身说要到风雨楼做事,徐立前和徐惠要陪同前去,徐玫自然不去,便与她们在梧桐苑门口告别分开了。 集雅苑一如既往。 徐玫沐浴梳洗之后,坐在窗前,一边欣赏着白玉盘中玛瑙一般的石榴子儿,一边听小红来说她收集到了徐家的所有人的八卦消息。 没有什么大事。 徐玫心中有了数,问小红道:“老爷子去了之后,余荫堂是封院子了吧?” “回小姐,算是封院了。”小红略一思索,便回答道:“先前院子里的那些禽类都被送到了老爷子身边放掉了,侍弄它们的小厮丫鬟们也都另外换了差事。如今,余荫堂清净了许多,只是还有是个洒扫的婆子和四个跑腿的小丫头在做事,日常院门都是关着的。当然了,并未上锁。” 若是真正意义上的封院,那是要锁了院门,甚至都不安排人打扫清理,任由杂草丛生的。 “哦。”徐玫微微坐直了身体,道:“我心有所感,突然想要去余荫堂拜祭一下祖父,不知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小姐多虑了。”小红笑着道:“老爷子是您祖父,您想在他老人家生前院子里祭奠一番,乃是孝心可嘉,怎么会有不妥?自从老人家仙逝之后,夫人和大夫人,还有清小姐都有去过拜祭的。” “那我就放心了。”徐玫松一口气,吩咐小红道:“既然如此,小红你替我准备一些香烛之物,再向余荫堂里的人告知一声,说我傍晚时候,过去拜祭祖父。” “是,婢子这就去安排。”小红说罢,施了一礼,就要退下去。 “慢。”徐玫出声留下她,又问道:“小红,你知道娘亲一共去拜祭过一次么?还记得是在什么时间么?” 小红想了一想,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个,婢子只记得夫人就在昨日还去过一次余荫堂拜祭的。之前似乎在老爷子下葬之后几日去过一次,一共应该只有两次。大夫人和清小姐去了好几次,只是婢子记不清楚了具体的次数和日子了。” 老爷子待长子一房一向偏重一些,自然也就颇为照顾大夫人。不然大夫人掌内宅之权时,也不会那般容易。至于徐清,肯定是替徐大老爷愧疚,觉得是徐大老爷行事有差连累了老爷子,更怕也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原因算进去了。 她们会去余荫堂追思拜祭,徐玫并不意外,也并不太过关心她们去了几次,都是什么时候去的。 但这样的心思,不必让小红知道。 “恩,你下去吧。”徐玫摆摆手,也没有责怪小红记忆不清,也没有出口赏她了。 待小红离开之后,徐玫走到柜子前,让何妈妈将一个不大的匣子从衣柜之中搬了出来放在书桌上,从腰间摘下钥匙,打开了上面的锁。 这是徐夫人曾经誊抄给她的,属于第四楼之中,徐师的一部分笔记随笔。当年,她看过了自己,自诩记性不错,都记住了,懂了一些,不太懂的也有一点但只能够慢慢琢磨领悟,不必再****将这些纸张拿在手中带在身边,于是便将其锁了起来,放入衣柜里,同她的旧年小掉却留下没有赏人的衣服箱子放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231 何小武 正如夏长渊所言的那般,她其实就是一个向往简单不想操心的人,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也没有让人惊艳的才能才干,同样没有惊人的领悟力。 所以,对于这一箱子被许多人视为字字珠玑的文字,徐玫是记住了其中的每一个字,真正通过其中领悟得到的,并没有太多。尤其是当她将这些纸张锁起来之后,从未在生活之中看到某种场景后被触动灵光一闪就能回想起这些“珠玑文字”而后立地顿悟。 对于徐玫来说,这些东西,她不去静心逼迫自己去字字琢磨的时候,真的就将这上面所有的内容都抛到脑后了。 徐玫触摸着雪纸上端正却隐隐藏着洒脱的字迹,心头不禁有些羞愧。 若不是偷听到周太傅与夏长渊的谈话,关系到徐师和传闻之中他拥有的《浮世经》,她怕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在自己的旧衣箱之中,藏着这么一个小箱子。 脸红之后,徐玫很快调整心情,拿出纸张,逐字逐句的品读起来。 当然,她并非是要去琢磨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天地道理。 她只是想,能否从这些文字之中,找到关于《浮世经》的痕迹。 任何痕迹都行。 但让她失望的是,这一天,她反反复复地将不多的文字看了十几遍,甚至意外地领悟了一些道理……但她想要找到的“痕迹”,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徐玫将那些纸张收了起来。虽然有些遗憾,但很快就释然了。 若是那么容易找到痕迹……两百年了,早就被人找到了,又哪里轮得到她来发现! 而这些,一定不是所有第四楼的收藏。而第四楼的收藏,一定也不是徐家所拥有的与先祖徐师沾边的所有的东西。 所以,她还要继续计划一下—— 先进一下第四楼?而后再找找徐家收藏真正徐师真迹之所到底在哪儿,好想法子去也去查看一眼。 见机行事。 就像徐师所言:人总要给自己一个目标。不然,浑浑噩噩,将一事无成。 徐玫锁好了手稿,重新放回了收着旧衣服的衣柜之中。 到了黄昏,她打坐半个时辰后收功,又将许久没练的梅花桩走了起来,竟然几次差点儿掉下来,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适应了些。她没有莫仁那么高深的内功,在梅花桩上坚持了半个时辰,热汗湿透了里衣,难免要立即沐浴更衣。 室内摆了炭盆。 热水蒸腾上来,白雾弥漫,模糊了半人高的西洋镜面。 徐玫坐卧在放了草药的浴桶之中,闭上眼睛,感受着何妈妈肥厚的手指肚正温柔却有力地在她头皮之上按揉的舒服,情不自禁想要身心放松。 “何妈妈。”徐玫眼睛没有睁开,轻声问道:“我许久没见着小武了。他最近在家没有?” 何妈妈“啊”了一个重音,肯定了徐玫的话。 也就是说,何小武在家。 “他跟着他祖父学手艺,学的怎么样了?”徐玫又问道。 何妈妈没法通过“啊啊”来回来这么复杂的话。她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来面向徐玫,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所以不知道。 “若是小武在家里没有什么要事的话,妈妈您让他明儿一早来一趟集雅苑吧?”徐玫睁开眼睛看着何妈妈道。 何妈妈有些疑惑,但很快点头,比划着“今晚回去一下传话”的意思。徐玫笑着点头:“嗯,妈妈只管回去就是,住上一晚也不打紧的。” 何妈妈来到她身边之后,按徐家的规矩,她每个月能有两日的假期,自由支配。而徐玫每次每次从道观回到徐家,都要额外给她加两天假。虽然如此,何妈妈与家人儿女还是聚少离多。 何妈妈十分高兴地笑了。 她冲徐玫道了谢,再次回到徐玫身后,继续按揉替徐玫按揉着发根和头部穴位,力度恰到好处,舒服的徐玫又再次闭上眼睛,放空心思,安心享受起来。 何妈妈夜里才回去,一大早便领了何小武过来集雅苑,领着他到徐玫面前,给她请安。 “啊,你们来的这样早,是没用早饭吧?”徐玫笑着招呼道:“正好一起用一些。” 何小武比徐玫大上三岁多,半大的少年已经比何妈妈高出了一指,站在那里很是拘谨,完全不复当年的活泼和熟稔。 的确有好一阵子没有怎么正式见到了。 何妈妈有些欢喜,又有些惶惶。她没有与徐玫坐一桌的想法,闻言连忙熟练地支起了一张小些的矮桌子放在一边,拉着何小武朝着徐玫行礼道谢,方才小心地在小矮桌边落了座。 徐玫见状,并没有勉强她们母子,挥手让朱燕开始端上早食。 她用的不多,早食的花样却不少,只是样样的量都很少而已。留了几样之后,剩下的都让朱燕给何妈妈和何小武端了去。但徐家虽富,却并不崇尚浪费,所以其实配给徐玫的早食也不算太多。 “加上糕点,再用些****,勉强混个水饱吧。”徐玫笑着对何妈妈和何小武道:“小武一会儿要是饿的受不住,就只能再多吃点儿糕点了。” “没有,小武饱了。”何小武急忙开口辩解,声音有些嘶哑又有些尖细,正是变声期男孩子的声音,十分不中听,难怪话很少。 徐玫就笑了起来。她对何妈妈道:“何妈妈您听到没有?快快去多做些上好的点心来吧?不然,小武真的会饿肚子了!” 何妈妈知道徐玫是玩笑话,笑容温柔,向徐玫行礼之后,同小武比划两下交代了一番,帮着收拾桌面残局了。 朱燕端了茶,放到了何小武面前。 何小武连忙起身接过,又不小心碰到了茶盏壁,被烫了一下,却不敢稍有动作,显得格外的僵硬。好一会儿,他才小心地将茶盏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少年脸庞已经红了起来。 “看来,何老真的很疼你。”徐玫含笑,有些感慨。 作为依附徐家的仆族出身,何小武居然会在面见徐家人的时候行为无措,可见是何家人没有如何督促他这方面的规矩,自然也不会想着让他进入徐家为仆,谋求发展了。 徐玫见过何大武和何花。 何大武已经是从徐氏族学出来的、年轻一辈小有名气之人,才十七八岁,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小小管事了。据说,他每一次差事都办的特别不错,伶俐又勤快,绝不会在徐家人面前举止无措。 何花武学天赋更好。她还没有被派什么事情,却已经在领着薪水了,唯一的任务,就是要把功夫练好,将来再有大用。她是十分有希望被徐夫人亲自选中的。 何穗只比徐玫大上几个月。偶尔会忍不住过来找何妈妈,向徐玫请安时候,也有模有样,规矩有礼,十分不错。只是身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她的性格难免有些娇了些。而何家人也无意让她进入徐家内宅谋职。听何妈妈的意思,是想要何穗长大了之后,就在徐家镇内找个老实小伙子将徐惠嫁了…… 话说回来。 何小武听徐玫这么说,脸上红的更厉害,憋了一阵,才吭哧地道:“您说的不错,祖父的确疼我一些。” 他竟然没有听懂徐玫话间的意思。 这让徐玫觉得有些愕然,又觉得十分有趣。 她笑了起来,指着何小武道:“我就知道!” 何小武很是不好意思,不知怎么回答,红着脸站在那里发窘。 “许久没见何老了,他近日身体如何?腿上的毛病好些了吗?”徐玫收敛了一些笑意,寒暄问话。 何小武终于找到了语言,忙回答道:“回小姐话,祖父身体还成,就是一到雨天冷天,就会腿疼难忍。夫人给派了很多大夫,也找了很多偏方试过了,都没有太大用,只能忍着。” “啊?”徐玫关切道:“既然这样,到了冬天,就待在屋里将炭火烧的足足的好了。回头,我让人送些好炭给何老去。下雨天也不是总有,但冷天却很长呢,可难熬了。” “多谢小姐好意。”何小武自若了一些,道:“不过年年冬天夫人让人送到家里的炭足够用了的,小姐再送,就多了。” “那好吧。”徐玫很自然地放弃了,道:“娘亲那边肯定比我送出去的好多了,我就不献丑了。” 原来,徐夫人还记得何老的腿疾。 据说,何老少年时候最开始跟着的是做摸金校尉的师父,经常带着他往地下去。他学了本事,腿上的病根估计也是这时候落下了,待他师父病死了,他就洗手,再不干摸金校尉了。 何老是个能耐人。 徐夫人会记得他有腿疾,冬天记得给他送碳,实在不算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真的不用小姐再送的。”何小武这会儿却以为徐玫说的是反话,连忙又解释道:“祖父出远门了,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家里炭火不少了,再囤就浪费了。” 徐玫闻言心中一动,探身问道:“何老出门了?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何小武摇摇头:“就是昨天傍晚走的。具体去哪儿,他没同我说。不过我看他收拾了不少大毛的衣裳绑腿,应该是朝北去的吧。” 昨天傍晚出的徐家……又是往北去…… 徐玫不禁联想到夏长渊的行迹——他是打算今日一早就走,去的是京城,当然也是往北…… 难道是夏长渊请出了何老相助? 要知道,何老虽然隐居在徐家,但他却是名副其实的、可以说是最厉害的机关行家了! 夏长渊想要谋算的是洪光道长那样的“仙人”,若无机关陷阱相助,成功的几率肯定要再降低几分……所以,何老其实应该是与夏长渊一起的吗? 何老是被徐夫人救过命的人,又住在徐家镇上,在徐夫人眼皮子底下,受的是徐家庇护……那么是不是说,其实徐夫人也完全知道夏长渊的计划? 徐玫一时间想了许多,但实际上,也就是一瞬。 她回过神,道:“那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有些问题要请教何老的。” 她是在昨日何妈妈替她洗发的时候突然想到何老的—— 若是徐家有任何机关消息的话,一个在徐家隐居了几十年的机关大师,一定能知道的十分清楚了!或者说,徐夫人救下何老性命,又将他请回徐家,未尝不是请他查探徐家是否有什么她没有发现的机关! 那么,这么多年了,何老查到了什么? 徐夫人又知道了些什么! 徐玫一时间思绪纷乱,难免有些走神。 何小武看着徐玫变幻的脸色,迟疑片刻,方才犹豫地道:“小姐,您是有关于机关方面的问题吗?能不能告诉我?说不定我是知道的。”他见徐玫诧异地看过来,以为徐玫是不相信他的能耐本事,脸色再次涨红,强调道:“真的,小姐别不信,祖父都夸过我的。而且,祖父的许多手札,我都看过了。” “我当然相信小武你的本事。”徐玫闻言笑了起来,道:“我让何妈妈找你来,本来就是要先问问你啊?你若是答不上来,我才会让你把问题带给何老……不然,随便一个简单地问题就要找何老,他老人家一定会觉得我太笨的。” 何小武精神一震,看向徐玫,少年脸庞上露出蠢蠢欲动想要表现自己的热切,道:“小姐,您问。” 徐玫收敛了一下神色,开始问了何小武好几个关于机关方面的问题。 这些问题是她特意准备了一下的—— 若是何小武答不上来,她恐怕要另外想想办法了。 幸好,何小武真的不错,全部都答上来了。 这让徐玫十分高兴。她再次探身,靠近了何小武一些,低声问道:“小武,你想让你替我打探一个地方,但你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祖父你娘他们,也包括我娘我大兄他们,你要能完全保密……你想不想帮我呢?” 何小武眼中一亮,跟着徐玫压低声音,问道:“小姐您让我做什么?是破机关吗?祖父一直都不肯让我真正去碰机关……”(未完待续。) 232 若是有机会,他当然希望能亲自验证一下自己所学。一直闭门“打基础”,就算是真心喜欢,他也觉得有些腻了。 徐玫笑了笑,低声道:“其实呢,我也不知道我去的地方到底有没有机关暗格什么的。所以,还是要靠你发现。怎么养,有兴趣没有?” 她找何小武,有她自己的考量。 虽然她跟随何老接触式地学习了一阵机关术,但她自问,绝没有水平去找到他人特意做成的机关暗室一类的东西。之前找第四楼,她在藏书楼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最后实在找不到痕迹,才怀疑到外面的大黑石上有所古怪。 所以,只靠她自己,根本没有机会。 她又不能找何老。 何老是徐夫人的人,她只要向其一开口,徐夫人那边立即就知道了。虽然之前徐夫人表示过在这方面对她的纵容,但徐玫并不能全指望这个。再说,她年纪小,何老只怕会认为她在胡闹,怎么会当真谨慎地做事? 以徐夫人从前纵容她去“探秘”的情况看,徐玫也是不能去问何老的。因为问何老一个心中有数的,那就相当于作弊了。哪里还有“探秘”的乐趣。 而何小武却是家学渊源,本人又是既有天赋的。在这方面,他肯定比她厉害多了。又加上何妈妈的原因,徐玫也能保证他不会出卖自己…… 此时说什么,都是一厢情愿的空话。 他们未必能够在余荫堂发现什么。 徐玫回过神,见何小武不断点头一脸期待,低声道:“一会儿,你陪我去余荫堂瞧瞧。” “余荫堂?”何小武小声重复。 徐玫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何妈妈端了一些水果进来,何小武也会意不再说话,在何妈妈看他时候,朝着何妈妈腼腆地笑了笑。 何妈妈放下果盘,朝着徐玫比划了几下,大概是说,小武不通规矩,若是失礼,让徐玫多多包涵。 “何妈妈,一会儿我要去余荫堂拜祭,让小武陪我一起吧?”徐玫笑着道:“莫仁不在,小姑娘家肯定胆小的。” 何妈妈自然不会有意见。 深秋。 银杏仿佛成了黄金打造一般。余荫堂的院子里铺满了落叶,如同遍地黄金一般,让人情不自禁驻足,心生敬畏,不敢踏入。 发现推门动静的小丫头跑的飞快,不一会儿,两个婆子匆匆过来,看见徐玫,连忙行礼问安:“老奴等向玫小姐请安。” 徐玫微微颔首,向院子里望去。 没有了到处乱跑乱飞的各种禽类,如今的余荫堂寂静了太多太多,更有些陌生,让人情不自禁有些恍然。 “回玫小姐,老爷子在的时候,喜欢这满地金的颜色,这时节都是不让人打扫的。”一个婆子见徐玫打量院子,以为她会嫌弃地上的落叶,恭谨地解释道:“本来这些日子老奴也是打扫的,前两天夫人过来拜祭,应是想起先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就发话不让婢子们打扫的太勤快了。” 徐玫听说过这个。 老爷子养禽类,尤其是家禽中的大鹅,对它们都无比纵容。一年之中,连新年里,他的大鹅们都能四处乱跑乱飞的。但却在秋天银杏落叶之时,老爷子更爱这满地金,才会勒令将他的大鹅们关起来,不准坏了这样金灿灿的美景。 “这样很好。”徐玫微微颔首,道:“我来拜祭祖父,两位婆婆只管去忙就是。” 这就是不愿意被打扰的意思。 两位婆子地位向来不高,闻言再次行礼,很识趣地退下了。 徐玫领着大麦小麦,小红和何小武一起,走下了台阶,踏上遍地金,向着堂屋走了过去。 大麦推开了堂屋大门。 这里保养的很不错,虽然有些冷清,但却通风透气,干净整洁,完全没有长久不住人后发霉的气息。 徐玫一眼就看见了正堂之上的徐老爷子。 那是一副半身像,由徐夫人亲自所画,用笔细腻传神,徐玫似乎能够看见,在老爷子威严却不失和蔼的面庞之后,所露出来的深藏起来的一种无力和无奈! ——他一辈子都想要将徐家交到长子徐元慎的手上。但奈何,自己的女儿太过厉害,加上天时不在长子那边,硬是努力了一辈子也没能成功! 最后,又是那般让人唏嘘的落幕。 徐玫向小红和何小武分别使了一个眼色。 小红退后几步,往刚才婆子离开的地方过去,准备找她们说话。何小武则将视线一寸一寸地从屋里检查过,想要找出一点儿不同寻常的痕迹。 徐玫走上前,净手之后,燃了三炷香,虔诚地对着画像拜了拜,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老爷子,你若真的在天有灵,为了徐家传承所想,就给她这个孙女儿指点一下方向? 徐玫低头行礼之时,在心中默默念道。 “将窗户多打开几伞吧。”徐玫吩咐道:“我想要在这里读一读经文。” 大麦应声而去。 小麦取出蒲团,放在正堂之中。 徐玫坐在蒲团上,打开一本道经放在膝上,轻声诵读起来。 她的父亲自命道人。 徐玫记得,老爷子似乎也是崇尚黄老之术的。 所以,念道家经文,比念佛家经文合适。 太阳转到正南,从外面斜斜进来,将徐玫素净的略显单薄的身影笼罩在内,将她度上了一层金色的、温暖的光。 经文声声,反反复复,玄而又玄。 徐玫沉浸在经文之中,闭上了双目,一时间有些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许久,她才睁开眼睛,却猛然间察觉不对,心头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地绷直想要陡然暴起,但却很快放松了肩头,面上露出惊讶,却并不惶恐,问道:“您是谁?我没见过您。” 她左右转头,看见大麦小麦以及何小武都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抿了抿陈,有些害怕,问道:“您将他们怎样了?求求你,不要害了他们的性命。” 不知何时,她的对面,居然盘膝坐了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徐玫一看到他,脑海之中就蹦出了“洪光道长”这几个字,心中骇然,尖叫之声到了嗓子眼! 但她不能尖叫失态。 徐玫立即就明白,她不该认识这位道长,但也不能尖叫失态!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洪光道长绝不会喜欢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尖叫害怕的人,哪怕是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 她可以表示出惊讶害怕,但决不能哭泣失态。 这样,才能让这个道长愿意与她交流,而不是后悔留下她这么清醒着。 “小姑娘放心,本尊并不喜好滥杀。”老道长就坐在徐玫对面,也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蒲团。他看着徐玫,目光之中微微流露出些满意,道:“本尊道号‘洪光’。” “洪光道长!”徐玫娇嫩的面颊上写满了惊骇,若非是盘膝于蒲团之上,几乎要坐不住。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里! 周太傅和夏长渊才从姑苏启程前往京城,想要在京城附近拦住回京的洪光道长,设计伏杀!没想到,洪光道长竟然会出现在姑苏,出现在徐家,出现在余荫堂! 没有一个人捕捉到他的行踪! 莫仁凭借着那么多的鸟兽做眼睛也没有发现他! 徐家在姑苏两百年经营的一重又一重的消息网,也没有发现他! 徐家镇到徐家祖宅到徐家内宅,徐夫人设置的一层又一层严密的护卫,在这个人面前却如同走过无人之境一般! 大麦小麦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武功好手,两个人也十分警惕,只怕连他的气息都没有发觉,就被放倒了! 而此时,他就坐在自己对面,背北面南而坐,虽然坐在了太阳光所及之外,但大门却是敞开着!他正对着面对一片光明的世界,任何一个在院子里的人,稍一留意,都能看到他! 但他却毫不在意。 徐玫心思滚滚,面上骇然之色,绝没有一丝作伪! 这样的洪光道长,根本不是她凭借着任何小聪明能够对付一二的。此时绝不是之前她面对衡山的时候。 徐玫立即就认清楚了这一点,但心头却连沮丧都无法生出来。 差距太大了。 “您真的是传说之中的洪光仙长?”徐玫惊骇之后,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扬起脸打量对面之人,神态之间,越发地小心翼翼。 “正是本尊。”洪光道长似乎对徐玫的表现很满意,轻轻捋了捋自己如雪长须,神色间有了温和之色。他取走徐玫膝盖上因为震惊放歪了的经书,翻看了几下,问道:“小姑娘能读懂经文?” 徐玫面上依旧残余着惊骇之后的苍白,闻言摇摇头,道:“我其实不太能懂这些。只是幼年时候身子骨弱,所以被送到道观托庇于三清门下,这才常常念诵经文。久而久之,已经是习惯了。” 《常清净经》,是她诵读的最多的经书。 洪光道长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他将经书放回徐玫膝上,问徐玫道:“本尊来这里的时候,见那个小家伙正对着屋中建筑陈设琢磨,像是在找什么……他在找什么?” 徐玫闻言,俏脸又白了几分,没有回答。 洪光道长也不在意,又道:“小姑娘应不知道吧,徐家的许多地方,的确是两百年前徐师设计规划,由他的亲子所建,其中包括祠堂、正白院和风雨楼等等,当然这个余荫堂的首任主人就是徐师亲子,自然也是那会儿建成的。只是很可惜,这余荫堂,在建成后仅仅三十多年就被大把大火烧成了白地。眼下这些,都是后来重新建的。” 徐玫真的不知道这个。 她用力地抿了抿唇。 若是洪光道长所言为真,那也就是说,几乎在徐师消失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开始朝着徐家动手,妄图找到《浮世经》的痕迹!那么,那么多年下来,只怕不止余荫堂被烧过,只怕徐家最开始所建的所有地方都被烧过或是毁掉过! 也只有这样轮了一遍,才会让许多人死心,相信《浮世经》并不存在! “小姑娘真聪明。”洪光道长似乎读到了徐玫头脑之中的想法,淡淡地道:“不止这一处。徐家但凡建的早些的地儿,都被人烧过了。不烧干净,怎么好翻找东西呢?你说是不是?” 徐玫抿着唇,眼中有些倔强,似乎又有些无端的委屈,仰面问道:“那他们找到东西了吗?” “找到了。”洪光道长淡淡地道。 徐玫心神一震,瞪大了眼睛! 找到了! 找到了《浮世经》?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会找到了! “若没有找到一点儿东西,你以为所有人都会收手吗?”洪光道长淡淡地道:“那一次余荫堂重建,传闻,有一个下人在清运建筑残骸之时,从被烧掉了一大半的粗大的顶梁木之中,找到了一个铜匣。而铜匣之内,就放了一本书。封面上写,就是《浮世经》三个大字。” 怎么会? 若当真有这么一本保罗天下万物所有知识道理的奇书,徐师怎么会那么简单地将其就藏在屋顶上的木头之中!毫无机关!任由一个下人找到了! 徐玫难以相信。 除非,那本书是假的。是徐师,或是徐家后面的聪明人,不愿意徐家总是被这么折腾,才抛出来的幌子。 “是真的。”洪光道长看了徐玫一眼,又回答了她心中的话,淡淡地道:“据说,当时多方人马都在盯着,那本书一出现,就引发了激烈的争夺,最后有文字的部分在争抢之中被毁了去,但一份由天蚕丝织就的薄帛,因为十分坚韧且防火防水,被一个江湖大盗给抢走了,不知所踪。” 徐玫闻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她看向淡淡的如同笼罩在某种光晕之中,恍惚如同神仙中人的洪光道长,抿了一下唇,问道:“那仙长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保存完好的那部分经文已经又回到徐家了吗?” 不然,洪光道长为何要到姑苏来,为何要到这里来。总不会是来缅怀过去的。(未完待续。) 233 有缘 “小姑娘果然很聪明。”洪光道长开口赞道。 沐浴在太阳光之中,徐玫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暖意。这间空了有将近一年的屋子太过阴寒,寒意透过厚重的木制地板,又透过密实的蒲团浸上来,似乎要将徐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应该追问,但她却又有些不想知道答案。 “徐家传承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一个徐元真,乃是少有的聪慧女子。”洪光道长像是十分有说话的兴致,并不在意徐玫的沉默,继续讲述道:“她小小年纪,凭着蛛丝马迹、凭着胆大心细,竟然当真找到了当年被江湖大盗抢去、几经转手后成了无人识得的那份帛书。” 徐玫依旧没有开口。 她相信了洪光道长的话。她又突然间想起周太傅之语。莫非,那份帛书,其实是一张航海图? 徐夫人是因为有了那张航海图,所以才能让徐家船队纵横大海,如有海神护佑? “我不信。”徐玫想到这里,生怕洪光道长会从她的神色之间读到她头脑之中的想法,突然看着洪光道长,开口道:“我有偷听到周太傅周老大人与我父亲谈话,说徐师的那本奇书是落在了仙长您手中的。他们只待您进京,就准备要对付您,抢回奇书的。” 徐玫不怕透露新帝等人欲要围杀洪光道长的计划给洪光道长本人知道。 这位道长神通广大,此时与周太傅以及夏长渊前后脚来到姑苏,只怕是早已经知道新帝诸人的打算。 徐玫甚至侥幸地想,若是这位道长自持本事高,对于他人摆下的龙潭虎穴只当做是路上的小水坑,该上京还去上京,那她说不说什么,当然没关系;而若是这位道长是谨慎惜命之人,听闻消息之后干脆不上京趟陷阱了……他只要不回京,就没有机会救出太上皇,大夏朝还是新帝坐在龙椅上当家……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同样没关系! “小姑娘知道的倒是多。”洪光道长有些意外,而后又平淡地道:“本尊这里,的确有一篇所谓的奇书经文。你大约也能猜到,正是丹道篇。” 徐玫怔了怔,而后又恍然:“这么说,那本奇书其实早就被拆分成了好几部分了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洪光道长道:“但本尊这里的也好,皇宫之中的那几张纸也好,还是你娘亲所拥有的那一份也罢,其实都只是徐师的手抄之本。” “徐师写下的?”徐玫再愣:“那么,是不是说,所有的这些其实都是徐师一生才学所在,根本没有什么经书?” 这天下不是没有聪明人,聪明到天下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的高度,只当成他是神仙转世星宿下凡!他所著之言,当然要被后来人追捧成至宝! “唔,小姑娘这一次错了。”洪光道长道:“其实那本所谓奇书存在不存在,又能表示什么呢?徐家总不会安宁就是了。”他有些感慨,道:“你娘亲太过聪明反而被误,辛辛苦苦将前人送出去的东西找回来……却又没有强大到当真能护住整个徐家的地步,实在让人觉得扼腕可惜。” 那本《浮世经》,留在徐家,乃是遭祸的根源。 徐家之前的先人将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了出去,也是送走了祸端。而徐夫人却悄悄地将东西又找回,也意味着祸端跟着回来了…… 就像如今。 新帝和周太傅已经十分确认,徐夫人手上《浮世经》的残本。 那张薄帛,应该就是航海图无疑。 新帝他们会相信,徐夫人手中仅仅有一张航海图吗?就算他们会愿意相信,那他们想要航海图么?这要问问世人,谁不想要! 徐夫人愿意交出去吗? 换成任何人,怕也不会交出去! 徐玫低头,抿了抿唇,又抬头,眼中有湿漉漉的光,问道:“仙长道法高深、仙丹能活死人……您的本事,是从那本奇书上学到的吗?” 洪光道长嘴角勾了一下,露出些许嘲讽,微微抬起下巴,淡淡地道:“怎么会?那几页纸,于本尊而言,不过是还能看得入眼借鉴一二罢了。” “啊?”徐玫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不懂:若不是因为得到了奇书馈赠,他为何能有这般厉害?又问道:“那仙长为何而来?” 若是《浮世经》于洪光道长作用不大,他为何要来找? 洪光道长淡淡地道:“本尊来此,当然是为了那本经书。”他看向徐玫,大约是不想就此再解释下去了,捋了一下长须,含笑看着徐玫,道:“小姑娘,本尊方才觉得你的经文念得很不错,十分合乎本尊心意……你是否愿意随着本尊修道,给本尊做个小弟子?” 徐玫愣住了。 若她方才没有听错,洪光道长是想要收她做徒弟?为什么? “为什么?”徐玫脱口问道。 “本尊说过了,觉得你经文念的好,且你我今日遇见,也是有缘。”洪光道长收敛了笑容,显得有些严肃甚至有些恼了,道:“给本尊当徒弟,总不至于辱没了你。” “啊,不是。”徐玫连忙摆手,将膝上那般《常清净经》都不小心碰落到了地上,红着脸解释道:“我不是……我是说,多谢仙长抬爱,可是我不想出家当个小道姑。” 她有些怯,似乎害怕。 洪光道长打量着他,淡淡地道:“跟着本尊,你能学到的,比这世上所有的,都要高明多了。小姑娘,你可想好了,将来不要后悔。” “我,我不想出家当道姑。”听到洪光道长这样的话,说实在的,徐玫心中有一霎那,是想答应下来的!但她很快回神,开口拒绝了。 什么听她经书念的好,多半是哄人的。 徐玫自以为就算此时表现还不错,但却依旧不会有让洪光道长对她另眼相看的资质!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洪光道长并没有失望,他结束与徐玫的谈话,就在徐玫目光注视之中,他以坐姿从蒲团上平地升起,仿佛是有什么托着他,升到了足够的高度,才自然而然地伸直了双腿,正好立在地面上! 整个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半点勉强的痕迹! 徐玫目瞪口呆! *******我是脸皮厚的能当墙的请2千字假的分割线,明日会更改掉重复内容,拍砖的请轻拍****** “小姑娘果然很聪明。”洪光道长开口赞道。 沐浴在太阳光之中,徐玫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暖意。这间空了有将近一年的屋子太过阴寒,寒意透过厚重的木制地板,又透过密实的蒲团浸上来,似乎要将徐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应该追问,但她却又有些不想知道答案。 “徐家传承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一个徐元真,乃是少有的聪慧女子。”洪光道长像是十分有说话的兴致,并不在意徐玫的沉默,继续讲述道:“她小小年纪,凭着蛛丝马迹、凭着胆大心细,竟然当真找到了当年被江湖大盗抢去、几经转手后成了无人识得的那份帛书。” 徐玫依旧没有开口。 她相信了洪光道长的话。她又突然间想起周太傅之语。莫非,那份帛书,其实是一张航海图? 徐夫人是因为有了那张航海图,所以才能让徐家船队纵横大海,如有海神护佑? “我不信。”徐玫想到这里,生怕洪光道长会从她的神色之间读到她头脑之中的想法,突然看着洪光道长,开口道:“我有偷听到周太傅周老大人与我父亲谈话,说徐师的那本奇书是落在了仙长您手中的。他们只待您进京,就准备要对付您,抢回奇书的。” 徐玫不怕透露新帝等人欲要围杀洪光道长的计划给洪光道长本人知道。 这位道长神通广大,此时与周太傅以及夏长渊前后脚来到姑苏,只怕是早已经知道新帝诸人的打算。 徐玫甚至侥幸地想,若是这位道长自持本事高,对于他人摆下的龙潭虎穴只当做是路上的小水坑,该上京还去上京,那她说不说什么,当然没关系;而若是这位道长是谨慎惜命之人,听闻消息之后干脆不上京趟陷阱了……他只要不回京,就没有机会救出太上皇,大夏朝还是新帝坐在龙椅上当家……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同样没关系! “小姑娘知道的倒是多。”洪光道长有些意外,而后又平淡地道:“本尊这里,的确有一篇所谓的奇书经文。你大约也能猜到,正是丹道篇。” 徐玫怔了怔,而后又恍然:“这么说,那本奇书其实早就被拆分成了好几部分了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洪光道长道:“但本尊这里的也好,皇宫之中的那几张纸也好,还是你娘亲所拥有的那一份也罢,其实都只是徐师的手抄之本。” “徐师写下的?”徐玫再愣:“那么,是不是说,所有的这些其实都是徐师一生才学所在,根本没有什么经书?” 这天下不是没有聪明人,聪明到天下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的高度,只当成他是神仙转世星宿下凡!他所著之言,当然要被后来人追捧成至宝! “唔,小姑娘这一次错了。”洪光道长道:“其实那本所谓奇书存在不存在,又能表示什么呢?徐家总不会安宁就是了。”他有些感慨,道:“你娘亲太过聪明反而被误,辛辛苦苦将前人送出去的东西找回来……却又没有强大到当真能护住整个徐家的地步,实在让人觉得扼腕可惜。” 那本《浮世经》,留在徐家,乃是遭祸的根源。 徐家之前的先人将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了出去,也是送走了祸端。而徐夫人却悄悄地将东西又找回,也意味着祸端跟着回来了…… 就像如今。 新帝和周太傅已经十分确认,徐夫人手上《浮世经》的残本。 那张薄帛,应该就是航海图无疑。 新帝他们会相信,徐夫人手中仅仅有一张航海图吗?就算他们会愿意相信,那他们想要航海图么?这要问问世人,谁不想要! 徐夫人愿意交出去吗? 换成任何人,怕也不会交出去! 徐玫低头,抿了抿唇,又抬头,眼中有湿漉漉的光,问道:“仙长道法高深、仙丹能活死人……您的本事,是从那本奇书上学到的吗?” 洪光道长嘴角勾了一下,露出些许嘲讽,微微抬起下巴,淡淡地道:“怎么会?那几页纸,于本尊而言,不过是还能看得入眼借鉴一二罢了。” “啊?”徐玫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不懂:若不是因为得到了奇书馈赠,他为何能有这般厉害?又问道:“那仙长为何而来?” 若是《浮世经》于洪光道长作用不大,他为何要来找? 洪光道长淡淡地道:“本尊来此,当然是为了那本经书。”他看向徐玫,大约是不想就此再解释下去了,捋了一下长须,含笑看着徐玫,道:“小姑娘,本尊方才觉得你的经文念得很不错,十分合乎本尊心意……你是否愿意随着本尊修道,给本尊做个小弟子?” 徐玫愣住了。 若她方才没有听错,洪光道长是想要收她做徒弟?为什么? “为什么?”徐玫脱口问道。 “本尊说过了,觉得你经文念的好,且你我今日遇见,也是有缘。”洪光道长收敛了笑容,显得有些严肃甚至有些恼了,道:“给本尊当徒弟,总不至于辱没了你。” “啊,不是。”徐玫连忙摆手,将膝上那般《常清净经》都不小心碰落到了地上,红着脸解释道:“我不是……我是说,多谢仙长抬爱,可是我不想出家当个小道姑。” 她有些怯,似乎害怕。 洪光道长打量着他,淡淡地道:“跟着本尊,你能学到的,比这世上所有的,都要高明多了。小姑娘,你可想好了,将来不要后悔。” “我,我不想出家当道姑。”听到洪光道长这样的话,说实在的,徐玫心中有一霎那,是想答应下来的!但她很快回神,开口拒绝了。(未完待续。) 234 交集 “仙长,您在看什么?”徐玫故作没有发现,小心开口询问。 洪光道长平淡地道:“小姑娘长在徐家,竟然不认识洋文?这上面的花纹,是洋文字符。只可惜,却并不是已知的几种洋文。若有更多此类文字,本尊定能够推演其中之意。” 他微微摇头。 不是洋文。 徐玫知道,西洋人也有好几种文字,虽然组成单字的方式并不一样,但最基本的字符,却都是与眼下这方鼎的花纹差不多的。 而这位仿佛神仙一般的道长,却也不认识。 字符有排列组合,绝顶聪明之人,是能够凭靠推演来判断一种文字的机构和意义。 洪光道长智慧卓绝是不错,但正如他所说,这些字符太少了。少到不足以支持推演成功。 徐玫抿了抿唇,眼中不禁有些失望:“上面写的会有徐师的来历去处么” 洪光道长都无法辨认,她更没有成功的可能。 除非是找到解密的关键钥匙。就像那些密信暗号所用一样。一但有了关键的工具,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或许,徐家的核心传承之中,会有这把关键钥匙! 徐玫不相信,徐师既然在大夏留下了后人,会不留下任何交代! 这么念头一出,徐玫心头又猛然一凛—— 她都自然而然地这么想了,眼前这位洪光道长,定然也会生出同样的想法! 那么,他再次重来徐家的目的,怕就在此处了! “或许更有关于《浮世经》的真相。”洪光道长淡淡地道。 徐玫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 洪光道长也没有理会她,接下来伸手将那方鼎一寸寸地检查着。徐玫看着他将那沉重无比的方鼎拿在手上如同小儿玩具一般轻松地玩弄着,心头已经从骇然到麻木,只能默默观看,无法言语。 洪光道长检查完了方鼎,似乎没有更多的发现,只得放弃。随即,他回到石室门边,顺着四面墙壁的顺序,一一查看过去。徐玫跟着他看,他依旧毫不在意。 他看的很快。 每一件物品,每一个书册,徐玫尚未看出大概名堂,他便已经看罢放下,拿起下一件了。而且,墙壁,架子,墩台等等,所有的东西,他都仿佛随手动作一般地敲了敲,应当是在检查,有没有更隐秘的暗格之类。 洪光道长这样的人,一般是不出手的。 徐玫跟在他身后默默地想:他既然用上了手,就说明,这里的一切机关暗格,怕都逃不脱他的检查吧。 只是十分可惜的是,他的确找出了几个暗格,也从暗格之中发现了一些什么,却都不是他想要找到的东西……虽然徐玫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最后再回到了石室门前,回望满是柔光,洪光道长露出少许的惋惜之色。徐玫能够看到,他仿佛有一些怅然的感伤,只有少许,也只存在了一瞬,便又恢复了仙风道骨,不再流连,迈步上了台阶,向上走去。 徐玫跟着走出了石室,目光在石制的门上看了看。但只是一眼之间,她根本找不到如何关闭石门的方法。 她总不能去提醒洪光道长回来关门。 这里,她只怕下次还会来。为了下次来的时候不会找不到进来的机关,徐玫迟疑了一下,就放任石门洞开着,迈步向上朝外走去。 她顺利地上完了台阶走出了那道狭窄的门,迈入余荫堂的正堂,大麦小麦和何小武依旧好好地躺着,小红依旧没回来,但眼前却再也没有洪光道长的身影。 徐玫禁不住心头一慌。 他去了哪儿? 她顾不上去琢磨如何将暗门关上,心头一动,连忙向东边偏房徐老爷子曾经起居安寝的地方跑了过去—— 洪光道长既然来了余荫堂,总要将所有的地方看一遍吧? 果然。 徐玫又看到了一袭青白道袍的洪光道长。 他正站从墙壁上拿下一副画轴在观看。 那副画轴上画的,是一位宫装女子,眉目间与徐夫人十分相似,但气质是一种格外清雅的高贵,姣美如月如玉。不似徐夫人,骨子里的高贵却以平淡从容为外表,不必表现出凌厉,就足以让人心存敬畏,不敢轻忽。 画中之人,应该是霞光公主。 这位公主,前面十几年都居于深宫,而后下嫁姑苏徐氏,声名仅仅被人传颂过一瞬,就又隐藏在了徐家镇这一片高宅之中,再次被世人遗忘了。 如今,许多人还能够记起当年徐氏家主续弦娶了公主,但却已经很少有人能明确地说出,霞光公主的封号了。 这幅画……居然没有被徐夫人给收走吗? 或者说,是这位洪光道长从隐蔽之处找到的? 但这画最多不过几十年,上面应当不会有洪光道长想要的东西。 徐玫默默想着,轻移脚步,又走到了洪光道长身边。反正,他也能容着她,并不赶她离开。 洪光道长看了几眼,正要放下,却突然抬头,看向的门外。 徐玫以为他是在看自己,脚步不禁一顿,但再一看,却又不是。 难道,终于有人发现了余荫堂的不妥,过来查看了? 徐玫心中惊疑,跟着向外看去。 足足过了几个呼吸之后,徐玫才终于察觉到了有人到来。只有一个人,从正室过来,像是在暗门那边耽搁了几个呼吸之间,而后才出现在了寝室门口。 是徐夫人。 徐玫看到熟悉的身影,心神不禁就要放松,却又猛然一提—— 洪光道长会不会对徐夫人不利! 她年纪小,任谁也不会知道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家族秘辛。但徐夫人却是徐氏家主!她是这个家族的掌权人,自然也知道徐家的所有秘密! 洪光道长来徐家找寻什么,没有比直接问徐夫人更外方便得到答案了! “原来是你来了。”洪光道长面上没有任何惊讶,更不会有任何惊慌之色,神色坦然如同在自家一般,朝着站在门口发现了他的徐夫人淡淡点头,道:“经年没见,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是一家之主了。不错。” 竟然是称赞之语。 “元真见过道长。”徐夫人见到屋内之人,面上仅仅动容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平静,从容走进寝室,向着洪光道长欠身行礼,道:“经年不见,道长风采依旧,真是让人不禁心向往之。” “啧。”洪光道长闻言轻啧出声,将手中画卷递给徐夫人,道:“夫人不会赶本尊走吧?”说话之间,他便已经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墙壁,继续查找着什么。 “道长客气了。”徐夫人接过画轴看了一眼,眼中有惊讶一闪而逝,随即将画轴合拢收好,随后递给了徐玫那这,轻声开口道:“元真还寄希望道长能帮助元真找到真正的徐师传承呢,此时能迎道长前来,元真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赶道长离去。” 她又道:“道长法力无边,元真自然不会大胆冒犯。” 打不过,当然就只能恭敬着。不然,只能徒增损失罢了。 “呵呵。”洪光道长笑了笑,对于徐元真的说法,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他时不时敲打一下身边各种物品摆设,一边缓缓而行,一边说道:“这十几年,你这里可有什么进展?” 徐夫人看了一眼徐玫。 徐玫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徐夫人此时当然顾不上她,回答洪光道长道:“元真得到海图之后,一直凭借于此致力于家族生意,能力有限,怕要是让道长失望了。”顿了顿,她又道:“元真尽力在沿海查访,但二百年前已经是数代人过去,只凭着口口相传和民间记载,很难确认什么。不过,已经确认很早之前就有西洋人到过之处有五个地方,只是很难再求证其他了。” 徐玫在旁边听着,心头已经翻涌其浪! 徐夫人与洪光道长曾经见过,这一点徐玫也知道。但徐玫却不知道,徐夫人竟然是在协助洪光道长一起查徐师和《浮世经》?! 只是,两百年过去,并没有什么所得罢了! 怎么会…… 徐玫抿了抿唇,头脑子中有些空。 分明,徐夫人还派了何老随同夏长渊同去京城,想要设机关围杀眼前这位洪光道长来着。怎么此时又…… 一时间,她的思绪十分纷乱。 “至于这整个徐家镇的分寸土地,元真也都勘察过,只可惜,似乎徐师并未在徐家镇居住过,而他的后人也对其行踪不解,并未留下更多的痕迹。”徐夫人继续说道。 “唔。”洪光道长不置可否,挥手推开一座屏风,打量着后面那一座宽大的八步床,轻叹道:“本尊困在人世已经几十载……若是依旧不得出路,只怕当真要耗尽寿元,老死此间了。” 所以,他总归是不死心,想要再从头找一遍,查看似乎有所遗漏。 徐夫人和徐玫闻言心头俱是惊疑。 听洪光道长言中之意,他当真本不属于当前之人?是仙人,还是别的什么? “元真不懂道长之意。”徐元真道。 “你不必懂。”洪光道长转头看了徐夫人一眼,淡淡地道:“本尊想要在徐家住上几日,还望徐夫人替本尊张罗一番,不要让闲人打扰了本尊便是。” 他指了一下徐玫,道:“你乃是一家之主,事物纷繁,就不要跟在本尊身边耗着了。有这个小丫头跟着就好。” 不知为何,他的言语之中已经有了些不耐烦的意思,听得徐夫人和徐玫都不禁心惊肉跳。 徐夫人抿了一下唇,恭声道:“是,元真必不会让人打扰到道长。”顿了顿,她又道:“元真有几句话要交代小女……” 洪光道长摆摆手。 徐元真看向徐玫,转身朝外走去。徐玫还抓着那个画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连忙拿着,低头跟了出去。 正堂之中,那道暗门已经被关上,被挪开的供桌也恢复了原样。原本躺在地上昏迷的大麦三人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徐夫人只是走出了正堂房门,站在了屋檐下,迎着正午的阳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狠狠瞪了徐玫一眼,冷声道:“洪光道长既然点了你跟着,这几****就跟在他身边侍奉吧。外面的一切,你都不要再操心。就是道长发现了什么,你也不必想法子向我禀告……” 她抿了抿唇,眯了眯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似乎在向徐玫解释道:“有了那一份海图,足以让我带领徐家立足发展……更多的东西,我并不想要,更会遭祸。” “难道有海图还不会遭祸么?”徐玫将周太傅找夏长渊时候说的话向徐夫人挑明了出来,道:“……新帝他们已经在怀疑您手上有那本奇书的残本了。” 此时,再说什么瞒着徐夫人,那就是蠢不可及了。 徐夫人闻言,俏脸冷了冷,道:“若真有整本的奇书存在,徐家的确保不住。但若是我二十年的发展布置还保不住一份海图,那我徐元真还做什么一家之主?” “你不必替我操心。”徐夫人给了徐玫一个警告的眼色,道:“那位道长法力深不可测,你乖乖当几天的小丫头,将心思都收起来,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若真有什么轮到你来谋划,那真真是太荒谬了。” 徐玫抿了抿唇,无力地点了点头,道:“娘亲放心,我会安安分分的。” 徐夫人的话虽然有看不起她嫌弃她的嫌疑,但徐玫知道,纵然多经历了前一世,以她的脑袋瓜子和手中的能力,根本操心不了涉及《浮世经》这样高级的事情!她说谋划,更像是笑话! “我走了。”徐夫人从徐玫手中抽走那张画轴,道:“若再发现有霞光公主的画轴,你都留意着收下来。一日三餐,我会让人来送。你今天带来的婢子,你想要哪一个留下?” 徐玫想了想,道:“小麦吧,小麦性格更谨慎一些。” 徐夫人闻言点点头,而后果断离去。 徐玫站在廊下,似乎听到余荫堂院外有隐隐的说话声。没多久,小麦从外面走进来,俏脸绷的紧紧的。(未完待续。) 235 一日 “小姐。”小麦低声道:“夫人不让婢子近前。” “你就在外面候着吧。”徐玫闻言没有意外,朝小麦笑了笑,道:“别太紧张。” 小麦躬身行礼。 徐玫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她相信,仅仅这屋里屋外的距离,根本瞒不过那位道长的听觉。所以,正像徐夫人交代给她的,她需要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待在他身后,以便他有可能的吩咐……根本不要多想一点点! 徐玫放轻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洪光道长身后。 洪光道长将整个空间检查了一遍,似乎有些累了又有些烦躁,在床沿边上盘膝坐下,闭目小觑片刻之后,似乎情绪好了些,睁开眼睛看束手低眉的徐玫,开口道:“小姑娘不必紧张。若是站累了,坐一会儿也不打紧。” 徐玫轻声回道:“多谢仙长体恤。”只是并未找椅子坐下。 洪光道长淡淡一笑,道:“之前见你这小姑娘还挺有些灵气的,怎么此刻就这般木讷了?”又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本尊是怎么与你娘认识的?” 徐玫闻言抬头迎了迎他的目光,露出些放松之色,道:“我好奇啊。只是不敢问。”她问道:“仙长愿意告诉我?” 洪光道长道:“当年,本尊初来姑苏之时,你娘也是一个小姑娘,只比你稍微大一点儿。她可是比你胆子大多了。”他没有向徐玫解释徐夫人如何胆子大,只是道:“所以,她才有了今日成就。” 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蛊惑徐玫说:徐夫人从他那里受益甚多,有今日成就离不开他当年的“指点”之功;而徐玫却直接拒绝了他收徒的提议,实在是错失良机,一辈子怕多半要碌碌无为了。 徐玫差点儿就要反悔,想要开口求他再次收徒! 她因为他突然出现是陌生人所以心有警惕,如今他既然也认识徐夫人那当然情形就不同了! 她在迎向他的目光的一瞬间,连反悔辩解的理由都想好了,只差一张口,就能退口而出! 徐玫突然一个激灵,死死咬住了唇,垂下了目光,后背渗出一身冷汗—— 她为何突然间那般急切冲动了! 她原本并非这样的人! 徐玫突然想到,有西南天竺那边有异人修行古怪功夫,能够摄人魂魄,让被控制之人如同傀儡一般听命行事! 洪光道长他…… 徐玫脸色白了白,心神又松了松:若洪光道长当真会类似控制人的功法,他要对她使出来,以她的本事,怎么能逃的掉,及时醒过神? 所以,大概是因为自己与他对视,接触了他的目光,无意之间就被影响了吧…… 不是他刻意而为就好。 “父亲说,我与母亲性格不同。”徐玫低头,道:“我从来都不想从未母亲那般高高在上的强人的。” “这样啊。”洪光道长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并不在意一个小姑娘的异常,道:“本尊有些口渴了,送些茶水进来吧。” “是。”徐玫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她走到廊下,见小麦立即紧张起来,连忙冲着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询问,吩咐道:“去准备一下,我要煮茶。” 小麦转身之后,徐玫站在廊下,轻轻拍打着自己面颊,让太阳光照在脸上,终于觉得缓过来了一些。刚才,她的面色怕是十分不好看的。 小麦很快就将小泥炉子和茶叶茶具都送了上来。炉子上的水已经烧的半开,正在咕咕嘟嘟地冒泡。 小麦正要询问徐玫将这些弄到哪里,却见徐玫身后突然多出一个身影,当即将话咽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 “就这这里支个小桌子。”洪光道长淡淡地道。 小麦闷声应下,快步进屋,将屋的小方桌搬了出来,低头扫视了一遍,放在廊下的廊柱边上。而后,又进去了搬了椅子,拿出自己没用过的白色帕子,将桌椅擦干净之后,偷偷看了过来摆放茶具的徐玫一眼,退到了远处。 她走出了很远,才终于敢抬头想要看一看那位传说之中的仙长,但才一抬头,就碰上洪光道长的目光看过来,吓得她一个激灵,慌忙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再不敢有所动作。 深秋。 日近正午的阳光晒在人身上,不太热,却不知为何,总隐隐有一种针扎般刺麻的微痛。 水是附近最好的山泉水。此时已经滚开,散着特别的清新之意。徐玫提起银质水壶,沉下心思,用开始将茶具滚了滚。 她于茶道上的功夫并不如何。 她身边煮茶煮的最好的,是大麦。大麦煮茶之时,总有一种格外轻盈活泼的感觉,看起来赏心悦目,心情一下子就能好上许多。徐玫很喜欢看大麦煮茶。所以,虽然味道神韵未必会太好,功夫步骤总不会错的。 一板一眼。 待徐玫恭恭敬敬地呈给了洪光道长一盅清亮的茶汤之时,洪光道长接过轻品。只是,看他的神色,品茶仿佛真的就是解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徐玫没有失望。 她原本就没有想要得到这位道长的另眼相待。只要她不出差错地送走这尊神,徐玫便已经十分满意了。 茶水之后,便是午餐。 午餐之后,洪光道长就在廊下阳光之中盘膝打坐精修。徐玫不能离去,只能跟着打坐。她原本以为自己无法静心,但没想到,才坐下不久,便沉浸了进去,半个时辰之后,才猛然惊醒回神。 洪光道长正在品茶。 茶盅的水隐隐还冒着热气。 小麦站在远处,并未过来。 徐玫不禁想:难道这位道长自己动手煮了茶? 下午。 洪光道长依旧在余荫堂里查看。夜间,自然也就歇在了这里。 徐玫见他盘膝坐在了寝室里的大床上入定,没敢开口询问,自己晚上要怎么办。 她已经不以为,洪光道长会有避讳她或避讳徐家人的心思和行为。她完全不必怎么“看着”。 徐玫退到了正堂,想了想,对廊下的小麦招呼一声,在徐老爷子的供桌前盘膝安坐。 ——这么睡虽然不太安稳,但只是几天,她还是能撑一撑的。(未完待续。) 236 来了 但徐玫太高估自己了。 前世今生,作为一个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苦的人,她不过是坚持了一夜,就在次日夜晚乖乖地另外找了个短榻,铺上厚实的褥子,盖上了暖和的被子。 如此过了三天。 这一日,洪光道长所待的地方,是徐家祠堂。 烛火摇曳。 一个个牌位密密麻麻地林立着,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黑暗中窥视着,在烛火之中格外的渗人。 洪光道长表示就要伴随着徐家的这些先人们度过一夜。 徐玫不敢恭维,很乖觉的选择了回到前头罩房处休息。那里住着看守烛火的婆子,也有供主子们休息的房间,陈设有些简陋,但也干净整洁,无论如何都比在牌位前坐一夜要强太多了。 她又不是来受罚跪祠堂的。 徐玫心安理得地泡了个脚解乏,钻进了干净温暖的棉被之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她好累。 从未有过的累。 不止是身体得不到好的休息,更重要的是,因为洪光道长一直在,她的精神就一直没有办法真正放松下来,一直都在绷着。 疲倦的很,却总也不能进入深眠。 就像此时。 徐玫突然从睡梦之中清醒,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床上陌生的帷幔,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清楚了自己是身在何处。 但也没有了睡意。 她坐起身,披上床边的薄袄,走到窗边,向着对面的中堂看了过去。 烛火依旧摇曳着光芒,仿佛没有半点变化。 夜才深。 距离天明,还有一些时候。 徐玫站在窗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回到床上,闭上了双目,努力再次睡去。 “小姐,小姐。” 小麦的声音在耳边轻声想起,徐玫睁开眼睛想起她这一阵都不是在集雅苑也不是在五柳观,不禁心头一凛,向外张望,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睡过了吗?” 虽然洪光道长并没有一定要她什么时候时候出现,但徐玫也总起的足够早,收拾完了自己,为接下来格外漫长的一天做准备。 “不是。”小麦低声道:“天光还有些早。” 她欲言又止,只是徐玫睡眼惺忪,没有发现。 “那是怎么了?”徐玫看到窗外果然才露出一些灰白色,心头一松,随口问道。 “是惠小姐来了。”小麦低声道:“她已经去见道长了。” 徐惠过来了?还凑到了洪光道长面前? 徐玫皱眉,问道:“娘不是已经吩咐人看守四周不让闲人靠近的么?惠姐姐是怎么过来的?” 便是徐夫人派了她任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她前来! 而徐玫还是觉得,在徐夫人心中,对洪光道长是十分防备的。徐夫人并不愿意徐家人过多地接触这位世人眼中的活神仙。不然,她为何不让徐立前过来拜见一二?因而,徐夫人见到徐玫已经凑巧被搭进这里了,又怎么会再让另外一个女儿来! “婢子不知。”小麦低声道:“婢子刚才出面斗胆拦住惠小姐,告诉她夫人的吩咐,但惠小姐只说‘知道’,却依旧走进去了。婢子不敢强行拦着,只能来问小姐您的意见。” 徐玫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徐惠又来凑的什么热闹! 半晌,徐玫轻叹一声,从床上起身,更衣洗漱。 小麦已经露面了,她不露面就太假了……虽然,徐玫此时是一万分不想和徐惠对上的。 …… 徐惠深吸了一口气,迈上了最后一道台阶,看到徐家祖宗牌位前面盘膝端坐的人,上下打量,心头有些惊疑不定。 她是徐惠。不是那个自诩很聪明其实很没用的徐雅。 她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几日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一开始,她想了好一阵子没有想通,终于在一次无意识散步之时,看到了集雅苑的院墙,才突然想起,她有两天没看见徐玫了。 徐玫才回来,徐夫人又在家,她却一连两日早晚都不到梧桐苑请安!在别处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就像是她不在家一样! 徐惠去了集雅苑,却是既没有找到徐玫,也没有从集雅苑的下人那里得到徐玫下落的消息:那些人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奉夫人之命,不能告诉惠小姐您”。 这让徐惠格外郁闷。 她去找徐立前,徐立前却也对她支支吾吾,不肯据实相告!被她缠的很了,才透露了一点儿:说是徐家来了一位极其厉害的人物,不愿被人知晓行踪,所以只招了徐玫跟前侍奉去了! 让徐夫人都如此谨慎对待的大人物? 那是什么人? 徐夫人为何不亲自接待,反而让徐玫随在了那大人物身边? 这一切,她徐惠都不知道! 若不是她敏锐…… 徐惠平息了心头翻涌的情绪,干脆也不找徐夫人缠问,自己让人探查,才终于查实了,那位重要的大人物此时正在徐氏祠堂! 徐惠不知道“大人物”盘亘在徐家是要做什么。她只知道,这位“大人物”,徐夫人和徐立前知道也就算了,跟在“大人物”身边侍奉的,是徐玫! 若是“大人物”要个侍奉的丫头,她徐惠难道会有任何一点比不过徐玫那个小丫头片子么! 徐惠觉得不公—— 分明,之前徐玫都是归给了夏长渊,徐夫人是对其不管不问的!但现在呢?不知从什么时候,仿佛就是徐玫那小丫头片子突然长大了的时候,徐夫人竟然开始对徐玫格外看重了! 真是太讨厌太让人恼火了! 徐惠决定,这一次,她一定要弄个明白!谁也别把她当成瞎子傻子! 只是,这个人,身上穿的是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莫非是位道长? 但什么样的道长,才是让徐夫人都无比谨慎的“大人物”? 徐惠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洪光道长身上,眼神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之间,她并未想到“洪光道长”这个名字。因为她实在没有道理想到这个名字! “既然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洪光道长睁开眼睛,平地升起站定,在徐惠惊愕无比的目光之中淡淡地道:“难道这就后悔了自己的举止吗?”(未完待续。) 237 替换 我怕什么。 徐惠心下一横,跨过门槛,进了祠堂。 摇曳的烛火依旧闪着一团一团的亮光,界限分明又模糊。外面漆黑如浓墨一般的夜才褪了些,成了陈旧的灰,格外的寂静。 “小女子徐氏名惠,见过这位先生。”徐惠定下心神,矜持而又高贵地福身行礼,开口询问道:“先生是父亲的朋友吗?” 不是所有打扮的像道士的人都真的是道士。比如说她的父亲五柳居士就不是真的道士。尤其是许多读书人,都酷爱道士风范。徐惠看着眼前人,年级是有些大了,又是这般打扮气派,的确很像是一些大儒名士。 真正的大儒名士,的确足以让徐夫人格外尊重。 “非也。”洪光道长微微摇头:“本尊道号洪光。”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徐惠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番,道:“你是徐元真的长女?眼光似乎不如你的幼妹?” 徐惠怔了一下,才想起洪光道长是何人,心中震惊之下,不禁后退半步!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虽然说不算失态,但到底是失去了镇定,让徐惠有些窘迫。但随即,她又想到了洪光道长最后一句话……那是什么意思? 她眼光不如徐玫? 徐玫是一个照面就认出了这位活神仙? 徐惠俏脸涨红,不禁觉得十分难堪,下意识地咬了咬唇,重新向洪光道长见礼,道:“惠儿愚钝,让仙长见笑了。” 徐玫怎么会认识这位活神仙!难道是夏长渊带她拜见过的?所以,这一位上门不欲表示不欲有人打扰之时,徐夫人才让徐玫来了,而瞒住了她? 至于夏长渊会不会认识这位传说之中的仙人……徐惠觉得,五柳居士的名声还是广传天下的,会与这一位有所交集,也在清理之中…… 徐惠镇定下来。 洪光道长将视线收回,淡淡地道:“小姑娘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情么?” 徐惠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了。似乎之前所想到的几个她以为完美的藉口,在此人面前说出来,都会显得格外的苍白和荒谬,是对此人的不尊重。 洪光道长无声地笑了。 …… 徐玫站在院中,看着祠堂之内交谈的两人,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进去。 此时,浓灰再褪色,成了灰白,光线已经足够清晰。 洪光道长与徐惠盘膝于蒲团之上,对面而坐。这让徐玫不禁想起他在余荫堂初见自己的时候,藏在袖中的手不禁捏了捏。 徐玫不会以为,洪光道长看不见她的道来。她也不会以为,正在恭敬倾听的徐惠会察觉不到她的道来。 她总不能就这样冲进去,大声盘问斥责徐惠为什么来这里。 所以,她只能这么看着,表达自己的存在。 徐玫听不见里面在谈什么。 她站在院子里,听见了晨风从这座已经有两百年岁月的院落上经过,听到了院子里的柏树发出沉重的扑簌簌的声音,听到了鸟儿开始晨起寻找食物……天光一点一点透白,亮了起来。 祠堂中,徐惠终于起身,向着洪光道长恭敬地行礼,跨出了门槛,走了出来。 “妹妹,仙长吩咐,即刻起,由我跟随侍奉。”徐惠看着徐玫下巴略微抬起,微笑关切道:“妹妹累了这几天,正该回去好好休息一阵了。也是道长体恤。” 徐玫闻言,仔细地看了看徐惠,见她那精致的下巴似乎越来越高,渐渐她她无法看得见她的眼睛……徐玫又看了一眼依旧在祠堂中蒲团上盘膝打坐的洪光道长,向后退了一步,低头向徐惠道:“好的,姐姐。” “母亲那里,也希望你告知一声情况。”徐惠言语之中,暗藏着心虚,似乎又有些得意。 徐玫没有抬头,闻言应道:“好的,姐姐。” 徐惠似乎被噎了一下,片刻没有回应。徐玫似乎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视了好一阵。待她再次听到动静之时,徐玫抬起她,却是徐惠已经转身,再次向着祠堂走了进去。 徐惠没有回头。 徐玫目送她跨过门槛,默默转身,朝着祠堂外面走去。 小麦迎了上来。 徐玫对她道:“惠姐姐接管了我的活儿,你将我的东西收拾收拾吧。”顿了顿,她又道:“一会儿我问过了母亲,看看你是继续在这里,还是就跟着我回去了。” 小麦点头,连忙去了徐玫刚才住过的房间,去收拾散落的个人物品。 徐玫没有在院子里等她,打开院子大门,走出了门外。 她并没有看到门外有人护卫。不过,徐家的护卫,本来就是在暗处的。 流苏正站在门边不远处。她听见动静,连忙看过来,见到是徐玫,立即过来见礼。 “惠姐姐暂时在里面不能出来。”徐玫对流苏道:“你暂且就在这里不要进去,等一下通知吧。” “是。”流苏低头应答,什么都没有问。 徐玫不再逗留,离开了祠堂。 在去往梧桐苑方向的路上,徐玫遇到了匆匆迎面的宝瓶和几个梧桐苑的小婢女。她见到徐玫,怔了怔,一边行礼,一边问道:“玫小姐?” “慧姐姐正在祠堂里。”徐玫对宝瓶淡淡笑道:“她说,贵客留她侍奉在侧,让我告诉母亲一声。” 宝瓶闻言面色有些不好,微微迟疑一下,恭敬地向徐玫道:“如此,婢子送玫小姐到梧桐苑。” 她是听到消息之后出来找徐惠的。 只可惜,来晚一步。 而在许多年间,徐夫人已经将梧桐苑这几个院子的琐事交由她负责看顾,她却在这个时候被徐惠摆了一道!没能拦住徐惠到其不应该去之处,肯定是她的大失职! 就像徐玫所做出的选择一样。 既然徐惠已经到了洪光道长近前,宝瓶也不能再闯进去当着洪光道长的面,将徐惠给请出来。 所以,她立即放弃了继续去找徐惠,选择了同徐玫一起回去见徐夫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需要徐夫人决断。 宝瓶向着祠堂的方向望了一眼,向身后的两个丫头低低吩咐一句,走到了徐玫面前,为她引路。(未完待续。) 238 两点 徐夫人一身素白,站立梧桐苑的亭子里。 她面前的小池塘里,睡莲已经枯萎,枯叶败茎早已经被清理了出去,只剩下了一池寒水,和懵懂不知季节转换的锦鲤。 晨光终于大白。 太阳尚未升起。 徐玫随着宝瓶走进亭子,向徐夫人默默行礼。 “惠儿让你回来的?”徐夫人淡淡问道。 “是,惠姐姐心疼我受苦,让我回来了。”徐玫轻声回道。 徐夫人仿佛轻嗤了一声,又问道:“你那么听她的话?” “她是姐姐。”徐玫顿了顿,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总不能在贵客面前争执起来。再说,女儿也确实觉得十分辛苦。” 所以,她很痛快地就随了徐惠的意。 “那位可是世人眼中的活神仙。”徐夫人似乎不解,又似乎在为徐玫没有得到机缘就离开而惋惜,道:“当年,我遇见了他之后不久,就得到了那一份海图,而后才有了今日的徐家和徐夫人。” 若不是洪光道长讲解,徐夫人并不能那般清楚的知道,关于徐师和《浮世经》的旧事。若不是他有意无意的指点,她也不会在救了何老之后,很快就追查到那份海图的下落,让其从一位不知名的小官员的墓室之中重见天日。 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依靠海船立足四方的徐家,和声名赫赫的徐夫人。 可以说,徐夫人是从洪光道长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就像是徐惠。 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家中隐秘接待的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单单就因为其是“大人物”,所以,她就冒着被母亲责罚的危险,主动上前,将徐玫给替换了下去! 因为徐惠心头很清楚,她可以从那样的“大人物”身上得到些什么! 然而,这样的大好机会,甚至可以说是人的一辈子最重要的机缘,却被徐玫轻易地舍弃了。面对徐惠的“争抢上前”,她轻易地就退却了。 徐玫听懂了徐夫人的言下之意,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惋惜。她沉默片刻,轻声道:“道长一见我,就提出要收我为徒……我拒绝了。” 徐夫人猛然转头,打量着徐玫。 徐玫没有动。 徐夫人收回目光,脸上有些不好,轻声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去收惠儿为徒?你在怀疑,他在图谋徐家什么?” “道长似乎并不在意那本书。”徐玫很需要徐夫人的智慧来应对接下里的局面,所以她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道:“他似乎更关系徐师的来历和去处。” 所以。 “我想不懂,他提出收徒的用意。” 若是洪光道长肯收徒,哪怕是在他已经成为“妖道”的今日,也有无数人想要排着队等着他能多看一眼! 洪光道长可是活神仙! 别的不说,天下之人,谁能做到容颜近四十年丝毫不变! “徐家有什么?”徐夫人坐了下来,吩咐了宝瓶两句,大约是让流苏替换了小麦,加强戒备之类,而后示意婢子将早食就摆在这有些寒凉的亭子里,再次向徐玫道:“一是那本不知真假底细的经书;一是金钱,许多金钱,花不完的金钱。” “你说了,他对经书本身不在意,那就是想要徐家的钱了。”徐夫人淡淡地道:“二十多年前,整个徐家都是在朝廷在太上皇的掌握之中,徐家的金银他们是想要就能来取……所以,他不必在徐家人身上费心。” 现在不同了。 徐家已经是还在大夏的土地上还在姑苏不错,但徐家已经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徐家,徐家的金银也仅仅是徐家的金银,徐家不想给就不给,所以,洪光道长那样的高人,也只能想迂回的办法了吗? 徐玫闻言,微微抿唇,却是开口问道:“娘,大兄不来吗?” 她希望徐夫人能将这些话,也让徐立前知道。徐夫人想要让徐立前真正成长成熟,就必须要供给徐立前足够的消息和隐秘知晓,而后才能让其形成大局观,而不是局限于天真! 徐夫人突然一笑,笑容如同朝阳初升,开口道:“我已经让人去喊他了。” 徐玫明白了,也笑了笑,道:“那娘,我们等等大兄一块儿用饭吧。” 有什么话,待徐立前过来,再一起说不迟。 徐夫人微微颔首,道:“依你便是。” 徐立前很快就到了。 早食也被摆了上来,摆满了一张石桌。 石桌太小,一盘盘的早食样式繁多分量却小。所以,徐夫人也不忙着说什么了,招呼一儿一女开始用饭——上了几道,一个人一筷子的分量,光掉的盘子立即就被清理了下去,再换上了新的。 用了饭,漱口之后,太阳已经照进了亭子,笼罩在人身上,赶走了了深秋清晨的寒意。徐夫人和徐玫都慢条斯理地捧着茶水品着,徐立前却是忍不住了,问徐玫道:“贵客是不是离开了?” “没有啊。”徐玫笑着道:“贵客还在祠堂里呢。”她见徐立前不解,也不让他开口询问,直接就道:“慧姐姐一早过去,把我换下来了。” 徐立前有些惊讶,不禁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淡淡地道:“惠儿一向心大胆大。是她自己找过去的。”又道:“那一组护卫有重大失职,我罚了他们三十鞭子,再开船,就送他们去岛上呆十年。” 三十鞭子不重要。 因为徐家的责罚,要么是关黑屋饿几天不给饭;要么就是鞭子。鞭子是特制的,又用了药水,打在身上的时候皮开肉绽足足能疼上好几日,但却绝不会伤了人的根本。 被送到岛上呆十年,才是重点。就如同律法里的流放一般。 徐玫走神了一阵,就又听到徐立前惊讶不解地道:“惠儿怎么会……” “她为自己争取,不难理解。”徐夫人并不因为徐惠此举有所恼怒生气,她面容平静,看向徐玫,道:“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你给立前讲一遍。” 徐玫应了声,快速地想徐立前交代解释了一遍:“……大兄,你心中要有数。” 徐立前抿了抿唇,似乎在用心消化徐玫的话。片刻之后,他向徐夫人问道:“娘,您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吗?”(未完待续。) 239 可能 “徐师来历成迷。” “洪光道长亦来历成迷。” 徐夫人言辞格外谨慎,轻声道:“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徐师去向成迷,在所有记录之中,都没有确定他的去向。与其说他葬身某个隐秘之处,倒不如说徐师更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徐立前和徐玫都动容。 通常,世人说某某“离开了这个世界”,是指他的生命不再,死掉了。但此时徐夫人口中的“离开这个世界”,却并非如此。 更像是最纯粹的,字面上的意思。 “那怎么可能?”徐立前喃喃。 “这世间,我们无法解释的东西有许多许多,所有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徐夫人淡淡看了徐立前一眼,见端坐的徐玫正在若有所思比徐立前镇定多了,又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提,继续道:“从这一点想下去的话……这两人似乎都不像是此间生人,而徐师似乎找到了离开此间的办法,但洪光道长却尚未能够找到,所以才再来徐家寻找痕迹……这就解释的通了。” “那他替太上皇修建陵寝,真正的目的,也是想要离开此间么?”徐玫想到洪光道长在余荫堂时候与徐夫人所说的那几句话,越来越觉得,这是最可能的。 “多半就是了。”徐夫人道。 徐立前一直默不作声,似乎是觉得他们此时的话题格外荒诞滑稽。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一时间实在接受不了! 徐夫人也没有点醒他。 徐玫也一样没有打扰他。 徐立前就算一时间不能接受,但只要将一切都听在了耳中,再回去难免就会反复思量,不论思量的结果如何,他在将来行事之时,尤其是关系到洪光道长之时,总会多想一些,多顾忌一些。 “娘,我们要提醒父亲吗?”徐玫低声问道。 一个不属于此间世界的人,为了不老死在这“异乡”,那么,他为了找到能离开的路,定然是不遗余力的。若他无法从徐师这里得到足够的帮助,那么皇陵他是一定要继续修下去的! 那就是说,他一定会帮助太上皇复辟!抑或干脆蛊惑了新帝! 而若是以“长生”为诱饵,寿元将尽的太上皇显然会比正值壮年的新帝“长生”愿望要迫切的多!那么,太上皇会选择疯狂不遗余力地去支持他修建皇陵!新帝却更加顾忌大夏江山传承,就算要“长生”,因为他还能活几十年,所以在往皇陵的投入上会理智许多! 但似乎,洪光道长无法细雨筹谋,慢慢等待下去了。他已经露出了焦急之色,虽然并不是太明显。 这般一分析,洪光道长还是更愿意与太上皇合作…… 那么,夏长渊又是想要与洪光道长作对的……徐玫觉得,夏长渊他们一定会低估了洪光道长之能。 夏长渊会有危险。 徐玫回想前世,似乎在她与胡不为定下婚约回到徐家居住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夏长渊这个父亲了?成亲之时,他也并未到场?她只记得,她并未得到过夏长渊去世的消息……那夏长渊那会儿到底怎么样了? 徐玫心中难免流露出一丝懊恼,随即又回过神来。 前世早已被她当成一场梦。她实在不必陷进前世的情绪之中。 “我已经提点了。”徐夫人轻声道:“只是他未必会放弃。” 似乎气氛有些沉重了,徐夫人有些不喜,打发徐玫道:“行了,你也累了几日,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吧。立前陪我去风雨楼。” 徐家的一切,仍要继续。 徐玫回到了集雅苑。 小麦已经回来了。大麦和小红正在围着她,打听些什么。见徐玫回来,都围过来见礼。 徐玫摆摆手,吩咐道:“我要沐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几个人散去。 徐玫回到屋里,何妈妈迎向她,眼睛红红的。 徐玫心头一惊,忙问道:“何妈妈你怎么了?是小武出事儿了吗?” 何妈妈摇头,比划道:小武很好,正好好地待在家里呢。她是担心小姐。 徐玫心头一暖,露出笑容,道:“我也好好的呢。这是我家,能出什么事儿。妈妈不必担心。”见何妈妈眼泪要出来了,她又道:“倒是连累了小武,受了一场惊吓。一会儿妈妈你带点儿好东西回去陪陪他,也是为他压惊。” 何妈妈闻言,连忙比划道:小武一点儿事儿没有,自己就是担心小姐…… 徐玫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但待到朱燕朱雀进来服侍,徐玫立即吩咐她们去库房找了些笔墨纸砚和一些好药材打包了,不由分说地给何妈妈放了两天假,让何妈妈带着东西回去陪何小武。 何妈妈不愿意走。 朱燕劝她道:“妈妈,小姐心疼您呢。您若是非要拂了小姐的好意,不是让小姐心头愧疚难受么?索性回去团聚两日,再回来后小姐看到您,一定会高高兴兴的!” 何妈妈张了张嘴,这才拿着包裹给徐玫行礼,告辞走了。 很快热水备好,朱燕朱雀调好了水温,见小红进来,彼此点头,朱燕和朱雀退到了门外。 微烫的热水包裹着,徐玫立即暖和了起来。 小红蹲下来,舀着热水开始为徐玫洗头发。 徐玫已经有两日没能洗澡洗头了。想到这里,她当真觉得,头皮上生出了许多刺痒之意,难受的她不禁皱了眉头。 “小姐?”小红低声询问,以为是自己手法不对。 “加点儿力,头皮痒痒。”徐玫轻声道。 “是。”小红加重了些力道,打磨的圆润的指甲抓在头皮上,格外的舒适。见徐玫舒服地眯了眼睛,小红不禁低声道:“小姐受苦了。” 是啊。 她前世今生两辈子,什么时候一连三天没有洗澡洗头过。就算是前世生孩子月子的时候……徐玫连忙打住思绪,回过神,心想:她此时能舒舒服服地躺在热水之中,还真的是要谢谢徐惠将她换回来的。其实徐玫有些想不通:洪光道长做派分明如同仙人一般,每日饭菜不过寥寥两口,就像是难耐人家烟火一般……怎么能忍得住好几天不洗澡不洗头呢?!(未完待续。) 240 难受 “你们也受惊了。”徐玫道。 跟着她走出去一趟,就在余荫堂,还能出点儿事儿。这也是没法子了。 “婢子还好。”小红低声道:“婢子那日与余荫堂的婆婆们说话,不知为何突然就失了知觉。是夫人命人救了我们出去,吩咐我们不许乱说。” 她将那日经历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不知不觉间就倒下了,没有任何可以借鉴查探之处。 “嗯。”徐玫道:“那位贵客的行迹,的确不方便透露出去。”她问小红道:“这两日,家里人都是如何反应的?除了惠姐姐,其他人有察觉到什么么?” “夫人对外说,府中来了贵客,让人不要打扰。”小红低声道:“梧桐苑放出风声,说来的是京里的贵人,有人猜测是哪位王爷皇子到了,甚至还有人猜测是太上皇微服出了宫,说太上皇没了皇位不用理政,正好出来散散心。” 徐家迎娶过几位公主。 所以,徐家上下其实与赵姓皇室是实打实的亲戚。有皇室之人,甚至是太上皇微服前来,其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皇室之人的身份,足以解释了徐夫人的看重,也足以让其他好奇之人克制好奇之心,不去乱闯贵客居住之所。 除非是像徐惠这样,胆大且别有用心的。 这大概是徐夫人让人放出去的风声。徐玫想。因为总是清场总要给出解释。 …… 次日。 “娘,我还想要到余荫堂看看。”徐玫向徐夫人请求道。 “让立前陪你去。”徐夫人没有阻拦,道:“他去了两次,比你熟悉一些。” 徐玫连忙高高兴兴地拜谢后,去了松涛苑,正赶上徐立前一起用早饭。 “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不省心。”徐立前让人给徐玫添了一碗小粥,让徐玫陪他一起再吃一些,听到徐玫来意,俊脸十分纠结,无奈地道:“哪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呢?真不懂你们小姑娘家。你说说,那天你跑到余荫堂图谋不轨的吧?” “哪儿有。”徐玫反驳道:“我是去拜祭祖父的,给他念了三遍《常清净经》呢。不信的话,你问问问那位贵客,他到的时候,我是不是正在念经。” 徐立前怎么会去问洪光道长。 他瞪了徐玫一眼,道:“去拜祭祖父,要特意将何小武带着?母亲都告诉我的,何小武继承了何老的衣钵,而何老,那是机关之术的宗师。”最近徐夫人又给他安排下了有关机关术的课程,他正在学习之中。 徐玫笑了起来,毫无被揭穿的觉悟,将面前碗中的小粥搅合了一下舀了一口喝了,才眯着眼睛道:“谁让娘什么都主动告诉你了,而却要瞒着我和惠姐姐呢?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就好奇啊。若是知道了,那肯定就不好奇了嘛。” 其实徐惠有一点绝对没说错,那就是:徐夫人当真是偏心徐立前。 难怪徐惠心头总觉得不公平,要去效仿徐夫人当年行事,自己去找出路找机会,好证明自己。 徐玫不禁庆幸:自己并不像徐惠是个要强之人。 不然,她心头也绝对是不好过的。 徐立前被这样的话噎了一下,一个蟹黄包塞在口中许久没能咽下去。最后,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才将气儿顺了过来,无奈地替徐夫人辩解地道:“你们年纪小嘛。从前,娘不也一样不肯告诉我什么,只是让我学习学习……那时候,我不也没有到处好奇。” “你还叫没有好奇?”徐玫不乐意了,当即揭穿徐立前道:“是哪个瞒着娘跑去参加科举考试来着?”她哼哼两声,道:“什么叫好奇,说起来都是非要去做大人不愿意自己去做的事情罢了。” 违逆徐夫人的意愿跑去参加科举,是徐立前怎么也洗不去的污点。虽然他心中其实没当这是污点,只是现在有时候会觉得将夫人气狠了而有所愧疚。 但此时被徐玫提起来,徐立前不禁窘迫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道:“是,是,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徐玫洋洋得意,笑开了花。 话题告一段落,徐立前继续用饭,徐玫陪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粥。 终于,徐立前用好了,两个人都漱了口擦了手,出了松涛苑。 “玫儿,我能知道你在找什么吗?”徐立前道:“那里的东西,我都看过了……你说找什么,或许我能帮你。” “我就先看看啊,身为徐家人,总得沾沾徐师的光吧?”徐玫随口说道。 徐立前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徐玫,严肃地道:“玫儿,我是认真的。我是你大兄,你要信任我。”他顿了顿,道:“关于父亲的身份,娘也都告诉我了。娘说,父亲不负责任,把你给养差了……” “我怎么差了?”徐玫挑眉,佯作不高兴。 徐立前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娘说,父亲要么什么都不告诉你,让你一直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要么在告诉你太平观的事情之后全力培养你直到你能承担起与其相等的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告诉你一些东西,又不说完,又后悔放弃了。将你弄得这么不上不下的,她看着都替你难受。” 要么就让徐玫一直都是位简单的富家娇女,像徐清一样,所虑也不过是风花雪月,最多也就是看到一家人的生活琐碎;要么就向徐夫人培养徐立前一样,一但做出了决定,就必须让他走下去!而不是在半道上把他拉回来! 徐玫不会愣了一会儿。 她可不是难受么? 若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前世一样,除了最后的时刻,她其实前面几乎所有的日子活的都很轻松快乐? 哪里像是现在。 心里头操心的太多太大,偏偏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徒劳,难受。 但这怎么能全怪夏长渊。 徐玫迈开步子向前走,不肯与徐立前目光接触,道:“其实大兄你之前说的没错啊,是我好奇心太重么,怎么能全怪父亲。”(未完待续。) 241 锁盘 徐立前摇摇头,跟了上去。 才下过一场雨,宛若黄金一般的银杏落叶被清扫干净,让偌大的院子显得格外寂静。 徐立前吩咐了石墨几句,领着徐玫走近正堂,给徐老爷子画像前面的香炉添了三炷香,才打开了暗门。他踢打装饰带的动作有着不熟悉的谨慎,让徐玫很容易就能看的清楚,将他踢打的位置都记了下来。 暗门开了。 徐立前让徐玫先入,自己跟在后面,又返身按了一下门边的一个按钮,关上了暗门。 接下来是堵住的石门。 徐立前于黑暗之中打开石门,动作格外小心,一边向徐玫介绍道:“这个叫做叶子锁。你看这上面一个个小方块上的图案刻的就是叶子牌的图案,只是多了一些牌面,一共五十四方块上图案两两相同便是二十七组,看起来眼花缭乱似乎有些没有章法,但实际上解开的思路很简单,只要一次将两个相同的图案按下去就行。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两个相同图案三横折之内能够相连中间没有障碍……一但按的错了,从这锁盘的缝隙之中会喷出有毒气体和粉末,且会让外面相连的一个铃铛响起来,发出警报。” “现在里面装的是一闻就倒的迷药。”徐立前将手中的夜明珠给徐玫拿着,让她照亮,抬手准备给徐玫掩饰,口中道:“玫儿,你看清楚了。我们从这一对九筒开始……” 徐立前口中说的很简单,真动手时候却是格外谨慎。 幸好按下去之后的牌面不会再凸起,很快留下来的方块越来越少,锁盘上开始舒朗开阔,但徐立前却没有轻松之色,依旧面色严肃,每一次动手,都反复斟酌比划一番确认之后,才会按下去。 终于,最后两个方块一同按下去之后,石门无声划开了。 “越是到最后,若是心存大意,越是容易出错。”徐立前笑了笑,道:“其实死记硬背下顺序比自己按法子解要容易多了。回头我把顺序写给你,你记一下吧。” “不必了,我已经记住了。”徐玫开口道。 徐立前有些惊讶,随即了然,道:“是我忘了,玫儿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之前可是背了好久的。” 石门一开,便是满目柔光透了出来。 徐玫将夜明珠递给徐立前,问道:“刚才你说的开启方法,娘有说过,是口口相传下来的,还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倒是不清楚。”徐立前摇摇头,道:“应该是代代相传下来的吧。” “这样啊。”徐玫走近石室,直接走到正中那方鼎之前,摸了摸边沿上的洋文字符,问徐立前道:“大兄,你认识这些字符吗?” 徐立前走过来,面上露出恍然之色,笑道:“原来你是对这个好奇。”他开口道:“这上面是西洋字符没错,单个的只要接触过西洋文的人一见都能认识,但它们这么挤在一些,偏又不是任何一种西洋文字的构词法……我也是看不懂的。” “玫儿,你最好别费心思了。”徐立前道:“它们应该是没有意义的。” “绝不会没有意义。”徐玫断然道:“只是我们都不明白而已。” 徐立前沉默了片刻,道:“徐师之后,其孙辈留有手稿,说这尊鼎乃是徐师之子按照徐师留下手图绘制而成,包括石门上的叶子锁,同样是徐师亲自设计……要说没有意义,其实谁也不信。” 是啊。谁能信。 “但据那位先人记载,徐师一生从未到过这座大宅……他要表达的内容,后辈们揣测数载,也没有找到答案。”徐立前看了看徐玫,轻声道:“母亲说,或许我们后辈子孙之中,没有徐师等待的有缘人。徒劳揣测虚无缥缈之事,只能是浪费时间浪费心思,不如认真过好眼前日子,做好自己的事。” 徐立前对于传闻之中徐师拥有的那本奇书有些兴趣,但也仅仅是有兴趣而已,并不会浪费心神去找那本奇书,妄图得一书而通晓天下,从而轻易成就伟业。 只因为,他如今已经明白这样的道理:好高骛远,不如躬身力行! 徐玫推了一下方鼎,没有推动。她依着方鼎站在那里,仰面看向徐立前,小脸十分严肃,低声问道:“那大兄有没有想过,徐家有这些东西,就永远无法安宁?”她低声道:“你们总是防范,不会觉得太累吗?我还是觉得,不如将谜底解开。” 徐立前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没能出声。 也许是徐夫人那边早已经有什么对策和计划,不变她知道吧。徐玫想。她没有在意,问道:“你刚才说的,徐师的儿孙辈留下的笔记,都在何处?” 徐师自己留下的内容太多,或许他亲近之人会有什么痕迹呢? “那些东西不在这里。”徐立前道:“而是供奉在祠堂。” “那边有几间地下室。所以徐氏族人,只要去世之后有享受后人供奉的资格,便会有一个箱子收集他最重要的遗物。书画,笔记甚至个人随身物品,都在其内。” 一些人家会将这样的东西在下葬之时随葬其中,但徐氏族人的墓穴随葬品却是十分简陋,并没有昂贵之物。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尤其是手稿书画之类,都会被放入祠堂下面的地下室保管起来。 当徐玫和徐立前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洪光道长正与徐惠一些站在祠堂的地下室之中,看着密密麻麻堆放的铜皮箱子直皱眉。 “徐家最前面的几位先人遗物放在何处?”洪光道长问道。 这么多的箱子,个个都有一尺见方。而身为徐家人,哪一个不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不管是有意无意,他们留下的东西难道还能少了?只怕这箱子里面多半塞的满满当当的! 他的时间已经徐家浪费了许多,根本不了能一个个地查看! 其实隔了几代人之后,关于徐师的记载,已经没什么用了。他只需要查看徐师的子孙辈几人的东西便已经足够。(未完待续。) 242 请罪 想到这里,洪光道长才能按捺住自己心头的不耐烦,淡淡开口。 徐惠从未来过这里。 因为是女孩子,她甚至很少被允许涉足祠堂,更别提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了。 眼前密密麻麻的铜皮箱子上,散发着古老的陈旧的却满是秘密的味道,而这种秘密就在她眼前任她翻阅窥视……这样如同万事在握的感觉,让徐惠觉得着迷。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镇定下来,低声道:“回仙长,应该是在最里面。” 因为最外面的一个箱子,看起来十分崭新的一个箱子,上面拓者徐老爷子的容貌,正是属于才去世不满一年的徐老爷子的。由此推断,越往里,便是越古老。 洪光道长从铜皮箱子的缝隙之间迈步前走,徐惠连忙跟了上去。 她其实十分想要看看徐老爷子留下的遗物会有什么——他身为家主,一定会熟悉许多家中秘密,未必就没有记录下来……但她此时最要紧的,还是紧跟着洪光道长。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家族有这个地方,以后再找机会来不迟。她看的很清楚,这些箱子都是用铜皮封死了开口,并没有锁……但那些铜钉只需要简单的工具就能取下来……这种开启方法,比去找钥匙开锁要简直容易多了! 洪光道长很快走到了最里面。 最里面摆放着几个石头墩架,六个古朴的箱子两两呈品字摆放。不用想,这就应该是徐师直系的一子两孙夫妻所有了。 洪光道长毫不犹豫,出手在铜箱子上轻轻一拍,箱子封条上的铜钉便出了一半。而后,他随后一抹,几个铜钉便落在他的手中,封条掀开,箱子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这种轻描淡写的能力,徐惠不禁十分眼热,神色之间,越发的恭谨。 她已经得到洪光道长所传的吐纳心法。据他说,以她的资质,只要不偷懒,只需要五年,便能让她成为一流武功高手,十年进阶大宗师,世间再无一人之敌! 一个家族一个团体的力量,无疑是十分庞大的。但徐惠却也知道,个人的武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也会让人无比敬畏,从而拥有各种便利! 就像洪光道长。 若非洪光道长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让徐夫人权衡之下动用人力围攻也不能拿下他;若是洪光道长仅仅是一般高手……他胆敢窥视徐家的话,徐夫人早下令将他拿下了!怎么会这般客气,任他在徐家为所欲为! 箱子已经开启。 徐惠深吸一口气,默默看着洪光道长从中取出一本册子。 …… “仙长看了最里面的六只箱子。”徐惠恭敬地站在徐夫人面前,轻声道:“他浏览的很快,女儿并不知道他是否有所发现。” 洪光道长看完了那六只箱子,就立即飘然远去了。 他并没有体贴地将六只箱子再次封好,而是任由它们敞开着。 徐惠很想要趁机翻看一下里面各种书册铜片玉牌等等物品上写了什么,但想到徐夫人一定立即就会知道洪光道长离开,到底是不敢过分了,于是恋恋不舍地出了地下室,并封好了门,吩咐人看紧了,立即过来向徐夫人禀告。 此时,正是黄昏。 徐立前和徐玫正在梧桐苑问安逗留。 徐惠禀告的时候,内心是忐忑的。她不知道,徐夫人会不会因为她的擅自而为而处罚她。当然,她其实还有一点儿侥幸:她这是在为自己争取努力!而徐夫人不是一向都欣赏这种争取和努力吗? 徐惠悄悄地打量了徐夫人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愠色,不禁暗自猜想:自己是猜对了,还是自己母亲涵养了得,对自己失望之极反而不肯责罚自己了? 这样一想,她心底不禁发凉。而后,又生出了委屈的悲哀。 “嗯。”徐夫人闻言应了一声,对徐惠道:“这几日,让你也受累了。”她看向徐惠,问道:“不过,洪光道长乃是高人,不知惠儿可有收获?” 徐惠心头无端地觉得慌张。 她迟疑了一下,一咬牙,才道:“仙长教给了女儿一篇内功心法,似乎很高明的样子。女儿一会儿就默写出来给母亲看。” 徐夫人摇摇头,道:“这是你勤苦所得,我也不至于抢你的。待你练习有成,将来愿意的时候,再默写出来,也算是给后人习武多一个选择吧。” 徐惠心头微松,忙道:“多谢娘亲体恤女儿。” 她低下头,在徐夫人面前跪下,道:“女儿这一次贸然行事,请娘亲责罚。” “罢了。”徐夫人看着她,难得地解释道:“之前之所以是玫儿,那是因为玫儿去余荫堂祭拜正好遇上了,而不是我选她不选你……要知道,玫儿年纪小且又惯爱偷懒耍滑,根本不是放心任事的人选……你去接替了她,她回来后不知道有多高兴。” 徐惠看向徐玫。 徐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徐惠狡黠眨了眨眼睛,又向她拱了拱手。 “你们都是我的儿女。”徐夫人道:“我的确偏重立前,不仅仅因为他是长子,是你们的兄长,更因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历练,能让我放心。” “惠儿,现在的你,是不能让我放心的。” 徐夫人看向徐惠的眼睛,问道:“你明白了么?” 徐惠无端觉得心虚。这让她在目光与徐夫人一接触便垂下了眼睑,似乎恭谨受教,道:“是,女儿明白了。”她倔强地道:“女儿自作主张,请母亲责罚。” “既然你执意要求,便禁足三日吧。”徐夫人道。 徐惠默默应了下来。 出了梧桐苑,徐玫忍不住向徐惠抱怨道:“禁足三日可不是好受的。姐姐你不是自讨苦吃么?这一次分明是你帮了我的忙,娘亲本来没打算罚你的。” 徐惠抿了一下唇,见徐玫真心实意地抱怨,想着她从来都是胸无大志,此时所言多半是心里话,心中不禁松懈了些,也和颜悦色了起来,解释道:“我自作主张,本来就该罚的。跟玫儿你没关系。” 见徐立前看过来,徐惠抿唇道:“我其实……其实就是好奇来的是谁。我也没想到,那位道长会做主将我留下。”(未完待续。) 243 想法 ?.+0?e?(ki?SKs?>f?~?2?v??? USB??Q??L?1?rt?s????释,未免多余。\r 徐玫和徐立前当然不会就此与她争辩,很给面儿的点头附和表示明白,徐玫又道谢之后,便与她分开了。\r 剩下徐立前和徐惠还要并行一阵。\r “惠儿。”徐立前有些迟疑,却还是道:“母亲和我们都觉得,那位道长怕还是想要徐家积攒的金银财富……因为他究竟还是要继续修皇陵,那就需要大量的银钱物资。而在这一点上,就算眼下的大夏朝廷,都不如有我徐家的支持来的更方便。”\r 徐家有足够的银子,也有能力保证物资供应。\r 若是徐家愿意出钱雇佣劳力,那些贫苦百姓们多了做工挣钱的机会,都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声讨反对?劳力有积极性,施工进度也能快许多!\r 更不会因为牵扯到朝政而不断生出麻烦!\r “大兄是什么意思?”徐惠立即不高兴了,呛声道:“难道大兄以为,我会出卖徐家利益给那位道长?在大兄眼中,我就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吧!”\r 她的眼圈红了起来。\r 徐立前忙摇头道:“不是,我是听说,那位道长十分善于蛊惑人心。惠儿,大兄只是担心你。”\r “我知道。”徐惠红着眼睛道:“我这一次冲动行事,只怕在大兄你们眼中已经成了为了目的不折手段不顾大局的人吧?大兄你若是真的担心我,就该早告诉我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而不是神神秘秘的,在我做错了事情之后才来说担心!”\r “若是知道是洪光道长,你当真就不往前去了么?”徐立前注视着徐惠的眼睛。\r 徐惠错开目光,咬着唇,低声道:“大兄你非要这么问就没意思了……”她又抬头迎向徐立前的目光,道:“现在大兄愿意经商愿意接管家中产业了,就开始嫌弃我这个妹妹碍事儿了么?不过大兄你放心,我再如何努力将来侥幸能有任何成就,也都是为了帮你,绝不会与你争权的。”\r 徐立前愕然皱眉:“你在说什么?”\r 什么争权?\r 他从来都是想都没想过!\r 徐惠似乎十分委屈,她红了眼睛,闷声道:“大兄当我胡言乱语什么都没说吧。”言毕,她转身飞快都走远了。\r 徐立前站在原地怔然半晌,面色突然恍惚,带着不解和忧虑:徐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这样的想法!\r 这真是……\r 徐立前皱眉半晌,长叹了一声,折返回了梧桐苑。\r “母亲,你最近有没有留意惠儿身边的人?”徐立前面露关切之色,将徐惠刚才在自己面前的失语重复了一遍,道:“她竟然生出这般想法,说不得是有心人的蛊惑。”\r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尤其是牵涉到自己新近之人时候,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关爱,就失去了判断力。”徐夫人仅仅意外一怔之后,开口先是教训了徐立前,而后才道:“我会让人测查一番的。”\r “你们兄妹都大了,原则上,我已经不会再通过你们身边之人来窥探你们的生活。”徐夫人道:“相反,若是有哪一个婢子跟班积极主动地来向我汇报你们的消息,那正是说明你们无力御下,让我失望。”\r 徐立前束手听训。\r 徐夫人又道:“惠儿自幼以我为榜样……”\r “我尚记得,你年少时候,十分厌恶家族事物,只愿读圣贤书以此济世救人……”她无视徐立前的窘迫,继续说道:“那时候惠儿不止一次求我不要干涉你的喜好,她会努力,会不去嫁人,会为家族贡献。也就是说,她愿意接过你不愿意接过的责任。”\r “她一直都在努力。”\r “我记得,你在外的那几年,似乎也一直都在鼓励她努力,以便将来担起我手中的这份家业。”\r 徐夫人微微摇头,道:“但现在,立前你回来了。你转变了心思,更改了初衷。”她继续道:“有我和你大伯父的例子在前,她会类比生出一些想法,实在再正常不过。”\r 对于徐立前的归来,徐惠一开始,无疑是欣慰的。\r 但随即,徐立前得到徐夫人的看重,也很快得到徐家族人和管事掌柜等等的认可和看重,他的地位开始确立稳固并凸显出来……徐惠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自己越来越无人重视,心头怎么会不生出落差。\r 心生落差,自然就会多思多想。\r 那么,她此时产生任何念头,都在情理之中。\r 究竟是有他的错误存在。\r 徐立前站在那里,面露苦涩。\r 徐夫人将目光投向他,淡然地道:“立前,你此时若是开口说退却,我必不会再干涉于你。”\r 若说从前徐立前年少天真,需要她逼迫督促规劝才能走上这条路……那么现在的徐立前,在徐夫人眼中,已经是一位思想绝对成熟独立之人,他已经有能力替自己选择将来要走的道路,并为自己的决定负责。\r 所以,就算徐立前再出口说“放弃”,说“成全徐惠”之类的话,徐夫人会失望,但却不会再规劝,更不会再强迫,自然也不会再挽留他!\r 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做出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r 徐立前张了张口,摇摇头,轻声道:“惠儿年纪还小,需要娘亲您多多教导才是。”\r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便放心了。”徐夫人点点头。\r 徐惠的性格和能力,并不能让她满意。不然,她在徐立前“叛逆”的那些年之中,她早就“放过”徐立前而去培养徐惠了。她自己就是女子,当然不会歧视女子。但正因为她本身就是女子,才能很清楚地看到徐惠身上缺少的是什么!另外,若是太平年月徐家不温不火地做些普通生意也就罢了,以徐惠的资质,稍微培养,便足以接班;但如今却是乱世已显,徐家立足海洋聚拢无数财富,早已经成为这天下势力之中的一份,好比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需要的绝不会一个守成之人!\r 徐惠不行!\r 只有从最底层磨砺回来的徐立前,才开始让徐夫人看到了希望。(未完待续。) 244 茫然 Hn?Rn?58n???[?~3?G??t?????j???s?3???>??.(Yj??·?$-1???真还很年轻。\r 就算没有让她足够放心的继承者,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来为徐家谋划。\r 徐夫人淡淡地道:“惠儿那边,你不必担心。”她道:“她还不至于太傻,以至于被人利用而不自知。”\r “待过了新年,你们兄妹按计划一同到海上走一遭。”徐夫人顿了顿,方才轻启朱唇,低声道:“乱世格局已成……必要时候,我们都要离开这个地方。”\r 徐立前蓦然一惊。\r 徐夫人轻叹道:“真要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族人离开这块祖地,这块祖地反而有更多保存下来的可能。待出了海,立前你会发现,这天地之上,实在非一城一地可比。到那时候,你或许会有新的想法。”\r 徐立前肃然应“是。”\r “去休息吧。”徐夫人摆摆手。\r 徐立前行礼,再次走出了梧桐苑。他回到自己松涛苑的书房,回想着徐夫人最后所说的话,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打开,却是一副地理图。上面所标注的,正是东南各个小国,和那茫茫无际的大海。\r 他回头再去翻看书上内容,很快沉浸其中,渐渐真的将对徐惠的忧虑抛在一边了。\r 秋风萧瑟。\r 枝头再不复旧日的热闹,只剩下孤零零一两片叶子在秋风之中挣扎着不肯落下,无端就能让人让人心情沉郁起来。\r 洪光道长一走,就再无消息。\r 就连京城那边,也一直风平浪静,并没有任何大事发生。\r 新帝元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也是丰收的一年。地里的出产此时已经全部都被收入了仓中,百姓们提了一年的心终于也随之安稳地落到了肚子里,悲苦的面庞上换成了荡漾着满足的笑容,已经开始美美地想着新年了。\r 徐大老爷在家族墓地里守孝,他在徐家的影响几乎消失了。族老会也不再胆敢违逆徐夫人的任何意志,只是更加亲善徐立前,似乎因为徐夫人选择了徐立前作为接班人而不是再选一个女子出来,格外满意格外满足了一般。\r 也因此,身为徐夫人宠爱的小女儿,偌大的一个徐家,再没有人非要出面拦着徐玫,指责她不应该到处走动,什么地方都去。\r 徐玫到过徐家祠堂。\r 她看到了那几口被洪光道长打开,尚未被重新钉起来的箱子内的物品。只可惜,里面关于徐师的记载不少,但却没有太多新的有意义的东西。\r 这让徐玫难免觉得失望。\r 但她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箱子都一一打开来看。\r 徐玫猜想,徐夫人一定有将这几口箱子打开看过,但也一定不会有时间去翻阅所有的先人的遗物。这些箱子,许多都是徐家先人自感时日不多时候亲自封存的,若是随意打开,难免有对先人的不尊重。\r 她又去了藏书楼。第四楼也跟着去了一趟。\r 但却依旧茫然。\r 尤其是初雪突兀地落下来,纷纷扬扬,让整个天地仿佛成为了一片混混沌沌之时,徐玫心中的茫然越来越是明显。\r 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r 这些日子,她曾经劝说自己放弃寻找过去,劝说自己承认徐夫人的话,那些关于徐师的隐秘甚至那本《浮世经》本身,对于她徐玫来说毫无意义……但每每当她想要放弃之后,夜晚入梦,就会梦到前世最后那一场大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r 她只能继续去找。\r 这仿佛已经成了她的心魔。\r 徐夫人过问了她几次,便不再过问;徐立前几次流露出关心,在见识到徐玫的魔怔之后也是十分无奈,只好任由她去折腾,反正只是在徐家,出不了什么事儿;徐惠也问了两次,而且还跟着一起翻找了几次,但很快就放弃了——\r 徐惠觉得徐夫人说的很有道理。\r 就算找到徐师下落,那又怎样。对于她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哪怕是真找到了那本《浮世经》……徐家如今的财富聚集速度已经足够厉害了,根本没有必要再添其他赚钱的法子!所以,那本书,对于徐家对于她,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反而危险!那小丫头喜欢折腾,就由着她折腾去。徐惠想。\r “小姐,外面冷,您?”小麦开口道。\r 徐玫从茫然之中回神,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r “已经是腊月初一了。”小麦低声回答道。\r “啊,已经到腊月了啊。”徐玫抖了一下披风,向屋里走,边走边道:“日子可真够快的。”\r “可不是,眼看就要过年了。”小麦声音流露出一些欢愉之色。她希望徐玫能够高兴一些。\r “新年啊……”徐玫精致的小脸上又出现了茫然之色。\r 这让小麦看着十分不忍心,忙再次开口,像大麦一般露出快活的轻快的笑容,用憧憬的口吻道:“是啊。听说今年苏州府要举办新年灯会,从初一一直到十五呢,不知道有多热闹。小姐,到时候咱们去看看吧?”\r “好。”\r 小麦难得说这么多话,更难得这般雀跃快活地说话。是以,她也成功地将徐玫再次从茫然之中唤回,道:“到时候我们就去看看热闹去。”\r 去看看热闹,换个心情也好。\r 说话间,她已经走进了屋。扑面而来的温暖让她又清醒过来一些,顺手解下了披风,递给了小麦。\r 小麦将披风挂好,见何妈妈顶着风雪从外面进来,轻轻欠身,打招呼道:“何妈妈回来了。”\r 徐玫放了何妈妈两天假。两天才过去了一夜,这才早上呢,何妈妈便着急回来了。\r 徐玫抬头看向何妈妈,道:“妈妈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r 何妈妈短促地“啊”了一声,声音有些难听。她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送到徐玫面前。\r 徐玫怔了一下,亲自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本《天师传》,只翻了一眼,就不禁一呆,随即俏脸一下红了起来——\r 这是一本后人撰写的传奇小说,写的是徐师从天而降戴天而行扶持大夏成就霸业的故事。里面主角当然就是徐师,但其中臆想了许多徐师同前朝公主官家小姐富家千金小家碧玉甚至教坊歌女舞姬等等诸多风流纠缠的故事,里面许多淫词艳曲儿,更有许多描写十分暴露刻骨不堪入目……根本就是一本****,毫无事实根据!(未完待续。) 245 ??????>s???.????k?I???0:?4??1?w???Hg?(x?)r@???m??\r 请假!请假!\r 请假!请假!请假!\r 请假!请假!请假!请假!\r 作者君更新无力,只想去死一死。别问为什么,别问为什么。\r 明天若是能活,会回来更新。\r 请假!\r 请假!\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r 若是被徐夫人知道了何妈妈存心将这这一类书送到徐玫面前,只怕要狠狠罚何妈妈一顿!更有甚者,会将何妈妈赶出集雅苑!\r 何妈妈比划道:婢子见小姐一直都在收集关于徐师的传闻记载……她昨天回去,替何大武整理房间,发现这本书,说上面写的是关于徐师的野史……婢子觉得小姐应该没看过,就带过来了。\r 有什么不对么?\r 她小心翼翼地比划道。\r 她认识一些字,但天生害怕看书。这本书,她翻看了几眼,见其中的确有“徐师”字样,便给徐玫拿回来了。\r 徐玫忘了,是从哪儿听说过有这本书了。\r 此时,就算是没有外人在,她拿着这本书,也觉得十分烫手,又羞又臊。\r “妈妈你?”徐玫不知何妈妈为何会给她这样一本书。(未完待续。) 247 冲击 话虽如此,但徐惠说出来,就显得有些放肆了。 徐立前面上有些不悦,看了一眼状态也不太正常的徐夫人,低声对徐惠道:“惠儿,别胡说八道。” “我有哪里说错了么?”徐惠不满地反驳道。 “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妄自议论的。”徐立前顿了顿,又道:“你心中清楚就行了。” 这就是认可了她说的对。 徐惠这才满意了,将手中纸条还给了宝瓶,随口道:“也不知官府榜文什么时候才能贴到姑苏。” “估计要过一两日吧。”徐立前道:“毕竟距离不近。” 去年一年,新帝登基,大夏难得出现了新气象。就算有最初新帝授意挟持徐惠徐玫向徐家要钱要粮的不愉快,徐立前心里还是更拥护新帝一些。太上皇驾崩这件事之中,只怕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古怪,这古怪也让徐立前心头一点点小疙瘩,但也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并无悲痛之心。 徐惠和徐立前随口谈论着不痛不痒的话。 徐玫没有开口。 突然,徐夫人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徐立前和徐惠都有些惊愕,但还是垂首应是,告退离去。 走出了梧桐苑,徐惠立即就开口道:“娘刚才……”她有些不确定,问徐立前道:“刚才的消息,对娘亲冲击很大?” 但是,怎么会? 太上皇算起来是徐夫人的亲舅舅,这关系的确存在……但霞光公主早亡,徐夫人与太上皇更是几乎全无联系,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再加上太上皇一度搬空了徐家积蓄拆了徐家祠堂这种毫不留情的羞辱……徐家与皇室哪里有什么情面在! 徐夫人实在没什么好难过的吧! “也许……”徐立前回望梧桐苑,眼中充满了担忧,低声道:“长辈之间的事情,我们根本不了解什么。” 徐玫没有吱声。 她尚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更不会对他人置评什么。 哪知道,徐惠却抓住了她,皱眉道:“玫儿你脸色难看是为什么?总不是心里也因为那个消息难受吧?” 徐玫心头有些恼,低声道:“我担心父亲。” “父亲?”徐惠重复,有些不解。 徐玫不想跟她解释,不再开口。 徐立前见徐惠仿佛就要开口逼问徐玫,忙拦住她,劝解道:“父亲去了京城……惠儿,我不是跟你提过了吗?” 徐立前没有将夏长渊并太平观的消息告诉徐惠。但他却告诉过徐惠,因为夏长渊武功不过且与周太傅有私交,又认识一些江湖人士,是以被周太傅请到京中办一件要事去了。而后徐惠又知道,那件要事,与洪光道长有关…… 徐惠回想起来,松开徐玫,有些不自在。 徐玫朝着他们行礼,神色低落,道:“大兄,惠姐姐,我先回去了。” 此时,她需要静一静,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徐惠只觉得,徐玫这般行事,仿佛是在控诉自己“不孝”了。这种感觉,让徐惠觉得不舒服。她正要拦住徐玫说说清楚,但被徐立前拦了下来。 “大兄!”徐惠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玫儿是父亲养大的。”徐立前道:“这时候她担心父亲,我们总该体谅她一下,这会儿就别去打扰她了吧。” 徐惠这才作罢。 是啊,那丫头是夏长渊养大的。父亲待她可是如同珠宝。她的心更向着父亲,也是应该的。 再说徐玫回到集雅苑,打发了众人,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了书房之中,静静地坐了许久。再打开门,看到门口几个婢女眼中关切,摇摇头,道:“收拾一下,我们回五柳观住几日。” “小姐,不是说二月初您就要出海吗?”朱燕提醒徐玫道。 这么算下来,根本就没几天时间了。 五柳观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留下,谈不上有非去住一下不可。 “一出海,至少是三月半年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呢。”徐玫道:“山上是我住惯了的地方,回去住几天,免得走了后会想的慌。” “那,婢子们这就去收拾。”朱燕应了下来。 徐玫重新回到书房,坐在书桌边上,仿佛又陷入了沉思。这一次,她没有关上门。 大麦端了茶上来。 徐玫端坐了许久,打开抽屉翻看一眼,突然发现了那本《天师传》,正压在了抽屉最下面。 徐玫愣了一会儿神,终于还是将有些厚度的书册取出来揣在怀里,带回了寝室,拿了块布包好了,让朱燕收在了随身之物里—— 这样的书,留在集雅苑,万一被人发现了,实在是尴尬。不如带到山上,找个空地儿烧掉吧。嗯,得背着何妈妈。不然,何妈妈若是知道自己好心办错事,一定会自责的。 因为那样一本书,徐玫总算不再轻易就陷入了前世今生的思绪之中,反反复复地出不来。傍晚,她就向徐夫人说了一声,次日一早,就上了阳明山。 虽然一样是晴日,山上可比山下清冷多了。 徐玫惦记着毁掉那本****之书,到了五柳观休息了片刻,便揣着书本,让小麦带上了打火石,又领着斑点花,借口要到山中走一走,便走出了五柳观。 脚下,小草开始冒出了新芽。 扑面的山风中还有着冰凉的寒意,却是让徐玫的心情舒适了许多。 在山上生火,无疑是危险的。 徐玫离开了阳明山,到了磨盘岭的下面,见到山坳处有一条潺潺溪水,又背着风,便停了下来,准备将怀中的书册给处理掉。 她找了个光滑的石头,坐了下来,拿出了书册。 “小姐,这书?”小麦微微有些疑惑。 《天师传》,看书名,应该是挺正常的一本书啊,为何自家小姐一直带着? “哦,没啥。”徐玫本来打算立即就向小麦要火,将书直接烧了……但心中不知为何竟然冒出来一点儿好奇,将书翻开了。 她就跳着看看,这一类的书,到底都写了什么。 想她前世也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人,看一看,总不至于就被带坏了。(未完待续。) 248 潭水 徐玫从来不知道,正月里的太阳会这么热,直烫的她白皙的面庞染了红霞,才出来没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一开篇,便是夏日夜,织女沐浴山涧潭水边,一俊俏郎君从天而降落入深潭,生死不知,而后织女善心不顾名节有失立即入水救人,却双双被拖入深潭下空旷石室,莫名情动,肢体纠缠一番颠鸾倒凤的情节! 徐玫“啪”的一下猛然合上书本,咬牙切齿,心潮起伏。 “小姐?”小麦探究的目光落到徐玫手中的书本上,看到封面三个大字,疑惑片刻,终于想起了什么,俏脸当即一变,道:“小姐,您……” 她不能指责徐玫,只能涨红了脸,低声道:“何妈妈拿这样的书,当真是要害了小姐!” “妈妈根本不知道这是本什么书。”徐玫见小麦也知道这本书,有些意外之余,反而心中的紧张窘迫缓解了不少,人也恢复了镇定,扬了一下手中书本,道:“我也没那么容易受害。不过是些男女****罢了。” 小麦低声劝道:“只怕要污了您的眼……小姐还是不要再看了吧。何妈妈若是知道是那样的书,怎么也不会给您的。” “我知道。”徐玫口中应着,却重新翻开书本,跳过那些让人脸红耳热口干舌燥的描写,继续快速地向下阅读着—— 在烧掉之前,她也浏览一遍,了解一下这类书籍的套路也好。 “这位姑娘,请问这是何处?” “啊,公子,这里是阳明山。” 这两句对话突然让徐玫的目光凝聚起来,皱眉越皱越紧。 徐师从天而降,竟然是在这阳明山上?再有织女、深潭,桑树的描写……难道那深潭正是五柳观边上的深潭! 这种书,根本当不了半点儿真。 理智告诉徐玫不该从书中向现实联想什么,但她又克制不住地想:若徐师当真最初出现在阳明山,那他将后人安置在姑苏,就能找到出处了! 但其实这也是后来书作者反推,由姑苏徐家的位置臆想的徐师“从天而降”的首次落脚之处? 徐玫惊疑不定,快速地向下翻过去。 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那些露骨的****描写,只追寻着徐师的“足迹”,看在这本书之中,他到底到过了什么地方,哪里对于他格外有意义。 很快,书便仅剩最后几页了。 在书中,徐师重新又回到了阳明山—— 只因为他浪荡花丛几十年,无数艳遇,却仅仅只有最初与那位姑苏织女在潭水之中的几次欢愉,留下了他的血脉!只是那时候,当年妙龄青春的织女已经生出了皱眉,朱颜老去;而徐师依旧清俊不改……是以,徐师暗中安顿了妻儿之后,便又翩然离去,“仙踪不再”。 这就是这本荒唐不堪的《天师传》,对于徐师一生的所有交待。 徐玫合上书本,有些恍惚。 “小姐……”小麦有些担心。 “毁了吧。”徐玫将书本递给小麦。 小麦接过,不敢翻看,取出火石,背着风,将书本点燃。很快,一本书便化成了灰烬。 山坳之中,静悄悄的。 只有斑点花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蹦跶着,撒着欢儿。 徐玫坐了片刻,平复了一下心境,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她在前面走,小麦在身后默默跟随守卫。 桑树枝头,已经有嫩芽小心地探出了脑袋尖儿,似乎在打探着春天是否到来。徐玫看着这些粗壮的桑树,心头忍不住在想:二百年前,这里莫非真的住着一户采桑养蚕为生的人家,有一位美貌善良却感情炙热的织女? 阳明山山势平缓,土多石少,会被种上桑树果树什么的,实在再正常不过。而二百多年前,姑苏还只是一个比较富饶的村落,有蚕户有织女,也实在再正常不过。 换句话说,在江南,原本就多美丽多情的织女! 徐玫一路走,一路情不自禁地想着书中情节,思绪纷乱。当她抵达五柳观,看到那五株柳树,而后自然而然就看到五柳树旁边的深潭,不禁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了,无论晴雨旱涝,这一处的潭水仿佛一直都没有多少变化,安安静静地存在着。 潭水四周十分陡峭,并没有能立足入水的地方。且只有三尺方圆的范围,看起来面积十分的小。再加上潭水呈不动声色的深绿色,里面也从无鱼儿活动的痕迹,因而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有下去一游的欲望。 至少,徐玫住了这么久,从未生出过要下潭水游一圈洗个澡的想法。她也从未见到有哪个小道士下水过。 这口潭水,分明与书本之中描写是不同的。徐玫心想。 她看到了乘法和乘方,心中一动,示意小麦让他们过来。 “两位小师兄,你们有没有下去过?”徐玫指了指潭水,问道:“夏天热的时候,下去洗个澡,应该很凉快吧?” 乘法和乘方愣了一下,而后齐齐摇头,面容有些古怪,似乎很想要又忍了下来,道:“玫小姐说笑了。这潭水看着怪深的,其实浅的很,地方又不大,也活动不开。而且下面全都是水藻,水也怪,沾到身上会难受痒痒,根本不是下水的好地方。” 乘方补充道:“我们夏天要出去玩,都是到磨盘岭那边去的。那边没人,溪水十分干净,才是戏水的好去处呢。” 徐玫怔住了。 这水……会很浅? 那看起来十分幽深的绿色,是因为下面长了水藻才显现出来的颜色? 她前世今生加一起住这里不知多少年了!竟然从不了解眼皮底下这潭水的底细! 这让她感觉十分荒谬。 “是这样吗?”徐玫向乘方二人道:“能不能麻烦两位小师兄将水藻捞上来些给我瞧瞧?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哄骗我眼睛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乘方二人应了下来,回去取了一个长竹竿,在竹竿前端绑了一个敞口的铁皮罐子,将竹竿放入潭水之中。 果然,竹竿很快就到了底。 那二人斜着竹竿在潭水下一拉,拉到了潭水的另一侧,而后才将竹竿拔上来,露出铁皮罐子。罐子里是从潭水底下带上来的淤泥。 和水藻。 如同苔藓一样的水藻,长在淤泥上如同一层短短的皮毛,颜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暗绿色—— 这样的颜色生在水底,的确能让人产生水很深的错觉! 且众所周知,但凡被称为“潭水”的,都是很深很深! 所谓“桃花潭水深千尺”!这处被命名为“五柳潭”的潭水,居然是假的! 这其实应该是被认为是文人惯会使用的“夸大法”? 在一个小山上的道观中隐居,就能想象自己是在仙山修行在人世之外?种了五株柳树,就像是拥有了数不清的柳树林?将一个浅水洼子围起来,就成了“幽深不见底”的深潭? 徐玫觉得荒谬,看了几眼那暗绿色的淤泥,淡笑道:“果然是长见识了。”她又瞪了一眼乘法二人,佯作恼怒,道:“你们这些小道士一个个的也都不怀好意……不告诉我底细,等着看笑话呢。” “没有,没有。”乘法忙讨饶,道:“我们哪儿敢啊。以为您知道呢。没想到,您不知道啊。” 想想也是。 他们能知道,是因为他们是男孩子,到了夏天,眼前有一个水潭,怎么能忍住不下去试一试!而徐玫身边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根本不会想着去到湖中河中这种户外生水之中戏耍!太脏了! 徐玫再次瞪了二人一眼,摆摆手,算是放过了他们。 两个小道士连忙将东西收拾收拾走了。但地上,难免留下了一些暗绿色的淤泥痕迹。 徐玫又在柳树下坐下了,盯着潭水,微微失神。 “小姐在想什么?”小麦轻声问道。 “我在想,这潭水这么浅,竟然从没有干涸过?”徐玫轻声道。 “江南雨水丰腴,这里若是干了,只怕天下都要大旱了。”小麦道:“再说,这是个潭,不是片池塘呢。水还是有些深的。” “有道理。”徐玫道。 天热的话,潭水口面积不大,太阳晒干的慢。而只要有点儿细雨,这里就会立即积到足够的水。 但徐玫心中想的是:写《天师传》的那个不知名姓的笔者,他臆想了阳明山的潭水……也是因为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潭水的底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呢? “小麦。”徐玫站在潭水边许久,还是无法对于这个疑问释怀,干脆吩咐小麦道:“你悄悄地查一查,那本《天师传》,是什么人写的,大概成书在什么时候。” 以徐师为主角的传记有不少,甚至就叫《天师传》的,也有好几个版本,内容侧重,故事情节,以及书籍作者都不同。徐玫知道有几个版本的作者都是哪些大儒,但却不知道那本艳书的底细。 小麦闻言怔了一下,低声应是。 …… 徐玫听到太上皇驾崩的消息,选择了回来五柳观,是想要在这里等着夏长渊和莫仁回来的—— 若不能从这二人口中听到确定的详实的消息,徐玫心中,总是不踏实。 前世,洪光道长直接将太上皇从紫蓬莱上救出,当场击杀新帝,踏着新帝的热血,将太上皇再次送回了龙椅宝座,复辟成功! 而现在,太上皇却驾崩了。 那么,洪光道长呢? 新帝及周太傅和夏长渊他们一直谋划的是如何围杀洪光道长,尤其是在证明洪光道长有奇书《浮世经》在手的情况下……他们难道舍得放弃洪光道长,而干脆利落地让太上皇驾崩,杜绝了皇权变更的可能? 徐玫还记得,自己向莫仁提出的建议。 她建议莫仁说,围杀洪光道长成功的几率太小太小,不如直接找上太上皇…… 她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不同于前一世,太上皇驾崩了。 这突然让徐玫觉得惶惶不安—— 不见到莫仁,问清楚其中内情,她怎么能够心安! 徐玫让人将斑点花送进来,她抱着它厚实皮毛坐在蒲团上,才仿佛有了一些儿依靠。 …… 京城。 春雷滚滚,大雨倾盆。 夏长渊站在廊下,背手看着从雨幕之中一步步艰难走过来的莫仁,目光犀利,紧紧抿唇。 “跪下!”夏长渊盯着莫仁,突然低声呵斥道。 莫仁不声不响,跪在了大雨之中。一道电光照亮了天空,他的身体似乎摇晃了一下,才跪直了。 “你去了何处!”夏长渊说话是从未有过的冷厉,道:“你是否不当我是你师父!” “弟子不敢。”莫仁垂首回道:“弟子谨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那莫仁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夏长渊咬牙道。 “潜进大内,混入紫蓬莱,相助太上皇龙奴宾天。”莫仁言语很短,落在夏长渊耳中,犹如春雷滚滚炸响,震的他不禁踉跄,退后了两步,扶着廊柱,指着莫仁,瞪目咬牙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 电光之中,夏长渊面色苍白,一看就是受了伤。 莫仁跪在雨水之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昏天黑地地浇下来,略显尖细的少年嗓音却是透过雨幕,传到了夏长渊耳边。 只听莫仁十分冷静地道:“师妹说,我们杀不死洪光道长。事实证明,她说对了。整个鹰卫一千将士,外加一百江湖高手,又加上大内侍卫,还有师父您……摆下了陷阱,洒下了毒药……我们见到了洪光道长,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踏入陷阱,与众人谈笑风生之后,轻描淡写之间就挥手破掉了陷阱围攻!我们这一方的人死伤惨重!” “您也受了内伤!”莫仁道:“所谓围杀,根本毫无作用!” 夏长渊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按住胸口,回想那日情景,忍不住面色再白,咳嗽出声。 “师妹说的对。”莫仁继续道:“洪光道长杀不死,又要救大夏江山的话,那就让太上皇宾天就好了。一样能换回来大夏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安稳!。(未完待续。) 249 报仇 一声炸雷陡然响起,刺眼的闪电仿佛就在莫仁头顶绽开! 雨水哗啦啦地淌着,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院子里的青色方砖,唯恐冲洗不净一般。 莫仁跪在雨水之中,浑身遍湿。 正月里北方的气温比南方寒冷太多,刺骨的雨水仿佛能在下一刻就结成冰,将一切冰冻起来。 莫仁的唇角已经乌青。 湿透的衣裤多了太多的重量,沉重无比。 夏长渊沉默一阵,似乎冷静了一些,开口道:“你刚才说,玫儿?你做下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 “与师妹无关。”莫仁道:“弟子只是觉得,师妹都能早早看清楚的事实,我们一味坚持错误的选择,是极其愚蠢的。” 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洪光道长的深不可测,失败了一次,居然还要再次策划第二次。不是愚蠢,又是什么。 顿了顿,莫仁又道:“师妹几次来信,命弟子看护师父您的安危。师父您已经受伤,不能再冒险了。” 所以,让他冒险好了。 “再者,弟子也是为了能够亲自报仇。如今得偿所愿,愿领受一切责罚,承担任何后果。”莫仁又道。 这一句话,让夏长渊眼睛眯了起来。 莫仁的身世,他早就知晓了。那一日在临江仙上,莫仁明明白白交代了来历,而夏长渊的确掌握着一种辨别皇室血脉的法子,是以,他立即就确定了莫仁的出身,也就在那时候,决定了收莫仁为弟子,将太平观传至他和徐玫手中。只是后来,徐玫再不合适参与太平观之中,莫仁成了唯一的人选而已。 莫仁是赵姓皇室之人,其祖父乃是与太上皇夺嫡之争失败身亡并且连累家人被流放的兄长,曾经的蜀王。其父被流放巴蜀之南的苗人区域,封号为巴郡王。在莫仁四岁时候,太上皇以“巴郡王勾结苗民图谋不轨”为由,派兵围杀了了巴郡王府。整个郡王府,只逃出了一个莫仁。 而后,便是顺大江而下,一路辗转,才到了阳明山,被徐玫捡到了。 徐夫人更是早就知道了莫仁的身世。甚至后来追杀莫仁的人,也是被徐夫人让人打发掉了,抹去了莫仁的行踪。不然,莫仁一个孩子,能逃出那么远已经是仆人拼命相护,怎么可能在徐家安安稳稳这些年。 “你起来吧。”夏长渊叹息一声,转身回了屋。 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经没有意义。再说,一个“报仇”,足以堵上夏长渊的任何追究之语! 莫仁从雨水之中起身,踏上廊下。 雨水顺着他的身体淌下来,瞬间在他脚下聚成了一摊水洼。他没有跨进门。 夏长渊看向他,摆摆手,道:“下去整理一下再过来吧。” 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雨水……若是耽误下去,让湿邪入体,就是莫仁习武体魄强健,怕也抵挡不住。 病了,绝不是好事。 “是。”莫仁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他直接到了厨房,找到春伯要了一桶水,提回房间,沐浴更衣。很快,他收拾干爽,又灌了一碗姜汤,重新回到了堂屋。 昏黄的烛火将夏长渊苍白的面庞晕染成了蜡黄,像是格外疲倦,病了更加厉害了。 “师父,您身体现在如何了?”莫仁关切地道。 “只是一道劲风,就伤了心脉,略动内力就会气血翻涌,无法运功疗伤。”夏长渊示意莫仁坐下,道:“只怕要废上一年半载了。” 洪光道长轻描淡写的一挥手,便已经将他重伤废掉。若是洪光道长愿意,只怕仅仅需要多关注他一点儿,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而他们还想继续围杀洪光道长……夏长渊不得不承认莫仁评价很对:实在蠢不可及! 莫仁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夏长渊的情况如此不好,连忙道:“师父,既然如此,我们立即启程回姑苏去吧?到了阳明山,您也能安心养伤。” 京城混杂,且对于夏长渊来说,也十分危险。 夏长渊没有应下也没有不应,摇头道:“莫仁,你是怎么进的大内又怎么行事的,你详细与我说说经过。” “是。”莫仁坐定,低低道:“弟子那日以鸟雀为目观战,奈何道长行踪太快,鸟雀无灵,也失去了他的行踪。但弟子追到了道长最后现身之处,以灵狐追踪,后来找到一条暗道,直通皇宫大内。” 夏长渊猛然一惊:“竟然有暗道?” “正是。”莫仁道:“暗道出口就在乌衣巷内一个小院之中,大内出口在冷宫外的一个废旧宫殿中的枯井之中。” “你继续说。”夏长渊回神,道。 他都知道一条进入皇宫的通道,自然不会以为往皇宫大内的仅那一条通道。洪光道长神通广大,知道一条通道,也正常的很。 “弟子偷了一套太监服,冒充小太监藏身其中,以鸟雀为目监视紫蓬莱的动静。很快,弟子就见到道长乘坐船只从紫蓬莱离开,留下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负责御花园洒扫,应当是联络之用。弟子将那位小太监击晕制服,做了他的面具,冒充他与人联络,顺利地被进了紫蓬莱。” “你的意思,洪光道长有去紫蓬莱见过太上皇?且是直接通过侍卫正经派船只接送的?”夏长渊沉声问道。 怎么可能。 他有去探过紫蓬莱周围。守卫森严,当真是飞鸟不渡! “是。”莫仁道:“弟子以小太监的身份牌出示出去,便有侍卫直接将弟子送到了对岸,并未仔细盘问。弟子以为,新帝误以为牢牢掌控紫蓬莱,其实是大错特错了。” 是啊。 夏长渊细细一想,猛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看守紫蓬莱的将士们其实都还在太上皇的掌控之中,洪光道长和他的人出入紫蓬莱完全能够舒心所欲,那岂不是说,太上皇甚至都不用洪光道长,也都能随时从紫蓬莱离开! 太上皇之所以这一年都老实地待在紫蓬莱充作一个垂死老人,只怕仅仅是因为洪光道长不在,他夺回皇位的把握不足,所以才示之以弱吧!(未完待续。) 250 然后 太上皇已经与洪光道长会过面,只怕发作行动就在近前! 新帝这边,无人能够挡得住洪光道长从皇宫内直捣黄龙的击杀!新帝遇害,太上皇复辟,再无人能够阻挡! 可笑新帝还想着再次围杀洪光道长!可笑他们以为第一次的失败是因为他们想要逼问洪光道长《浮世经》在何处,想要留下活口,这才失败了!可笑他们还以为只要重设必杀之局,就能要了洪光道长的命! 一个人,总抵不过万人! 可笑的是,他们不知道……只怕不等他们找到机会,一切就都晚了! 一阵阵后怕,让夏长渊不禁心脏猛缩。而心脏的异样又带动了他的伤势,顿时气血翻涌,差点儿没当场吐出一口血! 他剧烈喘息几下,才觉得好过了一些,望向莫仁道:“然后呢?你继续说。” “是。”莫仁目露关切之色,继续道:“然后,弟子登上了岛,混过了侍卫的视线,潜伏了一阵,找到了太上皇的位置所在之后,到了厨房,以身份牌领了送饭的差事,直接到了太上皇面前,服侍了太上皇用饭。” “弟子用了迷药,在其意识不清之时,亲自刺死了他。” 夏长渊的心脏再次一缩,沉默地看向莫仁。 莫仁也沉默下来,一眼不发。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面雨水已经不停不歇。 “你怎么回来了?”夏长渊终于开口问道:“没有人发现你?” 莫仁摇摇头:“弟子送饭之后,宣称太上皇安寝了,一时之间也无人近前查看。弟子又点燃柴房,造成混乱之后,在与众人打水救火之时,潜入水中,由水路离开了紫蓬莱。” “而后,弟子便沿着远路返回了。一路并无意外。”莫仁道:“弟子自始至终都有易容,怕无人会联想到弟子身上。” 及时落下的大雨,足以将他一路回来留下的体味被冲刷的半点不剩。他原本就不起眼。夏长渊没有向哪个大人物特意介绍过他,谁又会想到,他一个小小的随从,在主子受伤之时没跟在主子身边伺候,而是跑进去了大内干了件天大的事? “春伯那边,你刚才是怎么说的?”夏长渊问道。 “弟子说,是替您办事去了,没想到突然就吃了雨水。”莫仁道。 “哦。”夏长渊道:“若有人问,我会说派你去送信了。”他看向莫仁,道:“莫仁,你记住,你现在是莫仁,是我夏长渊的弟子,是徐玫捡回来的孤儿……你这两天里都在替我跑腿办事,别的任何事情都没做……明白吗?” “弟子明白。”莫仁起身,慎重行礼。 夏长渊摆摆手,轻叹道:“太上皇此时驾崩,乃是头等大事……我们只怕此时离不得京。且等着看各方反应吧。” “弟子一定服侍师父您左右。”莫仁道。 太上皇驾崩了,身上有伤口……这一点,只怕新帝会隐瞒下来,对外宣布太上皇乃是病逝;新帝会帮着隐瞒不错,但这并不代表,新帝不会去查到底是谁在重重护卫下的禁宫之内杀了人!反之,新帝一定会查! 能杀了紫蓬莱上的太上皇,就能杀了乾清宫他这个皇上! 为了自己安全,新帝也非查不可!只是要暗地里查罢了! 而夏长渊这边,绝对是会被怀疑的一方。哪怕夏长渊此时功力全废。再,注视了夏长渊,就一定会调查夏长渊身边之人,首先就是莫仁! 莫仁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样不起眼! 雨水越落越急。春雷许久不再炸响,电光也不再空中狂舞着,只能漆黑的夜。 夏长渊看向黑夜,眼中仿佛看到了大内禁宫之中亮如白昼的灯火,看到脸色难看的新帝下令封锁皇宫又急招周太傅入宫商议的情景。 他重重叹息一声,道:“去弄点儿汤水做宵夜,然后便歇了吧。你替我值夜。” “是。”莫仁快步离去了。 这两日,他只有在为太上皇送饭,例行试菜之时,夹了几筷子。他的味觉早就坏掉了,根本不知,那是不是美味。 也许是美味吧?莫仁想。 …… 徐玫终于收到了莫仁的信。 “……国丧之下,不能立即离开。师父受伤,需要休养。不过京城药材富裕,养伤也方便。听闻师妹二月里出海,师兄恐来不及赶回,遥祝师妹一路顺风。……” 太上皇当真驾崩了。 夏长渊被洪光道长所伤,伤势颇重。而太平观已经在新帝和周太傅面前点了卯,一时间怕要被扣在京城,不会准许离开。 至于那位洪光道长,在露一面强势面对围杀并打死打伤无数人又扬长而去之后,再没有了消息。哪怕太上皇突兀驾崩,他也没有出现。抑或他出现了,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或是一些人知道,却选择封锁了消息…… 徐玫将信纸再看一遍,就着烛火点燃,丢进炭盆,仔细看着那信纸不过猛然腾起一簇火苗便迅速熄灭成为了灰烬,沉默了许久。 “小麦,你相信命数吗?”徐玫问小麦道。 “婢子不相信命中注定。”小麦怔了一下,轻声回答道:“婢子更相信努力才能摆脱命中注定。”她看向徐玫,轻声道:“婢子家中父母重男轻女……若是婢子没有努力进族学,怕早就被嫁给傻子换银钱了。” 徐家绝大部分仆族都是不愁生计的。但不愁生计,饿不死冻不着,和富裕与否滋润与否,是两码事。还是有一部分下人是没什么能力,日子过得艰难的。 小麦的家境,就是不那么好的。 父母兄长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人。 徐玫知道一些,但却因为“傻子”二字觉得这话尤为刺耳,心中突然烦躁起来,冷声道:“可是,我命中注定就是徐氏娇女……而小麦你,命中注定,就是徐家的下人……再努力,也是徐家的下人。你有什么资格说不相信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生而不同。 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未完待续。) 251 出海 徐玫言辞咄咄,小麦反而镇定下来。 “回小姐话,便是同为下人,也是不一样的。”小麦轻声道:“能到小姐您身边,能得小姐您信任一二……对于婢子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改命。婢子努力过了,也努力珍惜现在,已经满足。” 要努力,也要知足。 对于徐家的世仆而来,能留在徐家,已经比外面人幸运太多。而能够被派到差事,是向上的一步;能领到更好的差事,显然又多向上攀登了一步;在徐家主子身边应差,又是一种幸运,同比之下,派到徐玫身边,和派到徐夫人身边当差,又是一番天地之别! 徐玫静默片刻,心中烦躁消散了些,轻声道:“那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比如说天灾?” “就算是天灾,若是积极应对,有人救援的话……也会好上很多吧。”小麦轻声道:“哪怕多活一条性命,也是不同的。” 徐玫再次沉默。 她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前世太上皇没能复辟成功……那么,前世是不是就没有胡不为寻找粮道一去不返的事情发生?她的人生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恐怕不会。 前世,因为胡不为的野望只怕早就在与徐家联姻时候扎根,与徐家联姻娶了她徐玫其实也不过是胡不为计划之中的一环……那么,无论太上皇在不在,胡不为都一定会想要获得最大的利益之后前往渤海国……那么,她的结局,还是一样。 今生已经不同了。 徐玫再次告诉自己道。 胡不为至今还仅仅是个有点儿名气的小举人罢了。与渤海国的一切都没有丁点儿关系。他的目标,还是科举出仕掌握大权罢了。前世的野望,已经没有生长的土壤和根本。 不同了。 早就不同了。 她实在应该高兴才是。她早就应该高兴才是。 这般烦躁忧虑,实在是自讨苦吃,愚蠢极了! 徐玫的心情一下子高兴起来。 她露出微笑,看向小麦,问小麦道:“小麦,你有什么愿望没有?” 小麦摇摇头:“回小姐,婢子暂时只想一心服侍好您。”她见徐玫心情好起来,心头也是一松。刚才那一刻,她其实心底也没那么镇定的。 “那等你将来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徐玫笑着道。 “一定。”小麦笑着应道。 从正月到二月中,江南还是没有下雨,旱灾减产已经能够预见了。江南这种情况,相对来说,还是好的——毕竟江南总会迎来雨季,从海洋上吹过来的风一定会带来降雨,决不可能一直干旱下去。而江南庄稼一年两熟,耽误了一季,还是能够收获一季。但北方的形势,却没有那么乐观了。听说,北方的雨水却已经开始多的有些不像话,新帝已经顾不上太上皇国丧的悲伤,开始紧急动员全民整修水利堤坝,疏通河道,努力将洪水的影响减少一些,再少一些。 徐玫记得前世,从今往后的大夏,似乎一直大小灾情不断。前世,大夏面对这种情形,又因为太上皇复辟之后不顾一切地横征暴敛,以至于虽然有周太傅努力维持,但大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迅速地衰弱了下去。只是不知这一世,没有了太上皇,新帝一直以大夏江山为重算是个勤恳有为的君王……大夏应该能撑下去吧? 天灾总不会因为太上架驾崩的不同,就不来了。 区别在于,朝廷官员和百姓们如何应对罢了。若是能活下来更多的人,那么是不是能说,大灾其实已经成为小灾了? 徐玫无法回答。 她站在船头,看着陆地渐渐成了一道黑线,不禁心生感慨。 “怎么,看傻了,还是舍不得?”徐立前亦是头一次远离陆地站在茫然无际的达海之上,心中其实也是激动感慨良多。不过,他曾经看过到大海,所以很快就心情平复下来,调侃了仿佛一直处在震惊之中的徐玫一句。 “说不定是害怕了。”徐惠收回回望海岸线的目光,撇了撇嘴巴,随口接话道。 “是有点儿害怕。”徐玫抓住船沿上的扶手,举目四顾,大海无边无际,似乎已经丢失了方向,不禁道:“恩,风开始大了,我有些晕。” “别害怕。”徐立前忙安慰她道:“我问过船长了,这条航道其实一直贴着海岸线南下的,只要稍微调整一下方向,一两个时辰就能重回陆地,是走惯了无数次的,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既然是贴着海岸线向南走,为什么不干脆靠近了海边行船呢?”徐玫好奇问道:“若是能看见陆地,心中有数,人也不会这么无着无落的难受了吧?” “无知了吧?”徐惠轻嗤一声,解释道:“我告诉你,越是靠近陆地,海水下的地形就越是复杂,尤其是有许多暗礁之类的障碍,越是靠近,行船反而更加危险,一不小心海船就会撞上什么……懂了么?” “原来如此。”徐玫早就习惯了徐惠这样的态度,笑着道:“惠姐姐知道的真多。” 徐惠闻言,神色间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干脆训斥徐玫道:“早叫你不要往山上跑,去族学里多参加几门课程涨一涨见识,你却总是不听。别以为你爱看书涉猎广……很多东西,可不是写在书上的。” “那个,我知道了。”徐玫十分不好意思,却还是没提将来是不是改过自新,去不去族学好好用功。 徐惠见她如此惫懒,又数落她几句,最后无可奈何地放弃,道:“将来有你吃亏的。” 徐惠往徐立前身边缩了一下,道:“我有大兄和惠姐姐相护,怎么会吃亏?” 徐惠再懒得说她,翻了个白眼。 徐立前也很无奈,将徐玫拉出来,难免也说了她一句:“……空有聪明劲儿,怎么就这么懒呢?真是拿你没法子。” 将来无论如何,他总会护着她。 徐立前不咸不淡地说了徐玫一句便作罢,眺望大海,感慨道:“原来,身在茫茫大海之上,与站在岸边看海,还是大不一样的。这真是……太壮阔了。” “是啊。”徐惠也远眺,满脸感慨。 海风渐渐大了,原本平静的海面开始涌起波涛,一浪一浪,打在船舷上。水珠高高溅起,扑面而来,鼻端全是大海的味道! 半个月。 海燕号驶进了泉州港口,靠岸补给。海船要在此停留一日一夜。 他们兄妹三人从未到过如此南的南方,看到热闹的泉州城,自然要上岸游览一番。 负责给他们引路的,正是何大武。 何大武不过比徐立前大几岁,却已经跑过了好几趟船,尤其是曾经在泉州港待过半年,对泉州城可谓熟悉的很。 徐立前和徐惠的动作稍慢,徐玫先到了甲板上。 何大武过来见礼,面上似乎有些不自在。 “原本何妈妈也想跟着的,只没想到,她当真会晕船。”徐玫同何大武随口闲聊道:“可惜小武也没能跟着过来见识一番了。他好不容易才求了你父亲,说跟船专门照顾何妈妈的。” 何小武并非是徐家签了身契的下人。他又年纪不大,想要登船,总得有个像样的说头。不然,不是徐家让不让他上船的问题,而是他家里人放不放他离家冒险的问题。 “小武还小,将来总有机会的。”何小武面庞有些黑,却自有一股子硬朗的气息,十分很精神的小伙子。他向徐玫行礼,道:“一直没有拜见玫小姐,未曾感谢玫小姐对小的一家人照顾,实在失礼。还请玫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你太见外了。”徐玫笑着道:“一直都是何妈妈照顾我长大呢。” “那是家母分内之事。”何大武一直都是躬身应答,显得十分谦卑。说了两句话之后,他脸色犹豫之色更甚,一副有话难以出口的样子,让徐玫想不注意都难。 徐玫有些不明所以,却懒得与何大武猜谜,便直接问道:“大武哥,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何大武脸上一瞬间格外不自在,闻言咬牙,低声道:“之前家母拿了一本书给玫小姐您……实在是因为家母听信了小的胡言乱语,这才行事不慎,未经细查就将书给了您……家母乃是无心之失,都是小的的错。小姐要责罚,责罚小的便是。” 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会有那么一本书,说出去虽然有些丢人,但也绝不奇怪。徐家人人都识字,是以那样解闷儿的书许多男人都有,尤其是出海在外的人。那天,他将书放在枕头下,没想到却被自己回家休假的亲娘给翻了出来。面对亲娘询问,他只好镇定自若地称是正经的徐师传记。 当时何妈妈问他觉得,“玫小姐有没有读过这一本”,他想也没想就给了回答说“绝对没读过”。 徐玫一个小姑娘,哪里能接触到这样的书籍。 但何大武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只因为他脱口而出的回答,让自己的娘惦记上了他的那本书,一转眼就拿去给徐玫了!当何大武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甚至都没法跟何妈妈说明,她拿走的是什么书! 因为这一本书,何大武这一段日子一直惦记着,没有好过过。船上这半个月,他想要向徐玫坦白,又怕徐玫没有翻开书看过,亦或是因为看过了,听到自己提起会恼羞成怒,是以一直迟疑,连在徐玫面前问安都躲了些。 该来的,逃不掉。 不如干脆些。 何大武低头说完之后,不敢看徐玫神情,心头却轻松了许多。 不管徐玫怎么罚他,他都受着就是。 “哦。”徐玫恍然:原来是因为那本书啊。 那样的书……徐玫也不好说什么,见徐立前和徐惠就要到跟前了,她抿了一下唇,淡淡地道:“那本书已经烧掉了,只怕不能还给你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孤本珍品,你再去买一本就是,花不了几个大钱。” “什么书?”徐惠问道。 何大武躬身站在那里,心头当即一颤。 “是一本徐师传奇小说。”徐玫面容不变,回答道:“之前我不是到处找关于徐师的书籍么,何妈妈也帮我惦记了,从家里拿了一本给我,没想到却是大武哥借别人的,上面有人做了笔记呢。所以大武哥才会问我一句。” “只是好不巧,上次回山上的时候,靠着火盆看书之时,那本书落火盆里,毁掉了。”徐惠摇摇头,道:“连累大武哥没法子还给朋友……幸好不是什么珍品,想必买本新的做赔,应该没关系。” “这样啊,你多赏些钱给他,不让他吃亏就是了。”徐惠无所谓地道。 “惠姐姐说的是。”徐玫从小麦手中接过一个小银鱼,亲自递到何大武面前,道:“大武哥,你拿这个赔朋友吧。” “使不得……”何大武正要拒绝,抬头看见徐玫的眼色,微微一愣便反应过来,忙双手接过小银鱼,讨好地笑道:“小的多谢小姐赏赐。” 以徐师为主角的传奇野史那么多,徐玫如此直接坦荡地说出来,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是那样一本。如此,那本艳书的乌龙,再不存在了。 何大武收好了小银鱼,笑着问道:“泉州城十分热闹,此时正是正午饭点,不如小的先引着公子和两位小姐品尝一些地方美食如何?泉州城的吃食,还是有些特色的。” “好啊好啊。”徐玫首先答应下来,快活地道:“吃饱了,才有力气逛。” 徐惠没好气地看了徐玫一眼,有些嫌弃。 “那就这么决定了。”他看向泉州城,一边下船,一边问道:“不知这里的吃食有什么特色?” 来来往往的****上身的黝黑汉子,让徐立前一下子想起了南通码头,脚步不禁停顿下来。 “大兄,怎么了?”徐惠问道。 “没事儿。”徐立前道:“想起了点儿别的。”(未完待续。) 252 泉州居 大河饭堂他交给了邹大成。 邹大成对徐立前绝对忠心不二,也十分机灵能干,但到底年纪不大,加上从前一直都生活在最底层,没有担过事儿,突然挑起这么一大摊儿,心中难免惶恐,是以一直小心谨慎地维持着大河饭堂现状,只怕不敢稍有动作吧。 前些日子,他还送了信,说去年码头繁忙了些,但官府却开始有派人往大河饭堂找茬的情况,又说,大人不希望境地有这么一股子势力开下去,劝饭堂赶紧想法子。 徐立前也只是让邹大成奉公守法,随机应变。 但徐立前早已知道,仅仅是靠奉公守法,是不成的。大河饭堂在表明其影响力之时,无形之中就站在了与官府对立面。饭堂的存在,会让官府大人们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至于饭堂的以后发展…… 徐立前摇摇头,回过神,继续前行,问何大武道:“不知大武有什么好介绍的?” 何大武连忙笑着介绍起来。他口才不错,听到几个人津津有味,都感觉到有些饿了。 何大武遵循了他们品尝地方美食的意愿,将他们领到一个地方幽静的酒楼,就叫“泉安居”,建筑从未外面看,与当地宅院一般,有些地方上的建筑特色,很像是当地富裕的人家。 “这里的主人家姓谢,曾在太学任博士,乃是博学大儒,十分受人尊敬。老大人致仕之后,因为想念家乡美食,就开了这个酒楼,不为挣钱,只为一种情怀。”何大武道:“是以,这里当地很多读书人都知道,但这里素净,摆不下几桌,全然没有酒楼热闹气派的氛围,所以来的人并不多。” “不过,这里的菜品绝对地道。”何大武道。 徐立前闻言生出兴趣,抬眼看“泉安居”三个大字,眼中露出赞叹之色,道:“只看这几个字,就知道老先生乃是真正高洁清正之士,让人肃然起敬。” 何大武附和一声,开始上前叩门。 所谓开门做生意,开门做生意……这家明明是贩卖酒食的地方,却偏偏关着大门,难免与众不同,让人新生好奇。 徐玫留意了一下,发现何大武递上了一张帖子,上面似乎有徐家的印记,应该是徐家泉州会馆的帖子。而那开门的小厮看过了帖子,这才打开了们,欢迎一行人进去。 何大武道:“泉州居的客人前来,都是要投拜帖的。这其实是个形势,一般找来的,都是慕名而来,他们都会接待。” “这样啊。”徐立前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经过狭窄的前院,众人当即眼前一亮—— 眼前是一个面积非常的大的漂亮园子,因为视线正对着一条蜿蜒的沟渠,所以视线格外开阔,很轻易地就能看见园子里的假山亭台,楼阁院落。此时二月中,南方早已经暖和起来,正是春到人家,百花烂漫之时,入目也是一片花红柳绿春意盎然,养眼的很。 “这是谢大人致仕之后亲自画图督建而成,比不上江南园林的小巧精致造价不菲,但这个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尤其是建筑布局,都是花了很多心思的。”何大武向几人介绍道:“公几位请看,这一个个造型不一的轩榭,就是一处处的雅间,作为招待客人之用的。” “那这里的菜价应该不菲了。”徐玫左顾右盼,对这个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且又视野开阔的园子很有些喜欢,随口问道。 “的确有些偏贵了。”何大武道:“不过,有这样的景致佐餐,说贵也不贵了。” “那的确。”徐玫点头承认。 因为看到徐家这一行人有熟悉此处的人介绍,那引路的小厮就没有刻意插话,显得十分得体不俗。至于何大武见几个小主子都喜欢这园子,引着几人沿着沟渠观赏一番,也没有打扰。 这么一走,大半个园子的景致都被他们赏过了。 何大武与那小厮交涉,小厮这才正式将他们往一处小轩房引,道:“桃花轩有了客人,梨花轩正空着。”他似乎察觉到这一行人的衣着十分素净,似乎家中有孝,便这般介绍道:“梨花轩十分素净,此时正花开如云,十分不错呢。” “那就梨花轩吧。”徐立前已经看到了离沟渠南岸不远有一处洁白的梨花正在盛放,花树之下有廊檐隐约,心中并不排斥,自然不会有意见。 梨花轩在一进圆子的东南角。 他们一行人此时深入了大半个园子游览,再返回梨花轩,就需要经过好几处雅室。一些地儿离的比较远,远远无法看见什么,甚至都不能判断里面是否有客。但最后一处桃花灼灼之处,却与梨花轩挨的很近,他们从一条小路过来,很容易就听到里面有客人的动静。 “这里是桃花轩?”徐玫随口问那小厮道。 “回客人,正是。”那小厮解释道:“有几位年轻的举人老爷正在举行桃花诗会。” 徐玫微微颔首:春日的确是个赏桃花的好地儿。 她往那边看了一眼,见这一片灼灼如同云霞一般的桃红,有很大一片儿,至少比那一片白梨花要大上许多,心想:那几个年轻的举人老爷们倒是挺会选地方的……这里有吃有喝有就有茶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俱全,又安静无人打扰,可比野外踏青要舒适多了。 徐玫心思转过一瞬,并未多想。她继续前行,突然脚步一顿,僵在了那里,慢慢转头看向桃花林,神色十分不自然。 “怎么了?”徐立前问道。 “大兄,我好像看到熟人了。”徐玫面色冷下来,满脸不高兴地道。 “哦?”徐惠闻言来了兴致,也停下来向桃林观望,口中道:“玫儿能认识什么熟人,居然跑到了泉州来?我们认识么?” 这里是泉州。 徐玫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在这里? 徐玫正要回答,但徐惠却已经在桃花林下发现了人,顿时一脸惊喜,兴奋地道:“大兄,你快看,那个是不是胡兄?”(未完待续。) 253 相逢 就是胡不为。 隔着重重桃花,徐惠尚还不能确定那在一棵桃树下把扇而谈的年轻学子的身份,但徐玫只是一瞥,就认出来了。 ——他年纪越大,她的印象就越深! 他居然在泉州! 他怎么会在泉州! 且自己一行人不过是准备停留一日,才下船找个地儿用饭,就与他碰上了! 徐玫打从心里抵触,不相信这就是一个巧合! 但若不是巧合……难道有人将他们的行程告诉了胡不为,是以他才能恰恰好在泉州? 徐玫不禁将目光投在徐惠掩饰不住欣喜的面庞,又看了看惊讶之后同样露出喜悦之色的徐立前。 “当真是胡兄。”徐立前声音不大,却只是看在路边观望一眼,并没有过去交谈的意思,也同样劝下了兴奋的徐惠,道:“胡兄有同道好友在……惠儿,我们先用饭吧。” 他吩咐身后的石青道:“你暂时留下来看着。若是一会儿方便的话,再告诉胡兄我们也在,让他留下住址,回头再约相会。” 徐立前眼中难免有些遗憾。 诗会啊…… 徐立前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候挥毫写下的那些诗句,想着他曾经十分迷恋那些美好的音律,想着自己一直都未曾放下的独自品读与学习……他其实很想上前去感受一下,真正文人士子之间举行诗会是什么样子的。 但徐惠和徐玫都是小姑娘家,他显然不能放肆自己的心意行事。 徐玫已经突然看见胡不为所带来的难受不舒服中回过神。听到徐立前的话,她伸手拽了一把徐惠,忙道:“是啊姐姐,人家正在聚会,我们可不好冒昧打扰。还是先去大吃一顿填饱肚子,再决定要不要打招呼。” 那引路的小厮也觉得有些惊讶,只是规矩很好,没人人问他,他也不开口。 徐惠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表现的太过惊喜了,被徐玫这么一拉,脸上有些挂不住,道:“我又没说去打扰他们……又不是什么人本小姐都高兴去结实的!”她没有拒绝徐玫的拉拽,顺从地向前走,道:“吃吃吃,一个小姑娘家,别成天将吃挂在嘴上,丢死人了!” “哎,逛了这半天,难道惠姐姐都不饿?”徐玫笑着道:“反正我是抵不住了。” 桃花轩与梨花轩离的实在近。 没走一会儿,他们便到了。 何大武做主点了整席的菜色,又定了茶水和果酒,请示了一下,与那小厮一同下去了。 ——出门在外用饭,为了安全干净,他要亲自盯着厨房做菜。 “大兄,胡不为怎么会在泉州?”坐定之后,没有了外人,徐玫立即问道:“你应该与他一直保持联系吧?” 徐立前知道徐玫十分反感胡不为,此时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胡兄写信说正在南方沿海这一带游历,我便随口说了一下会乘船出海的事情。但我只是提了一句,并未提过任何细节,能一下船就在这里碰见他,实在是缘分。” “就是就是。”徐惠忍不住附和道:“实在奇妙的紧。” 徐玫也无话可说。 再说什么,难免就有胡搅蛮缠的意思了—— 徐立前已经不是当年的徐立前,他绝不会在给外人的信中透露出太多行程细节,能说出自己出海见识,已经是最多的。至于海船停留泉州补给能推算,他们下船与否尤其是下船的时间也不能推算;就算是他们来到泉州十有八九会来泉州居这么一个特色之地品尝美食,也一样是不能确定时间…… 除非,胡不为为了能巧遇他们,这一阵天天都在这里与人聚会。 但泉州居地方大,一个个雅室隔得那么远,就算来了,又能确定碰上么? 难道胡不为还让身边人留意了这里的客人情况? 徐玫一瞬间想了很多,越想心头越是不痛快,召唤过大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让大麦出去了。 “干什么去?”徐惠问道。 “没什么啊。”徐玫摊手,道。 徐立前见状无奈,不禁对徐玫道:“石青肯定会打听的。你再派个婢子出去,人生路不熟的,太引人注意了。” “那也说不准。”徐玫嘟囔着道。 徐惠这才反应过来,挑眉问道:“玫儿你派人去打听胡兄情况了?” 徐玫点点头:“遇上了,总得打听打听吧。” “切。”徐惠鄙夷,道:“真不知道你乱打听什么。” 有时候,徐玫这小丫头精明的人,徐惠不想因为自己的言行让徐玫抓住什么误会,就不想再谈胡不为,道:“既然遇上了,一会儿总要打个照面的。到时候问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的正是。”徐立前道。 徐玫没有反驳。 说实话,这里的菜色的确别有一番不同,味道也十分不错。若是没有遇上胡不为,她一定能吃的十分开心。徐玫想。 但偏偏,依旧遇上了。 似乎冥冥之中,总是纠缠不清一般。 这让徐玫根本无法冷静。 呼气、吸气…… 徐玫看向走进来的人,站起了身,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胡不为没有前世此时的意气风发,但却更为沉稳内敛,明明只是简单的学士文衫,却硬是将他显得了温润如玉佳公子的气质,轻易就能让人生出好感来。 徐立前和徐惠已经迎了上去。 胡不为快步走过来,一脸惊喜,高兴地与徐立前别后重逢的拥抱。才又看向徐惠,施礼道:“原来惠小姐也来了。”他的目光稍带着看着站在桌边的徐玫,致意道:“两位小姐都来泉州了。” “是啊,没想到胡兄也在泉州!”徐立前道:“这真是意外之喜!” 胡不为笑容满面,闻言却是摇摇头,道:“不瞒徐兄,我本早一阵子就该离开此处了,但收到徐兄信件之后,找人问了问,得知许多海船都会选择泉州补给,尤其是徐家在泉州有一个很大的会馆,所以我猜测,徐兄你们乘坐的海船,说不定也会在泉州停留一下。” “是以,我才又留了大半个月,只会想着,若是猜测为真,说不得能与徐兄一唔。”(未完待续。) 254 坦诚 徐立前闻言错愕,而后心生感动之情,道:“果真如此,实在是胡兄有心了!” “其实,我也私心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徐兄。”胡不为十分坦诚,见徐立前开口要问,又摇摇头:“稍后再说不迟。”他含笑道:“不知徐兄是否愿意到桃花轩,参加我们几个人的小诗会?其实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说笑,彼此交流,也算是增加见闻。” 徐立前有些心动。 徐玫见状,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这一声咳嗽惹的胡不为看向她,徐玫面颊微红,朝着胡不为礼貌地一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徐立前便遗憾地道:“我等不是读书人,冒昧过去,只怕要打扰到你们雅兴,还是算了。” “太过谦逊,就是虚伪了。”胡不为微微摇头,却也没有再劝徐立前与他过去,抱了抱拳,道:“如此就不打扰几位用餐……黄昏之时,我欲上徐家海船上面见徐兄,不知是否方便?我游历在外,许多消息都是不通。若是船上不方便,另找他处也成。” “自然是方便的。”徐立前忙道:“胡兄只管来。我让人在码头接你。” “那就这么定了。”胡不为十分欣喜,抱拳道:“日落之前,我必到。”他说罢,再次向屋内抱拳示意,便转身离去了。 徐立前和徐惠送了送。 待胡不为走远之后,徐立前看了徐玫一眼,咳嗽一声,低声解释道:“胡兄坦诚,我们总不能失礼。” 胡不为明确地说要“上门”拜访,若是徐立前推脱不答应,岂不是显得太过高傲无礼,瞧不上人家胡不为。 但徐立前一直当胡不为是朋友,怎么会因此生出误会。 “大兄与我解释什么?”徐玫抬眼瞅了徐立前一下,淡淡地道:“徐家海船,又不归我做主。我只知道,海燕号自从下海之日起,就是徐家的钦定坐船,从来没有租借给旁人,也从未有任何一个外人踏足海燕号。大兄脑袋一热答应了人家,可别后悔了。” 徐立前被徐玫说的愣了一下。还别说,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刚才,他与胡不为交谈之时,的确没有想起这一点。 似乎:海燕号的船长曾经提过一句说,海燕号所有人手,都是徐家绝对忠心耿耿之人,因为船上采用了一种最先进的行船技术,以及其他秘密? 徐立前看向何大武,向他求证。 何大武才从外面回来,见徐立前看他当即面露难色。徐立前脸上有些不好了。 但立即,何大武就垂首道:“船上条件简陋,不便待客。而我们徐家开在码头上的茶楼却是泉州数一数二的去处,用于待客,再好不过了。” 海燕号几乎能算得上是徐夫人和徐家寥寥几位当权人的专用海船,上面陈设低调奢华,又典雅舒适,备用之物无一不是上等,怎么会“条件简陋”了。 何大武拿出这样的说法,就是告诉徐立前,海燕号上徐家的秘密真的不少,真的不适合招待外人。而且,他也很体贴地给了徐立前解决局面的法子……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十分受重用了。 徐立前闻言点点头,道:“那就安排在茶楼吧。”此时,他看何大武的目光之中已经有了些欣赏之意,道:“大武,你受累安排一下接人,留意别怠慢了胡公子。” “是,小的一定安排妥当,公子放心。”何大武露出欣喜,心里头着实也送了一口气。 若真让胡不为上了海燕号,虽然说是徐立前邀请的,但将来徐夫人一查,是他何大武将人领到这里碰到胡不为的,他的责任怎么也逃不脱! 幸好,徐立前从善如流,听得进劝。 “既然茶楼那么好,到时候我们也去坐坐吧?”徐惠双目流转,看徐玫道。 徐玫立即摇头,道:“姐姐同大兄一起过去好了。我不爱喝茶。茶喝多了,会睡不安稳的。” “就你麻烦多。”徐惠撇撇嘴。 徐玫笑了笑,没有辩驳。 因为遇上了胡不为,三个人出了泉州居再逛泉州城的时候,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不能投入。何大武也发现了这一点,就安排了一场戏,总算让时间过得快了些,不至于在大街上无聊起来。 日头偏西,一行人回转。 何大武亲自送徐立前和徐惠到了茶楼,交待人招呼好了,又赶紧回到楼下,亲自送徐玫上船回去。 他原本不必送,因为已经到了码头,根本没几步路了,徐玫她们不会不认识路。再说,何大武其实也派了人护送。 但徐玫点了他的名字。 “大武哥。”徐玫示意其他人退开些,一边欣赏着海湾内平静祥和的美景,一边迈步前行,开口道:“你也听见了,那位胡公子,可是惦记着徐家呢。为了能遇上大兄,当真是及有耐心。” “他坦诚说了,并不意味着他就当真坦荡不存私心。” 她让大麦打听回来的那些消息,只因为胡不为坦诚说了他的行踪用意,而显得格外的小气和没有意义。若是这会儿她跟着进了茶楼有了安静不受打扰的空间让徐惠找到说话的机会的话,徐惠十有八九是会嘲讽她几句的。 她不想听到徐惠因此嘲讽她,更不想再见胡不为,是以才选择了离开不留下。 “大兄和慧姐姐呢,又都当他是朋友,所以在胡公子面前就很容易犯傻……”徐玫目视何大武,轻声道:“大武哥,你要替我看着他们,可别被人卖了,还在傻乐呢。” 她人离开了,却不能完全就放下了。 胡不为心思深沉又善于言辞表演……她哪里放得下? 何大武怔了一下,却是为难地道:“玫小姐,小的不敢探听公子和惠小姐行事……您,这……”他是徐家人,却不是徐玫的人。 “我不为难你。”徐玫这才意识道自己刚才是否有招揽何大武当成自己手下的意思了,心中微微自嘲,却改了口,道:“我只是让你留意,别让大兄说太多了。”(未完待续。) 255 做出 “还有,留意一下那位胡公子是否心怀叵测。”徐玫道:“这一点应该不为难大武哥了吧?” “玫小姐说笑了。”何大武连忙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嗯。”徐玫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前行的脚步快了起来,没多久就到了海燕号之前。这里方圆半里都是徐家的警戒范围,徐玫停下来,道:“大武哥,不必送了。” 何大武仿佛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行了礼,转身离去了。 ——他的亲娘是徐玫的乳母。 按照一些地方的说法,他其实应该是徐玫的奶兄,天生就该与徐玫更亲近,是归于她一脉的人。再加上那本《天师传》的缘故,他实在是不应该拒绝徐玫要求的。 但何大武却更将自己当成是徐家人。若说忠心,忠心的也是徐家,是徐夫人。整个徐家,可供他发展攀爬的空间太大了,而徐玫又是个对徐家产业没兴趣不参与的……他真的无法从效忠徐家变成只效忠徐玫一个主子! 若何妈妈是徐立前的奶娘,那又不同了。 何大武想。 但总是有些难以明说的心虚之感。 也幸好,玫小姐不似惠小姐,对于生意上的事情没兴趣……听说,已经有不少人,被惠小姐招揽了的…… 且不说何大武的心思如何。 他离去之后,徐玫并未立即上船,而是踩在沙滩上,沿着海岸漫步。春天,从大海上吹过来的风,湿润而温暖,带着一点儿微微的腥,轻易就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小姐还在想胡公子的事情?”小麦低声问道。 徐玫摇摇头:“我在想大兄的事情。” 她的确没有在想胡不为了。因为想也无用,只是徒增烦恼。 “大兄当年被打发出去磨练,辗转到了南通码头落脚,从一个装卸卖力气的苦力,到一个拥有着十几个手下的小头目……最终开了一个饭堂,从而让码头上所有的苦力都感念他的恩情,认同他为整个码头隐形的大头目。” “不夸张地说,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立即号动上千壮汉,为他做事!” 若是徐立前愿意,只要他暗中稍微鼓动一下,就能率领那些苦力一夜之间攻占南通城! “啊!”小麦闻言不由震惊,道:“立前公子这般厉害,为何婢子从未听人议论过?” “因为我娘不想让人知道啊。”徐玫道:“大兄那几年到底干了什么,整个徐家,其实没几个人知道的。他在南通用的是化名,那边的人,也不知道大兄真正的身份。” “难怪自从公子回来之后,夫人对公子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小麦附和道。顿了顿,她又提出一个疑问,问道:“只是一家饭堂……怎么会让所有人都听话?婢子想不明白。” “呵呵。”徐玫没有回答她。 小麦也没有追问。虽然她很想知道。 海风渐渐大了,海浪也开始一浪高过一浪,拍打着礁石,哗啦啦的响。 太阳沉了下来,天光变成了橘黄色。 徐玫没有再做停留,折返往海燕号走去。她看向泉州城方向,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远远正被何大武迎向茶楼的胡不为,他似乎也在打量这边的时候看到了她……徐玫脚步顿了顿,装作目力不足什么也没看见,若无其事的登上了海燕号。 她没有再在甲板上停留,直接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船舱。 船泊的很平稳,感觉不到丝毫的震荡。 徐玫果然没有让人煮茶叶,只是要了一杯热水,握在手中,靠着窗口出神。 为什么总是没有用呢?似乎所思所想,只是徒增烦恼? 这样是不成的。 徐玫想。 她的内力平平,就是将暗器手法练得十分精妙,真碰到危险时候,也是不成的。 比如,若此时健康的她,有了几分身手的她,也算有几个能信任的婢子的她……若是落到前世最后以身为质的境地,她依旧是毫无办法的! 这样真的不行。 她能动用的人力财力,其实根本没有增加什么。 那么,这就注定了,在真正的局势面前,她毫无参与的资格,会被排斥在外,毫无用处,甚至依旧会落一个十分悲惨的境地而无可奈何! 不能这样下去了。 徐玫咬咬唇,将茶盏放入桌面,开口道:“来人。” 来的是小麦。 “让集雅苑所有跟来的,都过来。”徐玫道。 小麦愣了一下,忙道:“婢子这就去叫。” 这次跟着徐玫来的,除了何妈妈和朱燕,以及小红之外,其他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婢子都跟过来了。 朱雀。大麦和小麦。团子和圆子。 人太少了。 徐玫抿了一下唇,目光严肃地一个一个看过去。 不过,这几个人,是她经过这数年的观察和试探,都是她能够信任的,对她忠心耿耿之人。 朱雀醉心于武,心思单纯,不假外物,只能做打手和护卫;大麦擅长与人交道,武功能力都不错,但面相生的太甜美可亲了些,似乎不够有震慑力;小麦又沉默寡言了些,不知能不能管束住人,坐稳高位?团子和圆子身为婢女当然方方面面都合格又方方面面没有什么特色…… 可选择的人,太少了。 不知道能不能用。 徐玫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256 转折 (上一章结尾增加了几百字。若是错过了可以回头看一看。) 徐玫看着她们,不禁又生出迟疑来。 她的这几个婢女,年纪都不大。而且,因为她自己不爱出门生活范围单一,婢子们也就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面对过什么复杂局面。简单地说,她们从未有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如此强行派她们出去,是不是太过想当然且不负责任了? 她们还都是一些小姑娘罢了…… 但,不能这样想。 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不成。决不能想当然地觉得困难,就畏惧了,退缩了。那么,她将一事无成。 徐玫抿了抿唇,定下了决心,开口道:“南通码头有一家大河饭堂,笼络住了整个码头的苦力,成为了一方势力。” 她并未说的很清楚,并不仅是因为不便透露出徐立前“夏少”的身份的缘故,也是想要看一下这几个婢子的判断力。她将所有人的表情全盘收在眼中,等待了片刻,才又道:“我也想在别的地方开一个类似的饭堂……比如说这泉州码头。” 她一个个看过去,问道:“当然,不能是我来当这个掌柜……不知你们谁有这个兴趣?仔细想好了再说。” 几个婢子全都愣住了。 就算是小麦,因为之前徐玫透露出来的消息,比其他人多知道了一些,但听到徐玫的打算之后,更是不敢轻易决定—— 徐立前能够做到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旁人也能轻易做到。哪怕当时徐立前一穷二白,无人支持,而她们会有徐玫在身后至少会有资金支持,也是一样。 朱雀心思简单。 她头一个做出了选择,行礼道:“婢子不懂经营,不敢耽误小姐正事。” 徐玫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示。 朱雀行礼,退到了门边,主动替徐玫守着门。 剩下四个婢子,都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决定。 大麦轻声道:“小姐能否说的更详细一些?事关重大,婢子们不敢轻易决定。” 徐玫便轻轻将徐立前在南通的大河饭堂相关事宜说了说,道:“……我知道其中有许多困难,而我自己亲自来弄,也不一定就能成功。你们仔细思量,尽量尝试,便是一次不成,也没什么。”徐玫道:“只因为,我也不能给你们太多支持,且你们同样也不能依托徐家之名。” 这样,就比徐立前当初在南通要应对的局面更难了—— 徐立前年纪小,很难才确立的威望,被人信任;大麦她们更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想要在码头上立足就已经是难上加难!更何谈也号令众人! 徐立前因为那一次官府的“捣乱”他定计救人才彻底奠定了威望,大麦她们…… 徐玫想到这里,再一次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想当然了,想要用这几个婢女来做这类事情,实在是荒谬极了。实在看不到有成功的希望。 她不禁沮丧,摆摆手,道:“算了,你们当我什么都没有说罢。”又道:“我也是心血来潮。” 若是莫仁……只可惜,莫仁如今身份已经不同,她无法再派他做事……也无法再那么信任他。 大麦几人互相看了看,一致默默行礼,没有人逞能出头。 徐玫放了她们离去。 她没有觉得失望。只是觉得,沮丧又茫然。她也不想让几个婢女们觉得有压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书,如常地用了晚餐,又在甲板上欣赏了一会儿夜色之下平静深邃的大海,而后就如常地上床入眠。 徐立前和徐惠没有回来。他们留了胡不为住在了茶楼。 那里有非常不错的休息之所,绝不比这边船上的陈设差。 次日清晨,徐玫早早醒来,站到海船最上层的甲板上,面向东方,准备观看太阳升起。她最近十分喜欢看海上日出。当红通通的太阳从海面上挣脱出来的一刻,总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心生感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天,是新的。 陪着徐玫看日出的,是小麦。 在太阳跳出海平面之后,主仆二人沐浴在橘红色的晨光中时,小麦看着红日,抿了一下唇,低声道:“小姐,婢子想要试一试。” “什么?”徐玫没有回神,随口问道。 “小姐昨日说的,在泉州港开饭堂,婢子想要试一试。”小麦的语气坚定起来,平静地道:“婢子昨天想了一整夜,觉得自己应该试一试。” “哦?”徐玫诧异了。她转头看向小麦,问道:“为什么?我都决定放弃了。”又道:“你们一个个的,不必觉得有负担。便是身为婢女,也不是主子的每一个奇思妙想都要赞同要去帮忙实现的。” “没必要。”徐玫强调道。 小麦再次抿唇,有些放肆地迎向徐玫的目光,目光之中充满坚定,低声道:“小姐还记得婢子说过的话么?婢子曾经说过,更相信自己的努力让境遇有所改变,而不是仅仅浑浑噩噩地顺从。” “婢子想了一夜,觉得小姐您的想法,正是婢子的一个机会。” “婢子想要试一试。”小麦道。 能给徐玫做婢女,已经是让人十分羡慕的了。小麦自然忠心耿耿,但她同样明白,安逸地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婢女,与能在外面独当一面替主子打拼的婢女,是绝不相同的! 徐玫给了一个机会。 她要抓住。 “婢子想过了。”小麦沉声道:“码头上,原本肯定有帮会势力。若是像立前公子那般行事,怕是一时间会不容易成,但若是以帮会形式介入进去,以武力做保证,未必不能很快成功。” 徐立前也是先震慑了原来的头目,才能以平价饭堂的形式笼络人心。而在小麦看来,南通的“夏少”的确有号召力,但那些人的组织实在太过松散,日子久了,“夏少”的号召力就会慢慢消散! 而徐玫想要达成的效果,则必须要有严格的组织。 那就有做成功的希望! 徐玫沉默了片刻,审视小麦,轻声问道:“你确定要去做?” “婢子想要试一试。”小麦道:“婢子这就留在泉州港。若是小姐返程回去之时,婢子这里的事情尚无头绪的话,婢子也会选择放弃。”她再次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能功成。” “你需要什么?”徐玫问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貌似有些不如小麦了。之前她所认识了解的小麦,仿佛依旧不是这位低调的婢子的全部。 “若是可以的话,除了一笔较多的资金之外,婢子还想让朱雀姐姐留下帮婢子压阵。”小麦道:“其他,都是婢子自己应该操心的事情。” “行。”徐玫也果断地道:“启动的银子,我给你两千两。作为前期资金,应该是足够了。恩,有时候,财富也能收买人心。”她道:“朱雀也留给你看场子。你同我来,我再与你说说大兄的大河饭堂前后的详细经过,而后再详细合计一番。” 小麦不禁露出激动之色,道:“是。多谢小姐信任婢子!” “你值得的。”徐玫道。 她那么轻易地,只想一想会面对的困难,就选择了退缩放弃,而小麦却来告诉她,想要试一试! 那就试一试! 不试一试,为什么就觉得一定不能成功! 徐玫与小麦关在了船室里谈论了许久,才重新打开了房门,走到了甲板上。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将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小麦怀里揣着二千两银票,同朱雀一起,换了一身普通的男子衣裳,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了海燕号。 “咦,不是要开船了么?” 徐惠和徐立前才从外面上船来,看到朱雀和小麦的打扮愣了一下,问徐玫道:“你让她们这副打扮,是想要做什么去?来不及了吧?” “哦,我特意让她们下船的,待会儿不回船上来了。”徐玫心情不错,笑着解释道:“至于做什么去……保密。” 徐惠撇撇嘴,道:“我才懒得知道。” 倒是徐立前又关心了一下,问道:“她们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下去了,会不会不太好?与会馆的主事打过招呼了吗?” “她们身上带着身份牌呢。”徐玫道:“又不是傻子,真有麻烦了,会找家里会馆求助的。”她不想他们太在意朱雀和小麦的动向,笑着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们见到胡不为了?谈了什么?” 徐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 徐立前没有计较徐玫这一番话之中对胡不为的无礼偏见,更不想让徐玫对胡不为的误会更深,于是包容地笑了笑,温和地解释道:“胡兄是看到了国丧告示,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在外游历,也没有什么消息渠道,又关心这些事情,所以才希望能等到我们,问一问详情,好心中有数。” “哦。”徐玫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嘟囔道:“哪儿哪儿都能碰见他,我还以为他是处心积虑呢。” 徐惠闻言面露恼火,张口就要替胡不为辩驳,但却被徐立前一个眼神拦下来。徐立前对徐玫道:“胡兄志在朝堂,而我徐家却是商贾身份……我不得不说,玫儿你太多虑了。” 徐玫皱了一下鼻子,露出些不服气,却没有反驳,怏怏地道:“哦。” 再没有其他的话。 这就显得有些冷场了。 幸好何大武过来禀告说就要开船,让他们做好准备,徐立前和徐惠也就进了船舱里去了。 徐玫没有离开甲板,目视着水手起锚,海船慢慢离开了海港,驶向了茫茫大海。 何大武忙碌一圈,主动找到了正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的徐玫,行礼道:“玫小姐。” “嗯。”徐玫应了一声,看向他,问道:“大武哥有事儿么?” 何大武努力忽略不知为何产生的一丝不自在,恭敬地道:“昨天玫小姐吩咐小的留意胡公子的言行……”他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小的发现,胡公子和惠小姐似乎格外投契一些。” 他说的很隐晦。徐玫若是听不懂,他自然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但徐玫听懂了。 她开口道:“你是想说,胡不为正在觊觎惠姐姐,而惠姐姐也不讨厌他献媚追求是吧?恩,这我早就知道了。” 何大武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有其他的么?”徐玫问道。 何大武下意识地摇摇头。 除了这一点,就是徐立前和胡不为也相谈甚欢。但他们谈论的,都是天下大势国计民生,甚至是诗词大儒什么的,并没有具体涉及徐家什么私密,所以在何大武看来是十分正常,并不值得关注。 “恩,那多谢大武哥了。”徐玫含笑道谢。 何大武连忙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当不得小姐言谢。那,小的去忙了。” “大武哥只管去。”徐玫含笑摆摆手,神态十分亲和。 何大武心中反而更加别扭难受了。他退下很远之后,直起身揉了一下心口,看着沐浴在阳光海风之中的徐玫,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却总是让他心头不好过,苦笑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 海燕号再没有靠岸补给。 它一路南下,速度像是比之前快上了一半还要多的样子,在茫茫大海之上乘风破浪前行,中途碰见一些船只,甚至是徐家船队,也没有停留,一直向南,抵达了琉球岛。 琉球岛,是南洋与大陆一水相隔的一个大岛。曾经,这个大岛有被中原的王朝纳入统治过,但却都因为这里土著野蛮,又隔了一道海峡统治不便,没几年又放弃了,随意给当地的土著酋长封一个官职了事,也不强求他们纳贡上税什么的。 这里常年炎热,日照和雨水都十分充足,树木长得高大,一年四季,都是瓜果飘香,水稻更是一年三熟……上苍的偏爱,实在不一般。 “……苍天其实最是公平。”徐立前做足了功课,向徐惠和徐玫介绍道:“这里物产丰富是不错,但每年从五六月份开始,一直到十月,总会受到海上风暴的威胁,往往一场台风之后,房屋倒塌还是次要的,更能威胁到人的性命!年年因为台风不幸遇难的,数不胜数。”(未完待续。) 257 上岛 (已修改) “那也非常不错了。”徐玫道。 才不过三月初,这边的日头就已经明晃晃的打眼,热的厉害。他们一行人早就脱掉了厚衣,换上了单薄的新衫。来往的人们衣饰格外艳丽,如同这阳光海风一样的热烈斑斓,真是好看极了。 又有一些面孔与中原格外不同的西洋人在街上走着,他们拥有淡蓝色琥珀色的漂亮眼珠,头发也有金黄色红棕色,皮肤煞白,身材高大,口中叽里呱啦地说着他们自己国家的话,在遇上汉人的时候努力说着生硬的汉语,让人听着总是忍俊不禁。 徐玫左顾右盼,好奇地瞧着,只觉得一切都无比的新鲜有趣。 “这座岛,现在归谁管呢?”徐玫问道。 “我们徐氏在这里经营已有十五年……这座大岛,自然是归我们徐氏管理了。”回答徐玫的,是一个长相十分俊朗的中年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蓄着好看的短须,成熟稳重,迎向徐立前几人的笑容之中透着亲切高兴,道:“你们总算到了!可要好好在岛上住一阵!”他见徐惠和徐玫眼中露出狐疑,大笑了下,自我介绍道:“恩,惠儿和玫儿怕是不认识我吧?我是你们的族叔,徐归元,正是这座岛的副岛主。” 徐惠和徐玫都是一愣。 相传,徐老爷子一生,除一子一女之外,另外还有一位庶子,乃是霞光公主仙逝之后,一位婢妾所出,比徐夫人要五六岁,名为徐归元。因为是庶子,这为徐归元在徐家十分低调,长到十二三岁之时,他的生母病逝,他守孝完毕,离开徐家游历,从此再没有在徐家出现过。姑苏徐家,也很少再提到他的名字,似乎不存在这位族人一般。 没想到,他人却在此处! 看样子,徐家传说之中的海外根基,是由徐归元负责的了! 大约是常年沐浴海风烈日,徐归元皮肤显得黝黑粗糙一些,却丝毫无损他的魅力。他笑容温和亲切,轻易就能让人生出好感来。 与他站在一起的年轻妇人,应当是他的妻子。她容貌娇美,下巴尖尖,个子不高,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五官似乎也与汉人略有不同,尤其是胯部格外宽一些,从她戴的一顶特别的帽子上看,应当是当地人。 在她身边,站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儿看着与徐惠差不多大,一个男孩儿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都是一脸好奇地看向徐立前几人。 “小叔!”徐立前领着徐惠徐玫行礼,忙道:“怎么劳烦您亲自过来了!” “多年不见了,我这个当叔叔的,总要格外热情一些才是。”徐归元爽朗地道:“过几日你们熟悉了,能把这里当成是在姑苏老家一样自在了,我这个叔叔,也算是尽到了责任,肯定不会再同你们客气了。” 他介绍身边人,道:“这是你们的婶婶。她出身于一个本地的大族,娘家姓林。识字不多,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不合意了,你们就直说就是,千万别放在心里。你婶婶不是个小心眼的妇人,这是她最大的优点了,呵呵。” 徐立前领着徐惠和徐玫又赶紧行礼,道:“见过婶婶,婶婶安好。” 林氏答礼,说话的声音格外动听。 徐归元又将一双儿女推上前,让几个小辈彼此见礼。 小姑娘叫做徐澜,论了月份,只比徐惠小两个月,说话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听,看起来性子十分活泼。小男孩儿名叫徐立波,比徐家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相比,他显得有些拘谨单纯了些,很是依赖姐姐的样子。 一番相见之后,徐归元挥了挥手。 几辆马车行驶过来,样式又与陆上不同:车轮显得格外高大,几乎有半个成年人高了,而车厢更是几乎没有,只在四面各立一个雕花的柱子,撑起上面一个遮阳的华盖;车厢内放着一个长长的如同美人靠一般的靠背椅,能并排坐上三四人,椅子的靠背的座面都有厚厚的光滑垫子,一看就十分舒适…… “没想到这里的马车也有所不同啊。”徐立前问道:“叔父,不知可有说法?” “呵呵。”徐归元笑道:“立前说的是车厢吧?这里天气炎热,封闭的车厢就会太过闷热,坐起来汗流浃背的,难受的很。这样的马车样式,是我让人参考了西洋贵族老爷的马车样式改的,胜在一个宽敞通透,不会闷热,尤其是马儿跑动起来的时候,凉风习习,加上视野开阔,沿路美景尽收眼底,乘坐起来,格外舒适惬意。” 他又对徐惠和徐玫解释道:“南边天热,这里也不像中原汉人又太多规矩约束,女子家在外面走,也都大大方方的,不用顾忌什么。” 许多地方,女儿家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徐惠和徐玫都是含笑致意。 徐归元让徐惠和徐玫上了第二辆马车,让自己的妻子儿女三人上了第三辆车,自己拉着徐立前上了第一辆车,一挥手,车队便开始启程前行。 这二十来天里,徐玫已经习惯了空气里的潮湿之意。而这个海岛,让徐玫印象最深的,就是满眼满眼的绿:所有的树木几乎都长得宽大无比的叶子,就连树干上也布满了暗绿色的青苔和一些小小的蕨类,当真是树上长树,又有趣又怪异。 初来乍到,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 前面车上的徐归元一路都在不停地与徐立前做着介绍,声音很大,徐惠和徐玫听得很清楚。二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那边是岛主府。”徐归元指着一处大宅道:“算是这岛上的最大的官衙了,是办公理事之处。我和你婶娘她们娘几个,就住在后衙。恩,你们若是想过去玩,随时都可以过去看看。” 车子经过了岛主府,便看到有一座低缓的小山。小山脚下,构建了一片高大的石楼依山势而建,将一大片土地圈在了里面严格地护住,里面的建筑若隐若现。 “那边就是我们徐家在岛上最重要的根据地,徐家堡了。”徐归元指着那一片建筑,语气颇为自豪,道:“城堡占据了整个龟背山,里面能容纳数万人居住训练,数个物资仓库,常年储存的粮食足够一万人吃上一年的……而龟背山也能挡住绝大部分台风的直接侵袭,十安全的很。” “遇上台风天气,我们也会搬到里面去住。” 徐玫开始留意到道路两旁相隔不远的一座座砖石圆楼,徐归元没有做介绍,但这种高高的石楼造型,立即就让徐玫想到了“瞭望台”这三个字。 车子越行越近,那算不上雄伟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十分牢固的城楼已经近在眼前,让人能轻易地看清楚其上一块块石头堆叠的线条沟壑。足有十几丈高。 有一个骑马的侍卫拍马越过他们的马车去到了城楼下,将一块牌子给了守门的侍卫检验。片刻,那守门的护卫高高挥动了一下一个红色旗帜,他身后的城堡大门缓缓打了开来。 马车速度缓下来。 到了近处,徐玫这才发现,沿着城墙下,竟然还有一条护城河。只是河面并不宽阔,只有几丈远而已。 马车缓缓通过了石桥,通过了厚重的城墙门洞,驶进了里面。 才一进去,是一片空旷的石板地面,平缓向上,视野开阔。马车驶过了这一片空旷地带,又过了一道门,才见到里面树木葱郁,各种建筑楼阁遍布其中—— 有些站在徐家镇前,仰望徐家镇的熟悉了。 “这里的布局,参照了徐家镇,所以你们一定觉得有些眼熟。”徐归元呵呵笑道:“这里住的地方不少,我是随便让人给你们收拾出了几个小院子。你们若是不喜欢,大可以禀了这里的总管,让他更换。” 前面已经有人迎了上来。 徐归元同徐立前下了马车。后面人也都跟着下来。 来的是一个身着长袍、精神矍铄的老者,五十来岁的样子,略显富态,近前就向着徐归元并徐立前等人行礼,激动地道:“属下恭迎各位主子来到徐家堡。公子和两位小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老张是这徐家堡的总管。他曾经是家主的奶公,深受家主信任。”徐归元向徐立前介绍。 这样的身份,当然深受信任。 徐玫这才恍然发觉,跟在徐夫人身边做事的,一直都是年轻模样的婢女……原来,徐夫人喜欢在身边用年轻的小姑娘是不错,却也将培养出来之后能独挡一面的老人,派到更重要的地方了吧! 就像这位张总管,多少年都没回徐家了。 估计,徐家都没几个人记得他了吧。 “张伯快快不必多礼。”徐立前见张总管行礼,忙道:“您这是要折煞我们了。” “规矩如此,礼不可废。”张总管坚持行完礼,一边将一行人往里面请,一边道:“不知家主最近可好?是不是那边很忙?她有一阵子没来这边了。” “母亲很好。”徐立前道:“只是最近大夏局势变幻莫测,所以她没有空下行程。也因此,才派了我们几个小辈前来见识一番。” 这一趟,他的确收获良多,许多感慨感触堆积在一起,尚未来得及好好梳理思索。 “公子的确早是该来看看了。”张总管点头,感慨地道。 徐立前笑了笑,没有接话。 张总管亲自带着徐立前等人一一安排了院子,忙碌了一番,并未继续留下,而是主动下去,给徐家的主子们腾出了说话的空间—— 他地位不一般,深受徐夫人信任是不错,但只是个下人而已。若是他不知身份,只怕也不会受到信任重用了。 “你们一路乘船,也是辛苦了。下午就好好休息一番。晚上再让你婶婶给你们准备一场这当地特色的接风宴。”徐归元道:“我和你婶婶住在不远处的院子,有什么需要,让人找我们,找张总管都行。” “叔父不回去忙么?”徐立前问道。 “这么个岛,让徐家人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了,哪里有什么好忙的。”徐归元呵呵笑道:“以前几年,还有不少我们的人和当地人的纠纷,只是这几年已经很少见了。” “那一定是叔父治理有功。”徐立前道。 徐归元笑着摆手,让徐立前不要送出来,领着自己一家人离开了。 张总管给徐立前三人安排下的住处,十分相近。 “没想到,我们真的还有一个叔父。”徐惠轻声道:“大兄之前见过他?” “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以为他就是家里的族人呢,并不知道他是我们一脉的亲叔父。”徐立前答道:“来之前,母亲才交待了一些,但说的也不多。只是让我们来了,自己亲眼看看,亲自感受一下。” 徐惠抬眼,轻声问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抬眼远眺,仿佛能够浏览这大半个半岛之景,低声道:“难道娘已经不能肯定,这个地方,是不是脱离了她掌控之中?说起来,我们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叔父,被派来这里掌握这个地方,娘对他实在是不一般的信任呢。” 但再信任,也需要监督。 徐归元只怕在徐夫人决定在这里建立落脚点的时候,就被派到这里来了。也就是说,所有的这些建设,全都是他一手负责,一点一滴地兴建起来的。而这之后,徐归元又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娶了当地大族之女为妻,早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 相比之下,徐夫人仅仅是一年两年,偶尔来一次,一次也住不上十天半个月罢了! 徐惠只觉想,徐夫人对徐立前那般交代,未尝不是想让他们这几个小的来查看查看,这座海岛的虚实—— 若是徐归元有背叛之心……徐惠真的不敢想,徐夫人会有多么大的损失,会面临多么糟糕的局面! “母亲未必是这个意思。”徐立前摇摇头:“她与叔父之间的信任,我们并不知道详情,所以不能妄自猜测。”他低声道:“但惠儿你要知道母亲在徐家是一种什么样的地位和威望!叔父他就算想要这么岛,只怕不会有任何人答应的。” (不知为什么,今天我的鼠标总是自动跳跳跳,有时候还自己复制黏贴,连累我码字速度成了渣渣,还总悬着心生怕错了。真的好讨厌。) (未完待续。) 258 当地 徐惠没有开口,似乎对徐立前的判断有些不以为然。 徐玫打了个哈欠,道:“终于脚踏实地不再晃晃悠悠了,大兄,惠姐姐,我先回去躺会儿了。” “嗯,你去。”徐立前忙道。 徐惠白了她一眼,也没有拦着。在她看来,徐玫似乎对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兴趣,留不留下来,都没什么用,人家就是纯属来玩儿的。 再说徐玫,回到住处,在这个不大的小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便沐浴休息,下午踏踏实实地睡了个觉,醒来之后只觉得精神无比饱满,不禁伸了一个懒腰。 拉开百叶窗,外面阳光明媚,热浪袭人。 大麦走过来,笑着道:“小姐醒了。”她手中捧着一套色彩绚丽的衣衫和鲜亮的羽毛装饰的帽子,道:“这是澜小姐亲自送来的,是当地高山一族的服装,说是给小姐留着好玩儿。” “澜姐姐亲自来过了?怎么没有叫醒我?”徐玫示意大麦将衣服撑到衣架上,看着上衣无袖下面是过膝了的短裙子,不禁挑了挑眉,随即又释然:这边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如同江南的初夏一般,夏天酷热,又无冰块降温,若是衣服穿的太多,怕要难受死了。听说苗疆那边也是一样,无论男女,衣裳都是胳膊腿儿露出来。 “澜小姐先在站在院门外问了,听说小姐您在午休,便执意不肯再进来,说稍晚一会儿再来找小姐您叙话也是一样。”大麦道:“婢子实在留不在。” 大麦已经摆弄好了衣裳,后退一步,吐了一下舌头,道:“裙子做的这么短,让人怎么好穿的出去!” “当地人怎么穿出去的?只是我们不习惯罢了。”徐玫倒是十分喜爱这种黑配红的绚丽颜色,尤其喜欢那顶白色羽毛妆点的帽子,道:“挺好看啊,放着我晚上不再出门了穿着玩儿。” 大麦应了一声。 团子端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果盘进来,头上已经冒出了汗,道:“外面真是热坏人了!圆子正午头才在外面走几步,结果脸就被晒伤了,起了一层的红疹子,躲起来不能见人,要向小姐请假呢!” “圆子晒伤了?”徐玫关切地道:“让大夫看了没有?” “婢子问了这院子里的小荷,她说圆子是因为乍一来不适应这里的阳光,许多从中原来的人初来都会被晒伤,抹了药膏休息两日,待好了之后,就不怕晒了。只是会比之前面色要多一些黑红。”团子道:“圆子这会儿正在屋里伤心呢。小姐,您若是出去,可千万记得遮阳。” “小荷说不定在吓唬圆子呢。”徐玫笑吟吟地道:“一会儿你回去告诉圆子,说等她好了,我一定会送她许多珍珠面膏,一定会帮着她白回来!为了脸蛋儿伤心,别让人笑话!” 这个小院里,原来也有两个负责洒扫看护的婢女和婆子。那位婆子是当地人,不怎么会说汉话,所以总是腼腆地笑;小荷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是徐家收拢的流民孤儿,七八岁那一年,差点儿饿死了。十岁的时候被送到岛上,生活了这些年,跟着婆子学了一口流利的当地话。 小荷就是微黑发红的面色。 圆子最十分爱惜容貌,听了小荷的话,再看小荷的样子,肯定会无比伤心了。 “真的!”团子高兴地道:“婢子回头就告诉圆子!” 徐玫笑着,看她手里的果盘,红的黄的十分漂亮,四溢的香气让她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问道:“这些都是当地的水果?真是香!”她坐下,拿起银质的叉子扎了一块儿果肉,入口之后果然香甜四溢,一边点头,一边道:“团子,去请小荷来……恩,我们到院子里坐着说话。” 院子里有一个凉亭,凉风习习,十分舒服。 走出屋子,徐玫这才发现,外面院子里的地面上居然是湿的。各种植物肥硕的叶片上也正还盛着水滴,不禁哑然地道:“下过雨了?” “午后下了一阵雨,很快就停了。”大麦道:“据说,这里的气候就是如此,常常大太阳下也会落雨呢。” 但一场落雨,她居然没有听见,实在了迟钝了。 徐玫心中警醒了一下,踏着青石板路走进凉亭,待果盘茶水摆好了,面庞红红的小荷姑娘也就过来了。 “婢子见过玫小姐。”她端端正正地行礼,礼数分毫不差。 只是,从她明显比大麦她们轻薄些的衣衫上,就能看出来,她的确在这个炎热的岛上生活了许久了。 “小荷姑娘坐下说话。”徐玫指了一个小圆凳,示意团子将果盘和茶水都分给了小荷一些,在小荷道谢之后,举了叉子问小荷道:“这件东西,有什么由来吗?用来吃水果,倒是比牙签好用多了。” “回玫小姐,这是叉子,是西洋贵族餐桌上必备的餐具,就像我们汉人用筷子一样。”她欠身危坐,含笑回答道:“后来我们发现用来吃水果很方便,就备了一些。真正在餐桌上,还是不用的。” 她又解释道:“婢子听说,西洋那边,就算是贵族,一日三餐也是极其简陋单调的,弄出来的菜式也不怎么好吃,和我们汉人完全是不能比的。而且,他们很爱吃生的,水果不提,所有的青菜都吃生的,烧肉许多时候也不肯烧熟,实在野蛮的很。” “我们汉人,就算是仅仅隔了一个县,许多规矩讲究都是不同的,更别提遥远的海外之人了。”徐玫虽然惊讶,倒却对这样的生活习惯并没有什么偏见,指着果盘道:“这些水果做成的果盘,我之前都见过了……只是不知道它们都是从什么样的树上长出来的?这徐家堡里都有么?若是有空,能不能请你做个向导,带我们去见识一番?” 海岛上似乎所有的东西,都与之前看到的不同。 就在这一路上,就此时坐在这里,徐玫就发现,她似乎对于身边的花草树木,居然都没有几种是认识的。(未完待续。) 259 土皇帝 这让徐玫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荷闻言,连忙答应下来,道:“这是婢子应当做的,不敢让小姐说‘请’。” 徐玫笑了,继续用了些水果,示意小荷和大麦她们都跟着用一些。 这样的水果,远远运到北方,价格肯定是昂贵的。但在这里,遍地可见,所有人都能吃的到,绝不算什么稀奇了。反而江南和京城那边常见的苹果梨子枣子一类的,这里不出产,十分少见且价格不菲了。 估计小荷她们,日常也没少吃。 徐玫心想。 用过了果盘,徐玫准备了一下,就出了院门。 她没有去找徐立前和徐惠。这样的活动,他们估计是不太爱参加的吧。只是徐玫没想到,才一离开院子没一会儿,徐澜就领着徐立波赶了过来,听说徐玫要去认认各种水果的出处,徐澜拍了一下胸脯,笑着道:“玫儿妹妹找我啊!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你的小荷姑娘知道的多多了!” 小荷退到一边,含笑点头。 她才来几年,身份又不自由,当然不如身份尊贵有个当地人做母亲的徐澜知道的多。 “是我自己心血来潮。”徐玫不好意思地道:“若是去央求澜姐姐领路,怕澜姐姐会觉得我幼稚,所以才不好去找澜姐姐。” “哎,你这话说的。”徐澜顺了一下自己额间的散发,笑的十分开朗,灿烂的如同此时的阳光,道:“我正有满肚子的土知识,只好找不到人来卖弄呢!这会儿有玫儿妹妹当听众,我实在太高兴啦!” “那我就不客气,劳烦姐姐带我游览一下这龟背山的风光了。”徐玫向徐澜行礼,而后两人并排沿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往山上走,一边走,徐玫一边问道:“澜姐姐,婶婶是这里的原住民么?我看并不像啊?” “这琉球岛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原住民。你听他们说话的口音,都是对岸人的口音,所以其实都是那边一代一代迁居过来的。后来,又有许多中原汉人迁了过来,最多也就是早晚而已,谁也不能说就是这里的原住民。我娘他们林家是前朝战乱的时候举族搬迁过来的,祖籍在中原山东圣人之乡,原来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几百年与当地人混居联姻,因为传授孔孟经学,教化民众,所以颇受当地人尊重,说是当地大族也没错。” “但骨子里,外祖家的那些人,还是当自己是汉人的。” 徐澜将林家的来历说了一遍,又抿唇道:“不然,父亲也不会娶了她。”能够感受的出来,无论是林氏也好,还是徐澜徐立波也好,开口说的都是姑苏话,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别扭,但听起来还是十分亲切的。他们没有谁是开口就是家乡话的。 “据说,在岛的另一边,山上的确住着一些原始蛮人,他们只渔猎不耕种,也没有什么系统的文字,很少与外面来人交流,才能算的上是原住民吧?”徐澜摇摇头,道:“听说他们打猎还用木头消的标枪,煮饭还用陶罐,生活简陋的人。父亲总说,多亏他们是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树林都有果子收获不怕饿着,又没有冷天不怕冻着,他们的部族才能延续下来。不然,早就被灭族了。” “那是肯定的。”徐玫想了想,道:“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大夏京城。那边真真是滴水成冰,不知道比江南冷了多少!大雪下起来,没玩没了,出去走一圈,自己就活脱脱一个雪人了!” “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雪呢!”徐澜有些羡慕地道。 徐立波乖巧地跟在一边,瞪大眼睛听着,似乎在想象,很冷很冷的大雪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只要你和立波有机会回家,肯定就能见识了。”徐玫笑着道:“你们肯定会觉得很冷很冷的。” “嗯嗯,有机会一定要回去见识一下。”徐澜满口答应,充满向往。她指着一片空旷的地,道:“那边种的是菠萝。玫儿妹妹要过去看看么?” 原来,菠萝是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而不是树上结的果子。 徐玫看着这一片菠萝地,惊讶万分,久久无语。 …… “立前,你看这座海岛。”徐归元与徐立前站在龟背山的山顶,极目远眺,却并不能将整座海岛尽收眼底,却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的大陆:“很大吧?这里,就是家主为我们整个徐家留下的后路。家主高瞻远瞩,十几年前,在徐家凭着海船立起来之后,当即就开始在这座海岛上经营了。” “如今,至少在这一侧,一县之地之内,已经牢牢在徐家掌控之中,说一不二。”徐归元道:“这里当地的大小官吏,全都是我们徐家任命的自己人。你若是哪日有空,我召集他们过来见见你。” 说实在的,徐立前此时,是有些发懵的。 他来这里之前,心中期待看的是,大约是如同徐家某地一个会馆?而不是这么一个徐家堡,和这么一个徐家的地盘! 此时听徐归元说,这片地方,所有的官员都是徐家任命的自己人……徐立前头脑子中,立即出现了“土皇帝”这三个字! 整片土地上的人,从当官的到老百姓,全都要听徐家的,那徐家不是这里的土皇帝,又是什么! 但这三个字,却是狠狠地震撼了徐立前的神经! 他一直以为,徐家是商贾!徐家一直都是商贾!在所在地姑苏,就算是经营官办盐茶的那些年,在依靠官府经营捞钱的那些年,属于徐家自己人的最大的“官”,不过是徐家镇的里长罢了,其他哪怕是姑苏的皂隶之属,徐家人也从未干涉过! 偏偏,这样商贾徐家,在这个海岛,成了实实在在的土皇帝,自称为“岛主”,仿佛也已经控制了所有岛上的居民,得到了百姓们的承认,得到了来往停靠补给的商队们的承认! 自己的母亲,这是想要干什么? 徐立前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了。(未完待续。) 260 排斥 徐立前并不知道,徐归元说话之间,一直都在打量他。 虽然没有家规规定,但徐家庶出的子弟很少,似乎因为财富,徐氏族人更不愿意陷入内斗,是以长久以来,也就形成了这种“清正”的家风,纳妾很少,无视或者是歧视庶子。 徐归元虽然是徐老爷子所出,在徐家一直无人能够看到他的存在,可以说日子很有些不好过。徐大老爷更是一直认为徐归元的存在,是在给他抹黑,虽然不曾动手欺负,但冷言冷语有时候更会让人心冷! 整个徐家,只有当年的徐夫人,看徐归元的目光是普通寻常,不待其他情绪的。而且,在徐归元表现不错的时候,不是冷眼嘲讽,而是表示了赞赏认同……这种寻常的目光,这种简单的认同,对于当年的徐归元来说,分明有着无比重大的意义! 而徐夫人的本事,徐夫人的气度,徐夫人后来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足以让徐归元生出钦佩,发誓会终身跟随!尤其是在徐夫人同他讲解了这琉球岛对于他们徐家的意义,将他安排在这琉球岛上统领大任之后。 但徐归元听说过的徐立前,却是那个虽然聪颖但却因为生长在温室里没有历经挫折磨砺的公子哥儿。他听说过,徐立前分明是喜文厌商一度到了因此而忤逆徐夫人的地步!而且,徐立前还很忧国忧民,一心盼望着大夏能够中兴? 听说,他这个侄儿,被姐姐狠心赶出家门游历回来,终于知道长进,肯为家族分忧了……只是不知道,徐立前到底有没有承担起整个家族发展的气魄! 徐立前脸色几度变幻,徐归元仿佛明白了是因为什么。 这让徐归元不禁有些失望。 他迎着风,眺望对岸,道:“这些年,我们徐家的方针,一直都是韬光养晦……立前你知道为什么?” 徐立前抿了抿唇,道:“我们徐家,没有足够的人手吧……” 这个回答,让徐归元眼睛一亮。他满意地大笑,道:“正是如此!立前你有这份眼力,不用几年,必成大器!”他狠狠地按了一下徐立前的肩膀,道:“明天你随我到府衙,见见大家。大家也想见见你。” 徐立前心思翻滚,默默地点了点头。 “走,我带你在这龟背山上四处逛逛。这可是我们徐家的根据地”徐归元道。 “麻烦叔父了。”徐立前神态之间,十分恭敬。 徐归元再次爽朗大笑。随即,在看到向这边走过来的徐惠之后,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才重新恢复了笑容,目视徐惠走到了近前。 …… 徐玫一路兴致勃勃,自觉长了许多见识。尤其是在认识了一种闻起来气味怪异,但徐澜尤其是徐立波表示十分美味的榴莲,捏着鼻子尝了一块,果然味道还十分不错之后。 但是那味儿,她还是受不住。 徐玫无奈放弃了美味,示意人将切开的榴莲果端走,拿了一个薄荷香包放在鼻子前面深深吸了几口压住之前的味儿,遗憾地道:“这味道,实在让人没法子。难怪商行运水果回去,从来都不运它呢。” “所以玫儿你真的很有勇气。”徐澜朝着徐玫竖起大拇指,道:“父亲至今都连看都不能看这个呢。外祖母说,从前我娘很爱吃这个的,后来嫁给父亲,就再也不碰了。” “是么。”徐玫笑起来,露出了几颗贝齿,仿佛有小小的得意。她放眼一瞧,正看见徐归元和徐立前远处,不禁道:“瞧,叔父他们在那边呢。” 徐澜也看见了,略有些惊讶,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同徐玫一起赶过去见礼。 “澜儿,你是怎么待客的?”才一相遇,见过了礼,徐归元就皱眉训斥徐澜:“都是姐妹,怎么邀请了玫儿出来游玩,却将惠儿冷落了?真真是不懂规矩!” 徐立前、徐惠和徐玫都不禁有些愕然。 他们当然不相信徐澜是故意冷落徐惠的。尤其是徐惠自己也清楚地很,在徐澜去找她的时候,是她自己推脱了。想到这里,徐惠俏脸不禁有些难堪,忙要开口替徐玫解释。 哪知徐澜却抢先开口,居然低头向徐归元承认了错误,道:“父亲教训了是,是女儿做错了。”她几步走到徐惠身边,挽住了徐惠的手臂,抬头向徐惠赔礼,道:“好姐姐,你罚我吧,只是千万别生我的气。” 徐惠面皮忍不住有些僵硬,忙道:“怎么会怪你呢?澜儿妹妹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徐澜却道:“姐姐不怪我,我就放心了。” 徐归元似乎见到了她们姐妹相合说开了,原本扳起来的脸色放松了些,露出一个微笑,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们姐妹一起玩去吧。”他向徐立前道:“立前,你跟我来。我们到那边看看。” 徐惠闻言,脸上再次难看起来。 徐归元分明是要将她甩给徐澜!不愿意她跟着一起!尤其是此时徐澜用力地挽住她的手臂,哪里是热情,分明是在阻止她继续黏上去! 如此这般,如同一个耳光打在了徐惠脸上!让她无地自容,瞪着徐归元若无其事转身而行的背影,眼中如同燃烧了熊熊烈火! 她用力地咬住了牙齿,才没让自己失态。 徐立前最是明白徐惠的心思。 此时,因为徐归元是长辈,因为这座岛这座山是徐归元当家作主,徐立前也只能尊重徐归元的决定,给了徐惠一个歉然的眼色,跟上徐归元离开了。 “惠姐姐,我父亲他们去的地方,不用想就知道不好玩儿。”徐澜笑着道:“喏,那边是校场,可是一片树叶儿都没有的。这大日头下,不用一时片刻,就要被晒黑了。” 她笑着道:“我本来就黑,倒也没什么。只是惠姐姐和玫儿妹妹这水嫩嫩的肌肤若是伤了一点儿,那可真是罪过罪过了。” 徐玫转动一下眼珠,帮忙道:“是啊,惠姐姐,大兄他们是男人不怕晒黑,我们可怕的很呢。惠姐姐,你可别不当心,圆子的脸已经晒伤了的。我去看了她,真的好吓人的。” 徐惠艰难地收回目光,道:“是么?” “是啊是啊,我骗姐姐做什么。”徐玫抬头看了看山顶,道:“我们到山顶上的亭子里坐坐吧?才三月里,怎么就这么热了。” “这里一年到头都很热。”徐澜没有松开手,挽着徐惠向山顶走,边走边道:“我记得那里有几颗树上有椰子该熟了的,我们自己去摘了试试?” 徐玫兴致勃勃,请教道:“啊,我很喜欢椰汁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辨认树上的果子有没有熟呢?我看路上椰子树挂果,看起来都差不多……” “这个,自然要有一番眼力和经验了。妹妹别急,听我慢慢同你讲……”徐澜轻言笑语,一路引着她们,向上而去。 山顶更有一番风光。 从这里向下看过,似乎整个徐家堡的布局都能一览无遗。一路沉默脸色难看的徐惠此时仿佛心思也开阔了些,四下细细望下去。 徐玫站在这应该是龟背山最高处的地方,忍不住向徐归元与徐立前离开的地方找过去。但可惜的是,她却没有任何找的到人。她又细细打量,眼中渐渐生出了疑惑。 “这里风景不错吧?”徐澜指点道:“看,那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从这里看,院子都好小好小的样子,挤在一起,像是一步都能到了,呵呵。” “是吧?”徐玫应了一声。 ——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但古怪的是,明明该是最高处能将整个徐家堡一览无遗的地方,细细看下去,又分明什么都发现不了,只能看到有些高高低低的院落彼此交错!普通祥和! 什么演武场,什么物资仓库,甚至那些将整座山护起来的高大城墙和护城河……所有一个普通聚集地不该有的东西,在这里似乎都看不到!偶尔难免露出一些城墙,也在树冠的掩饰之下,丝毫不显得雄伟了! “澜姐姐知不知道,这整个徐家堡,是谁设计布局的?” 这山顶修建了一个个长长的轩馆,凉风送爽,视野开阔,陈设雅致又舒适。徐玫与徐澜果然亲自在轩台外的椰子树上打了几只椰子,又亲自操刀切了,倒出奶白清香的椰汁,悠闲地抿了一口,顿时便觉得整个人都格外清新了起来。 徐澜走了一路,也口渴了。 她多饮了两口椰汁,闻言方才回答道:“听父亲说,是家主拿来的图纸,又亲自督建的。但好像听说是家主找高人设计的吧?倒是不太清楚这个。” 徐惠看向她,问道:“澜儿妹妹平日里都是住在这城堡里么?” 徐澜摇摇头:“我们一家人多半都住在岛主府的后宅。只有遇上台风天,才会住进来避难。这一次因为要招待你们一行,才又住进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这里都有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的。” “那我娘过来的时候,她是住这儿的吧?”徐惠又问道。 “家主过来,肯定是住这里的。”徐澜肯定地点点头:“但我们一般也不跟过来住。我记得,之前好几年,都是我娘和我们姐弟来这里拜见了家主用过一次家宴之后,次日都又回到府衙那边住了。这边都是父亲陪着家主在。” “我娘说,父亲和家主在这里有正经事要讨论吧?” 徐惠挑了挑眉:“叔父行事,当真是小心。” 在徐家,徐夫人如今理事都不怎么避讳她了!没想到到了这海岛,反而会被排斥在隐秘之外! 徐澜笑了笑,道:“这里关系重大吧。应该是因为这个。” 正因为关系重大,所以徐惠才不喜欢被这般排斥在外!她抿了抿唇,自觉跟徐澜说不清楚,便干脆闭上了嘴巴,灌一口椰汁,仿佛在细品其中的滋味,又像是在出神。 徐玫给徐澜使了一个眼色,悄悄地向徐澜道:“唉,我姐姐就是爱操心正事儿。不像我,就想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徐澜笑了笑,眼中竟然露出十分羡慕的样子,道:“那惠姐姐当真是厉害。我却是全都不懂的。我娘说,我太笨了。父亲说,我这样,连家主当年千分之一都比不上!说我反正出生的好,只管享福就好了,徐家能护住我一辈子!” 她说到这里,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心头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是高兴呢,还是为自己太笨能力不行而失落。 徐澜顿了顿,问徐玫道:“听说徐家有族学,里面教授的内容无所不有,无论想学什么都能找到人教你……是真的么?我们在这岛上,想要读书,都没几个先生。若不是外祖家世代都注重读书,我们说不定会不识字儿呢。唯一能说得出去的,就是见的西洋人和西洋玩意儿多。但这些,对于你们来说,肯定也不稀奇的吧?” 徐玫闻言,笑眯眯地摆手,道:“澜姐姐千万别问我族学的事情!我正是因为不肯去族学读书上课,总是被惠姐姐骂惫懒不知上进呢!是不是啊,惠姐姐?” 徐惠回过神,似乎因为徐澜羡慕又渴望的探求眼神而觉得舒服了些,给了徐玫一个白眼,挑眉道:“难道我还骂错你了?” “没有没有!”徐玫又连连摆手,用眼神向徐澜求救。 徐澜忙道:“那惠姐姐,你同我讲讲族学吧?就算我没机会了,立波将来说不定能回去读书呢!”她拉了一把徐立波。 徐立波站起来,腼腆地向徐惠行礼,却因为太腼腆没有开口。 “在徐家,向立波这么大的族人,已经开始正规地上学读书了。”徐惠看徐立波这样的腼腆害羞,微微摇头,道:“进了族学,一开始统一教授的是比较基础的东西,如识字算术等……” 徐惠简单地讲了讲徐家族学,见徐立波和徐澜果然神往的样子,心思一动,问道:“难道叔父没有提过,要不要送立波回去读书?立波年纪也不小了,别耽误了好时候!”(未完待续。) 261 (已修正。抱歉。) 徐惠看向徐立波,十分关心。 她的注视,让徐立波更加害羞了。他小脸红了起来,不禁向徐澜求助。 徐澜笑着道:“父亲提过一次,只是娘有些舍不得立波,非要等到立波再大一些,才做考虑呢。” “我说句不好听的。”徐惠抬眉道:“慈母多败儿,婶娘实在不该耽误立波进学的。”她抿了一下唇,又道:“若婶婶舍不得,完全可以跟着一起回姑苏啊。徐家那么大,还能没有安排你们一家妇孺的地方?” “惠姐姐这个提议不错。”徐澜拍手道:“我一定转告娘,让娘知道。” “只怕婶婶陪了立波回姑苏去住,又要觉得舍不得叔父了。”徐玫说了一句俏皮话。 徐澜会意微笑,道:“那也说不定的。” 徐惠淡淡地望了徐玫一眼,端起椰汁喝,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几个人在山顶消磨了一阵,徐惠首先要说离开。徐澜便起身领着徐她们换了一条路下山,一路上指点着树木花草,说说笑笑,便也就下去了。 徐立前应该还没有回来。 到了徐玫住的地方,徐澜见徐惠似乎有话要同徐玫说,便与徐立波告辞走了。 “徐玫,你也觉得我行事不妥?”徐惠坐下来,扬起下巴,冷声说道。 徐玫愣了一下,疑惑问道:“姐姐这话从何而来?” “刚才,我盘问徐澜,你给打断了。”徐惠道。 “哦。”徐玫回想了一下,恍然,开口解释道:“我说了你别生气……我的确觉得,姐姐你对澜姐姐太紧追不舍的,会让她们难堪的。” “就因为这个,你就给我添乱?”徐惠明显恼了,道:“我追问她们,那是有原因的!有原因的你懂不懂!”她十分不想对徐玫解释,但怕她以后再出现这种“不配合”,又不得不对徐玫耐心解释,道:“这座岛巴掌大的一个地方,连个正经的读书人都没有……若是叔父真的疼他们,为他们着想的话,就应该将她们送回姑苏,认祖归宗是一回事,接受正经大族教育是一回事!” “一个连门都没有出过的人,谁也不能指望着他能有什么出息!” “而叔父他们夫妻不肯将孩子送会姑苏,送到徐家,送到母亲的眼皮底下,会是因为什么?”徐惠恨徐玫心思单纯,忍耐地向她解释道:“那是因为其实从心里下意识地认为,将孩子送回姑苏,是回去做人质的!” “人质是什么,你懂不懂?”徐惠冷声问徐玫道:“需不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 “那个,不用了。”徐玫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姐,来之前,娘难道跟你提过,怀疑叔父会有异心?” 徐惠脸色有些难看,摇头道:“娘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没说,不代表就没有。说不定,她自己也不太确定了,所以才派我们来看一看。要知道,我们都是小辈,有些人在轻视之下,说不定会露出些马脚让我们给发现了。” 徐玫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若是这样的话,惠姐姐,你那么逼问澜姐姐他们,是不是会让她们警觉,反而打草惊蛇了?若是要让人轻视,我们是不是不该表现出精明强势的样子?” 徐惠愣了一下,脸色立即更差了一些。 徐玫说的没错。 她们要蠢笨无害一些,有些人会以为她们不懂事,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什么。若是她们一个个的都精明厉害的很,让那些人警觉防备了,她们还能发现什么? “你说的对。”徐惠缓缓开口。 徐玫笑容满面,高兴地道:“姐,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呢吧?明天我们出去游玩好不好?澜姐姐说有个地方聚集了许多洋人,我们去瞧瞧吧?” 徐惠不想去。因为她觉得,那纯粹是浪费时间。她现在满心都是这座徐家堡里的秘密。 但徐玫方才说的道理又简单到无法反驳:若是她连出去游玩都不去的话,那她的心思在何处呢?她若是不能像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单纯小姑娘,别人怎么会轻视她? 一但惹那些人防备起来,她就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好,我们一起去。”徐惠缓缓地道。 徐玫笑眯眯地,给徐惠送上了一盏茶。 前世,她从来都不关心徐家的产业如何发展,更没有来过这座海岛,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徐家在海上的根基,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么,她当然不知道徐归元,不知道徐澜徐立波,不知道张管家,不知道这岛上的一切。 她再也无法凭着前世的经历,却判断什么。 徐归元是否一直对徐夫人忠心耿耿?将来某一日,他会不会背叛徐夫人,将这一切握在手中?毕竟,财富动人,权利动人! 徐玫无法判断。 所以,她其实赞同徐惠的想法,想着要观察一番,探一探究竟。但她却不赞同徐惠的做法—— 徐惠表现的太过强势精明,不惹人反感防备才怪了! 黄昏。 徐立前才回到了住处,神色略显疲倦。 他才坐定,便听到通报说,张总管来了,又忙站起来,起身相迎。 “怎敢让公子相迎?”张总管深深施礼,神态十分恭敬。 “张伯快快请里面坐。”徐立面带笑意,将张总管迎到了屋里。 他请张总管对面而坐,但张总管却是摆手拒绝,端了个凳子坐下来,轻叹道:“人老了,耐不住久站,多谢公子体恤。” “应当的,应当的。”徐立前问道:“张伯您高寿?” “回公子,今年刚入花甲……这不,一下子,这头发就全白了。”张总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感慨。他的头发看起来还不错,只是的确灰白了大半,彰显着年纪。 “若是夫人三五年再不来,只怕就见不到我这把老骨头了。”张总管看徐立前,问道:“不知公子临来之前,夫人是否有什么交代下来?” 徐立前怔了一下,摇摇头:“母亲只是告诫我,来了之后要用心地看……其他并无交代。” 张总管闻言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振奋了精神,问道:“听说,太上皇才过新年就驾崩了?”他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徐立前沉默地点点头。 张总管神色恍惚了一下,又问道:“那夫人最近情绪可好?” 徐立前再怔,不禁想起初一听到太上皇驾崩消息之时,徐夫人突然间的失态。虽然次日再见,徐夫人又恢复了淡然寻常,昨日仿佛是一场错觉。 徐立前迟疑地点点头,反问道:“张伯为何这般问?” “当年,公主早早离世,****使人将夫人接进宫中居住。”张伯答道:“一住六年多,待夫人年满七岁,这才回到了姑苏徐家。”他补充道:“老奴夫妻因而在京城待了六七年,所以一直记得。” 许多人都不记得这桩往事了。 “也许正是因为夫人不是在徐家长大的,是以才总与老爷子不够亲近。”张总管感慨道:“后来又发生了不少事情,这父女之情难免就单薄了一些,然后又因此生出了事儿……回想起来,难免让人唏嘘感慨。” 徐立前从来不知道,徐夫人是在皇宫长大到六七岁的。 一般六七岁的孩子,或许懵懵懂懂而又善忘的,但徐夫人才智卓绝,必然早慧,必然能将那些年月都记住! 难怪…… 徐立前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 “老了,总忍不住开始回忆往年。”张总管似乎想到了在京城的那些日子,回过神之后不禁唏嘘,正色道:“公子今日将这个徐家堡都转过了?” “叔父的确领着我看了许多地方。”徐立前谨慎地道。 张总管点点头,道:“夫人总是告诫老奴说,其实这个徐家堡,并不算什么。徐家最有价值的,是人,包括海船上能开船能干仗的兵,我护卫海岛的卫队。” 他看向徐立前,缓缓地道:“以及,在另外一个隐秘之地的,一个造船厂。那里,有一百名整个天下最厉害的工匠,和五百名护卫。海燕号,就是从那里造出来的。” “造船厂的存在,就连三爷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徐家的造船厂,还只有泉州港一个和本岛上的那一个。” 这轻缓的几句话,让徐立前不禁震惊无比!他看向张总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天的话,不知三爷有没有安排下什么?”张总管问道。 “叔父让我去岛主府,说是召集这地方上的大小负责人到场,解说职责。”徐立前还是无法将“官吏”这样的字眼说出口,只以“负责人”代替。 张总管点点头,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三爷行事还是不错的。这些年料理大小琐事,在这片地方上,颇有威信。由他介绍,相信公子您一定能对这海岛有所了解了。” 徐立前嘴唇抿了抿,低声问道:“今天叔父与我看了城堡里的两个物资仓……张伯知道,这岛上,大约有多少护卫人员吗?” 他见到一个武器库。 里面囤积的刀枪箭矢堆积,让徐立前看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我们城堡,常住一千护卫。护卫长姓廖,单名一个英字,曾是大夏武举出身,进了军营五年,打过几场不大不小的仗,当上了校尉之后,却因为一次与大康作战时候城破背了主要责任,按律要问斩,却被夫人保了下来。” 张总管详细地介绍了廖英的来历,包括他一个小小校尉如何成为破城的“主责”,最后道:“……夫人常赞他有大将之能,对廖护卫长十分看重。廖护卫一家老小都被夫人所救,对夫人也是十分忠心。我们徐家几乎所有的护卫,都在他手上训练过,训练场一般不许人进。” 徐立前点点头,道:“确实。” 徐归元下午时候也同他解释了一番,只是远远观看了一阵,并未进入训练场,也没有见到廖护卫长。 “明天廖护卫长应会随手护卫公子出行,公子只管问话便是。”张总管又介绍道:“除了廖护卫长之外,城堡另有两位副护卫长,均是徐家镇出来的,一位是旁支‘元’字辈的徐元登,一位是刘庞武,都是年纪轻轻,十分勇武。” 刘姓是徐家镇上的一个大姓之家,并非徐家仆从出身,乃是从前沾亲带故依附过来的外姓。就像是何妈妈一家。 徐立前点点头,问道:“那张伯,岛上的护卫队呢?” “岛上护卫设有两千人,如今归在三爷名下统领。因为要巡防的地方较大,人也多一些,所以副统领有六人……” 张总管在徐立前这里耽搁了好一阵子,才告辞离去。 他离开的时候,落日已经散尽了所有的余晖,只剩下最后一丝青灰色,让树影建筑城墙山郭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徐立前站在院门前,望着山下远处那少许的一盏灯火如同萤虫,再将目光投向近些的海港,海港上灯火通明,静默不语。 有人来接他赶赴家宴,徐立前回去重新洗脸净面,换了身衣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了些,才走出了院子。 “大兄很累?”徐惠立即就找到了他,道:“刚才我和玫儿过去找你,却被人拦住了,说是张总管在里面说话,不让我们打扰呢。” 在徐家,从来没有下人敢如此这般!擅自就敢拦她! 这让徐惠心头火冒三丈。若非是徐玫挽住了她,她几乎就要硬闯进去了! 此时,她开口,语气难免有些不好听。 “的确是张总管在。”徐立前也是一愣,忙道:“惠儿,回头我再同你解释,成么?”目光之中,有了恳求之意。 徐玫再次挽住了徐惠,冲着徐立前笑眯眯地道:“恩,大兄若是累了,只管好好休息。我同惠姐姐有澜姐姐陪伴招待,玩的也可有意思了呢。本来想说给大兄听的,不过大兄既然忙,那回头闲下来再说不迟。” “恩,回头我一定用心听。”徐立前连忙保证,给了徐玫一个感激的眼神。 徐玫笑眯眯地点点头,道:“那我和惠姐姐去找澜姐姐去了。”说着,用力硬拉着徐惠走了。(未完待续。) 262 单独 不论徐惠再不愿意,她在这海岛上,都必须与徐澜和徐玫混在一起,东逛西走,四处游玩,没有个“正经事儿”。而这种情况,无疑让徐惠十分抓狂。 她几次冲着徐玫发火,想要冲到徐立前面前去大声质问他,但是,徐立前那边却总是忙忙忙,时间安排的太满太满,满到了他们兄妹都没有在一起说几句话的时间,只能给她一个又一个无奈的、抱歉的眼神。徐惠心头的火气一日比一日更胜,哪怕是再冲着徐玫发作,也不能再舒服一些了! 徐惠不想再与徐澜和徐玫浪费时间了。 “算了,你的那些表哥表姐们谈的都是诗词文章,我不懂也不喜欢,就不去杵着尴尬了。”徐惠谢绝了徐澜的邀请,见徐玫看过来,补充道:“整日玩也累了,我就在这里歇着,哪儿也不去。” 徐澜闻言十分不好意思,歉意地道:“我还以为所以的大家贵女都喜欢那些活动呢,就像话本里说的那般呢……那惠姐姐你好好休息一日,这次已经约好了不好临时推掉,请惠姐姐谅解。” “恩,你们去吧。”徐惠耐心应酬道。 待徐澜和徐玫一转身,她的脸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徐澜请他们到林家去玩,的确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但那并不是徐惠想要经历的。若是在姑苏,她其实很乐意在类似的聚会上消磨一些时间。但此时,在这个岛上,徐惠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被困住的动作,惶恐找不到突破逃跑的方向,只能任人摆布! 这种感觉太坏了。 她爬上山顶,环顾茫茫大海,突然无比憎恨这个海岛!她突然意识到,她失去的是,安全感。 这座应该被当做徐家未来安全退路的海岛,本应该让所有徐家族人安全……但徐惠却只觉得惶惶,没有任何安全感! 午后,晴朗的天空突然生出一片乌云,暴雨一瞬间就如同瓢泼一般滚滚而下,天地之间,突然灰黑下来。只盏茶时间,头顶乌云便散开来,骄阳再次塞满了大地。 徐惠下山,对流苏道:“我现在想要出去,你去找总管安排车马向导。若是总管不同意,你就告诉他,我才是徐家正经的大小姐!他没有权利管我做任何事!” 徐惠也不喜欢那位张总管。因为张总管与徐归元一样,见到她之时虽然也算恭敬,但却不肯与她多谈一句。她若是问到了什么,张总管也更会给她打马虎! 流苏愣了一下,下去了。 没多久,她便又回来,点头道:“安排好了,小姐。总管并没有为难婢子。” 算他识相。 徐惠抿了一下唇,道:“我们走吧。” 午后的太阳更加滚烫,方才落地的雨水立即被蒸腾而起,潮湿闷热,越发让人觉得难受,喘不过气;明亮的太阳又刺眼无比,让人眼睛生疼。 徐惠没有想好要去哪儿。 赶车的是个矮小的中年汉子,也是内地来的人,早已在岛上结婚成家生子。向许多人一样,有时候也会怀念故土,但在那片故土,他们多半依旧是朝不保夕,要去面对生活中各种各样的苦难,又怎么比不上如今安逸富足的日子。 他将敞篷车驾驶的又稳又快,耳边开始生出了风声。流动起来的空气,让徐惠觉得舒服了些。 她看向远处的蓝天碧海,轻声道:“去码头上看看吧。” 车夫不言不语,却已经默默地调整了方向。 “哪一块是有经常停靠来往客船货船的地方?到那里去看看。”徐惠又补充道。徐家是做海上生意的,她去码头上看一看,也比去林家游玩要有意思的多了。 车夫这一次不再沉默,道:“回小姐,那就是星星港。星星港来往停靠补给的船只最多,十分热闹。” “星星港?”徐惠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她记得,过来的时候,海燕号是直接进了一个造船厂的小港口之内,而不是停在了这个星星港。 “是。”车夫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憨厚,又仿佛因为徐惠平和的声音而放松了些,健谈了起来,道“听说从前徐家没来的时候,这海岛上势力大的都是西洋人,他们弄了一个小港口,取了一个拗口的西洋名字,叫什么现在人都忘了……那时候,西洋人瞧不上咱们汉人,我们船只要进港,总是各种刁难,然后,夫人当场就恼了,当时就十来只船一共几百人,当时就与西洋人打了一场!打的西洋人受不住了,只能给徐家的船只腾地方。” “然后呢?”徐惠兴致勃勃地问道。 徐夫人在家里,从来不说这些往事。她似乎也下令不让旁人太过议论传颂,所以徐惠他们都并不知道徐夫人当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闯出来的。 “然后,夫人第一次上岛,就在港口圈下了一块地方。待夫人半年后再来,就带了许多人,直接动工开挖修建,而后慢慢地将一个简陋的小港口建成了如今可以停靠上百上千船只的大港口!” “夫人不承认西洋人给港口取的名字,说第一次抵达港口的时候正是繁星漫天之时,便将港口更名叫做了星星港,作为纪念!嘿!一开始,那些洋人们还不乐意……但渐渐的,所有的人就只知道星星港,再不知其他的了。” “原来母亲当年是这样的脾性。”徐惠感慨道。 “是啊,夫人当年行事,一直都十分霸气的。”车夫语含敬佩,道:“最近这几年徐家人和徐家船队再没谁敢小瞧了,夫人就温和多了。” “恩,当年她需要的是震慑立威。”徐惠道:“眼下徐家已经做大,总要怀柔了一些。” “小姐说的在理儿。”车夫应声道。 道路是碎石子铺成的,马车在上面行驶,一直都颤颤的颠得厉害,但速度却是极快。似乎没有太久,道路前头就出现了一个小镇的轮廓。尚未靠近,就见那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徐惠仿佛已经听见其中喧嚣之音了。(未完待续。) 263 林氏 “那是星星镇。”车夫将车速放缓了些,请示道:“小姐,您是去镇上逛逛呢,还是依旧去码头?” 顿了顿,他补充道:“星星镇是这附近最大最热闹的镇了,比之前大夏的一个小城也不差的。因为靠近港口,里面最不缺就是稀罕之物了。再者,星星镇早就在徐家控制之下,镇上的护卫队长正是徐家族人,安全无虑。” “星星港呢?”徐惠挑眉,问道:“难道港口并不在徐家控制之下?” “明面上并不是的。”车夫回道:“港口那边都是各国有各国的地盘,徐家占据的范围很大,但也没有全部都占了。而且,港口之地,鱼龙混杂,环境味道都不甚好的。小姐若是过去,只怕会觉得不适应。” 徐惠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又问道:“那为什么徐家不把整个港口都占了?” 徐家早已控制了这座海岛的许多地方。徐惠相信,若是徐家愿意再此称王称霸,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够反对得了!其他地方倒也罢了,港口如此重要的地方,为什么没有握在自己手中! 徐家不是要将这座海岛当成退守之地来经营的吗?为什么不控制住港口! 要知道,港口在旁人手中,旁人就能源源不断地登陆! “属下听说,这也是夫人的意思。”车夫似乎也不是很明白这一点,却也解释道:“夫人曾经说过,若是这个岛上这个最大最好的港口被徐家当成了私产,那些各国各地的船只恐怕就要另外找港口停泊补给和交易了。沿着大陆海岸的港口有许多,海上的海岛也不止琉球岛这一座……徐家是做生意的,而做生意最重要就是货物往来流通了。所以,不能那么做。” 这样么? 这个解释,很有一些道理。 但徐惠却不知为何,总还是有一些疑虑。 她看向热闹至极的星星镇,道:“先去镇上看看。天热,找个地方用些茶水再逛不迟。” “好的,小姐。”车夫应了一声,鞭子挥舞一下,在空中响了一个鞭花,车子的速度就又快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镇子前面了。 …… 林家是耕读世家,有着许许多多的传承和讲究,又因为离了故土来到这海岛蛮荒,他们生怕自己的后辈也成了不开化的“蛮荒”,在有些东西上,格外的坚持。 比如说饮食上。 林家的一日三餐,都是照着江南家乡的规矩做的,口味也是家乡的味道,糕点更是如此。但人到了新的地儿,翻座山还有新的特产呢,怎么能没变化? 至少水果要换:没法子,江南的水果就算是有人肯费劲给运过来,哪怕价钱他们承受的起,却也不怎么新鲜,更因为天热也没法子放了。 再就是各种菜品:江南的湖鱼河蟹鲜美,蔬菜瓜果多种多样,尤其是莲藕菱角鸡头米……这些,海岛上都没有。岛上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海产:各种海鱼生的稀奇古怪,同紫菜海带一样,总是透着一种让人呕心的咸…… 然后主食上的变化总算少了些:这里的大米一年三熟,就算是味道上有点儿差别,但还都是大米,本质上是一样的。但这里却种不成小麦,也就没了面粉。当地人用米粉……可米粉怎么能与面粉一样呢?不一样。幸好,小麦面粉不太容易坏,还是能买到的,算是变化不大。 撇却这些衣食住行上难免在日复一日之中有了改变不提,林家一代又一代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是读书:林家所有人,无论男女,都要学诗词歌赋,读孔孟文章,习字作画,抚琴下棋,决不能有任何一样落下! 为此,林家几乎所有人都挨过先生长辈的板子! “唉,澜儿你能多来几次就好了。”说话的是林家一位比徐澜稍大些的小姑娘。她和徐澜之间像模像样地摆着棋盘,但上面的棋子多长时间都不走一下,分明就是做做样子的。“你来,我们要招待你,功课就能松一松了。” 她叫林溪。 “表姐,你就害我吧。”徐澜苦着脸道:“我要是一个月敢来三趟,外公他们一准儿要把我塞进你们家学里去!我只觉不是做淑女的料子,才不来挨骂呢。” 徐玫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水果,笑眯眯地听着。 她年纪小,若是不主动表现,主人家很容易就会以为,只要让她这么吃着香甜的水果吃满意了,就算是招待成功了的。 林溪瞪了徐澜一眼,苦恼地道:“你说我们家又不能回去考科举,非要逼着读书干什么?真是受罪!” “说书明理么。”徐澜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见林溪要恼了,忙道:“再说,你家不也是给你们新请了个洋人先生么?西洋先生总不会再叫你们‘之乎者也’了吧。这一下,你好好学,就不要羡慕妹妹我会的那几句了。” 原来,就是在儿女读书这一点上,林家坚持两百多年,终于因为这海岛上的实际情况,而做了些调整和改变了。 一个西洋先生。 徐玫好奇地问道:“西洋先生?到底是哪里人啊?他教什么?就是教学西洋话认西洋字么?”她忍不住地想起,余荫堂暗室里的那尊方鼎,和方鼎上的那些字符。 “他说自己是英吉利来的,本来是一个什么小贵族,但因为战败了,土地没了就流落在外,自己谋生了。”林溪回答了徐玫道:“因为是才来,所以我们要先学西洋文字和西洋对话开始的。” “这样啊?”徐玫问道:“那他会说汉话吗?” “会一点儿,说的很生硬。”林溪礼貌地问道:“玫儿妹妹对洋人先生有兴趣?英吉利这个地方,似乎之前没听说过吧?他教我们的,也是现在讲的最多的佛朗语,不是他自己国家的话呢。” “可能是一个小地方吧。”徐澜道:“之前的确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真的没听说过么?”徐玫突然生出了些兴趣,问道:“我能见见他吗?”(未完待续。) 264 再遇 入口的清凉酸甜,立即让徐惠满心的焦灼闷热浇散了一些。 她碰了一下水晶杯外因为冰凉而凝结出来的细小水珠,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炎热的海岛之上,竟然还有冰储存? 自然,只要肯花价钱,什么东西都能弄得到。 徐惠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担心自己随身携带的银子不够付账,是以,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别显得自己没有见识。 这个茶楼是二层竹楼,四面通风,视野开阔。坐在二楼,顿时就将下面街道上的喧闹隔离开了去,旁观俯视,别有一番意思在里面。 身后的几张桌子,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正叽里呱啦地谈论着什么。他们的语速很快,又带着地方音儿,徐惠皱眉辨别了一阵,只能偶尔听懂一两句,听不出什么来,便也就放弃了。 还别说,这星星镇当真是热闹极了。这种热闹,与任何大陆上的城镇不同,就像是人群身上所披的衣裳,五颜六色,绚丽多彩,汇合在一起,分明杂乱无章,却又有一种古怪的统一,充满着生动的气息。 后面有两桌人已经开始热情起身,又是作揖又是握手,似乎是一笔生意谈成了的样子,双方都十分满意地下楼离去了。 徐惠试图开始理解徐夫人的这个决定—— 若是将整个星星港明确地控制住不许其他船只靠近停泊的话,那徐家这十几年的生意,是不是就没有这么顺利?若是徐家生意不顺,揽钱艰难,那就是有再多的想法,是不是也无法实施了? 所谓看三步才走一步,就该是如此的头脑和目光吧。 星星镇再热闹,也没有徐惠特别想要买卖的东西。她一路走过来,的确也看到了有人在展示自己带过来的货物,徐惠看一眼就能够计算出,若是安歇货物运送到陆地上各个城市大概能有多大的利润……所谓到处都是金银,便是如此。正是,徐惠却提不起更多的热情和兴趣。 她坐在这竹楼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神色冷淡。 突然,她一下子站起来,几步走到竹楼边沿,目光紧张地在人群之中来回寻找着。 “小姐?”流苏轻声问道。 “我方才好像看见胡不为了。”徐惠忍住激动开口道。 这个城镇,各国各地的人夹杂在一起,各种各样古怪的长相和服饰都有,有汉人,也都是商贩船工之类,反而江南遍地都有的文士学子打扮之人,十分少见了。 刚才有一个年轻人,一身青色长衫,手拿一柄折扇,一身书香气质,分明就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哪儿来的公子哥儿。 这两种人,徐惠不会分辨不清楚。 更何况,方才她看到的那个学子,身形背影,分明就是胡不为。 他到这里来了? 徐惠站在竹楼边上,海风将她肩上的长发吹动起来,不禁有些出神。 也是吧……他出来,并无别的目的,只是为了游历增长见识。而且,他已经到了南方,见识到了泉州港的异样繁荣,也在当时表示了对于海岛的兴趣……若是有机会,他怕是不会错过走上这么一趟。 流苏陪她站了片刻,迟疑地道:“这里人太多,您这么怕是找不到胡公子的。婢子觉得,小姐您要找一个人,最好还是求助这里的护卫队。” “算了。”徐惠摆摆手,离开了护栏边,回到了座位上。 多少,有些兴致缺缺。 流苏见状,沉默没有做声。 磨成沙子一般的碎冰很快化成了水。冰水又很快不再冰凉。 徐惠坐了半晌,起身道:“我们走吧。” 她才站起,将半边身子转向上来的楼梯方向,却是突然愣在了当场。 流苏抬头看过去,看到来人,目光一凝,低声开口道:“原来方才小姐没有看错,当真是胡公子。” 对面。 胡不为似乎也十分讶然,又难免带着一些惊喜,看到了徐惠正在,又有一些不相信一般,怔怔注视了片刻,才露出了笑容,将落在台阶上的一只脚也迈了上来,几步就走到了徐惠面前,迎着徐玫的目光,一边施礼,一边微笑道:“方才在下面看到有一位伊人凭栏,本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惠妹妹。” “胡兄什么时候上的岛?”徐惠淡然微笑,道:“真没想到,能这遥远的海岛,还能见到胡兄你。” “是啊,实在没想到。”胡不为环视了一下四周,轻声问道:“怎么立前兄没有陪你一起?” 徐惠闻言面色一变,重新坐回之前的座位上,淡笑道:“胡兄难道不知道,在这座海岛上,徐家的势力很大?”她摇头道:“大兄自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忙的很,并不像我是个女子,日子过的悠闲而逍遥。” 胡不为似乎有些意外。 他来到徐惠对面坐下,招呼店家上了两盏茶,看向徐惠道:“惠妹妹不开心?” 徐惠恼了,脸上红起来,抬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所认识的徐惠,是聪颖能干,做事不输于任何男子的。”胡不为看着徐惠的眼睛,轻声说道:“惠妹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悠闲日子的寻常女子……” 徐惠的双眼突然间一阵潮湿。 …… “这是乔治老先生。”林溪向徐玫介绍道。又道:“老先生,这是我府上的贵客,徐小姐。” “美丽的小姐,您好。很高兴见到您。”乔治先生躬身行礼。 他比徐玫来之前想象的要年老的多,头发胡须全都白了,只是他将一头不长的银白发丝束成了一个马尾辩儿,干净整洁,精神矍铄,看起来就没有太过苍老的感觉,反而让人心生好感来。 “以老先生您这种年纪,竟然还能漂洋过海来到东方,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不由心生钦佩。”徐玫欠身还礼,似乎是好奇,问道:“老先生来自英吉利?那是什么地方呢?” “能否请老先生讲述一下您的故事和您的旅程,也让我们几个小姑娘开一开眼界呢?”徐玫诚恳问道。(未完待续。) 265 “没有问题。”乔治老先生爽快地道:“正好,我最近想要写本回忆录。” “那一定很精彩。”徐玫应道。 老先生格外高兴。 “老先生的人生故事,定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讲完的。”林溪笑着道:“玫儿妹妹不如留下来住几日?” 徐玫无疑是林家不能忽视的贵客。 身为在当地居住了两百多年的书香世家,林家早就发觉了林家对于这座海岛的掌控到了什么程度。林家的许多不甘闲居之士,已经在徐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对于将来,隐隐有了一些期许。 徐玫身为徐夫人幼女,身份地位自然不必说,绝对是需要好好招待的。 林溪想的并不多。她邀请徐玫留下来,只是想着,若是徐玫留下来住几日,她肯定是负责招待徐玫的人选,那就需要陪同徐玫吃喝玩乐,总算不必去家学进行枯燥的学习了。 “那好啊。”徐玫想一想,就答应下来,不好意思地道:“说起来有些丢人,我正好从未学过任何洋文呢。能有机会跟老先生学一点儿,就算将来回去唬人,那也是很好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林溪十分高兴,竟然还不忘给徐澜一个得意的小眼神,仿佛在说:看,人家可比你给面儿多了…… 徐澜有些无奈。 徐玫留下了,她也必须作陪…… 做了决定,徐玫和徐澜自然要派身边人回徐家堡说一声。而这边,林家内宅的太太们也表示了欢迎,并特意给徐玫和徐澜重新收拾了院子,又布置了屋里。 乔治老先生这里,就不着急了。 “我每次来,都住这里。”徐澜向徐玫介绍道:“从来没住过别人。玫儿妹妹跟我挤一处,不要嫌弃啊。” 徐玫摇摇头,笑着道:“到了这儿,总让我觉得像是回到了姑苏过夏天呢,又舒服又亲切。”林家整体建筑风格,是江南的样式: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若非是风中总夹带着一股咸味儿,身处林家,难免让人觉得,像是回到了江南。 “是么。”徐澜露出向往:“真想去江南看一看。” “澜姐姐若是愿意,这次就同我们一起回去啊。”徐玫笑着道。 徐澜摇摇头,道:“上次我们交谈之后,我回去问了娘。娘告诉我说,家主让我父亲来这里驻守,在本家那边是特意淡化了父亲存在的。所以,我和立波暂时不能回姑苏去,那样会让人想到父亲,会立即就知道,徐家在海外有了根基,从而会会徐家生出额外的警惕。” “娘说,没有哪一方会特别忌惮一个商人……但若是商人若是有了不受控制的根基地,那就不一样了。” “其实,这话我也不太懂。”徐澜似乎有些失望,道:“不过,家主和大人们的安排,总是有道理的吧。” “那是肯定的。”徐玫点头认可。 两个人谈笑了一会儿,回徐家堡和岛主府说明情况的人先后回来,大麦看向徐玫,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玫问道。 “小姐,婢子在城堡遇见了胡公子。”大麦轻声道。 徐玫愣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婢子打听了一下,他是南下到了广州之后,跟了一个商船过来的。今天惠小姐出去星星港附近的星星镇散心,正巧遇上,便邀请了他上门做客。”大麦知道徐玫一直关注着胡不为,便注意打听了前因后果,道:“立前公子很高兴,婢子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待客。婢子吩咐了圆子和小荷姑娘留意着消息,才赶回来向小姐您禀告的。” “我知道了。”徐玫面色微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道:“辛苦你跑一趟,去休息吧。” 徐澜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待大麦离开了,才问道:“哎,玫儿,这胡公子是什么人?” “胡家和徐家从前有些交情,胡不为之前曾在徐家族学待过一年多,与大兄和惠姐姐关系都很不错。他立意仕途,前年得了苏州府解元头名的时候,年纪还不满双十呢。”徐玫介绍道:“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人。” “啊?”徐澜闻言十分惊讶:“不到二十岁就中举了,还是一府之首?那他读书当真是厉害了!我常听到外祖父责骂几个舅舅表哥,说以他们的水平,回去参加科举怕连秀才都考不上呢!” “所以说,他的确是个少年俊杰。”徐玫实话道。 徐澜眼珠一转,拉住徐玫的手臂,悄悄问道:“玫儿似乎对这个俊杰十分有意见的?” 徐玫微愣,也不掩饰,笑了笑,道:“澜姐姐看出来了……我就是觉得那个人心思太多罢了。不过,大兄和姐姐都将他当做朋友,我就是讨厌他,也没什么法子。幸好,这一次我有先见之明,留在了这儿,不用去面对那个人,真是太好了。” 徐澜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徐玫也的确不想回去看到胡不为这个人。她也不担心什么,且轮不到她担心。 在徐家堡,徐惠都没能“见识”到什么,胡不为难道还能“见识”到什么不成! 念及此,徐玫说服自己,安心地在林家住了下来。林家这种书香清正的氛围,她还是很喜欢的。 “老先生,您教我些您家乡的语言吧?”徐玫向老乔治请求道。 老乔治有些诧异,道:“你当真喜欢我的家乡语言?”西方来的人很多,最多最有实力的是佛朗人,所以,西方通行的,都是弗朗语,到了东方,也是一样。 徐玫竟然会对他本国的语言感兴趣,让他意外之余,又不禁十分高兴。 徐玫点点头,有些天真地道:“佛朗语大家都会的,能有什么稀奇。我就是学着玩儿,并不用来做什么,当然要学一种大家都不会的,才好显摆呢。” 徐澜和林溪闻言都有些无语。 不过,想一想徐玫的情况,她们又释然:徐玫不就是学着玩儿么?她根本就用不到!说起来,她们这辈子也不一定能用的到……那么,要学什么,也不必斤斤计较了。 反正,她们现在就是陪徐玫高兴,管她学什么呢。(未完待续。) 266 老乔治 (265又被锁~小编没上班,发一遍在公共章节,大家去看,不会脱节。) 但徐玫在林家也留不了多久,她又能学到多少呢? “小姑娘家家的,怕是一时热情罢了。”林老爷子听说之后,并不介意什么,淡淡地道:“那老乔治是个正派人,听说还是他们国家比较有名气的学者……若是那徐家小姐真心喜欢,就让老乔治跟她走了就是。” “反正,老乔治想的是一个能落脚的安生地儿,徐家又不怕多养他一个老年人。” “正是如此。”林老太太笑呵呵地对林溪道:“权作是给你们放假了,陪着娇客玩儿吧。这不是你们几个丫头心里盼着的么?” “老太太您这是笑话我……”林溪扭捏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坦然了:天天都要学学学的小孩子,有哪个不想着能偷懒几日。尤其是她们这样,学了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的。 徐玫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直接问老乔治:“老先生,我怕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学习……虽说是我贪心,您看有什么好些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老乔治脾气很好,便是听到这种要求,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他看着徐玫,笑呵呵地道:“美丽的小姐,既然如此,老乔治就交给你我们国家语言的读音规则吧。这是我自己琢磨的一种法子,你愿意学,我就教给你。” “请教老先生。”徐玫行礼道。 她早就将那些字符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昨日,她已经将其默写出来,请教老乔治……但遗憾的是,老乔治并不以为,那是他本国的语言文字。 这让徐玫很失望。 她差点儿放弃了跟这位气质不错的老先生学习……但人总要言而有信,所以就依旧过来了。 或许,听一听老先生的故事,也很不错。 本着这样的心思,徐玫正襟危坐,开始听课。她坐在最前面。徐澜和林溪还陪在徐玫身边,其他的小姑娘却干脆聚在了后面角落里,窃窃私语地闲谈,权做休息。 她们的声音很小,老乔治也好脾气地不管,只管兴致勃勃地向徐玫讲他的课:同样的字母和字母组合,在他们国家的语言里是怎么发音的,又有什么常见的拼写规则等等。 “除了写回忆录,我还正在尝试着编一本英汉对照的词典。”老乔治十分乐观,道:“待字典成了,小姐若是能记住这些发音规律,就能尝试着自我学习了。” “若是老先生成功了,请一定要送给我一本。”徐玫道。 “唔,那要刊印之后才成。不然,字典太厚,靠誊抄就太慢了。”老乔治道。 “那是自然。”徐玫笑着道。 虽然老乔治的家乡语言是徐玫从未接触过的,老乔治其实讲课也并不生动有趣,他们的课堂时间多半都是在听老乔治说着他家乡的风俗地理和他的故事……但徐玫的记性当真十分不错,只用了五天,她便将老乔治的一套方法给掌握的差不多了。 这让老乔治十分高兴。 但他的故事讲完了,徐玫也到了临别时刻。 老乔治送给了徐玫一本他珍藏的诗集——即便是徐玫并不能看懂。 “哦,我这几日琢磨了一下,玫小姐你给我看的那几行文字,的确并非现在西方任何一个国的文字。”老乔治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笃定:他与徐玫讲过了,他是在西方各国游历过的,是博学之人。 他见徐玫用清净的眼神看着他,期待着他下面的话,老乔治不禁有了些自得之色,道:“恩,大家都知道,我正在学习汉语……以我看,那些文字倒像是某个西方人对东方汉字的注音……” “怎么说?”徐玫的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但老乔治却摇摇头,道:“东方的汉字,一个字一个字,发音短促,多是单音节,或是双音节……这是一个特色。玫小姐给我看的文字,显然也具有同样简短的特点。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不知玫小姐那些文字是从何处得到的?” “是在一副西洋画中得到的,一直没有人认识。”徐玫抿唇笑着道:“我以为那其中会有什么宝藏,所以就记下了。老先生莫笑我幼稚。” 老乔治闻言再次高兴起来,道:“美丽的小姐,你真的不多留些日子了么?我真的是太喜欢你了!哦,宝藏,多么美妙又多么浪漫的字眼!吸引无数勇士去寻找!” 他手舞足蹈,似乎要即兴做一首诗歌一般。 送行的几个小辈之中,已经有人开始嘴角抽搐了。 林老爷子按住了老乔治的肩膀,冲着徐玫摆摆手,向老乔治道:“走,我们回去小酌几杯,手谈几局……”就这么将老乔治带走了。 “祖父与老乔治先生十分谈得来,尤其喜欢老乔治弄来的一种象棋,与我们的象棋规则不同,祖父几乎算是沉迷其中了。”林溪向徐玫解释,笑着道:“不然,以他老人家的古板,怎么会让老乔治给我们当先生。还不是在掩饰他自己的喜好。” “我觉得老爷子这样很好的啊。”徐玫笑着道。 林溪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与徐玫闲谈几句,送她和徐澜上了马车,挥手道:“有空再来玩儿!” 徐澜笑道:“放心,有空就来解救你们!” 林溪白了她一眼。 徐澜和徐玫坐定,马车便行开了,很快跑出了林家。 成长在这阳光明媚的海岛上的姑娘,就算是恪守着书香门第规矩的林家,所出的姑娘家也与内地那些闺秀们有很大不同了。 “哎,玫儿,你真的学会了老乔治教的那一套了么?”坐在马车上,徐澜摇头道:“我听得时候,仿佛是听懂了的,但一转头,就全给忘了,什么也没记住。” “那你之前学佛朗语的时候,是怎么学的?”徐玫问道。 “死记硬背啊。”徐澜道:“我们小的时候认字儿,不也是一样吗?” 靠的都是死记硬背。 但老乔治仿佛教了一个什么规则,与死记硬背又有了些不同一样。(未完待续。) 265 “没有问题。”乔治老先生爽快地道:“正好,我最近想要写本回忆录。” “那一定很精彩。”徐玫应道。 老先生格外高兴。 “老先生的人生故事,定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讲完的。”林溪笑着道:“玫儿妹妹不如留下来住几日?” 徐玫无疑是林家不能忽视的贵客。 身为在当地居住了两百多年的书香世家,林家早就发觉了林家对于这座海岛的掌控到了什么程度。林家的许多不甘闲居之士,已经在徐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对于将来,隐隐有了一些期许。 徐玫身为徐夫人幼女,身份地位自然不必说,绝对是需要好好招待的。 林溪想的并不多。她邀请徐玫留下来,只是想着,若是徐玫留下来住几日,她肯定是负责招待徐玫的人选,那就需要陪同徐玫吃喝玩乐,总算不必去家学进行枯燥的学习了。 “那好啊。”徐玫想一想,就答应下来,不好意思地道:“说起来有些丢人,我正好从未学过任何洋文呢。能有机会跟老先生学一点儿,就算将来回去唬人,那也是很好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林溪十分高兴,竟然还不忘给徐澜一个得意的小眼神,仿佛在说:看,人家可比你给面儿多了…… 徐澜有些无奈。 徐玫留下了,她也必须作陪…… 做了决定,徐玫和徐澜自然要派身边人回徐家堡说一声。而这边,林家内宅的太太们也表示了欢迎,并特意给徐玫和徐澜重新收拾了院子,又布置了屋里。 乔治老先生这里,就不着急了。 “我每次来,都住这里。”徐澜向徐玫介绍道:“从来没住过别人。玫儿妹妹跟我挤一处,不要嫌弃啊。” 徐玫摇摇头,笑着道:“到了这儿,总让我觉得像是回到了姑苏过夏天呢,又舒服又亲切。”林家整体建筑风格,是江南的样式: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若非是风中总夹带着一股咸味儿,身处林家,难免让人觉得,像是回到了江南。 “是么。”徐澜露出向往:“真想去江南看一看。” “澜姐姐若是愿意,这次就同我们一起回去啊。”徐玫笑着道。 徐澜摇摇头,道:“上次我们交谈之后,我回去问了娘。娘告诉我说,家主让我父亲来这里驻守,在本家那边是特意淡化了父亲存在的。所以,我和立波暂时不能回姑苏去,那样会让人想到父亲,会立即就知道,徐家在海外有了根基,从而会会徐家生出额外的警惕。” “娘说,没有哪一方会特别忌惮一个商人……但若是商人若是有了不受控制的根基地,那就不一样了。” “其实,这话我也不太懂。”徐澜似乎有些失望,道:“不过,家主和大人们的安排,总是有道理的吧。” “那是肯定的。”徐玫点头认可。 两个人谈笑了一会儿,回徐家堡和岛主府说明情况的人先后回来,大麦看向徐玫,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玫问道。 “小姐,婢子在城堡遇见了胡公子。”大麦轻声道。 徐玫愣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婢子打听了一下,他是南下到了广州之后,跟了一个商船过来的。今天惠小姐出去星星港附近的星星镇散心,正巧遇上,便邀请了他上门做客。”大麦知道徐玫一直关注着胡不为,便注意打听了前因后果,道:“立前公子很高兴,婢子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待客。婢子吩咐了圆子和小荷姑娘留意着消息,才赶回来向小姐您禀告的。” “我知道了。”徐玫面色微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道:“辛苦你跑一趟,去休息吧。” 徐澜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待大麦离开了,才问道:“哎,玫儿,这胡公子是什么人?” “胡家和徐家从前有些交情,胡不为之前曾在徐家族学待过一年多,与大兄和惠姐姐关系都很不错。他立意仕途,前年得了苏州府解元头名的时候,年纪还不满双十呢。”徐玫介绍道:“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人。” “啊?”徐澜闻言十分惊讶:“不到二十岁就中举了,还是一府之首?那他读书当真是厉害了!我常听到外祖父责骂几个舅舅表哥,说以他们的水平,回去参加科举怕连秀才都考不上呢!” “所以说,他的确是个少年俊杰。”徐玫实话道。 徐澜眼珠一转,拉住徐玫的手臂,悄悄问道:“玫儿似乎对这个俊杰十分有意见的?” 徐玫微愣,也不掩饰,笑了笑,道:“澜姐姐看出来了……我就是觉得那个人心思太多罢了。不过,大兄和姐姐都将他当做朋友,我就是讨厌他,也没什么法子。幸好,这一次我有先见之明,留在了这儿,不用去面对那个人,真是太好了。” 徐澜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徐玫也的确不想回去看到胡不为这个人。她也不担心什么,且轮不到她担心。 在徐家堡,徐惠都没能“见识”到什么,胡不为难道还能“见识”到什么不成! 念及此,徐玫说服自己,安心地在林家住了下来。林家这种书香清正的氛围,她还是很喜欢的。 “老先生,您教我些您家乡的语言吧?”徐玫向老乔治请求道。 老乔治有些诧异,道:“你当真喜欢我的家乡语言?”西方来的人很多,最多最有实力的是佛朗人,所以,西方通行的,都是弗朗语,到了东方,也是一样。 徐玫竟然会对他本国的语言感兴趣,让他意外之余,又不禁十分高兴。 徐玫点点头,有些天真地道:“佛朗语大家都会的,能有什么稀奇。我就是学着玩儿,并不用来做什么,当然要学一种大家都不会的,才好显摆呢。” 徐澜和林溪闻言都有些无语。 不过,想一想徐玫的情况,她们又释然:徐玫不就是学着玩儿么?她根本就用不到!说起来,她们这辈子也不一定能用的到……那么,要学什么,也不必斤斤计较了。 反正,她们现在就是陪徐玫高兴,管她学什么呢。 267 注音? “这样啊。”徐玫指了一下自己脑袋,故作得意地道:“那真是不巧的很,我这个人呢,就善于死记硬背……所以,老乔治说的那一套,我还真的全记住了。” 徐澜瞪大眼睛盯着徐玫看了一会儿,才气呼呼地道:“玫儿,我发觉你这丫头有时候很让人讨厌啊!你这么说话真的合适吗?” 徐玫嘻嘻地笑。 徐澜也就没法子与她生气,跟着笑了起来。但刚才那个话题,她反正是不想再提起了。 徐玫心中一松。 就在老乔治说着他的推测之时,徐玫的心,就开始疯狂地跳!直觉告诉她,老乔治应该是说对了!那些不是任何一种西方文字却偏偏是用他们的字母组合在一起的那些字,恐怕就是一种用西方某种语言的发音方式给汉字注的音! 或许,正是老乔治教给她的英吉利语! 或许,是别的什么语言! 不管是哪一种语言的注音,徐玫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破译的方向! 而这些,她绝不想让人知道。她不善于说谎,所以徐澜能够不做追问,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哦,对了,你说的那位胡公子不知走了没有?”徐澜问徐玫道。 徐玫摇摇头:“不知道呢。”她抿了抿唇,道:“或许还在……因为我们兄妹不是说近日要乘船返回么?说不定大兄会邀请胡公子一起走。” 返回的时候,她们将跟随着一个船队,而不是再乘坐海燕号。没有了保密的必要,以徐立前和徐惠对胡不为的热情好客,多半会邀请胡不为一起上路的。 “那我还真要见识一下这位年少有为的俊杰呢。”徐澜轻笑道。她见徐玫脸上不好,忙又挽着了徐玫的胳膊,笑嘻嘻地道:“放心,玫儿妹妹,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他再年轻有为风姿不凡,我也绝对会讨厌他!” 朝夕相处,徐澜和徐玫已经厮混的很熟悉了。 徐澜看起来热情周到,但真熟悉了,言笑就有些放肆的意味了。尤其是在徐玫一直十分好脾气地配合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好的特别快。 “别开玩笑啊。”徐玫撇了撇嘴角,道:“他那个人做事情呢,就算有两次的小辫子,也都被认为是情有可原是真性情是可以谅解的,其他可都没有什么错处。” “对于这样的人,我不喜欢他可以,但表面上却不能有任何失礼和刻意为难他的地方。不然,那就是我故意惹是生非找茬儿,成了我的不是,落大兄和惠姐姐还有其他人的埋怨了。” “若是我再继续恼呢,那就成了我的个人问题……”徐玫看向徐澜,道:“到那时候,我就成了大家讨厌厌烦的人……澜姐姐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还真是。”徐澜沉思片刻,有些气馁沮丧,道:“照你这么一说,那得多憋屈啊。尤其是自个儿亲哥哥和亲姐姐都不与自己站不边,要帮着外人呢。” “谁说不是呢?”徐玫叹气。 她多少次想要离间徐立前和胡不为,让徐立前也同样厌恶胡不为……奈何,徐立前却因为那一年多的同窗伴读之情,和因为报名科举而升华了的友情,一直都做不到。 就算是那一次胡不为做出了深夜去纠缠徐惠的大错事,也被徐立前和徐惠都理解成了“酒醉糊涂”,甚至是“酒后露真情”,不仅理解了胡不为的行为没有怪他,反而甚至生出了感动之情! 这种结果,当真让徐玫气馁。 但还是要忍耐着。所以,她是真心想要叹气…… 一路到了徐家堡,徐玫向前来迎接的小荷和圆子一问,果然,胡不为并没有离开。 “公子和惠小姐陪着胡公子前往岛的南面去了。说是要去见识一下当地原住民的生存状况。”圆子道:“三爷派了几个厉害的好手跟着,相信会是安全的。” “算算日程,明天下午就该回来了。” 徐玫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徐澜闻言有些讶然,见徐玫不发一言,便也没有在路边细问,直接跟着一起,去了徐玫的院子。 “玫儿妹妹?”徐澜面露好奇:“你不是说胡公子是读书人么?读书人,怎么会对未开化的蛮族感兴趣?”他们林家是读书人家吧,有时候的确也会教化蛮族,但不是对他们如何感兴趣,只是因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的情绪? 那位胡公子,他又不能在岛上长留,自然又不能教化民众……去看他们野蛮人做什么呢?徐澜想不明白。 “他是读书人没错。”徐玫点头,又挑眉道:“但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顿了顿,她又道:“难道你不觉得,他走一趟,立即就能显示出他与众不同么?” “啊?”徐澜张大了嘴巴。 徐玫没好声地道:“读书人那么多,解元一次都出十好几个……若他为人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又有什么稀奇的。” “听你这么说……”徐澜有些结巴,不知是何感想,道:“还真是这样的道理?” 徐玫坐下来,拿了块点心啃着,显然不想再说话了。 徐澜怔然了一会儿,回过神,便也就告辞离开了。离开之时,难免说了一句“要见识见识”这样的话,徐玫也没有怎么接她的话。 在徐澜离开之后,徐玫立即找来了纸笔,端坐书桌前面。 她没有去想方鼎上的东西。而是凝神提笔,回想着老乔治这几日教给她的东西,一点点地,将那些东西记录了下来,不断地观看着。同时,她也强迫自己忘记所有她顺便记下来的单词—— 因为徐玫觉得,若有单词且知道了单词的意思,她难免会受到具体意象的影响,从而干扰自己去辨别品读方鼎上的“文字”。 这一步,她静心许久,才觉得自己做到了。 而后,她仍旧没有去想方鼎上的“文字”,而是慢条斯理地用了一顿午餐,平心静气地午休半个时辰,起身沐浴更衣,煮好了一壶茶之后,才在书桌前坐下,将刻在脑子里的那些“文字”,一一落在了白纸上。(未完待续。) 268 闭门 “玫儿人呢?不是说回来了吗?”徐立前问道。 他与徐惠以及胡不为回来半日了,此时两个人也都各自分开回去休息了,依旧不见徐玫的面儿,徐立前难免有些奇怪。 他知道徐玫不喜欢胡不为。 但关于胡不为,徐玫的表现也一直十分礼貌得体,从来也没有失礼耍小脾气的。再说,此时于情于理,徐玫不是应该来这里问问他情况么? “哦,公子,是这样的。”石青道:“昨晚婢子想要替公子您向玫小姐说明一下您的去向,到了玫小姐那里,却被拦在了外面,并未见到玫小姐。大麦接待了婢子,说玫小姐有事情在忙,交代了不让任何人打扰,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婢子就回来了。” 石青道:“许是玫小姐现在事情没有忙玩呢吧。” “她当真有事情忙到没空出屋子?”徐立前有些惊讶:“她不是到林家去玩了么?会有什么事情,说的这么夸张?” 天大的事情才去打扰她? 什么是天大的事情? 徐立前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他又不禁想:莫非是那丫头因为胡不为的缘故,终于恼狠了,开始玩赌气甩脾气了?她故意不来见他,或许正等着他上门去解释? “行,我过去看看。”徐立前指着一个简陋的木头匣子,道:“将这个带上。” 石青应下来。 几个小院离的不远。徐立前不过是经过了生长的无比高大茂密的美人蕉丛,就到了徐玫暂住的小院前面。 院门在关着。 石青上去叩了一下门。 院门打开,却是圆子。 “石青姐姐?”圆子又看到了徐立前,忙行礼道:“婢子见过公子,给公子请安。” “你家小姐呢?”徐立前抬脚,就要跨进院门。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圆子却拦了一下他。徐立前顿下,看向圆子。 圆子有些慌张,忙行礼道:“是这样的,公子,小姐说,她这会儿有事情在想,任何人都不想见的,说是会打扰她思考……”她为难地道:“婢子之前问过小姐,小姐说,就是您和惠小姐来了,若没有重大的事儿,最好也不要进去打扰她的。待回头,她忙完了,再出来向您们请罪。那个,公子,您看?” 徐立前愣住了,问道:“玫儿当真在忙?” “婢子可不敢撒谎。”圆子连忙道:“小姐从林家回来,除了用饭睡觉,就一直都在书房里想什么。她也不与我们说话,书房也不许我们进的。” 徐立前这会儿真的惊讶了,向小院望了一眼,道:“这样,我进去远远看一眼,不打扰她思考。” 圆子这才让开门,躬身请徐立前进了院子。 书房的门禁闭,但前后的窗户却是大开着。站在廊下,轻易就能看到,徐立前正在伏案桌前,嘴唇翕动,似乎念念有词,又眉头深锁,一见就是正陷入了苦思的样子。 “她在干什么?”徐立前停在廊下,轻声问道。 “婢子不知。”圆子道:“小姐说了,书房这几日任何人都不能进……她让我们不要问。” 似乎当真有正经事。 徐立前皱眉,有些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是徐玫需要闭门苦思,谁也不见的。 但他也没有打扰。 徐立前观看了一阵,见徐玫似乎又陷入了写写画画,迟疑一下,退出了院子,示意石青将那朴素的木匣子给圆子,道:“这是我从蛮族那里给玫儿讨来的工艺品,有些年头了,给她玩儿的,你抽空交给她吧。就说,我来过了。” “哎,是,谢谢公子。”圆子接了匣子,恭敬地将徐立前送出了院子,待他们走远之后,又掩上了院门。 徐立前转回头瞧了瞧,不禁摇了摇头。 “立前,这是?”胡不为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 “哦,方才我在玫儿那里吃了闭门羹。”徐立前笑着与胡不为走到了另外一条路,道:“说她正有要紧的事情要忙,让我们谁也不要打扰她呢。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要紧事儿。” “立前这话说差了。”胡不为含笑道:“对于一些姑娘家来说,尤其是年纪小的小姑娘,哪怕是一盆花儿枯了叶子,都是天大的要紧事儿,怎么会没有要紧事儿?” 徐立前闻言大笑,点头道:“没想到胡兄你没有弟弟妹妹的,却是比我还要了解小孩子的心思呢。” “我也就是说说。”胡不为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转了话题,问道:“立前,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出来这么久,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天地广阔……但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一路,感触和感悟都不少,需要回去静心整理一番。”胡不为又道:“再说,也到了该回去备考的时候了。我出来这一路,真真是一本圣贤之书都没有读,实在是惭愧。” 徐立前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胡兄怕是早已经将圣贤书都装在了这里,时时刻刻都想着呢,怎么能说没有拜读?再说,胡兄这一路想来收获良好,定然比闭门苦读不知道强了多少……新帝和周太傅革陈出新,朝廷正值变革之际,胡兄这此回去,肯定能一展所求,大展宏图了。” “立前你就别吹捧我了。”胡不为摆摆手,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啊,必须要将春闱这一关过了,才能有资格谈其他的。不然,都是夸夸其谈的笑话罢了。” “呵呵。”徐立前想了想,道:“我其实已经与叔父商量过了,最近几日就安排船只回去,耽误不了你的行程,胡兄放心吧。” “跟着立前你们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胡不为道。 两个人走上了高处,站在一处凉亭里向下观望,竟然看见了一身白纱的徐惠也正在下方不远处的一处凉亭里依着廊柱而立,风儿吹动了她的青丝和白裙,美好的就像一副画儿。 胡不为怔怔看了许久,仿佛看的失神。 徐立前沉默地观察了胡不为一阵,抿了一下唇,轻声道:“请恕我冒昧,胡兄对惠儿是?”(未完待续。) 269 会一会 胡不为闻言,咳嗽几声,有些狼狈慌乱,反问道:“立前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摇摇头:“哦,我倒是没什么意思。” 自从胡不为那夜醉酒失态之后,胡不为或许意识到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在面对徐惠之时,总有些不自在。徐立前察觉到这一点,却也不想干涉什么。 在徐立前看来,徐惠年纪尚幼,且如今她自个儿的想法也不成熟,就算胡不为对徐惠有什么心思……胡不为没有正儿八经慎重地向徐家提出之前,徐立前并不想促成什么。 拖得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又有什么? 此时,见胡不为不肯正面应答他的问话,徐立前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的追问,转而与胡不为谈论起家乡来:“……想一想,江南也到了春暖花开的好时光了吧。” …… “这是什么?”徐玫看着这粗陋无比的木匣子,目露古怪。 这种粗糙的东西,似乎不应该到她面前来吧? “这是立前公子送来的,说是从蛮族那边带回给小姐您的礼物。”大麦道:“圆子收下来的。婢子没有查看过。小姐,婢子这就给您打开?” “打开看看。”徐玫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问道:“大兄来过了?” “公子来过了,只是见您正在书房忙碌,便没有打扰您,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大麦禀告道。 她将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向徐玫道:“小姐,是个木雕。”她捧出木雕给徐玫,道:“雕的是什么,婢子看不出来。” 徐玫接过一瞧,研究了片刻,才道:“这应该是一种乐器吧?我好像在林家见过这个。”木雕像个大肚子的水壶,上面凿出来几个小孔,内里中空,外面装饰着鸟和鱼虫的图案,似乎有许多年头的,木制已经成了紫黑色,显得十分的古朴。 “看起来挺不错的。”徐玫把玩了一会儿,将东西放回了匣子,却是忍不住嫌弃匣子太粗陋难看了,道:“回头你记得提醒我问问这匣子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的。若是没有,你记得替我换一个匣子,啊?” “哎,婢子记下了。”大麦笑着应了应,将匣子收好,见徐玫又坐在那里又要开始冥思苦想一般,轻声试探道:“小姐,不如婢子给你煮个茶?” 果汁虽然清凉可口,但总是少了一些什么意味在里面。 “好。”徐玫没有拒绝。 她找了个摇椅坐下,将身体靠好了,看着湛蓝的天空,双手放在胸前,就那么一摇一摇。 蓝色的天上,立即写满了那些“文字”。 许许多多的猜测和组合,有的的确被她找到了相近的汉字音节,但却根本又组不成有意义的句子。仿佛,她依旧没能明白那些音节的规矩,有些所得,更多的是碰巧的成分在。 但,就是凑巧的那些所得,就已经让徐玫十分激动:因为她感觉,自己应该是找到了方向! 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茶香萦绕鼻端,徐玫紧绷的心弦慢慢就在这样的茶香之中放松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将头顶上的那些“文字”赶开,道:“大麦啊,你还别说,你这手艺一出,还真的有些想念这清茶味儿了……” “小姐喜欢就好。”大麦笑道。 许多东西,其实并不是一门心思琢磨就好的。太呕心入魔,反而会钻了牛角尖。不如在许久没有进展的时候放松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灵光一闪,抑或就有了新的思路? “哦,对了。”徐玫回想起来,问道:“既然大兄回来了,那胡公子是不是也回来了?” “是。”大麦道:“婢子让人一直盯着呢,这会儿,胡公子和立前公子正在半山凉亭之中闲谈。” “这样啊。”徐玫看一眼桌面上袅袅散着热气的清亮茶汤,将口中一盏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道:“大麦,带上你煮的茶,我们去见见大兄和胡公子。” “是。”大麦应声。 龟背山山势很缓,又早被徐家几乎将每一块山石和每一颗树都梳理过了,上去的路虽然不宽,但走起来却十分轻松,连台阶都很少,一路散步着,就能慢慢上去了。 路虽然是斜着环绕向上的,却也很快就到了。 “大兄,胡公子。”徐玫笑眯眯地行礼,示意大麦将茶水和茶具摆上,开口道:“谈的太投契口干舌燥了吧?这不,我给送茶来了。” “玫儿来了,真是有心了。”徐立前见到她,十分高兴,顺势请胡不为和徐玫都坐下。 胡不为也点头示意,坐了下来,嗅一嗅清茶香,道:“难不成是今年的新茶?这味儿,真是让人形容……” “是新茶。”徐玫笑眯眯地道:“尝尝。” 这才四月初。江南的茶树只怕才冒出新芽不久,这里又是远在最南面的海岛,可想而知,这茶能有多金贵。 胡不为品了一口,明明是入口清柔唇齿留香的顶级新茶,他却不知道为何生出一种酸涩不甘的味道来。放下茶盏,他开口赞道:“果然好茶。” “玫儿的这个侍女,煮茶的手艺是顶尖的。”徐立前赞道:“她煮的茶,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让人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朗月的欣喜开明之感,难得的很。” “让立前兄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如此?”胡不为特意细细看了大麦几眼,目露赞赏之意,又向徐立前和徐玫二人道:“说真的,我真是羡慕你们,生在这样的大富之家,总能有这般奢侈享受!” 他言语十分诚恳,但又像是善意的玩笑,让人有些琢磨不定。 “反正大兄你不许惦记大麦,我不会让她走的。”徐玫目光一转,笑眯眯地问徐立前道:“大兄,你之前给我的那个木雕是什么?有什么讲究么?” “哦,那是他们当地人的一种乐器,也是一种礼器,能吹奏出类似号角的低沉声音,尤其是在丛林之中,声音能传得格外远。”徐立前道:“说讲究也没什么讲究,我就是见你没一起去,就给你带回来玩儿的。你若是不怎么喜欢的话,丢到库房去就是了。”(未完待续。) 268 闭门 “玫儿人呢?不是说回来了吗?”徐立前问道。 他与徐惠以及胡不为回来半日了,此时两个人也都各自分开回去休息了,依旧不见徐玫的面儿,徐立前难免有些奇怪。 他知道徐玫不喜欢胡不为。 但关于胡不为,徐玫的表现也一直十分礼貌得体,从来也没有失礼耍小脾气的。再说,此时于情于理,徐玫不是应该来这里问问他情况么? “哦,公子,是这样的。”石青道:“昨晚婢子想要替公子您向玫小姐说明一下您的去向,到了玫小姐那里,却被拦在了外面,并未见到玫小姐。大麦接待了婢子,说玫小姐有事情在忙,交代了不让任何人打扰,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婢子就回来了。” 石青道:“许是玫小姐现在事情没有忙玩呢吧。” “她当真有事情忙到没空出屋子?”徐立前有些惊讶:“她不是到林家去玩了么?会有什么事情,说的这么夸张?” 天大的事情才去打扰她? 什么是天大的事情? 徐立前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他又不禁想:莫非是那丫头因为胡不为的缘故,终于恼狠了,开始玩赌气甩脾气了?她故意不来见他,或许正等着他上门去解释? “行,我过去看看。”徐立前指着一个简陋的木头匣子,道:“将这个带上。” 石青应下来。 几个小院离的不远。徐立前不过是经过了生长的无比高大茂密的美人蕉丛,就到了徐玫暂住的小院前面。 院门在关着。 石青上去叩了一下门。 院门打开,却是圆子。 “石青姐姐?”圆子又看到了徐立前,忙行礼道:“婢子见过公子,给公子请安。” “你家小姐呢?”徐立前抬脚,就要跨进院门。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圆子却拦了一下他。徐立前顿下,看向圆子。 圆子有些慌张,忙行礼道:“是这样的,公子,小姐说,她这会儿有事情在想,任何人都不想见的,说是会打扰她思考……”她为难地道:“婢子之前问过小姐,小姐说,就是您和惠小姐来了,若没有重大的事儿,最好也不要进去打扰她的。待回头,她忙完了,再出来向您们请罪。那个,公子,您看?” 徐立前愣住了,问道:“玫儿当真在忙?” “婢子可不敢撒谎。”圆子连忙道:“小姐从林家回来,除了用饭睡觉,就一直都在书房里想什么。她也不与我们说话,书房也不许我们进的。” 徐立前这会儿真的惊讶了,向小院望了一眼,道:“这样,我进去远远看一眼,不打扰她思考。” 圆子这才让开门,躬身请徐立前进了院子。 书房的门禁闭,但前后的窗户却是大开着。站在廊下,轻易就能看到,徐立前正在伏案桌前,嘴唇翕动,似乎念念有词,又眉头深锁,一见就是正陷入了苦思的样子。 “她在干什么?”徐立前停在廊下,轻声问道。 “婢子不知。”圆子道:“小姐说了,书房这几日任何人都不能进……她让我们不要问。” 似乎当真有正经事。 徐立前皱眉,有些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是徐玫需要闭门苦思,谁也不见的。 但他也没有打扰。 徐立前观看了一阵,见徐玫似乎又陷入了写写画画,迟疑一下,退出了院子,示意石青将那朴素的木匣子给圆子,道:“这是我从蛮族那里给玫儿讨来的工艺品,有些年头了,给她玩儿的,你抽空交给她吧。就说,我来过了。” “哎,是,谢谢公子。”圆子接了匣子,恭敬地将徐立前送出了院子,待他们走远之后,又掩上了院门。 徐立前转回头瞧了瞧,不禁摇了摇头。 “立前,这是?”胡不为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 “哦,方才我在玫儿那里吃了闭门羹。”徐立前笑着与胡不为走到了另外一条路,道:“说她正有要紧的事情要忙,让我们谁也不要打扰她呢。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要紧事儿。” “立前这话说差了。”胡不为含笑道:“对于一些姑娘家来说,尤其是年纪小的小姑娘,哪怕是一盆花儿枯了叶子,都是天大的要紧事儿,怎么会没有要紧事儿?” 徐立前闻言大笑,点头道:“没想到胡兄你没有弟弟妹妹的,却是比我还要了解小孩子的心思呢。” “我也就是说说。”胡不为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转了话题,问道:“立前,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出来这么久,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天地广阔……但我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一路,感触和感悟都不少,需要回去静心整理一番。”胡不为又道:“再说,也到了该回去备考的时候了。我出来这一路,真真是一本圣贤之书都没有读,实在是惭愧。” 徐立前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胡兄怕是早已经将圣贤书都装在了这里,时时刻刻都想着呢,怎么能说没有拜读?再说,胡兄这一路想来收获良好,定然比闭门苦读不知道强了多少……新帝和周太傅革陈出新,朝廷正值变革之际,胡兄这此回去,肯定能一展所求,大展宏图了。” “立前你就别吹捧我了。”胡不为摆摆手,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啊,必须要将春闱这一关过了,才能有资格谈其他的。不然,都是夸夸其谈的笑话罢了。” “呵呵。”徐立前想了想,道:“我其实已经与叔父商量过了,最近几日就安排船只回去,耽误不了你的行程,胡兄放心吧。” “跟着立前你们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胡不为道。 两个人走上了高处,站在一处凉亭里向下观望,竟然看见了一身白纱的徐惠也正在下方不远处的一处凉亭里依着廊柱而立,风儿吹动了她的青丝和白裙,美好的就像一副画儿。 胡不为怔怔看了许久,仿佛看的失神。 徐立前沉默地观察了胡不为一阵,抿了一下唇,轻声道:“请恕我冒昧,胡兄对惠儿是?”(未完待续。) 269 会一会 胡不为闻言,咳嗽几声,有些狼狈慌乱,反问道:“立前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摇摇头:“哦,我倒是没什么意思。” 自从胡不为那夜醉酒失态之后,胡不为或许意识到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在面对徐惠之时,总有些不自在。徐立前察觉到这一点,却也不想干涉什么。 在徐立前看来,徐惠年纪尚幼,且如今她自个儿的想法也不成熟,就算胡不为对徐惠有什么心思……胡不为没有正儿八经慎重地向徐家提出之前,徐立前并不想促成什么。 拖得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又有什么? 此时,见胡不为不肯正面应答他的问话,徐立前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的追问,转而与胡不为谈论起家乡来:“……想一想,江南也到了春暖花开的好时光了吧。” …… “这是什么?”徐玫看着这粗陋无比的木匣子,目露古怪。 这种粗糙的东西,似乎不应该到她面前来吧? “这是立前公子送来的,说是从蛮族那边带回给小姐您的礼物。”大麦道:“圆子收下来的。婢子没有查看过。小姐,婢子这就给您打开?” “打开看看。”徐玫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问道:“大兄来过了?” “公子来过了,只是见您正在书房忙碌,便没有打扰您,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大麦禀告道。 她将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向徐玫道:“小姐,是个木雕。”她捧出木雕给徐玫,道:“雕的是什么,婢子看不出来。” 徐玫接过一瞧,研究了片刻,才道:“这应该是一种乐器吧?我好像在林家见过这个。”木雕像个大肚子的水壶,上面凿出来几个小孔,内里中空,外面装饰着鸟和鱼虫的图案,似乎有许多年头的,木制已经成了紫黑色,显得十分的古朴。 “看起来挺不错的。”徐玫把玩了一会儿,将东西放回了匣子,却是忍不住嫌弃匣子太粗陋难看了,道:“回头你记得提醒我问问这匣子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的。若是没有,你记得替我换一个匣子,啊?” “哎,婢子记下了。”大麦笑着应了应,将匣子收好,见徐玫又坐在那里又要开始冥思苦想一般,轻声试探道:“小姐,不如婢子给你煮个茶?” 果汁虽然清凉可口,但总是少了一些什么意味在里面。 “好。”徐玫没有拒绝。 她找了个摇椅坐下,将身体靠好了,看着湛蓝的天空,双手放在胸前,就那么一摇一摇。 蓝色的天上,立即写满了那些“文字”。 许许多多的猜测和组合,有的的确被她找到了相近的汉字音节,但却根本又组不成有意义的句子。仿佛,她依旧没能明白那些音节的规矩,有些所得,更多的是碰巧的成分在。 但,就是凑巧的那些所得,就已经让徐玫十分激动:因为她感觉,自己应该是找到了方向! 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而已…… 茶香萦绕鼻端,徐玫紧绷的心弦慢慢就在这样的茶香之中放松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将头顶上的那些“文字”赶开,道:“大麦啊,你还别说,你这手艺一出,还真的有些想念这清茶味儿了……” “小姐喜欢就好。”大麦笑道。 许多东西,其实并不是一门心思琢磨就好的。太呕心入魔,反而会钻了牛角尖。不如在许久没有进展的时候放松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灵光一闪,抑或就有了新的思路? “哦,对了。”徐玫回想起来,问道:“既然大兄回来了,那胡公子是不是也回来了?” “是。”大麦道:“婢子让人一直盯着呢,这会儿,胡公子和立前公子正在半山凉亭之中闲谈。” “这样啊。”徐玫看一眼桌面上袅袅散着热气的清亮茶汤,将口中一盏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道:“大麦,带上你煮的茶,我们去见见大兄和胡公子。” “是。”大麦应声。 龟背山山势很缓,又早被徐家几乎将每一块山石和每一颗树都梳理过了,上去的路虽然不宽,但走起来却十分轻松,连台阶都很少,一路散步着,就能慢慢上去了。 路虽然是斜着环绕向上的,却也很快就到了。 “大兄,胡公子。”徐玫笑眯眯地行礼,示意大麦将茶水和茶具摆上,开口道:“谈的太投契口干舌燥了吧?这不,我给送茶来了。” “玫儿来了,真是有心了。”徐立前见到她,十分高兴,顺势请胡不为和徐玫都坐下。 胡不为也点头示意,坐了下来,嗅一嗅清茶香,道:“难不成是今年的新茶?这味儿,真是让人形容……” “是新茶。”徐玫笑眯眯地道:“尝尝。” 这才四月初。江南的茶树只怕才冒出新芽不久,这里又是远在最南面的海岛,可想而知,这茶能有多金贵。 胡不为品了一口,明明是入口清柔唇齿留香的顶级新茶,他却不知道为何生出一种酸涩不甘的味道来。放下茶盏,他开口赞道:“果然好茶。” “玫儿的这个侍女,煮茶的手艺是顶尖的。”徐立前赞道:“她煮的茶,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让人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朗月的欣喜开明之感,难得的很。” “让立前兄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如此?”胡不为特意细细看了大麦几眼,目露赞赏之意,又向徐立前和徐玫二人道:“说真的,我真是羡慕你们,生在这样的大富之家,总能有这般奢侈享受!” 他言语十分诚恳,但又像是善意的玩笑,让人有些琢磨不定。 “反正大兄你不许惦记大麦,我不会让她走的。”徐玫目光一转,笑眯眯地问徐立前道:“大兄,你之前给我的那个木雕是什么?有什么讲究么?” “哦,那是他们当地人的一种乐器,也是一种礼器,能吹奏出类似号角的低沉声音,尤其是在丛林之中,声音能传得格外远。”徐立前道:“说讲究也没什么讲究,我就是见你没一起去,就给你带回来玩儿的。你若是不怎么喜欢的话,丢到库房去就是了。”(未完待续。) 270 明心 “我还是很喜欢的。”徐玫笑着道:“回去之后摆在博古架上,瞧着停合适的。”她说到这里,不禁也问道:“对了,大兄,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我都想家了。” “这几日就走。”徐立前安抚她道:“你可以收拾准备了。” “那真是太好了。”徐玫高兴起来,重新替徐立前和胡不为添了茶水,待他们用罢,便示意大麦收拾茶具,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大兄和胡公子谈话了。胡公子,再会。” “回见。”徐立前笑着道。 胡不为温向徐玫点头示意,看起来温文尔雅,卓尔不凡。 徐玫礼貌地笑了笑,领着大麦走了。 路上,她想了想,又拐到了徐惠所在的凉亭,打过招呼之后,徐玫指了指上面,眨眼道:“姐姐选了这个地方,莫非当真是有心所致?” 徐惠耳尖一红,恼道:“死丫头你什么意思?” 徐玫扬起下巴,故作促狭,道:“姐姐难道不知道,我是才从上面下来的?就上面不远,大兄和胡公子正赏景呢。而且,姐姐可现在可就在这风景里面……” 徐惠耳尖更红,俏脸一板,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因为不想打扰他们聊天才就在这里坐一会儿,怎么到你口中就变味儿了呢。”她见徐玫一副显然不相信她的神情,咬了一下唇,道:“我徐惠说了不外嫁,那就绝不会外嫁。你以后别七想八想的,万一被旁人听见,以为我们徐家的女儿多不矜持呢。听见了没有?” 徐玫没想到会再一次听到徐惠如此决然的表白,不禁愣了愣,低声问道:“惠姐姐,你这不是在赌气吧?你放心,我以后再不提这个话茬就是了,你可千万别因为我说几句就……” “你以为你小丫头多大能耐呢,这么大的事情,能因为你?”徐惠给了徐玫一个白眼,转头之后有些怅然,但怅然只一闪而逝就变得坚定,道:“胡不为虽然很不错,但我徐惠打从出生时候起,就没想到会去当一个内宅妇人。为了谁都不行。胡不为当然也不行。” 她有点儿喜欢胡不为,却绝到不了为他放弃多年坚持的地步。 “之前那一次母亲问我,我尚有一些犹疑……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她看向徐玫,有些没好奇地道:“你懂了吗?” “懂了,姐姐。”徐玫讨好地道:“我就知道,姐姐看不上胡不为。” “你懂什么。”徐惠转头看向远方,再一次怅然起来。 徐玫没有打扰她,静静地陪着她。 远处,一片碧海连天。 返程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临别午宴,定在了岛主府,也就是在徐澜的家中。 徐玫写信向林溪依旧老乔治告别,在这一日到来的清晨,他们离开了徐家堡,一路到了岛主府。 岛主府建的简洁大气,前面处理公务之处装修的朴实又庄重,让进来之人不会因为敬畏而生出距离,又不会因为太过随便而让人生出了轻视之心。后宅修的很宽敞,修了好几座院子,徐归元一家人当然住在最大的主院里,这个院子又包括了好几个小院子,带了一个独立的小花园,修的也算是十分精致的了。 “这是我的小院子。”徐澜请了徐惠和徐玫参观自己的住处,不好意思地道:“有些狭小,你们别嫌弃。” “挺不错的。”徐惠称赞道。 虽然与她在姑苏的玲珑苑不能比,也与徐玫的集雅苑不能比。她们的院子,单就是面积大,就是这里的两三倍。 也不怪。 整个海岛都没有多大。岛上人建房子,下意识之中,自然而然地,将会把房子建的小巧…… 徐惠挑剔地想。 徐玫很高兴地在徐澜这里坐了好一阵,品尝了岛主府聘请的面点师傅做的西方各国的点心,到正餐的时间,反而有些吃不下了。其他,她还是很喜欢这些海鲜大餐,鲜活美味……只是,不耐多吃而已。 “玫儿妹妹,你们走的要走了啊。”徐澜拉着徐玫的手,十分不舍。 “有机会一定要到姑苏玩啊,我领着你游湖,尝一尝地道的江南美食。”徐玫含笑道。 “一定有机会的。”徐澜眼睛都有点儿红了。 徐玫倒没有太多的不舍:“澜姐姐,总会再见的。我们走,你珍重。” “珍重。”徐澜给徐玫一个拥抱。 徐玫上了船,与徐惠并肩而立,向下观望。 下面,徐归元并张总管领着海岛众人,与徐立前的告别尚未结束。 “听说,这一次廖统领会跟随我们回去?”徐惠开口。 徐玫摇摇头:“姐姐知道,我一向不关心这些。” “也是。”徐惠罕见地没有表示出格外嫌弃徐玫的意思,低声道:“你这样,也不错。反正将来无论怎么着,有母亲父亲,有大兄和我,都能保你平安富贵一辈子。的确不必操心太多。” 徐玫怔了一下,笑着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呢。” 所以,徐惠这个当姐姐的再嫌弃她,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动不动就要训斥她……她仍然是亲姐姐,会愿意管着她护着自己这个妹妹,一辈子的。 徐玫眨了眨眼睛,见下面一身劲装的廖英果然陪着徐立前上船了,便与徐惠一起,向那边迎了一下。 “廖统领当真要与我们一同回去?”徐惠再次问道。 “是,这是母亲的意思。”徐立前解释道。 “属下廖英,见过惠小姐、玫小姐。”廖英低头,抱拳行礼。 徐玫突然愣住了。廖英的声音,仿佛如同一声炸雷,轰然一声,在她的头脑之中炸开! 她盯着廖英,眼睛一眨不眨,全然忘记了其他。 徐惠还在与廖英客套交谈。徐玫听见了廖英说话,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说的是什么。 “玫儿?”徐立前终于发现了徐玫的异常,靠近低声问询。 “哦,没什么。”徐玫回过神,却没有收回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廖英,开口问道:“廖统领说的是官话?”(未完待续。) 271 官话 廖英看年纪不到三十,个头并非特别高,但却壮硕英武,丝毫不显得矮小。一张国字脸,话不多,略显沉默。 听见徐玫问他,廖英抱拳解释道:“属下乃是山东威海人氏,能听懂几地方言,却不懂说。是以,只能讲官话。” “原来如此。”徐玫轻声道。 原来如此。 整个大夏,包括周边各国,用老乔治的话说,这里统统都是东方土地。不说各国,便是大夏本身,各州各县,虽然都通用一种文字,但开口说话却是各有各的腔调,有时候甚至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一般。 徐家在姑苏。她的身边围绕的,一直都是江南人。是以,她自幼长大,开口说的,从来都是江南一地的方言!就算去一次京城,到这一趟海岛,也是一样! 她的意识之中,就没有官话。 虽然她早就学会了官话。也能讲官话。 “自然就是如此了。”徐立前笑着道:“其实,在徐家做事的,尤其是这几年,来自各地的都有,许多人都是讲官话来交流的。因为毕竟是官话,大家都能听得懂。” “我明白了。”徐玫也换成了官话,向廖英欠身示意,道:“让廖统领见笑了。你们慢谈,我先进去休息了。” “恩,你去吧。”徐立前体贴地道。 外面太阳很大,海面上泛起的金光晃动得刺眼。海船就要破浪起航,徐玫已经同所有人都告别过了,并不用非要站在这甲板上。 徐玫闻言,再次欠身,快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她走的那般快,仿佛就要飞起来一般! 徐立前目送她离去,摇头包容地笑了笑,与廖英继续交谈起来。 再说徐玫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脸色已经是无比严肃。她让大麦关好了门,说了一声“别打扰我”,便匆匆坐在桌前,找了一只炭笔和白纸,伏案写了起来。 应该是官话…… 一定是官话! 徐玫落下一笔,口中念念有词:屋?吾?我?辣,拉,来?这个字母,到底是多余的,还是有某一种表示?暂时不管它,且试试…… 徐玫的心不知不觉堵在了嗓子眼,砰砰乱跳。她满头大汗,却是顾不得擦一下。 大麦拧了帕子几次想要过去,但见徐玫的样子,又不管过去。她想要给徐玫打扇子,却又怕弄乱了徐玫桌上的纸。最后,她拉开门,对门口守着的团子道:“去多要些冰来。” 放了冰,大麦觉得屋里凉爽了一些……但时间一点一滴,都是那么难熬。 晚餐送来,大麦收下了,却依旧不敢打断徐玫的思路,只能眼看着,饭菜凉了下来。煮好了茶,放在桌边,同样凉掉了…… 大麦从未见到徐玫这副模样。严肃慎重的,让她心中震惊! 直到繁星满天。 大麦才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小姐?” “哦,什么事情?”徐玫没有抬头,皱眉思索。 她说的是官话。 这让大麦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用官话回道:“夜了,您是不是该休息了?有时候事情,明日再忙不行么?” “夜了?”徐玫皱眉,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深沉的大海上面,漂浮着细碎的星光。 徐玫愣了一会儿神,起身对着窗外夜景活动了一下身体,转身将桌面上的写写画画的纸收拢了一下,道:“我饿了,弄点儿吃的。” “哎。”大麦打开门,吩咐一句,不过一会儿,团子圆子就将热乎乎的饭菜重新端了上来,摆了半张桌子。 “你们吃了么?”徐玫随口问道。 “她们应该是用过了。”大麦道:“婢子也已经垫了几块点心,饿不着的,小姐您放心。” “这样才对了。”徐玫道:“若是我顾不上,你们就自个将自己给顾上了,也省的我回过神还要惦记你们。若是饿坏了一个,我有心疼了。” 她咽下了一口汤,对大麦道:“你去将那她们两个叫进来。” 待团子圆子进来,她放下碗筷,摆手道:“从现在起,我这儿呢,有一个新规矩。”她一一从三人身上看过去,笑眯眯地道:“那就是,你们三个人,都必须讲官话。” “讲官话,不许再将家乡方言,明白了没有?” “啊?”三个婢女俱是十分糊涂,但还是道:“是,小姐,我们明白了。” 清脆准确的官话,如此好听。 徐玫满意地笑笑,指着桌上的饭菜,道:“我吃饱了。你们若是没吃饱,就用一些吧。” “多谢小姐。”团子笑道:“就算是吃饱了,有小姐赏的好东西,也要再吃几口呢。” 徐玫嗔了她一眼。 三个婢女将徐玫剩下的好饭菜分了分,就在屋里吃了。她们吃的很快,徐玫才收拾好桌面纸笔,她们便已经吃玩了饭菜,连碗筷都收拾好了。 “小姐,之前饭点之时公子让人来问问您,有没有不舒服呢。”大麦用标准的官话与徐玫说道:“婢子说,您正在忙……公子也没有再问。” “嗯。”徐玫道:“我们出去走走。这会儿,外面肯定凉快了。” “小姐披着点儿,别着凉。”大麦道。 主仆走上了甲板。甲板上,挂着明晃晃的风灯。 徐玫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上面说话的胡不为。在看他对面交谈之人,竟然不是徐立前和徐惠,而是廖英。 徐玫顿了顿,走了过去。 “胡公子,廖统领。”徐玫欠身行礼,状若天真好奇,问道:“两位在说什么呢?” “哦,我正在与廖统领说起往事。”胡不为轻叹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廖统领乃是一届武状元,真真是文武双全之英才啊!大夏军中失去廖统领这么一位英才,实在是可惜至极!” 他一开口,也是标准的官话。 廖英忙道:“胡公子过誉了。大夏朝传承两百年,英才何其之多。廖某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位罢了。” “我知道,廖统领曾经遭受过不公……”胡不为轻劝道:“如今大夏新帝在位,周太傅统领文武重臣,革陈出新,整肃贪腐鄙陋……大夏的天,已经清正了许多。若他日我胡不为能科举有望,必然要为廖统领刷洗沉冤,还廖统领一个公正!”(未完待续。) 272 交谈 星光之下,他眼中蕴含的真诚正义,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廖英感动抱拳,道:“胡公子心存公义,让廖某十分感动。只是,当年之事,是非曲直已经过去太久,廖某心中早已没有了愤懑之意。毕竟,当年我也确实是当年守城之人,丢城失地,让百姓遭难,的确是廖某无能。是以,廖某也没脸谈什么‘委屈’。” 一场战争,一个小兵要负的责任,与主将要负的责任绝不会一样。当时,廖英不过是一个谈不上有决策权的小小的底层将领,根本没有负主要责任的资格。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 廖英这般说,是表示自己放弃了计较过去。而一个人能不再在乎过去所遭受的“污蔑”,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今日现状十分满意! 胡不为面露敬佩,施礼道:“廖统领果真豁达。” 徐玫含笑看向胡不为,开口问他道:“胡公子想要为廖统领鸣冤昭雪……是想要廖统领重新回到朝廷军中去么?” 胡不为似乎没有想到徐玫会这么问。他怔了一下,才诚恳地道:“大夏中兴有望,又逢乱世之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廖统领乃是将才,我自然希望廖统领能回归军中,建功立业。” “胡公子想的挺美好的。”徐玫笑起来,歪着头道:“但是,胡公子此时正站在徐家的船上,想要游说我母亲看重的人离开徐家,而且还当着我徐玫的面儿……胡公子,你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过分些呢?” 胡不为哑然片刻,很快又道:“玫小姐这么一说,的确是我孟浪。也幸好玫小姐在此,不然,反倒会显得我胡不为行事不够坦荡真诚了。” 私下去拉拢徐家的护卫统领,其性质只会更加恶劣。 “胡公子说的很好。”徐玫笑眯眯的,似乎毫无心机,道:“但是我既然听到了,肯定要告诉我大兄和姐姐,警惕胡公子挖人了。恩,回去之后,还要告诉母亲知道……” 她这样的话,让胡不为一时间有些不好接。 他正在迟疑,却又见徐玫看向了廖英,问道:“廖统领觉得呢?” 廖英拱手道:“廖某受家主大恩,此有用之身,难报万一。”他向胡不为道:“胡公子高看廖某,廖某心虽感动,奈何受之有愧。只是,我此生,再不会再回大夏军中了。” “那实在是可惜。”胡不为遗憾轻叹道:“廖统领一身本事,长在岸上,而非是在这海船之上水师之中。” “胡公子误会了。”廖英道:“我蒙家主召见,乘船返回姑苏,是为乘客,这船队并非受我统领……胡公子说的很对,廖某这一身本事,看家护院足够……若在船上……”他顿了顿,略显羞愧地道:“不怕胡公子和玫小姐笑话,我有些晕船……之前也是因为晕船,待在船舱难受,才出来甲板上转转的。” 胡不为和徐玫都愣了愣。 胡不为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原来廖统领竟然晕船?” 他并非笑话,更多的是关心,想了想,道:“不知现在可是感觉好些了?我听说,晕船不是很严重的话,只要转移注意力,很快就能适应了。” 胡不为又说起自己初次“晕船”的经历,如此继续与廖英交谈下去。 徐玫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不再开口,也不走。只是偶尔在两个人怕她受到冷落出声问她之时,才简单地应一声,表示自己听得津津有味。 徐玫并没有在意两个人在谈什么。 他们那标准的官话落在她耳中,立即就会从一个有意义的句子被拆分成许多无意义的单字,只剩下音节,被她过滤了开去。 就差一点儿了。 徐玫想。 或许谁的下一句话,轻易揭开所有谜团的谜底! 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一边的缘故,两个人有交谈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礼貌客气地散开了。留下徐玫站在甲板上,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又将胸腔里浑浊了的气息,吐了出来。 接下来的行程之中,徐玫有事没事儿就去找廖英说话。一开始,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但一日又一日,她就发现廖英不知为何很少再出现在甲板上,而有几次,徐立前都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怪怪的。 终于。 这一日,徐玫又“碰上”了廖英,听他描述了一番家乡方才放他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正要坐下来琢磨她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的“注音”,徐立前过来敲了她的门。 “玫儿,你最近是不是在忙什么?”徐立前坐定,关切地问道。 “哦,是有琢磨点儿事情……大兄有事儿?”徐玫不打算这就告诉徐立前关于那些“注音”的事情,开口反问道。 徐立前有些为难,他怔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惊疑问道:“玫儿最近一直在讲官话?” “啊,是的啊。”徐玫这才注意,徐立前与她说的,是姑苏的方言。但她依旧用官话来回答:“这几天说习惯了嘛。恩,正好也算是练习一下了。” 徐立前抿了抿唇。 徐家的根在江南。 徐家势大。 不说为徐家做事的这些人,不说在徐家所能影响到的范围……就是到了大夏京城,到了大康,到了渤海国或是其他的大小列国,他们也没有必要一定要说什么官话! 徐家人就说姑苏方言,旁人只会想法子来学会这姑苏方言,而不是要求他们用官话交流! 徐玫为什么要这会儿练习官话? 徐立前心中那种不好的联想,更加强烈了。 他怔怔看着徐玫笑吟吟的、还有这一丝稚嫩的少女面庞,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睑不再与徐玫对视,开口道:“玫儿,你知道廖英多大年纪了吗?” 徐玫摇摇头:“不知道啊。” 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廖英已过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今年三十有三了。”徐立前道:“他成亲很早,妻子虽然早亡,但却留下了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十一,跟玫儿你一样大。”(未完待续。) 273 小性子 “这些我都知道。”徐玫笑着道:“我问过廖统领,他都说过了。” 这些日子,她为了与廖英交流官话,可是千方百计地找话题来着。廖英的家里情况,她早就问过了。 徐立前看着徐玫毫不在意的笑容,觉得一定是自己想错的,但却又不能肯定。不过,让徐玫这么下去,肯定非常不好。徐立前一咬牙,问道:“玫儿,你已经长大了。身为一个大姑娘,要分外注意自己的言行,明白没有?” 徐玫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才瞠目结舌,无比震惊地指着徐立前,道:“大兄,你不会是因为我找廖英说话,是那种意思吧!你真是,真是……不闲荒唐!” 徐立前被她这么一指,也是十分窘迫,不禁微红了脸,解释道:“正因为荒唐,所以我才让玫儿你注意言行举止,别让旁人生出误会之心!你自己想想,从上船之日起,短短几天之内,你找他多少回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事儿找他做什么!” “练习官话啊!”徐玫回想一下,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刻意,但此时却不能露怯,更加理直气壮地向徐立前赌气道:“我要练习官话。不找廖英也可以,大兄你帮我找其他人来同我讲官话,也是一样的。” 徐立前见她如此,反而皱眉,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一出?” “总之,我现在就想练习官话,大兄你不帮我,我就只能继续找廖英了。”徐玫使起了小性子。 徐立前无奈,道:“那好,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他顿了顿,道:“我会告诉船上人,说你要听小故事,一早一晚,只要你到甲板上,就安排一个人给你用官话讲个小故事,行不行?” “当然行了!”徐玫眉开眼笑,抓住徐立前的手臂摇晃道:“我就知道,大兄待玫儿最好了。” 徐立前摇头,无可奈何地叹息:“从前你多懂事儿。怎么大了大了,倒是任性起来了呢?” 徐玫只管嘻嘻地笑,也不回答他。 徐立前做事很靠谱的。 这日傍晚,徐玫再到甲板上坐下之后,没多久,就走过来一个人,却是何大武,向徐玫行礼,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道:“玫小姐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都成。”徐玫十分满意。她歪着头,想了想,道:“就说说何老的旧事吧,你有什么知道的、能说的么?” …… “令妹当真是天真烂漫。”胡不为向徐惠微笑说道。 徐惠看了一眼那边听故事听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徐玫,忍不住露出了些嫌弃之色,道:“她的确是个万事不操心的。” “我听说她最近好像是在忙些什么?”胡不为有不同的意见:“好几次,听说胡兄上门,都吃了闭门羹的。” “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她在捣鼓什么。”徐惠才懒得过问徐玫的这些事情。在她心中,徐玫根本捣鼓不了什么正经重要的。 胡不为笑了笑,向徐玫那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看向了海面,感慨道:“没想到,徐家的旗帜,在这大海之上,竟然有这样的威仪!” 都说海上海寇遍布,一但遇上,货物丢了都是万幸,更多是被那些嗜血贼人夺了命! 但徐家这一队海船,一共只有十艘,按说规模也不大,正是那些海寇最喜欢的劫掠的规模……但一连多日,他们竟然没有碰到一伙海盗!有一两次似乎远远地遇上了,但那些海盗竟然掉头就走,根本不与徐家船只接触! 反倒是遇上了其他一些商船,在向徐家船只打过招呼之后,就跟在了徐家的船队后面。有些船队有几十艘船,规模比徐家船队更大的,也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徐家船只后面,不知是不敢放肆了,还是觉得安心了。 “胡兄是指那些海盗?”徐惠有些不屑:“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来碰徐家的船队!徐家的威仪,乃是真刀真枪地拼出来了!” “我听说许多贼子,都是报复心极重。”胡不为似乎不解:“我们现在也就十来只船,难道就不怕被海盗纠结起来大举前来围攻报复?说句不中听的,”他道:“若我为海盗,站在海盗的角度,若是徐家不除,这片大海他们就无法肆意纵横!所以,抓住一个机会,摧毁徐家一个小的船队,狠狠地打一下徐家的脸面,难道不该是他们的要做的么?” 成了海盗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更是将这大海视作是他们的地盘,怎么能容忍徐家硬生生地压他们一头! 徐惠闻言没有恼,反而笑了。 她看向胡不为,一双妙目在胡不为俊雅的面庞上流连,含笑道:“胡兄,你知道吗?曾经,有许多次,那些海盗们,就像胡兄你想的一样。他们在徐家庞大的船队上吃了亏之后,看见有小规模的船队,就像是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儿,都不用谁组织,就一窝蜂地过来,想要报复,想要占便宜了。” “然后呢?”胡不为问道。 “然后,他们就知道了,徐家的海船有多么坚固,大炮是多么的厉害,就连接船之后的真刀真枪的肉搏,我们的水手,也是以一当十的勇武!”徐惠无比骄傲地道:“他们来一次,就付出一次血的代价!” “而如今,还活着的海盗都是肯接受教训的海盗……”徐惠看着胡不为,轻声道:“胡兄你说,他们敢来吗?别说这里有十艘船,就是只有一艘两艘,只要打上了徐家的旗帜,他们就也不敢来,只会有多远躲多远!” “所有跟着徐家旗帜的,他们也同样不能动!”徐惠高高抬起了下巴。 胡不为震惊叹息:“原来如此!” 他伸手摩挲着船舷,无比感慨地道:“这船……表面看着与其他海船一般无二,我似乎也没看到有多少尊大炮……没想到是船也不可貌相,竟然厉害如斯!” 徐惠抿唇不答,骄傲一笑。(未完待续。) 274 宝船旗 胡不为也淡淡地笑着,那笑容之中,似乎依旧有一些怀疑。 徐惠没有再向他解释。她抿了抿唇,优雅地同胡不为道别,走近船舱,走上了最上面的船长室。 徐立前正在听着船长讲解星图。徐惠叩了叩门,里面交谈的二人便停了下来,手中的图纸几乎被立即折叠了起来。 徐惠眼中生出一抹幽深,随即轻笑道:“庄伯,大兄,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徐庄元是这艘船的船长,也是这只船队的首领。他是最初一批跟随徐夫人雇船南下之人,年龄也大一些,已经将近五十了,有着因长年在海上风吹日晒而成的古铜色的粗糙皮肤,体型健硕,肌肉鼓荡,看起来十分武威,再看不出原是个江南水乡里长大的人。 “是惠小姐啊,快快请进。”徐庄元收好了图纸,邀请徐惠进来,笑呵呵地问道:“惠小姐难得来这里,是想要参观一下这里吗?你若是有兴趣,我来给你介绍。” “多谢庄伯,我正好想要见识一番呢。”徐惠示意流苏留在外面,自己走进船长室,左看右看,十分稀奇。 徐庄元果然向徐惠指点解释了船头放着的各种仪器,徐立前在边上陪着,偶尔也插两句话。 这是徐惠第一次走进这里。 她听得兴致勃勃,话题也慢慢转移到了“徐家船坚炮利,海盗望风而逃”上来:“……我倒不是不相信这种说法。” 徐惠轻笑道:“只是难得出海一趟,和风日丽和暴风骤雨都见过了,却没能见识到传闻之中的海盗,实在是遗憾。下次我和大兄再出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你这丫头。”徐立前摇头道:“海盗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什么好人。” “我这不是想要见识一下徐家船坚炮利的威风么!”徐惠笑着道:“不然,以后同人吹嘘,都不能绘声绘色。” 徐立前还要反驳,徐庄元却微一抬手拦住了徐立前,看向徐惠道:“惠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他注视着徐惠,似乎想要从徐惠脸上看出什么来。 他的眼神,深沉的仿佛是夜幕之下的大海,徐惠没来由有些不安。 她定了定心神,故作轻松地笑道:“就是想要见识一下啊,刚才在外面,我看到后面又跟上了几艘大船呢。” 徐庄元突然哈哈大笑,爽朗地道:“惠小姐说的也挺对。”他转向徐立前,道:“公子,你的确也当见识一下,徐家的海船在这片大海上到底有多威风!恩,手底下的小伙子们也好久没有活动一下了,也不知道手底下是不是生疏了……这样……”他走出船长室的门,向门外的大副吩咐了一句,而后再回来,道:“我让他们把徐家的旗帜给撤了。至于接下来能不能遇上海盗,那就要看有没有运气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 一把巨大的黄油伞钉在甲板上,遮住了一片荫凉。 徐玫就坐在这一片荫凉里,品着酸甜可口又冰凉沁心的百香果汁,听着何大武又一次过来给她讲故事:徐玫与其他人不熟,有时候也觉得他们的故事说的干巴巴的。倒是何大武竟然有讲故事的天分,像是街头茶馆之中的说书人一般,能将一个个小故事讲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恩,这一次,是他第四次来了。 胡不为走过来,何大武不禁停顿了一下。 “胡公子请坐。”徐玫向何大武道:“大武哥,你继续。后来怎么样了?” 整个甲板上,视野良好又有荫凉有板凳有茶水点心的地方没几处。胡不为想要坐下欣赏海景,到她这儿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 何大武向胡不为欠了欠身,得到胡不为的点头首肯,便继续开口讲了下去。他这次讲的,不是其他,正是姑苏仙姑观由来和何仙姑的传说。那个传说,徐玫知道,但听到官话版的,还是第一次,因而津津有味。 胡不为也跟着微笑倾听,温文尔雅,修养极好。 “咦,船上旗帜怎么降下去了?”何大武首先发现了异常,惊讶地道。 他的故事已经讲到了尾声,后面的结局,徐玫是知道的,是以此时一听何大武开口,注意力便转开了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高高悬挂的徐氏宝船旗已经被人降了下来,不再随风猎猎飘荡。 “这是为什么?”徐玫不理解,问何大武道:“旗帜是不是很重要?” “旗帜当然重要了。”何大武似乎十分震惊不解,依旧看着旗帜的方向,道:“徐氏宝船旗在,就证明这是徐家的船,海盗看了,都会绕开走。若没了旗帜,只怕会有引来那些贪婪的海盗。” “难道会有危险吗?”胡不为开口问道。 何大武似乎回过神,闻言摇摇头又点点头,解释道:“虽然这次只有十艘海船在,但听说徐家船队以前也不是以十敌百获得胜利过。但一但打起来,总会有些小风险。尤其是公子和两位小姐加上胡公子您这位贵客在,一路平安才是最好的。” “这样啊。”徐玫眯了眯眼睛,她的目光从胡不为若有所思的面庞上掠过,再问何大武道:“那这么说,旗帜一去,我们就十有八九能遇上海盗了?” 何大武点点头:“回玫小姐,这个可能性非常大的。” “那上次徐家船队遇上海盗,是在什么时候?”徐玫又问道。 “据说,自打五年前的那次徐家以十敌百重创了这当时最大的一股海盗之后,这些年只要徐家宝船旗所在之处,就再没见过海盗的影子了。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敬畏宝船旗,而不是海盗少了。” 如今宝船旗一降,这十艘海船就像是异常肥美的肉,海盗怎么会不来! 何大武他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施礼道:“属下想过去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成,你去吧。”徐玫摆摆手。 何大武匆匆忙忙地走了。 茫茫无际的碧蓝大海,轻微的海风之下,海面上翻涌起细小的浪花,闪烁着点点金光,那般平静,又那般美丽。(未完待续。) 275 打算 徐玫端着果汁,眯着眼睛欣赏片刻,又像是试图从这样的平静之中找到些什么一般,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胡不为道:“胡公子你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他们藏在哪儿呢?他们当真回来吗?” “玫小姐真是问住我了。”胡不为遗憾地摇摇头,也看向了大海深处,道:“我亦是头一次出海,真的无法给出一个答案。”他想了想,道:“上次去海岛,因为距离很近,没一会儿就到了,所有十分安全,才没有海盗出没的。” 眼下这茫茫大海之中,四面八方找不到地平线……才像是有海盗出没的样子。 “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徐玫又看向后面跟着的那些海船,道:“他们似乎都慢了?不断挥舞着旗帜,是在表示什么?胡公子懂么?” “我只知道,那是海上用来交流的旗语,能简单表达一些意思,但具体在说什么,我同样看不懂。”胡不为道:“玫小姐不必焦急,相信船长他们一定会做出解释的。” “说不定,一会儿,宝船旗就又挂回去了呢。” 宝船旗没有挂回去。 但徐玫和胡不为的确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何大武走过来,有些担忧,又止不住地兴奋之意,向徐玫和胡不为行礼道:“玫小姐,胡公子,属下去问过了。庄老大说,降下旗帜,就是想要引来一些不开眼的海盗而后一举歼灭,以再次巩固壮大徐氏宝船旗的威风!据说,那些海盗们一批批的换的太快,新做大的几伙头目,差不多都忘记了徐家宝船的威风了。” “这么说,庄老大是故意如此?”徐玫有些惊讶:“难道他就不怕出意外?这事儿是谁先提出来的?大兄难道没有反对?” 徐立前绝非热血冒险的性格。他尤其不喜欢放着安全平静的路不走,而故意去找刺激找变数的行为。徐玫相信,提出这主意的,绝不是徐立前。 何大武回道:“一开始,是惠小姐说要想要见识一下海盗和徐家船队的威风,公子一开始是反对的,但庄老大却同意了。” 他见徐玫脸色有些不好,连忙道:“玫小姐您不必担心。庄老大既然敢如此,那就是有绝对把握的。他绝不会拿您们几位主子的安危冒险的。” “这茫茫大海之上,便是我娘在,也不能说有绝对的把握。”徐玫忧虑地道:“我不懂海上打仗怎么打……但我想,只要是打仗,那肯定会伤亡吧?一个人身后一个家,谁也不想家里人出现意外,不是么?” “玫小姐心善。”胡不为道:“只是,有些时候,一次战争,其实是避免更多麻烦的手段和途径。”他抬头看向那什么都没有挂的旗杆,道:“我想,庄老大正是这般想的。” 徐玫闻言,微微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或许,徐庄元这般决策,的确很有必要:在时隔五年之后,再一次给海盗们一个血的教训,换来今后好几年威慑四方和畅通无阻!但徐玫又情不自禁地想到: 徐庄元他原本并没有这种打算。 是徐惠先提出来的。 而徐惠之所以会提出这种计划……徐玫不得不联想到胡不为身上! 是胡不为想要亲自见证徐家“船坚炮利”到了何种程度?从而推断出徐家所拥有的海上武力? 然后呢? 徐玫又想起,就砸阳城湖上,周太傅召见了胡不为,密谈了很久…… 如此,她多少有些轻松不起来了。 徐惠从船长室出来,迈下梯子,向这边走了过来。 徐玫起身,迎向她打了个照面,随便闲谈两句,就离开甲板,向船舱之中走了进去。 就要走到自己房间之时,她想了想,折返回去,向船舱底层走去。 甲板上,徐惠在徐玫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定,微微抬起了下巴,睨向胡不为。 仿佛在说:你不是不相信徐家“船坚炮利”的威名么?如今有了机会,幸运的话,就将要亲眼见到了…… 胡不为微笑,端起果汁,向着徐惠抬起,如同敬酒,而后一饮而尽。 徐惠面颊微红,也端起果汁,掩饰一般地抿了一口。 从前,她总是觉得,徐玫让人调制的果汁太甜以至于实在太俗气……如同此时,她一口果汁,从口中一直甜到了心里。只是,却头一次没有觉得俗腻。 她不想再谈什么“船坚炮利”。 却又不知道此时合适说些什么。 徐惠理了一下散落的发丝,突然脱口道:“方才,胡兄似乎同玫儿谈的十分投契?”不待胡不为应答,她就又道:“也是,玫儿跟随五柳居士长大,自幼饱读诗书,学的是琴棋书画,是我们徐家难得一见的才女……你们的确应该有许多共同话题。” 甘甜淡去,酸涩涌了上来。 百香果做成的果汁一向如此。 徐惠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但,徐玫喜欢。她们两姐妹,生来就不同,喜好从来都不一样。 “一开始,是在听何大武讲何仙姑的故事。”胡不为正了正色,突然慎重无比,开口解释道:“而后,是何大武见宝船旗降落,谈论了一些相关事宜。所有的内容,与惠妹妹口中的诗词书画,全然没有一点儿关系。” 他看向徐惠,面露苦涩,将隐忍之色蕴藏在了眼眸深处,用低沉的嗓音,开口道:“惠妹妹是知我心的……你这样的话,实在是苦煞我也。”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嗓音,让徐惠心中乱极了。她猛然站起,道:“胡兄慢坐,我先回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匆匆向船舱走去。 她低着头,走的太快,差点儿撞上了人。 “惠姐姐,你怎么了?”徐玫有些惊讶,问道:“匆匆忙忙心神不宁的,是发生什么了吗?连路都不看,差点儿撞到我了。” 她刚才想要下到底层,想要见识一下最下面的水手操控之处,但却被人拦了下来,委婉地拒绝了她入内。她进不去,也就回来了。没想到差点儿被徐惠给撞上。(未完待续。) 276 望远 “哦,没,没什么。”徐惠口中答着,错开身子,从徐玫身旁挤了过去?32??走的极快。 如同一阵风。 徐玫看着徐惠飞快地进了长廊,片刻就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旋风一般地打开门,闯进去,又猛然将房门关上。 “砰” 只眨眼之间,走廊就只剩这一声余音,和没来得及跟进去被关在了门外的、神色一阵错愕的流苏。 徐玫挑了挑眉头。 她慢慢走进长廊,问流苏道:“姐姐怎么了?” 流苏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如常,闻言向徐玫施礼,道:“婢子不知,许是小姐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低着头,分明是敷衍。 在没有得到自家主子的允许下,她根本不可能同其他人都说什么。哪怕徐玫和徐惠是亲姐妹。 徐玫也没有为难她。 “这样啊。”徐玫点点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便也就走开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坐了,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碧海蓝天,任由海风轻轻地吹进来。 这几日的天气,实在是好极了。 天蓝的没有一丝儿云彩,轻微的海风只能拂动几丝零散的碎发,连衣襟都撩拨不起。海浪轻柔极了,轻柔的仿佛婴儿时候,乳娘晃着摇床之时,口中哼着的歌谣。 “小姐,婢子打听过了。”大麦轻声在徐玫耳边道:“惠小姐临离开之前,是与胡公子在一处叙话。” 徐玫微微点头,却是连头都没有回。 因为这个答案,对于徐玫来说,实在没有半点值得惊讶之处…… 越往北,太阳就越是温柔。 从炙烤的灼热,变成了烘烤的热情,到了夕阳西下之时,热情也格外温柔起来,加上海风轻柔微凉,一切是那么的静谧安好。 船上灯火通明。 徐玫用过晚饭,站在甲板上散步消食。 突然,一声刺耳的哨子声响起,让徐玫几人都格外觉得不适,皱起了眉头。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徐玫道。 但不待圆子领命离去,何大武便匆匆走过来,一脸严肃,又格外紧张,行礼道:“玫小姐,发现海盗!请玫小姐适时回到船舱内,关好门窗,不要在外面逗留!一但交火,这甲板上会异常危险!” “真的有海盗来了?”徐玫愣了愣。 而何大武说的是“适时”,不是“立即”。 “是。”何大武还算镇定,向徐玫解释道:“已经有海盗船出现在望远镜的范围之中,暂时还有一点儿距离,小姐不必惊慌。” “哦?”徐玫想了想,问道:“那海盗规模如何?” “暂时还不清楚。”何大武呈给徐玫一个长筒,道:“玫小姐,这是望远镜,您愿意的话,可以暂时留在甲板上四下查看。不过,若是再有哨音响起,就表示双方已经接近大炮射程范围,交火在即,还请小姐以自身安全为重,立即回到船舱中去。” “我明白。”徐玫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答应的十分慎重,且对何大武道:“谢谢大武哥送给我这个。” “小姐不必谢我,这是庄老大的意思。”何大武弯腰道:“属下还要给胡公子和惠小姐送望远镜,先告退了。” “你去吧。”徐玫摆摆手,观察了一下手中的望远镜,随即架起,贴上了右眼。当然,左眼眯了起来。 望远镜的确是个稀罕东西,但她还是会用的。 她会用,这边胡不为拿着同样的东西,却是十分稀奇,放在手上,借着灯光左看右瞧,翻来覆去,十分稀奇。 他听说过这种东西。 据说,皇宫之中,仅仅藏着三五个。而最需要它们的军中,只有几个深受信任的大将军手上才有,也是轻易不拿出来使用。总之,精贵的很。就像是舆图一样,若是一般文武大臣有这种东西,都是要惹朝廷忌讳的。 没想到,徐家随随便便就拿给他使用了。而看何大武的样子,他并没有觉得诧异不舍,仿佛拿过来的,仅仅是一见不那么普通但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珍贵的东西而已! 徐家……拥有很多望远镜? 只是这一艘船上,就备下了这么多,堪比整个大夏朝廷拥有的总数?甚至超过? 胡不为反应打量着,没有立即使用。 望远镜的外表是铜制的,在灯光下泛着暗金色的质感,也略有一些沉重。上面雕刻了一些普通的云水纹图案,似乎防滑的用处大过于美观上的用处。镜片牢牢地镶嵌在铜管之内,像是水晶做的……总不会是玻璃?徐家有钱,这样一小块水晶,已经是不难找到的…… 胡不为思绪跑远了些。 望远镜是洋人手里的东西。看似简单的很,但真的尝试起来,却并不容易。不然,也不会这些年了,依旧是稀有贵重之物,有市无价。 那么,徐家这么多的望远镜,当真都是买来的? 胡不为想到此处,拿起望远镜,开始向着大海四处观看。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东西。 虽然已经是夜间,但月亮已经半满,海上的视线还不错。尤其是后面跟着的商船也都亮着点点灯火的情况之下。是以,当胡不为清晰地看到身后海船的甲板上有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在向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训斥,从额头上淌下来的汗珠清晰的如同就在眼前,胡不为不禁心头砰砰乱跳,下意识地将望远镜拿开了。 拿开之后,在他眼前,只剩一片深邃的大海,和那几艘海船的轮廓,上面的灯火如同星烛一般,却是连星烛之下的两个人影也看不见! 竟然如此! 果然是被朝廷十分重视不允许私人拥有的东西! 有了这望远镜,只要找到一个足够高处,那些高墙之内会有多少隐秘被泄露出去! 而若是战争双方只有一方拥有这种物品的话,可想而知会获得多少先机!这是真正的料敌以先!绝对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茫茫大海之上,的确需要这种东西。 胡不为定了定心神,再次端起望远镜,向远处凝神看了过去。(未完待续。) 277 扁舟 胡不为在更远的大海远处,发现了一些船只的轮廓。 那些没有燃33灯的船只,就应该是海盗们的船只了吧。徐玫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想道。 那些船只离的很远很远,便是再望远镜之下,也只是一些不大的轮廓,黑乎乎的看不清晰。它们似乎并没有移动的样子。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就是它们正在缓慢移动的话,也难以被察觉。 又或者,海盗们正在等待。等待着聚集更多的船和人,等待着一个进攻的好时机。 而徐玫能够察觉,她脚下海船的速度也慢了…… 如同镰刀一般形状的新月已经沉入了西方,消失不见。 大海更加黝黑深沉,视线再难抵达远处。就算是拿着望远镜,也已经找不到那些海盗船的方位了。似乎,它们当真一直没有移动过。 海风之中,有了冷意。 “玫儿怎么还没有回去休息?”徐立前走过来,看见徐玫还在甲板上,不禁责怪道:“夜里凉,小姑娘熬夜可不好。” “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徐玫举了一下手中的望远镜,道:“不过现在貌似什么都看不到了。” “别担心。”徐立前将徐玫手中的望远镜拿走,随手递给了大麦拿着,安慰徐玫道:“庄老大说,他们一直没有行动,隔这么远,几个时辰之内是过不来的。到时候天都亮了,再有什么动静,我们这边照样是一清二楚的。” 徐玫相信这个解释。 “那大兄你说,他们为什么没有立即行动?”徐玫问道。 “要么是准备不足,尚未摸清楚我们这边的底细;要么就是天黑,他们同样谨慎,不敢在夜间开火。”徐立前道:“总之,今晚还是安稳的,你不要多想了,赶紧回去休息。” “那好吧。”徐玫没有再停留,道:“我先回去了,大兄也早点儿休息。” 徐惠一直就没有出来。 甲板上此时不再热闹,有了空空荡荡之感。 徐玫走近船舱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徐立前果然朝着胡不为所在的地方过去了…… “胡兄。”徐立前招呼一声,轻松微笑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胡不为摇摇头:“我头一回见到望远镜,摆弄都难,哪能说有什么发现。”他也笑了起来,扬一扬手中的东西,道:“也不是没发现。”他看向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些海船,笑道:“我发现,那些船上的人貌似都挺紧张的。” “冷不防没了徐家的宝船旗压阵,他们弄不清楚这边的意思,有所紧张,在所难免。”徐立前又将之前与徐玫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胡兄早点儿休息,或许明天就能看到一场小规模的海战了。” “立前很期待?”胡不为惊讶,微笑摇头:“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徐立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既然认同了庄老大的解释,打一场十分必要,就难免有一些期待。不过,说不定明日真的交战开火,我就又胆怯了,连冒头都不敢了呢。” “你不会。”胡不为说罢,拿起望远镜,问徐立前道:“立前,你们将这个给了我们摆弄着玩,应该无碍吧?这种时刻,可马虎不得。” 徐立前看了看,道:“胡兄放心。望远镜这船上并不缺,还有六架在岗哨手中和船长室呢。不管白天黑夜,一直都至少有三人盯着周围海域的,绝不会任由旁人靠近的。” “那就好。”胡不为扬了一下手中的望远镜,道:“那这一架,我暂时就不归还了?” “嗯,你只管把玩。”徐立前道:“只要在下船之前还回来就好。”顿了顿,他似乎怕胡不为觉得他小气不愿意将其喜欢的东西赠送出去,开口解释道:“胡兄也知道,这东西,在海上用用是不得已,若是拿到岸上炫耀,就有些犯忌讳了。” “我懂,我懂。”胡不为拍了拍徐立前的肩膀,示意他都理解,也不会让徐立前难做,都是好朋友,不必解释什么。 只是,心底的那点儿侥幸被掐断,难免还是有些小遗憾。 就在方才,他靠着船舷站着之时,甚至有想过装作一失手将望远镜丢进海里,从而藏下这个望远镜带回岸上去的。胡不为相信,以他与徐家的渊源,徐家一定会给他面子,就算有所怀疑,也绝不会去搜寻他的行李。 但又一想,胡不为还是放弃了。 太明显的故意,惹来怀疑,让徐立前和徐家其他人再看自己的时候就要用上狐疑挑剔的目光,不再有信任和好感……这种代价,太大了。 为了一望远镜,不值得。 这一夜,果然没有任何动静,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次日一早,徐玫打开窗户向外望去,见到一片风平浪静,便安静地开始梳洗洗漱,且享用了早点美食之后,才带着望远镜,向甲板上走过去。 才一踏上甲板,她就见到有人正对着大海指指点点,口中议论纷纷。 徐玫诧异地走过去,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不禁也微微一怔。 就在东方,漫天朝霞,正散着最绚丽的光彩。而在那些绚丽的朝霞之下,正有一艘孤零零的小船,小船上站立一人,背着朝霞,如同一副意境美好的剪影一般,似乎正朝着徐家船队的方向飘过来。 而在这艘小船的前后左右,除了朝霞,再没有其他的东西,更别提什么大的海船了! 一艘小船,甚至是一叶扁舟一般形状大小的小船,竟然就这么航行在茫茫广阔的大海之上! 难怪大家都十分惊讶,议论纷纷! 徐玫靠近徐立前身边,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她慢慢调整着望远镜,终于将镜头视线对准了那船上站立之人的面部之时,却是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缩,手中望远镜没能拿住,“啪”的一下落在了甲板上,差一点就落入了大海之中! “玫儿!这东西可经不起你几下摔!”徐立前开口责备徐玫的粗心,扭头看向徐玫,立即就看到了徐玫的脸色不对,连忙将未完的责备话打住,急声问道:“你怎么了?”(未完待续。) 278 仙长 “洪光仙长,那是洪光仙长。”徐玫口中呢喃。 她并不明白,自33己为什么要害怕洪光仙长。从之前短暂的几天接触看来,洪光仙长绝对是要伤害她的。在他眼中,她大概太过不值一提,是以根本不必去伤害。 但就在刚才,徐玫却偏偏没来由地、控制不住的一阵恐慌! “洪光仙长?”徐立前愣了一下,拿过望远镜再次辨认了一番,这才恍然,放下望远镜,道:“原来是仙长。也是,除了仙长那种高人,恐怕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胆敢以一叶扁舟凌驾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小。 周围人当然也都听到了“仙长”的名声,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胡不为更是惊讶问道:“立前,你们说的,是之前京城的那位仙长?” “正是。”徐立前道:“玫儿见过他,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之前仅仅是见过画像,是以一开始没能认出来。” 胡不为闻言,不禁看了徐玫一眼。 洪光仙长可不是一般人。尤其是新帝登基之后,说是“神龙不见首尾”一点都不为过。 徐玫一个小姑娘,就是与其他闺阁里的小姑娘行动自由了些,能跟着大人出来涨见识……但却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见过那位传说之中的神仙人物,并且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且,身为兄妹,徐玫见过了,徐立前却没见过,只是见过画像。 徐玫面色有些发白,但就在徐立前说话之间,她已经慢慢恢复了些镇定,已经看不出太多不妥了。她默默地从大麦手中接回望远镜,却不再使用,怔怔地看着东方,看着洪光道长踏着霞光而来,如同神仙降临凡尘! 洪光道长……他怎么会出现在了大海上? 是因为太上皇驾崩,他在京城的计划落空,所以才出走东方? 他此时向着徐家船队而来,是巧合,还是直徐家船队就是他的目标? 徐玫紧紧抿唇,一只手用力抓住船舷,盯着扁舟过来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只是一叶扁舟,上面只有洪光道长一人,连个划船摇浆的人都没有。而偏偏,那扁舟的速度却十分的快,不说像是利箭一般,也是直直过来,没一会儿,便是不用望远镜,甲板上众人就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他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徐立前指挥着众人向后推开了些,列成队伍,准备开始迎接。 徐玫一声不吭地站在了徐立前身后。 徐惠原本没有出现在甲板上。也不知是谁通知了她,她此时也走了出来,选择了在徐立前身边站定,俏脸有一丝严肃恭谨。 最前面站着的,是船长徐归元。 洪光道长这样的身份,必须要隆重地迎接。 徐立前和徐惠站徐归元身侧,只是落后了徐归元半步。 这样,身为贵客的胡不为,就自然地与徐玫站成了一排。 这种战法,无疑让徐玫十分不舒服。因为,这难免让徐玫想起前世二人是夫妻之人,多少次迎来送往,都是这般站在一起,站成一排。 洪光道长已经近在眼前。 徐玫抿了抿唇,将心头的不舒服压到了脑后,透着徐立前和徐惠之间的缝隙,默默地看着洪光道长越来越近,双手不知何时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 大约还有几十丈远。 不见他如何动作,甲板上众人就看见那扁舟上人毫无预兆地飞起来数尺之高,仿佛眨眼错愕之间,他青莲道袍的身影就落在了甲板上,落在众人面前! 徐玫指甲一下子掐进了肉里,痛的她扯动一下嘴角,也更镇定了些。 “海螺号船长徐归元领众人,拜见仙长。仙长踏浪而来,仙风道骨,果然是神仙人物,让我等敬仰不已。”徐归元拜了下去。 洪光道长的视线在徐归元脸上落了落,又看向徐立前,然后是徐惠,这才微微淡笑,道:“本尊未曾想到会与徐家这般有缘。不错,不错。既然如此,本尊也就不客气了。” 他再次看向徐归元,道:“本尊需要回到大夏,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捎带本尊一程。” “那是我等的荣幸!”徐归元大喜,连忙请洪光道长进入船舱,边走边躬身问道:“不知仙长对于房间饮食可有要求?我等一定尽力满足。只是,海上不比陆上,但有疏漏之处,还请仙长能够体谅。” “嗯。”洪光道长淡淡地道:“本尊不是挑剔之人。一切只需干净清净即可。另外,本尊不喜打扰……”他缓缓看向众人。 “都散了吧。”徐归元连忙吩咐道。 许多船员护卫伙计们立即退下了去。很快,甲板上就只剩下了徐归元和徐立前兄妹,外加胡不为。 徐玫本来也想跟着离开的。 但洪光道长显然已经看到了她,她若是不亲自见过礼就走,无疑不成规矩。那样,反而会惹得洪光道长留意。 洪光道长实实在在并非凡人!一但他有所留意,徐玫只怕就别想有任何的想法能够在瞒的过他! “晚辈徐氏立前,拜见仙长。” “晚辈徐惠拜见仙长。多日不见,仙长风采更胜往昔,实在可喜可贺。” “晚辈徐玫,拜见仙长。” “小子胡不为,拜见仙长。见面更胜闻名,仙长仙姿高态,让人折服。” 留下几人一一向洪光道长见礼,洪光道长虽然依旧一副高人姿态,但也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待几人都见过礼,他才与徐惠道:“一别半年多,小姑娘竟然还记得本尊,也算不错。不知你们母亲如何?” 徐归元看向徐立前,徐立前点了点头:徐惠和徐玫都是与这位仙长接触过的。徐归元会意,向前多走两步让开位置,由徐惠靠近了洪光道长说话。 “仙长乃是仙人,但凡有幸一见,谁能忘记?”徐惠露出点点笑意,轻声道:“我们是二月份出海的,离开之时,母亲身体不错,还几次提起过仙长来着。” “谎言。”洪光道长道:“你母亲那般女子,怎么会将一个无干之人总是挂在嘴边。只有像你这般小姑娘,才会随便认识一个稍微不凡之人,就不断提起,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徐惠莞尔一笑,道:“仙长慧眼。但我在我娘面前提了,她总得接上几句话不是?所以,我方才那番话,又怎么能是谎言呢?” “言之有理。”洪光道长淡淡道。 徐惠的笑容更显俏皮高兴,主动攀谈道:“仙长这是从哪儿来的?让我想想,仙长这是从东方来……历史传闻,海外有仙山,莫非仙长去寻找登仙之处了?” “聪明。”洪光道长赞道。 徐惠露出一些小得意,又问道:“那不知道仙长找到了没有?” 洪光道长摇摇头,目中有了几分幽深。 徐惠猜测的不错。他的确是出海往东,想要寻找那传说之中的仙山蓬莱……但可惜的是,仿佛这世上所有关于神仙的传说,都是假的。 但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呢? 看那些神话小说,描写那般详尽,姓名法宝,修行故事,各种仙人争斗……怎么可能是凭空想象而来的! 或许,长久的历史之中,发生了什么,才让仙凡两隔,再不显迹于世。 不过,向东而行的这几个月,洪光道长也算是想通了:找什么仙迹再无可能,倒不如回到大夏,继续自己原本的打算!抑或…… 他不着痕迹地将目光在徐家所有人身上掠过,心道:徐家的先祖徐师,二百年前出现的真实人物,来历去处却成谜团……或许能有所收获? 想到这里,他便是不紧不慢起来,面容平和,似乎平易近人,但却更显高深莫测了。 有了徐惠的热情招待,想着洪光道长才说过“不喜打扰”的话语,首先是徐玫默默了行礼,不再跟着一起。而后是徐立前。 再然后,是胡不为见徐立前停下了,也停下不再往前。再然后,就是徐归元插话吩咐了徐惠“招待”洪光道长,也不再拥着一起了。 “惠儿怎么?”徐归元问徐立前道。 “年前,仙长降临徐家,与惠儿有缘,点了惠儿随侍在侧,临别时候赠了惠儿一门内功心法……也算是有了半分师徒之名。”徐立前看了徐玫一眼,见她小脸平静之中甚至有了些严肃之意,隐瞒了洪光道长也认识徐玫且曾经开口要收徐玫为徒的事情。 毕竟,徐玫没有答应。 这对于那位道长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光彩值得宣扬的事情。 “原来如此。”徐归元没有多问,向前看了看,道:“总之,我们船上现在多了一尊神仙,大家平日里都收敛一些,不要惹了仙长不高兴。再有几日,我们在泉州靠岸,仙长愿意在那里离开的话,我们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庄伯说的是。”徐立前轻声道:“上次在家里,母亲也没有让我近到仙长面前。” 徐归元点点头,不知道思索些什么,摆摆手,拐弯向上,向最高处的船长室去了。 徐玫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外面,只剩下了徐立前和胡不为。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位仙长。”胡不为感慨道:“就仿佛如同做梦一般。更何况,谁又轻易会去做遇上神仙这种梦呢?” “的确。”徐立前也十分感慨。 胡不为迟疑一下,轻声问道:“立前,之前仙长到徐家去干什么呢?能说说吗?若不能说就算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徐立前想了想,道:“我家先祖徐师,虽不敢称为仙长,也能算得上是一位奇人一位世外高人……洪光仙长去徐家,自然是因为对徐师的生平事迹有所兴趣。只可惜,徐家一并非是徐师亲建,后来更又几次走水翻建,反而没有留下多少徐师东西。我猜,仙长那时候是失望的,没有同母亲告别,就离去了。” 胡不为沉默片刻,轻声道:“神山仙踪早就难觅,而徐师却是二百年前的传奇人物……仙长会去徐家,也是情理之中。” 徐立前点点头,承认了这样的话。 两个人也没有过多交谈,很快就分开了。 徐立前身为主人,有许多事情要忙。别忘了,还有不知名的海盗的危险在。胡不为身为客人,总不能一直拉着主人说话,耽搁其做事。 再说徐玫回到房间,吩咐大麦关好了房门,默默坐在了书桌前,取出了白纸和石墨笔。她拿起石墨笔,一笔一笔,将方鼎上的“文字”写了下来,默默看了一会儿。 片刻,她再次伏案,一笔一笔,再次书写。 这一次,她写的是方块字,也就是汉字。格外谨慎,却毫不迟疑。 “我来自未来时空,此间停留三十载后,归去。留下一物,存于阳明山,深潭。” 这是徐玫最后定下来的解读。 这短短不过百字,已经在徐玫的头脑之中徘徊了三日,却是她第一次将这些字,落下笔端,写在了纸上。 逐字逐句。 她再次看了确认了一遍,放下笔,拿起了白纸,将其撕碎。而后,打开窗户,丢进了大海之中。 海上没有风。 碎纸屑只不过略微盘旋,就落入了海水之中,随着海船前行,很快就再找不到一点儿痕迹。 “好了。”徐玫转过身子,看着门口警惕无比的大麦道:“不必紧张了,开门吧,我们出去,看看海盗还来不来。” 大麦心头一松,连忙笑了笑,应了声“是”,替徐玫打开了房门,拿着望远镜。 她并不知道徐玫写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家主子这一阵子,一直都十分紧张,连她们近身之人都要避开的,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有时候,无知,才更安全。” 大麦懂得这样的道理。她也很清楚,徐玫之所以会瞒着她们,肯定是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 若真的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心人不敢轻易朝着徐玫这样的徐家娇女下手,但朝着她们这些婢子们下手,容易许多,又安全的多。(未完待续。) 279 包围 船队破浪前行,速度不紧不慢。 极远之处,那些不明身份的船只33慢慢开始聚集,从一开始的寥寥几艘,到第三日清晨,已经增加到了乌压压好几十艘的规模,开始向着徐家这十艘海船靠近,在徐家前行的方向拦截成了半个包围圈。 而身后原本跟着的那些商船,有见势不妙早早就掉头远离的,也有派了小船过来徐家交涉,问是不是能够将所有船只合并一处共同御敌的。 掉头走掉的船只,徐家人并不在意。 而派了人过来询问的几家船队,徐庄元领着徐立前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却婉拒了他们靠并一处的要求:“……若是众位有心救援,不如暂且远离包围圈。到双方交火之时,再急速过来,里应外合,更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诸位觉得呢?” 这种方法,显然比所有船只集中一起被敌方圈进包围圈之后再反抗要来的高明的多,致胜的把握绝对要多上好几成。而危险之处在于,那处于包围圈之中的船队显然成为了“诱饵”,一但坚持不住,或是援兵拖延不及时,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 更何况,他们原本就不是一家船队。如何能够放心依靠! 几家船队的负责人不管心中如何做想,面上都一副“深受信任”的动容之色,纷纷抱拳道:“好叫庄老大放心!我等绝不远离,必会及时赶到,相助徐家一臂之力!” “如此,就拜托各位了!”徐庄元也鞠躬还礼道。 几家负责人站在小船之上,看徐家十艘船对面强敌,依旧不慌不忙,忍不住感慨万分。 其中一人道:“从前总是听说徐家船队‘船坚炮利’,乃是这片海域霸主,今日一见,方才觉得所言不虚!庄老大这是要铁了心,再现以十敌百的威名霸气啊!” “可不是?”另外一人也感慨道:“我们所有船只加起来,也有几十艘了,自负船上配置不差,怎么也能拼过几艘海盗船,给他们分担些压力,但庄老大却还是拒绝了!实话说,我过来之前,心中想的是这次拼了这几艘船不要了,能像徐家卖个好,意图将来……” 他们都是货船。上面货物价值不菲。一但这一次丢了船和货,那几乎是要丢掉他们半副身家!但只要能获得徐家的友谊,这半副身家能很快挣回来不说,将来更有源源不断的好处!所以,虽然心疼,虽然要冒着丢命的危险,但是值得! “我们留下来的,谁不是你这个想法。”又一人感慨道:“这次虽然没能与徐家共进退,但我等的意思也表达清楚了,庄老大也肯定记住了,以后少不得要照顾我等。就按照庄老大的意思,我们暂且后退,稍后及时过来里应外合,姿势要做足了!” “正是如此。”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都没有想过,徐家的十艘船,会被很快吃掉,等不到他们救援。因为他们心中清楚,徐家船队在大海之上,是有着怎样的实力!当然,那些不相信这一点的,早就掉头走了…… “跟在庄老大身边的,就是那位夫人的长子吧?”有人转移了话题,赞道:“年纪轻轻,就举止有度,丝毫不见年轻人的骄纵之意……徐家有此子,实在让人羡慕啊。” “可不是?”有人接话道:“我家里的公子,不说能耐如何了,一个个全都是一副多了不起的样子,眼高手低,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啊……” 小船靠近船队,几个人再次确定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各自分开了。没一会儿,他们的船只便不再前行,慢慢与徐家船队拉开了距离。 徐玫站在甲板上,放空心思,端着望远镜四处观望。 徐惠没有出来。 自从洪光道长上船之后,她多数时间,都侍立在洪光道长身侧,如同当年在徐家时候做的一般。似乎,洪光道长偶然也有指点她修行的心法,让她豁然开朗,进步很大。这让她更加高兴,对付洪光道长更加恭敬,将其他事情都要抛在一边了。 徐惠不出来,其他人都在忙碌……一时间,甲板上似乎就只剩了徐玫一个闲人。 是以,当胡不为走出来之时,不免要走到徐玫身边,与她搭话。亦或是同样四处观望。 总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胡不为是客。 徐玫并不能粗鲁地赶开他,只能客气地应着。这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忍一忍,也是能过去的。 徐家的船队与身后跟着的船队渐渐拉开了距离。 前方的海盗船似乎已经聚集完毕,见到这大好时机,再不耽搁,扬起风帆,乘风破浪一般,快速地聚拢过来。包围圈也从半圆渐渐扩散,速度极快,似乎想要趁着好时机,一举将这十艘海船包围里面,断绝其逃生之路后,再细细享用! 望远镜之中,徐玫已经能够看到,那些海盗船上,衣着乱七八糟却彪悍无比的海盗们,正拿着铮亮的大刀,在忘情欢呼,大喊大叫,兴奋至极!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能够跳上船来,挥刀砍断她的脖子! 徐玫放下了望远镜。 她已经不需要望远镜,单凭目力,就能够数清楚到底有多少船只围拢了过来! “近五十大船,将近二百小船!”胡不为的声音之中有些控制不住的惊慌,道:“看船上那些贼人,总数只怕不下万人!” 上万人! 徐家这十艘海船上才有多少能战之人!最多不过两千人!一但被接了舷,只怕是凶多吉少! 而上万人,就是在陆上,也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了! 那个庄老大是当真有信心不将这两百多艘船放在眼里,还是自大自负出了恶果,根本没想到会引来如此多的海盗! 胡不为舔了一下干的唇,心中忍不住慌乱,不禁开始思索,万一船破,他该如何逃生! 该死! 这茫茫大海之上,他又没有洪光道长的神功在身,甚至连方向都难辨,就算能找到一艘小船逃走,只怕也逃不掉身亡的下场!(未完待续。) 280 炮火 “胡公子数的真快。”徐玫赞道。 她才将眼前这一片数了个大概。胡不为竟然数玩了。 胡不为面上一僵,低声问道:“你不害怕?他们那么多人,堆也将我们堆死了。” 徐玫摇摇头,轻声:“我也能杀人的。” 说着,她轻轻转动一下手腕上的手链。 你一个小姑娘,会些花拳绣腿的功夫,竟然天真地说杀人!别一会儿那些凶神恶煞的海盗一来,腿就先软了! 胡不为心中不禁嘀咕,口中却赞道:“听玫小姐这么说,反倒显得我胡某胆怯懦弱了。”他抿了一下唇,道:“不过,你说的对。我虽然是书生,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总不能坐以待毙。” 真的交火之后,一旦战事不利,那庄老大肯定会将徐立前徐惠徐玫这几个人救走,拼死护卫他们的安全。但他不过是徐立前的朋友,一个书生,庄老大未必会想起来救他。 所以,他一定要时刻留意着! 护在这个小姑娘身边,是个不错的主意。只要庄老大不敢丢下徐玫,他就能一起跟着逃走! 胡不为看向徐玫,轻声道:“玫小姐放心,我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他功夫不错,让她放心什么? 难道她会担心他的安危吗?徐玫狐疑地看了一眼胡不为,见他一脸深情关切,胸中不禁涌出一股恶心,恶心的她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开口,就会失态呕吐! 幸好,这时候,徐惠出现在徐玫的视线里。徐玫如见救星,匆匆向徐惠行礼示意,立即就走了。 徐惠突然觉得胸口一痛。 她按了按胸口,看向胡不为,面色如常地问道:“胡兄,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胡不为收住想要拦住徐玫的手势,回答道:“我不懂海战。只能大概数了数,对方有多少人多少船……”他将自己得到的数据向徐惠说了一遍,难掩忧虑之色。 “胡兄不必担心。”徐惠轻声道:“庄伯既然胆敢如此安排,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这里危险,胡兄回船舱守候吧。我到上面去问问。” “我与你一起。”胡不为连忙道。 他实在不懂,如此形势之下,庄老大凭什么依旧信心十足! 徐惠没有拒绝。 一声高亢的哨音响了起来。 这是立即就要开火的信号! 胡不为正要走上楼梯,听见哨音,不禁停下了脚步,向外看去。 就在此时,他的脚步船板猛然一震。 胡不为慌忙扶紧身旁扶手,蓦然瞪大了眼睛! 轰隆隆! 如同闷雷就在耳边炸开! 无数巨大的火球四散开花,几乎全部落在了四周的海盗船上!只一刹那,就有多艘大船熊熊燃烧,数不清的小船则被炸成了碎片!无数的木板碎片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燃烧着,如同火把一般,又坠入海面,火焰依旧不息! 侥幸没有被击中的船只,却又被那些散落的不息的火把砸中! 胡不为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海盗,有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震惊到了忘了身在何处! “快救火!” “散开!快散开!” 胡不为仿佛又从那些惊慌的大喊大叫之中,分辨出了有最先回神之人,愤怒仇恨的呼喊声! 胡不为忘记了继续往上走。 徐惠似乎也被这种阵势震惊了,同样呆立住了。 漫长的几十息过去。 那边,惊慌失措的海盗们才回过神,仿佛有了对策,将大船靠后,驱使着无数小船,捱了命的朝着这边冲过来!大炮都有一定射程,太远了射不到,太近了也会射不到! 他们那么多人,只要靠近接弦,徐家海船就是炮火再厉害,也没有了用处!而那些让他们出师不利损失惨重的大炮,将成为他们最有价值的战利品! 有这么厉害的大炮,无论是追逐还是对峙,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而徐归元却愚蠢地任由徐家这十艘船被包围!将自己陷在了万分不利的位置! 胡不为虽然不懂海战,但他也是认真读过几本兵书的。 如此浅显的道理,不用多聪明都能懂! 但偏偏,徐庄元明明在有优势依仗的情况下,任由船队被人包了饺子,让优势不再是优势! 而徐立前竟然也同意! 船上这么多人,竟然都同意了! 徐家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白人! 就在胡不为抿唇胡思乱想之时,又察觉到脚下船板再一次颤动,紧接着就又是一阵整齐的轰隆巨响! 胡不为冷眼看着火球滚滚而出,击中了靠后的那些大船!却仅仅只有零星小船被击中! 更多的小船,满载了人,不知因为恐惧还是兴奋,高高挥舞着武器大喊大叫着,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正奋力地向这边冲过来! 近了!更近了! 又一阵轰隆声!又一阵轰隆声! 炮火的落点全部都是那些大船!几乎全部的大船都被炮火这几轮炮火破坏殆尽!惨被的框架被点燃,在大海上熊熊燃烧着! 但胡不为却更发现,后面的三轮炮火之下,几乎没有一艘小船受到波及!百多艘小船密密麻麻满载了无数凶悍嗜血的海盗,一路畅通无阻地冲了过来! 眼看只剩下了十几丈的距离了! 他的手握紧扶手,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惠妹妹,一会万一有贼人冲上甲板,你一定要跟紧我。”胡不为摸了摸药间,拔出了一边匕首。他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回到房间,将他的长剑拿出来防身! “这一次,我一定能护住你!”胡不为看向徐惠,动情地道:“若有人伤害你,除非是踏过我胡不为的尸体!” 炮火的余音,海水燃烧的声音,海盗们大喊大叫的声音……一切的一切,让周围十分嘈杂。 但胡不为的这句话,徐惠还是清晰地听见了。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冬天,在那个白雪红梅的亭子里,他也曾经不假思索地挡在了她面前。 徐惠怔愣。 随即,眼中微微湿润。 她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天空是蓝的那样干净,没有一丝云。 此时,一切的声音都远离,只剩下一片安静。(未完待续。) 281 冲上去 船身再一次震动起来。 轰隆之声再次响起,竟然不像与之前的声音有了些不同。 胡不为立即向海上望去,正好看见有数不清的黑色巨球落在在才靠近的那些中型小型的船只上!无数海盗惨叫着,哀嚎着,随着船只入水侧翻,不断地跌落水中! 原来,徐家还备有近距离的、威力稍弱的炮火! 胡不为一阵恍惚,随即恍然—— 难怪,徐家人都是如此的自信。 显然,这种小型的炮火发射的速度要快多了!一颗颗石弹,带着冰冷的光芒,准确地落在小船上,便能让小船立即沉没或侧翻!而即便是没击中目标落在了海水中的,近距离掀起的巨浪也能将周围坐满人的船只弄翻! 因为是石球而非火球,胡不为很快就看见,那掀起的海浪已经被染成了红色!那是鲜血在不断扩散! “伙计们!冲上去!杀了他们!金银财宝正在等着我们!” “不要怕!” “冲上去!只要冲上去,我们就赢了!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了!” “哈,看见没有,那里还有一个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妞!兄弟们,我们有福了!” “干!漂亮妞!你等着!爷爷们来了!” “冲啊!” 虽然落石如雨,但毕竟他们的船只多,而且已经离的很近很近!尤其是海盗们都熟稔水性,许多因为船只翻沉而落入水中的海盗们其实并没有受伤。他们冒着石弹,飞快地向着徐家海船游过来! 眨眼之间,又前进了几丈! 徐惠站在楼梯上,高高在上,如同仙女一般。 她清晰地看见无数面目可憎的海盗们狞笑着看着她,口中说着污言秽语,竟然以她为目的激励自身向前游! 徐惠不禁脸色涨红,再无法在外面待下去,几步冲上了楼梯,走进了船长室。 胡不为下意识地想要跟上,但转念一想,又停在了原地,继续关注着战局变化。 终于,还是要进行贴身肉搏么? 海盗们的船是被击沉了无数,眨眼就剩下了没有一半。但活下来的海盗人数去依旧是徐家船上所有人的几倍! 他们损失这么大,一定会格外凶狠!尤其是现在没了船,失去了后路和根本,为了活命,必然会格外疯狂嗜血,毫不惜命! 对面这样不要命的凶悍敌人,一旦贴身肉搏,徐家准备牺牲多少人命? 胡不为看着海面上的热闹疯狂,不言不语。 “啪” “啪啪” 这又是什么声音? 清脆的就像新年时候喜庆的炮仗? 胡不为没有感受到船体的震动,突然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不禁有些疑惑。 对了,是枪声。 是枪声!是那种西洋长枪发出的声音! 胡不为恍然大悟,忍不住地紧紧抓住了扶手! 他眯起眼睛,再看向水面,即便是有所预料,也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此起彼伏的喜庆的爆竹声中,那些靠近的海盗如同被打蒙了一般,立即就有无数人毫无防备地中了子弹,捂住伤口栽进了海里,显然绝不是轻伤那么简单! 听说,用来制作子弹的东西都有毒!拇指大的子弹打进身体里,就算是没有伤到要害,最后也会在痛苦之中死去!没有几人能够幸存! 胡不为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若是被人用抢近距离指着自己之时,他所依仗的好武功到底能不能逃得掉! 枪支的使用肯定是有缺陷的。胡不为想。 不然,徐家只怕人人都备上一管,天下哪里去不得! 而且,只怕也并不好用。至少有武功傍身的人不会害怕? 胡不为心绪起伏不定。 其实,中枪的海盗比起他们的总数来说,并没有占到多少。而且,枪声不过响了一会儿,就停止了。 海盗们终于接近了船只。甚至,一些人的手,已经摸到了船壁上。 他们带着恐惧的狂喜,大喊大叫着,开始向上攀爬。 海螺号原本空无一人的甲板上,瞬间涌出许多护卫,手中拿着铮亮的武器,三五一组结成阵,严阵以待。更有弓箭手向海上张弓射箭!海盗之中有武功高强的,踩着破烂的船板就向上飞纵,准备跳上甲板占据一片空间,灵敏地躲过弓箭之后,却被弩箭锁定,眨眼间什么就多了几个窟窿,哀嚎着落入了海水之中,冒出大片的血花! 徐归元从船长室走了出来。 廖英和徐立前跟在他身后。 几个人均有武器在手,似乎要参加甲板上的肉搏。 是的。 终于有海盗攀上了甲板! “弟兄们,杀!一个都不许放走!”徐归元高喊道:“让这些小崽子们知道我徐家的厉害!” “杀!”回应他的,是所有人齐声怒吼,声势震天! 徐家人的武力值果然很高! 普通强壮的海盗根本不是一合之敌,迎面一刀就被被劈砍在地!就算几个显然是头目的海盗,身负武功,十分凶悍,但被三五人上去一围,几个回合之后,也会饮恨! 胡不为留意到,一个身手异常厉害的,一招就将徐家一个护卫打伤,正要追击索命,却立即就被周围两人驾住了攻势!在徐家两人依旧处于劣势之时,不用呼喊,周围就又围过来了三人,一共五人,硬是将那个厉害海盗围的动弹不得! “哦?有硬茬子?”徐归元略显诧异,随即十分欣喜兴奋,拔出长剑直接杀了进去!借五人围拢之力,找准机会连出三剑,第三剑正中那人心窝! 徐归元那般身份的人,竟然要跟属下一起围攻敌手,毫无高手风范! 胡不为怔愣一下,眼神有些恍惚。 这是战场,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不是讲究什么风范的地方。用尽一切手段杀敌,才是最该做的事情。明白这一点的徐家人,是有多可怕…… 徐归元似乎上了瘾。但凡有伸手好点儿被人围住一时没拿下的,他就会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恶狠狠地补上击剑!没有片刻,死在他剑下的好手,就不知道有多少!(未完待续。) 282 结束 廖英和徐立前也加入了战斗。 廖英面无表情,仿佛所夺走的,不是鲜活的人命一般。徐立前年轻英俊的面庞十分严肃,眼中似乎有不忍之意,但出手的招式同样又快又准,招招致命! 此时甲板上,可以很明显地发现,所有徐家人都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面前空出一大片位置来,分明就像是故意等着那些海盗一个个地费力跳上来爬上来,冲向他们,然后被他们不费力地杀死! 血流成河。 殷红色的液体默默无声地淌过来,浸湿了胡不为的鞋底。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脚下还是温热的。 不知什么时候,宝船旗被重新高高挂起。 远处,之前那些故意落后的商船终于来援,见已经是接船战,都是十分震惊。但很快,他们就看清楚了真实的战况,放下心来之后,想要援助,又发现竟然不怎么方便—— 外面,那些大船残骸正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着,形成了一片火圈!船只一旦靠近,就会被引燃!他们商量了一下,只能派出小船,用长棍将火圈破开一个口子,慢慢行驶了进去。 再然后,就堵住了这个缺口,也不派小船,也不派人,直接靠近,不断地用弓箭在海盗们身后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结束了。”胡不为口中喃喃道。 他这才明白,徐庄元故意被包围,既非愚蠢,也非自大,而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一批不知多少人的海盗完全留下,从而再次用铁血来彰显徐家宝船旗的神圣不可侵犯! 最开始的火油弹,射程显然要比一般的火炮要远一些,直接将能够装载大炮或投石机的具有远程破坏力的大船打残并点燃,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大船,乘坐小船冲过来妄图进行接弦战!这样,徐家的海船就不会受到什么损伤! 而那熊熊燃烧的火圈,也堵住了海盗们企图后退逃跑的道路! 曾经他们摆下的包围圈,则成了圈住他们自己的圈套! 然后,那些石弹,才是普通正常的大炮该有的射程吧?也就是说,徐家掌握着比所有人都厉害的火炮技术!所以才是能够纵横大海的关键吧! 而后一轮弓箭和火枪,再次消弱了敌方的数目力量,再故意留下一些,让他们爬上来,与徐家人面对面肉搏,只怕也是为了锻炼徐家人临敌时候的胆气和血性! 不然,大船开动,单单破浪时候掀起的动静,就能将在小船上在海水中苟延残喘的海盗们冲的七零八碎,再形不成战斗力!但徐家船只却几乎没有移动…… 这一仗,绝不仅仅是震慑海盗而已! 胡不为想。 血水淹没了他的鞋面,他开始感觉到,脚底心开始生出了寒气。 他没有上前帮忙。 也没有任何一个海盗能冲过徐家护卫墙,能冲到他身边来。 不知什么时候,徐惠走出来,站在了他身后的阶梯上。下面都是血水,她一个娇娇女,绝不会愿意将自己的鞋子弄脏。 她看着甲板上几乎是单方面残杀的一幕,微微抿了抿唇,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很久,胡不为才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他转头看了一眼徐惠,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而后缓缓弯腰将匕首收了起来,开口道:“原来,是我多虑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格外的苦涩。 仿佛是在说,原来他担心的他和她会遇到的危险,原来他说过得“会保护她”的话,实在是又愚蠢又可笑。 徐惠察觉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细微的意义复杂的疼痛,细细品味了一会儿,将那小痛楚记在了,才道:“他们也没有与我说过底细。我之前也是害怕的。” 胡不为沉默。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看着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死人堆成了小山一样,看原本原木色的干净甲板成了沉重的红褐色,直到再没有人从下面跳上来、爬上来。 咒骂声,求饶声,最后统一成了哀嚎呻吟,又渐渐低不可闻,直至再没了声音。 “打扫一下,看看有没有活口。”徐庄元吩咐道:“有活口就留着问问话,听听最近这些海盗崽子们都怎么样了。嗯,既然能活下来,也算是他们命大……给他们留三艘小船放三天食物和水。我们宝船旗的威风,可就靠他们传播了。” 不然,打这一场大胜仗,没给人传播的话,哪岂非是少了许多意思? 那边的商队是见证也会卖力宣扬不错,但商队是商队的路子,海盗有海盗的圈子,不是么? 没有受伤的船员和护卫们开始忙碌起来,打扫现场。 死了没气了的,直接丢进了海里。包括虽然没有死透但却伤的极重看样子活不下来的,看衣着打扮不像是有什么身份的,也都被粗暴地丢进海里,自生自灭—— 若是一看就是大头目的,这些人知道的信息多一些,才会有被救的价值。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徐立前细细擦拭了长剑,走了过来。 他的面色苍白难看,向着两人艰难一笑,道:“甲板需要清洗,胡兄和惠儿先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 血腥味更是让人胃里翻涌,想要狠狠呕吐! 徐惠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拒绝了流苏拿过来的高底木屐,直接将素白缎面的绣花鞋踏入了血浆之中,瞬间染成了暗黑色的红! 触目惊心。 徐立前和胡不为都诧异愣住,忘了言语,就站在那里,看着徐惠一步一步,踏着血泊浓浆,离开了甲板,走进了船舱,在船舱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行血色足印。 “我也先回去了。”胡不为回过神,有些虚弱疲倦,不好消息地笑笑,道:“方才,我其实心里害怕极了。之所以站在这里,一开始是吓的有些懵了。” “胡兄说笑。”徐立前按了按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回去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忙,晚些时候找胡兄说话。” “嗯。”胡不为向徐立前拱了拱手。 他当真在这里站的有些久了。久到了他脚下的血浆都开始凝固,让她抬脚的动作都变得艰难了!(未完待续。) 283 归程 “结束了。”徐玫喃喃道。 透着玻璃,徐玫身在房间里,却同样目睹了整场战斗。 结束的很快。 徐玫相信,那些受伤濒死的海盗们慢慢沉入温凉的海水之中时候,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难免会怀疑不解不能相信:明明他们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出来打劫杀人的,怎么突然间就被对方如同扫落叶一般地清扫了干净! 不远处,燃烧的火圈慢慢平息,只剩下零星一些还在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海面上已经开始有了浮尸飘起,在太阳底下更显得可怖。 谁也不愿意自己被这些东西包围着。 海螺号动了起来,破开重围,很快驶出了之前的包围圈,远离了战场。 回望战场,火焰已经彻底全部熄灭,但那里却更加热闹—— 无数凶恶的大鱼闻着味儿赶入场,不断地吞食着人体残肢!它们彼此争抢着攻击着,将原本平静的海面搅出了无数翻滚的浪,如同沸腾了的开水,不断不断地涌动! 对于它们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盛宴。 徐玫微微闭了闭眼睛,将目光移开,眺望远处的大海。 茫茫大海,风平浪静。 蔚蓝的阳光之下是幽蓝的大海,深邃而平静。仿佛,从不在意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咱家的火炮可真厉害。”大麦感慨道:“怪不得庄老爷赶这么冒险呢。一开始看到那么多人,婢子心里当真怕的很。” 徐玫摇摇头:“船上有我们兄妹三人在,庄伯若不是有十足的信心,一旦玩砸了,我娘肯定饶不了他。而既然有十足的信心,那就算不上是冒险。” 徐家海船上装载的大炮竟然是这般厉害!远超过对方大炮射程的优势,完全能压着别人打,立于不败之地! 这才是徐夫人纵横大海的依仗吧? 徐玫有些想知道,这样更好的炮火,难道也是徐师留下来的财富?其实,徐玫更加愿意相信,这是徐夫人和徐家所有人共同的努力…… 船长室。 有人将整理出来的海盗供述送了上来。 徐庄元看了几眼,就将东西递给了徐立前,自己站在贴在墙上的一张海图前面查看了一阵,道:“没想到,我们这一次虽然清理了这一片的大祸害……这一伙海盗,盘踞在这里的岛上,以为据点,向四处劫掠,所过之处连任何一条人命都不放过,实在猖獗。他们发展太快了,也幸好我们这一次诱敌及时,灭掉了他们!” “不然,这么下去,再有一年半载的再遇上,措手不及之下,我们怕还真的能吃一个大亏。” “我之前就劝过你,稳妥为上。你偏偏要冒险。”廖英开口道:“待我见到家主,这一点我是一定要提的。” “结果还是好的嘛。”徐庄元也自知不对,打了个哈哈,又道:“再说,这一次我们也实地验证了自家炮火的威力,得出了不少的实际数据。这些数据可是十分宝贵的,家主见了,肯定高兴。” “你又忘了,我们船上还有客人在。”廖英提醒他道。 “怕什么。”徐庄元无所谓地道:“既然弄出来了,迟早是要使用,要暴露。不如早早用了,才能起到威慑之用。”他看了一眼徐立前,沉声道:“如今大夏似有中兴之相,我们徐家若是不亮出些实力,只怕有些人就会理所当然地将我们徐家当成钱袋子。” 徐立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希望大夏能够中兴,百姓不必遭受乱世之苦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希望的。就算现在也是一样。但身为徐夫人之子,他又一定要维护徐氏的利益,那就不得不承认,中兴之后的大夏朝廷的确存在着对对徐氏利益的巨大威胁。 这是两难。 尤其是此行之后。 于是,他的笑容里,就有了些勉强。 徐庄元与廖英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起了别的话题。 …… 五月端午。 精致的石榴花挂在浓绿的枝叶之间,开的美极了。兄妹三人正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姑苏。 阳城湖上的龙舟赛依旧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洋溢着欢声笑语。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湖边,其他的地方反而没有了什么人在,尤其是徐家的车队远远经过湖边,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徐庄元是船队的负责人,并未跟回姑苏。 廖英跟在护卫队之中,一起回来了。 马车缓缓向上,进入了徐家镇,又慢慢进去了徐宅。 并没有人在迎接。 透过车窗,徐玫能够找出沿途各处派过来查看动静消息的人,但却没有一个有身份的主子在。 梧桐苑派过来的,是宝瓶。 她大大方方地朝着马车行礼,而后就走在前面引路,一直将马车引到了梧桐苑前的玄廊处。而车队的护卫们从进入了徐家镇开始,就一批一批地离开,直到最后不剩一人。 “婢子请公子安,请二位小姐安。一路辛苦了。”宝瓶含笑行礼道:“夫人此时正在风雨楼理事,请您们先各自回去休息一番。稍后时候,夫人回了梧桐苑,会让人请公子和两位小姐的。” 这是徐夫人的风格。 一路没有人来迎,估计也是徐夫人的意思。 兄妹三人没有意见,与宝瓶客套两句,便依言离开了。 何嫂领着朱燕立即迎上了徐玫,一路问候。 到了梧桐苑,伺候徐玫沐浴梳理收拾清爽之后,朱燕替徐玫打着扇子,才发现回来的人少了,不禁问道:“小姐,朱雀和小麦呢?怎么不见她们?” “哦,我派她们在外面做点儿事,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的。”徐玫有些出神,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泉州。 海螺号在泉州靠岸补给,停留一夜。 洪光道长高人风范,不待船只靠岸,房间内就空空无人,谁也没有发现他是何时离去的。 他走了,徐玫这才仿佛卸去了心头大石一般,只觉浑身上下,无比轻松。站在甲板上,看着泉州城,她这才有空想起之前留在泉州的小麦和朱雀。(未完待续。) 284 徐清婚事 徐玫换了衣裳,下了船,就在码头上四处走了走。 没用太久,她就发现了一个地方:在一个略有些不起眼的地方,只有两个门脸大小,门额上绑着一个长条向下的杏黄旗,上面写着四个字:“大海饭堂”,并画了两个扛着麻袋的苦力的背影,和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招牌简洁易懂,一看就是给干重活的穷苦人吃饭的地方。 正午已过,热辣辣的太阳晒着,码头上活动的人很少,显得有些安静。 徐玫走近大海饭堂,装作好奇,向内看了一眼。 门脸很小,里面的空间更小,只有三五尺宽窄,长也不过七八尺的样子。这么狭长的空间内,靠着墙,放着几条长条凳,却没有正儿八经地摆出桌椅,只有在门口靠右的位置,放着一个高大的木桶。当时,长条凳上坐了不少人,似乎在纳凉。徐玫很快就发现了,有人从那木桶里打了一碗东西来喝,想来,那木桶里装的,就应该是粗茶水了。 明显没有属于饭堂的人员。 小麦和朱雀更不会待在这样狭小拥挤的空间内。 徐玫带着疑惑,很快就发现了墙上的玄机:在两面狭长的墙上,用字配画介绍了大海饭堂所能提供的菜品和菜价,更有一个醒目的箭头,拐着弯,指向上面。 原来,有一副楼梯,通往二楼。 二楼,怕才是这大海饭堂真正用饭的地方。 徐玫没有亲自进去看看。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小麦她已经起步将这个饭堂弄得有模有样,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她甚至都没有想要见见小麦和朱雀。 不过,她还是让人给小麦她们送了信,让她们出来了一下,问了问二人近况,有没有什么需求。 二人做的很好,尤其是小麦。 徐玫已经能从小麦身上看到了一股子狠厉的冷静之气。就像在南通时候的徐立前身上有过的一般。 更让徐玫满意的是,小麦并没有再要求什么,除了要求朱雀再留下来一段时间。有些时候,她需要朱雀的高武力来替她做一些她做不了的事情。 “朱雀姐姐在,婢子的胆子方才大些。” 徐玫答应了小麦。 所以,两个人都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顺便提一句,胡不为在从水路进入长江口的时候,就同徐家人分开,孤身往京城方向去了。据他说,他要进京备考,而他在姑苏的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和物了。 “他日,再上门拜谢夫人一路照顾。”胡不为向徐立前说话之时,看了一眼徐惠,似乎有些莫名的意味在。 徐玫回想当时,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过,胡不为不再跟前了,这总是不错的。徐玫如此一想,眉头又舒展开来。 “小姐在想什么?”朱燕低声问道。 她想象不到,徐玫让朱雀和小麦去做了什么事。据说,两个人很早就下了船,留在了泉州。自家小姐弄的挺神秘的。而朱燕也同样对徐玫她们这一路感到好奇的很。 “没什么。”徐玫看了她一眼,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守的。你想问什么,找团子她们去吧。” 集雅苑人突然少了很多。她该考虑一下,多添点儿人手了。 不过不着急,待有一件事做完了,再说。 朱燕没有走,有些扭捏地道:“团子圆子一时半会的又跑不掉,婢子回头再问她们不迟。婢子很久没见小姐,就想待在小姐跟前。说实在的,婢子自从来到小姐身边,从未与小姐分开过这么久呢。” “那你就待着,与我说说闲话。”徐玫微笑道。 “哎”。朱燕答应下来,想了想,低声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吧?清小姐已经定亲了,对方是新兴的绸缎陆家,家是松江的,自从五六年前雇了徐家的海船跑南洋,家底攒了不少,听说是十分富裕的。” “陆家巴巴领着家里的两个公子过来求娶清小姐,夫人让清小姐亲自见了人谈了话,就定了那位大公子。婢子跑去看了的。”朱燕见徐玫有兴趣,就继续高兴地道:“陆大公子个头矮一点儿,长相也普通一点儿,看起来有些不如陆二公子高大俊俏来着。婢子听说,那陆家人生怕清小姐看不上的陆大公子的相貌,才让陆二公子也一起来的,是铁了心要与徐家结亲。” “大老爷和大夫人呢?他们都觉得满意么?”徐玫问道。 “应该是满意的。”朱燕想了想,低声道:“大老爷没有回来,新姑爷特意去了族地拜见,也好好地回来了,没听说大老爷有反对的意思。大夫人也是逢人就夸清小姐眼亮心慧,到底是年纪大些,有了见识,不像天真的小姑娘,看人只看皮相……说新姑爷相貌虽然普通一些,但也十分周正,且好读书,稳重端方,一看就是个能爱重妻子的男人,靠的住……” “既然好读书,是个儒商,那与清姐姐相处之时,也不怕没有话题情趣,算是志同道合。”徐玫有些满意。 所以相貌差一些,那是要看跟谁比。在她想来,只要长得不是太离奇古怪的难看,能看的顺眼,那都不算是短处。 “大夫人和立明公子好像都是这个意思。”朱燕又道:“只是雅小姐和立复公子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哦?”徐玫诧异。 朱燕放低了声音,轻声道:“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既觉得陆大公子不够优秀配不上清小姐,又觉得陆家是巴望着徐家过活的,太掉价了……似乎又说,是夫人想要消弱他们大房,怕大房靠着清小姐找到大助力,才故意做主了清小姐的婚事,将清小姐下嫁,用来拉拢人心的。” “那真是好笑了。”徐玫微微挑眉,道:“他们大房,如今难道还需要如何去消弱么?而现在又能有谁敢来徐家指手画脚?‘巴结’说对了,至于拉拢,那就是笑话了。” 徐玫不禁想起当时海上升腾起来的熊熊大火,淡淡地道:“徐家现在,根本用不着拉拢谁!” 徐家有这样的实力!(未完待续。) 285 小睡 朱燕从徐玫口中听到这样的宣扬,心里是诧异的。 在她的印象之中,自己服侍的主子性格温婉有主见又善解人意,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很好,从不与人争执。对于徐家的一切,说在意又不在意,说不在意又非常在意,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但这样带着“霸气”的宣扬,却是从未有过的。 应该是真的见识到徐家在海上的威名了吧?朱燕想。回头,一定要找团子她们好好问一问,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伯母将一儿一女拘的太紧了些。”徐玫轻叹道:“若是他们能走出姑苏去,看过了外面的天地有多大,就会知道,其实姑苏真的很小。” “听小姐这么一说,”朱燕笑着道:“婢子都有些后悔没跟着小姐出门了。” “以后有机会的。”徐玫道。 “嗯嗯。”朱燕道:“下一次,婢子说什么也不偷懒了。” 集雅苑没有什么需要守的。朱燕其实也能去。只是她当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山上有什么消息吗?我父亲有没有回来?”徐玫问道。 “老爷应该没有回来。”朱燕道:“莫仁小哥送了一次信报了平安,上面也没有其他的。”她这才想起那封信,连忙将信取了出来,呈给了徐玫,道:“山上道观那边婢子有回去过一次,所有人都是好好的。” 徐玫拿过信,微微颔首。 他们走的其实也不久。夏长渊是经常一年半载不归的。这几个月没有回来,并不让人惊讶。 信果然很简单,只是说了夏长渊和他二人都平安,尚留在京城,住在徐玫知道的那个小院里。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徐玫反复看了几遍,见这果然只是一封简简单单的信,便将其收了起来,陷入了沉思。 若是她的“翻译”没有错,那么,阳明山的那个水潭,一定藏着什么。而那潭水,肯定也不仅仅是之前她让乘方乘法查探出来的那么简单。 所谓颜色恶心的水藻和会刺激皮肤的潭水,只怕都是掩饰罢了! 甚至,那潭水,绝不会只有半竿子那么深。 其中的蹊跷,需要她去找出来。 但紧邻深潭的,就是五柳观。她若是想要做什么,绝无法避开五柳观的那些小道士。 徐玫这些日子甚至会想,夏长渊将五柳观建在阳明山紧邻着潭水,是不是他早就发现了什么?他若是有所发现,徐夫人知道吗? 那么,她“翻译”出来的信息,应该告诉徐夫人或者告诉别的什么人吗? 父亲。母亲。 夏长渊。徐元真。 这两个人,是她最亲的人。但不知为何,这两个人,却也都让她有所顾虑。 她不知道父母之间“合作”婚姻,到底有多少紧密的信任?他们彼此的利益,有多少相同之处?一旦产生矛盾,会生出多大的风波? 她都不知道。 徐玫甚至不知道,她自己正在追寻什么。 随着今生与前世越来越多的改变,徐玫也产生的越来越多的茫然。在每一个闲适的日子里,这份茫然渐渐开始折磨着她。 “朱燕,你说,人这一生,是为什么呢?”徐玫突然开口问道。 朱燕愣住了。 半晌,她才为难地道:“小姐,您这样的问题,真是问住婢子了。婢子从来都只想伺候好小姐而已。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一样,都是绝不多想了。” 想多了,心思活络了,事情就做不好了。 事情做不好了,那一切都没办法了。 “您若是困惑,应该问问老爷和夫人,或者问立前公子。”朱燕道。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徐玫望着窗外道。 朱燕在她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悄悄地看着徐玫如同最好的白瓷一般的美丽侧脸,忍不住轻轻地道:“其实小姐不再的这阵子,婢子其实是很不适应的,早上起来一睁眼,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下子没有目的了。后来,婢子问了宝瓶姑娘,她问婢子要不要趁着有时间再去族学选点儿课学,婢子就去选了关于妆容和服饰课。有了事情要做,而且是自己很喜欢的,婢子每天都觉得过得很好,再不无聊了。” “当然,小姐回来了,婢子十分高兴的。因为婢子要想小姐所想,就更没时间瞎想了。戏文里怎么说来着?伤春悲秋那样子,婢子不喜欢。” “嗯。”徐玫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 她懒懒起身,道:“困了,我要去眯一会儿。若是娘派人来了,你再叫我起来。” “小姐只管歇着。”春燕忙道:“误不了您的事儿。” 徐玫点点头,走近床榻,解下了外衫,躺好,盖上一层薄薄的锦被,闭上了眼睛。 朱燕替她放下了纱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徐玫睡得很沉。 她闭目之后,仿佛没了思想一般,连一个支离破碎的梦都没有一丝。直到她睁开眼睛,恍惚了片刻,才真正觉得,她睡得舒服极了! “小姐,您这么快就醒了?”朱燕听到动静过来,十分惊讶。 “我睡了多久?”徐玫问道。 外面的天依旧是亮着的。 难道已经是第二日了?徐玫自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忽略了朱燕的话。 “您才睡了一刻钟不到。”朱燕忍不住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徐玫道:“我睡得很好。” 原来,她才睡了这么一点儿时间。 她起床,重新梳洗换好衣裳,顶着五月的阳光,走出了集雅苑,想要四处看一看初夏新开的花儿。 她的心情很好。 因为,就在她从沉睡中醒来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决定—— 她知道,夏长渊对徐师的《浮世经》是在意的。不然,当时周太傅向他说起的时候,他也不会那般的沉默和震惊;而本该更在意的徐夫人,反倒是对于《浮世经》没那么在意了。不然,她也不会任由洪光道长在徐家翻找,而完全不关心他是不是翻找到了什么!(未完待续。) 286 收获 对于徐夫人来说,一副海图,已经让她受用不尽。 再多的好处,对于她来说,意义并不大。她绝不会太贪心!除非是好处送上门,且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 一旦需要做出抉择,在旁人眼中再珍贵的东西,只要她自己觉得多余的,也会立即舍弃。 徐玫决定,将自己“翻译”出来的内容,给徐夫人看。由徐夫人一起参考,再决定如何行动。 她愿意相信徐夫人。 徐玫心头轻松了,再看五月里各种灿烂的花,也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 一直到了日近黄昏、晚风清凉之时,徐夫人才让人来请了徐玫几人。 徐玫到的时候,徐立前和徐惠才到,正在向徐夫人问安。徐玫也赶紧走上前,甜声行礼问候。 徐夫人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分明是素雅的颜色,也并不隆重地穿在她身上,却偏偏有一种凌然让人心生敬畏的高贵。 若是换了别的当母亲了,与自己儿女分别几个月,肯定早早出门去接不说,见面时候多半是要喜极而泣,至少要喜形于色的。但徐夫人不仅不接,且过了半日才见不说,此时终于见到,也仅仅能从她舒展的眉宇和淡淡的笑容,才能看得出,她其实也是高兴的。 徐夫人如此,兄妹三人也都只发地克制住了情绪,让自己不至于激动失态。 “不错,都长高了些。”徐夫人难得说了句寻常母亲会说的亲切之语,目光一一从兄妹三人身上看了过去,点头表示了欣赏满意,开口淡淡地道:“都说说,一路都有什么收获和看法?恩,都坐下说话吧。站着我看着累。” 兄妹三人落座,徐惠立即就要开口,但又忍住了。 她是妹妹。 如今年纪大了,不应该先于兄长开口的。不再像小的时候了。不然,人们总以为她没有长大……徐惠抿了抿唇,端正地坐了,看向徐立前。 徐立前向前探了探身,开口道:“不瞒母亲,海上一行,儿子一路多有震撼,感慨良多,也想了许多。” “商家不易。”徐立前首先说起这一点,面上有些羞愧,道:“从前儿子天真无知,只当商人囤积居奇高卖低买,行事黑心挣钱容易……实在是错的离谱,给母亲丢脸了。” “少年无知,可以理解。”徐夫人道:“如今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算太晚,让我欣慰。” 徐立前继续说了许多见闻感触,描述了他许多所见所闻,似乎想要让徐夫人能更了解徐家船队和海岛的情况。尤其是在海岛上。徐立前去的地方,是徐惠和徐玫都没有去过的。所以,两个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但徐玫还是发现了,徐立前似乎很少谈及他自己的看法,仿佛心有疑虑,欲言又止。 徐夫人发现了徐立前的异常,并没有追问。在徐立前说完之后,她又看向了徐惠。 徐惠露出些委屈,道:“母亲也听出来了吧,在海岛的时候,三叔父和张总管恨不能将女儿给禁足在院子里,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的,女儿反正什么秘密也没有瞧到,想开眼也没法子。” “若不是后来回程时候遇上洪光仙长,蒙仙长指点了一下内功心法,以至于女儿的武功进步了一小步……”徐惠不高兴地道:“这一趟,女儿还真就白走了。” 她抱怨道:“娘,您是不知道,他们什么都防着女儿,像女儿不是您女儿,而是别人家派去的间人似的。大兄也不帮女儿说话解释,弄得女儿一直郁闷,一肚子火气,也不知道朝谁去发。” 徐夫人安静地听她说完,方才开口道:“惠儿,你将我的话忘了吧?” “什么?”徐惠一愣。 徐夫人淡淡地道:“之前,我问过你,到底是不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就是说,你会不会在遇上某一位如意之人,为了她甘愿从徐家嫁出去。你那时候告诉我,你的心意未定,尚在犹豫。而我也告诉你,因为这一点,所以,徐家有一些东西,会不方便让你知道。” 她抿一口清茶润了一下唇:“无论是在海船上还是在海岛上,都存在不方便让你和玫儿知道的秘密。所以,他们希望你能和玫儿一样,不存任何好奇心,而是赏景游玩就好了。” “你难堪,他们心里也不会舒服。立前不肯替你说话,也是我吩咐的。” 徐惠闻言有些恍惚,口中喃喃地道:“原来是因为这样。” 可是,她明明已经想明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嫁出去了啊? 哦,貌似,她忘了提前告诉徐夫人…… 徐惠咬了咬唇,十分懊恼不甘。她垂下脑袋,咬唇道:“娘,女儿已经决定了,这一辈子,都绝不嫁离徐家了。” “哦?”徐夫人微微惊讶:“当真决定了?” “是。”徐惠咬唇道。 徐夫人审视地看了她几眼,道:“这样。再过一个月,我会记得再问一次。这是关系着一辈子的决定,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徐惠咬唇抬头看向徐夫人,坚定点了点头。 徐玫看到了她眼底的水光,仿佛闪过了什么。徐惠……十五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而胡不为…… 其实,徐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容易吧。徐玫想。 此时,徐夫人向徐玫看了过来。 徐玫回神,笑容轻松地道:“娘,您知道,我就是一路游玩过去的。眼界开了不少,见识也长了不少。看了许多美景,也吃的许多好吃的。恩,待什么时候您有空,女儿再给你细细说说吧。” 见徐夫人无奈纵容笑了,徐玫又连忙道:“不过,说到嘛,我还真的有一个大大的收获。” “咦?”徐夫人轻笑道:“说说看。” 徐玫抬头,看向徐夫人,面上依旧天真地笑着,眼神却十分严肃正经,道:“我在林家遇到了一个西洋老先生的。他的学识十分渊博,也十分聪明,轻易就能学会许多种语言。” “他教给了我一套学习他们家乡语言的法子,女儿学会了,收获很大。”她再一次看着徐夫人,重重地强调道:“很大。”(未完待续。) 287 少年时 “身为徐家人,谁不会讲两句西洋话?”徐惠对于徐玫如此郑重其事不以为然,轻嗤道:“不过玫儿一向懒散,这次难得学会了新的东西,的确算得上收获很大了。” 徐玫没有理会徐惠的话,依旧郑重地看着徐夫人。 徐夫人也没有将徐惠的话放在耳中,只是见徐玫如此严肃郑重,难免有些怔然。她知道,其实她这个小女儿十分聪颖,在许多时候,其实都是比徐立前和徐惠都要敏锐通透的。只是徐玫心底并不在意也不愿意表现出来罢了。 所以,此时的徐玫和徐玫的话,让她立即就有了慎重。 她与徐玫对视片刻,而后微微笑道:“玫儿能说收获很大,那一定真的很大了。回头我有空时候,玫儿可以说给我听一听,是不是真的很有趣。” 徐玫满意地笑了:“嗯,回头我就讲给您听。” 徐惠撇了撇嘴。 徐夫人的时间珍贵,便是对待儿女,也少有温情腻歪的时候。徐夫人会觉得,太浪费时间。但唯一对徐玫,有时候她会抽出空来,由着徐玫浪费。 看吧,徐玫都要被宠坏了。 算了,徐玫最小,宠坏了就宠坏了吧,她们在座的几人,哪个护不住她一生平安喜乐。 徐惠头脑之中的念头转了几个弯,再看徐玫,就温和了起来:她的妹妹,就该这么娇柔天真吧?自己已经定下了以后要走的路,而那条路难免会有艰难沉重会有各种疲倦困苦,更要舍弃许多许多……那么,能看着有个亲妹妹那么天真肆意的生活,无忧无虑华服美食地生活着,将来在遇上一个心意之人夫妻和美娇儿绕膝…… 若她能护佑着她亲妹妹这般生活……是不是也就等于是她那般过了? 徐惠思绪飞出去了很远。 “母亲,您有父亲的消息么?”徐玫问道。 徐夫人怔了一下,轻声道:“之前他们设计想要围杀洪光道长的事情,想来你们几个也都听说了。那一次,他们的确围到了洪光道长,但却被其轻易死伤数人之后飘然离开。你们的父亲,就在那时候受了道长一掌,收了很重的内伤,无法快速医疗,只能慢慢将养。” “加上随即又有了国丧,京城的形势有些严肃,是以你们父亲便决定留在京城养伤。另外有一些事情,也需要他处理一番。”说到这里,她看了徐玫一眼。 徐玫恍惚:应该是太平观的事情吧。 太平观在新帝和周太傅那里露过了,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夏长渊将太平观就这么脱离皇室控制的。哪怕他们不能给出维持太平观运行的庞大经费,也一定会以各种理由拖着。 夏长渊根本不能轻易脱身吧? 那么,他会如何处理呢? “那父亲的伤势现在好些了吗?”徐立前关切地问道。 “京城不缺好东西,他恢复得还算顺利,只是进展有些缓慢。”徐夫人顿了一下,道:“似乎是因为道长的内力与我们不同,所以格外难化解一些。” “这样啊?”徐惠开口询问道:“那娘,要不要女儿将现在修炼的这一份心法抄写出来给父亲送过去,或许能有帮助?”她的心法是洪光道长传给她的,或许能有用? “只是,女儿修炼起来,虽然说进步比之前修行要快了一些,但似乎其他方面,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同。” 徐惠并没有舍不得给出去的意思。 只是口诀,若是无人指点,修炼一样不容易。就算给出去,旁人也未必能赶得上她的水平。再者,越是珍贵的东西拿出来,也才能更加彰显她对徐家的贡献很大,不是么? 徐惠看向徐夫人,十分诚挚。 徐夫人却是摇摇头:“你觉得没有不同,那就不必麻烦了。想着那位道长也不会将真正的衣钵传给你。至于你父亲那里,你们都不必操心。他如今行动不得自由,反而能安定一阵子,读一读书。” “娘您不说我们都忘了,父亲可还有个五柳居士的名头呢。”徐玫笑眯眯地道:“明年又是春闱之年,京城是天下士子汇聚之地,他一准能找到许多志同道合之人,日子过得逍遥快活的很。” “怕就怕他这些年没怎么读书作诗了,万一水平不够漏了陷丢了人,那就难堪了。”她的笑容里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你这丫头,他算是白疼你了。”徐夫人含笑微嗔:“就不盼着他点儿好?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父亲作诗不成了失了那份灵气,但他画画的水平还是很高的。怎么着,也不至于丢人了。” “我都没见他拿过画笔。”徐玫嘟囔着,不相信。 “那是因为他没打算让你瞧见。”徐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了些谈性,道:“他年少时候,所有的画儿,不管是不是练习之作,都是要拿出去卖掉的。水平不够的,他就不署名,随便卖的很便宜,真正满意的,才郑重署名,卖给同好之人,价钱要的贵的很。” “再后来,他的画有了名气,价钱真的上去了,才舍得将那些练习之作给毁掉,不再流传出去。”徐夫人轻笑道:“有人将他之前的画作拿出来质疑,他就告诉他们,那如何如何不是他所画,是人临摹的……” 听起来挺有意思。 “原来,父亲也有过少年时候啊。”徐立前感慨道。 “谁没有少年时候?”徐夫人回过神,眉眼依旧舒展,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 “那当年,娘您是通过父亲的画才结识他的吗?”徐惠追问道。 她一直都不怎么在意夏长渊这父亲的。但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知道,当年夏长渊和徐夫人最初相识的故事。 徐夫人微微点头,道:“的确。”她轻笑道:“我虽然画技不好,但我看画的眼光却很毒。而他寄卖的铺子,我正好也常去。所以,他说是旁人临摹……”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悠远起来,道:“我却非要拆穿他。” “不说这些了。”徐夫人回过神,看着三人好奇打探的目光,她果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道:“你们几个,休息的怎样?” 这个时候才问他们休息的怎么样。 他们都坐在这里半天了。 兄妹几人彼此对视,有想到了什么,忙配合地点头道:“休息的还不错。就是船坐的太久了,有时候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感觉到晃啊晃的,以为还在船上呢。” “过一阵子就好了。”徐夫人道。 又说了一阵子,徐夫人就不愿意这般闲话下去了。她看向徐立前和徐惠,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留玫儿说几句话。” 徐立前和徐玫退了出去。 他们离开之后,徐夫人见徐玫左顾右盼不肯开口,便微微皱眉,挥挥手,示意所有婢子都离去,而后端起茶盏品茶,也没有当先开口。 徐玫笑眯眯地,将凳子挪到徐夫人身边,挨着她坐的很近,抬起头,依旧笑得有些天真发傻,但眼中的神色却变了,轻声道:“娘,我好像解出了那些字母的意思了。” “嗯?”徐夫人端茶的手立即一顿,而后轻轻放下,皱眉道:“你说的是那尊方鼎上的那些字母?” 徐玫点了点头。 她正要开口,却被徐夫人摆手止住。只听徐夫人道:“你先说说,你认识的那位西洋老先生,他教了你什么,你又学到了什么。他是哪里人?” 那尊方鼎上的字母,从她十来岁时候看见它们之日起,就牢牢地将它们记在了头脑中。那些年,她还没有从坟墓里挖出航海图之前,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去想知道那些字母说了什么!为此,她一个小姑娘,仅仅十来岁的年纪,那时候海运还没有现在发达,街上的西洋货还没有那么多,西洋人更少……那时候,她就千方百计地去寻洋人,学习他们的语言! 她掌握了许多种西洋文! 这些西洋文,对于她后来初次下海起了无比关键的作用,但却依旧没能解开那方鼎上的谜团! 再后来,她只觉已经从徐师那里获得了足够多,应该满足,余下的是该她来运筹经营,需要的是她自己的能力和眼光,而不是仰仗着先祖赏赐……所以,她慢慢将那些字母放下了,不再在上面花费心力。 但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为之努力过那么多年的,一旦被人提起,她的头脑里立即就出现了那些字母,如同刻印在其中一般,分毫不差! 她的小女儿,头一次出海,随便遇上了一个西洋人,就敢说她“读懂”了那些字母?那些她花费了整整几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心神,也没能弄明白的字母? 这让徐夫人不禁觉得有些荒诞。 短短月余的时间,怕还没有这么久的时间,或许不过是几天十几天的时间,徐玫她一个族学都没去过任何西洋文不懂的,居然说她“弄懂”了那些字母? 徐夫人看向徐玫,不知不觉,严肃起来。 徐玫轻声回道:“娘,老乔治是英吉利人。他曾经是个子爵,更是一个学者。” “英吉利人。”徐夫人皱眉,有些失望,微微摇头道:“这个地方我知道,那是一个海岛,靠在西洋大陆边上,听说是一个比琉球岛大不了许多的地方。” 她后面的话都是用英吉利语说的。 徐玫只能辨认,却根本听不懂徐夫人说的是什么。但这绝不耽误徐玫露出震惊之色,瞪大眼睛道:“娘您会说英吉利语啊!我都听不懂!” 有这样厉害的娘亲,徐玫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头,道:“我只知道一些简单的单字和对话。” 徐夫人将自己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摇头道:“……就算这样,玫儿你还敢告诉我,你弄懂了那上面的意思?行了,你有好奇心不服输,是好事,但这样随便就给结论的话,这种行为就太不好了。” 她已经不打算听徐玫再说什么了。 因为,英吉利语,她真的也会。虽然因为用的很少不是很流利熟练,但会就是会。更何况,仅仅只需要会一点儿,就足以知道,那方鼎上的字母文字,根本不是英吉利语。 “不是的,娘,您听我说。”徐玫连忙道:“我虽然没真的学会英吉利语,但我的确从老乔治那些学会了一套发音方法……您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徐玫低声将老乔治教给她的那一套说给徐夫人听。 徐夫人一开始没有太在意,但很快,她就听了进去,偶尔还露出恍然之色,微微点头,承认了老乔治的总结十分有道理且合用。 “我承认这个老乔治是个学者。”待徐玫说完,徐夫人依旧摇头道:“但我告诉你,那些绝不是英吉利语。” “娘,您怎么也性急了。”徐玫说到这里反而不着急了,还在徐夫人的注视之下慢悠悠地抿了几口茶水润唇,才继续道:“我又没学会老乔治的家乡话。那上面要真的是英吉利语,我还真不认识呢。” 徐夫人怔了一下回神,笑道:“你这小丫头……说吧,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徐玫放下茶杯,正经危坐,严肃地道:“娘,您有没有想过,用老乔治的这一套字母发音法,尝试着去读那些字母?难道就不能是,注音或是谐音?” 徐夫人猛地愣住了。 她紧紧锁眉,捏着茶杯久久,才慢慢将其放下,缓缓吐字道:“你说的,不无可能。你先让我想一想。” 她需要自己想一想,才能判断,徐玫接下来告诉她的答案,是不是合理的。哪怕她一时间琢磨不出什么确定的东西。 徐玫没有开口打扰她。 她其实也需要徐夫人对她如此“异想天开”的判断。 她轻轻起身,到旁边拿了白纸和炭笔,放在了徐夫人手边。徐夫人果然正需要这些,立即就拿了笔在纸上书写起来。 “用官话。”徐玫提醒道。 徐夫人很快就圈出了几个字。徐玫看了,忍不住目露赞叹之色:她的脑子,果然比徐夫人差的太多啊……(未完待续。) 288 重要的 徐夫人很快就放弃了继续思考。 她看了一会儿纸上的内容,低声道:“你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我来自未来时空,此间停留三十载后,归去。留下一物,存于阳明山,深潭。”徐玫轻轻念道。 徐夫人抬头看了徐玫一眼,快速地将徐玫的话写了下来,与纸上看着杂乱的字母组合一一对应。 首先,要做的,是分清楚那些字母合在一起,是代表了一个字的读音。 徐夫人品读了片刻,而后将那张白纸收起来,几下揉成了碎屑,纷纷扬扬地落在素雅的地衣上,看向徐玫,道:“如此这般得出的结论,的确有八分可能是真的。” 徐玫坐直身子看向徐夫人,等着她后面的话。 徐夫人有些犹豫,片刻才低声道:“其实,眼下我并不想去追寻徐师的秘密。打个比方,徐家这艘船已经扬帆起航到了茫茫大海之上,再在岸上弄什么好条件和好东西,其实对于那艘已经远航的船只是无大用的。” “当然,待船只回航靠岸之时,的确会有用上之前准备的好条件和好东西,但那个时候,情况说不定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这么说你明白吗?而且,好东西放在岸上,风声传出去,也会招来惦记。” 徐玫明白这一点,默默地点了点头。 徐夫人看向徐玫,肃然问道:“当年,我得到了徐师的一份海航图,于是便有了我如今的成就和地位。那么,玫儿,你这个发现,是你的机会……你希望能得到什么?” 徐玫摇摇头。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得到什么。 虽然她真的很努力地在解读那些字母。 徐夫人看着徐玫,没有说话,似乎一定要等徐玫一个答案。 徐玫露出茫然,神色有些黯淡,咬唇轻声道:“娘,最近我十分茫然,似乎不知道生活是为了什么?我有时候很羡慕大兄,他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也很羡慕惠姐姐,她有她的目标和联想……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日一日,得过且过,如同浪费生命一样。” 徐夫人没有料到徐玫突然说起了这些,怔了一下,才道:“你需要找一个爱好,或者是嗜好。比如说,你父亲是真的喜欢作画。你的祖父喜欢养禽类为消遣;你大伯如今喜欢上的种花;你大伯母其实很喜欢绣花;你清姐姐喜欢读书……诸如此类。” “我记得你有一段时间喜欢捣鼓吃食?” 徐玫明白了徐夫人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道:“娘,您觉得,父亲选择阳明山建道观,会不会也是因为有所发现?” 徐夫人略一迟疑,缓缓摇摇头,道:“阳明山,是我替他选的。五柳观也是我替他修建的。那五株柳树,也是我替他移植过去的。他只是在一切弄好之后,住进去了而已。” 但难道就不会是因为夏长渊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什么暗示,才导致了徐夫人替他选择了阳明山驻下? 徐玫眼中露出了些许怀疑。 徐夫人察觉到了,才道:“你父亲是一个君子。便是再重要再珍贵的东西,他也做不出不告而取的行为。若是他知道阳明山有什么徐师的珍藏,必然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因为徐师的珍藏,是属于徐家人的。在这一点上,你要相信他。” “他替大夏执掌太平观,胸有忠君爱国之意,这我知道。从前他对于太上皇失望,远离的朝廷不说……就算如今他看好新皇和周太傅,且滞留于京,哪怕他真的宣布效忠新帝……也不会出卖任何徐家的利益。” “因为,这是我与他的合作在先。” 说实话,徐玫并不太理解徐夫人对于夏长渊的这种信任。但她接受的徐夫人的判断,想了想,低声道:“娘,我对那潭水里有什么还是很好奇的。我想把它找出来看看。” 徐夫人考虑了一阵,道:“你找到的线索……就依你的决定吧。过一阵子,我会亲自到道观借住,到时候会将那些小道童都安排到山下去……你同我一起。” “是。”徐玫十分高兴。 徐夫人也跟着笑了笑。她沉思片刻,突然开口,问徐玫道:“玫儿,你觉得,大夏一定能中兴吗?” “娘亲怎么问我这个?”徐玫有些傻了。 徐夫人动了一唇,轻声道:“我听你父亲说,你其实在大事上每每有惊人之语,看的比许多人都要通透的多。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家,竟然爱收藏邸报……” “我其实是……”徐玫想说自己“其实是瞎说的”,但一想,她几次出言,其实参照的都是前世的经历,便将后面的话给吞下去了,改口道:“父亲都说过,邸报那些都是官面文章,上面什么说法都是不能信的,我也就是看着玩儿。” 难得徐夫人愿意与她交流,徐玫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了回去无所事事,微微一沉思,问道:“娘,您是怎么希望的呢?我觉得,大夏现在正是站在岔路口上,有中兴的可能,也有倾塌的可能。两种可能都有,要看会发生什么吧。” 徐夫人听的很仔细,仿佛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品味着徐玫的话。 被人重视,总是让人高兴的。 自己说过的话被徐夫人如此郑重相待,徐玫十分高兴,也又觉得沉甸甸的,也分外慎重起来,不敢胡言乱语随便糊弄了。 若说眼下的徐玫真的没有一个目标一个希望,那并不对。她至少还记得金姑姑。而金姑姑则是代表了徐家最后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她是想要护住徐家的。 但是,徐家有徐夫人,有与前世不同愿意承担责任的徐立前,有一心想要替家族分忧贡献不肯外嫁的徐惠……她徐玫论什么都比不上母亲兄姊,眼下徐家又没有任何不好的迹象发生的话,她能做什么,又需要她做什么呢? 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她来做。 因为徐家能做事的愿意做事的人,太多了。 她年纪最小,只怕想要去做,也没有人需要她。(未完待续。) 289 大局 但现在,徐夫人却表示出了对她的重视。对她的话重视。 这让徐玫心头欢呼雀跃,也跟着紧张起来。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着安抚道:“你这丫头,紧张些什么。这里只有我们母女……你若不愿意,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谈过些什么。” 徐玫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怕说错了,您会笑话我。” “是我先开口问你的,为什么会笑话你?”徐夫人挑眉不解道:“就算你说了什么让我觉得荒谬,那也是我先犯了错,绝没有资格笑话你。” 这样的道理…… 似乎听起来很对的样子。 徐玫被噎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徐夫人又轻笑起来,片刻才收敛笑容,再问徐玫道:“玫儿,你再说说,中兴当如何?倾倒又如何?” “只要新帝保留对周太傅的信任,由着周太傅一点点地割掉大夏的腐肉毒瘤,哪怕依旧有天灾发生,三五年之后,大夏就能中兴。”徐玫低声道:“大夏毕竟有厚厚的底子在。而且,老百姓对朝廷充满希望的话,整个所带来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只要老百姓还信任朝廷,就愿意忍受和等待,相信会有好日子到来的那一天。而一但老百姓再不信任朝廷,这种信任崩塌,就如同高楼被抽去了地基一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挽救! 徐夫人思索一阵,轻声问道:“那玫儿觉得,大夏能平安度过这三五年么?据我所知,新帝对周太傅的信任,是绝对能持续很长一阵的。” 徐玫仔细想了想之后,没有直接表态,而是低声道:“娘,您别忘了洪光道长。他出入深宫,如同无人之境。在他面前,任何防备,都是无用的。” 徐夫人微微有些闪烁:“他需要大夏有人继续帮他修那个陵墓。” 是啊。 只要洪光道长这个需求仍在……他谈不上去为太上皇复仇。若是新帝愿意替他修陵,他并不介意与新帝继续友好共处下去。但眼下新帝怎么会答应花费无数财力人力去修什么陵墓!因为那样行为,基本就是与直接毁掉大夏根基一般无二了! 新帝若不肯配合…… 对于洪光道长来说,杀掉一个不肯听话的皇帝,扶持一个肯听话的傀儡,绝对不是什么难以办到或是他不愿意去办的事情! 而大夏根本不可能再经历一次皇位更迭,朝政动荡了! 所以,徐玫实在不看好大夏能有光明未来的可能。哪怕现在,新帝的皇位似乎很稳很稳了,且正在享受着万千臣民的颂扬,沉浸在中兴大夏千古一帝的良好感觉里。 “若是道长知道你解出了方鼎上的字谜,怕第一时间会来找你。”徐夫人看向徐玫,轻声道。 徐玫心头轻颤,咬唇道:“道长不是嗜杀之人。若他真来了,我至少能从他那里换取足够的好处。而且,我并不觉得,徐师所留之物,会能对他有大的帮助。” “有没有帮助,他都是要看过之后再得出结论的。”徐夫人淡淡说罢,又问道:“眼下是乱世之相。玫儿,我若是想要徐家在这乱世之中真正分一杯羹,又该如何?” 不知为何,徐玫听到这样的话,竟然没有半点儿惊讶的意思。 她早就知道,徐夫人心胸很大,早早在海上布置,绝不是如同对外泄露出去的那般,仅仅是想要为徐家留一处退路而已。 乱世将起,如徐夫人者,谁心中能没有野望! 徐夫人有能力有手腕有资本有眼光有谋略,为何不能有野心!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徐玫抿了抿唇,轻声道:“娘,那样的话,我想,您得先让大兄与您一条心。” 徐夫人有野望是不错。但若将来真有一日,她也并不一定非要去做那高高在上的位置面对天下不可。她也可以在幕后。那么,被她推在台前的,接替她的,就是徐立前了。 所以,母子必须同心。 不然,事情横生许多破折不说,且更怕会做不成! 但眼下,徐立前似乎也察觉到了徐家的意图,但徐立前的反应呢?他没有兴奋,却反而有所抗拒!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你大兄他读了太多的圣人之语,忠君爱国的道理记得很牢。”徐夫人点头,又问道:“那玫儿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没有?” 徐玫咬了咬唇,一狠心,才道:“大兄更不愿意看到的,是百姓疾苦。若是大兄眼见百姓日子艰难而朝廷腐朽,为天下大任,他会想明白,指望旁人,不如自己亲手打拼出一个盛世更可靠!” “只有足够的权势,才能确定他人的命运!” 徐夫人看向徐玫,目光中仿佛有些复杂的意味深长。 夏长渊的确曾经向她说过徐玫几次指点时局大势,她其实心底是讶然居多,但依旧是不怎么在意的。今天,是徐玫解出了方鼎字谜,让她刮目相看之余,才同徐玫多说了几句。 权作闲谈。 但没想到,徐玫一个小姑娘家,竟然当真在大局之上能有所看法!更让徐夫人想不到的是,徐玫的想法,竟然如此胆大! 胆大的让她震惊! 胆大的让她欣慰。 徐夫人淡淡笑起来,摸了摸徐玫的脑袋,道:“你这话,深的我心。只可惜,我去同立前说,效果却反而不好了。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希望玫儿你能讲给他听?” 徐玫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但在徐夫人的手掌之下,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京城。 莫仁拿了一封信,呈给了夏长渊。 信封是徐家常用的信封,上面有“徐”的字样。且也是从徐家会馆里送过来的。正正经经,是一封信。 而非是传递消息所用的“纸条”。 信是徐玫写来的。收件人是夏长渊。 莫仁看着夏长渊拆开了信纸,目光有所流连,而后退后了几步,不再朝着信纸去看。 厚厚的好几页,不知上面写了什么? 她既然通过徐家寄信来,而不是通过鹞鸽传递信息,是不是别有用意在里面?她应该平安回到姑苏了吧…… 莫仁想到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一时间怔然起来。(未完待续。) 290 交付 夏长渊微微笑了起来。 他很快翻完信纸,却没有将信纸递给莫仁看,而是顺手收了起来,轻笑道:“那丫头说,她从海上回来,有些想道观了。又一想,似乎从未在道观过过生辰,便邀请了她母亲上山,到道观小住。” “她母亲宠她,竟然真的答应了。她告诉我,她们要霸占整个五柳观,将留下的小道士们赶下山去……说先告诉我们一声,以免将来听了小道童们哭诉会生出误会。” 徐夫人从未踏足过五柳观。 倒也不是有什么禁令之类的东西。 只能说是,是因为他的妻子一直尊重他久而久之形成的一种默契:他不干涉徐家的家务,她也不干涉他的责任。一些合作,也是彼此有利结算清晰的合作。 若不是因为徐玫那丫头,若不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回五柳观且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她也不会轻易涉足阳明山的地界吧? 夏长渊想到这里,不禁微微出神:她当真会如小女儿信中所言,住进他的房间,在属于他的床榻上休息? 夏长渊心中一阵悸动,仿佛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变得柔软起来。目光之中,也生出了一抹柔情。 他摩挲着信纸上的“徐”字,眼前仿佛浮现出自己妻子清丽容颜:他这是思念她了。恩,他也很惦记在他身边长大的乖巧又精灵一般的女儿了。 “莫仁。”夏长渊将信放入怀中收好,坐下之后,看向莫仁道:“这一阵子,你的能力,我都看在了眼力。说实话,你比我做的都要好。” 莫仁看向夏长渊,抿唇不言。 夏长渊继续道:“所以,我想将太平观正式交付给你。” 莫仁愣了一下,立即开口道:“师父,这怎么可以?”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夏长渊道:“当年我接手太平观的时候,年纪虽然比你大了几岁,但当时太平观的情况要比现在复杂艰难的多。你比我有能力,身份上也比我合适的多。” “太平观创立的目的,终究还是为了大夏的。”夏长渊轻声道:“那么,新帝既然表示了要收回,我也无法拒绝。只是这些年,我也倦了……总之,你比我合适。” “只要将你的身份一说,新帝就会信任你。而却难以信任我。” 莫仁道:“可弟子早就将出身姓氏忘记了。” “你若是忘记了,就不会做出那件事。”夏长渊缓缓道:“总之,我已经做下了决定。你若没有更好的理由说服我,那就接下这个担子。” 莫仁垂下脑袋,良久才道:“弟子需要考虑一番。” 夏长渊点点头,摆手道:“我给你三日时间。” 莫仁抬头看了夏长渊一眼,再次低头垂首,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到了院子里,他站定,回身看向书房,心中不禁又想: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 周府。 周太傅的小书房设在外院和内院接近的地方。 小书房其实并不小,而是一个小院。小院周围,竟然开垦了一片农田菜地。此时,五月里,小麦已经成熟了。当风吹过来,就会有一阵一阵的麦浪掀起,空气之中散着特有的丰收的气息,让人看着不禁心生愉悦。麦田旁边,有一片地已经收割过了,胡不为认出来,那已经是一片油菜田;再向旁边,是一片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杂粮,另外有一些青翠的菜地,各种蔬菜瓜果长势很好,一片欣欣向荣。再更远一些的地方,像是篱笆一般将书房小院围起来的,是一排排玉米…… 胡不为看着这不该在宅院里出现的农家景致,微微一哂,在田间阡陌漫步起来。 他进京之后,就向周太傅投了拜帖。 原来也没有指望周太傅会如何回应他,只是一种表示他懂规矩的意思,却没想到,很快周太傅就派人找到了他,请了他今日上门。而且,还被引进了这小书房? 周围很安静。 引路小厮让他在这里候着,说周太傅一会儿就到,他也没有太在意。 眼下,他胡不为不过是一个还算是有些前途的小小举子,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堂堂太傅府谋算他的地方。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那一片金黄的麦浪实在吸引人的眼球。 胡不为不禁走到了麦田边去。他不懂农桑,只是大概知道,今年上半年的雨水日照条件还算不错,但也听说因为年初雨水太多了,多少会对小麦的收成有那么一点儿影响? 胡不为观看着这片麦田,见麦穗颗大而饱满,一看就是丰收之相。也许是因为,周太傅的这片麦田,被格外静心照顾的缘故吧。胡不为心里想。 他观赏了一阵,不禁伸手,想要掐掉一串麦穗来仔细看看。 “喂!住手!” 胡不为才伸出手感受到了麦芒,却听到一声娇叱,便收回手,长身而立,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麦田的另一侧,正站在几位盛装少女。其中两位,衣饰精美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大家娇女。她们身后跟着的,应该是服侍她们的婢子。 她们是从那玉米墙之后出现的? 胡不为向她们身后看了一眼,再次将目光落入那两位娇女身上。 首先一位,个头格外高挑比另外一位高出一头的,一身石榴红的宫装,美的肆意张扬。另外一位一袭月白襦裙,冰蓝薄纱披肩,腰间系一条同样的冰蓝飘纱,长长坠到了裙角,柔美而温婉。 这两位少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如同幽兰玫瑰,美的各有不同,但却一样能倾国倾城。 不比徐惠差。 不,她们的气质,要比徐惠更好一些。 若是用花来作比的话,徐惠更像是芍药。咋一看也很美,但那样的美,却总有一些浅薄之意。 胡不为想。 这两位,是周家的娇女么? 两位娇女渐渐走到他面前,胡不为迎了一步,当先拱手弯腰,行了个书生礼。 “既然是书生,就当知道‘一米一粟’来之不易的道理。”红衣娇女冷哼道:“你刚才那是想要掐一个麦穗吗?哪里来的小子,怎么如此不懂尊重粮食!” “小生胡不为,应太傅之召而来。”胡不为并没有因为少女的叱责而慌乱,沉稳地道:“方才小生的确是想取一麦穗看看其是否成熟……的确是小生行事不够妥当。是小生错了。” 麦穗已经黄了。 他想要看看到底是否成熟,掐一个出来查看,其实并没有多少不妥之处。许多老农就是这么做的。顶多,是因为这麦田不是他的,所以他没有权利这么做罢了。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喜欢胡不为的狡辩。她上下打量胡不为,问道:“你很懂农桑?” 胡不为坦诚地道:“小生并非很懂。往日都是书房苦读,今日也是初次离农田粮食这般近,所以很是好奇,也很震惊。” 谁能想到,堂堂周太傅,竟然会在自己书房边上开辟了一片农田菜地。 那红衣少女再次冷哼道:“既然不懂,干嘛要装一副很懂的样子。给你看了,你能告诉本姑娘它们到底熟了没有,能不能收割了吗?” “是不能。”胡不为再次真诚坦然地承认了错误,道:“小姐教训的是,小生的确做错了。” “行了,九儿。”旁边含笑看了一阵的冰蓝少女轻声插话道:“这位公子也是一时好奇,就算真的取走了一穗,难道还真的是犯下了什么大错么?值得你这么训人。” 红衣少女,也就是九儿,又微微哼了一声,高高抬起了下巴,一副不以为然之色,倒也给了同伴面子,没再说什么了。 冰蓝少女向胡不为微微欠身,道:“小女子姓周。”又介绍身边红衣少女道:“这一位是九公主。” 九公主? 传闻太上皇最宠爱的那位小公主?新帝的妹妹? 胡不为心中十分震惊,面上也露出了一些,连忙向九公主正式行礼,道:“小生胡不为,拜见九公主。”又道:“见过周小姐。” “方才失礼,莽撞之处,多有得罪,请见谅。” “你若是真的得罪了本宫,又凭什么让本宫‘见谅’?”九公主冷哼一声,问道:“你说说看,本宫为何要‘见谅’。” 这般问话,实在是故意为难人。 因为那些话,本来就是客套的场面话,大家听不听就算了,谁会真的计较。 这会儿遇上一个爱计较的,还是个公主……胡不为不禁愣了愣,只能苦笑道:“是小生又说错话了。” 再没有说什么“请见谅”之类的话。 但好在这样,也不算是“得罪”了九公主,所以,也不必“请罪”求“见谅”。 九公主似乎没有料到胡不为会这般回答。 她一双妙目再次上下打量胡不为,带着挑剔审视的意味,看了许久,才点头道:“你这个读书人,倒是坦诚老实。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胡不为再次行礼,谨慎地没有说话。 但这样似乎又让九公主不满意了。她露出些失望之色,看向别处之时,俏丽娇美的面庞上露出些索然无味,向菜田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小姐经过胡不为面前,笑容淡雅,道:“胡公子能被祖父邀请到这里一唔,想来肯定是有过人之处,让祖父十分看重的。” “是太傅大人礼遇。”胡不为回礼道:“小生惭愧。” 周小姐笑道:“今日九公主来,就是要见见这些深宫里见不着的庄稼之物的。胡公子既然在,不如一起走走。”她邀请道:“要知道,祖父这个地方,朝中的大人们,都没有几个被允许来过呢。” “不胜荣幸。”胡不为再次行礼道。 既是因为周太傅的看重邀请而荣幸,又是因为这位周小姐的邀请而荣幸。 “最是厌烦你们这样说话了,文绉绉的恨不能押着韵做成一篇文章,又你来我往的没玩没了,累不累。”九公主冷哼了一句,倒也没有排斥胡不为的跟随。在路过油菜地的时候,问道:“汐儿,这是什么时候收的?怎么没有叫我过来?” “你又没说一定要来。”周汐儿道:“再说,原本就没定下哪天收割的。这片地也没多少,没有祖父吩咐,旁人又不能动。谁知道那天祖父兴致来了,自己亲自下田就把这些油菜收了。我事前都不知道,想叫你,也来不及了。” 身为公主,就算没有谁不让她出宫,但公主出宫这种行为本身,就要有一套繁琐的规矩和程序在。 九公子有些不高兴,道:“那收下来的油菜总该还在吧?一会儿领我去瞧瞧。” “没问题。”周汐儿道:“知道你会问,我给你留意着呢。” 她也没说到底在哪儿:“九儿,你可是公主。你既然喜欢,九极宫那么大的地方,难道开辟不出几块农田,种点儿菜?至于么。” “算了。”九公主立即拒绝了,道:“我不喜欢施肥时候的味儿,受不住。” “那也是。”周汐儿表示理解。 农家肥的味道十分重。自从知道地里施肥用的是什么之后,周汐儿一直都没有勇气过来观看——她生怕自己真见了肥料,会再也用不下任何东西。 胡不为在旁边陪同,安静地听着,并没有立即试图插话。 他发现,这位九公主似乎当真对于庄稼十分的喜爱?她在看每一种作物,每一种蔬菜的时候,都十分仔细,仿佛在看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这种爱好,当真奇怪。 胡不为想。 他没有当真务农,但为了科举,农桑方面的书籍也有涉猎过的。渐渐的,他偶尔也会开口,慢慢的,便融进了周汐儿和九公主的谈话之中去了。 “你说你才游历回来,进京备考的?”九公主闻言似乎格外好奇,再次打量几眼胡不为,道:“本宫以为,你最多也就是个秀才呢,没想到竟然是个举人……” 举人不少见。 但年纪轻轻如胡不为这样的举人,还是不多见的。 “说一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了?别随便走了三五里,写几首踏青游记的诗词,就算是游历了。”(未完待续。) 291 九公主 胡不为微笑。 原来,这位公主,对皇城外的世界,也是十分的有兴趣。那么,这个话题,比起稼穑之事,他的谈资就多太多了。 “不瞒公主,我最近的确走过了不少地方。”胡不为轻叹道:“真正行了万里路,方才更能懂万卷书中的道理。先贤果然不欺后人。” 妙语连珠。 生动有趣。 绘声绘色。 胡不为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态度说话,随着九公主的神色之间的微妙变化,只数语,将让九公主愿意继续听他说话,且相谈甚欢。 当然,胡不为并不愿意冷落周汐儿。 但周汐儿似乎不爱多言,微笑倾听之余,很少开口。 三人慢慢离开了田间,到了一个茅草棚,在简陋的棚子里坐了下来叙话。周汐儿让人安排了茶水点心。 九公主似乎完全被胡不为的游历吸引住了,娇艳的面庞上渐渐少了些冷傲之色。 待周太傅远远从阡陌小路上走过来之时,胡不为其实才讲了没几个地方,刚刚开始说起他贡院之后回到姑苏,正式游历之前的准备。 几个人自动停下了话头,站起身恭敬地去迎周太傅。 “臣参见九公主。”周太傅首先向九公主一拜。 “老师快快免礼。”九公主神色恭敬,侧身让过,向周太傅还了一个弟子礼。 周太傅也让开了,开口道:“老夫找胡小友有些话要谈,公主请便。”又向周汐儿道:“招待好公主。” 九公主却不愿就此离去。她抿了抿唇,问道:“老师,我不能旁听吗?” 胡不为并非是朝中大臣。 所以,周太傅找他来要谈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朝廷机密了吧? “若是公主愿意的话,但坐无妨。”周太傅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下来,当先与草棚中坐下,示意几个年轻人道:“都坐下说话吧。” 婢子走过来,将茶水撤换成新的。 在这期间,周太傅看向外面他的农田菜地,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一片金色的麦田上,道:“小麦能收了。” “是。”胡不为恭敬地接话道:“学生进京之时,就见靠近京畿之地,正是一派忙碌,一副丰收之景。最近天气不错,晾晒也是极其乘时的。” “嗯。”周太傅略微赞许地道:“你能注意到这些,还算不错。” 胡不为待要继续就“农时丰收”谈到“盛世”之类,但见周太傅目光游移,神思似乎并不在这农时收获上,迟疑一下,闭上了嘴巴。 那些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相信周太傅早已经听过不少了。 那么,他若是也应景地说上一些,固然不会犯错,但恐怕也不会得到多少好处。 那么,就不如不说。这样,在或许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面前,他还能留一个不一样的印象。 果然。 周太傅回神之后,并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看向胡不为,问道:“听说你在南方走了一圈,还去到了琉球?” “是。”胡不为道。 “都说琉球岛是徐家那位夫人为徐家在海外经营的退路……”周太傅问道:“说说话,你都见到了些什么,有何感想?” 胡不为一怔,随即露出迟疑为难之色。 九公主才因为周太傅的话兴趣大起,眼神晶亮地看着胡不为,等着他讲述他所看到的……徐家啊,她知道那个徐家。徐元真是她最为敬佩的一个人了。因为同时女子,九公主觉得,自己都做不到徐元真那般厉害,以女子之身挽救一个家族,并将徐家一介商人经营成为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家族! 如此,一看到胡不为迟疑,九公主俏脸当即就冷了:这人什么意思,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我一个公主不适合听还是怎么地!若非胡不为并未明确地做出示意,九公主只怕立即就要发作了! 胡不为并未做出示意,但他的迟疑为难,还是引的周太傅自然而然地留意到了九公主和周汐儿的存在。 难道,胡不为当真发现了徐家的什么重要秘密?所以不愿意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说? 但九公主的脾气,周太傅还是了解的。若他开口驱逐,九公主会遵从,但…… 周太傅不禁皱眉。 周汐儿察言观色,已经伸手挽住了九公主的手腕,作势将起,就要开口。 胡不为忙道:“回大人,学生抵达广州城,找了个客船去了琉球岛,而后应邀去了徐家堡,再乘坐徐家海船返回松江,一路所见所闻,实在不少……大人乍然问起,一时之间,学生倒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又怕说的杂乱琐碎,耽搁大人您的时间。” 周汐儿松开了手。 九公主娇躯依旧挺拔,面上没有多少缓和。 周太傅眉头舒展了些,道:“那慢慢说就是。老夫今天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的。嗯,你乘客船到了琉球岛……就先介绍一下琉球岛的港口情况吧。” “是。岛上最大的港口,是星星港。学生抵达的,就是此港。星星港从前并非这个名字……”胡不为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描述出他了解到了星星港和星星镇。 周太傅听到十分认真。 九公主面上寒冰消融,目露神往。 “既然是海岛,四面环水……难道就仅有星星港一个能够海船停留补给的港口吗?”周太傅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又道:“这些东西,老夫有些不懂,希望不为你能给老夫解惑。” “大人折煞学生了。”胡不为忙恭敬地道:“原本学生也不懂得这些,幸好学生也与大人有同样的疑问,所以问了一些人。”他开口道:“他们说,星星港原本就是天然良港,从不受海风海啸波及,十分安全,此乃最大的好处。” “海风和海啸?”九公主开口问道:“有多厉害?” “那是天灾,很是厉害。”周太傅道:“沿海之地的确常常受到飓风波及,狂风能将人畜房屋都卷到空中,暴雨当真如同倾盆一般,持续半天就会引起洪涝灾害。而通常,降雨会持续好几日。亏的那些地方又靠海,雨水能够及时排回海里去,才不会造成长时间的损害。” “年年,沿海之地,这个时候,防患工作都极难。”周太傅轻叹道:“那些地方,有责任心的官员往往一出门处理事物,就会受伤殒命。反而那些得过且过的官员,躲在安全地,往往平安无事。大夏朝建立的前一百年里,因为台风之灾而牺牲的大小官员,一共有六十几位之多。但最近许多年,朝廷已经很少听到这种消息了。” 也就是说,最近这许多年,那些官员都惜命了。那就意味着,他们至少都谈不上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如何不让人感慨。 九公主轻咬红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没有开口了。 周太傅很快收起感慨之心,对胡不为道:“你继续说。除了港口的天然优势,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有的。”胡不为道:“星星港经过徐氏大力扩建之后,能容纳数千船只同时停留,以至于四方商人汇集,交易十分繁荣……”他解释道:“商人逐利。他们出海,就是要买卖货物的。既然星星港的货物最齐全最便宜,他们自然就不会去别的港口交易。” 周太傅点了点头。 “再有……”胡不为迟疑之后,才低声道:“听说,从前有几个比较大的势力,想要在琉球岛建设其他港口作为停留之用……但不是遭受海盗袭击,就是遭受本土蛮人抢掠……总之,都没能建成。” “如今,除了星星港之外,琉璃岛的确还有几个隐秘的小港口,但却都是属于徐氏的私人领地,防范及严,是不许外来船只停留的。” 周太傅并没有露出意外的震惊之色。 他若是徐氏家主,也同样会严格海岛的控制权!不然,徐氏谈什么经营“退身之地”! 甚至,周太傅觉得,那对外敞开的星星港,也该更加严密地监控起来!若将整个港口的归属明确到徐氏名下,那就可以对庞大的交易收税! 只要稍微一点儿的税率,对于那繁荣无比的集散之地来说,也将会是惊人的数目! 比徐家如今任何的产业赚的都要多的多! 也许是因为徐氏世代商家,从骨子里对商税反感吧……周太傅想。 但一想到会有那么多的银子白花花的来了又去没有留在手里,周太傅又不禁有些心疼:若他能拥有那些银子,大夏朝若能拥有那么银子……他又何须斤斤计较愁白了头发!他又何须忍耐朝中那些蝇营小人! 他完全可以…… 周太傅揉了揉太阳穴,止住了自己头脑中生出的疯狂念头,很快平复了心态,点点头之后,问道:“那星星镇,就是交易之地了吧?” “正是。”胡不为道:“大人明鉴。” “你是如何联络到徐家的?”周太傅又问道。 “回大人。”胡不为轻声道:“学生并未联络徐家人。因为学生好奇,是以在星星港停留了数日。而后,巧合之下,遇到了同样到星星港游逛的徐家小姐。” “是哪一位小姑娘?”周太傅问道。 “是惠小姐。”胡不为轻声道:“因为徐立前同在海岛,是以惠小姐邀请学生前去徐家堡小住。” “你说的,都是谁?徐家的公子小姐吗?”九公主开口问道:“是那位徐夫人的孩子吗?他们也去了海岛?” 九公主知道,徐元真有一儿两女,算和她是同龄人。 最大的徐立前,也比她大不了几年,还没成亲。 没有成亲,没有诞下血脉,就不算是真正的成年人。 之前说海上有许多危险,多么的不可控……徐夫人竟然舍得让他们冒险出海! “徐夫人也去了吗?”九公主追问道。 她从未出过京城。最多就是京郊的皇庄小住,去庙里上香。 天下之大,她真真就是井底之蛙! 九公主眼底生出一抹黯然和不堪。 “徐夫人并未同去。”胡不为向九公主解释道:“小生几年前曾经在姑苏徐家小住,与徐家许多小辈相交甚好。徐立前是徐夫人的长子,也是小生知交好友,惠小姐乃是徐夫人长女,仿佛与公主您同年。徐夫人另有一女,名玫,年纪稍小,不过也跟去玩了。” 他解释的很详细。 因为他感觉到了,这位九公主很想知道。 “哦,这样啊。”九公主抿了抿唇,看向外面,没有再表示什么了。 周太傅端茶示意胡不为也用一些,放下茶盏之后,才道:“那徐家堡,应该是一座高墙坚城了吧?” 胡不为再次开口,详详细细地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说。周太傅偶尔会开口询问,但多半都在听。 九公主一直没有再开口。 一直谈到了返程之时,胡不为言及自己对于徐氏炮火威力的震撼之时,周太傅看了看他,淡淡地道:“那大炮是很厉害。但不为你也不要被吓住了。” “大炮,大夏军中早就有了,威力的确吓人,尤其是用于攻城,轻易就能摧毁坚固的城墙。”周太傅摇摇头,又道:“只可惜,它们实在笨重无比,运输更是艰难难以进行,根本无法在陆上实际使用。” “而少了,用处又不大。” “只有安装在庞大的海船上,不需要运输,方才显得它们十分厉害,作用极大。”周太傅随即又承认道:“不过,徐家海船上炮火厉害,也难怪他们能纵横大海,令海盗望风而逃了。” 也就是说,徐家大炮的威风,也只能在大海上逞一逞罢了。 用不着担心它们能威胁到陆地上什么。 胡不为恍然,缓缓点头,慎重地道:“大人教训的是。实在是学生境界太低,让大人笑话了。” 周太傅呵呵一笑,摆摆手,问道:“然后呢,你们就一路平安回来了?” 胡不为再次坐直,肃然道:“大人,其实,学生还遇见了一个人。” 周太傅见胡不为如此微微一愣,也肃然起来,问道:“你遇见了什么人?”(未完待续。) 291 惊怕 “学生遇到了那位道长。” 胡不为轻声道:“当时,他一叶扁舟从海上来,借用了徐氏海船一程。在海船靠泉州港补给之时,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回来了啊。”周太傅轻叹。 不必胡不为明确说明,周太傅也知道那位道长指的是谁。而只要一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草棚里难免沉默了片刻。 “不为,帮老夫收了麦子再走吧。”周太傅回神,看胡不为的目光十分随和亲切,如同在看自己的子侄晚辈:“三分地不算少了,老夫年纪大了,最近腰有些受不住了。” “是。”胡不为应道。 周太傅招了招手,有仆人拿了几把镰刀过来。周太傅挑了一把,拿在手中试了试,见到刀口铮亮,满意地点点头,当先向麦田走了过去。 胡不为没有拿过镰刀,当然也就没做过农活。 但此时,能帮助周太傅一起收割,这本身就是极大的荣幸。胡不为心情激荡,拿了一把镰刀,赶忙跟在了周太傅后面。 九公主也要去拿镰刀。 周汐儿见状俏脸白了一下,忙拦住九公主,示意下人将镰刀一类的工具拿走,向九公主道:“哎哟我的好公主,您就别跟着添乱了,成吗?真让您动手,我们都要操着心!” 九公主有些不乐意:“我怎么就做不好了?” 她也是能舞剑杀人的好手。 “您做的好。”周汐儿不敢说她做不好,劝道:“但麦芒刺人,沾身会痒痒的,咱们女儿家,还是不要掺和了。” 会让身上发痒的话……九公主想了想,便算了。 她们重新坐下,远远看着周太傅和胡不为并几个仆人在麦田忙碌着。 “汐儿,你知道这胡不为是什么人吗?老师为何这么看重他的样子?”九公主问道。 “几年前的苏州府解元郎。”周汐儿微笑答道:“才学还是不错的。可惜上次春闱进场之后犯了急腹症,不然,现在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大人了。” “出身上,也有些特别。”周汐儿将胡不为的背景介绍了一下,道:“……不过,我觉得,祖父看重他,更多是因为他同姑苏徐氏的关系。” “徐氏啊。”九公主说话的语气有诸多复杂,道:“身为女子,我那位表姑母的成就,实在是让人钦佩向往啊。不像你我,看似天骄之女,其实却不过是笼中的金丝雀儿,可怜的紧……” “九儿,你总是这般想法的话,日子会很难过的。”周汐儿收敛笑意,轻声劝道。 九公主沉默。 翌日。 新帝和周太傅难得有闲暇,在御花园的廊下下棋。 五月里的御花园花木繁盛,郁郁葱葱。坐在这里,抬眼便见一片开阔的湖面,视野开阔,风景宜人。 “陛下心头不是一直惦记着姑苏徐氏么?”周太傅落下一子,缓缓地道:“昨日老臣见了一个小举人,名叫胡不为,他正好与徐家小辈关系不错,也正好去了一趟琉球岛。” “哦?”新帝果然十分有兴趣,问道:“然后呢?” “徐氏不足为虑。”周太傅淡淡地道:“当年群雄逐鹿,乱世之中那么好的机会,徐师那般人物,也是选择了先皇辅佐,而非是取而代之……今日看来,在徐家人的骨血传承之中,就少了一份雄心和野心吧。” “怎么说?”新帝追问道。 周太傅缓缓将胡不为对于琉球岛的相关描述同新帝讲了讲,见新帝十分在意,微微摇头,淡淡地道:“一个没有多大的海岛,四面都是大海,的确合适固守作为退路……但也仅仅是能固守罢了。徐家,只能凭着海船在海上耍一耍威风,上不了岸。” 上不了岸,也就威胁不了大夏的政权。 大夏朝就不会腹背受敌。 这对于新帝来说,果然是个好消息。他笑起来,却是道:“赵徐两姓本就是姻亲。朕从来就不担心什么。” 他落下一子,一下子将周太傅的黑棋吞掉了一大片,哈哈大笑道:“老师,是您太担心了!让朕捡了个便宜!” “哦?”周太傅观察了一下棋盘,似乎觉得自己这一方已经没有了什么挣扎的余地,随即干脆丢子认输,淡然一笑。 “朕真是好难赢了老师一回。”新帝高兴的很。 “皇上。”周太傅容了新帝高兴了一阵子,才轻声开口提醒道:“那位道长又回来了。您这阵子一定要多加小心。大夏江山,皆系陛下一人安危矣。” 新帝惊了一下,随即苦笑,也不再摆弄棋子,道:“老师,您也知道,他若是真的要来,朕身份有谁能挡得住?他想要杀朕,就没有杀不了。朕真的很怕。” “大夏江山就在朕手中,朕怕死,更怕死了之后,无脸去见列祖列宗。” 新帝看向周太傅,一脸难受惊惶,问道:“老师,求您教我,若他真的来到我面前来找我,我该如何做?” 周太傅良久没有回答。 新帝抬眼看向平静的水面,脸色十分难看。 …… “看来,周太傅也教不了你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新帝猛然一惊,跳了起来。他勉强镇定下来,站稳身子,先是下意识地去找他的护卫,却发现这会儿竟然没有人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在他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正是洪光道长。 “原来是洪光道长当面。”新帝面庞有些僵硬,微微施礼,没有依足天子威仪,而是放低了身段。 他这个皇帝身份,人家根本不必太在意的。 “正是本尊。”洪光道长施施然走近,在原本周太傅所坐的位置坐下来,抬眼看向新帝,道:“皇上何必如此戒备本尊?本尊一向爱惜人命,绝非嗜杀之人。而今日,本尊也是带着善意而来,希望能与皇上您有所合作。” “道长请讲。”新帝恭敬地道。 他其实已经猜到洪光道长要讲的是什么。此时,他的头脑疯狂转动着,想要找出一个两全的回答来。 只可惜,洪光道长三言两语就挑明了来意:“……陛下以为如何?” “道长的条件,是人都是要动心的。”新帝十分为难,道:“只是,道长也知道,眼下大夏正是困难之时,实在抽不出太多人力物力去进行陵墓的修建啊。除非,朕这江山都不想要了。” “不若道长且等待三两年?”新帝诚恳地道:“朕不是先帝,朕还年轻,陵墓可以慢慢修。” 新帝没有说不相信洪光道长关于“长生”的话。 他只是指出,之前太上皇是因为人寿不久,这才一而再地催促工程,弄的洪光道长也不是太愉快。他自己很年轻,完全可以慢慢来,慢慢投入。 新帝有时间。 但他却没考虑到,洪光道长还剩多少时间。 洪光道长面无表情,看着新帝道:“皇上不相信本尊之语?以为本尊是那哄骗世人的妖道?” “不,绝不是。”新帝连忙解释道:“朕见识过仙长丹药之力,绝对是相信仙长您的。只是,大夏国库实在是没有银子了啊……” “以你的最大的能力,你能投入多少?”洪光道长问道。 “今年新年之前,朕只能从朕的私库里拨出一万两银子。”这句话一出,新帝自己也觉得羞愧难堪,又忙解释道:“仙长,真不是朕不愿意配合您,只是大夏没钱,朕也没有办法!” “若不然,朕的父亲也不会弄的老百姓怨声载道,国家几乎要分崩离析了!” “仙长,您想想,若是大夏当真跨了,对您也没有任何好处,是不是?” 新帝硬着头发,才能让舌头不打颤地将整个话说完。 洪光道长一双眼睛看着他,那目光当着就如同两把刀子一般!新帝只觉得两边肩头脖颈边当真如同放了两把刀片一般,冷飕飕的,几乎就要割断他的脖子! 他想杀死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动一下手指头!而自己却连稍微反抗一下都不能! 新帝意识到这一点,身体越发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本尊想要杀你,易如反掌。”洪光道长淡淡地道:“而且,本尊也不介意找一个听话肯办事的人来当这个皇上。” 他说的都是真的! 新帝恐惧极了,他哆嗦着嘴唇,一咬牙,道:“只要大夏不亡在朕手里,道长说怎么做,朕都照做就是!” 洪光道长收回了目光。 新帝清晰地感觉到肩膀上的刀片不再,心神一松,背后生出一身冷汗。 他大着胆子,向洪光道长苦涩地道:“仙长,大夏朝眼下什么情况,您都是知道的。不是朕不想配合仙长您,只是……朕能坐上这个位置,其他人也能利用同样的借口坐上这个位置。而大夏皇位若再次更迭一次两次,大夏就真的立即就完了。” “若是大夏玩了,谁还去管什么皇陵?”新帝道:“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叛军为了军饷人心之类的借口,将之前皇族陵墓挖了筹钱泄愤的。” 真到了那种乱世,洪光道长要修的工程无法进行下去不说,只怕还要被愤怒的百姓们给毁了! 那种情况,新帝相信,也不是洪光道长希望看到的。 “你的话,倒也有理。”洪光道长淡淡地道:“本尊希望你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说罢,他平地起身,施施然离开了长廊。 竟然是缩地成寸的功夫! 新帝眼瞳放大,呆呆地盯着地面半晌,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方才回过神来,放眼四周,再无他人,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真真是鬼门关走了一趟! …… 阳明山。 五柳观。 徐玫将道观里的道童都毫不留情地轰到了山下去借住,“鼓动”了徐夫人到了五柳观小住几日。 徐立前和徐惠也陪着来了。 但这一日,待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给徐玫过了一个简单的生辰,徐立前和徐惠就被徐玫“撵”了回去: “往前十几年里,都是大兄你们陪着娘住在家里,这一次娘好不容易来到了我常住的地方,也该我自个儿陪她住几日了吧?大兄,惠姐姐,你们就成全成全我这个做妹妹的,让我独占娘亲几日行不行?” “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小丫头?” 徐玫故作可怜兮兮地道。 徐立前立即就受不了徐玫这样,当即心头一软,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答应了下来:“好好,我们走就是了。弄得向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徐惠撇撇嘴,无可无不可地,也跟着应下了。 徐玫立即开心起来,催促着两人去辞别徐夫人,又欢欢喜喜地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山脚下,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回转。 “送走了?”徐夫人站在柳树下,目光充满了笑意。 她从未想过,她的孩子里面,还能有会用“撒娇扮痴”这种法子来达到目的的。恩,其实也挺有趣的。 徐玫凑上去,站在徐夫人身边,看向潭水,道:“回娘亲,大兄和惠姐姐走了。”她此时有些迫不及待,问道:“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将潭水引出去了。”徐夫人道。 不然,有这墨绿不见底的古怪潭水在,也做不成什么。 “那我们这就开始?”徐玫环顾左右,十分好奇,不知道徐夫人准备了什么。 徐夫人也不指望徐玫的样子,对身边的何老道:“何老,咱们开始吧。” 何老点点头,向远处打了一个手势。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潭水的一侧,被挖出了一道小小的沟渠。沟渠沿着山势向下,貌似集中在了远处一个才挖出来的池子里。 水往低处流。 很快,潭水的水位就下降了一大半,徐玫已经能够看清楚剩下的深度,和那些短短的泛着墨绿色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的苔藓和淤泥。 徐玫不知搓了搓手掌。 这个动作十分不雅观,惹得徐夫人皱眉睨了她一眼。 徐玫吐了一下小舌头,再次向潭中望去,目不转睛。(未完待续。) 292 陶疙瘩 晚霞绚丽,倦鸟归林。 徐夫人和徐玫都无心欣赏着山林黄昏的美景,都在看着并不美观的水潭。 过了好一会儿。 “娘,这水位是不是很久没降了?”徐玫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夫人双眉锁住,半晌才道:“是,我已经发现了。” 何老早已经过来,沿着潭水不断地四处打量着。一侧的引水渠依旧不断地将并不清澈的潭水向下引走,但剩下的那些潭水水位却丝毫没有变化,依旧那么多。 “我现在相信,这里面是有蹊跷的了。”徐夫人淡淡地道。 徐玫动了动唇,仔细去看潭水。 天色渐渐昏沉下来,仅剩的一捧潭水却也越来越显得怪异,那般安静的不动声色的,仿佛如同藏在黑夜里的毒蛇一般! 有人开始在潭水边上打起火把,将其团团围了起来。在数十火把照耀之下,四周纤毫毕现,几乎没有产生任何阴影。 何老终于查探完毕,走了过来,道:“夫人,这潭水不止表面这些深度,而是被人放置了隔板。隔板上沉积了淤泥苔藓,看起来是到底了,其实并没有。” “而隔板有空隙,水会从下面不断地涌上来,是以半日不见减少。” “那需要多久,才能将水排空?”徐夫人问道。 “这个,老夫不太好说。”何老道:“若是潭水又与其他地方想通的话,那储水量就不好判断了。” “那暂时就继续?”徐夫人道:“没有其他的办法?” “隔板或许会有机关。”何老道:“稳妥起见,老夫觉得,需要排清水流,再做查看为好。” “那就这么办吧。”徐夫人微微颔首,转头吩咐银瓶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安排好警戒。待水排干了,再去叫我”她问徐玫道:“眼看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你呢?” “我再留一会儿。”徐玫赔笑道:“我不如娘亲好定力。就算是回去,也是无心休息的。” 她有些怕徐夫人不肯答应。 哪知徐夫人并不在意,闻言点头道:“也好。你年纪小,熬一熬也不觉得累。只是夜里露水重,你自己留意些。” “嗯嗯,多谢娘亲关心。”徐玫送徐夫人道:“我会自己注意的。娘您也好好休息啊,这里一有进展,我就让人请您来。” 徐夫人点点头,回了道观。 朱燕搬来一般椅子,请徐玫坐下了,又在她的腿上搭了一条薄毯。 何小武凑了过来。 “玫小姐。”他低声问道:“听说是您觉得这潭水有不妥的?您可真厉害!”他眼中露出崇拜之色,道:“祖父和我也曾经在这潭水边住过很久的,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机关来着。” “我也是从前人笔记上才发现的。”徐玫摇头道:“别说你了。这潭水存了不知多少年了,五柳观也建了近二十年,我父亲住在这里那么久,不也没发现什么?” “那是这机关修的精妙。”何小武有些沮丧,道:“这一次我特意央求了祖父能跟过来涨见识的。只可惜,看了这么久,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要急,一会儿水排空了,你肯定就有发现了。”徐玫道。 何妈妈的两个儿子,何大武机灵能干,在徐家上下十分受器重;而何小武却心眼单纯,除了在机关术上有一股聪明劲儿,其他时候都是憨憨的。恩,这样也让人放心。 谁会知道,这潭水仿佛就像是连通的大河一般,无穷无尽,到了二更天,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何老命人加宽了引水渠。 之前挖的一个小水池显然不够,潭水开始向山下流去,行成了一条蜿蜒的小溪。 三更天到了。 夜空中开始生出了潮湿。徐玫的眼皮也渐渐沉重了。 “咦,水位降了!”何小武一声惊喜,也惊醒了徐玫。 徐玫立即清醒,看向水潭,问道:“怎么了?” “水位开始下降了!”何小武兴奋地指着潭水道:“玫小姐,您看道祖父脚边的石头没有?刚才还没有的,是才露出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何老已经指挥着人开始清晰潭边的污泥。原本不大的水潭,已经被扩宽了很多。何老似乎开始用这种法子,来确定机关的位置范围。 一但有了进展,那后面就快了。 剩余不多的潭水飞快地被排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了一碗口大小的一个水洞。何老试探着插入一根竹竿,却似乎并不见底。他取出竹竿,皱眉思索着。 徐玫让银瓶派人去通知徐夫人。 徐夫人很快到了。 何老从泥潭中上来,回禀道:“禀夫人,老夫探了许久,觉得这里是被人沉入了一块巨大的梯形陶块,十分笨重,似乎刚好卡住了原来深潭山体之间,只是留了孔洞,供潭水进出。年深日久,陶块表面沉了淤泥和水苔,是以会让人误以为这水潭不深,陶面就是潭底了。” 这很容易理解。 徐夫人微微点头。 何老又表示道:“但是,老夫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多的机关。” “您确定,是一个无比笨重的陶块?”徐夫人开口道。 “是。”何老示意徐夫人看向水潭,道:“老夫刚刚刷掉了一些污泥,看的很清楚。” “那就将所有的污泥刷干净。”徐夫人道:“既然陶块是恰在石缝里的,注意一下别将其弄沉下去了。” “老夫明白。”何老抱了抱拳,继续做事去了。 “最笨的法子,反而最有用啊。”徐夫人坐下来,轻声感慨道。 徐玫想象着,有人烧了一个数尺长宽的陶土大疙瘩,丢进原来不知是什么形状的深潭里,刚好卡在半空,将深潭变成了一个浅潭……那还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果然很有用! 最笨重的法子,胜过最精巧的机关! “也不知道这深潭,原来是上宽下窄呢,还是上窄下宽,像个葫芦。”徐玫心中有些忐忑。 若是前一种,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有的是人力,想法子将那大陶疙瘩给撬起来弄走就是了。但若是后一种—— 一旦他们稍微挖松了葫芦腰,凭着那大陶疙瘩的重量,一个不甚,那大疙瘩就会继续落下去!若是真有什么东西是放在潭底的,这一下子,估计要砸个粉碎了! 徐夫人看了徐玫一眼转头吩咐银瓶道:“去告诉何老,要谨防陶块坠落。恩,取些绳子来,先想法子兜住那东西,再进行起来的。” “是。”银瓶领命去了。 徐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向那些干活的人。 她留意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在那些干活的青壮男子们中间发现任何一个面熟的脸孔。这个发现,让她不禁怔了怔。 这些人,就是徐家的隐秘力量中的一些? 应该是吧。 徐玫没有去问徐夫人,只是看着他们卖力地干活,又有力又利索,看着热火朝天,却没有人谈笑,弄出多余的声音。 “夫人,绳子恐怕布不上。”银瓶过来回话道:“何老说,那是粗陶块是一个比较规整的圆滑梯形,像是瓶塞一般塞在了上面,太厚了,在不开挖的情况下,绳子根本塞不过去。而四周的表面又太圆滑,绳子恐没用。” 徐夫人想了想:“既然是瓶塞,那就没那么容易掉下去。先把表层的污泥清干净吧。” 或许有文字。 徐玫仿佛听到了徐夫人心底的话。 果然。 很快,银瓶就快步过来,低声道:“夫人,陶面上有图案!” “我们过去看看。”徐夫人道。 徐玫立即站起来,跟着徐夫人走了过去。 潭边,已经有人踏出了干净的木板台阶,直通潭中的陶面上。 何老摆手让站在陶面上的众人退去,过来迎徐夫人道:“夫人,刚才老夫试过了,这东西卡的很实,站了十五人,都没能感到有动弹不稳的迹象。夫人放心。” 他补充道:“图案在正中间。” 陶是粗陶,烧的其实十分粗糙。感觉就像是将黏土烧坚硬了,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和光泽。此时,陶面上的淤泥水苔已经被清理干净,露出又青又黑的颜色,十分难看。 徐夫人和徐玫随着何老走到陶面中间,轻易就看到了一块尺余长宽的黑布。 何老揭开黑布。 黑布下,是一排字母。 刻的歪歪斜斜,难看极了。 但徐夫人和徐玫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字母,和之前余荫堂暗室里的字母来历,一模一样。只是那方鼎上的字母刻的如同花纹一般比较好看,而眼前这些,跟承载它们的这粗陶疙瘩一样,又丑又难看。 徐夫人看了一眼徐玫。 徐玫低声道:“娘,您给我点儿时间。” 之前方鼎上的内容,她其实是连猜带蒙的。因为毕竟,没有人真的告诉她,这些“注音”遵循的规律是什么样的! 徐夫人又看向了何老。 何老躬身道:“这一片地方,是老夫亲自清理完成的。” “您做事,我放心。”徐夫人注视了那些字母片刻,又问道:“除了这些,别的地方没有其他文字或图案了么?” 何老摇摇头。 徐夫人微微颔首,突然抬眼看向了黑沉沉的夜。 徐玫警觉,抬头看了过去。 随即,之前那些挖土清淤的汉子们也突然绷紧肌肉,一脸戒备,四散开来,一瞬间就将徐夫人她们围在了中间。而银瓶则已经护在了徐夫人左前方。 徐夫人沉声道:“是贵客来了,不必紧张。”她向着空寂的桑林微微施礼,道:“道长,您来了。” 桑林之上,突兀地现出了一个人影。 徐家人越发警惕。待徐夫人摆手之后,才重新散开远离,似乎放心下来。 洪光道长。 看到人的一霎那,徐玫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随即,她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的不甘之色:难道这人真的有神仙只能,万事都瞒不过他么!亦或是他在徐家控制了眼线,为他通风报信来着! “夫人果然又有收获了。”洪光道长如同仙人一般,从桑树之顶飘然而下,毫无痕迹地落在了徐夫人和徐玫面前,目光落在了那些字母上看一眼,道:“原来,夫人解开了这种密字。” “偶有所得,多半也是运气。”徐夫人将方鼎上的内容毫不隐瞒地向洪光道长讲了一遍,道:“……眼下这些,元真尚需要一些时间解读。” 洪光道长不置可否,而是沿着粗陶表面踱了一番,才淡淡地道:“如此,那本尊就等着夫人好消息了。”说着,他看了徐玫一眼。 徐夫人微笑道:“道长明鉴。若是解开这些密字,还需要玫儿苦思一番。这丫头之前有跟我说,若是遇上道长,是要用她这本事向道长讨些好处的。” 洪光道长微讶,随即捋须笑道:“有何不可?夫人知道本尊,一向是赞同公平交易的。你若是解开字谜,本尊不少你好处。” “那元真就代玫儿多谢道长慷慨了。”徐夫人行礼谢过,转头问徐玫道:“这些都记下来了没有?先上去吧,一会儿让人拓印一份送上去。” 徐玫其实已经记住了。 但她老实地点点头,没有出声。 “道长是同我们在道观暂且安歇,还是?”徐夫人询问洪光道长道。 “本尊自然去道长。”洪光道长道:“给本尊准备一见静室即可,无须伺候。” “明白。”徐夫人道。 洪光道长脚不点地。徐夫人踏着干净的木板,走的从容优雅。徐玫闷头走在他们后面,一声不吭。 徐夫人在前面安排洪光道长。 徐玫回到了她的精舍。 深潭那边,自然有徐家人安排着,不让闲杂之人过来,看到不敢看的。 他还是来了。 徐玫轻叹一声,拉过锦被盖好了,放空头脑什么也不想,闭上了眼睛。 既然已经被洪光道长来到了,那再赶时间什么的,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反正,就是风声走漏,所有人都会知道,真正好东西会落到洪光道长手中,不会有徐家人什么事儿。 谁有本事,找那位神仙去! 着急什么呢?先睡一觉,再说!(未完待续。) 293 一夜无梦。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桑树上剩下的桑葚吸引着众多的鸟儿到来。它们填饱了肚子,在林中枝头欢呼雀跃,热闹无比。 洪光道长站在柳树下,衣袂飘飘。 昨夜的热闹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个人正在看守着那个深潭。 徐夫人不在。 徐玫站在精舍侧门边停留了一阵,踯躅迟疑。 “怎么了?”徐夫人停在了徐玫身后。 “娘。”徐玫低低唤了一声,咬住了唇,不肯开口。 “那上面的内容,你解出来了没有?”徐夫人直接开口询问道。 徐玫飞快地看了徐夫人一眼,目光又从那边大柳树那里掠过,点了点头。 徐夫人打量着她,问道:“你舍不得?” “也不是。”徐玫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深潭席面藏着的东西,怕会让人失望的。” “不论有什么,我都不会失望。”徐夫人开口道:“你说自己其实并无所求,想来也不会太失望?至于其他人会如何,与我们并不相关。” “走吧。”徐夫人道。 徐玫默默地应下,跟着徐夫人,走了出去。 从这里,到深潭边柳树下,距离很近。片刻,她们便到了洪光道长跟前,向他见礼。 “恩,小丫头想好有什么要求没有?”洪光道长道:“只要不太麻烦,本尊都会满足。” 徐玫行礼道:“仙长您不听听这上面到底说了什么,再做决定吗?” “不必。”洪光道长淡然地道:“无论这上面说了什么,本尊都决意要一看究竟。” 所以,写了什么都不重要。 徐玫微微歪头,想了想,问道:“那请问仙长,我有什么选择吗?” 洪光道长沉吟一番,道:“本尊能给你一颗能起死回生的丹药;亦或是一个通灵的小兽?或者,你若是想要强大,本尊可以给你一本秘籍。诸如此类。” 徐玫略做沉默,开口道:“其实这上面没写什么有用的。” “后来的,加油拔开这塞子吧!若是老子幸运能回去,那小玩意就归你了!若是你不幸在下面见到老子的骨头,记得替老子收起来找个地儿埋了!” 徐玫看着陶土表面字符,缓缓吐出了这些字。 昨夜,她才一看到这些内容,就大概看懂了上面的意思。清早睡醒之后再次琢磨了一会儿,就完全确定下来了。 “哦?”洪光道长轻叹道:“看来,这里的确就是徐师来处与归处了。” “道长,这么个塞子,我的人需要费些功夫才能拔出来。不知道长可有更好的办法?”徐夫人眼神清澈,似乎半点不为这上面表露出来的内容所动。 洪光道长向潭边再走几步,道:“给本尊找根结实点儿的竹竿来。” 徐夫人向后挥手示意。 银瓶很快送过来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竹竿来。 洪光道长招手,凌空将竹竿摄入手中握住,试探了一阵,一甩手猛地将竹竿射向深潭,正斜斜插入了那陶块边缘与山体之间的缝隙!轻易的如同筷子插入才蒸出来的嫩豆腐之中! 之后,他衣袂飘飘,轻盈飞起,落在了那竹竿的末端之上。只见竹竿向下轻轻点了数点,而后猛地向下压出一个半圆的幅度,似乎就要折断! 但竹竿却没有断! 反而,那笨重的紧紧卡在山体之间的陶块却突然被绷了起来! “砰!” 陶块落到对面空地上! 徐玫甚至察觉到,脚下大山跟着颤动了好几下,就如同那陶块上颤悠悠晃动不已的竹竿! 让徐家无数人感到为难棘手的,所谓塞子,就这么轻飘飘地了,被“拔”开了。 前后不过十息时间。 快的不可思议。 若非是不远处凭空多出来的大黑疙瘩和那根颤悠悠的竹竿提醒着所有人向深潭看,只怕不会有人会发现,就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塞子深潭的“塞子”已经没了! 深潭并没有太多的动静。 并没有更多的水流涌出来。 此时,那深潭之中,所露出来的,依旧是一潭水,细细散着波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徐夫人吩咐一声。 何老立即安排了人去挖深沟渠,好继续将剩下来的潭水引走。 所有人都没有再求洪光道长“出手”。因为,这种小事,若是还麻烦这位“神仙”,实在荒谬!有失身份! 一个人的个人武力,怎么能够如此深不可测! 徐玫再一次动容。 这一次,何老让人将沟渠挖的宽且深。没用多久,就露出了台阶的痕迹。随着潭水越来越少,最后露出真正的潭底污泥,也露出其中的机关—— 一道台阶向上向山体内斜斜进去。 看痕迹,原来应该是天然的,只是多了些被人为修缮过的痕迹。 洪光道长抓住徐玫,飘然落到了一层台阶上。 徐夫人很快也飞身下来,在旁边站定了。 眼前,向内通行的,是一个山腹通道。通道比徐玫的身量要高上些许,但却比洪光道长要矮上一点儿。 洪光道长皱眉,迟疑一下,还是躬身弯腰,向前踏入进去。 徐玫看了一眼徐夫人,紧紧跟在了后面。 通道难免有些昏暗。徐夫人捧着一颗夜明珠。 潭水才退去,地面上有湿漉漉的污泥,实在不方便行走。空气之中更有一股弥漫的腥味儿,十分难闻,让人几欲作呕。 若是能慢点儿进来,情况肯定就好多了。徐玫想。 但洪光道长却十分迫切。此时,躬身走在这种通道里的他,身上哪里还有多少“仙人”模样! 徐师的来历去处,真的对于这位“仙人”如此重要! 徐玫抿了一下唇,屏住气息,默默跟在了后面。幸好,通道到底还是斜斜向上的。很快,脚下的地面不再满是泥泞,而是干燥起来。通道的高度也在慢慢变高—— 洪光道长终于能直着身体前行了。 他们也到了。 这是一个干燥的天然石室。面积有两间房屋大小,周围是不规则的山体岩石和土层,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有在石室中间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用大青石粗糙敲打出来的“床”,上面铺着一些灰褐色的皮毛,一看就是放了很久了,只怕一动它们,它们就会散落成无数碎片。 也是。 若这里是徐师最后所到之处,那么这些东西就在这潮湿阴沉的地下存在了有两百年了。再好的皮毛,也要腐朽掉了。 徐玫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本《天师传》之中,男主角同他的第一位红颜,也就是徐氏的先人,在这里度过的那些翻云覆雨的甜蜜场景!那些赤裸裸的,********的描写—— “雪白凝脂瘫软在青石之上,刹那飞红如同春日之花,美不胜收。徐师食指大动,不再迟疑……” 这青石的大床,这“金黄的麦草”、这“结实却粗糙的野牛皮”……还有旁边那石碗石锅,所有的石块,所有的一切! 在《天师传》中,描写的一出野蛮的、原始的、不加掩饰的、畅快淋漓的、让人血脉喷张的****! 徐玫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她突然生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那《天师传》中的场景描写,至少在潭底石室的这一出描写……是真的! 是真的! 《天师传》的作者到底是谁! 徐玫呼吸不禁急促一些,无法相信这一切,只觉得荒谬极了。 洪光道长察觉到徐玫细微的情绪动静,朝徐玫看了一眼。徐玫通红着脸蛋,站在那里,有些呆愣。 洪光道长没有询问徐玫。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就在青石大床之后的墙体上,有一片墙体十分光滑,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古怪图案。 石室之内十分简陋,一览无余。 若有什么,就就在这山壁之后的暗室之中了。 徐夫人走了过去。 徐玫回过神,清除掉头脑之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连忙走了过去。 图案密密麻麻,画着各种看似毫无关联的物品挤在一些,就像是印刷坊码好的活字一般。但此时几个人一看,就知道,这与打开余荫堂暗室的那个机关方法是一脉相承的。 只是,这上面的图案与余荫堂暗室的图案完全不同。很显然,开启那暗门的顺序,是绝对不能用在此处的。 也对不上。 徐玫想起徐立前曾经告诉过她的话,看着图案,迅速思索起来。 而就在她思索的功夫,洪光道长站在字板面前,沉吟片刻,开始隔空去按那些一个个的凸起的小方块。 一个个的方块,凹了下去。 很快,百多个图案全部都凹陷了下去。 墙体开始轻微颤动,很快露出一个石门的痕迹。石门慢慢旋转打开,露出一个更小的石室来。 这个石室,一看就知道是人工开辟的。 几个人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石室中间的一个石块上放着的一个银灰色方块体上。 那似乎是什么金属做成的,一本书大小,却并非是金银。就那么放在凹下去的石块上,下面用了几块麻布一样的纺织品垫了那么一下下,简单而粗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什么! 在那金属体上,有一个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一片白绸,上面显然写了字。 洪光道长没有有趣,踏步走了进去,拿起了方胜。 拆开。 这一次,白绸上再不是其他什么文字,一眼就知道是汉字。只是,这些汉字似乎有些不太对的样子,仿佛简笔草书被工整地写出来了一样,显得有些怪异。 但并不耽误阅读理解。 洪光道长很快就将白绸上的文字看完了。他的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失望不满。随即,他轻叹一声,随手将白绸给了徐夫人和徐玫,拿起了那个金属体。 徐夫人和徐玫立即看了起来。 “后来的,这里若是没有我的骨头的话,那我大概就走了吧。你能找到这里来,大概差不多也是穿越时空而来了?不过这都不重要。笔记本留给你,你大概知道怎么用吧?若是你不想走或是走不掉的话,就在这个时空成就传奇撰写神话,其实也挺不错的?是不是?” “走了,拜拜。” 就这么些字,徐夫人和徐玫双目一扫,就看完了。也记住了。 当然,她们一时间,还是有些糊涂的。 “徐师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徐玫忍不住问道。 “他不是这个时空之人。”徐夫人看了一眼洪光道长,低声道:“大约是机缘巧合,才来到这里吧。他来了,留下一段传奇,又离开了。很简单。” “他认为或许会有后来者也来了,所以留下了他们相同之人才能看懂的字谜,指引其来这里,馈赠了临别礼物。” “但是,他对于自己怎么离开这里的,去一直未提。几次提到尸骨,应该是对于能不能成功离开,没有信心。” 徐夫人比徐玫冷静了太多太多。她一条条地,将白绸上的意思,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洪光道长拿着那个薄薄的金属体翻看了一阵,闻言轻叹道:“夫人分析的极是。”他转过身,看向徐玫,问道:“所以,小姑娘解开了他的字谜,原因是什么呢?” 徐玫愣了一下,道:“我是从一位西洋老先生那里参悟出来的解谜之法。其实很简单……”她飞快地将如何解开之前那些字谜说了一遍。 她才不是什么别的时空来这里的人。 她只是……重生回来的魂魄而已。 此时,她再不敢欺骗自己说,重生只是一种假象,只是她做过的无比真实的一场梦了。 而在洪光道长这样的高人面前,她又如何敢表露自己与常人不同的特殊之处?! 洪光道长细细思索一阵,道:“本尊相信你。” 他拿着那个薄薄金属体,轻叹道:“也就是说,你根本不会使用这个东西了。”他扬了扬,道:“若本尊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东西,应该就是所谓的真正的《浮世经》了。” 冲徐师留在白绸上的那些话,有了这个,就有了叱咤人间称王称霸的依仗……那,这的确就应是那本《浮世经》了!(未完待续。) 294 不变 “这个东西,本尊要研究一番。” 洪光道长理所当然地将金属物片收起,但脸色却不见多少喜色,再次四下查看。 只可惜,石室空空荡荡。几人检查许久,仅仅是找到了一些山体之间的狭小缝隙,狭小的只有些许空气能透进来不至于让这石室太过憋闷而已。连容纳鼠蛇进出的空隙都没有。 再无其他机关。 再无任何只言片语。 没有尸骨。 也没有如何凌乱的痕迹。 似乎徐师的归途异常的方便且顺利,就那么挥挥手之间,不动声色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徐玫突然察觉到暗室中生出凌厉的风,压得她面容一白,忍不住踉跄后退!徐夫人按住了她的肩头,托着她快速地退出了石室,徐玫这才觉得好过许多。 她再定睛向石室看去,不禁满目骇然! 石室之中,围绕着洪光道长无端生出一股劲风!劲风旋转,越来越快,刮起地上散落的碎石尘土,如同风暴之眼一般! “娘……”徐玫呢喃,根本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道长很失望,情绪有些不好。”徐夫人退的更远了一些,看那些石床之物似乎也露出了些不自在,又很快地掩饰住,走到通道口附近,才重新站定了。 两人都没有要检查这个大石室的意思。 《天师传》所言,这石室昏暗无光,仅有缝隙通风,并无其他怪异之处。而天师之所以能够“从天而降”,是莫名其妙的,他本人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异象…… 这间石室,“天师”后来再没有来过。根本没有检查的必要。 也就是说,洪光道长想要在此寻找徐师离开的方法,注定一无所得。 难怪洪光道长会如此失态,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内力的迹象了。 徐夫人应当也是看过那本《天师传》的。 徐玫猜。 反正,徐玫才是一看这石室,就满脑子都是那话本之中描写的旖旎之景,有一种目光不知道往哪儿落的荒唐之感。此时,她什么都不想讨论。 母女二人站在通道口等待了许久,才听到那小石室之中的动静息了,洪光道长神态已经恢复了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看了看两人,对徐夫人道:“本尊决定在这里精修数日。” “是。”徐夫人恭谨地道:“此处可需要打扫一番?” “不必了。”洪光道长道:“夫人且守住外面通道,不让人打扰到本尊即可。”他看向徐玫,问道:“按照之前本尊应下的,你想要什么?” 徐玫看向了徐夫人,意欲求助。 徐夫人朝着徐玫颔首淡笑,向着洪光道长行礼之后,却是抬脚向通道外而去。 显然,徐夫人是不想干涉徐玫的选择。甚至,她都不想知道徐玫选择了什么。更表露了这样的意思:徐玫的东西,是属于徐玫的。再珍贵,她也不会觊觎窥视!即便徐玫是她的女儿。 洪光道长露出淡淡的欣赏之意,即刻又收敛了,再次看向徐玫。 徐玫想了想,恭谨地问道:“仙长,我能看看那个东西吗?” 洪光道长点点头,从怀中摸出那本书籍大小的金属物,随手给了徐玫。徐玫恭敬小心地接过来,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一阵,看不出任何所以然,当然也不敢乱碰任何地方。她将这东西的样子记在了心里,又恭敬地将其还给了洪光道长。 “说吧。”洪光道长收好东西,再次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有像道长一般高深的武功。”徐玫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洪光道长的神色,见其神色没有半分所动,就继续道:“但我习武的资质不算好……而且,我也不愿意苦苦修炼。” 这个要求,听起来实在有些贪婪,无法给人以好感。 但徐玫却正是这么想的—— 再好的心法,都是需要时间和资质,才能有所成就的。若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才能有小成的话,她浪费这个时间做什么?不如去干点儿别的! 若是洪光道长不能大成所愿的话,那她就换其他的,丹药也好,灵兽也好,都是很有用的东西。比需要花大把时间才能有所成的武功心法要强多了。 “此间之人,想要达到本尊的高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洪光道长没有斥责徐玫什么,缓缓地道:“但你愿意将你的请求打个巨大的折扣,想立即成为此间一流宗师的水准,本尊花费心精力,还是能达到的。且自己要受些苦。你考虑一下。” “请仙长成全!”徐玫连忙道。 能成为一流宗师,那就会有大用了! “既然如此……你三日后子夜之时,再过来此处吧。”洪光道长淡淡地道。 徐玫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了石室。 她从通道出来,重见天光之时,徐夫人已经不在附近了。深潭左右,木板等物还在好好的待着,只是那个插着竹竿的陶块却不见了踪影。也没有什么人在。 只有朱燕,正在潭底木板上走来走去,正等着她。 “小姐,您可出来了!”朱燕看向徐玫,大松一口气。 “恩,我们回去吧。”徐玫左右查看,有些疑惑,问道:“娘没有派人守着这里吗?” “是有人守着的,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朱燕低声回禀道:“婢子亲自听夫人吩咐过了。” “哦。”徐玫点点头,踏着木板,向上走出了深潭。 回到了精舍,她吩咐人打水沐浴,梳洗之后,歪在了榻上,方才觉得有一些深深的疲倦。 所谓《浮世经》,竟然就在这潭水下面。但却是无人会用的金属物件……如今,那物件被洪光道长得了去。 那么,是不是有些东西,该告一段落了? 但一个不知如何用处的金属物件的出世,所有的一切却仿佛又没有任何改变! 五月的天依旧蓝的不见一丝云,太阳依旧热烈灿烂!桑树叶依旧浓绿欢长,蜜蜂还是会飞过来采着石榴花蜜! 徐家还是徐家。 洪光道长依旧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啊…… 徐玫思绪纷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努力放空心神,不再多想。 眼下,她只有一件事情需要准备。 眨眼三日。 第四日清晨,徐玫再一次从深潭底走出,俏脸苍白,脚步有些虚扶,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朱燕吓的脸色一白,连忙搀扶住了徐玫,没想到却摸到了一身潮湿,却是徐玫的衣衫湿透,不禁惊道:“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累了。”徐玫干脆停下来将全身靠住了朱燕,虚弱地道:“你背我走吧。我走不动了。” “是是,婢子背您。”朱燕见状心头有些发慌,连忙半蹲背起徐玫,向着精舍走去。 她甚至不敢问徐玫,在下面度过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徐玫自己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盘膝坐下之后,洪光道长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 徐玫头脑之中才冒出这样的诗句,随即就被无数的无法描述的疼痛袭来,所有知觉想法只剩下了一个“痛”字!再听不到看不到! 只有痛痛痛! 持续不断的,只有波峰没有波谷的,不容有任何喘息的,痛痛痛! 她的意识应该是模糊的。 却始终没有昏过去。 就那么,生生承受了一夜!无法言喻的痛! 徐玫此时能够感受到游走在她全身经脉里的那种深沉宽广的力量。她相信,只要她稍微一用力,自己就能飘身飞起几丈远,一下子从潭底飞上柳树下,再一纵,就能回到她精舍的房间前面。 但一夜的疼痛折磨,却偏偏又让她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不有了! 她很累! 她需要休息。 徐玫心中叫嚣着这个念头,浑身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地趴在朱燕后背上,道:“给我准备祛除疲劳的药浴,我要用。” 药浴之后,再睡上一觉,再醒来,那就应该是一个新的自己了。 徐玫想。 …… 灿烂的五月很快过完了。 炎热的六月也走到了尽头。 午后下了一场雨,将山林洗刷的青翠欲滴,也洗去了酷暑和烦闷。 蝉儿似乎也享受着这雨后的清新,安静地待在树枝上,不再聒噪。 深潭再次积满了涧水,泛着淡淡的绿意,如同一个绿色的玛瑙石一般。只是水质不知为何依旧不好,若是沾身,依旧会让人发痒。在洪光道长离开之后,那个笨重的陶块又被重新放回了深潭之中。 水渠也没了痕迹。 待小道童们回来,一切都如同从前,一模一样。 徐玫没有随着徐夫人下山去。 她留了下来。 此时,她让人在最大的一颗柳树的树荫下摆了一把摇椅,拿了本诗集,有一句没一句地看上几眼后,摇晃着椅子,闲适的很。 突然,她的耳朵动了动。 上山的桑林小径上,夏长渊背手缓缓走上了山。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景色,目光之中,似乎有感慨回忆之色。 在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少年。 不是莫仁。 而是清风。 夏长渊看见了这边柳树下的徐玫,没有进道观,便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之中,充满了笑意。 直到他走近数步之内,徐玫才恍然察觉,猛然抬头。看到夏长渊,她露出惊喜之色,跳起来将手中诗集往椅子上一丢,疾步走到夏长渊面前,高兴地叫道:“父亲,您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夏长渊笑道。 他走到徐玫跟前,伸手摸了摸徐玫的脑袋,感慨道:“半年不见,玫儿都长这么高了啊。嗯,长大了,却还是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姑娘家该是什么样子呢!”徐玫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夏长渊摇摇头不答,走到摇椅边,弯腰将徐玫看的诗集捡起来,自己坐了下去,道:“有茶吗?我有些口渴了。” “来人!”徐玫喊了一声,待大麦几人支了座椅端了茶来,她也坐下了,见夏长渊一直霸占着她的摇椅不起,甚至已经开始翻看诗集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来,那一种真正的从内而外的闲散的清雅之意,而非是从前那种故作出来的端着的清雅……徐玫心中有些惊讶,口中却抱怨道:“父亲,这是您的道观!您回来了,怎么反倒一副客人的样子了!” “有客人像我这样不客气的吗?”夏长渊收了诗集,过来徐玫这边坐下,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赞道:“茶很好,煮茶的手艺也好。” 徐玫好奇地打量着夏长渊。 夏长渊也不在意,就那么慢悠悠品完了一盏,又给自己斟了一盏,一边捏着茶盅把玩,一边眺望着远山青翠,悠闲惬意极了。 “父亲,您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良久,徐玫见夏长渊似乎就要这么悠闲地坐上半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夏长渊洒然一笑,道:“太平观所有事物,我已交给了莫仁。卸下了重担,再回归故地,自然心头雀跃快活,一身轻松。” 徐玫愣住了。 夏长渊一直将莫仁当成继承人培养,这徐玫知道。她也知道,莫仁的心性和能力,一直都让夏长渊十分满意。夏长渊会将太平观交给莫仁打理,徐玫并不意外。 但夏长渊刚才话中的意思……是他从此与太平观再无瓜葛了?交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划清了界限的地步? 为什么? “为什么?”徐玫问道。 “有人将将担子接过了,而且也是我能放心之人,那么就交出去了,没有太多的为什么。”夏长渊道:“新帝要将太平观收归皇室所用,我自觉已经对得起师尊的嘱托,是以如今想要当个真正的山林闲人了。” “每日看看书做作画,岂非快活惬意至极。” 夏长渊此时是真的很开心的。他的言语神态之中,满是欢欣轻松之色,没有任何一点儿担忧不舍。这些,徐玫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只是。 莫仁才多大点儿。 夏长渊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太突然了一些。 他为何就能那么信任莫仁呢!(未完待续。) 295 良策 徐玫觉得不可思议,瞪着眼睛,抿着唇,不说话。 夏长渊笑了笑,道:“你也不必多想。我既然决定交出去了,就是交了个干净。以后你再遇见莫仁之时,点头客气几句就好,只当没有更多的关联就是。” “从此是路人?”徐玫飞了一个眼白。 哪有说的那么容易的? 夏长渊却十分认可地点头,道:“他今后会很忙,大约轻易是不会再回江南了。” 这样啊。 徐玫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想来想去也不知能就此想些什么,随即问道:“那父亲,您一直都没告诉我,莫仁他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身世呢。现在还不能说吗?” 夏长渊微一迟疑,道:“莫仁是皇室出身。”他将莫仁的来历略微解释了一遍,道:“……所以,他会受到新帝信任。恩,这些,玫儿你不要透露出去。太平观的所有一切,你只当从未听说过吧。” “哦。”徐玫点点头,端了茶漫不经心地抿了几口,又问道:“那这件事情,娘她知道了吗?” “我已经告知她了。”夏长渊道:“她并未反对。只是表示,从此与太平观一应的合作到此终止。莫仁那边,也主动同意了。我看莫仁的动作,是想要将太平观所有能用的力量集中的京城去,不甘心只是耳朵眼睛的摆设……”他评断了一句之后又回过神,道:“当然,这些和我们都没关系了。” 莫仁胸有抱负。 这一点,不止夏长渊能够看的出来。 徐玫轻叹,道:“是啊,如今他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夏长渊主动终结了师徒关系。那她和莫仁之间的师兄妹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更别提从前那种不做真的“主仆”关系了。 “可惜了当年我在他身上花的那些私房钱。”徐玫嘀咕道:“估计没机会收回来,要亏本了。” 夏长渊听了徐玫的话,哑然失笑。 京城。 太阳消失在灰白色的云层之中,雨水迟迟没有落下来,没有一点儿风丝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莫仁站在小院里,在这个闷热无比的午后,却仿佛看到了从前那大雪之日,那小小的少女在白雪之中蹂躏雪人的欢快。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冰天雪地里,遍体生凉。 许久。 莫仁揉碎了手里的纸条,对着肩膀一只灰白信鸽吹了唿哨。信鸽高高飞起,落在了房顶上,同另外一只信鸽一起追逐亲昵,快活无比,无忧无虑。 它还不知道,就在刚刚,它差点儿送了命。 只因为,它的主人觉得,再也不需要它飞往那个江南里的那个小院子里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它的主人,又留下了它。 “公子。”一个沉默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道:“该是进宫的时辰到了。” 莫仁沉默,眼中闪过一丝幽冷的光芒。 乾清宫。 就算大夏财政艰难,皇宫之中许多开销一减再减,但作为皇帝的寝宫,乾清宫还是用许多冰块堆积出了十分凉爽,清凉宜人。 但此时,新帝的额头却不断溢出大颗的汗珠,从他的眉眼两边滑过,顺着面颊和脖子,淌到了衣领之中。用不了多久,他的衣服就会湿透。 “你想的如何了?”洪光道长淡淡问道。 新帝顾不得擦拭汗水,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因为太过恐惧而太过失态,闻言艰难地说出了他斟酌了许久的回答:“大夏江山不能在朕的手里没了。请仙长体谅,宽宥一段时间。那陵寝,朕也是真心想要修建成功的。” “本尊相信你的真心。” 新帝才露出一点儿喜意,就又听洪光道长道:“但本尊如今没有时间耗下去了。三日,本尊三日之后要看到陵寝人力财力到位,继续工程。不然,本尊之前的话,相信你并不愿意听第二遍。” “仙长,您听我解释……”新帝心头一突,焦急之间脑门冒出了更多汗水,淌到了他的眼睛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再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急切地用袖子抹了一把,想要继续向洪光道长恳求解释,但再定睛一看,宫殿空空荡荡,眼前哪里还有洪光道长的身影? 新帝呆呆站立半晌,才突然回神,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皇上。”有太监匆匆进来。 “去请太傅进宫。朕有急事见他,十万火急,一刻都不能耽搁。”新帝吩咐道。 太监愣了一下,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新帝,却被新帝的神色吓了心口一跳,再不敢耽搁,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请周太傅周大人。” 新帝没有理会他的回话。 太监顿了顿,匆匆离开了。 当周太傅匆忙走进来之时,新帝僵硬地站在那里,似乎姿态连变都没有变过。 “老臣拜见皇上。”周太傅沉声道。 他的话尚未说完,却被新帝突然窜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惶恐地道:“老师救我!老师,您一定要救我!” 新帝面色无比难看。 周太傅惊了一下,沉声安慰道:“皇上,请您冷静一下。老臣已经来了,定会为皇上分忧解难。” 新帝却并没有因为周太傅这样的保证而好过多少。他松开周太傅的手,苦笑道:“老师,就在刚才,他又来了。” “他告诉朕,朕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陵寝必须继续开动。不然,他会换上一个人来当这个皇上。”新帝多少冷静了一些,但却是万分沮丧,走到一把椅子上,摊坐其中,似乎并不以为周太傅能如何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哪怕,他本能地,在遇上难题生死攸关之时,让人请了周太傅过来。 周太傅闻言,面色立即大变。 但周太傅却并未失态,很快重新冷静下来,向着新帝拱手道:“皇上,其实老臣早就设想过今日的场面。”他见新帝脸色更加难看,继续缓声道:“所以,一直有琢磨过,真发生之时,该如何应对。” 新帝闻言脸上不禁生出一抹亮色,看向周太傅,满怀希冀地道:“老师可有良策?” “没有良策。”周太傅看着新帝眼中的亮光熄灭了下去,又忙道:“但也有应对拖延之法,算是中下之策。” “哦?”新帝只听到周太傅有应对之法,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良策上策下策之类的,忙急切地道:“求老师教我!” “皇上,大夏从您继位至今,方才一年半而已。这一年半,大夏的农田有所恢复收获,但却算不上丰收。幸好,也没有大的灾难,也无新的人祸生出。” “这种情况之下,大夏所有的银两和物资,都是不能动的。”周太傅道:“这且不算,更难的是劳役。那座陵寝在老百姓心目之中已经成为了邪恶之地!若是征召劳役去修陵寝的话,老百姓立即就会哗变,陛下这一年半的所有努力就会化作泡影!” “这些朕都知道。”新帝心中清楚,是他亲自将洪光道长定性成为了“妖道”,宣扬其“邪恶”蛊惑了先帝!若他再应承妖道去修陵寝,那他就与先帝一般无二!就会失去所有的民心! 民心不在,大夏就真的完了! 新帝再次急急追问道:“老师,您就别卖关子了!” “是。”周太傅沉声道:“老臣思来想去,所能想到的唯一之策,就是用士兵充劳役!” “你说,让军队的将士们去干活?”新帝愣住了,下意识地道:“那怎么能行?” “只有这个办法。”周太傅沉声道:“养兵养兵,京畿三大营,一共三万将士。修陵墓的劳工,最多也不过需要二千壮劳力。轮换上去,一批人劳作一个月,那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周太傅道:“朝廷养兵千日万日,如今只是让他们干一个月的体力活罢了!若是卖力流汗尚且不愿意,那朝廷如何能指望他们上了战场能够流血卖命!” “一个月而已!就当做一次训练一次考验!” “为什么不能坚持!” “而且,三大营的将士们本来就粮饷充足……”周太傅缓缓地道:“那么,朝廷也不必向工程调拨太多的物资了。” 新帝原本还本能反对,但越听目光就越亮,待周太傅讲完之后,他激动地握住周太傅的双手,双泪盈眶,道:“老实!您简直乃是朕之姜太公是也!您这一次真是又救了朕一命!” “良策!” “谁说不是良策!绝对的良策!” 新帝道:“就这么办!朕亲自去三大营动员众位将士!老师,您陪我去!” “是。”周太傅恭敬地道:“陛下但有差遣,老臣无所不从。” “得老师辅佐,朕之大幸!大夏之大幸!”新帝紧紧握住周太傅的手,动情地道。 周太傅神色恭敬,笑容却是平淡。 洪光道长给的期限很紧张。新帝不敢耽搁,当即就命人摆驾,轻车出了宫。护卫也不过是带了百人而已,更没有摆下帝王仪仗。 “朕这算是微服,老师您与朕同乘吧,朕还有许多问题,请教老师。”新帝诚恳地道。 周太傅恭敬谢过新帝,道:“如此,老臣就僭越了。” “没有,没有,你我本来就是师生。”新帝道。 低调的四驾马车驶出了皇城,驶上了街道。新帝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十分感慨,道:“朕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出了宫,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有洪光道长那么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捏死自己就如同捏死蚂蚁一般的存在,所有的刺杀之类的潜在危险,都再也无法引起新帝的惊恐动容了。 周太傅保持了沉默。 新帝向外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才道:“老师,您说,我们真的就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办法吗?” “他之前去了姑苏。”周太傅道:“从徐夫人那里取走了《浮世经》。而徐夫人却丝毫不为那本奇书而有任何动容,恭敬地让出了奇书,送走了那一位。” “徐元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有心计,有胆识,有能力,不输天下任何男子。”周太傅道:“而老臣说句陛下您觉得不好听的,如今的姑苏徐氏,徐元真能够号令调动的人力物力,其实比陛下您能动用的力量要多的多!” 新帝脸色有些不好,但很快自嘲道:“老师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大夏千疮百孔,牵一发就要动全身。此时负重裹足前行,他这个大夏朝廷的当家人,看似拥有无数江山黎民,但实在没有徐家的家主容易做! 徐元真就让徐家所有的力量归于她用,而不必计较任何后果……他能吗?他不能。他若是能,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行了。 “《浮世经》,是徐师遗留之物,也就是归属徐家所有之物。”周太傅道:“若是任何一丝可能,身为徐师后人,徐元真就不会放弃《浮世经》。” “但她却十分干脆的,恭恭敬敬地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那一位,她拼不过。或者是代价太大,不值得。”周太傅看向新帝,道:“皇上,眼下情形,我们无法伤害到他,他却能随手杀死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要听话。” “陛下,为了大夏江山,为了黎民百姓……您要忍耐。” “朕明白。”新帝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幸好那一位对权势不感兴趣。只盼望着陵墓早早完工,他早早如愿离去吧。” 周太傅却缓缓开口道:“与他合作,陛下您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好处的……” 新帝看了过来。 东街。 四海酒楼位于东街最好的地段,占地数间,十分气派。 三楼临窗,九公主兴致勃勃地听着胡不为讲述,偶尔向外面街道上看一眼,不禁“咦”了一声。 胡不为停顿下来,同样看向窗外,见到是一队护卫护送着一辆低调的马车走过,看向九公主,目露询问。(未完待续。) 296 “皇兄微服,也不知是往哪里去?”九公主随口道。 胡不为目光闪动,轻声道:“不如我们跟上去看看?” 九公主讶然看向胡不为:“你这个书生,倒是胆子大的很。要知道,窥视皇上行踪,是要被杀人问罪的!” 胡不为面色白了白。 九公主见状,突然嫣然一笑,拍手道:“不过,你这个提议,本公主喜欢。”她轻盈的跳了起来:“走,我们跟上去瞧瞧。” 胡不为洒然道:“小生领命。” “狡猾。”九公主嗔了一句。 他这样说,便成了是他听从九公主的吩咐行事,就算被发现,他一个听命之人,也不会担太多的罪责了。 小心思被发现,胡不为面上不见尴尬,反而轻轻一笑,无端地多出了几分亲密之感。 九公主侧开目光,掩饰住了俏脸上微微的不自然,向外走了出去。 一行车马并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 九公主和胡不为轻轻松松地缀着他们,一直出了城。偏离官道之后,路上行人稀少起来,两个人很快就被人发现了。九公主领着胡不为坦然干脆地走近了新帝的马车前。 “皇兄这是往哪里去?”九公主见礼之后,好奇问道。 “往三大营训话。”新帝并没有隐瞒什么,对九公主也颇有忍耐,说话语气还算和蔼,道:“天色不早了,九儿也该回宫去了。” “不要。”九公主摇头,干脆登上了马车,与周太傅行礼示意见过了,坐下来,道:“既然遇上了,我也跟着皇兄瞧瞧去。”她补充道:“我身边也没几个护卫,回城路远,不如跟着皇兄身边安全呢。” “朕有要事。”新帝沉下了脸。 “我保证乖乖的,不耽误您的事儿。”九公主却是丝毫不怕。 新帝看向周太傅求助。 周太傅向马车外看了一眼,淡淡地道:“皇上,正事要紧。公主跟着,也无妨。” 九公主没带护卫。此时让她回去,肯定要分了人手。再有,九公主不乐意回去,就在这里磨蹭,也是耽误时间。 新帝无奈地道:“你这妮子,回头朕就下旨,不准你出宫。” 九公主撇撇嘴,道:“那我就天天到乾清宫找皇兄玩儿。” “胡闹。”新帝摆摆手,示意启程,像是拿九公主没有办法,看见了车外的胡不为,问道:“那小子是什么人?” “哦,他啊,是一个举子。”九公主道:“我在老师家碰上的,觉得他会说故事,就认识了。” 新帝看向周太傅。 一个举子,能到周太傅府上,那也不简单了。 “他就是老臣曾经向皇上您提过的胡公后人。”周太傅从容地道。 “哦。原来是这么个人。”新帝再次打量了车外跟着行走的胡不为,点头道:“倒是年轻有为。” 九公主一双妙目在新帝和周太傅之间转来转去,总觉得他们说起胡不为之时,言语神态之间,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这不禁让她更生好奇之心。 但新帝和周太傅去又不谈胡不为了。 护卫们也没有驱逐胡不为,给了他一匹马,由着他一直跟着。 …… “老师,辛苦您了。”新帝揉了揉太阳穴,面露苦涩。 方才,若非是周太傅慷慨激昂一番演说,鼓动了军心,只怕他这一行,怕就要尴尬了。 “将士们都会理解您苦衷的。”周太傅道:“其实,令行禁止,军令如山,没有任何想法的士兵,才是最好的兵。这一次,皇上您来,是表示了对他们的看重。若是他们不懂,那就是愚蠢!” “总之,多亏了老师。”新帝诚挚地道。 归程之后,九公主就一直托腮不语。尤其是此时,竟然向没有听到新帝和周太傅之间说话似的,蹙着眉,仿佛在想着其他要事。 “公主在想什么?”周太傅问道。 他方才有留意,在他于军中高台宣讲之时,九公主似乎与胡不为悄悄地交流了什么。随后,九公主就一直在沉思走神,直到现在。 “我在想,该不该替胡不为向皇兄和老师传话。”九公主道。 “什么意思?”新帝皱眉道:“那个小子,接近你就算了,竟然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利用你?狂妄!愚蠢!” “他说,他知道六十年前那笔财富的下落。”九公主轻飘飘地道。 “你说什么!”新帝猛然坐直,看向九公主,难以置信。 “他说,他知道六十年前那笔财富的下落。”九公主将之前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皱眉道:“他求我传话。但我还没有琢磨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来着。” “六十年前的那笔财富,是什么财富?”九公主问道:“皇兄知道?” 新帝如何不知! 大夏国库空的连老鼠都留不住,全国各处都在张口伸手向他要钱,新帝登基之后,银子一直是他心头最大的痛! 可以说,他将所有能抓出银子的地方,和可能抓出的银子的地方,都反复不知想了多少遍! 而六十年前的那笔财富,他如何没有惦记过! “六十年前,高宗之时,大夏正是国势最盛之时,连年风调雨顺,商业繁荣,民生富足……大夏税收也是连年增长,国库丰盈,朝廷根本根本不缺钱!” “那时候,皇宫一应供应开销,比今日不知多了多少倍。” 周太傅道:“当时户部尚书胡应策,擅长经营之道,他在户部之日,大夏从未缺过银子。哪怕遇上天灾之时。其人掌管户部三十一年,方才突发疾病去世。” “他死之后,接任户部之人打开户部库房,却故意地发现,库房里的存银远远少于账册上该有的数目!所有人大惊之下,上报高宗,随即清查库房,却发现,国库所有的银子,也不过区区几万两银子! “这个数字,显然是不对的。” “此时,之前胡应策呈出来的账册已经不能为信,一时间竟然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大夏国库到底有多少存银……但最后,所有人保守估计,胡应策至少从国库弄走了六百万两银子。” “胡应策被抄家下狱。” “但那一笔银子,无论如何拷打寻找,挖地三尺,也再没有找到。” “凭空消失了。” “先帝也找了几十年,一样没有半点线索。” 周太傅看向九公主,目露凌厉,问道:“现在,公主明白了吗?” 九公主怔愣地点点头,不自觉地道:“那个胡不为,难道就是当年胡家后人?” 他竟然如此胆大! 以为新帝是多么和蔼的一个人吧! 敢用这样的消息来引起新帝注意! 找死呢吧,这是! 九公主深深觉得荒谬极了。 周太傅摇摇头:“老夫仔细研究过当年的宗卷。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所有胡家人,包括下人仆妇一共三百多口,无论老小,全部被处以极刑……以当时的情况,朝廷不会有任何遗漏。” 当时大夏国盛,国泰民安,正是朝廷控制内外最严的时候。胡应策在京城为官几十年,家中上上下下都在朝廷密探的监视之中,根本不可能悄悄地送出血脉! “若胡不为真是胡应策之后……他吐露这个秘密,只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危险,而不会有任何好处。”周太傅道:“他不是蠢人,前途光明,根本不必如此犯险。” “朕也觉得是。”新帝脸色缓和下来,问周太傅道:“老师,不如就见见他,听他怎么说?” 周太傅沉吟点头。 新帝给出一个眼色,有太监领命下去。不一会儿,胡不为就被带了上来。 “小生胡不为,叩见皇上,皇上万安。”胡不为下跪行礼,又道:“叩见九公主,太傅大人。” “平身。”新帝打量胡不为,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让九儿传话给朕,所言为真?” “事关重大,小生亦不敢在君前撒谎。”胡不为郑重地道:“小生的确有关于六十年前户部失银的线索。” “哦?”新帝情不自禁激动起来,沉声道:“说!” 胡不为低头,在新帝目光逼视之下,从容地开口。 …… 若说上半年老天还算是给面子,照顾了田间天时的话,那下半年,老天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和气了—— 到了江南晚稻扬花的八月初,一场接着一场的台风带过来连绵不断地阴雨,一连二十几天,都没有晴日。不见阳光,水稻减产是一定的了,更让人担忧的,是数日的雨水终于引发了洪涝,江南很多地方几乎是一片泽国! “大兄,是南通的消息吧?”徐玫开口问道。 她才打听到,南通大河水位上涨数日之后,终于将泡软的堤坝冲开了!整个南通附近,一时间洪水淹没良田村庄,不知多少人被洪水冲没了命,更多的人流离失所,不知该往哪里才能逃出生天! 徐玫特意吩咐了人,将关于南通的消息送到了徐立前手里。 “是。”胡不为收了纸条,面露忧色,道:“天不饶人,也不知那里眼下如何了。” 徐玫道:“我听说,朝廷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清理淤积修缮堤坝了。这次的雨水其实并不算太厉害……但总归是老百姓受了苦。” “我知道。”胡不为的声音有些暗哑,苦笑道:“在南通的时候,我向高大人提过清淤,但高大人告诉我,没有条件。” “朝廷没有钱。”胡不为道:“官员不作为。” “新帝的目光,也顾不上这大夏的每一个角落。”胡不为叹道:“大夏的吏治腐朽,只能慢慢动刀子,慢慢割掉腐肉。但割的太慢了,就是百姓在煎熬。” 徐玫想了想,低声道:“我听说,那个陵墓,又开始修建了。朝廷虽然没有征调民间劳役,用的是士兵们……但源源不断的材料送过去,开销也不小。” 徐立前愣住了:“这个消息你听谁说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徐玫咬唇道:“大兄,我总不会骗你就是。” 徐玫为什么要拿这种消息来骗自己。徐立前并不是不相信徐玫的话,只是觉得这消息实在荒谬,难以置信! “将士们不去杀敌卫国,反而成了拿锹挖土修墓的劳役!”徐立前道:“如此荒谬!到底是为什么!”他的俊脸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为什么!那陵墓到底有什么好的,非要去修不可!” 徐玫又低声道:“总算没有奴役百姓,不是么?新帝在这一点上,总算还是不错的。” “只是想要封锁动工的消息罢了!”徐立前目露怒火。他看的十分明白,恨道:“若是消息扩散开去,百姓们知道他们寄予厚望的新帝也成了替妖道修陵墓的,只怕要民心涣散,大夏再也不成了!” “是这样吗?”徐玫喃喃道:“我还以为,新帝总算比先帝要体贴百姓们一些呢。” “哦,还有,我听说,朝廷有银子用了。”徐玫继续向徐立前传播消息,道:“你的好友胡不为,他知道六十年前户部失踪的银两下落,将线索送给了皇上,听说是为了讨好公主还是为了换取前程还是因为什么的。” “什么?”徐立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户部失踪的银子?什么银子?” 徐玫寥寥解释了就,徐立前就明白了徐玫指的是什么。他顾不上愤怒,茫然疑惑:“胡兄怎么会知道那笔钱的下落?” “他们都姓胡,是本家嘛。”徐玫故意道:“说不定是有关系的。” “瞎说!”徐立前为胡不为辩解道:“天下姓胡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个个都有关系!” “不是说五百年前同姓是一家么?”徐玫道:“不然,胡不为是怎么知道那笔银子的消息的?总不至于是做梦梦到的吧。” 徐立前闻言不禁又要开口替胡不为辩解一二。 徐玫不想听了,打断徐立前道:“听说,那笔银子一共有六百多万两呢。有了银子的话,江南的洪灾朝廷总能救援一二了吧。这么说,胡不为也算是做了好事。” 徐玫道:“这一次,我就不骂他了。”(未完待续。) 297 消息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徐立前被徐玫这么一打岔,思路也跟着徐玫走了。他忍不住心想:这一次,朝廷的确有了一大笔银子,总有赈灾资金了吧? 徐玫嬉笑了一下,托腮道:“大兄你若是想要替南通受灾的百姓们做点儿事情的话,不如出面联络些粮食商人。这样的话,也不怕会出现朝廷有银子却买不到粮食的窘境,而那些商人们只要有的赚,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也会十分乐意的。” “玫儿真是提醒我了。”徐立前闻言有些激动,道:“我这就去。” 他现在已经不似以前,以为有钱人就该救济穷苦人——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辛苦所得。 商人要获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世上,绝不会谁穷谁有理的。 “那大兄快去吧。”徐玫摆摆手,乐呵呵地目送徐立前匆匆走了。 她把该传达的消息都传达了,接下来,就要看徐夫人的如何安排了. “小姐.”大麦觉得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朝廷都有银子了,为什么不赈灾呢?婢子不懂。皇上他一直比先皇要爱护百姓啊,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你也这么觉得吧?”徐玫轻声道:“那么,若是当你知道,朝廷明明有六百万两银子,就连商人也表示用一个合理的价格不赚什么钱费心费力地将赈灾需要的粮食和物资运到,只要朝廷拿出银子去买,就能救活无数百姓的命……但现实呢,商人们见不到一分银子,老百姓也见不到救命粮食,朝廷又不肯说将那笔银子用作什么了……你会如何想?” “婢子会很失望。”大麦咬唇道:“但婢子觉得,皇上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就连婢子都知道,民心很重要啊,不能失去民心的。而且婢子想不到,若是有银子不往当务之急上用,不往赈灾救民上用,那要往哪里用?总不会是说要打仗?” “不会是打仗。”徐玫抬头看向弥漫了阴沉的天空,道:“且看这吧。若是真能赈灾,能少死几个人,那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小姐心善。”大麦道。 徐玫没有再说什么。 她并没有去关注徐立前召集商人的举动。据她所知,徐立前的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许多大商人都表示愿意帮助筹措粮食,并且愿意先尽可能地运过来一批到松江码头。 “只是刚开始数目可能有些少。”很多商人向徐立前表示道:“公子您也明白,眼下处处粮食紧缺,没有哪一地是有大批粮食往外卖的。价格也偏高。先救急,然后我们所有人看看再想办法,总不能让公子失望不是?” 徐立前理解。 也十分感动。 “许多人还是有良心的。”徐立前感慨道:“只是,他们的日子也艰难罢了。” “是吧。”徐玫笑眯眯地问道:“那接下来,大兄是要亲自走一趟吗?” 徐立前慎重地点点头,道:“母亲这一次由着我做主,我不能让母亲失望,也不能让那些还有一颗良心的商人们失望。”顿了顿,他又道:“南通也算是我的地盘了。许久没回去,我总需要回去看看的。” “我想,码头上的那些穷苦人们,这时候一准儿在想念曾经救他们于苦难的夏少。”徐玫笑的有些打趣,上去一挽徐立前的手臂,道:“那,大兄,看在是我提醒了你的份上……你带上我呗?” 徐立前一愣,随即摇头:“那怎么成?眼下到处都是洪水肆虐,稍有不慎便就是危险,你不能去。再说,你看到那些,心里头也不会舒服的。” “我就是想去。”徐玫不满地道:“我已经问过娘亲了。她答应了的,说只要你不反对,我就可以去。”徐玫瞪着徐立前,一双美目露出威胁之意:“你不许反对!” 徐立前为难起来,心头忍不住有些怨徐夫人:怎么能将这种事情推给他做决定?这么多年,他有哪一次是对这个妹妹有好法子的…… “大兄,我郑重地警告你。你要是不肯带我的话,以后我听到什么信儿,就再也不告诉你了。让你做个聋子瞎子!”徐玫故作恶狠狠地道:“要知道,父亲有信儿不瞒我,娘亲有什么也不瞒我的。我知道的可你以为的多多了。” “嗯?”徐立前失笑,本觉得徐玫这样的话实在是夸大,但转念一想,仿佛还真是这样?就像这一次,他就不知道胡不为竟然有户部失踪银的消息?他让人查证过了,朝廷最近的确秘密出动了鹰卫,到京畿一处废弃的采石场转了一圈,拉回来不少车物品,车辙压的很深,说是石头…… 但什么石头,需要出动鹰卫亲自去开采。 甚至,车子在运往隶属户部库房的路上,一辆车子断了轴,侧歪了一下,以至于车上滚下来一个箱子,箱子落在地上散开,露出了一块块的砖一样的东西! 虽然鹰卫们立即将东西和箱子都收拾好了,但当时周围的百姓不少,绝不止三五人被那白晃晃的光闪到了眼睛!认出了那其实就是一块块银砖! 朝廷当真是有银子的。 京城徐家会馆花大力气打探出来的消息,也正视了如此。不然,徐立前也不会组织好几家的大商人送粮食来,告诉他们一定有的赚,只是略微有些少。 如此重大的消息,徐夫人却没有告诉他。 而徐玫偏偏却知道了。 徐立前有些不相信是徐夫人故意告诉了徐玫而瞒着他……因为这实在没有道理……他相信,徐玫的确有他不知道的渠道获得消息,比如说从父亲那里…… 总之,徐立前想到此,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徐玫的确比他消息灵通。尤其是京城朝廷方面的消息。 “我不信。”徐立前觉得徐玫明明娇嫩的面庞上却故意张牙舞爪露出威胁的表情挺有趣的,又想要从徐玫这么再掏出什么消息来,便故意不屑道:“除非玫儿你再说一个我不知道的。” “大兄,你对我用激将法啊。”徐玫撇了撇嘴角,比徐立前还要不屑。 徐立前有些尴尬。 徐玫托腮,道:“不过呢,我还是勉为其难告诉你一个最新的消息……” “哦?”徐立前聚精会神。 “是关于大康的消息。”徐玫肃然道:“听说康帝病了,很严重,一日多半时间是昏迷不醒的。他们举国上下都无良策,正在发海文征召神医异人。听说,大康朝廷许下了“万金”重赏呢。” “这消息当真?”徐立前连忙问道。 “当真不假。”徐玫被质疑,有些不高兴了,道:“不信的话,你回去问娘。” 徐立前忙安抚徐玫道:“那么,玫儿,我不知不相信你,实在是这个消息太突然太重要了,我一时没缓过来神。” “是啊,康帝病重,这对于咱们大夏人来说,可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徐玫感慨道:“至少,两国边境能停战些日子了。” 康帝文韬武略,野心勃勃。在他的属意下,大康朝廷上下乃至于底层百姓,无时无刻想的不是挥师南下,“解救苦难百姓”,占据这中原大好山河! 这几年来,大夏守土守的格外艰难,陆陆续续已经丢失了许多城池土地!甚至,两国的军情呈到周太傅那里,他能做出的指示就是,要在一城一地拖延大康的脚步,让大康南下之路走的难一些,再难一些,就是有功! 一座城池,只能将将大康的军队挡住一年半载,哪怕最后城池还是丢了,在大夏朝廷大人们的心目中,也算是赢了! 因为,大夏占据的土地,不知比大康多多少,又富饶多少。只要大夏缓过一口气,总有占据主动,将大康赶出去的一日! 而眼下康帝病重,岂非是上天故意留给大夏的喘息之机? 说是天佑大夏也不为过! “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徐立前喃喃,一时间十分激动,以至于有些失态了。 “是啊,是啊。”徐玫又笑眯眯地道:“仗也不着急打了的话,眼下朝廷上下最大的事情,也就是赈灾了。” “嗯嗯。”徐立前立即对于自己此行充满了信心。他难掩激动地按住徐玫的肩膀,道:“好玫儿,以后你要有这种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看大兄表现吧。”徐玫歪着头,矜持地道。 徐立前于是忙不迭地赔了她许多好话,又许下了不少的好处。 八月二十日,兄妹二人乘船来到了松江。 路上,他们明显能够看得出,在姑苏境地,情况是很不错的——虽然因为雨水太多,阳城湖的水位明显比往日高出了一大截,但湖面堤坝情况却很不错,肯定能支持很久。 “更重要的是,往年雨水少的时候,由徐家牵头,百姓们呼应,一直做足了湖泊清淤,该挖的沟渠挖的更深更宽,该添的小池塘也填埋好了。当水往东走不动的时候,那些被深挖梳理的湖泊就有了大用处了。” 这一次与他们一起同行的,是徐立行。 徐立行算是他们的族兄,出身旁支,今年二十五六岁,已经成家立业,既算是你年轻人,但又早已在徐家做事多年,十分成熟稳重。 徐立行向徐立前和徐玫介绍道:“当年,我年满十五,被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深入乡间,说服和组织百姓们主动挖沟渠修水利。” 因为涉及到人力物力,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归官府负责的。 但显然,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官府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幸好咱们姑苏的百姓们都信任徐家,往年徐家也有人组织过类似的工程,我没有费太多嘴皮子,就把事情办成了。倒是因此得了家主褒奖,十分不好意思。” “那立行族兄,我娘到底为什么褒奖你呢?”徐玫有些不解,追问道:“听你说的,似乎不难啊?” 徐立行没想到徐玫会追问,怔了一下,才笑道:“家主说,徐家进行同样的事情许多年了,派出去的族人做事,有一些难免会流于形式没有用心,只是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吩咐一声就成……这样的行为,其实是不好的。家主说,我真正用心去做了事,所以很难得。” 徐立行当然不想徐立前和徐玫误以为是他不配得到徐夫人看重。 “原来如此。”徐玫歪着头思索片刻,道:“徐家人原本就没有资格吩咐谁的。而且这么不用心的话,下面百姓们只怕也不会重视,随便弄弄做做样子就好了,真到天灾之时,怕根本没用的。” 徐立前有些恍惚。 江水浩浩荡荡,浑浊无比,似乎不复往日的柔情。这一路上,他就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飘荡在江面上的浮尸——家畜的,野兽的,大人的,小孩子的。 触目惊心。 他心头沉痛难受之时,忍不住会想:若是姑苏一地没有徐家的年年组织督促,如今所呈现出来的,会不会也是这般惨状! 那么…… 徐立前闭了闭眼,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好过一些。 “公子,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他们都答应了一定会来。”徐立行走过来,请示道:“您看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没了。”徐立前道:“这一次,要多谢族兄帮我。” 徐立行摇摇头,没有就此多说什么,而是忧虑地道:“公子,据京城商会送过来的消息……江南洪涝大灾已经上报朝廷有数日了,但朝廷却并没有什么动静,会不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另外,商会又说,朝廷也一直隐瞒着得到了大笔银子的消息……公子,我说句不好听的,朝廷此举,可不像是肯出钱赈灾的意思啊。” 这些消息,徐立前当然也知道。 但他却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徐立行和其他人,包括他自己,所做出的判断。 “或许,是人故意隐瞒了灾情。”徐立前抿了抿唇,缓声道:“立行族兄,你替我写信通知京城会馆,让他们将江南遇灾的情况爆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让皇上和周太傅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是。”徐立行目光微闪,道:“我这就去办。”(未完待续。) 298 触目惊心 难得是一个晴日,半边凸月露出了脸,挂在西边天空,冷冷轻轻的。 酒楼里宴席仍然在继续,灯火通明,琴声婉转悠扬,在夜空之中飘荡了开去。徐玫站在露台栏杆,眺望黑沉沉的寂静小城,不觉热闹,反而更觉凄凉。 “玫小姐在赏月?” “贺公子怎么出来了?”徐玫微微点头,礼貌问道。 来的是贺鸣,乃是山西贺家出身。贺家主要做的是药材生意。只是最近这些年看天下形势,贺家的家主老爷子也早早注意囤积了一些粮食—— 乱世一起,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药材布料什么的,都是其次。 原本徐立前并没有邀请贺家。是徐立行提醒徐立前,说大灾之后防疫也很重要,药材肯定也是需要的,又恰逢贺家的老爷子人在松江,所以也受到了邀请。而就在方才宴席之前,贺家反而比其他粮商更先表态说,愿意匀出一万斤大米来,表示对徐立前善行的拥戴之意。若是再需要药材,只要不亏太多,贺家也愿意尽一臂之力。 这样的表态,无疑是开了个好头。 所以,这一场宴会,已然成功了。之所以里面还在热热闹闹的,那是因为,大家都是商人,做的不止是一样两样的生意,聚在一起的话,彼此能商谈合作的机会。有徐家人主持,气氛肯定很好的。 贺鸣淡笑道:“不怕玫小姐笑话,本人有些不胜酒力,宴会久了有些气闷,是以才出来透一透气。” 贺鸣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风度翩翩气质不凡,身上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几分衣食无忧养出来的富贵之气,且此时站在徐玫身边之时,又仿佛有暗暗的药材特有的干燥清爽又微微苦涩的味道散发出来,让他有了独特的魅力,让人印象深刻。 “贺公子懂医?”徐玫问道。 “只是家学渊源,对药材算是比较了解而已。”贺鸣十分谦逊,道:“并不敢真正替人看诊的。”言语之中,似乎透着一种敬畏之意。 “为什么呢?”徐玫似乎好奇。 “生命沉重,若无十分把握,那是草菅人命。”贺鸣慎重地道。 “贺公子如此心怀慈善,让人敬佩。”徐玫微微行礼,道:“倒是我言辞有些放肆了。”她与贺鸣并不熟,一直追问人家个人私事,实在有些不妥的。 “玫小姐是心思单纯。”贺鸣道。 夜风很凉。 大麦走过来,给徐玫送了披风。 在徐玫穿戴披风之时,贺鸣转过了身体避开,十分有涵养。 徐玫伸手拽了一下披风,继续看着夜色,没有开口。 贺鸣再次转身回头,一同看向黑夜,轻声开口道:“玫小姐到过很多地方吗?” 徐玫摇摇头。她去过的地方实在不算多。 “这几年,我倒是跟着家族商队,走过了一些地方。”贺鸣微微感叹道:“江南的百姓,无论怎么样,比起许多穷山恶水之地,活的其实还算是轻松容易的。当然,在天灾面前,人力总是渺小,也是无可奈何。” “是吧。”徐玫随口应了一句,显然没有谈话的心思。 贺鸣倒也识趣,很快借口与徐玫别过,回到了宴席上。 因为为的是救灾,虽然有丝竹之音,但宴席总归是不便太过热闹奢靡,又过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徐玫走进大厅,就看到徐立前正与一名面相略显普通的青年交谈。 “玫儿,这位是陆伯坚陆大哥。”徐立前向着徐玫招手,笑着委婉介绍道:“陆大哥之前去过徐家,同清姐姐是见过的。” “啊,你就是陆伯坚吗?”徐玫一边行礼,一边好奇打量这这个长相不算出众的青年,见他神色清朗,谦逊温和,于是对于这个将要迎娶徐清的青年人第一印象很不错,笑着道:“我是徐玫,见过陆大哥。” “陆大哥什么时候再去姑苏?”徐玫问道。 陆伯坚面色微红,却也还算大方,道:“新年前腊月里会有几个好日子,陆家届时会再入徐家行礼下聘。只希望没有失礼。” 关于陆伯坚和徐清的婚事,两家已经有了口头上的约定。程序要一步一步走,但最近天时不好,是以拖沓了这一段日子。但怎么也不会拖到明年了。 毕竟,陆伯坚和徐清的年纪都不算小了。 “那挺好的。”徐玫微笑道。 “那是自然。”徐立前笑着附和一句,道:“陆大哥十分有心。考虑到了这之后一日比一日寒冷,所以准备了一些棉被棉服,到时候一并带到南通去。” “陆大哥会和我们一起?”徐玫问道。 “只要两位不嫌弃。”陆伯坚道:“在下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整个江南,这一次数南通受灾最重。 之前姑苏是因为水利设施很好的缘故免于一劫,到松江后就是近海,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回到了大海里,只是渔民不再能出海少了许多收入,说受灾也不重,只要天一晴,就能缓和回来。 而当船只沿着运河北上后,情况就越来越糟糕。 虽然,天已经放晴了。 深秋的阳光已经不能烤干雨水,反而让白花花一片污浊的水面看起来更让人恶心。尤其是河水淹没过河堤,将两岸树木泡在水中只剩下一些枯黄了的树枝树冠,而那些被浸泡的腐烂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被水流冲刷后挂在那些枝杈之间,简直触目惊心,让人不能直视甚至不敢深思! 徐玫渐渐不再出去。 但即便是眼不见,心却依旧不能平静。一日三餐的时光,也显得格外艰难。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样的场景,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她不必有任何负疚之感。而不吃饭,显然是极其不负责任不够成熟的表面,所以必须要吃…… 一口一口。 往日洁白莹润的香米饭突然间仿佛粗糙的如同砾石,刮着她的喉咙,难受的紧。 她一遍一遍地写着大字,平复着心情。幸好,多少是有些用处的。 徐玫都是如此,徐立前看到这般情况之后,面色可想而知。他原本俊朗的面庞似乎一夕之间就变得黑沉消瘦,握着的拳头和拧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看起来很吓人。 所有的商家的负责人都没有跟来。只是让家族不大不小的管事带着他们备下的粮食物资,跟着船过来了。再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陆伯坚,一位就是贺鸣了。 “小姐,刚才听贺公子说,按照眼下外面的情形,大水退去之后,瘟疫几乎是一定要发生的了。他开了药方熬了药,让我们注意防范呢。”大麦端了一盏茶色的药汁送过来,对徐玫道:“婢子和其他人刚才已经领过一碗喝了,没觉得太难喝。” 徐玫看了看药碗,本欲摇头,但想了想,问道:“贺公子开的是什么药方?药材是哪里来的?” “开的是雄黄、板蓝根、丹皮……等等,婢子没有记住。药材刚好也是贺家这次备下的。”大麦道:“但我们的大夫将药方和药材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不妥的。若是小姐不放心,婢子这就去抄一份药方来。” 药方是惯用的。 药材也应该是好的。 徐玫有点儿不想喝,但转念一想,便端了药碗,一饮而尽。 味道还成。的确不难喝。 徐玫放下药碗,问大麦道:“这两天我都没有出门,船上有发生什么没有?” “小姐,婢子叫小红来吧,她在船上比婢子活动的开呢。”大麦没有回答。 徐玫“嗯”了一声。 大麦收了药碗,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红轻声轻脚进来,行礼问道:“小姐,您要问什么?” “大兄情绪怎么样?”徐玫道:“其他人呢?” “公子的情绪很差。”小红低声道:“看外面那样子,大家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公子派了快船往南通赶,传回的消息非常不好,说南通城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全被淹了,一片一片的都成了大湖模样,死了很多人,田里的庄稼不能冒头,肯定是颗粒无收了。” “南通城几乎成了孤岛,侥幸逃到城里的人将一个城挤的水泄不通,没有吃的穿的用的不说,整个地方污水横流,许多人都生了病。城里早就没了药,只能躺在污水里等死。” 小红咬着唇,眼中有水光闪烁,显然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十分难受。 徐玫听到心头沉甸甸的极不好过。她甚至无法想象,小红描述的,具体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也不敢让自己去细想。 徐玫闭了闭眼睛,问道:“那现在水退下去了些没有?” “退肯定是退了不少了。”小红面容依旧沉痛,道:“但水退下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房屋家当,牲畜存粮,所有的一切,都全没有了。只能聚在城里,看看是不是能熬到有什么希望出现,活一命。或者等水再下去一些,就四散逃难吧。” “那官府有什么作为吗?”徐玫问道。 “官府肯定也没有什么存粮的。就算想有作为,也没有法子。”小红道:“听说城里曾经有过民变,饿极了的老百姓冲进了官府,但却没有找到多少能吃的能用的。然后,许多人又冲进了富户大家,说是将人家洗劫了一空。但婢子又听说,那些乱民虽然饿红了眼抢东西的时候十分凶残,但却没有怎么伤人性命。” “现如今,城里的情况是,不管官也好民也好,有钱人家还是穷人家,大家都在想法设法找吃的,活下去。也没力气冲突打架了。” 大家都没有了,当然就没了冲突。 除非,到了人吃人的时候! 徐玫立即将自己脑海之中可怕的想法掐掉。她沉默半响,道:“小红,你去请公子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小红怔了怔,行礼出去了。 徐立前敲了一下门,走了进来。他看到徐玫清瘦了不少,眼中有些心疼,又露出些苦涩的笑,道:“说了不让你跟来了……找我什么事情?” 徐玫示意小红关好房门,低声问道:“刚才小红说南通有过民乱……大兄,是不是你大河饭堂也参与了?” 徐立前眼中黯然,道:“你知道了。” “能在饿红了眼抢东西的时候还留意到不肆意伤人,那肯定是有组织的。而这种风格,实在同你那一次在衙门前静坐有点儿相似,所以我一下就猜到了。”徐玫道。 徐立前点了点头:“那边情况不好,他们肯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说,若非是他们先动手了,后来再有人去抢大户,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是啊,真正等到乱民暴动抢劫,肯定就是杀人放火无数血腥人命没了! “为富未必不仁。”徐玫轻声道:“真因为富裕些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全家丧命,那是最残忍的不公和冤枉。” 徐立前面容再苦,再次沉默。 顿了顿,徐玫问道:“那大兄,你准备怎么办?朝廷总归有一日会注意到南通民乱,你的那些人,只怕一旦被供出来,肯定是杀头的罪名。” 徐立前脸色更加难看,一时难以回答。 徐玫看着他,又问道:“那大兄,朝廷到底会不会赈灾?现在处理虽然晚了些,但肯定还能多救很多人的。尤其是贺公子还说过,多半会有瘟疫。” “就算是天气越来越冷,瘟疫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但大兄你再想一想,百姓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吃的穿的,没有房屋棉被,接下来的冬天怎么熬得过去!若是朝廷放弃了南通,只当看不到南通的惨状,所有的邸报上一个字不提南通的洪水瘟疫……那这里的人们,十个人,能活下来一个吗?” “我让京城商会的人当街游行公告灾情,拦了周太傅和文武百官上朝的路……动静很大,朝廷不会不知道,皇上也不会不知道。”徐立前声音之中透着冰凉的寒意,道:“但官兵驱散了人群,抓了几个人。而后,朝廷开始动员京城上下进行募捐。”(未完待续。) 299 一把大火 “许多大人们都能舌灿莲花,一篇篇说辞无一不让人动容,老百姓们群情激动,纷纷慷慨解囊,少的一个铜板,小到一双袜子。只是杂乱的募捐之物需要整理运输,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呢” 徐立前言语之中显然蕴含着许多嘲讽和悲凉。 赈灾,绝对是朝廷该有的责任。 从前朝廷日子艰难没有银子,就连皇宫里的贵人们日子都紧巴巴的,用这种募捐的法子,那是无奈之举,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眼下,朝廷分明才收入了一笔意外之财! 却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 徐立前甚至怀疑,若不是他让徐家人特意闹了一场,对面南通的洪涝天灾,朝廷会不会一直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甚至封锁消息! “那笔银子呢?”徐玫轻声问道。 “据说,朝廷拖欠数年的俸禄,终于补上了两年的空额,大人们总算不至于挨饿了。”徐立前淡淡地道:“剩余的,依旧被封存着。” 徐玫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但听到这样的话,依旧十分失望。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徐立前道:“那大兄,你说,朝廷留着那笔银子做什么用呢?官员俸禄要补发一些,这能够理解,毕竟不是所有官员名下都有许多产业,也有一些清廉之人是需要俸禄买柴米油盐的。” “但剩下的不是还有许多么?” “眼下的大夏,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赈灾救民更重要的事情吗?” “要知道,只要新帝拿出诚意赈灾,那就会赢来无数民心!若分明有银子不用在救民上,那岂非是昏君所为!” 徐玫多问出一个问题,徐立前的脸色就多难看一分。 他回答不出来。 曾经他在徐玫面前对新帝和周太傅称颂有多称颂,此时面对徐玫的疑问,他就有多难堪,多悲痛,多愤怒! “大兄。”徐玫抬眼看向徐立前,眼神清冷,道:“有人想藏着那笔意外之财,我们不能让他如愿。” “再说,胡不为肯定也是看着大夏朝廷需要银子,看着新帝和周太傅需要银子,才供出那笔失踪银子下落的。他肯定不会想看到,那笔银子被锁在暗室之中,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徐立前神色一肃,片刻道:“我知道了。” “玫儿,你放心,我会努力去做的。”他再次保证道。 徐玫摇摇头:“我放不放心,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想,你留在南通的那个小婢女阮小妮,我还是很喜欢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活下来。” 那个小丫头,一开始黄黄瘦瘦的,失去了亲人庇护,茫然独立在天地之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那时候徐立前遇见她,十分怜悯心疼,将她带回了家。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在想:大约人最可怜最卑微最让人同情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阮小妮那样了吧? 现在看来,他那时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徐立前的心本来痛到了已经麻木,但此时就要是敷过了麻药的伤口又被洒上了盐一般,疼的他几乎就要抽搐! “大兄,我们很快就到了。希望还来得及。”徐玫低声道。 “来得及。”徐立前沉重地道:“一定来得及。” …… 皇宫。 新帝面容沉痛肃穆地从天坛祭台上走下来,走过一路高呼叩拜的百姓,回到龙御之内,离开了百姓视线之后,脸色立即变得无比黑暗难看。 甚至有些扭曲了。 那些杂乱的捐赠之物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一个个大耳光子似的,打的他的脸啪啪作响! 他一个皇上,当成这样,只怕亘古难寻了! “朕为什么就不是个昏君!”新帝恶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将桌面上的青瓷茶盏砸的跳动了好几下。 一边太监见状缩在角落里,半点不敢露头。 幸好,新帝砸过了一下之后,便颓然坐下,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了皇宫,新帝请了周太傅到乾清宫,黯然道:“老师,朕后悔了。朕当初就不该来坐这个位置。那样的话,大夏江山哪怕真的崩塌了,也不是朕的过错。朕根本不必负疚。” “明明有挽回的心思,却眼睁睁地看着不努力去做……”周太傅摇头,道:“陛下您除非不是出身皇室。不然,若只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大夏江山崩塌而丝毫不曾努力,您只会更加内疚痛苦!” “而眼下,陛下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努力挽救大夏江山,努力在让百姓们过好日子。”周太傅道:“陛下努力过了,且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他日回首,能问心无愧。” 新帝心情平复了一些,依旧苦涩地道:“老师,是不是做昏君都很容易,而做一个好皇帝却是非常之难?” “那是当然。”周太傅道。 “南通的灾情,朕真的不是有意故作不知的。”新帝闭上眼睛,似乎十分痛苦。 “一切,都是老臣的意思。”周太傅平淡地道:“是老臣擅自主张,隐瞒灾情,隐瞒了皇上。皇上最后方才知情,是老臣的错,与皇上您无关。” “老臣已经缴纳了罚银一千两,充作南通赈灾之用。” 新帝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江南入秋之后反常多雨,极有可能会引发灾情。这种天时情况,周太傅早早就与他讨论过的。灾情如何,如何救治,损失多大,缺口多少,所有的这些,他们都是反复讨论过的。 只是后来,江南终于开始有小的灾情报上来,那时候朝廷才刚刚取回那笔银子,才给官员们补发了一点儿俸禄以安抚人心,才准备按照计算拿出一部分银子购买物资预备赈灾…… 但,洪光道长又一次出现在这乾清宫。 新帝才一闭上眼,就觉得似乎洪光道长又在这里某处诡异出现正看着他,他内心一哆嗦,骇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周围只有周太傅在,松一口气之余,又颓然苦笑。 “老师,朕快撑不下去了。”新帝道:“朕已经几个月都没能睡一个好觉了!现在朕在这皇宫里住着,感觉就犹如光着腚站在人群里一样,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朕,朕找不到任何一丝丝的安全感!” 他的双眼满是血丝,言语神态之间已经露出了些癫狂之意。 “老师,你无法想象,随时都会有人出现在你眼前轻易杀死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朕真的要疯了!” “朕有时候干脆地想,去他妈的,朕这个皇上不当了!你洪光老道要老子的命你干脆拿去算了!早死早投胎!去他妈的!” 新帝一连说了许多脏话,口中不断咒骂,状若癫狂。 周太傅看了他一眼,又再次垂目,望着茶香袅袅,平平淡淡。 新帝发泄一番之后,似乎累了倦了,冷静了下来。他没有立即同周太傅说话,端起茶盏狂饮了几口,喘着粗气放下茶盏,颓败地坐回了椅子里,仿佛茫然无神。 “这笔意外之财,本尊要了。” 那一日,洪光道长出现在他眼前,目光淡漠地看着他,不容他有半点拒绝。 是啊。 之前,他说大夏朝政艰难,只是勉力维持,抽不出银子去修陵……洪光道长愿意理解。但那笔银子却是“意外之财”!不属于从岌岌可危的大夏财政抽出来的银子! 若新帝再敢开口拒绝,那就是刻意反抗洪光道长! 洪光道长绝不会再听他任何解释!他敢多说一个字,洪光道长就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他只能答应了“是”。 也是从那日之后,周太傅听说了洪光道长来过,就再没有在他面前提任何关于江南水灾的消息。似乎,江南的雨水真的就停了,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他自己,也再不敢向任何人问起这一点,小小翼翼地上朝,只当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前几日,有人堵在了皇城前面,为江南灾民请愿。 事情再也瞒不下去。 再瞒不了自己!更瞒不了京城百姓! 若是朝廷再不作为,那民心就先崩塌了! 库房里的银子不能动,只能由周太傅率领着所有文官们舌灿莲花,到街头到百姓中间去一场场地去演说,去从老百姓身上搜刮银子粮食! 再然后,就是今日,老百姓们捐的所有乱七八糟不知能用不能用的东西收集在了一起,他这个皇上亲自出面向老天爷请罪,向他的子民们鞠躬拜谢。 就像是戏子! 新帝想到这里,甚至没觉得有多难过。或许,已经麻木了吧。他想。 “这桩事情,到此总算是圆满解决了。”周太傅开口道:“国难,则民生多艰。南通百姓受了大灾是不错,但百姓们一致援手,不论能援助多少,他们也该感激和满足了。” “因为,国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老臣相信,所有人都会体谅陛下难为,只会更家拥戴陛下您,而绝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但愿吧。”新帝揉了揉太阳穴,对周太傅苦笑道:“老师,能不能请您在这里多坐片刻?有您在,朕心头踏实一些。” “自然。”周太傅道。 新帝感激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他似乎疲倦极了,一闭上眼睛,就坐在椅子中陷入了梦乡。 连薄锦被都没有盖。 周太傅默默看了新帝一会儿,将目光投向殿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盏茶时间。 一名红袍太监满脸大汗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过来,周太傅认出他是大内总管,皱眉起身迎了出去,阻止他闯进大殿扰了新帝睡眠,低声呵斥道:“庞总管这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太傅大人不好了!”庞总管急忙开口道:“库房走水了!” 周太傅心头一惊。 他正要问话,却听到背后新帝的声音传来:“哪里库房走水了?” “就是户部那个库房!”庞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埋头道:“陛下下令贴了封条让人把守的那个库房。” 新帝已经快步走了出来,闻言身体不禁晃了一晃,一口血从胸口涌出来,正好喷了庞总管满头满脸! 庞总管不敢动,将身子蜷缩更紧,头埋的更深。 “皇上!”周太傅扶住新帝,对庞总管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御医!” “哎!”庞总管答应一声,爬起来就向外跑了出去。 新帝登基之后,最苦最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在后宫里斥候的奴婢了!不说任何好处捞不着,更日日战战兢兢,只怕被哪个主子的怒火迁怒到了,平白挨一顿打! 不说庞总管的心思。 周太傅扶着皇上回到殿内坐好,责怪道:“皇上当爱惜龙体!” “老师,您听到了吗?”新帝似乎并没有听到周太傅的关心之语,双目呆滞无神,口中喃喃道:“库房着火了。烧了。都烧了。” “这是天要亡我大夏!”新帝淌下来,和着嘴角的血丝,看起来十分凄凉哀恸。 “皇上,不至于的。”周太傅安抚道:“走水而已,金子银子是烧不坏的。少不了什么。” “老师,朕不是傻子。”新帝黯然道:“金子银子还在那又怎样?房子被烧了,金子银子就要露在外面被天下人知道了!它们再也藏不住了!” “所有的大夏百姓,只需一夜之间,就都会知道,朝廷原来是藏着好多好多金银的!” “可笑从皇上到太傅到文武百官再到那些太学里的自以为肩负使命的读书人,刚刚还在向老百姓们哭诉说朝廷难,朝廷难的堪比乞丐,鼓动着老百姓们捐钱捐物!” “我们是把老百姓当傻子啊!” “一把火,把朕所有的民心都烧没了!” “真狠啊!真狠!”新帝按住胸口,眼中迸发出仇恨之火,咬的牙齿出了血,道:“查!给朕查!这到底是他妈的谁干的!” “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是,此人该死!”周太傅冷声说罢,又劝新帝道:“但无论如何,皇上您是大夏的希望之系,万万不能有事的。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外面的事情,都交给老臣吧。”(未完待续。) 300 动怒 周太傅这一次是当真动怒。 都说周太傅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心怀仁慈,十分看重百姓民生……却实际上,周太傅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只会一个目的,那就是实现他的抱负,在青史,在后人撰写《名臣列传》的时候,他能名列其中,且留下值得浓墨重彩的功绩! 他绝不是单纯心慈手软之人。 不然,他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远的不说,就说他这一次能眼睁睁地企图忽视封锁江南灾情的消息上,就能见一番。 那笔银子,决不能见光。 若是在他们进行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募捐之前见光,局面会好上很多,还能够收拾。就是有洪光道长绝不肯允许那笔银子另做他用,朝廷已然能有办法控制局面。 但恰恰,那笔银子的信息在最不该暴露的时候暴露了!正如新帝方才所述,那笔银子的存在,赤裸裸地证明了朝廷上下一群人都是骗子!所有人都被欺骗都被愚弄了! 老百姓其实还好,他们懂的少,心思想法容易被人左右和利用,愤怒过了这一阵,以后还有机会挽回。但怕就怕那些读书人!那些进京准备明年春闱的举子!国子监里的学生!他们之前有多么赤诚地为大夏为朝廷宣讲颂词,如今就会有多么地义愤填膺! 那些学子们年纪轻轻不通世事,满脑子都是圣贤道理! 发现自己被愚弄被利用之后,他们会调转笔头,将犀利的笔刀对准朝廷!抨击朝廷腐朽!痛斥官员卑劣如贼寇!宣扬极端悲观思想,对大夏朝失望! 说过了,小民百姓们都是头脑简单的人。他们的想法看法,是轻易就会被人左右的。有那些学子们领着教唆着,再想挽回民心,就难了! 这一把火,烧的实在太狠了! 简直不给大夏活路!不给新帝活路! 也就是,不给他这个太傅大人活络。 周太傅穿过人群抵达失火点,见火势已经扑灭,但库房的房屋已经烧的只剩下一些砖墙框架,成了炭的横梁还在丝丝冒着青烟,而在外面的空地上,被抢救抬出来的银子正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装载着它们的木头箱子已经损毁了大半,白晃晃的银子上沾满了灰尘泥土,看起来似乎让人都没有了贪心和欲望! 八月底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肆意散着热意,如同夏日仍在一般。 周太傅环视一眼,眯了眯眼睛,招过京兆尹,吩咐道:“传本大人令,再调集一千御林军过来,疏散外围人群,排查內围可疑人员,寻找纵火犯!” “我等朝廷大小勋贵文武百官,为南通百姓千方百计才募集而来的一万两白银,岂容有任何心存不良之人前来窥视偷盗!如此破坏灾民的救命银子,分明就是在杀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眼下还不知道损失多少……希望所有百姓有任何关于纵火罪犯的线索,都一定要积极报告官府朝廷。早日抓到歹徒,也早日为南通百姓报仇。” 京兆尹听着周太傅所言,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之后,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在周太傅说完之后,恭恭敬敬地应“是”。 这里可是有近五百万两银子。 能将五百万两银子眼睁睁说成是一万两银子,他自负绝做不到!而这位太傅大人却能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又将原本私藏的银子说成是权贵们的集资募捐…… 这份气魄,他绝对做不到! 难怪,人家是万人之上的太傅大人,是帝师。而自己熬到了花甲,才是个四品窝囊官…… 且不说京兆尹得令而去。 周太傅站在满地狼藉的火灾现场,盯着人将地上的银子重新装箱运走。也算是京兆尹做事周到,他一来,就让衙役将火场与围观和热心救火的百姓们隔离开了。当然,他只是为了避免有人浑水摸鱼拿走银子罢了。 绝没有周太傅想的多。 一个小吏的头目壮着胆子过来,向周太傅请示道:“大人,外面有一个名叫胡不为的举子,说认识大人您,想要进来拜见您。您看?” 他心底绝对是忐忑的。 但为了五两银子,也不得不做。他想的是,他来报告一声,有名有姓的,周太傅就算不想见人,也不会跟他这个老报信的小人物计较。 “让他进来。”周太傅冷声道。 小吏一听,连忙点头哈腰地回去了。片刻,他就领着胡不为进来,自己远远停住了脚步。 “老师。”胡不为恭敬地道。 他已经被周太傅记住了记名弟子。而要知道,周太傅真正的弟子,就只有新帝一人。就连九公主,也不过是记名弟子罢了。 所以,这绝对是天大的荣耀。 “你也来了。”周太傅看了胡不为一眼,又看着那沾满污泥的银块,道:“有什么想说的?” “老师,学生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放了这一把火。为了又是什么。”胡不为道。 “那你有什么想法?”周太傅淡淡地道。 “大康皇上病重,大康形势暗潮涌动,相信他们估计没有心思来烧这一把火。”胡不为道。 周太傅淡淡地点点头,道:“不是大康。” “大康的皇上性格十分霸道自负,他所享受的,是堂堂正正用刀枪和鲜血人命将大夏江山一点点打下来占为己有看着大夏朝苦苦挣扎的场景……而不是动用这些阴谋诡计。” 对于一个霸道的骄傲自负的人来说,用阴谋诡计取得的成功,丝毫没有成就感可言。 所以,不是大康皇上的命令。 而眼下,康帝虽然病到了,但大康还是牢牢掌握在他手中的。绝不会有人擅自违背康帝的意愿,只为了来大夏破坏一下,放一把火。 “多谢老师指点。”胡不为诚恳地道:“学生只是觉得,大康眼下顾不上大夏而已。没有综合更多来考量。” 这句话没有什么用处。在周太傅那里,就是一句废话。 胡不为连忙又道:“老师,学生听说了一个消息,也不知道与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你说。”周太傅沉声道。 “学生听说,之前拦在皇城之前的南通请愿活动,是姑苏徐家的策划,不知是否如此?”胡不为先问了一个问题。 “有姑苏徐家的参与。”周太傅道:“后来被抓起来的那几个人,都是被徐家找人出面保出去的。你的消息是关于姑苏徐氏的?是什么?” “学生听说,徐夫人之子,徐立前,他出头召集了一些粮食布商和药材商人之类的,准备运一些物资到南通。他们声称,只要朝廷愿意赈灾的话,银两一到,他们就立即出货。而且,价格不会特别高,只要小赚一笔即可。” “学生听他们自己说,他们的本意,也是能替朝廷分忧能救助有些灾民。他们筹集粮食等物资,也因为大夏之前出现过拿着银子买不到物资的状况,是襄助朝廷来的。恩,似乎在说,他们和朝廷双双出力,才能挽救南通城什么的。” 一群商人,这种行为,这般说出来,分明就是在发国难财的意思吧? 小赚一笔,那是要赚多少?一万,十万,还是一百万! 明明是要赚钱去的,却恬不知耻地说什么“为了朝廷,为了百姓”,简直是不要脸至极! 周太傅脸色阴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胡不为垂首,迟疑沉吟片刻,方才轻声道:“学生觉得,似乎徐氏十分笃定朝廷有银子去付给商人们似的……但实际上,这笔银子十分隐秘,知道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徐氏的消息,是不是太灵通了些?” “徐氏将生意做的如此规模,消息不灵通才是奇怪。”周太傅淡淡说了一句,沉默片刻,目光紧紧盯着胡不为,冷声道:“你怀疑这把火是徐氏放的?” “学生所知有限,不敢胡乱怀疑什么。”胡不为没有抬头。 周太傅盯着那些银子一车一车被运走,皱眉沉默着,没有追问胡不为。 胡不为也没有再开口。 徐家纠结了一批商人筹备物资运到附近,是准备要卖给朝廷赈灾用的。因为徐家知道了这笔银子,当然想要朝廷将这笔银子拿出去用了,而他们能趁势赚上一些。 但实际情况上,一开始,朝廷装作不知道南通有大灾,更不准备赈灾……所以徐家就组织了请愿活动,将灾情闹到了人尽皆知,逼得朝廷不得不宣布要尽力赈灾! 随即,朝廷虽然说了要赈灾,也积极准备了,却是哭穷募捐,分明不想将那笔银子拿出些来花在灾民身上!徐氏为了脸面,为了利益,若说他们要一把火烧出来将银子曝光,要逼得朝廷非花这些银子不可……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一方面,朝廷明明有银子却无视灾情不肯救民的行为,绝对是错了!无论是什么理由在,在思想简单的百姓眼中,都不能成为理由!另一方面,徐氏组织商人想要趁着国难民灾挣银子,也绝算不上是光明正大的行为!虽然商人本就追求利益!虽然他们的确弄来了救灾急需的朝廷不一定能弄到的物资! 周太傅并不想分辨这里面的是非曲直,黑白对错。 他此时唯一想的是,这一把火,对于新帝来说,烧的有多狠!而对新帝狠,就是对他周太傅狠! 他是新帝的老师!只有新帝坐在这个皇位上,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支持他的一切决策,任由他发挥治国救民的本事!换成其他人,他不过是一个还算有能力的老头儿罢了,这天下能人无数,为什么一定要重用他! 新帝的命,就是他周太傅的命。 所以,烧这一把火的人,无论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理由,都必须付出代价。 “老夫会查明白的。”周太傅道。 …… 徐立前看完纸条,只觉一股寒意从新帝心底升上来,如坠冰窟。 “大兄?”徐玫轻唤了一声。 徐立前将纸条随手递给了徐玫。 徐玫展开看了一眼,揉成一团放在手心,低声道:“大兄,这个结果,我们很多人早就料到了。只有大兄你才不肯死心,非要一而再地试探。”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么?”徐立前痛苦无比。 “我只知道,每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都觉得自己所坚持的更加重要,牺牲其他人的利益虽然心痛,但为了我自己更重要的,那也得硬下心肠来。”徐玫轻声道:“或许,在新帝和周太傅眼中,南通百姓的性命,江南百姓们的苦难,不如他们自己认为的某些东西重要吧?” “那是什么?”徐立前低声嘶吼道:“有什么能比数十万的性命存亡更重要!玫儿,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徐玫轻声道:“我不是他们,所以我不知道。” 徐玫看向窗外,看那位贺鸣公子正在替阮小妮诊治,而邹大成却一脸惭愧地站在远处廊下,轻声道:“大兄,你看那个邹大成。他难道不想救小妮吗?但他只有一碗药,只能给他亲妹妹喝下去!哪怕他心中很想很想救小妮,也很清楚若是小妮没了,你恐怕会很伤心会责怪他甚至恨他,但他也依旧要将那晚药给自己的妹妹喝。哪怕,他妹妹的病,其实并不是很重,远远没有小妮病的重。” “道理都是差不多的。”徐玫轻声道:“在大兄你心中,百姓的命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大兄你应该庆幸,你现在是徐家的少主人,你还有那么点儿能力,来救他们。” “可,若是你没有能力呢?” “若是哪一日,徐家没落,没有钱财可供这般挥霍了呢?” “若有一日,就算你有心,也有人宁愿百姓们病死饿死,也不准一个商人行官府之责呢?” “大兄,你也听到了吧?”徐玫轻轻道:“那些领到了一碗饭一床被子的灾民,他们向你下跪,他们感恩戴德,他们说要为徐家为你立生祠!” “徐家不过是商人。这般收买人心,是犯忌讳的。”(未完待续。) 301 劝说 徐立前无言沉默。 徐玫没有继续“劝说”下去。今天她这些话,已经足够让徐立前思考一阵了。 “立行族兄来了。”徐玫提醒道。 徐立前回神,看向了来处, 徐立行走了过来,微一欠身致意,问道:“公子,按照您的要求,在大河饭堂那些当地人的帮助下,粥棚已经在全城各处设下了三十个点,绝对能保证所有的灾民都能最方便且就近领到粮食。城里的许多大夫也愿意帮忙看诊,只是要求用粮食物资作为酬劳,我们也答应了。眼下医棚也设了三个点,并且在灾民领粥的时候宣传了,相信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娘亲一直说族兄做事周全仔细,如今果然如此。”徐立前不再多想其他,集中经历应对眼前,向徐立行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让立行哥受累了。” 徐立行侧身避开行礼,忙道:“应该的事情,不值得公子谢我。”顿了顿,他向徐立前询问道:“但公子,眼下有两个问题,需要您决策。” “第一,我们过来之后,因为灾情紧急,粮食和其他物资立即开始发现,只一天一夜就消耗了不少……而这第一笔的物资肯定是不够用的。”他有些为难,低声道:“朝廷一直不肯出面承诺负责这笔货款的话,各家的管事们都过来问,后续的物资是不是不必筹备了?他们也表示,愿意将眼下这些东西留下。这些损失,他们东家还能够承担,不至于伤筋动骨。就当是为东家行善积德。” 但更多的损失,却不是人人都能损失起的。 他们也没有这个责任和这个义务。 能如眼下这般表示,已经是十分给徐家和徐立前面子了。不然,他们生意人东奔西走的,什么灾难没见过?若是一直这么白白送东西出去,早就一穷二白活不下去了! 徐立前摇摇头:“立行哥,你告诉他们,这笔银子,徐家出了。因为此行完全是徐家的倡导主张,他们不过是应邀而来,不应该遭受损失。” 徐立行怔了一下,看向徐立前:哪怕只是第一批物资,这笔银子数目也不小了。 “娘那里,我会交代。”徐立前道:“你去传话,说半个月之后,欠款将会在松江交割。” 他想,他能够为这一次的“错误”付出代价。 徐立行应下,再次问道:“那后续呢?眼下的物资,最多只能撑三天。” 幸运的是,眼下天气转暖,灾民不至于会受冻而死。但相对不幸的是,因为天暖,疾病会更加活跃,需要的药材的量,同样不会是小数目。 徐立前沉默片刻,才道:“朝廷上下为南通百姓发动了一场大募捐。你将这个消息也同时扩散出去,以维持城里持续的稳定。相信,大家最后都能够活下来的。” “既然如此,公子,我建议我们直接将粮食御寒衣物分发下去即可,不必再维持粥棚了。”徐立行道:“实在是因为我们自己煮粥太麻烦,连柴火都成问题;再者,相信公子也会觉得,与接下来朝廷过来赈灾的大人们也有什么好谈的,倒不如避开,对双方都好。” 在最要命的时候,徐家带着富足的粮食物资来了,而本该对这里百姓们负责的朝廷却姗姗来迟,带来的又是乱七八糟且多半不会够用的东西……两两见面,对比之下,让朝廷的脸面往何处搁? 那朝廷的大人们想要挽回脸面,那就只有主动将徐家带来的物资以正常商品的价格结算掉……但朝廷若是有银子,早就行动了,又何必不情不愿拖沓到现在! 所以,这笔费用,是提还是不提?谁开口提? 那就不如不见。尤其是在徐立行显然因为朝廷前后举动十分愤怒失望的时候。 “那就这么安排吧。你让邹大成协助你。他是这里的地头蛇,大河饭堂的名声还是让绝大部分当地百姓们信赖的。”徐立前顿了顿,又道:“尽快安排妥当吧,争取明天傍晚之前离开这里。剩余的事情,交待邹大成和一些士绅们去办就好。” “我明白了。”徐立行抱拳道:“我立即去办。” 时间紧,徐立行没有再耽搁,匆匆告别了徐立前和徐玫,出了房间走进院子,径直向邹大成走过去。 “邹小兄弟是吧?”徐立行打量他一眼,笑着道:“现在知道你家夏少的身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立行,是你们夏少的族兄,也是他此行的副手。” 邹大成连忙收拢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心思,向徐立行行礼,道:“小的邹大成,见过徐公子。我,小的,属下,恩……”他一时间自称都有些乱了,喏喏道:“小的才知道,夏少的身份。” 他震惊无比! 原来,创立的大河饭堂让他们许多人过上了好日子的“夏少”,竟然是赫赫姑苏徐氏的少家主!那时候他来码头上,当真是赤手空拳,结结实实扛过好几天货包的! 邹大成一直猜测,他们夏少一定不是普通人。因为普通穷人家的小子,绝不是夏少那样。甚至一般小康人家出来的公子少爷,也到不了夏少那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夏少的身份竟然是这般!这般不可思议! “公子对我说起过邹掌柜。他如今向你表露身份,肯定是因为信任你。”徐立行道:“只是,我们希望,这个秘密,你能暂时守住,不要说出去。” “是,小的绝不说,谁也不说,老子娘都不说,做梦也会把嘴巴给闭紧了。”邹大成连忙保证道。 徐立前将他找过来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 “也不必这么紧张。”徐立行道:“总之,注意些就是了。”他示意邹大成跟着他向外走,道:“方才公子交代给我一些事情,点名让大成你和你大河饭堂的弟兄们协助我做事……” “您只管吩咐,但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大河饭堂没有一个孬种!”邹大成挺直腰杆拍着胸脯保证道:“夏少行的过我们,徐家又是我们全城老少的救命恩人,您什么吩咐,我们绝没得说的!” “能让大成这么帮我,那事情肯定没有做不成的了。”徐立行拍了拍邹大成的肩膀,十分欣慰。 邹大成的胸膛更挺直了些,只觉胸腔之中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酝酿发酵,整个人热血沸腾——哪怕此时徐立行说要他的命,他也会二话不说就给了! 再说,徐立行将邹大成带走之后,徐玫给徐立前倒了一杯水,搁在她对面的桌边,看向徐立前,示意他坐过来说话。 “大兄,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很不好过……但我却不得不提醒你,要记得之前的乱民事件。”徐玫轻声道:“大河饭堂他们那些人,都是好人。他们一辈子没犯过什么错,之前做了乱民也是迫不得已不曾残忍害人性命……” “他们便是有罪,也最不致死,” “但朝廷钦差来了,会怎么定罪,那就说不定了。”徐玫低声道:“那些富户,一定不会甘心接受他们也成了穷人的事情,一定会记得是什么人将他们所有的财产都抢走,造成了他们的苦难日子,从而怀恨在心,要进行报复的。” 徐立前埋首沉默,将清水用完之后,抬头向徐玫艰难苦笑,苦笑之中更有自嘲,摇头道:“玫儿,不怕你笑话,我眼下脑子里乱的很,完全没办法做太多的考量……你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说给我听好了。” 徐立前仿佛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十分没用,连徐玫一个小姑娘都要不如了!这让他的笑容越发苦涩,自嘲更甚,道:“玫儿,原来还是娘看的清楚,知道我这个人恐怕不能成事,所以派了立行族兄和玫儿你来帮我。” “可笑我之前还当玫儿你是贪玩来的。却原来,是玫儿你比我能干多了。” “大兄千万不要这么说。”徐玫咬了一下唇,轻声道:“若是你非要这么讲的话……大兄,你知道吗?” “你是因为对新帝对周太傅对朝廷充满了希冀和信任,此时希冀和信任落空,怕也开始了失望和愤怒,种种情绪转变,才让大兄你眼下痛苦难过,不能冷静做事了。” “而我呢?”徐玫摇摇头:“我一开始就知道,新帝的朝廷怕是不会来赈灾的。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有所预期,更没有抱有希望,所以才没有因为太过失望而愤怒悲痛,所以才比大兄更清醒一些。” “就是这样。”徐玫认真地看向徐立前,道:“外面许多事情还需要你这徐家少家主出面。而不是我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大兄,时间很少,你一定要努力镇静下来才是。” 徐立前再次低头,沉默良久。 徐玫看向窗外,耐心地等待着。 贺鸣公子已经给阮小妮配好了药材,正在院子里拿一把扇子守着火炉亲自煎药。神态专注认真。仿佛天地间只有他面前的药罐,再没有任何事情需要他关心一般。 徐玫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怔住了。 徐立前突然抬起头,看着她。 徐玫回神,迎向了徐立前的目光。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让她看不懂的光。 “玫儿,你实话同我说,母亲都告诉了你什么?”徐立前用力抿了一下唇,声音低沉暗哑,道:“乱世纷争已起,母亲是不是也想要参与进来!” 徐立前一直都并不愿意往这个方向联想。 哪怕他已经看到了徐家在琉球岛的布置,看到了徐家在海上“坚船利炮”的霸主威慑。和种种迹象。 徐玫没有回答。 徐夫人什么都没有明确地告诉过她。 但自从从海上归来之后,徐玫与徐夫人之间却已然有了很多默契。 当天恍然理解了徐夫人的心思,并愿意维持这默契并积极配合徐夫人之时,说心里话,徐玫心中并没有半点震惊惶恐抑或激动忐忑等等情绪。 一切转变,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 似乎,她本来就是这样的玫小姐! 徐玫的沉默,无疑就是肯定答案。 “母亲她竟然是要逐鹿天下……”徐立前一时间有些茫然,目光涣散,似乎依旧不敢相信这样的答案:“这怎么可能?徐家,就是一商家而已……” “大兄,你也说了这是乱世。”徐玫运气内劲,让自己的声音钻到徐立前的耳朵里去,强行唤起他的注意,淡淡地道:“事在人为。徐家有钱有船……就连我一个小姑娘,都能想到、看到许多机会!” “什么?”徐立前不断摇头:“机会在哪里?徐家在海上是厉害,但想要登陆很容易吗?你也说了,徐家有钱。正因为有钱,那朝廷就不会将徐家反叛当成一般揭竿而起的义军,绝对会十分重视,并立即举全国之力扑上来!” “就算大夏再怎么虚弱腐朽,举国之力对徐家也是碾压!除非徐家永远飘在海上不上岸!” “而飘在海上,不过就是一个岛主之流!谈何野心勃勃也逐鹿天下!反而落到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徐立前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面色赤红,额头青筋直冒。 徐玫没有激动。 她安静地看着徐立前说完,方才轻声回答道:“大兄你也说,朝廷会异常重视徐家,绝不会坐由徐家发展……这难道不正表明,徐家是有实力的吗?” 若徐家没有实力,比如换成另外任何一个商家说要揭竿而起逐鹿天下,那不过是笑话罢了,不说大夏朝廷,就是各方势力,又有几家会当真? 但徐家说要举旗自立,这整个东方,任何势力都要侧目看过,慎重相待! 徐立前张了张嘴巴,片刻才重新闭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情绪也平复了一些,依旧摇头道:“玫儿,我依旧觉得,你和母亲,还有家里所有人,都太荒谬太儿戏了些。从当年徐师辅佐太祖开始,徐家在姑苏落地生根,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了……”(未完待续。) 302 徐玫没有激动。 她安静地看着徐立前说完,方才轻声回答道:“大兄你也说,朝廷会异常重视徐家,绝不会坐由徐家发展……这难道不正表明,徐家是有实力的吗?” 若徐家没有实力,比如换成另外任何一个商家说要揭竿而起逐鹿天下,那不过是笑话罢了,不说大夏朝廷,就是各方势力,又有几家会当真? 但徐家说要举旗自立,这整个东方,任何势力都要侧目看过,慎重相待! 徐立前张了张嘴巴,片刻才重新闭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情绪也平复了一些,依旧摇头道:“玫儿,我依旧觉得,你和母亲,还有家里所有人,都太荒谬太儿戏了些。从当年徐师辅佐太祖开始,徐家在姑苏落地生根,到现在,已经两百多年了……” 徐师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依旧选择了辅佐赵氏太祖! 徐家现在凭什么要与赵氏争夺江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徐立前十分难受,微微闭上了眼。 徐玫道:“我只知道,百姓的日子苦不苦,唯一看的,是官府朝廷吧。不然,也不是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他们最无力,所以,总是可怜的吧。若是遇上明君贤臣,他们的委屈还能找到人去哭诉……若是天下官官相护,他们也无能为力吧。” 最下面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最难。只能随波逐流。被动地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一个有仁心有本事的人,他若隐居山里,最多就是他个人的日子好过;若他成为乡村里长,则有一乡一村的人获益;当他成为一府父母官,那就有一府一地的人拥有一个青天老爷,觉得天地晴朗,日子好过;若他成为了如同周太傅一般的宰辅,又自然是大不同!” 徐玫看向徐立前,轻声道:“大兄,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站在什么位置?难道就一直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在这里叹民生多艰?我还记得,早年,胡不为说要努力奋进以高居庙堂之上从而为国为民,而大兄你还曾经羡慕他的志向,甚至去参加了科举考试。” 徐立前早早就意识到,一个商人之身,再厉害,总会给人以“奸商”之嫌,便是扶危济困,也师出无名;而只有当了官,掌握了权利,才能真正地为所辖之地的老百姓们做事实!而徐玫刚才说的,就算是当官当成了周太傅的位置…… 那又如何! 这一次,周太傅不也是由着南通百姓们在这里绝望挣扎受苦而想要视而不见! 徐立前一时间头脑之中乱纷纷的,他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甩开这些,问道:“那玫儿,别的且不论……徐家或许有能力占据一片地方,那结果也就是多了一方势力,加剧了争斗倾轧而已……” “大兄,我们讨论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的,是不是?”徐玫打断徐立前的话,沉着脸,道:“我只知道,同样的大雨下来,姑苏因为有徐家的经营而抗住了天灾!” “哪怕将来,徐家实际上能控制的土地很少,但只要比一个姑苏之地稍微大一个村子,那再遇上天灾,就多了一个村子的人能得救!多一个城,就少了一个城的人受苦!” “就算是徐家最后失败了……”徐玫道:“徐家挺立了三年,所辖之地的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三年!挺立十年,他们就能好过十年!” “大兄也不要说任何一方有远见的势力都会善待百姓的话……旁人我信不过,我只信的过自家人。” 徐立前怔住,良久无言。 徐玫端了清水一口饮完了,道:“大兄慢慢考量,我出去看看小妮。” 她走出房屋,站在廊下,长出了一口气。 灾后的南通城,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钻进鼻孔里,让人打从心底会翻涌出什么来。 徐玫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是不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味儿?”贺鸣含笑走过来,向徐玫身边的大麦递来一个朴素的银灰色巴掌大的绸布小香包,道:“这是被泥水沤过之后留下的味道,也是瘟疫的根源。” 他示意大麦将香包给徐玫,道:“提神醒脑用的。玫小姐试试看。” 徐玫接过来,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口。 清凉的薄荷味儿混着淡淡的其他草药的味道,谈不上香,味道却很不错。至少,她心底翻涌的难受一下子就平息了不少。 “玫小姐嗅觉很好。”贺鸣道:“许多人都闻不到这种味儿的。” 不知为何,徐玫似乎从他的仿佛是赞叹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闻不到怪味儿,当然就不会难受恶心。 徐玫拿着香包在空中调皮地抛来抛去,问贺鸣道:“那贺公子呢?贺公子的嗅觉好么?” 一般人闻不到这怪味儿,那贺鸣既然针对地做出了香包,那他至少是能闻着味儿的吧?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她面前幸灾乐祸! 徐玫微笑着,眼睛眯了起来。 贺鸣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在下是想说,玫小姐能不能转告徐公子,这整个城里单单是清理打扫过表面的垃圾污秽是不够的,最好能多弄些生石灰来,四处洒一些,方才能快速断了病根。” “原来如此。”徐玫点头道:“我会转告大兄的。” “但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只怕会来不及做这种事情。”徐玫有些遗憾。 贺鸣愣了一下,问道:“徐家人要撤走?为什么?” 徐玫心底也有些惊讶:“贺公子没听到消息?”她解释道:“朝廷拿不出银子来买下我们这次带来的物资,大兄不忍大家吃亏太多,就以徐家的名义收购了物资,全部分发下去……赈灾的钦差大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为了避免尴尬,所以徐家人要走。” “这……”贺鸣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了,轻叹道:“我倒不是没有关心这些。”他忧虑地道:“只是这南通城的疫病正在流行……这个……” 他无法开口挽留徐家人留下来。 徐玫道:“那贺公子同我们一起离开吗?” 这个问题让贺鸣考虑了好一会儿。片刻,他才摇头道:“我还想多留一会儿。反正的话,这里也没什么人认识我……而且,这里也算是安稳下来了,不怕遇上什么危险。” 大概,所有行医之人,都看不得人间病苦? 徐玫眯着眼睛看了贺鸣一会儿,试图从他的身上看出来些什么,但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所以什么都没发现,便出言问起了阮小妮的病情。 “小姑娘命硬,服药之后,她已经开始退烧了。”贺鸣道:“一般这种病,只要开始退烧,就意味着最凶险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命也就捡回来了。” “只要能醒,那就能好了。”贺鸣道:“但身体肯定还是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弥补一下根基,才算是真正好全了。” “这样啊,我会把她带走的。”徐玫道。 “玫小姐心善。”贺鸣道。 徐玫摇摇头:“我也只能带上她一个,静心照顾着罢了。” 而被留下南通这个灾后城市里苦熬的小姑娘,谁知道有多少个!其中未必就没有比阮小妮的情况更让人觉得可怜心疼的!但徐玫不能全带走他们,只能视而不见,只当是没有。 贺鸣闻言,沉默片刻,也轻叹一声。 这一日,徐玫再也没有与徐立前见面。她让小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自己留在了小院房间里,安静地打坐。 到了下午,徐立前出了小院,出去忙碌做事去了。 贺鸣也跟着离开了。因为这小院里只有阮小妮一个病人,而阮小妮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外面却不知道有多少病人在。那边,更需要他。 徐玫让大麦去转告了贺鸣,他留在南通之时,可以一直留在这个小院里歇脚休息,权作临时住处。贺鸣在院子里向着徐玫站立的窗前拱手行礼,领了徐玫的好意,才转身走了。 但一个晚上,徐立前和贺鸣都没有回来。 据小红说,徐立前便装同徐立行在一起忙碌;而贺鸣则是加入到了一个行医点,成了一名大夫,正在替人看病熬药。 好消息是,阮小妮在夜里退烧,清醒了片刻,喝了半碗粥,才又沉沉睡去了。 直到次日凌晨,徐立前和贺鸣才先后回来,只稍微休息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在天色大亮之前,又离开了小院。 徐玫一直等到了次日中午。 她简单地用了点儿午饭,同再次清醒过来的阮小妮聊了几句之后,就有人来通知她收拾行李,到船上去。 “小姐,似乎有个当官的找到了公子。”小红附耳低声道:“说是之前南通本地的官员,后来升官调到别处了。与公子之前认识的。” 徐玫看向她,轻声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就在大河饭堂的那个茶楼。”小红道:“那里之前被淹了,前天夜里水才退去,昨天晾了一天,今天上午他们才将那里收拾了。” “嗯,我知道了。”徐玫道:“小红,你做的很好。” 小红得了夸奖,顿时笑眯了眼睛。 徐玫领着人上了船,站在船头,看着大河饭堂的方向。因为没有物资,不能营业,所以此时,那边并没有悬挂酒旗。曾经的码头还有一多半都泡在水中,没有商船从这里停留,码头上寥寥无人,寂静的太阳光都显得格外惨白。 “小姐。”阮小妮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了厚厚的袄子,那是小红将自己带来御寒的袄子改了做给她的。但依旧显得很大,海棠红的颜色,让她蜡黄的小脸显得越发可怜的很。 真是又廋又小。 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吹没了。 船头风大。 徐玫忍不住皱眉。 小红忙训斥道:“你这小丫头,才好一点儿,能有力气走两步了,就跑出来干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在里面躺着吗?赶紧回去!你要再见风病倒了,我们船上可没有大夫开药给你了!” 阮小妮看了小红一眼,很是感激,又向徐玫跪了下来。 徐玫再次皱眉。 小红连忙去拉阮小妮,训斥道:“小姐没让你跪,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小姐不喜欢你这样!” “是。”阮小妮却是飞快地给徐玫叩了三个头,才借着小红的力气站起来,壮着胆子,道:“小姐,婢子认识茶楼里的人,肯定能打听到公子和人在谈什么。” 徐玫微微一愣,摇头道:“难道小红没有告诉你,你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小红姐姐说了,公子就是夏少。”阮小妮说出这句话时候,蜡黄消瘦的面庞上生出一抹潮红,似乎十分激动。 “既然那是夏少,你还想听他的秘密,来告诉我?”徐玫挑动眉头,惊讶地道。 阮小妮是徐立前的人。 这一次,是贺鸣直接诊治开药熬药救了她的命,但到底还是因为她曾经是徐立前收留的小婢女的缘故,才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而徐玫在这其中,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她带到了船上,准备带回徐家好能让她好好养身体罢。 但就算是她做了这么个决定,回去之后,她肯定也会将阮小妮送到松涛苑徐立前那里去,而不是留在集雅苑。 阮小妮要去打听徐立前的谈话来告诉徐玫,那就是“背主”了。 阮小妮似乎没有想到这样,愕然愣在了那里。 小红站在一边有些着急,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向徐玫求情道:“小姐,小妮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的。” 阮小妮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急切地道:“小姐,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知道那个当官的,肯定是之前的高大人!高大人最会虚情假意假模假样地骗人了!公子说不定会被骗了去!小姐你要提醒公子啊!” KKKKKKKKKKKKKKKKKKKKKKKKKK(未完待续。) 303 高大人 (上一章内容有修正,觉得不对的亲们请重新下载刷新一下即可。) “后来高大人是升调到京城当官去了?”徐玫问道。 阮小妮点点头,肯定地道:“正是这样。而且听说还是很大的官呢。婢子听说钦差都是由大官担任的,夏少就认识高大人,肯定就是他。” 见徐玫似乎不着急,阮小妮有些急了。 她连忙道:“小姐,您一定要告诉公子,那位高大人真的是个笑面虎!他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官!真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徐玫轻声道:“但小妮我告诉你,有时候纵然你很关心一个人,尤其是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亲人的话,就不要去窥视他的隐私。因为,这就表示,你对于他是不信任的。因此,对方就会恼羞成怒,觉得受到了羞辱……” “我若是想知道大兄见了谁说什么,待他回来,就会亲自站在他面前,开口询问。而不是找人去刺探监视。”徐玫看着阮小妮,道:“而且小妮,你若是想好好留在你家夏少身边做事,很多规矩和道理都是要弄弄清楚并牢牢记住的。” “小红自幼在徐家长大,我见她待你不错,你可以先问问她。”徐玫建议道:“而后你到了徐家,到了松涛苑,才会心中有数,不会太过慌乱。” “当然,待你养好了身体,若不愿意留在你们夏少身份做事的话,我想大兄肯定会派人送你回来的。”徐玫轻声道:“大河饭堂的人对你都很照顾,你回来,也不怕没处落脚。” 阮小妮张了张嘴,几次想要开口,但念着徐玫才说过的话,只好又忍住了。待徐玫说到最后,她连忙道:“小姐,婢子是愿意留在夏少身边的,真的。求小姐不要送婢子走。” “如何决定,你自己同夏少去说就是了。”徐玫说罢,看了小红一眼。 小红拉了一下阮小妮,阮小妮一愣,也很快会意,向徐玫行礼告退了。 出了船室,小红不禁埋怨阮小妮道:“你这个小丫头,简直没有脑子!哎,你这么笨这么傻的话,将来到了徐家,到了松涛苑,只怕也要被嫌弃的!” 阮小妮闻言一慌,忙拽住小红,目露哀求,道:“小红姐姐,我知道我是野孩子什么都不懂,求你帮帮我啊,帮帮我……” “哎呀,真是怕了你。”小红似乎受不住小红哀求,口中嘀咕道:“我生在徐家镇长在徐家镇,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病成你这样廋成你这样的,可怜巴巴的,真是受不了。”她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似乎也在埋怨自己太心软,以至于被阮小妮“缠”上了,又无可奈何,认命叹息道:“也罢,谁让刚才小姐也发话了……” “那我就跟你说说,你刚才怎么犯错误了。” 小红送了阮小妮回到她单独的船舱按了她坐下歇着,巴拉巴拉地同阮小妮说了许多,说的阮小妮连连点头,很是受教的样子。 待小红一通教训完毕,阮小妮难过地道:“可是小红姐姐,我是真的担心公子啊?那个高大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但夏少一直都觉得他是好官来的。公子说不定就会被高大人骗了的。” “总得有人去提醒公子吧?” 身份婢子,更重要的是听话听命,而不是老去提醒主子什么。 小红想了想,靠近阮小妮,低声道:“小妮,今天你这事情吧,你担心没错,想要为公子做事的心情也没有错,错的呢,是用错了法子……我告诉你呀……”她在阮小妮耳边低语几句,最后轻声道:“……你悄悄告诉我,我在悄悄地告诉小姐,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是不是?” “我知道了。”阮小妮咬了一下唇,道:“多谢小红姐姐教我。” 小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再次告诫她道:“不过,你也真的不能什么事情都去打听,就算是你关心你家公子也不行。更不要大事小事地告诉我和我家小姐这边,弄的就像是我们收买了你做事一样。你自己要衡量其中的分寸,明白吗?” “我走了,你好好想一想。”小红站起身,又叮嘱道:“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海参粥,一会儿送来,你记得一滴不剩都全吃了啊。”她叹息道:“公子为了你们南通的百姓们,差点儿没把所有的大米白面都送光了。倒是水果海参这些不能顶饿的好补品,基本都在的。不然,你这丫头,也没得吃的。” 南通灾民现在需要的是吃饱,而不是吃“好”。 阮小妮眼睛又红红的。她要说感激的话,但小红摆摆手,就走了。留在阮小妮坐在床面上,摸着床上干干净净干干爽爽的闻起来香香的棉被子,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 海参粥鲜的她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巴舌头了。 阮小妮将一碗粥仔仔细细地吃干净了,起身将碗还到了小厨房,摸了摸自己温暖充实的肚子,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全好了,充满了力气。 她走到船尾,向看守小船的护卫撒了个小谎,就被获准下了船,搭了一个小舟,被送到了岸边码头。站在熟悉又陌生了的码头,阮小妮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袄子,看了泊在河中的楼船一眼,低着头向着岸上走了过去。 …… 茶楼。 就算淤泥已经清理干净,茶楼房屋看起来依旧是陈旧结实,但墙上光秃秃的,只有两套桌椅,且处处都是难看的暗灰色,一股子味儿挥之不去——所有的一切,无比留着被河水浸泡过的痕迹。 茶楼的情况其实要好上一些。 饭堂这边的状况更差——地面上角落还有许多地方存着一片片淤泥,没有弄干净。开辟出来的地下一层更是依旧泡在积水之中,座椅板凳无力地飘在水面上,待以后捞出来晒干,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阮小妮来到的时候,留在这里看守的几个人正在拿着桶,一趟一趟地将地下室的积水提上来,倒到外面河沟里去。在往地下室去的门边,丢了一个竹篓子,里面竟然是从地下室里抓到的鱼虾! “咦,小妮你的病好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正在卖力地刷着楼梯,抬眼看到阮小妮,愣了一下,立即认出她来,开口道:“我昨天想让你家看你去,但我娘说你那小院子被徐家来人租下了,且正让人救你来着,让我不要打扰。我想着,过两日再去问问情况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好了啊!” 言语之中,很是关切。 “恩,我好了。徐家的大夫好给我用的药也好,所有我一下子就好了。”阮小妮朝着楼梯上看了一眼,示意少年跟着自己走到一边,低声道:“那个,虎子哥,我问你,上面是不是原来那个高大人来了?” 少年姓王,名叫王虎。 王虎本来还想问问阮小妮的情况,闻言点点头道:“是高大人和徐公子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挑了咱们这里说话。这里才收拾了一下,差点儿连碗热水都端不出来呢。”他看向阮小妮,有些好奇:“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阮小妮有些奇怪为什么王虎说“徐公子”时候一点也没有异样,闻言低声道:“我当然是害怕高大人老奸巨猾,对,就是老奸巨猾,”她会自己想到了这么合适的一个词而有些高兴:“我怕高大人老奸巨猾,徐公子会上了他的当来着。徐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可千万别被骗了。虎子哥,你听到什么没有?” 王虎摇摇头:“你忘了,我们是不能偷听客人谈话的。” “徐公子的确是好人,救了我们整个南通城,给他下跪卖命我都愿意……但小妮,他那样的贵人,高高在上,又肯定厉害的很,不必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来操心什么吧?他也用不着我们的。小妮,你就别担心了。” 比起高高在上的徐公子,他更担心阮小妮。 “哎呀虎子哥,你怎么能这么想!”阮小妮发觉到王虎的不对劲,脱口道:“徐公子根本就不是外人!他是夏少!”这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地捂住了嘴巴,见王虎震惊的张嘴要说什么,阮小妮一下子冲上去就捂住了他的嘴巴,急的脸通红,眼泪几乎要下来了,忙道:“虎子哥,刚才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明白没有!” 王虎眨巴了一下眼睛,艰难地点点头。他拿开阮小妮的手,小心翼翼地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不太可能吧?小妮,是真的,你就再点点头,我保证谁也不告诉!我嘴巴肯定比你严实多了!” 阮小妮只好点了点头。 王虎怔愣半晌,似乎依旧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只是道:“怪不得徐家一来就租了你那小院子呢……”他口中乱七八糟嘟囔了一阵,才算是镇定了一些,再次向楼梯上看了一眼,拉着阮小妮找到一个避人的角落,问道:“那小妮,你来这是干什么呢?总不会是偷听吧?” 阮小妮道:“虎子哥,你知道吗?徐家小姐可怜我,说南通没吃的没用的,准备带我回徐家养身体……我长这么大,没经过什么好,两次,两次都是公子在我就要死了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的命。”她抹了一把眼泪,看向王虎道:“总之,我不能任由那个姓高的骗了公子,我就是要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然后心里好有数。将来到了徐家去,见到能劝阻公子的人,再告诉她,求他劝住公子,不要上当受骗。” “虎子哥,你帮不帮我?”阮小妮低声问道。 王虎眼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小妮,我肯定是帮你的。只是,小妮,你今后要离开这里,跟着徐家生活了?” 阮小妮点了点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说不定什么时候,公子就用上我了呢?我得跟在他身边,才有报恩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那……好吧。”王虎对阮小妮道:“你跟我来。” 他领着阮小妮打开一个门,走到茶楼的正下面,示意阮小妮噤声,搬出一般梯子小心放好,低声道:“你上梯子,把耳朵贴在顶上,说不定能听到些什么。要是不行,小妮,你就放弃了吧。” 阮小妮没有理会王虎后面说什么,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梯子。 茶楼二楼。 高仁节和徐立前面前的两杯热水,早就冷凉下来。 “鄙人临行之前,皇上召见我,嘱咐了我不少此行事宜,其中就有一条,是让我一定要提前赶过来,轻车便服,来南通见公子你一面。皇上说,公子肯定不会愿意与来迟了钦差官员碰面,肯定会早早就走了,不会去向朝廷讨要任何名利……” 徐立行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说。 高仁节笑了一下,似乎要缓和气氛,但很快又端正了面色,沉重地道:“皇上让本官带了几句话给公子您。” 徐立前继续沉默,半晌在高仁节的目光之下,还是哑声开口道:“大人有话但讲便是。” “不是本官有话。”高仁节面色严肃地强调道:“是皇上让本官给您带了话。皇上说,洪光道长出现在乾清宫,命令他开工修继续修陵,那笔银子,只能作为修陵之用!若不然……” 高仁节闭了一下眼睛,沉痛地道:“若不然,大夏就会再换一个人来当皇帝。” 徐立前震惊动容,开口道:“洪光道长?” 高仁节点点头,道:“洪光道长武功高墙,视皇宫守卫如同无物。而徐公子肯定清楚,以大夏形势,若是再换一个皇帝,那大夏就真的完了。是整个地完了。而不再是南通一地。” 所以,新帝只能选择封锁南通灾情的消息。牺牲南通一地,换整个大夏江山的稳固。 整个选择,绝不算是错了。 任何一个人,做下新帝的位置上,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徐立前再次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大人的话,我收到了。”顿了顿,道:“我即刻便会离开南通……这里的百姓,便交给大人操劳了。” 再次停顿一下,徐立前又开口道:“我会向外宣扬,是朝廷征召了徐家调集物资来此,也付足了徐家的费用。” “不,徐公子。”高大人摇头道:“朝廷没有多少钱……你的物资银子,我们只能付一部分,剩余部分,会在其他地方补偿。这才显得比较真实。” “我明白了。”徐立前轻声道。(未完待续。) 304 退让 “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徐立前缓缓开口。 高仁节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徐少请讲。本官但能做到,就绝不推诿。” “我的请求,正在大人职责之内。”徐立前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来到此处之前,听说南通这里闹了民乱,许多大户人家,包括官府库房,都被抢空了。”徐立前道:“人在饿肚子的情况下,为了活下去,会有些什么样的行为,大人心底想必也是清楚的。但据我所知,南通的混乱并没有伤及人命……既然没有商人,希望钦差大人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本来,这种事情,就不便追究。” 高仁节眼珠一转,随即便欣然应下,道:“南通的民情稳定,本官自然不会多生是非。天灾之下,能保住命,就是最大的幸事了。相信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的。” 他这是答应下来了。 徐立前向高仁节拱手作揖。 高仁节让开,不免又盛赞徐立前“仁义爱民”之类的的话。 他很快就下了茶楼。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一股子泥水浸泡过后的腐烂的味儿。又想着这里的井水只怕是被河水倒灌过的,就算是觉得口渴,也没有动一动桌面上的那杯清水。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多做寒暄。这口干舌燥的,他只想早点儿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享用一点儿清茶! 徐立前目送高仁节离开,又在茶楼上停留了片刻,在桌面上排放了十玫铜钱,方才缓缓走下楼。 “徐公子好。”王虎伸出手,虚迎着徐立前走下楼梯,恭敬地道:“条件简陋,还请公子不要见怪。”他说话间,悄悄地打量了徐立前几眼,眼底不禁生出些狐疑:这位徐公子,当真是他们的夏少? 看着,也没觉得哪里太像啊? 听说江湖上有一种易容的法门,在人脸上抹几下,就能将人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那眼前的徐公子和之前的夏少,到底哪副面孔才是真的? 王虎很快就肯定下来:眼前这个徐公子,就是徐家少主该有的样子!虽然,他其实无法想象,徐家少主该有什么样子。 “无妨。”徐立前的声音有些疲倦。 他对眼前这名小少年只是面熟,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不过,那些正在努力地从地下室里端水出来的年纪较大的人中,有两个都是最初跟随他的人。他们也活下来了。真好。 徐立前感慨一番,抬脚欲走出饭堂,却见王虎立即也动了,看似亦步亦趋地送他出门,但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徐立前出去的路。徐立前停下,问道:“这位小兄弟还有什么事情吗?” 王虎弯下腰,忙道:“不敢不敢,小的名叫王虎,大家都叫我虎子。”他不敢抬头,腰弯的更低了些,道:“小的就是想问问公子,徐家现在要做活的人不?您别看我年纪不大,但小的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而且南来北往的方言都基本都会……肯定能有用的。” “小的不要多少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成。” 自打从阮小妮那里知道了徐立前的身份,王虎就动了这样的心思—— 他的父亲是在这码头做苦力的,一开始日子很苦,但有父母操持,他家的日子也过得下去。夏少来了码头之后,他的家里情况立即就轻松了一些的样子,变化很明显。 这些都不说,那一次,苦力们罢工在官府前静坐,他们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坐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却没想到,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被抓进去的人好端端地被放出来还“赚”了些银子,他们静坐闹事的人也是一样都好好地回家了! 王虎知道,那是因为,夏少厉害有本事。 他想跟着有本事的人。而不是继续继承父业,做个卖力气的苦力。所以,一到年纪,他就跑到饭堂求着做事来了。只以为这里是夏少的地方,将来有一日,他也会被夏少看到! 王虎怎么也没想到,夏少会是徐少徐公子。 而且,阮小妮已经到了徐公子身边了! 徐公子今日一走,他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南通。 王虎觉得,他必须替自己抓住这个机会,拼一下。趁着此时,徐公子身边只跟着一个人的时候。而他听说,身份越高的人,出门是越讲排场的。他怕他今天不开口,以后连走到徐公子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立前被王虎这突兀的话说的有些愣。 在他身后,徐立行和气地笑道:“虎子兄弟是怕在南通这样了留下来会活不下去吧?其实不用,朝廷的钦差大人明天就来了,肯定不会再让人饿死的,你就放心吧。” 徐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弄进去的做事的。 王虎连忙摇头,道:“小的不是怕挨饿。小的会抓鱼摸虾,河蚌也能吃的下去的,不会饿着。小的就是想跟着公子身边,不想再同我爹一样当苦力了。” “哦?”徐立前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我爹叫王老实。”王虎有些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唇。 “你跟我走了,你爹娘怎么办?”徐立前知道王老实。人如其名,王老实是个十分朴实的汉子,很有一把力气,在苦力之中都是拔尖的。 “我还有弟弟妹妹。我爹娘还很年轻,他们现在不需要我照顾的。也不用我养家。”王虎立即说道:“我只知道,这个机会不抓住,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公子!”王虎跪在地上,埋头道:“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若是以后您觉得我不成器,再不要了我就是!” 饭堂里的几个人都围拢过来。 有几个年纪稍大些的,见徐立前和徐立行十分和气的样子,都吩咐帮着开口道:“公子,虎子是个机灵能干的,才来没多久,字都认识不少了!” 也有人呵斥王虎道:“徐公子已经救了我们满城百姓,虎子你不但不知感恩,还跪在这里让公子为难,良心哪里去了!真是的!”又替王虎向着徐立前赔礼道:“虎子他年纪小胆子大不懂事……” 王虎慢慢也觉得羞愧难受了。 他这么跪在这里,的确有要挟徐公子一定要收下他的意味在吧。他是让徐公子感到为难了吧。 他眼底黯然,向徐立前磕了头,默默地爬了起来。 “王虎是吧。”徐立前开口,留下了欲后退的王虎,轻声道:“河上的徐家楼船会在半个时辰后起航。若是你能说服你父母同意及时上船的话,那我会留下下来观察一阵。先说了,若是你父母不同意而你执意上船的,就算船走远了,我也会派人送你回来的。” “是,是,多谢徐公子!”王虎被这一番惊喜砸中,立即又跪在地上向徐立前连连磕了好几个头,随即一咕噜爬起来,翻身就朝着外面跑去,边跑边道:“我回去找我爹我娘!” 他跑的那么快,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徐立行见周围人似乎有蠢蠢欲动的样子,连忙示意徐立前走出饭堂,低声道:“公子,我们赶紧上船吧。” 徐立前点了点头。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就在王虎跪在地上磕头的功夫,阮小妮踏上了小舟离开了河岸,很快就回到了徐家楼船上去了。登上了船,她不敢耽搁,立即找到了小红。 “小红姐姐,公子果然被那个高仁节骗了!”阮小妮消瘦的面颊上露出一抹异样的潮红,情绪十分迫切的激动。 “别急,你喘口气,慢慢说。”小红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安抚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干着急也没有用。把话讲明白了,才能有用。” 阮小妮喝了一口水,三言两语,把自己听到的东西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小红低声向徐玫回禀道。 徐玫褪下一窜手链安稳地把玩着,用微笑同正乘着小船过来的徐立前和徐立行打招呼,仿佛没有听到小红的禀告一般。 小红有些诧异,抿了一下唇,却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负责打听消息的,而不是负责猜测主子怎么想,要替主子做决定的。 徐玫站在甲板上,没有等着徐立前和徐立行上来,便朝着两人摆摆手,示意自己回船舱里去了。 关于洪光道长胁迫了新帝的情况,就算徐玫之前可以漏下没有同徐立前说,徐立前一时间思绪纷乱复杂也没有想到,但待他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核实消息也会看到,或者,他自己就先想到这一点来了。 所以,高仁节来了,替新帝诉了苦,又打动了徐立前,再一次成功地让徐立前配合朝廷涨声望的事情……徐玫不能说早有预料,但却也并不惊讶。 实在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徐玫又没有指望,只这一次,就将徐立前从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变成了一个野心家。 ——只要有些东西在他心中落下痕迹,早晚都会生根发芽。 徐玫端起茶,默默地抿了一口。 “小姐,行管事正在外面,想要求见您。”大麦轻声禀告道。 “请族兄进来。”徐玫说罢,站起身。 大麦打开房门,徐立行快步走了进来,向徐玫施礼,道:“玫小姐,之前夫人有交代,说若是此行有变故,我觉得不妥,就来询问玫小姐您的意见……”他打量了眼前站立的少女一眼,见她身量还有些稚嫩单薄,心低不禁生出些好奇:徐夫人有一子儿女。这个玫小姐,往日一直都是身娇文弱的娇小姐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如此得家主看重…… 徐立前心中胡思乱想着,口中却丝毫没有耽误的将之前在茶楼里徐立前和高仁节的谈话说了一遍:“……关于这些,不知小姐怎么看?” 南通大灾,朝廷又没露面,而徐家成了救星。 虽然这一次,徐夫人暗示了他,这一次主要是让徐立前转变意识的行动……但徐立行也觉得,这原本是徐家大收人心的好机会!但高仁节出现后三言两语,就将这次两个目的都被破坏了! 之前,在与高仁节面谈之时,他来不及给徐立前提示和建议,此时想着徐夫人的话来找徐玫,心中还想,是不是能从哪里补救一下,趁着船还没有开,有些吩咐,还能立即传达下去之时。 “族兄告诉我这些,请示过大兄了吗?”徐玫没有回答。 徐立行怔了下,低声道:“回小姐,我临行前,夫人给的指示是,不要直接干涉公子的任何决定……但也要向小姐您禀告,尤其是在我觉得事情有所变化的时候。我来求见小姐您,是遵循了夫人的意思。” “这样啊。”徐玫莞尔道:“没想到,娘是这么同你说的啊。” 她指了指对面椅子,轻松地道:“族兄坐下说话吧。” 徐立行有些迟疑,但还是坐了下来。 “其实,我反而觉得眼下这种情况,才是对徐家最好的结果。”顿了顿,她看着徐立行,认真地道:“首先,一个人的思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兄对新帝和朝廷期望太重,就算一时失望,就算高仁节不来解释,那大兄仍然还是会自己找理由替新帝开脱的。洪光道长胁迫新帝修陵的事情,瞒不了大兄多久,他早晚会知道,也早晚会替新帝找到开脱的理由。” “再者,徐家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老老实实纳税的商家……”她看向徐立行,问道:“要大笔的收买人心做什么呢?大兄这么一让步,在朝廷眼中,就成了他个人的仁义和热心,亦或是赚钱的心,总之不会因此就对徐家生出太重警惕的。徐家的主体还在姑苏,有一个宽松的环境,总是好的。” “最后……”徐玫摇摇头:“你们当真以为,朝廷和徐家联手宣扬什么什么的,下面的百姓们就真的相信了吗?他们只知道,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官府装聋作哑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徐家却带着粮食物资赶到了,二话不说没有任何条件的,就将东西散了出去。” “谁都不会这么卖东西。” “南通百姓,会牢牢记住徐家善举的。这一点,族兄完全可以放心。”(未完待续。) 305 愚蠢 说徐家弄了一笔物资是想到灾民跟前发财的…… 但徐家不是一到地头二话不说就开始散物了吗?他发财了吗?徐家发财了吗? 没有! 徐家散财了! 人人都会记住雪中送炭的人,而不是锦上添花的。 对于南通的灾民来说,徐家就是那雪中送炭之人。而朝廷的举动,不能说是锦上添花,但实际也差不远了。 “听玫小姐这么一说,我方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徐立行再看徐玫之时,目光之中就多了许多尊重,道:“我没有疑问了。” “族兄能接受就好。”徐玫微笑。 徐立行这个年轻人,的确是徐家年轻人之中十分不错的一位。用徐夫人的话说,他做事足够细致周到,也足够机敏能独当一面,可谓是人才难得。所以,徐夫人才将他派给徐立前做副手,协助徐立前做事是一方面,让两个年轻人熟悉一下,也是一个考虑。 但徐立行也有短处。那就是他的眼光看的不够远。站在一步,他最多能看到眼前的三步,而不是将前后左右的地儿都看在眼中。而这个眼界,一般时候够用了,但对于徐家产生的野望来说,肯定是要差一些的。 当然了,徐立行也足够聪明懂得进退就是了。 徐玫送走了徐立行,坐在窗边,默默地看着窗外。 水位在慢慢恢复,河岸两边还残留着淤泥浸泡的痕迹,看起来依旧让人不舒服。只是,几日晴天,留在外面的淤泥被太阳晒的发白变硬,从草叶根茎上剥落下来,掉在地上,散成了灰尘—— 痕迹,一点点地淡化了。 有一片枫林,红的如同燃烧的火。 有一片银杏林,黄灿灿的如同铺成了黄金。 有一片梧桐树林,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干上满是虬枝疏离纵横。 这些,都是深秋的美景。 看,天时它就是这么没有被任何耽误地向前走着,很快就会有冬日美景,再就是春回大地。 它何曾会在意地面上生存的渺小人类呢? 额,想远了。 徐玫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了一下,收回了不知跑到了哪里去的情绪,轻轻感受一下船只在水上行驶时候的微微晃动,拉上了轻纱,准备看一看邸报。 都是之前的,也都看过了。 但有时候把好几个月的东西摆在一起看,会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徐玫一直将这个作为乐趣所在。 “玫儿,我能进来吗?”徐立前叩了一下门。 徐玫点点头,大麦连忙拉开门,垂首行礼。 徐立前对她道:“你下去忙吧,我与你们小姐有些话要说。” 大麦屈身,走了出去。 “大兄这会儿有时间找我说话了?”徐玫没有起身,坐在桌边,托腮含笑看着徐立前,道:“从昨日到今天,大兄忙坏了吧?哎,这一次灾民能有大兄惦记着,真是运气。” “玫儿,你这话说的。”徐立前应了一声,苦笑道:“我的所作所为,前因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会来这一趟,弄出这么多的事情,可还是玫儿你提醒我的。” “那大兄有没有后悔?”徐玫问道。 徐立前这一行,绝对谈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尤其是,这一次算得上徐立前头一次兴起主动筹备的事情。之前,他的态度虽然变了,会积极配合处理家族事物,但都是听徐夫人的指派吩咐,并不是他的主张。 但可惜,似乎,有点儿……恩,反正不能说成功了。 而失败这两个字,放在任何一个被寄予厚望被关注多多的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一个词。 徐立前摇摇头,沉痛地道:“玫儿,你当时没有出来,没有亲眼去看一看,南通的百姓,到了一个怎样山穷水尽的地步。玫儿,你知道么?有一个母亲抱着孩子一直跟我们磕头,说我们再晚来一步的话,她襁褓里的孩子就要被人煮了吃了!” “真正的易子而食!” “徐家不来,南通城最后不知还有几人能够幸存。而幸存的人,恐怕也会痛恨自己为什么活了!” “及时救到了人,我没有半点后悔。哪怕,会引起有些人的质疑。” “大兄想的明白就好。”徐玫问道:“那大兄来找我说什么?” 徐立前略一迟疑,便将之前高仁节的话转述给徐玫听了,道:“……玫儿,新帝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我们……” “我们应该体谅他吗?”徐玫收敛笑意,平静地道:“是,舍小保大,他的选择,是应该被理解。可是,大兄,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们徐家不是,不是……” 徐玫平静的神情,让徐立前看着诧异极了。他磕磕巴巴,想说徐家不是有意逐鹿天下吗?怎么会与大夏的政局与大夏的皇帝没关系了! “大兄,你最近变笨了。”徐玫严肃地看着徐立前,目光又复杂又怜悯,幽幽叹息道:“脑子也不好使了。唉。” 徐立前长大嘴巴,瞠目结舌。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是徐玫亲口跟他说徐家有逐鹿之心,此时她又亲口说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立前不禁揉了一下太阳穴,苦笑道:“玫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突然发现自己当真是变笨了!脑子不好使了! 为什么他发觉自己好像弄不懂徐玫的意图了!或者,她一直都是跟自己开玩笑来着?! “大兄。”徐玫轻叹道:“你想想,徐家的力量都在哪儿?是姑苏还是在海上?” “嗯?”徐立前怔了一下,道:“肯定是在海上了。” 但徐家又不仅仅想在海上当个霸主而已!说是逐鹿,那至少要在路上上打下山河城池才叫算吧! “所以呢?”徐玫看着徐立前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气鼓鼓地盯着他一阵,随即又颓然败落下来,扶额做极度失望的样子,口中嘀咕道:“好吧,我不跟一个熬夜失眠的人计较……这是病人,要原谅,要体谅。” 竟然是在自己劝慰自己接受徐立前的“蠢笨迟钝”。 徐立前这一下更是苦笑不得,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干脆也不去想了,摊手直接向徐玫询问道:“所以?” “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从大夏抢地方?”徐玫瞪着徐立前,依旧十分生气恼怒的样子,咬牙道:“南洋才是徐家能最大发挥实力积蓄力量的地方!从那里开始,我们徐家可攻可守!而那边那么大的地盘足够徐家折腾很久了吧!” 是啊。 徐立前猛然站起来,恍然大悟。 若是声望之隆,徐家在南洋的声望,并不比在姑苏两百年积攒的声望低!相比之下,徐家在那边是霸气的让人生畏的,而姑苏徐氏却是和善积德的! 而且,正如徐玫所言,那边那么大的地盘,足够徐家折腾很久了!徐家的确完全没有必要太关心大夏的政局变动! “我这阵子,果真是脑子坏掉了。”徐立前想明白这些,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看了一眼只有几张邸报的桌面,拍了一下,不满地道:“怎么你这里连杯水都没有?” 他需要喝水来疏通一下脑子。 “出门不方便,好水也珍贵的。”徐玫理所当然地道。 但她还是拉了一下绳。 很快,大麦就端了茶水进来。徐玫也顺手将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徐立前瞥了一眼,见日期都是之前的,他也看过了,便没有再关注,捧着茶水坐回椅子里,嗅着茶香,神态间是说不出的满足与轻松。 原来,徐家想要发展壮大,是完全不用从大夏抢地方的。 多年以后,就算徐家最后失败,史书上写起徐氏,也不会将其写成“叛国奸佞”,不会是一个骂名。 那真是再好不过。 这是徐立前从海上回来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恩,也不算是消息。 谁让他之前蠢到脑子僵硬了,没有想到这一层来着。嗯,的确怪不上别人,是他自己蠢。 而这些天所有的纠结的挣扎的痛苦,那些失眠啊熬夜啊什么的……恩,都是他自己蠢出来了! 若是徐玫今天不提点他,他还不知道要继续蠢到什么时候呢! 想到此处,徐立前抬眼看徐玫,目光之中不禁多出了些怨念:这个丫头,这好几个月了,成天就憋着看自己的犯蠢偷乐呢吧!真是太不可爱了! 徐玫收到他的目光,毫不示弱,气呼呼地瞪了回去。 徐立前心虚败下阵来,但口中还是嘀咕道:“玫儿,母亲和你,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能早跟我讲一声呢?” “大兄,就你这样,恨不能替大夏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之士,娘又不傻,有什么计划都跟你透了?”徐玫不客气地嘲讽了徐立前一句,看着房间里就他们兄妹两个,干脆伸出手指头,差点儿点到徐立前鼻尖上去了,恼道:“大兄!自古朝代更迭分分合合的,还不都一样!” “当年大夏太祖皇帝原来不也是前朝的子民,而且还是个大官呢吧!按理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什么太祖皇上就举了烦旗当了逆贼!又什么到现在所有人都不敢将太祖称为逆贼!” “徐立前你说你自己是不是傻子!” “大夏气数还在,大夏皇帝贤明,大夏官员清廉,大夏百姓活的富足有希望,那你忠君爱国是你品德高尚!若大夏气数不在,皇上昏聩官员贪腐百姓水深火热,你非要维护大夏江山,是什么道理!你对得起的谁啊你!” 之前她不敢说这些,是怕徐立前被刺激到不肯接受。 但现在徐立前已经有了“徐家不与大夏夺江山”的内容做缓冲,心绪放松平和下来,徐玫才这么一股脑儿当成气话说出来,才能让徐立前只觉理亏,哑口无言。 那么,他也就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徐玫的目的,也就到了。 至于大夏的气数到底还有多少……徐玫端起茶盏,喝了好几口。刚才说了那么多,她的确有些渴了。 “那个,玫儿,皇上他怎么也不算昏君吧?”良久,徐立前见徐玫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才开口替新帝辩驳道。 “那又怎样?”徐玫摇头:“天意已经抛弃了大夏,大兄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了?不然,为什么会有一个洪光道长?” 是啊,为什么会有一个洪光道长!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绳索一般,勒着新帝的脖子,让他只觉得时时刻刻都要面临窒息的危险,喘息都格外艰难。 那陵墓之中,到底有什么! 新帝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他送过去挖土做劳役的将士们,他原本希望他们能替他打探其中虚实消息的,没想到,待他秘密询问几个心腹将领之时,那些人却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请罪,却一个字都不敢吐露。换成几个小兵,压迫他们不得不开口说,却没想到,那么小兵才开口,就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赫赫”地发出几句无意义地喘息,而后就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就像是自己给自己掐死了! 新帝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兵没了呼吸身体变冷,才茫然间回过神,只觉得脊柱一阵阵发凉。而当他抬眼,猛然间看到洪光道长就在他眼前之后,新帝差不点就像刚才那个小兵一样骇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本尊似乎提醒过你,陵墓里的任何事情,皇上不必过问?”洪光道长面无表情地道。 新帝挣扎许久,方才冷静了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仙长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现在记下吧。”洪光道长淡淡地道。 新帝额头已经满是汗珠。他无力地点点头,道:“朕记住了。以后再不打听陵墓内的消息。只是,仙长,他们,他们……” 那些将士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那个小兵死在了他面前! 这分明是红光道长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 “管住嘴,就没事。”洪光道长看也不看地上死去的小兵,也不与新帝打招呼,便走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毫无痕迹。谁也没有发现。(未完待续。) 306 抉择 新帝僵立,如同冬夜冰雕。 被洪光道长在身上动过了手脚,那他亲自下令送过去的将士们,就不再是属于他的了! “呵呵。”新帝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大殿内,渗人无比。 “皇兄。”九公主不知为何来到了这里。 她一身大红宫装,俏脸冷冽。她盯着新帝,冷声问道:“皇兄就这么一直这么忍耐下去?” “不忍耐,能如何?”新帝的脸上还残存着癫狂之后的痕迹,无比扭曲。 “这么下去,大夏迟早会完。你这个皇上,当的也是窝囊。”九公主道。 新帝龇牙咧嘴,没有说话,眼中尽是扭曲的风暴。 九公主没有再说话,伸出手,掌心朝上。 新帝的看向她白嫩的手掌,看到上面那黑色的小楷,目光一凝,眼神之中再露危险的光芒。 九公主握拳放下手臂,火红的衣袖垂落,将她的拳头盖在了下面。她看了新帝一眼,转身离开,如同一袭燃烧的火云! 四海酒楼。 九公主站在窗前,看街道上熙熙攘攘,俏脸平静,不知该说什么。有人轻轻叩了几下房门。而后,房门被推开了。 “公主。”胡不为拱手道。 “你来了。”九公主转身,上下打量胡不为几眼,似乎对于他这一身行头打扮不满意。她坐下,没有点出,道:“身为东家,请本公主吃一顿,该是没问题的吧?” “您这是寒碜我了。”胡不为道:“这酒楼我也才从您手里接管没几日。”他看向九公主,目光十分真诚,道:“对不住,之前,我也不知道,这酒楼是公主您的产业。” 胡不为用那笔财物的下落,换了京城四海酒楼的所有权。眼下,这座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就在胡不为名下了。胡不为说,胡家多少年坐吃山空,到他这里已经所剩无几,他要一处酒楼,也是为了将来生存的保障。 四海酒楼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的确一直都在盈利。但其盈利的那一点儿收入,比起那笔银子,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所以,新帝也很大方,痛快地答应了胡不为的要求。 所以,胡不为现在是京城四海酒楼的东家了。 “我也不过是代为经营,算不上什么损失。你不必内疚不安。”九公主说罢熟练地报出一连串的菜名,胡不为听后,亲自下去安排了一番。 没多久,他便回来,亲自端着一个果盘,散着清香。 九公主随手捻了一颗葡萄吃了,优雅地将葡萄皮吐出来,道:“我已经将法子告诉了皇兄。也不知皇兄会不会下定决心。” “应该会。”胡不为轻声道:“那是一颗毒瘤。若不能割去,后果无法承受。哪怕挥刀的时候明知会痛,但那必须动手。皇上是为明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九公主淡淡点头,继续用餐,没有再说话了。 “听说皇上准备筹办太平监……是真是假?”胡不为有些不解:“此时筹备这一处衙门,是不是有些多余?” “皇兄大约觉得,非常时候,就该行非常手段吧。”九公主微微一皱眉,便松开来,道:“人心最是善变。皇兄也是想要有多一种手段。” 有时候,高压政策,控制言论,让许多人畏惧开口,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段。虽然,这种手段一定会引人反感,被人诟病。 胡不为目光闪烁几下,指着桌上果盘道:“今年的苹果很不错,甜度非常高。” 九公主没有说话,用牙签取了一片苹果,放入了口中,慢慢品尝起来。 …… 徐家的船队回到了松江。 之前的物资结算,各项应酬,来往交易……一番忙碌之后,待徐立前和徐玫乘船返回姑苏之时,已经是十月初了。 集雅苑少了许多绿色,多了初冬的萧瑟寒冷。 徐玫与徐清对着棋盘而坐,随手落子,说着闲话。 “清姐姐这么着急来集雅苑,是有什么要问的么?”徐玫笑眯眯地道。 徐清俏脸红了红,理了一下耳边发丝,向徐玫白了一眼,嗔道:“我好心来看你,你还嫌弃我来早了,打扰你休息?你这丫头,这么说就没良心了吧?” “真的仅仅是来看我的?”徐玫依旧笑眯眯地,才不怕徐清朝她瞪眼。 徐清无奈,赌气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之后,才道:“我们姐妹的确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聊一下了。我今天来,真的是想看看你这丫头,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次一次朝外面跑。” “当然,你去了松江,陆家肯定会招待一二的。”徐清落落大方地道:“我来,是相信玫儿你肯定会替我打听一二的。嗯。我也是来听消息的。” 徐玫这才满意了,道:“陆家是到了陆老爷子那一辈脱贫,到了陆大老爷他们这一辈,才算是发家富裕的。据说陆伯坚少年时候,陆家还只是一般商户而已,不算是大商家。” “正因为当年贫穷的日子家中还有许多老人都记得清楚,所以陆家家风十分不错,节俭上进,族人之间也很团结,没有太大的矛盾斗争爆出来。”徐玫道:“只是,因为陆家底蕴太薄,所以到了陆伯坚这一辈人,就良莠不齐了。有上进懂事的,也有什么都不干就知道花银子的。” “陆伯坚大哥这个人呢,的确十分不错。”徐玫的确替徐清好好地将陆家调查了一番,道:“他是长子长孙,一直被管教的很好。少年时候被监督着扎扎实实地读了好几年书,算是有一点儿学问吧。后来科举文章不做了,读书的习惯也没丢……他算是读书人吧,与清姐姐你不会没有话说的。” 长子长孙,那是一个家族延续的希望。 所以,这个位置的人,一般都会被严格管教着长大的,一般能力性格教养方面,都不会有大毛病。 陆伯坚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徐清闻言,出神了好一阵,才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恩,玫儿,多谢你费心了。” “姐妹之间,客气什么。”徐玫微微摇头,笑道:“想来陆家这阵子就会过来姑苏下聘了吧。我一直还没有找到机会恭喜清姐姐你的。” 说到这里,徐清难免脸红了。 她换了话题,问徐玫道:“对了,玫儿,你怎么喜欢上到处跑了?之前多少年你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道观和家中,文文静静的,怎么突然间变了?” “长大了么。”徐玫摸了一下鼻子,道:“我这个年纪,心怀好奇爱跑爱闹不是应该的吗?难道徐雅不爱出门?” “就是因为你总在外面,雅儿都不知道在我们面前嘀咕多少回了。”徐清失笑道:“她啊,也盼着能做成个大生意给所有人瞧瞧呢。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娘说她,她还老不乐意的。” “不这样,就不是雅小姐了。”徐玫笑着道。 徐清摇头:“还不是要让人操心。” 徐夫人是家主。 徐惠和徐玫想要出门,徐夫人随口一安排,各处就妥当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徐立前,也能替她们安排好了。 但徐雅…… 各处忙碌的都是正经事,徐雅跟着,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呢?要不要招待她?还是无视她?身份上,总是有些不尴不尬的。 所以,徐雅闹的再凶,李氏也牢牢地将她按在家里,绝不允许她跑到徐夫人面前提什么非分的要求。最多,让徐立明就近办事的时候,带上徐雅走一走吧。 徐雅这样,徐清也没少担忧头疼。 “不说她了。”徐清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到棋局上,道:“来,玫儿,我们认真来几局,看看这阵子,是你我有没有进步。” “乐意奉陪。”徐玫乐呵呵地道。 松涛苑。 徐惠也正在与徐立前一起摆弄棋盘。 徐立前面色认真,落下一子,立即占了巨大的优势,眼看就要赢了。而徐惠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见状,将手里棋子往棋盘上一丢,顿时将棋盘扰乱了,口中道:“不下了,没意思。” 她示意人将棋盘收起,靠在椅子上,看着徐立前,目光之中有怀疑有打探又有好奇,问道:“大兄,我看你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为什么呀?” 徐立前闻言故作苦笑:“难道惠儿觉得,我这会儿黑着脸阴沉抑郁才是正常的?” “那必须的啊。”徐惠理所当然地道:“那南通是你待过的地方,你肯定有感情的。这一次他们受了大灾,凄惨可怜,你看了能高兴起来?” “这是一。” “然后呢?”徐惠继续道:“你成天说新帝登基之后任用周太傅,朝廷有多好多好的,兴冲冲地组织了一批人送物资去帮朝廷赈灾……结果呢,你信任的朝廷根本就不想赈灾!最后不得不出面吧,还抢了你的功劳……大兄,你真能高兴?”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要跟着徐立前一起去的缘故。 一来,她不想见到南通的惨状,那肯定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画面;二来,她也不想看到徐立前“大发慈悲”又“忠心爱国”。 “……”徐立前片刻无语,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想通了不行么?” “南通一行,我已经竭尽全力。虽然结局并不完美,甚至与我期盼相差甚远……但此时我已经回到家中,不想通不放下的话,难道要将那些坏情绪带回来?” “惠儿,我没有那么愚蠢吧?”徐立前问道。 “那不一定。”徐惠不客气地道:“你有时候就像是个木头,挺让人恼火的。” “呵呵。”徐立前无法回答,只能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问道:“你最近忙什么呢?” “哦,娘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我也是狠狠忙了一阵子,最近才回来。”徐惠想了想,迟疑一下,还是道:“大兄,我已经向娘禀明心意,也在祠堂正式举行了仪式……此生,都再不外嫁了。” 徐立前怔了一怔,有些不能接受,轻叹道:“惠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是我的理想。”徐惠轻声道。 徐立前沉默片刻,惋惜地道:“其实,胡兄多次向我表示过,很喜欢你……我观他言语之间的意思,是春闱高中科举有名之后,算是取得了一个身份成就,就要来向徐家提亲的。” “他之前不说,一来是因为清姐姐的事情在前,需要冷淡一段时间……二来是觉得,他一个身份不名的穷小子,配不上徐氏的娇女。” 徐惠以为自己能无动于衷的。但此时,听到徐立前说起胡不为,她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地一阵一阵地钝疼。那疼,没有尖锐地让人承受不住,但却能一点一点地,撕扯着她,让她的心无法安定。 怎能无动于衷。 徐惠俏脸微微一个变色,却又重新平静下来,摇头道:“胡不为是不错。我也的确曾经对他产生过一些好感。但,我已经做出了取舍。” “大兄,你明白了?” “所谓取舍,就是放弃不那么重要的一个方向,而坚定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虽然放弃有令人惋惜不舍之处,但总抵不过更重要的那一处。” “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就不劝你了。”徐立前道。 “听说,胡不为去了京城之后,立即就得到了九公主的赏识?”徐惠轻声问道。 徐立前微微一愣,点头道:“胡兄的确最近结识到了九公主。”他没有讲的太多。 “胡不为是要走仕途要做宰辅的。”徐惠心中再次重重一痛,随即释然许多,道:“与我们徐家,是两条路。想必,他心中也做个抉择了吧。” 比起徐氏女,显然,对于胡不为来说,九公主能给他的帮助更大。 他有他的理想,所以,他也会做出抉择。这没有什么难以理解并值得伤怀的。 徐惠在心底告诉自己道。 只是,想到那一袭青衫,那一双眼睛,她的心,总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痛啊。(未完待续。) 307 高中 “玫儿没给你添乱?”徐惠将思绪收回,笑道:“她该不是一路都躲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吧?” 徐惠不相信,娇生惯养的徐玫,能受的住。 “玫儿啊,她的确没有怎么出门。”徐立前有些沉痛:“若是能不见,谁又愿意见。”他看向徐惠:“你不是连去都不肯去?” 说的就像是徐惠更加承受不住似的。 “我不是另外有事嘛,哪像玫丫头那么闲的。”徐惠不愿承认这一点,开口辩驳道。 徐立前想起此行之中徐玫的种种表现,有些不满意徐惠对徐玫的轻视和偏见,道:“玫儿现在已经长大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么说她?她很不错的。” “好吧。她不错。”徐惠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认真。 初雪之后,真正的冬天就来了。 新帝二年的冬天十分平静。从邸报上看,大夏上下,朝廷内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发生。“太平监”这三个字,被写在其中一张邸报的小小角落里,毫不起眼。 清查了一些贪官污吏,全部都是品级不高甚至不入品的小吏。 但却是直接残害一方,欺压百姓之人。 处理了这些人,老百姓们无疑是叫好的,仿佛看到了青天白日再现人间。于官场而言,这些微末的小角色也同样引起不了任何的动荡,于是冷眼旁观抑或悠闲附和,十分平和。 北方,康帝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控制,但依旧处在危险之中。随着大康的平静,其他势力也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一片平静之后,正月里过了,二月里过了,春闱开始了。 京城。 “胡不为” 皇榜已经昭告了三日,早有差役将喜报送到了所有新科进士的手中。因此,贡院里已经没有了多少看榜单的人。 胡不为眯着眼睛,细细将榜单从上看到下面,仿佛是记清楚了,才转身离去,面上浮动出满意的微笑。 终于,再不会出变故。 “你的文章,当得起这个位置。”周太傅缓缓走到他身后,语含赞赏。 九公主女扮男装跟在周太傅身边,扬起下巴向胡不为道:“没想到你的水平当真不错。” “都是老师栽培看重。”胡不为忙道。 周太傅摇头:“你拜在老夫门下的时日很短,能有这种成绩,是你自己多年苦修的原因,与老夫关系不大。”说罢,他转过身,似乎胡不为跟着自己向外走,边走边道:“殿试准备的如何了?” “学生正在努力调整心态。”胡不为道。 周太傅点点头:“你根基扎实,又不是死读书之人,只要心态不出错,殿试对你来说,不会出问题。”他看向胡不为,道:“小子,好好努力,希望几年后的大夏户部,能看到你在挑大梁。” 胡不为激动地道:“多谢老师。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周太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马车。九公主上下看了胡不为几眼,似乎不明白周太傅为何如此看重胡不为,但她惊疑之后,朝着胡不为微微一笑,轻盈地上了马车。 “老师。”九公主道:“您觉得胡不为几年后真能执掌户部?他会不会太年轻了?” 周太傅摇摇头:“天资卓越之辈,非常人所能度。徐元真十五岁领船出海,十八岁便让徐家翻身立足,二十岁执掌徐家便让徐家成为海上霸主……胡不为的天资和运气的确是不如当年的徐元真,但只要给他展示才能的机会,他也不会差太多。” “三五年之后,老夫年岁越大,精力难免不济,必须要从户部琐事之中脱身出来。”周太傅道:“老夫观察几年,有能力有潜能接下这个担子的,也只有胡不为这个年轻人了。” 九公主闻言,眼中闪烁出一抹异色。 周太傅抬眼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淡淡地道:“公主是否也看上了他?” 九公主怔了怔后,俏脸升腾出一片红云,却傲然大方地道:“老师慧眼如炬。” 她长大了,总有嫁人的一日。 本来,身为公主,就很有可能被送出去与他国联姻或者和亲。九公主想过了,以前大夏强盛的时候公主们下嫁之后地位还能不错,但现在大夏弱了,她极有可能会被牺牲送到敌国去! 那显然不是九公主想要的。 那么,她替自己打算的话,看上胡不为,实在很正常。 “本来,殿试时候,有卓越才华的年轻人被当场赐婚公主,就是一桩美谈。” 胡不为这个人么,勉强也能配得上她。 九公主咂摸了一下唇,再次点点头。 “九公主。”周太傅向九公主露出一个歉意之色,摇头道:“老夫不赞同您这个主张。” “啊,为什么?”九公主愣住,不禁有些激动:“难道老师是已经想好了要将本公主送给哪个小国去了?您也是我的老师!” 她红了眼睛,咬唇道:“难道老师不知道我若是嫁出去,会面临什么样的形势和下场!” 周太傅微微摇头:“公主多虑了。老夫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对胡不为,老夫另有安排。” 九公主再次愣住:“老夫的意思,您给他安排了终身大事?为什么啊!”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周汐儿,但又立即否定了。 因为同样是儿女私情的话,周太傅不会为了自己孙女就与九公主抢人。他身份贵重,权柄贵重,但却从来都恪守君臣身份,并不轻易僭越。 “这一点,老夫不便向公主解释。”周太傅犹豫一下,道:“不过,老夫也可以告诉公主,老夫希望他能娶到徐氏女为妻。” 徐氏女。 九公主冷静下来,没有向周太傅缠着追问答案,而是皱眉沉默,思索了许久。 …… 江南。 三月里,春光灿烂,红花似火。 这一日,春闱喜报传到了姑苏,新科状元胡不为走马观花荣归故里!锣鼓喧闹了整整一天,地上爆竹的红纸屑扑了厚厚几层,在被晨露打湿之后,似乎比春花还要红艳! “来了!状元郎来了!”徐立前领着徐家几个年轻人站在徐宅前面迎接,在胡不为翻身下马之后,快步迎上去给了胡不为一个重重的拥抱,笑道:“状元郎莅临,蓬荜生辉!” “立前兄这是寒碜我呢。”胡不为露出热情的笑容,故意抱怨了一下之后才与徐立前分开,而后与徐家过来的几个年轻人一一拥抱一番,连番寒暄,十分热闹。 “各位,各位。”胡不为整理了一下衣服,抱拳行礼,道:“待我拜见了长辈,再与大家喝酒聊天,大家等我一等,等我一等啊。” “成,状元郎忙正事去吧。”徐立复道:“若是待会儿再有时间,再到族学找我们。恩,这里你也熟,不用这么客气。” “这话我爱听。”胡不为道:“大家都不用客气,呵呵。回见,回见。” 徐立前等着胡不为告别的其他人,便领着他朝梧桐苑拜见徐夫人,边走边赞道:“二十二岁的状元郎,翻翻史书也没有几位!胡兄,你真成啊!” “没有几位,那不是还有几位呢嘛。”胡不为笑着道:“这吓着你徐公子吧?就你们徐家这地位,别说我小小一个新科状元最多也就挂个六品官的人,就是三品四品的官,在徐家面前也不算是个什么,是不是?” 比起从前相见,身为状元郎的胡不为,意气风发之下,说话也自信风趣了许多。 “夸张了啊。”徐立前摇头道:“只是徐家现在的生意和产业,很少与官府接触了而已,哪里敢不尊重大人们了。” 胡不为笑了笑,没有再就此反驳。他左右看了几眼,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低声问徐立前道:“徐兄,惠妹妹不在府中?” “惠儿在梧桐苑等着呢。”徐立前见胡不为提起徐惠,有些犹豫不决,试探问道:“胡兄这次过来,只是要拜见我母亲么?冒昧问一句,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 胡不为顿住脚步,看向徐立前,露出笑容:“瞒不过立前兄。我这次来,也算是小有功名成就傍身,想代表我自己,亲自向徐家提亲。” 果然。 徐立前露出一副恍惚之色,面上迟疑,很不好看。 “怎么了?”胡不为怔住。 徐立前道:“胡兄,我建议你还是先与惠儿见过之后,再谈提亲之事。” 胡不为怔愣许久,才黯然抿唇,道:“我知道了。多谢立前提醒,我不会鲁莽的。” 徐立前闻言,拍了拍他的臂膀,权作安慰,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一路沉默,走进梧桐苑之后,才又不约而同地各自收拾好了情绪。 徐惠站在堂屋外,看到了胡不为走过来,迎着他沉痛的疑问的目光,露出一个淡淡的礼貌的笑容,向胡不为欠身示意。 胡不为走上前,走到徐惠身边,低着头看着她,停顿了几息,才开口道:“惠小姐太客气了。” 徐惠垂首敛目,道:“胡兄请进。母亲正在等你。” 言语平淡,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胡不为从徐惠身边经过,走进了堂屋。 徐夫人坐在主座上,平和地看着他,道:“恭喜不为高中状元。你年轻轻轻,一路走来,也不容易。” 胡不为郑重拜了拜,道:“承蒙夫人和先生关照良多,方才有不为今日只荣耀。夫人,请受不为一拜。” “不必。”徐夫人口中说着,却没有避开胡不为行礼,平和地道:“你有几日,是你的天资和努力,与他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徐夫人随口问了胡不为几句春闱如何和京城状况,又随意关心了几句胡不为的前程打算,便打发了人,道:“……你们年轻人一起局去吧。立行,客人交给你了。” “母亲放心。” 徐立前和胡不为告退离开,而徐惠却仍旧留在了屋里,没有跟出来。 胡不为回头看了一眼,眼中似乎暗淡。 “你不出去?”徐夫人问徐惠道。 “我想在您这里多待一会儿。”徐惠低声道。 就算之前坐下了决定,此时当真看到胡不为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如同质问,她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胡不为的条件不错。”徐夫人平淡地道:“你若是不外嫁只招婿,绝不会有更好的人选了。” 肯入赘的男子,再优秀,也肯定有某一方面是羸弱的。哪怕是因为真心爱慕心上人而甘愿放低身份追随,这种性格,也难免要被看弱,被人诟病。 真正优秀如胡不为的,自己就能打拼出一番成绩,是万万不肯依附于人,做上门女婿,断掉自己姓氏传承的。 她与夏长渊……算是特例。 恩,严格地说,夏长渊的身份和能力,还是与她徐元真稍微差点儿距离的。只是因为夏长渊心性想法不同,才拉升了他的个人魅力,成为了能配得上她合作的人。 徐惠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她咬了一下唇,道:“我若不愿将就,那一辈子不嫁也是选择。总之,娘,我不会离开徐家的。” “你既然心中坚定,又何必害怕与他面对面。”徐夫人端茶,道:“你出去吧。” “是。”徐惠行礼,缓缓走出了堂屋,又走出了梧桐苑。 梧桐苑外,徐立前和胡不为还没有走远。此时,胡不为正站在几颗青竹之下,看向梧桐苑,面无表情。徐立前在旁边感慨轻叹,没有打扰他。 看到徐惠走出来,胡不为立即迈步迎了上去,步伐之间,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气势。 徐惠顿了顿,但几乎是立即,她便迎向了胡不为,走了过去。 两人在小路上相逢,彼此对视,沉默无语。 半晌,徐惠先收回了目光,微笑道:“胡兄怎么还没走远?” “我有话想要问你。”胡不为答非所问,依旧灼灼地看向徐惠,开口问道:“为什么?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也回答过了胡兄。”徐惠的手指与指腹掐在了一起,面上平淡地道:“没有为什么。个人选择不同罢了。”她又道:“胡兄高中状元,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感冒多发,大家当心。别像我一家子,都倒下了。苦。)(未完待续。) 308 疏离 她看着他,笑容轻柔,却透着疏离。 再不似往日,眉目流转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意。 胡不为看着她,看了很久,才轻声道:“多谢惠小姐惦记。” 徐惠再次开口,却是告别:“族学应该有许多族兄正在等着替胡兄庆贺,我就不耽误胡兄时间了。”她欠了欠身,转身离开,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胡不为目送她走远,迟迟无法回神。 “打从她懂事那一天起,惠儿就一直一直说,说她将来要像母亲一样。像母亲一样能干厉害,以女子之身独立一片天地;也像母亲一样,不外嫁,不做那‘洗手作羹汤’的内宅妇人。”徐立前走到胡不为身边,轻声道:“以前我们都当她是随便说说罢了,到了年纪之后想法或许会变……但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认真的。惠儿已经在祠堂列祖列宗面前,削发明志。” “这样。”胡不为轻声道:“惠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他开始向外走去,边走边道:“玫小姐不在?” 徐立前没想到胡不为怎么突然问到徐玫了,愣了一下,道:“哦,玫儿去了道观,最近不在家里住。” “是同夏先生一起的?”胡不为道:“我得夏先生指点不少。难得碰见他人在姑苏没有云游,过几日一定要去拜见的。” 徐立前道:“你若是有心,我陪你一起去。” 他口中答着话,一直留意着胡不为的神色。只可惜,胡不为此时面色平静,言谈平常,徐立前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徐立前甚至觉得,胡不为似乎没有因为徐惠的拒绝而心痛失望?或者,胡不为的确很心痛悲伤,却刻意掩饰住了?那么,他此时心中一定很难很难受吧…… 真是…… 徐立前不知如何劝解。 胡不为这般表现,分明是拒绝旁人安慰。 “立前年前是去了南通当大善人了?”胡不为轻笑道:“我在京城,都听说过你的事迹,上下无不赞赏敬佩的。可惜我不如你,只能在京城喊喊口号发动群众募捐了一些银粮物资,聊表心意吧。” 徐立前闻言怔了一下,摆手问道:“若是因为这个得了夸赞,那我真要臊死了。其实,我送了物资过去,还是想要赚些银子的。到了地方,灾民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若是我们坚持不肯放粮的话,惹急了他们,只怕连人带粮食都会回不来的。” 人在濒死的时候,能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极其可怕又疯狂的。 装了物资的船只经过了南通,那些饿急眼的人们绝对不会再由着船只离开!也幸好徐家第一时间就表示了会放粮且有大河饭堂的一些人在维持着秩序安抚着人的情绪,不然,只要多耽误一刻,肯定会引发哄抢! 这也是为什么南通灾情之后,所有载人运货的船只都再不肯从南通经过的原因!宁愿绕远路! “那种情况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徐立前摇摇头道:“没有胡兄说的那般高尚。” 胡不为道:“但结果是,你徐立前救了一城一地的百姓。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的。” “只怕许多人心中会说是徐家沽名钓誉吧。”徐立前顿住脚步,突然问道:“胡兄,朝廷……真的没钱?” 明明,胡不为才为朝廷找回了六百多万两银子。 胡不为怔了一下之后,向徐立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若不是立前你问,换做他人,我是绝不会说这些的。”他轻叹一声,低声与徐立前说了来龙去脉:“……皇上很高兴,立即就下令用那笔钱补足了两年的俸禄。朝廷上的大人们已经断断续续很久没发俸禄了,再拖欠下去,朝廷也是没脸。但没想到,这钱才一动用,便被洪光道长知晓了。道长直接出现了乾清宫,开口要了那笔银子全部留给他,再不许动用……” “南通闹了洪涝,朝廷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想救。”胡不为替朝廷说话,忧心忡忡:“皇上和周太傅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侥幸地去想:江南一向富庶,需要劳动力也多。南通的难民们往其他没有受灾的地方去,多半能谋出一条生路,而不像是许多北方地区,一旦天灾,许多人就会倒在了求生的路上。” 朝廷大概觉得,除了倒在洪水之中的,其他幸存之人,待水退之后,都能很快找到生路。至少不会饿死? 对于此,徐立前抿了一下唇,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所以,就算钦差到了南通坐镇,依旧也无法保障南通一地的安稳度过冬天,并顺利恢复春耕?”良久,徐立前才轻声问道。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正是如此。”胡不为言语之中露出许多艰难勉强,似乎心中也为此十分痛苦,道:“朝廷已经发文,让江南各处,都尽力做好收容灾民的准备了。” 一时的救济,设些粥棚什么的,花费很少。 但要真的要彻底安民:修缮倒塌的房屋,筹措过冬的物资,保证春耕的顺利,再协助人们到初夏田里长出收获之时,并且要重修水利……这漫长的半年多的时间,多少开销都是挡不住的! 朝廷根本做不到……那么好。 只能保证老百姓先活下来。 “江南的水利水网多少年没有整修了。”胡不为道:“朝廷也放弃以工代赈?将来,只能祈求老天爷风调雨顺,不干不涝?” 胡不为再次异常艰难沉重地点了点头:“熬过去,就好了。” 又是“熬”。 徐立前实在不愿意听到这个字眼。 他换了话题,问道:“胡兄乃是新科状元,又有前功在身,早早得到了皇上和周太傅的赏识……不知接下来,朝廷准备将胡兄用在何处?” 胡不为摇摇头道:“老师并没有通知我。只是给了我三个月的假期,让我回乡祭祖,并处理一些私事。” 所谓私事,大约也包括了终身婚事吧。 徐立前问道:“那胡兄自己的打算呢?可是有了什么计划没有?” (病终于好了些。嗯,好高兴。)(未完待续。) 309 请托 胡不为看向远处,露出苦涩。半晌,方才道:“回京之后,许是老师那里已经有了安排吧。” 这就是不愿意继续讨论的意思了。 徐立前没有再问,陪同胡不为向族学走去。到了族学地界,与胡不为交情不错的徐家小辈听到消息,嘻嘻哈哈地走出来,拥着胡不为进了族学食堂。食堂里,已经整治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几坛秘酿好酒已然摆好,显然是要大肆热闹一番。 “人生得意须尽欢!”徐立克端起酒碗高高举起,向着胡不为笑道:“来,大家共同举杯,恭贺咱们的状元郎衣锦还乡!” “多谢,多谢!”胡不为大口痛饮,清亮的酒水洒落衣衫也不在意,如此洒脱不羁,立即引起轰然叫好之声。一碗酒大口喝完,胡不为将干净了的碗底向外一亮,道:“今日胡某高兴,不醉不归!” “好!” “状元郎痛快!” 食堂里的气氛浓烈,说笑声鼎沸,甘醇的酒香也很快弥漫了整个地方。 徐立前坐在一边,看着胡不为来者不拒,眨眼间便喝进了许多酒水,不多时便身体摇晃,一身醉态,开始击节高歌《将进酒》……徐立前心中叹息,不禁有些担忧,低声吩咐人将酒水换掉了。 小花园。 “小姐,胡公子舞剑做歌之时,抓了一个酒坛迎面倒在了头上脸上,全身都湿透了。”流苏低声道:“他醉的很厉害。” 徐惠望着粉白的桃花出神,没有开口,不知有没有听见流苏的话。她伸出手,细细将桃树上才发出了嫩绿叶子一个个地慢慢摘了下去。良久,这项工作做完,她才后退几步,重新凝视眼前这株桃树。 绿叶一点不剩了。 只有粉白色的花朵,开在虬然疏离的枝丫上。 ——多像是一树红梅。 月色清冷。 徐惠起身出屋,站在院子里,安静地站了许久。 “小姐,夜里冷,您……”流苏低声开口道。 她以为她家小姐在等待着什么,就像许久前的那一个夜晚,有一个醉酒的人就来到了玲珑苑外。只是,今天她早已四处查看过了,并没有人。 流苏有些为自己的主子觉得难过。 徐惠依旧没有开口,转身回到了房间,倒了杯热水喝了,重新回到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流苏将杏色的纱幔放了下来。透着纱幔,她看到自家主子十分平静的睡颜,突然觉得,鼻头有一点儿酸。 次日。 天亮了。 徐惠做完了功课,洗漱沐浴,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清晨的阳光下,似乎不想出门了。 “小姐。”流苏快步走过来,神色间有些不自然,像是激动又像是恼火,向徐惠道:“胡公子来了,想要见你。” 徐惠眯了眯眼,淡淡微笑道:“请胡兄进来。” 她侧目示意,很快就有人在她身边的圆桌旁加了一把椅子。 徐惠站起来,平静地看着来处,看着胡不为一步步走过来。比起昨日,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意气风发的风姿,多了几分宿醉清醒后的颓然。 “打扰惠小姐。”胡不为向徐惠施礼,缓缓在徐惠对面坐定,目光直直看向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徐惠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流苏上了茶之后,打发了所有人都离远了一些。 “胡兄又问什么?”徐惠觉得窘迫,脱口反问道。 她为什么要觉得心虚愧疚,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关于感情反面的暗示说明。而她也早就明确地拒绝过了,并未模糊什么,更未给过他期许。他今日依旧在坚持,纯碎是他自己的缘故。 是他自负又不懂知难而退。 她实在不必愧疚难安。 徐惠想到这里,坐直了些,目光也不再闪躲,而是大方无愧地迎上了胡不为的目光,就这么与他对视着,毫无迟疑。 只是,放在桌下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握成了一个拳头。 良久。 胡不为突然笑了,笑的释然,似乎十分开心。只是,他的笑容让他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仿佛是闭上了,不再让人窥视其中的情绪。 这样的笑容,徐惠心底没来由又生出了一阵慌乱。她轻咬了一下唇,问道:“听说你还要去五柳观?” “回来了,总要拜一下夏先生。”胡不为依旧笑着,言语之中透着冰凉。 “那,不麻烦的话,我想请胡兄替我带一份东西给玫儿,不知可不可以?”徐惠说话声音很轻,轻的有些细微的颤抖。 徐家镇离五柳观才多远的距离。 徐惠想要交给徐玫东西,多的是人使唤,完全不需要胡不为这个“外人”来转交。而她此时偏偏提出这么一个请求,总让人下意识就想要探寻其中的深意。 胡不为收敛笑意,安静地认真地看着徐惠。 徐惠略有些不自在,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微笑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若是胡兄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惠儿,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胡不为开口问道。 徐惠心头一颤,嚅动唇角,许久答不出话。 “好吧。”胡不为突然又道。 “什么?”徐惠怔愣一下。 “惠小姐不是有东西要托在下转交给玫小姐么?”胡不为看着徐惠,平静地道:“我答应了。” 徐惠茫然,突然间失去了反应。 她不知道胡不为是不是明白了她反常言语之间的暗示。她看着胡不为,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但又突然不愿意接受这般:他真的明白了?! “惠小姐?”胡不为再次出声。 徐惠终于回神,起身道:“那请胡兄稍等,我去去就来。”她起身很急,转身向屋内离开的速度也很快,以至于碰到了身前的圆桌,引得茶盏震动了好几下,显得十分的慌乱。 胡不为出手,稳住了他面前的茶盏。 徐惠快步走进屋里,找了个空匣子,本想随便丢点儿东西进去,但她坐在镜子前呆呆半晌,才掏出一串钥匙,打开抽屉后的暗门,取出来一个首饰盒。 首饰盒通体用莹润的珍珠和一些银丝编撰而成,十分精致。 徐惠打开了首饰盒,看着里面那一对雕刻龙凤呈祥图案的金镯子,看了许久,方才重新合上了首饰盒,将首饰盒放入空匣子之内细细安放,再次合上了:喀嚓。 (我有罪~所以我回来赎罪了。)(未完待续。) 310 提亲? 五柳观。 潭水深沉。 三月底,柳树那柔软的纸条上已经长满了嫩绿的新芽,轻轻地在春风中招摇摆动。 胡不为高中状元头名的喜报传过来,徐玫没有半点儿惊讶。 想上一世,早在六年前,他就有了高中状元的实力和才华,更何况这一世已经是推迟了六年。 徐玫陪着夏长渊接待了来拜谢的胡不为,笑着向他说了“恭喜”,待了片刻,就告退离去。 只是,徐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 “父亲,您说什么?”徐玫揉了一下耳朵,瞪大眼睛,惊讶到骇然的表情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我没听清。” “胡不为向我问起了你的婚事。听他的意思,若我没有意见,他会立即派人上门来提亲。”夏长渊也十分意外的样子,但却没有太多的震惊。在他眼中,胡不为是个很不错的青年人,上进,自律,有抱负,也有前途;性格不错,长相也不错。而徐玫知书达理又娇柔美丽,虽然年纪小点儿,但也不是什么太不能接受的。又不是一定要立即成亲。 “他当真是这个意思?”徐玫懵了。 她不知道怎么转来转去的,依旧转回到这一个点上:他科举有成,前来提亲说想要娶她。前世如此,今生又是一般。 但前世,是她自己眼瞎痴心地看中了他,她的爱慕之意并没有隐瞒谁,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那么,胡不为来提亲于她,只让她惊喜,却不会意外。 但这一世呢?她并没有一丝一毫对他另眼相看的意思吧?相反,她几次对他颇有微词,挑剔不喜之意,许多人都知道吧?好吧,就算这一点不算什么……但,胡不为不是心仪徐惠吗?这一点,徐夫人知道徐立前也知道!为什么到头来会成了求娶她徐玫! 真是活见鬼了! 徐玫眼中冒出恼火。 夏长渊点头道:“我反复问了,他的确就是这个意思。”他以为徐玫是年纪小,从未想过成亲的问题,所以此时反应有些激烈了,便放柔声音轻笑调侃道:“玫儿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舍不得,但女儿娇养大了,不都会有嫁人成亲的一日?再说,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先定下来,再等几年你成年之后正式迎娶就是了。” “胡不为是个不错的。”他补充了一句。 “哦。”徐玫胡乱应了一声,似乎还有些呆呆的。 夏长渊反而觉得她这个样子有趣,笑道:“他眼下正在山上转悠……不如你去见见人?” “好。”徐玫道。 她迈步走出去,腰背挺得笔直。 夏长渊目送着她,有些欣慰,有些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年那个个子才到他膝盖的软嫩嫩的小不点儿,如今已经亭亭玉立,都长得这么高了啊。但夏长渊却没有发现,背对着他的走出去的徐玫,正冷峭着脸,一双美目之中,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她当然不会立即去找胡不为。 因为她本来就没想过要找他问个什么清楚明白,问什么“为什么”这种矫情更愚蠢的话。 她挺直腰背,走回了自己的精舍小院,站在院子中,问朱燕道:“知道胡公子人在哪儿呢么?” “哦,胡公子就在外面柳树下呢。”朱燕轻声道:“婢子刚才望见了。” 就在观外的柳树下,那几乎就摆明了要等她出去,好找她谈话吗?徐玫左手腕向下一软,一条墨玉手串就从她腕点溜下来到了她手中。她轻轻转动着手串,摩挲着上面的菱角,平静地道:“你去传话,告诉胡公子,我约他到后山那边赏桃花。” “啊?”朱燕愣了愣,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现在。”徐玫道:“我收拾一下,就过去了。让他稍等。” 朱燕不明所以,但见徐玫言语冷淡,面色显然不会劲,就没有吱声,应了后,出门去传话去了。 自家小姐会邀请那位胡公子一起去赏桃花?怎么可能!她们集雅苑的几个亲信婢子,有谁不知道,自家小姐对那个胡公子最有意见了!但赏桃花的话…… 难道,因为胡公子成了风度翩翩的状元郎之后,小姐对他的看法已经改变了?毕竟,小姐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朱燕头脑中转到这个念头之后,立即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极了。她摇摇头,将所有的想法甩在一边:她只要按照小姐吩咐,老老实实地传话好了。 在朱燕离开之后,徐玫站在院子里拍拍手,道:“都过来。” “小姐,您吩咐?”大麦立即走了过来。 徐玫没有立即说话。 很快,大麦,团子圆子,何妈妈,小红,加上徐夫人新给她补上来的四个小丫头中的两个,青花和青瓷都站了过来。另外两个小丫头,叫三彩和双翠,留在了集雅苑。四个小姑娘都只有十岁多点,却十分乖巧伶俐,十分不错。 徐玫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见何妈妈目有担忧,向她微笑点头,道:“妈妈,您去忙去。我领着她们去采桃花去,回来您给做点儿桃花糕。” 何妈妈闻言走出来,有些不放心地站在一边。 徐玫看向剩下几个人,微笑道:“恩,你们跟我走吧。”说着,她一步当先,向前走去。 出了精舍,徐玫又指着团子和圆子道:“桃树太高了,你们两个去柴房去,问小道士们要些趁手的竹竿棍子一类的过来。” 团子圆子二人愣了愣,行礼去了。 徐玫就领着剩下几个人,站在后门那里等着。 “小姐,您这是?”大麦不禁低声问出了声。 徐玫这样,怎么也不像是去采桃花做糕点的——篮子帕子什么的都不拿,反而去找棍子! 徐玫微微一笑,看见朱燕已经回转过来,得知胡不为已经去了桃花林之后,转动着手上的墨玉菱珠,又等待了一会儿,待团子和圆子拿了不少半人高的青竹杆过来之后,才开口道:“我们去打人。然后呢,再采点儿桃花。”(未完待续。) 311 给我打! 山上春色稍晚一些。 此时,虽然到了三月底,但这一片桃林却方才开始灼灼其华,如同一片粉红云霞,在温暖的阳光下,散着好闻的甜香。 有蜜蜂正在其中,嗡嗡地忙碌不停。 胡不为站在这桃林之中,一身月白底色的锦衣,滚着银红色的缎带镶边,疏落有致地绣着些好看的纹饰,尤其是腰间一条银腰带,看似简单,却正是朝廷赏赐的状元标志之一。暖风轻抚,广袖垂带飘摇,当真是风度翩翩,玉华无双。 徐玫站在远处,示意婢女们把分到的竹竿掩饰一下,眯着眼睛,盯着胡不为看了好一会儿。胡不为似乎尚未察觉,依旧背手而立,悠悠然卓尔不凡地赏着桃花。 多么地有魅力啊。 是吧。 徐玫知道,这么点儿距离,胡不为肯定早已察觉到她们来了。而他这么表现,自然也是好让她看到他的魅力? 呵呵。 徐玫微微一笑,轻轻走过来,在离胡不为约十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声唤道:“胡公子?” 她的声音,甜腻又娇软,带着少女初长成的羞怯和多情,听得让人忍不住砰砰心动。 胡不为心头一颤,转过身,看到徐玫正微微歪着头凝视着他,白嫩的俏脸上晕着粉红的光,如同三月里最娇美的桃花一般,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惊艳的光芒,脸上的微笑更显得矜持偏又藏着热切,开口道:“玫儿来了。” 低沉,温柔,多动听。 徐玫继续看着他,一双妙目之中,仿佛藏着许多的话,又蕴着许多的情意一般。 胡不为迎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住了:他竟然从来没有留意到,原来徐玫是个绝不输给任何人的小美人儿?才十三岁就有了这般让人惊艳的颜色! 如此,也算是补偿了…… 他看的出神,也想的出神,竟然忽略了徐玫带过来的婢女们。当然,本来,大家小姐出行,身边的确都是众人环绕的。他体会多了,也很少在意。 更何况,他此时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徐玫身上。 徐玫又笑了笑,面颊似乎更明媚的阳光晒的更绯红了也更加娇媚了些,又有一种天真纯净,散着别样的味道。 胡不为心中再动,展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的笑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徐玫也动了动她红润粉嫩的唇: “给我打!” 什么? 胡不为才一愣之下,立即发觉到之前站在徐玫身后半圈的婢女们举着竹竿向他冲了过来,裹动一阵香风,却显然来者不善!他顾不得多想,本能正要后退躲闪,且头脑之中立即就开始盘算起他要露出多少功夫才算是最合适的…… 徐家的婢女多少都有武功在身,但胡不为依旧觉得,以他的武功,抵挡这些拿着竹竿冲过来实在没有多少章法的婢女们并不会太费事。只是,他一直都不想暴露他有很高身手的事实……他正拿捏着如何躲避才不会太狼狈且又不会暴露太多,见一根竹竿当先向他左腿扫过来,他移动脚步想要避开,但却没想到,双腿突然一麻,他的腿竟然一时间没了知觉! 胡不为心中大惊,俊脸立即大变了颜色。 他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根竹竿就已经打到了他腿弯上!他不能反应,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再然后,更多的竹竿如同雨点一般地落在他了身上! 疼! 因为这些婢女都是受过训练的,带着武功底子,力气都不小,也知道怎么打人才最疼且没有大的后果! 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胡不为蜷缩在地上,护住头脸,心中一腔怒火刹那升腾起来,拼命地咬住牙,才没有怒吼出声! 他的头脑迅速地转动开来—— 是徐玫! 徐玫根本不喜欢他!这个贱婢!他将来一定不会放过她! 只是…… 刚才他刹那失去了行动能力,显然是受人暗算:这个暗算的人是谁?若他激烈反抗……不,既然已经落到这般境地,太过剧烈的反抗会让他武功的深浅被暴露……相信这些婢女也不敢怎么将他打坏了……忍一忍就是。 不能就这么忍…… 胡不为挣扎着,努力将怀中徐惠给他的匣子拿出来放在地上,护住头脸,高声道:“在下受惠小姐之托,为给玫小姐送东西而来,不知玫小姐为何如此激动,折辱在下!” 徐玫不言,更没有示意众女停手。 春燕将那匣子拿过来打开,露出其中精美的银攒珍珠首饰匣,呈给徐玫看。 徐玫示意她打开,见其中是一对儿龙凤呈祥的金手镯,分明就是常被用作嫁妆的图案样式,显然是意有所指。她心中冷笑,将首饰匣子重重地朝着胡不为的脑袋上丢去,冷声道:“骗子!” 她的手法很准,胡不为竟然没有躲开! 首饰盒子重重砸在他的头上,立即将他的额头砸出一片淤青!也幸好珍珠做成的匣子菱角不显,不然,多半是要破皮流血了! 婢女们见徐玫更怒,刚才略缓的动作立即加力,劈头盖脸地继续打向胡不为!尤其是青花和青瓷,年纪小也知道自己功夫不到打不坏人,所以毫无顾忌,打的兴高采烈,格外起劲! 那一副手镯,滚在在地。 胡不为头脑轰鸣之中,看到那一对儿手镯,抿了抿唇,开口道:“在下不敢欺瞒玫小姐!这的确是惠小姐送给您的!还请玫小姐不要误会!” “惠姐姐要给我东西,为什么要让你转送?”徐玫冷笑道:“胡公子,你这借口,你自己能信?” “千真万确,你可以去问你姐姐!”胡不为这么狼狈地被打到现在,早攒了一肚子愤怒。尤其是额头那一片疼的厉害,让他几乎忍耐不住,就要毫不顾忌地展露伸手,想要起身逃开再说! “那我就问问惠姐姐,她是不是脑子坏了。”徐玫挥挥手,示意婢女停下来,又将那一对儿手镯捡起,放在那被摔变形了的珍珠匣子中,像是不愿再看胡不为一眼般,转身快步离去。 剩下胡不为,起身坐起,盯着她们的背影,双目喷火,咬牙切齿。(未完待续。) 312 叮当的镯子 徐玫并没有立即回精舍去。 她率人离开胡不为视线之外后,转了个圈,到了桃林的另一侧。 “小姐,我们这是?”朱燕不禁开口询问。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柔和善的小姐,会将胡不为这个新科状元且算是徐家贵客给蒙头打了一顿!刚才她不敢阻止徐玫,但此时也还是有些怕徐玫再来这里,再打胡不为一顿! 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哦,你们去采点儿桃花去。我同何妈妈说过了要做桃花糕的。这边桃花开的好,呵呵。”徐玫将那一对沉重精美的龙凤镯一手一个拿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对敲着。 金器轻鸣,声音十分悦耳。 朱燕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对众女道:“没听小姐吩咐么?都还拿着竹竿干什么?采桃花是个细致活,用不上竹竿!” 几个婢女嬉笑一下,丢了竹竿,纷纷向着桃树走去,果然开始挑选起适用的桃花来。一边挑,还一边小声议论着一会儿怎么做桃花糕用半开的花好呢还是用全开的花儿好,显得十分轻松愉快。 她们比朱燕心思要少多了。 再说,她们几个小丫头,打了一个年轻人几竿子,又没将人打成什么样,至多狼狈一些,能有什么打紧的。 朱燕有些无奈,眉头皱了又皱,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群大大小小的姑娘家采了些新鲜的桃花,用裙角兜了,说说笑笑地回到了精舍。 何妈妈迎上来,徐玫让人将花儿给她,就站在小厨房前面,含笑看着她们一些用桃花做点心。让徐玫有些意外的是,直到点心的香味出来,也没有见到夏长渊让人来请她去。 “小姐,婢子打听过,那胡公子已经告辞下山去了。”小红悄悄走过来回话:“而且小姐您那一些将他额头砸了一片淤青掩饰不住,老爷肯定看见了的。” “没关系。”徐玫道:“父亲若问,我有话说。” 那双龙凤镯还拿在她手中,碰一下,轻鸣悦耳的响。 这对龙凤镯,她认识。在前世,这对镯子就一直在她手中,是徐惠给她的添妆,就在她出嫁之前。因为这礼物送的应时应景,她从未多想。 但竟然是如此。 徐玫一直想不明白,前世的胡不为,为什么会向她一个病弱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提亲。就算她心存爱慕,但也没有述之与口让夏长渊或徐夫人给她做主,不是么?而胡不为一个状元郎,心思很大,怎么会瞧上她? 他瞧上活跃的受到重用的能干的徐惠,才是最正常的事情。就像如今她看到的一样。 可笑,她之前还在担心徐惠会受她蛊惑,答应嫁给胡不为。见徐惠不嫁之心坚定,她还松了一口气。 却怎么也没想到,徐惠竟然将她推出来,推给了胡不为! 这算什么? 替嫁? 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为这两人是怎么想出来的主意! 荒唐至极! 也让人恶心! 可笑,前世,她痴心胡不为,一听之下就欢欢喜喜地应了…… 徐玫抬头看天,目光冷下来。 一双镯子,碰一下,再碰一下,叮叮咚咚地响,悦耳极了。 镯子打造的真不错。 迎着阳光,金灿灿的,多么迷人。 …… 夏长渊是在傍晚的时候,才让人请了徐玫。 白天的温暖散的很快,三月底的傍晚依旧有些凉凉的薄寒,让人头脑清明,却不至于真的冷。 夏长渊站在柳树下,眺望远处的城郭山村,像是在欣赏着黄昏时候的安宁。 徐玫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从容自然,当然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你这丫头,打了人,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夏长渊侧目看了徐玫一眼,道:“怎么回事?婚事你若不同意,就客气回绝了就是,为什么要把人当成登徒子一般给打一顿?” “他连登徒子都不如。”徐玫道:“不打他一顿,我气不顺。” 夏长渊闻言有些惊讶:“这话是怎么说的?”他皱眉,摇摇头:“他总不至于冒犯了你吧?” 胡不为亲自来夏长渊面前试探,本有些不妥,但却因为胡不为没有双亲长辈在世,反而显得十分有诚意。他就算约了徐玫面见说话,旁边也有人跟着的,并没有过分之处。而以胡不为的性格为人,他绝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 夏长渊觉得徐玫实在有些过分了。 若非是他顾及到徐玫是小姑娘面皮薄,早就将她叫到跟前训斥了。 徐玫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龙凤镯磕的叮叮当当的响。 夏长渊注意到镯子,有些惊讶:“胡不为送的?” 这样式,的确不妥当。但若是胡不为送的,为何徐玫打了他之后还拿了他的镯子,且不收起来,而是放在手中磕碰着玩? 徐玫显然一点儿也没有珍惜这副镯子的意思。 夏长渊看不明白了,不禁皱眉。 “呵呵。”徐玫笑了笑,扬了扬镯子向夏长渊示意,道:“这一对镯子,是惠姐姐的。是惠姐姐让胡不为转带给我的。呵呵。” 夏长渊再次怔了怔:“这又是为什么?惠儿送给你东西,为何要让胡不为转送?”而且,这种样式的镯子…… 徐玫转过头,轻声道:“父亲,您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您的儿女们啊。”她没有理会夏长渊的皱眉,敛目道:“胡不为很久之前就向惠姐姐表达过爱慕之意,难得您不知道吗?” “娘知道,大兄亲眼所见。”徐玫补充道。 夏长渊怔住,皱眉道:“当真?” “您可以回去问问娘。”徐玫淡淡地道:“娘问过惠姐姐的意思。她一开始决心未定……后来过了一阵子,就定下了不外嫁的誓言。所以呢,她不会嫁给胡不为了。然后呢,她想到了我这个妹妹。” “荒谬!”夏长渊听懂了徐玫言语中的意思,立即低声呵斥道。 “而且恶心。”徐玫补充道:“所以,我一定要打他一顿。不打他一顿,我会被恶心死的。”(未完待续。) 313 对面 “打的好。”徐夫人淡淡说罢,皱了一下眉,略嫌弃地道:“别什么东西总拿在手上,叮叮当当的你也不下嫌烦躁。” 徐玫坐在徐夫人下首,闻言又故意再次轻轻对磕了一下手里的两只龙凤镯,轻笑道:“娘,您听这声音多动听。我还没听够呢。” 夏长渊坐在徐夫人身侧,有些无奈。 胡不为下了山后,心气不顺的徐玫也要下山。夏长渊心头也觉得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些荒唐,便就跟着回到了徐家。 回到徐家之后,徐玫立即向徐夫人告了一状。 徐夫人柳眉不断地轻轻跳动着,显然心中的怒意并不比徐玫少。不管那胡不为如何行事都罢,他反正是外客……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徐惠竟然出了如此荒唐糊涂的一个主意! 夏长渊抬眼向外,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徐惠,看着她眉目如画故作冷淡的姣好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想了。徐玫说的很对,他的确对儿女关心太少。而徐惠……他们父女之间的亲近程度,也就比陌生人好上一些罢了。 徐惠走到门口,脚步不禁顿了顿。 她知道是徐夫人叫她来,却不知道夏长渊和徐玫也回来了。尤其是一声清越的叮当响声,让她不禁颤了一下,目光也跟着落在徐玫手中的那一对龙凤镯上。她轻轻咬了一下唇,冷静一下,走了进去。 “母亲。”徐惠向徐夫人见礼之后,又朝着夏长渊行礼,道:“父亲也在。”随即才与徐玫道:“玫儿也回来了。” “是啊,惠姐姐,我回来了呢。”徐玫将手中的两只镯子高高地抛起来,却偏偏不去接住,任由那两只镯子落在地板上,重重响了好几声又滚了几滚,停下来,正好都到了徐惠的脚边。“这么好的镯子,我可不能要。惠姐姐,妹妹我还给你了啊,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呢,真真的,是不是?” 徐惠俏脸唰的一下红的滴血,又随着徐玫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而变得铁青一片。她娇躯颤抖,指着徐玫,恼火地道:“徐玫,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徐玫柔柔一笑,退后几步,向徐惠行了个礼,道:“就是要把这对镯子还给姐姐啊。没拿好落在地上了,是我的不对。不过,这镯子做工很好,应该是没有摔坏的。” 她向停在门外的流苏道:“麻烦流苏将姐姐的镯子捡起来,行吧?” 流苏当然不敢轻动。 徐惠恼怒无比地盯着徐玫,抬高声音道:“徐玫,你闹什么!你有什么好闹的!我给副镯子给你,你不喜欢就不喜欢,闹什么闹!有什么好闹的!” “我才没有闹。”徐玫回到自己座位上端坐,道:“就是想要告诉姐姐,以后这样的东西,姐姐自己留着就是了,不要送给我。我不要。” “你——”徐惠嚅动唇角,说不出话。 “行了,宝瓶,你去把镯子收了吧。”徐夫人淡淡吩咐一声。 宝瓶快步过去,飞快地从徐惠脚下将两只龙凤镯捡了起来,用一方手帕包了,放在了徐夫人手边的方桌上。 手镯上的图案已经被磕的乱七八糟,几乎变了形。 玫丫头,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徐夫人看了一眼镯子,心中轻叹,再看徐惠,眼中不禁有了一丝失望。她垂了下眼睑,平淡地道:“惠儿,你同我解释一下,你送这镯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惠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胡不为这次来,本是向你提亲的。”徐夫人道:“这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徐惠立即道:“那天娘您见他的时候,他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他同立前说了。”徐夫人道:“因为立前告诉他你发过了誓言之后,才没有在我面前提起,因为他怕直接遭到拒绝。先找你谈一谈,或许还能有扭转的可能。他行事小心,不会莽撞激动。” “然后,他到玲珑苑找你谈话……”徐夫人瞥了一眼方桌上的龙凤镯,淡淡地道:“你依旧拒绝了他,但却让她替你转交玫儿这对镯子?” “徐惠,这就是你对他那份感情的交代?”徐夫人不禁皱眉:“将玫儿推出他?”徐夫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觉得这实在是太荒谬,以至于她都说不下去了。 徐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听到这里,咬唇开口道:“胡不为品貌双全,才学能力无一不佳,又无亲族累赘……他难道还配不上徐玫了?我希望自己的亲妹妹能嫁个优秀的夫君,有什么错了!” “那么说,你是觉得,胡不为这个人实在太好了,你自己嫁不成的话,不如便宜了自己的妹妹?”徐夫人的声音明显有些冷了。 徐玫垂目,不发一言。 徐惠抿了抿唇,道:“正是!”她看向徐夫人,眼中有倔强之意:“我不觉得我哪里错了。” 她哪里错了呢? 她心底是对胡不为有些好感,但绝对会遵从誓言不会嫁人,她绝对会守住自己的心。胡不为种种条件都很好,她替亲妹妹撮合一下,又有什么不妥!徐玫总是要嫁人的!难道徐玫还能找到比胡不为更优秀的夫君不成! 徐夫人眉头松开,细细地打量徐惠很久,才淡淡开口道:“玫儿不同意,这事情到此为止,以后别再提了,别生生地成了个笑话。你下去吧。” 徐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是没敢开口,行礼退了出去。 她走之后,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惠儿有些太自我了。”夏长渊轻声开口。 “自以为是,太蠢。”徐夫人摇摇头:“从前没发现,她竟然能如此愚昧且不自觉?” “你这话太重了吧?”夏长渊有些诧异。 徐惠这一次的决定的确荒唐荒谬,不像是一个真正头脑清明之人能做出的决定……但一个十六七岁的花季姑娘,在沾染了感情之后会有些糊涂……夏长渊觉得,他还是能够谅解的。而徐夫人的话,分明是将徐惠一下子给全部否定了。(未完待续。) 314 旁听 “惠姐姐不知,胡不为绝不会不知。”徐玫低声道:“他这般作为,实在居心叵测。” 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徐玫实在有些忍不下整个徐家对胡不为的“纵容”,容他随时能够上门来拜访!尤其是徐家小辈,包括徐立前,依旧将胡不为当成是要好的看重的好友! 她真的希望,徐家上下,能拒绝胡不为的往来才好! “嗯。”徐夫人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有所思量,又不置可否。 徐玫垂下了眼睑。 话到现在,徐玫估计着,徐夫人不管有没有什么要与夏长渊商量交流的,都应该会打发她离开了。徐玫正想着,一会出去后找徐立前的时候该怎么说话,却又听到徐夫人继续开了口—— “大夏局势,看似稳住了,但其实依旧是如履薄冰,仍旧经不起丝毫的动荡。”徐夫人平静地道:“周太傅已然过了六十天年,恐自身剩余时日无多,难免会急躁些。是以,有些讲究,也顾不上讲究了。” 徐玫愣了下,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徐夫人一眼。 徐夫人这话,应该是讲给夏长渊听的。 但他们讨论,竟然不让她离开?徐玫心思一动,立即低眉顺眼,老实地坐好,不想要上面那对夫妻突然意识她还没走,觉得她碍眼。 “你说,胡不为这次求娶,是奉了周老的意思?”夏长渊有些惊讶。 徐夫人道:“徐家豪富,娶得徐氏女是极有益处不错……但这种益处,放在一位受宠的公主面前,分量就轻多了。眼下国势艰难,皇室人才凋零,驸马的身份就不止是华丽的摆设,而是举足轻重。设身处地,会如何选择,再明白不过。” 换成任何人站在胡不为的位置,都会选择九公主,而不是徐氏女。 “或许,他当真心系惠儿?”夏长渊迟疑。 “呵呵。”徐夫人笑,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徐玫低眉顺眼地坐着,闻言不禁撇了一下嘴角:夏长渊最近真是生活的太闲适了,貌似心智都不怎么动用了……如同胡不为那般人物,眼中怎么会只有情情爱爱的这种小事!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夏长渊,有些不自在地变幻了一下坐姿,为周太傅说话道:“周老也是谋虑深远。” “未来一旦大夏被周遭列强孤立,徐氏在海上的势力,将是大夏最后能够指望的出路所在。”夏长渊轻叹。 徐夫人放下茶盏,没有开口。 徐玫有些恍然:前世,最后那几年,大夏的确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局:强势的大康联盟大夏周遭所有的势力对大夏进行了经济物资上的封锁,想要将大夏困到自我分崩离析……而的确,那时候的周太傅授意身为户部大员的徐氏女婿胡不为,以徐氏女留京为人质,的的确确从姑苏徐氏手中拿到了一条海上商道!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胡不为成功归来,大夏仍然能够坚持下去! 所以……前世种种,除了她自己的原因,除了徐惠的原因,其实还有周太傅的“深谋远虑”的布局存在? 只可惜,周太傅用错了人。 前世背负了大夏最后期望的胡不为,带着大夏最后一笔钱财和最精锐的两万水师……一去不返! 想到此处,徐玫嘴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放下了太平观的夏长渊,似乎一切都不想再操心的样子,略微闲谈几句,便悠闲地品起了茶,并不刻意与徐夫人说话。而徐夫人像是也很习惯他如此存在,面对这样的安静,十分自在。这夫妻二人这般安静自在,不禁让徐玫觉得自己十分多余起来,坐了片刻就坐不住,起身告辞了。 出了梧桐苑,徐玫并没有见到徐惠在,而是看到了徐立前在路口徘徊不定,显得有些焦虑不安。看到徐玫出来,他连忙走近,张口欲言,又说不出声。 “大兄有事找母亲?”徐玫问他道:“为什么不进去?父亲母亲这会儿正闲着呢。” 徐立前有些尴尬,摇头道:“父亲母亲那里,我稍后会去请安。那个,玫儿……” 他当然是想问问徐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胡不为去五柳观拜见,他没有陪同一起,但也是让人关注着的,原本是准备待胡不为下山之后再一起聚一聚。当被告知说胡不为含怒狼狈离开五柳观,他的人去问也碰了冷脸之时,徐立前意识到不对,听说夏长渊和徐玫回来之后,立即就要过来探问情况。在梧桐苑前碰见徐惠出来,他正打算上前询问,却没想到,徐惠竟然理都不理他,直接冷着脸匆匆走了! 这一切,让徐立前意识到不对劲。 “大兄是来替胡不为抱不平呢,还是想要替惠姐姐说话?”徐玫冷着脸看了徐立前一眼,迈步向集雅苑的方向走,边走边道:“若是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徐立前愣了一下,忙追上徐玫,关切地问道:“玫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么一棍子打在我脑门上,可将我打晕了。”就像他身为兄长,从来都向着别人说话而不向着徐玫这个妹妹似的。 徐玫停下来站定,道:“胡不为跑到五柳观向父亲开口提亲,说要娶我,你不知道?” 徐立前愕然:“你说什么?” “看来大兄真的不知道。”徐玫的神色缓了些。 “我知道什么!”徐立前急忙道:“胡不为不是与惠儿……”他闭上嘴巴,将未完的话咽了下去。严格来说,胡不为与徐惠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他身为兄长,是不能乱说话的。 但是什么意思,人人都知道。 徐立前脸色难看起来:“他是什么意思!” 分明心仪的是姐姐,开口求娶却成了妹妹!胡不为怎么会做出这种荒谬儿戏之事! “他情深意重啊,心上人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去做了么,只要心上人能高兴满意,是不是?”徐玫露出讥嘲,见徐立前皱眉不解,淡淡地道:“惠姐姐自己不想嫁了,要将心上人让给妹妹我呢。这是多大的恩德!” “可惜我这个傻妹妹不懂领受!”(未完待续。) 315 细雨 徐玫的情绪很不好。 从看到那一对龙凤镯时候开始,她的情绪就很不好—— 她一直以为,徐惠这个亲姐姐强势一些,总是动不动就训斥自己这个妹妹,是因为她瞧不上自己的懒散和不知努力作为,丢了她的人的缘故,但根底上,徐惠是当她是亲妹妹,是愿意护着她,愿意她生活的好—— 不错,徐惠是愿意她生活的好。只不过是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 前世的徐惠,或许就是这般善良大度,明知道胡不为心仪所属,还替徐玫争取到了“幸福”?那么多年了,徐惠肯定是被自己的成全和牺牲而深深地感动着吧…… 徐玫想到这里,俏脸更冷,不想应对徐立前,抬脚继续向前行。 徐立前站在路边愕然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忙几步追上徐玫,脸色难看地道:“玫儿,想来惠儿也是一时糊涂……” 小姑娘因情爱而左右为难之时,总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决定。 徐惠自己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夏长渊和徐夫人也都不愿意去向徐惠分辨说她哪里错了。 此时的徐立前,也不会以为徐惠是存了恶意。 只是“糊涂”罢了。 徐玫猛然停下脚步,看着徐立前,目光平静,却让徐立前不禁的话无法继续,慢慢生出了些难堪。 徐玫的目光很平静。里面既没有指责,也没有怨恨,也没有委屈等等的情绪。 但就是这种平静,却让徐立前额头上冒出了汗。 他长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良久,徐玫移开目光,再次动身迈步,向集雅苑的方向走了过去。这一次,徐立前没有再试图追上她。 直到她的身影转弯消失不见,徐立前才露出一丝苦笑:徐玫从来都是聪明无比的。他若是继续解释,听在徐玫心中,就是哄骗她的吧…… 唉。 怎么会弄成这样? 惠儿糊涂,难道胡不为也跟着糊涂了不成! 徐立前摇摇头,想了想,没有去梧桐苑,而是往外走去。 暖日隐离,细雨如丝。 深巷之中的小院,门楣上大红色的“喜”字被细雨打湿,晕开了一片残色。而院子里的海棠沾雨,却越发地娇艳美丽了。 九公主站在细雨之中,大红宫装的颜色更加红的浓艳,就像她面前的海棠。安静之中,仿佛有一股火在燃。 “你被拒绝了?”九公主看着胡不为,有些不解:“为什么?” 她听说,胡不为与徐惠早有交集,甚至是能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情意。胡不为如今衣锦还乡,提亲徐惠,不应该有任何波折才对。 胡不为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换了好几种药酒按揉,他额头上的那一片淤青还是不能消散下去,提醒着他之前有过的狼狈。 于是,他心头的恼火也无法散去,越酿越浓。 此时,他并不想开口,哪怕对面是九公主。 九公主分明早就知道了全部的前因后果,也并不需要胡不为的解释,轻笑道:“本宫觉得,你该维持这个样子去找徐惠演绎苦涩情深,她绝对会十分感动的。而一旦她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九公主停顿一下,才缓缓地道:“一个小姑娘家,在心上人面前愧疚了……她会无条件站在你的立场,而你趁机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 胡不为摇摇头。 徐惠不是娇养在深闺之中的无知少女。九公主所言,对她并不适用。 ——哪怕她会愧疚,觉得亏欠了他的深情,也不会彻底失去理智。 九公主一双妙目,透着胡乱飞着的雨丝,看着胡不为。 他看起来苦涩且悲哀。不像是因为情伤难过,更多是一种“不得不为”的隐忍和愤怒。 他并不真的如何心仪那徐惠。他的眼神不一样。 此时,他会来,是奉了师命……也是因为她的赞同? 九公主心头生出一种明悟,随之而来的是些些慌乱,又有一些甜蜜。 “老师谋虑深远。”九公主轻声道:“不如,你用些手段?一个姑娘家,就是有所坚持,怕也不会如何坚定。”她怂恿胡不为道:“你这么躲在家中不见她,肯定是完不成老师交代的。” 胡不为面上再苦,对于九公主的建议无动于衷。隐隐仿佛在说:完不成更好…… 细雨将衣衫打的又湿又重,黏黏腻腻的感觉,让九公主心头生出一阵烦躁。她走回房间,在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子中朦朦胧胧的自己的头发贴在了白玉肌肤上,不知为何,又走了神。 …… 集雅苑。 徐玫不喜欢潮湿,所以才一下雨,她的房间里就被仔细地烘过一遍。外面飘着细雨,屋里却满是干燥的暖意。 写完了几张大字,徐玫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惠小姐那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小红靠近来,低声禀告道:“胡不为的那小院子里住了不少人,其中有以为娇客身份十分隐秘,婢子暂时还不能确定其身份。” “嗯。”徐玫道:“你让人一直留意着。什么时候那胡不为离开姑苏了,什么时候才算完了。中间有任何发现,都要立即告诉我。” 小红应声又去了。 这些年,有徐玫的支持,她在打探消息监视动静方面,颇有了一些能耐。 但…… 徐玫想起了莫仁。 小红还是没有莫仁的本事吧。 一个娇客……住在胡不为的家中,在他意图向徐家求娶之时……会是谁?徐玫开始慢慢思考起来。 胡不为挨打之后一走消声,没有趁机在徐惠面前扮苦情博同情,这让徐玫有些意外。他这般作为,给徐玫的感觉,就像是他对于求娶徐氏女并不上心一般!而这……显然让徐玫有些想不透…… 他娶徐氏女,是奉了周太傅之命,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他之所以会来,是想要给周太傅一个交代么? 那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九公主? 徐玫皱眉,慢慢转动着手串,一下又一下。 前世的徐玫,与这位公主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听说,在先帝复辟成功之后,因为皇室几乎没了近支男丁,这位九公主在朝廷上多有活跃,做的许多事,亲善爱民,风评很好,也颇受尊敬,被封为临安王。甚至,最后有传闻说,先帝欲立其为皇太女……只是那时候大夏局势已经风雨飘摇,这般传闻没能引发太大的震动…… 这么一个女子么? 徐玫眯起了眼睛,眼中有一抹幽静的光。 江南的细雨,飘起来总有些没玩没了的味道,一连飘了好几日,也丝毫看不到停下来的预兆。 徐惠皱眉看着外面,俏脸有些沉郁。 细雨里的徐家安静极了。而那些轻柔的、细细的雨丝,密密织成了看不见的无形的网,让她觉得压抑难受,喘不出气。 她已经有几日没有出玲珑苑的院门了。 徐玫拿着那对龙凤镯不断磕碰的平静样子,不断地在她面前重现,如同将她的脸面磕来碰去一般,让她每一想起,都是羞愤不已。 她分明是好意! 为什么徐玫那小丫头片子不领情!而且所有人都来指责她!像是她做错了天怒人怨的大事一样! 她只是想—— 想看着徐玫过另外一种她放弃了人生罢了!徐玫万事不操心地被娇养长大,遇上一个良人,产生一份美好的情愫,而后婚姻嫁娶,夫妻和美,生儿育女…… ——就相当于她自己也那般生活过一样。 徐惠抿了抿唇,心中又恼:若是徐玫接受她的安排嫁给他,他看在她的份上,总会善待她!换成其他人……谁能保证! 自己一片好心,那小丫头不领情还罢了,竟然还跟她发脾气了…… “集雅苑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徐惠问道。 流苏怔了一下,忙道:“最近下雨,玫小姐一直都在集雅苑住着,每日看书习字,听说是要多住一阵的。” 夏长渊也留在梧桐苑,没有离开。 有些诡异的是,梧桐苑多了一个男主人的事情,其实整个大宅没有几个人真的知道……但不知为何,这几日整个宅子的气氛却是格外平静了一样。 细雨飘飞,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像是还在生气吗?”徐惠问道。 流苏摇摇头:“婢子没听说有玫小姐心情不好的传言。” 更像是自得其乐。 流苏迟疑一下,想了想,才轻声道:“小姐,婢子听说,当日胡公子在山上的时候,让玫小姐命丫头们给打了一顿,颇有些狼狈……”她说的有些小心翼翼。这个消息,她早就拿到了,却一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徐惠。 徐惠愕然,有些奇怪,自己竟然没有恼怒的意思。 “玫儿让人揍了胡不为?”她诧异挑眉,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什么时候敢这般胡闹了?” 徐玫从前也不大喜欢胡不为,但当面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很温柔很乖巧的样子。难以想象,她会发脾气让人打人……她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吧…… 哦。 原来自己忘了,徐玫一直都不喜欢胡不为。甚至是很讨厌。 罢了。 果然是自己做错了。她一厢情愿了吧。 徐惠抿了抿唇,轻叹一声,道:“让小厨房准备一下,我要烤点儿点心。”(未完待续。) 316 道歉 “玫儿。”徐惠解下披风,理了一下被乱飞的细雨打湿的碎发,环顾四下,轻笑道:“刚才一进来,我以为是一步到了夏天呢。你将屋里烘的这么热,也不觉得闷?” “窗户开着缝隙呢,哪里会闷。”徐玫放下书,看到徐惠有些惊讶,不禁道:“姐姐怎么来了?” “我来同你道歉啊。”徐惠将带过来的点心放在徐玫面前,含笑道:“我亲手做的,尝尝。” 一些捏成小狗图案的饼干,正散着诱人的香甜味儿,正热着呢。 徐玫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饼干,又看了看徐惠,瞪大眼睛道:“惠姐姐,你是当真的?给我道歉?” 徐惠一直性格要强。从前,她不是没有说话不中听让人不高兴的时候,但她从前都没有开口道歉。就仿佛她根本不懂什么是道歉,拉不下脸,放不下自尊。 徐惠佯作恼了:“徐玫,我警告你,适可而止啊。” 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了些亲自做了糕点拉下脸过来说“对不住”,徐玫若是还拿乔不肯接受的话……那就拉倒吧! 生气就生气吧! 姐妹情分伤了就伤了! 她不管了! 徐惠眼中里生出了一簇火苗。 徐玫眯了一下眼睛,随即快活地笑了,伸手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下,“咔吧”一声又香又脆,道:“恩,味道真不错。姐,我其实没有生你的气。不过难得姐姐你开口道歉,那我就大方地原谅你了。” 对徐惠的恼怒,持续了半日,徐玫就放下了。 ——她更愿意将这笔账全都都记在胡不为身上,只是有些恼徐惠的愚蠢,轻易就被胡不为给骗了。 没想到,徐惠能来道歉。 是不是意味着,徐惠想明白了。 那真的是太好了。 徐玫真心觉得,徐惠亲手做的饼干好吃极了,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 徐惠闻言,紧绷的情绪也松懈下来。她也怕徐玫会继续哭闹委屈亦或是阴阳怪气或者客客气气什么的,那样她真的是没法子继续下去的。徐惠坐下来,拿了饼干咬了一口:蜂蜜放多了,有些苦,味道真的不算好。 徐惠看着徐玫吃的高兴,心中欣慰,却也不再为难自己,回头问道:“你真的没有生气?当时我的心有些乱,忘了你一直都不喜欢胡不为的。哎,我就是觉得胡不为真心不错,有才有貌,有上进自爱的那么个人……” “我明白。”徐玫道:“若姐姐你看到一个混账无赖无八卦,是绝对想不到要介绍给我,让他成为你妹夫的。” 就像她其实有一阵子也琢磨过,哪一个年轻俊杰能配得上徐清来着。首先,肯定是自己对某个人印象不错了,才会想着介绍给徐清。只是,她自己不爱替人操心,想着徐清的婚事有的是人张罗,所以琢磨了一阵之后,就放弃了。 徐惠是将她当成了自己护翼之下的人,在她操心的范围内,又一向爱操心,又一时糊涂,才做出了糊涂决定。 徐惠闻言不禁给了徐玫一个白眼,道:“你明白就好。” 徐玫啃完了一块饼干,喝了一口水,才悠悠地道:“但惠姐姐啊,这一点我是能明白……我就是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是,那胡不为分明不是个好人,最多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姐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徐惠张了一下嘴。 徐玫继续道:“别的不提,就说这一次。他是有多混账,才会在你一个暗示之下,立即就转移了目标换了要娶的人!这么个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现在都懒得提他!只恨当时打的轻了!” 徐惠有些无语,有些没底气地道:“他也许是一时糊涂。也许是……跟我置气也说不定。” 由爱生恨的情况绝不少见。尤其是一时赌气置气干出点儿让自己后来后悔的事情的情况,更是不少见。 徐惠觉得,胡不为跑去向徐玫提亲,多半就是因为赌气置气。 “而且,你还将他给打了一顿。”徐惠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可乐。 徐玫心中不禁叹息,看向徐惠道:“姐,那你是不是现在是不是觉得挺对不起他的?连累他做错事丢了脸还挨了打。” 徐惠怔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点儿? 徐玫长长叹息出声,动作极其缓慢夸张地摇着头:“惠姐姐,你真的是聪明人?我怎么觉得你很傻呢?” 徐惠瞪眼:“你什么意思!” 徐玫不怕她,问道:“那你觉得,胡不为是聪明人么,还是行事冲动鲁莽的糊涂蛋?” 胡不为当然是聪明人。 虽然不是每个饱读诗书的人都是聪明人,也有许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书呆子,但年纪轻轻读成状元郎的,肯定都是天资卓越的真真正正的聪明人。 徐惠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徐玫再拿了一块饼干慢腾腾地啃完了。 徐惠今天能来,让徐玫十分欣喜。而徐惠来了又肯心平气和地同她交流也肯思考了,更是让徐玫欣喜万分。 她和徐惠是亲姐妹。 亲姐妹之间,能不要有矛盾冲突,那是最好了。 “我还从娘那里知道了一个消息……恩,姐你大概还是不知道的。”徐玫开口道:“胡不为这个衣锦还乡,其实是奉了他恩师之命。不然,新科状元在京城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绝不会这么匆匆着急回来的。” “周太傅给他的命令,就是让他回来求娶徐氏女。”徐玫见徐惠猛然抬头,眼里全都是不相信,便继续平淡地道:“周太傅未雨绸缪布局深远,这话是娘亲自说的。我想,你应该不会怀疑娘的话。” “为什么?”徐惠咬唇问道。她的脸色暗淡下来,还固执地想要一个解释。 “左右不过是看中徐家的财力,或者是徐家手中握着许多条海上的商道吧。徐家不是一般的商人……布下这颗棋,以备将来万一之需。”徐玫道:“不难理解。” 徐惠立即就信了。 但她依旧不敢相信,胡不为完全是奉命而来!而不是因为…… 怎么会! 至少…… 徐惠做出几个深呼吸,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来找徐玫了。因为此时,她的心情比来之前还要糟糕的多。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流苏在门口停顿一下比了个手势,似乎有什么事情找她。虽然不着急,但…… “流苏。”徐惠将流苏喊进来,皱眉问道:“什么事情?” 流苏看了徐玫一眼,有些问难。 徐玫笑了笑,伸手继续去拿饼干来啃。这里是她的房间。总没有她要避出去的道理。 徐惠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 她不觉得,她能有什么消息内容,是徐玫不能听的。 流苏没有说话,呈给了徐惠一封信后,就垂首退了下去。 信封是普通的暗黄色厚皮信封,上面收信人之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写,至于右下角该发信人落款的位置,用小楷勾勒出一副工笔梅花。 梅花画的很不错。 徐玫瞥了一眼,收回目光,眼中闪出一抹精芒:那梅花的画法那般眼熟……分明就是胡不为的作品啊。 徐惠拿着信封怔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枝梅花上微微走了一下神,不知为何望了徐玫一眼见徐玫依旧在啃饼干之后,迟疑一下,拆开了信封,取出了信纸。 信纸也是一般常见的信纸。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大约就是相约于阳城湖断堤一会的意思。没有点明受邀者,也没有表露写信人身份。似乎很没有头尾,只有一枝工笔梅花,做出彼此心意相明的信号。 是他。 徐惠当然明白,这是谁给她的信。 是胡不为。 他…… 徐惠皱眉抿唇,将信纸收了起来,拿在手上,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话。 “胡不为给你的?”徐玫啃完了一块饼干,照例又润了一下嗓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徐惠反问:“上面又没有落名。而且,你又没看到。” “除了他,还能有谁。”徐玫道:“我估摸着,这都几年过去了,他也该找你继续演绎他深情和痛苦的时候了。而且,周太傅的任务他还没有完成……在我这里丢了脸,总要从你那里找回去。” 徐惠觉得徐玫的话有些刺耳,冷声道:“我已经发誓不外嫁了,他再来找,又能如何?” “他也未必真心愿意求娶徐氏女啊。”徐玫轻声道:“只是师命难违么,他总得尽心尽力地表现出努力争取过的样子,才能在周太傅那里交代的过去。” “而且,姐姐你不是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他吗?”徐玫道:“他再卖力表现表现,就算最后任务还是完不成,挽回不了你的心,能让你觉得亏欠他的话,将来他求你,你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他……这样的话,周太傅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一举两得,多好的打算。”徐玫轻蔑地瞥了瞥徐惠手中的信纸,挑起的眉头仿佛是在说;这还用得着猜?(未完待续。) 217 小信 徐惠一时无语。 她将信纸往桌面上一掷,娇躯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幽幽地看着徐玫,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我就那么傻?” 她早早就打定主意不嫁人了。因此,对于情情爱爱的,她其实看的很轻很轻。当然,她也承认,曾经有那么一阵子,胡不为的种种让她的心乱过,也收拾过了,只是在与胡不为当面的时候还难以做到心止如水…… 但无论怎么样,她徐惠总不至于因为“情爱”就犯蠢! 好吧,之前她想要将胡不为推给徐玫的行为,有那么一点儿蠢。恩,但那是可以解释的,不是么? “姐你能不傻当然是最好了。”徐玫眯着眼睛指点着那信纸,轻笑道:“但这也不耽误有人自我感觉良好,是不是?那可是年轻轻轻的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状元郎,曾经让咱们徐家娇女动过心的,又轻易被公主相中了……换成谁是他,都会自我感觉良好的,不是么?” 徐惠抿了一下唇:“传闻,九公主国色天香、聪慧仁善且才华不输男子……她真的能看上胡不为?” “姐姐你也是天之骄女。”徐玫道:“你都看他好,旁人自然也一样。更何况,公主虽然尊贵,却身不由己的时候多,还不如我们呢。” 公主的一个作用,那就是和亲。尤其是国势不稳的时候。 徐惠恍然,若有所思。 她很聪明,知道徐玫所言,绝对是真的。因为合情合理。无论是站在九公主的角度,还是站在胡不为的角度,都是合情合理的。 徐玫不啃饼干了,在那里慢悠悠地品茶。 她有些饱了。 “听说,他家中藏着娇客。”徐玫轻笑道:“也许是公主銮驾姑苏也说不定。” “当真?”徐惠有些惊愕。 “不知道。”徐玫摇头,抿唇道:“宝瓶那里肯定有消息的。但我懒得问。” 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其实一直都留意着胡不为的动静。因为怕会引起什么不好的误会。 徐惠向流苏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问问宝瓶。就说是我让问的。”这并不是机密,她问了,宝瓶知道的话肯定会开口。 流苏下去了。 徐惠有些出神,似乎没有了说话的心思。 徐玫继续品茶,轻松悠闲。 流苏很快回来了。 九公主果然来了姑苏。而且,就住在胡不为那个有些简陋的小院里。 徐惠俏脸变幻,许久才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他将如何演戏。玫儿,我要去赴约,你去不去?” “我去了,他还怎么演戏?”徐玫想了想,又道:“不过,为了不让姐姐你吃亏,我可以悄悄地跟着。” 徐惠“嗯”了一声。 姐妹二人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姐,下次你再送点心,就别亲手动手了吧。”徐玫这才向徐惠抱怨道:“虽然你一片心意我知道,但我更想吃真好吃的。” 饼干的味道不怎么完美,这让徐玫相信,徐惠真的是对她心存歉意的。所以,她很给面子,吃了不少。当然了,她更愿意吃真正好吃的点心,而不是让嘴巴受罪。 徐惠不禁翻了个白眼。 “我以为你们会一直闹矛盾呢。”徐立前得知姐妹二人和好,尤其是得知是徐惠主动道歉之后,跑到集雅苑徐玫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徐玫将剩余的饼干向徐立前推了推,示意他给解决几块,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有这么个总向着外人的兄长,我们连个当妹妹的若不能自个儿想通齐心协力,那就完全没指望了。” 徐立前有些尴尬:“我怎么向着外人了?只是,感情的事情,我也不好说。” 一个是他至交,一边是他的两个妹妹……而且,一个妹妹辜负了好友的深情,一个妹妹将人当成了登徒子狠狠揍了一顿,他夹在其中,实在有些为难。 徐玫冷笑,别开脸,摆明出一副不想与徐立前说话的意思。 徐立前又找着话与徐玫说了几句,徐玫依旧爱答不理,这让他有些讪讪,坐了一会儿,啃了几句饼干之后,便就告了辞。出了集雅苑,他想了想,转身又去了玲珑苑。 “玫儿一直讨厌胡不为,我忘了这一点出错了主意,不怪玫儿会生气。”面对徐立前询问,徐惠解释了一句,不高兴地道:“难道在大兄眼里,我徐惠就是个强词夺理知错不改的?” “不是,不是。”徐立前不明白为什么徐惠也是一副不肯给他好脸色的样子,忙道:“我就是觉得,你以前总是爱将玫儿当成小孩子看的……” “再过一个生日,玫儿就十三了。”徐惠道:“十三了,就算她平日里懒散不知上进,也是长大了,就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她长大了,我当然就当她长大了。” 所以,她才会正面徐玫说话,而不是居高临下。 徐立前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徐惠的想法一下子就变了。之前他说了许多次徐玫聪慧,徐惠都是不以为然的。不过,她们姐妹和好,那就再好不过,他又何必去深究根由。 但为什么,他是做兄长的,方才在集雅苑,徐玫是爱答不理地给他脸色看;此时来到玲珑苑,一直崇拜他喜欢他的妹妹徐惠,竟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身为兄长,在两个妹妹面前,都一点儿不受尊敬和喜爱?而且好像还是很被嫌弃了? 难道自己这个兄长,表现真的很差? 这个发现,让徐立前觉得好一阵郁闷。 他看着徐惠,想了想,小心地道:“惠儿,其实,你若是后悔的话……” 徐惠在祠堂发誓不外嫁的时候,周围只有徐夫人和他在。若是徐惠后悔的话,徐立前觉得,他可以替徐惠求徐夫人谅解,也愿意替徐惠在祖宗牌位面前解释。 也不是不能挽回。 徐惠愣了下,随口问道:“后悔什么?” “那个,胡不为他……” “我不后悔。” 徐立前才一说出这个名字,就被徐惠立即打断了,道:“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未完待续。) 218 约会 她后悔什么。 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外嫁,是她自幼就有的坚持,更是她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又有什么好后悔的。最起码,胡不为这个名字,并不能使她生出后悔之心。 徐立前会生出这般想法,真的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徐惠看了徐立前一眼,有些不解,也有一点儿埋怨之意。 徐立前有些懵。 不是胡不为的事情……最近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要伤神? “哎呀,你别管了。”徐惠有些嫌弃。 当然还是胡不为的事情。只是不像徐立前所想的那般。与徐立前一个男人也说不清楚。 徐立前郁闷,“哦”了一声,有些不甘心地道:“那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同我说一声好了。我肯定能帮上忙的。” 出玲珑苑的时候,徐立前抬头看天,情不自禁地想:他如今在家族地位和话语权都是越来越重,能动用的钱财人力等等都很多了,力量今非昔比,怎么反而被嫌弃没用了呢? 唉。 不说徐立前郁郁。 隔了一日,细雨终于消散,太阳再次出现,天清气朗,风和日丽,实在是个让人心情很美好的天气。 徐惠和徐玫在梧桐苑前碰了一次面,便先后离开了徐家镇。 雨后初晴,湖畔的柳枝被烟雨洗的越发的青翠柔软,如同少女最婀娜的身姿,临湖而镜,柔美动人。 波光潋滟,清波荡漾。 徐玫临窗而坐,欣赏着湖光水色,觉得心情非常的不错。 她乘坐的是一个三层高的楼船。 这楼船是属于临江仙酒楼的,高大却显得有些朴素,并没有特别奢华的装饰,尤其是下面两层,布置甚至有些简陋了。原本,这楼船是供给江南才子游湖文会时候使用的,那时候会特别布置的清雅一些。而此时,不办文会的时候,将那些雅致的东西撤下去,换上普通的桌椅陈设,会供给普通百姓体验高船之用,一个人收二十文,楼船会在湖上晃荡半个时辰,也算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没法子,最近世道不安稳,人们花钱的时候总会谨慎一些。临江仙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做的。 徐玫所在的三楼,面积不大,被隔了几个雅间,船票当然也稍贵一些……但因为楼下涌来的许多游人,真正有能力的人还是会独包一艘画舫……谁也不会想到,徐家的娇女,会乘坐在这样的画舫上。 比如,九公主就独自包下了一艘精致的画舫。 徐玫靠在窗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在湖中飘着的一艘画舫上巡视片刻,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去告诉惠小姐,注意一下那艘画舫。”徐玫对小红道:“就是挂着一片‘春’字灯笼的那一艘。她要见的人,此时正在画舫上呢。” 临江仙。四楼。 徐惠闻言,让人换了个房间,再次将望远镜投入湖面,找到了小红口中的那艘船,俏脸很快冷了下来。 画舫。 九公主站在二楼窗边,一袭红衣,美的高贵。 她没有看着外面湖光美景,而是将目光投在了正在吹萧的男子身上。男子身姿挺拔,如松如竹。而萧声婉转呜咽,蕴含着无法倾述的淡淡哀伤和轻愁,绵绵密密,像是没有尽头。 “徐家拒亲,非你所愿。”九公主开口道:“老师也许就是下一步闲棋,当不会因此而责怪你。” 胡不为摇摇头,看了九公主一眼,欲言又止。 片刻,他才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下去了。来日再陪公主游湖。” 他们出门很早,才黎明就到了船上。其实,画舫已经在整个湖面行驶了一番,已经将这湖景看过了的。 九公主目送他,没有开口。 胡不为下了画舫,走上船头,乘了一艘小船,回到了湖岸。他站在湖岸边,靠着一株柳树,远眺对面湖堤,再次举起萧,轻轻地吹奏起来。 无数人驻足。 徐惠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她看着那艘春字画舫依旧停在远处不肯远离,听着呜咽的萧声,只觉得刺耳难听,一阵心浮气躁。 但她忍住了,没有立即打扰他,就站在胡不为身后几步远的侧面,安静地注视着胡不为,等待他将一曲吹奏完毕。 为什么要这么久…… 难道他真的是沉浸其中,没有发现她已经到了?但这怎么可能。她站的这么近,而他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警惕心。 一个一个音符将时间拉的那么慢,徐惠抿着唇,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未必能够忍耐的下去。再一想九公主和徐玫都在看着她这里,看着他和她表演,如同搭台唱戏……恩,那些戏文里的书生与小姐的故事,实在是又荒唐又可笑的。大约,在九公主和徐玫眼力,此时的她和胡不为,也是万分荒唐好笑的? 徐惠不禁摇了摇头。 似乎是看到了她摇头,胡不为的萧声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徐惠,道:“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如同沉默了许久不曾开口一般。 他的面容看起来很平静。但唇边偶尔漏掉的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却轻易地表明,他这几日,过得并不平静。 所以,他的胡茬,和他此时故意表现出来的故作平静,就是用来打动她的么?若不是……她真的会被感动了。 徐惠就这么微微抬着头,眼睛微眯,抿了抿粉唇,一时间没有开口。 “我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胡不为嘴角扯动出一个弧度,笑容很浅,却足以让人动容:“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难得晴日。”徐惠不再看胡不为,目光扫过湖面,从那艘挂着“春”字灯笼的画舫上掠过,欣赏着春日美景,道:“所以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胡不为眯了一下眼。 徐惠如此,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妙。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是哪里做错了。略作权衡,他又开口道:“是。”又继续道:“我本来,是想约玫小姐出来说声道歉,是我做错了事情唐突了佳人……但又怕她不愿意见我……” 所以,话题一定要扯回那件事情上喽? 徐惠差点儿就笑了。(未完待续。) 219 再道白 “玫儿一向心宽,早已经不生气了的。”徐惠道:“胡兄不必放在心上。” 胡不为苦笑,摸了一下额头,似乎在提醒徐惠,道:“是么?你不知道,她当日怒火很盛……” “也对。”徐惠很认真地道:“她就是那种性子,有脾气当场就发作,发作完了,也就过去了。” 她倒是要听听,这个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不知为何,这样的胡不为,让他觉得格外不对劲儿。像是与从前她心目之中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难道这就是因为她冷静下来了的缘故?徐惠有一点儿走神。 胡不为也跟着沉默了一阵。 谈话进行的如此不顺利,他似乎完全没有了向徐惠表达他“深情”和“痛苦”的时机…… 这种情况,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胡不为头脑飞快地转了转,一边转身沿着湖堤边缓步而行,让柔软的柳枝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一边示意徐惠跟着他散步,开口道:“再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 “胡兄多年苦读如今终于一举成名,相信回京之后,必能大展宏图。”徐惠微笑道:“我在这里,先恭喜胡兄了。想来下去再见,就要称呼胡兄‘大人’了。” 她拱了拱手,以示恭喜之意。 “借惠小姐吉言。”徐立前轻声道歉,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意思,反而有些失落惆怅,低声道:“志得意满之时的当头一棒,也是收获。” 他的声音很低,恰好仅够徐惠听到。 微风轻抚,微波荡漾。远处有游人嬉笑高语,画舫上有各种丝竹之音。 周围很安静,却也并不安静。 徐惠只当自己没有听到,面含微笑,缓步款款。 徐立前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不禁侧目看向徐惠:难道她没有听到? 他再次沉默了一阵。 两个人沿着湖堤走了一段路,胡不为道:“惠小姐赏脸一起喝个茶?” 徐惠目光流转,道:“胡兄和气。休息一下也好。” 这是答应了。 胡不为吩咐了自己的小厮观砚几句,大意是让观砚去租一艘画舫过来。徐惠在一旁含笑听着,并未反对。 观砚很快去了。 没多久,他便乘着一艘小船从湖上过来,请了岸上众人上船。船只在湖上行驶一阵,便到了一艘精致的画舫边上。 徐惠抬头打量了画舫几眼,在流苏的搀扶之下,踏上踏板,登上了画舫。 “小心。”胡不为语带关切。 徐惠朝他露出笑容,没有说话。 她又不是娇怯的小姑娘,又不会因为登个船就紧张害怕。更绝不会出现失足意外,落下了水。就是落了水……又怎么样?她又不是不会水。 画舫,二层。 上面有泉水,有泥炉。 胡不为让徐惠坐了,亲自煮茶。 “……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次招待惠儿妹妹了。”胡不为说的有些悲情苦涩:“还请惠儿妹妹不要阻止在下。” 没有动容。 徐惠只觉得有些尴尬。 她不禁开口道:“胡兄何必如此呢?” 她想问问他,若是他是那才疏学浅的,想要出人头地,就要费心钻营……他一个胡不为明明是状元之才,明明有才华有能力,明明能堂堂正正地走出一条路一样地会有远大前途,为何非要如此这般! 胡不为心中一震。 机会终于有了。 他平复一下心中激动,抬头看向徐惠时候,双目之中就蕴满了深情,低声道:“人生最苦,便是求而不得。惠儿,你知道么?当我听到自己成为状元的那一刻,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 “因为,我终于有资格,站在你面前了。” “不是以一个伴读者的卑微身份,也不是以一个借读者被帮助的身份。而是能堂堂正正地走近徐家镇,站在徐家所有人面前,站在徐夫人面前,告诉所有人,我胡不为这样一个人,能足够配得上你!” “七年前错失县试,我很难受,那是因为被人冤枉了的缘故。” “三年前会试失误,我很痛苦。”胡不为道:“不是因为那能夺人性命的腹痛,而是因为我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害怕的是,耽搁了三年里,你随时都能够嫁给别的什么人。而只是一个小小举子的我,却没有足够的信心站在你面前,站在徐夫人面前,站在整个庞大的徐家面前,证明我有资格说……” 说到这里,胡不为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哽咽。 这让他的话因此显得艰难却也更加的让人动容:“……说求娶你。” “那一夜,若不是因为酒,我并不敢去找你。”他陷入了回忆,面容十分苦涩:“为了能有勇气,我故意喝了很多的酒,呵呵。” “而酒意下去之后,我又胆怯了,匆匆逃离了徐家。”胡不为摇头:“如今想来,我真的没用。” 徐惠听到这里,不想要再听下去了:“我记得那一晚我明确地说过了,要效仿母亲,以事业为重,不会外嫁。” “我以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你而想出来的借口……”胡不为痛苦地道。 徐惠摇了摇头,道:“几日前,胡兄并未饮酒。今日,胡兄你也是清醒的。所以,我没有玩笑,更非是找借口……”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希望,类似的话,胡兄以后不要再提了。那样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够以朋友身份,相处愉快。” 胡不为却是摇摇头,苦涩地道:“我何尝不希望能如此?能成为朋友,而非是如同陌路,我至少还能有机会见到你的身影听到你的声音。” “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深情地看向徐惠,突然伸手抓住了徐惠的双手,激动的浑身发着颤,口中喃喃地道:“惠儿,你知道吗?我做不到!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惠儿,明明你也不是对我无心的!”他越发激动起来,声音跟着高起来,紧紧抓住徐惠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如同逼视一般:“为什么你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未完待续。) 320 落空 徐惠没有挣扎,垂下了眼睑,仿佛是被感动到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让胡不为心中狂喜,口中也越发狂热:“惠儿……真的,我不甘心啊!状元又如何?若是这辈子不能有你,我……” “你真的有这么喜欢我?”徐惠突然抬头,看向胡不为的眼睛。 胡不为一怔,忙道:“真的,我发誓。我对你的心意可昭日月。若是没有你,我便是再有任何成就,也失去了颜色。” “那你为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徐惠又问,而且问的极其认真。 此时此刻,胡不为不能迟疑多想,立即趁热打铁一般地道:“是。我胡不为,愿意为徐惠做任何事情,便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 不是他要引动她的真情,让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么?怎么这会儿变成了他在发誓? 话赶到了这里,只要效果好…… 胡不为并不赶走神,凝视徐惠的双目,狂热激动,十分真诚。 徐惠笑了。 她抿了一下唇,开口道:“我发誓不外嫁,却不是绝不成亲。”她目露期盼,盯着胡不为的双目,含笑笑意,问道:“那么,胡不为,我问你,你愿意效仿我的父亲一般,入赘徐家么?” 胡不为愣了,双手下意识地松了松。 徐惠却主动握住他的手,热切起来,双目发出明亮的光芒,道:“我们徐家家大势大,是绝对能容的下你发挥状元之才的!你来,一定会受到重用!我们二人一体同心,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你看我父亲,他的日子不也过得很好!” “你胡家也没有旁的人了,不存在有人反对的问题!你完全能够自己做主,是不是?” “胡兄……” 胡不为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甩来徐惠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道:“惠儿……” 徐惠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他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说话。 “难道你不愿意?”徐惠露出黯然:“方才,你还说,为了我,你连性命都能不要的。” “不是,惠儿。”胡不为忙解释道:“我一个男人,若是入赘,背叛列祖列宗,岂非是让人耻笑?难道惠儿你愿意我一辈子被人耻笑吗?”他很快想到了说辞,上前一步,深情地道:“惠儿,我希望,你能以我为傲,而不是……” “徐家不是小门小户。”徐惠道:“也能给你足够的金钱权势和地位。并不会比你去做官差,甚至会更加自由更有你发挥的空间。因为,徐家暂时还没有朝廷官场上的利益盘缠,你有能力,能得到母亲的支持和重用,立即就能站在很高的位置。” “惠儿,不是这个。”胡不为头脑飞快地转动着。 “那是为什么呢?”徐惠问道:“难道,会要了你的性命还难?或者,你会耻笑我父亲?” 当然不是。 也没有人会瞧不上夏长渊,有资格耻笑他。 而是,胡不为绝不会入赘徐家。他的理想,他的志向。他隐约之间的盘算,都不准许他做出这个选择。 从来没有想过。 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提出过。因为,他胡不为站在那里,就能得到这样的尊重! 但徐惠却提出来了。 这让胡不为觉得屈辱。但偏偏,刚才他才向她表达过爱慕之意,才说过愿意为她做什么事…… 胡不为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心头也有了明悟:他的初衷,怕是完不成了。只希望,徐惠不会因为他的拒绝由爱生恨…… 他尚未想好该怎么说,却见徐惠已经后退了一步。 她俏脸露出嘲讽,又冷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看吧,多简单的事情。 早先她怎么就没有想起提出这个建议呢?早提了,也早就心冷的,哪里还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浪费她的心思感情。 “水开了。”徐惠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旁边,小火炉上的铜壶已经响起了哨音,浓浓的水雾冲开水壶向上冲出来,很快就在周围弥漫了一股潮湿的雾气。 胡不为收敛了一下心思,开始冲茶。他做的很仔细,因而动作显得有些缓慢,想要借这点儿时间,好想一想他接下来怎么办。 在他眼中,徐惠因为她的提议未成而有些心灰意冷,但既然她并未愤怒离去,那就还没有恨他……那么,他是就此放弃,终止在此处,下次相见还能有一份香火情呢,还是按照九公主的建议,采用一些特殊的法子? 不行。 就是那些特殊的法子,眼下也不是时机,只怕会适得其反。 胡不为踌躇了一阵,心中有了定义,也终于冲好了两盏茶。他将其中一盏呈给徐惠,露出些苦涩自嘲,道:“现在,我有些懂了。” “什么?”徐惠问道。 她想听听,胡不为还能说出些什么。 “惠儿你有你的选择和坚持。”胡不为道:“我也一样。” “有一些东西,很重要,但却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你放弃了。”胡不为轻叹道:“我无法答应你的提议,惠儿,对不起。我也……放弃了。” “呵呵。”徐惠淡淡一笑:“在世人眼中,无论在哪一方面,身为女子,总是要让步的。但我徐惠偏不。”她看向胡不为,摇头道:“所以,也没什么对不起的。” “我原本有些愧疚,但此时,也心安了。” 因为他同样不愿意让步。那就是了。 胡不为沉默片刻,抿唇道:“有缘无分罢。” 他端起茶盏,向徐惠示意,轻声道:“希望我们再见之时,仍是朋友。” 徐惠端起了茶盏。 两个茶盏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 胡不为走了。 当徐立前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着他连自己的好友也没有告诉,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不禁有些郁郁,道:“原本都是好好的,怎么如此了?就算两家做不成亲戚,也不至于连朋友都不做了吧。” “大兄你那眼神,是在怪我了?”徐玫扬起好看的弯眉,瞥了一下嘴,嘲讽道:“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将你当成知交呢。” “玫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徐立前佯作警告道。 徐惠开口道:“胡不为身边有娇客,不方便让人十里相送,依依惜别。” 徐立前有些诧异:“什么娇客?我怎么不知道?” “人家为什么要事事告诉你?”徐玫顶了徐立前一句。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一听徐立前说起与胡不为相关的事情,她总是忍不住言语带刺。 徐立前也不与徐玫争辩,看向徐惠。 徐惠最近心平气和,对徐立前的态度也有了恢复,见状解释道:“我从宝瓶那里问到了。这一次他回姑苏,身边是有九公主跟着一起同行的。只是九公主不愿意抛头露面,所以一直住在胡家小院,并未对外宣扬身份。但你们要是去送行,看到多出了几辆车子,闻起来,他还要找借口,所以呢,就这么悄悄走了。” “九公主?”徐立前愣了:“她怎么会来?” “胡不为拜了周太傅为师,身份上就成了天子师弟。”徐惠道:“而九公主同样是周太傅的学生,是师姐和小师弟的关系。公主想要离京出游,让胡不为陪着,再正常不过。” 徐立前闻言,一阵恍惚:“没想到,他现在是这样的身份了。” 新科状元。 太傅学生。关键是天子的同门师弟。 这样的身份,在京城官场,还能有什么能限制住他一飞冲天的? “所以,人家看着就是一品二品的大员了,想的都是国家大事,宴请送别什么的,都是虚度时间。”徐玫道。 徐立前苦笑求饶:“我不提胡不为了还不成么?你都将人打一顿了,怎么这心气就消不了呢?” 徐玫撇了一下唇角,没有再开口。 胡不为走了,这让她心情好了许多。尤其是在得知徐惠已经不可能再因为胡不为犯糊涂的时候,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唯一不满的是,徐立前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依旧视胡不为为友,甚至情绪复杂。而这一点,不仅让胡不为依旧与徐家有所牵扯,让徐玫的期望落空,而且,一想到将来胡不为极有可能利用到徐立前,她就无法彻底高兴起来。 看徐立前也不顺眼了。 徐惠也不想再提胡不为。她转移话题道:“大兄,今年家里有什么计划没有?你知道吗?” “听母亲的意思,是准备将徐家重要的人和物都撤离姑苏了。”徐立前正了正神色,有些伤感:“也许,来年春天,我们就不在这里品茶赏花了。” “哦?”徐玫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了些兴趣:“母亲亲自说的?” 因为这与她前世的经历并不一样。前世现在乃至后来十多年,徐家的根基一直都还在徐家镇,没听说有撤走的。至少,表面上,徐夫人一直都常住徐家镇,从未长时间离开过。 徐立前点了点头:“徐家早些年在广州府买了片地方,向徐家镇差不多,这几年一直在建,年前有消息说,所有的建筑和园林都弄好了,随时都能过去住人的。”(未完待续。) 321 密林 “早该搬迁了。”徐惠道:“咱家是靠着大海吃饭的,江南虽然富庶,水道也方便,但离大海总是远了一点儿。” “是啊,今日不同往日了。”徐立前赞同道。 徐夫人之前的徐家,虽然不出官员,但家族之中却每隔三两代就能迎娶一位公主,做生意靠的也是关系,算作是“皇商”,总之是依赖外力。 徐夫人之后的徐家,靠的是徐家人自己。 “最近时局很平静。”徐惠道:“但我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早点儿离开,也能早做打算。” 徐立前也跟着感慨。 徐玫微笑听两人交谈,并不多话。 只要不谈及胡不为,她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而一家人和睦齐心,也是她最愿意看到的情景。 …… 京城。 莫仁一松手,无数细小的纸屑从他手指缝隙之间漏下来,在东风之中翩然起舞如同雪花一般四下飞舞了好一阵,方才散落各地,几乎消失不见。 他抬头看了看在蔚蓝天幕之中盘旋飞翔的灰色鸽子,怔了一会儿神,才低下头,面容冷漠,开口道:“来人。” “大人。”一个灰衣人很快出现在莫仁面前。 此人姓孙,人称千手孙,乃是妙手空空的好手,曾犯下许多大案,一直挂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奈何他有改头换面的本事,再加上轻功非常不错,多年前也没有落网。莫仁也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逮住了他。在废除武功后半生挖煤度过和加入太平局效忠莫仁之间,千手孙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莫仁在这个人身上花费的心里最多,当然也最重视他。 此时的太平局,几乎已经没有了从前太平观的影子。莫仁新招收的许多江湖好手,甚至一些地痞混混儿,花费了些时日,自信已经能够完全掌控他们,让他们忠心办事。 就算夏长渊再回来,只怕再也不能影响太平局多少了。 莫仁回神,对千手孙道:“新科状元携美回京,我要你去帮他一把,圆了他的心思。南通以北有流民聚集在黑水口一带……如今春暖花开,那里风景应当不错,正是合适之地。” “大人的意思?”千手孙不是很明白。 莫仁又低低吩咐几句。 千手孙听罢,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回大人,这趟活儿正对属下胃口,保管给大人办的漂漂亮亮的。不瞒大人,最近属下正憋的难受呢。” 莫仁点了点头,道:“注意分寸,不要被人发现了端倪。” “大人放心。”千手孙拍着胸脯道:“除了大人您,属下可是从来没有被人识破过身份的。” 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就服气了眼前的年轻人。 …… 车队蜿蜒,大小足够十几辆车。 离开了城市人多之处,九公主便经常从马车之中出来骑马而行,欣赏着一路她从前难得一见的开阔田野,山河美景。 “前面就是南通地界了吧。”九公主远眺前方,开口问道。 出京的时候,因为赶时间,也因为是要注意行踪隐秘,所以他们一路水道,几乎并未下船。虽然沿途也能饱览山河风光,比起她从前只能在京畿活动的情况已经是大为进步,但若是回程再走水路再不下船,九公主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是以,她们选了陆路而行,虽然慢很多,也难走许多。但一路能够看到城镇市集,各种风土人情,实在让九公主大感过瘾,根本不觉得行程很慢,反而觉得太快了。 “正是。”胡不为回答道。 他同样是身跨骏马,与九公主并骑而行。 “只可惜,本公主积蓄不多,此行所带财物更少,能救助的有限。”九公主有些遗憾地道:“幸好,江南的粮价要比京城便宜一些,不然,本公主能做的就更少了。” “公主已经尽心了。”胡不为道:“相比之下,我才惭愧的很。” 这么多的车,他们人员行李并没有多少,其中有好些辆,装的都是粮食布匹和一些常用的药材。而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九公主出钱采购的。 九公主摇摇头,道:“胡不为,本公主不是傻的。我采购的东西花了不少,但更贵的是这些车辆牲畜。你出的银子并不比我少,就不要自谦了。” 胡不为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这些车辆牲畜,到了京城,是能变卖的。到时候我的银子估计不会少什么,反而公主花出去的,就真的花出去了。” 因为九公主的身份,他们采购这么多的粮食物资,却不适合雇佣车马行的车马人手。所以,胡不为花了很大一笔银子,买了这些车辆和骡马。 九公主望了胡不为一眼,含笑道:“你倒是坦诚。” 她没有再说什么了,转过头,远远看着南通城郭,微微摇头,有些惋惜。 她们采购的物资看似很多,但对于整整一个城的民众来说,再多也是不够的。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和意外,她们不会从南通城经过,而是绕道前行,经由一些村镇而行,届时视情况救助一二,即真心做了好事帮助到了百姓,也不会遇上其他麻烦。 “相较于偏远山村,南通城乃是水陆枢纽之地,人们想要生存,总有更多的选择。而且,朝廷的力量也多半都放在了那里。”胡不为看出了九公主的遗憾,劝慰道:“我相信,公主的选择,会更能帮助到真正需要的人。” “但愿吧。”九公主微微一笑。 她当先掉转马头转向。 车队渐渐远离了南通城,向远处行驶而去。 离开了大路,小道更加难行。一路颠簸,他们的确遇上过一两个生活极其艰难的小村子,在其中略作停留,留下了些粮食药材,在人们感恩戴德之中,重新上路。 九公主很高兴。 当老百姓们扶老携幼跪在村口向他们道谢送行的时候,她心中生出一阵无法言喻的热意沸腾。这种感觉,让她满足,让她迷醉。 所以,纵然道路难行,她也没有感觉到半点儿苦累疲倦,反而神采奕奕,一袭红衣高坐骏马之上,整个人如同在发光。 “公主。” 护卫长走过来,拱手禀告道:“属下听说,前方黑水口的山林很密,好像有乱民盘踞,商家都选择了绕行……公主殿下,为了您的安危,我们是不是也绕行?” 九公主闻言,略微一想,就摇摇头,感慨地道:“你说的乱民本公主也听老乡说了,他们原来也是良民,只因为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们若是遇上了,若是规劝一二回乡安置,也是一份功德。” “可是您的安危……”护卫长并不愿意冒险。 九公主摆摆手,不悦地看着他,皱眉道:“难道你们二十御前护卫,还怕一群乌合之众?若是这样,朝廷养你们有什么用!” 护卫正垂首。 胡不为见状,开口劝道:“他们也是担心您的安危,公主何必生气。”他看了看前方,远远看着,觉得只是有些小山丘陵,并没有高山险地,想来不该有太多危险……他心中有了几分把握,道:“我们不是一般商队,那些乱民不敢胡来的。” 护卫长见状,便也不再多说,抱了抱拳,向后去安排人手护卫去了。他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就像九公主方才所言,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却是装备精良的高手。以二十人对上两百乱民,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该提醒的时候,还是要提醒一下。 但真正踏入密林小道,前行一段之后,那护卫长的信心却没有那么足了—— 四月初,各种树木枝叶已经生长的极为繁盛。 原本是上午太阳正好之时,进入林中之后,阳光却被浓密的枝叶遮挡在外,林间竟然幽暗如同黄昏之时,加上越来越安静,那护卫长竟然慢慢感觉到了一股阴冷之意,不禁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警惕地巡视四周。 只可惜,树林密密麻麻,视线所及,竟然只有几丈远。 道路很窄,只能勉强容的下一辆马车通行。且道路又是绕着山岭蜿蜒曲折,前路弯曲看不到出口不说,那护卫长返身回望,见车队拉的长长几乎不能看到车尾,他们二十名护卫已经远远分散开来,心中大吃一惊,额头开始冒出了冷汗。 这时候,他才想起兵书有“逢林莫入”这样几个字! 前面,又是一个转弯。 胡不为与九公主并肩骑,轻声说笑着走在最前方,连同胡不为的两名小厮以及九公主的两名贴身女侍,都是骑马而行,步子轻快,已经脱开后面车队几丈距离。 若是视野开阔之地,这样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但看到前方那个道路又因一道山岭而有了个巨大的转弯,九公主几一行人的身影就要转过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护卫长的心陡然一提,忙打马向前,边走边道:“殿下,胡大人,请等一等!” 让护卫长欣慰的是,随着他的呼喊,前面几人放缓了马步。 他很快追赶上去,禀告道:“公主殿下,道路狭窄曲折,拉的实在太长了,后面的人都看不见了……”他却有些忘了,虽然他们让骏马放缓了步子,但却并未真的停下,就这么说话间,几个人就已经沿着小路自然而然地转过了弯。 护卫长一回头,见身后空无一人,当即骇然。 九公主和胡不为闻言也向后看了看,没见到车队跟上来也没太在意,只是理解地道:“那我们等等吧。”但却仍旧向前走着,似乎觉得这里路面太窄了,无法停留一般。 护卫长闻言,心中才一宽,却猛然感觉到一阵沉闷的地动,刹那身后就是一阵惊呼,跟着便是惨呼哀嚎! 护卫长面色一白,猛然拔出长刀,警惕地护在九公主之前,回望来路,但却只能看见左手边一个低矮的山岭和后边深深的密林! “发生了什么事!王二!李三!说话!”护卫长冷汗直冒,大声喝问道。 “敌袭!敌袭!” 有人高声回应,却很快又没了声音,隐隐只剩一片刀剑相碰喊打喊杀的声音和一直持续的呻吟哀嚎之音。 汗水淌下来,模糊了护卫长的双眼。 他紧了紧手中长刀,向九公主请示道:“殿下,我们遇袭了!现在怎么办!” 九公主俏脸也白了,她紧紧抿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只怕是后面车队碰到滚石袭击了!护住公主,我们回去救人!”胡不为暗自后悔,却很快调整了心思,显得十分镇定,道:“我们留在这里一样危险!多救一人,就能多一分安全!” “听胡公子的。”九公主强自镇定地道。 “是。”护卫长调转马头,与两名女侍卫分开在九公主左右,护着九公主和胡不为向着来路缓缓折回。 “小心!”胡不为大声喊道:“后退!快躲开!” 就在他们眼前,那高不过数丈的山岭密林之中突然出现一群人影,飞快将山上藏着的滚石猛然推落而下,断掉了他们折回之路!甚至,有几块落石冲着他们滚了过来! 几人慌忙闪避,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那几块向这边的滚石如同是警告一般,在他们闪避开不再往回之后,就再没落过来了。这时候,又有十几人飞快地沿着山岭下来,飞快将几颗路边的大树推到横亘在原本就不宽的道路上,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们只求粮食!不愿伤人!” “速速离开此地!穷山老林不留贵客!” 有人在岭上高声喊话道。 随着喊话,他们又向着这里推落几块大石,做着警告。 只有几块大石,九公主一行人轻易地避开了,并未受伤。 “公主,怎么办?”胡不为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快速地道:“这些乱民怕是听说了我们带有粮食,所以才留下了车队!我们若是一意换回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客气了!” “那后面那些人……”九公主俏脸煞白。(未完待续。) 322 狼狈 后面车队遭受的,绝对不止他们这几块大石头。 听之前那些惨呼之声,只怕那些人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胡不为没有回答九公主,见岭上人又要推石头,连忙高声喊话道:“朋友!粮食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伤害他们性命!我们可以让他们放弃抵抗!” 这种情况之下,所有的马车都是累赘! 不用这些人要求,他们救到了人,也不会再要那些粮食了!胡不为不想放弃那些护卫,虽然他心中明明知道,那些人此时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滚!” 回应胡不为的,却是正冲他而来的一道冷箭! 护卫长连忙举刀去挡!他的动作很快,也成功地挡住了箭矢,却被箭矢的冲力带动的一个趔趄,跨下骏马一声嘶鸣! “再不走,就都留下吧!” 见山上人又要张弓射箭,那护卫长顾不得多想,连忙道:“我们这就走!”他向那两名女侍卫给出了眼色,三人将九公主护在其中,裹着九公主向纵马奔行,边走边痛心地道:“殿下,我们快走!跟这些杀人劫道的强人讲不了道理的!” 是啊。 那些人既然已经杀死了一些人,能愿意放他们走,就已经是良心未泯! 怎么指望着他们能真的讲什么江湖道义,还让他们回头去救人! 而且,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就是真能回去,只怕也救不回什么人了! 九公主没有说话,僵立在骏马之上,任由几人带着她前行,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如同失神落魄一般。 胡不为与洗墨观砚一起纵马疾行,同样没有一句话。 说什么。 已经如此,能平安走出去就是大幸,还能说什么。 难道还能埋怨懊悔说不该带着乱民们最需要的粮食等物资,不该不顾劝告选了走这么一条路? 只可笑自己自以为是,完全不能预料这丘陵密林之地其实与深山大泽一样危险!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聚众而行,都比不过熟悉山林的贼人,占据地利以逸待劳! 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一行人闷声纵马跑了许久,知道胯下马儿喘息之音渐渐粗重有了明显的疲态,才渐渐放缓步子,停了下来。 跑了这么久,却已经没有抵达出口。 幸好,路边出现一片清亮的湖水和一片开阔的平地,让众人眼前一亮,心神不由地放松了些。 “殿下,我们到湖边歇息一阵再走吧。”护卫长道:“不然,马匹要废掉了。” “嗯。”九公主应了一声。 她的脸色依旧不好,有着惊吓之后又疲累过度的苍白恍惚。 湖不大,也不算小。 此时仲春时候,湖水一片青碧,平静的如同一面镜子。而湖面的一侧岸边树木像是被人特意清理了去,只留下了少数粗大的树桩,恰好能当做凳子以供休息之用。 此时,树桩正掩映在一片茂盛的野草之中,若隐若现。而湖面似乎许久没人来过了,竟然有红的紫的各种野花正在盛放,白蝶黄碟在花丛之中起舞,真是好一片春日野趣。 久违的阳光洒落一地。 一行人从幽暗的密林踏入这四月明媚的阳光之下,感受到了太阳的温度,心神跟着松懈之下,不禁生出许多倦意。 “卑职四下检查过了,周围没有人活动的痕迹,应当很安全。”护卫长回来禀告道:“殿下可以放心休息一阵,卑职会一直警戒。” 九公主点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思。 侍女从湖中打来清水。 九公主虽然口渴,但看着几匹骏马此时也正在湖边饮水,不禁皱了皱眉,摇头拒绝了,只是擦了一下脸。 湖水并非山泉。 山泉清澈干净,让人放心;湖水这么平静一片,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洗漱过。 水很凉。 这让九公主精神一震,似乎终于回过了神,俏脸也因此越发地阴沉难看了—— 粮食物资是她执意要采购的。 选择这一条路,也在她的授意之下。 那些东西就算了。不过是一些钱财损失。 但,随之而去的,却是二十名御前侍卫! 那不是一般的士兵差役,更非是生死买断的奴才! 要知道,能做御前侍卫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是有品阶的!且几乎全部都是勋贵子弟!可以说,他们一个个的都能找到非同一般的出身来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死了,尸骨难寻,是不会如同其他大头兵一般死了就死了,无人过问;而是会有人找到她面前! 虽然,那些勋贵未必能将她如何。 但仅仅是那些痛苦之中暗藏着怨恨的目光,九公主便觉得自己难以去面对,也无法忍受。 “会遇到乱民,是谁也无法料到的。”胡不为走到九公主身边,陪同她一起看着平静的湖面,轻声道:“他们是因公牺牲,死在职责之内,是死得其所。” “殿下若是心中难受,厚厚抚恤他们家人便是。” 九公主将红唇咬出了一个惨白的印痕,冷声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公主的人,不能这么白死!” 胡不为轻轻抿了一下唇,没有接话。 九公主转向他,沉声问道:“胡不为,你知道这里归属哪里管辖吗?本宫一定要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当官的!为什么要放任强盗作乱而不知剿匪!” “这里依旧属于南通境内。”胡不为摇头道:“大灾之后,南通卫所损失惨重,能维持住城镇安全就已经十分难得,根本无力肃清周边。” 事实上,眼下的大夏,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 卫所将士得不到兵饷钱粮补充,人员亦是老弱病残居多,仅仅能守住城池罢了。而在城镇之外,稍微能算作是隐蔽险地的地方,都有强盗聚集,剪径伤人,阻断商道。卫所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但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九公主心中清楚南通府的情况,知道就算是杀了南通府的通判大人,也是毫无作用,只能徒增冤枉罢了。 但她不甘心:“其他地方呢?本宫要去借兵!一定要推平这个地方!”(未完待续。) 323 再险 哪有那么容易。 胡不为动了动唇角,轻声道:“殿下乃是微服外出……您当真决议要惊动官府吗?相信殿下一现身,就会被重兵重围护送回京的。” 他觉得自己算是了解九公主的。 这位公主生在深宫,长在京城大内,偏偏向往外面的山河风光。 这次陪同他行走姑苏一趟,是她费心求了周太傅同意再经周太傅获得新帝同意,方才能够成功的。后面还有好长一段路程要走,她甚至计划了拐道几处名胜之地游览一番,胡不为不相信,九公主愿意中断旅程。 果然。 九公主用力抿了抿唇,看着湖面,面色阴沉,双目如火。 良久,她才不甘心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堂堂一公主,竟让你欺负到如此田地而不得不忍气吞声?” “那要看殿下如何选择了。”胡不为停顿了一下,又道:“他日殿下平安回京,直接降临兵部问责就是。以殿下之尊,何必与那些小人物纠缠。” 不论有什么要的难处,公主微服外出,差点丧命;大夏境内匪盗盛行地方官府军队不作为,这都是实情。这就是实打实的罪名,九公主若要发作,兵部也只能请罪,并退出几人出来顶罪,给九公主一个交代。 胡不为心知,此时九公主出去之后,找到地方官府,但她怎么闹,也是没有结果。浪费时间,又不免惹到一肚子的闷气,又何必呢? 他们身份高贵,想要做什么,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儿,何必赤膊上阵。 九公主咬着唇,依旧盯着平静的湖面俏脸阴沉,但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出去之后找人来报复”之类。她默认了胡不为的提议。 胡不为陪着九公主站了一阵,微微施礼后退。两个侍女都给了他感激的眼神。他笑了笑,找了一个木桩坐下,开始向两个小厮询问他们的行李如何。 情况尚不算特别糟糕。 户籍路引等相关的文书印玺都是洗墨随身携带的,并未丢失。只是有些麻烦的是,换洗衣物日常用具等等放在车上的行李,都没有了。他们男子可以将就一下,但九公主那里就…… 想一想,让九公主两日三日不换洗,或者用其他人使用过的餐具茶具寝具,她肯定不能忍受。走出这密林之后,到了市集,肯定都要购买新的。 而问题是,他们没有多少钱财了。 他的银子绝大部分都用作了购买车辆和牲畜之用,总共花费掉了二千多两,那是胡氏传承到现在最后的一千两剩余,加上他离京时候从四海酒楼抽调的一千两,是他所有的财产了。原本,车辆和牲畜到了京城之后能够变卖掉将这些花费折回来……但如今显然,二千两银子,是打了水漂,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个损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可谓不大。 还在,还算不上绝境。 他回京之后就会被正式授予官职。只有手中有了权利,哪怕朝廷发不出俸禄,官员也总有办法弄到收入。再说,四海酒楼也能替他源源不断地产出流水,在他并无急用的情况下,眼下的损失,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 只是,摆在眼下最麻烦的是,离开这里之后,如何应对九公主的开销—— 他和两个小厮身上的银子凑在一起,仅仅两百两不到。而九公主那里肯定是身无分文,或许那个宋承山身上可能还有些银子,但只怕也不多……原本这些银子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回到京城,但眼下丢了其他行李的情况下,再开销的时候,就要好好算计一下了。 想到这里,胡不为不禁低声叹息一声。 “宋大人。”他将东西交由洗墨收好了,走到护卫长宋承山身边,见他一脸悲痛,不禁道:“宋大人不必自责……” 宋承山苦笑一下,向胡不为道:“当不起胡公子一声‘大人’,胡公子称呼我名字就好。” “宋兄。”胡不为改了口,依旧十分客气,低声将他们眼下的处境说了说,道:“……不知宋兄有什么建议?” “银子的话,我这里怕要让胡公子失望,只有十几两的散碎银子而已。您知道,我们做护卫的,身上并不方便携带过多的个人财物。”宋承山道:“至于建议,我当然希望越快回京越好……还希望胡公子能劝解殿下一二。” “眼下的世道很乱。”宋承山心头沉甸甸的:“我们只剩这几个人了,实在是太不安全了。此时若是顺利回京,我宋承山估计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殿下和公子再有损失的话,我就只能交代在外面,回京也是死罪难逃。” “殿下通情达理,肯定会为宋兄求情的。”胡不为劝了一声,又叹息道:“宋兄说的对,我尽量劝着公主走大路吧。” 胡不为将两个小厮给了宋承山听他指挥安排巡视,这让宋承山十分感激,将胡不为谢了又谢。 他们在湖边足足停留了近一个时辰。 其间,宋承山打了些野味回来,生火烤了烤,让众人分吃了。让胡不为十分意外的是,宋承山身上竟然带着盐巴和香料,烤出的野味十分不错,连九公主也吃了好一些。 “我们这些护卫军,只要外出,都习惯了随手带这些东西。”宋承山似乎放松了些,轻叹道:“露营的话,总会用到。” 胡不为闻言赞同点头,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点儿收获,心想,出去之后到了城镇,他也该备一些这样的东西在身上? 但可惜的是,他们尚未到达城镇,他就面临了要用到盐巴的境地—— 中午之后,他们一行人离开小湖继续出发前行,没想到没有走出多远,危险就再次发生!这一次,他们平静的走在路上,不知为何,跨在骏马竟然突然发狂,疯了一般地离开道路向着密林四散狂奔而去!一路横冲直撞! 洗墨和观砚年纪小身手不够敏捷,眨眼之间就被发疯的骏马带入了密林不见了踪影!那两名女侍卫一个及时跳下了马有惊无险,而另一个却因为马匹一发疯就猛然撞上了一边的大树,整个人跟着摔出去撞上大树之后落在地上又被濒死癫狂挣扎的马匹砸断了腿! 胡不为第一时间就从自己的马上飞身而起,直接跳到九公主的马上,抱着她下马滚落在地! 宋承山也临危下马,脸色白了又白! 只是一瞬间!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只是眨眼之后,他们七个人就丢了两个,伤了一个!七匹上好的骏马就只剩下不远处倒下挣扎口吐白沫的一个!其他都没了影子! 胡不为紧紧抱着九公主,护着她滚了好几下,才搂着她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灰头土脸。 “殿下,您没事吧?”宋承山很快反应过来,冲过来问道。 胡不为似乎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怀抱,并将九公主搀扶起来,低声道:“方才形势危机,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九公主俏脸一片冰冷,却也因此显得十分冷静,抿了抿唇,道:“快去看看春水怎样了。” 这两名女侍卫也是她的贴身大宫女,自幼伴随她一同长大,习练了一些轻巧的功夫,能出其不意伤人,算是不错。一个叫做春水,一个叫做秋意。但她们长在深宫,跟在九公主身边,何曾经历过什么险境!刚才变故发生之时,她们根本没能及时反应! 秋意闻言,赶紧过去查看。 春水俏脸失色,抱着腿,看起来十分痛苦。 秋意替她检查了一番,面色也有些不好,道:“应该是断了,婢子不能断定。” “春水姑娘,冒犯了。”宋承山蹲下来,在春水腿上按捏了几下,摇了摇头。 “怎么样?”九公主走了过来。 胡不为跟在她身边,离了几步远。 “的确断了。”宋承山沉声道:“春水姑娘需要立即接骨。只是卑职手艺不精,不敢尝试。恩,姑娘坚持一阵,待出了这林子,找到正骨的大夫,一日之内,都不算晚。只是,不论怎样,春水姑娘都不能行动了。而且我们现在既没有牲畜也没有马匹……” “秋意,你受累,背着春水出去。”九公主立即道。 春水沉声应“是”。 “我们的马是怎么了?”九公主冷声道:“好好的,怎么发了疯?” 此时,旁边倒地的那匹马像是筋疲力尽了一般,不再挣扎,躺在那里粗声喘着气,嘴边还残存一些白色泡沫,偶尔低声嘶鸣,看起来十分可怜。但看它大大的马眼之中竟然已经恢复了清明一般,看着前来检查的宋承山,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宋承山轻轻拍了一下马儿的脑袋安抚了几下,而后翻查了一番眼耳口舌,又抹了一下涎沫闻了闻,脸色立即十分难看。他紧跟着检查了一下马匹的伤势后,才站起身。 “殿下,卑职该死。”宋承山垂首请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一次,他怕是逃不脱了。可笑他之前还以为这一趟是轻松的差事,给上头塞了银子才抢到了这趟活儿,想要借此机会在九公主和新科状元面前露面攀上交情,而后能飞黄腾达的…… “说。”九公主沉声道。 “看马儿的样子,应该是之前在湖边吃的什么青草之中被人刻意下了毒……”宋承山心中生出些诡异之感,突然觉得,仿佛是暗中有人刻意针对他们这一行一般,使用种种手段,目的仿佛就是要将他们留在这里?想到此处,他心头颤了颤,继续请罪道:“卑职忽于检查,中了暗算,让公主受惊、春水姑娘受伤,卑职罪该万死。” “你说是有人在暗算?何以见得?”九公主冷静问道。 “回殿下,卑职之前检查过湖面草地,并未在其中发现有马儿不能误食的几种草类。请殿下您仔细看这匹马,离它刚才猛然发疯不过是一小会儿,它却已经安静下来,除了撞击造成的伤势外,它再没有半点异常了。” “卑职觉得,这应该是某种特殊药物才能造成的效果。目的怕就是为了我们的七匹马。”宋承山道:“有人想要我们的马儿,却武力低微不愿与我们直接冲突,这才采取这种对他们来说较为稳妥安全的方式得到它们。” 他看向胡不为,沉痛地道:“至于胡公子的那两名随从,若没有及时从马上跳下来的话,此时不是受伤,怕就是被人拿住了。” 更有甚者,是遭受多人围攻,而丢了命。 胡不为脸色更加难看,环视四周,道:“我的身份文书之类都在他们身上。” 这些东西十分重要。虽然不至于到丢了这类文书他无法证明他就是新科状元胡不为的情况,但肯定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且也会留下些不好的后果。 所以,两名小厮,肯定要找的。 宋承山飞快地想了想,低头弯腰,向九公主抱拳,道:“殿下,贼人的目的既然是马匹行李,相信他们暂时不会再过来了。卑职想趁着痕迹仍然在,且那些马匹怕跑步了太远……卑职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将人和行李找回来。” “听说胡公子文武双全?”宋承山道:“一刻钟。不论接过如何,卑职一刻钟之后一定立即回转。” 九公主略一迟疑,道:“半个时辰。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你若能将那两人找回来,回京之后,本宫会替你说情,保你一命。” 宋承山露出喜色,道:“多谢殿下!” 他向胡不为抱拳,道:“殿下的安危,就暂时托付给胡公子了。” 胡不为慎重地点了点头。 宋承山向九公主行了个大礼,辨认一下地上痕迹,匆匆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余下几人安静地待了片刻,九公主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衫,拂去上面的草叶灰尘,而后理了一下耳边碎发,向胡不为道:“方才,多谢你了。”(未完待续。) 324 老猎人 声音轻而幽,透着一点儿柔软。 胡不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九公主的目光之中,却是透露出了他的心意:唯有时刻将之放在心上,才会在遇上危险之时,本能地去救! 九公主心头轻跳,避开目光,低声询问着春水的伤势。 此时,才过正午。 头顶上的太阳终于能穿透密密的枝叶,漏进来一些光斑。这让密林看起来少了几分幽暗阴冷,有了春意盎然的错觉。连番遭遇之后,不知为何,九公主反而不害怕了,愤怒也平息了。 这些情绪都没有用。 唯有冷静不慌乱,才能走出去,回京,而后自然有回来清算的一日! 九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芒。 但……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地上白色的太阳光斑越来越少,密林重新幽暗下来,如同已经到了黄昏一般! 宋承山再没有回来。 他走之后,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动静,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同样的,那两个小厮,洗墨和观砚,也再无一点儿消息。 九公主再看一眼怀中的金表,看着密林的目光冷冽,怒火蕴藏如同火山积蓄!但在她眼底深处,却难免有了些慌张。 洗墨和观砚就算了,他们年纪小,习武没几年,被人轻易抓住,能够理解。但宋承山呢?他能够被选入御林军,并且身上有五品官职统领一批手下,除了家世清白,也是因为他武艺高强,是个高手! 九公主不相信,在这乱民盘踞的野岭密林,能有什么高人轻易拿的下宋承山!若是对方人多,他打不过,完全能够逃走!即便是他遭遇了伏击陷阱,先一步中毒受伤,那也能示警吧! 他们那些侍卫身上,可都带有示警之物的! 但。 静悄悄的。 只有枝头鸟儿偶尔一声鸣叫,和林间窜过的野雉发现有人之后受惊而逃扑棱翅膀的声音。 还有,春水忍不住的呻吟。 他们几人,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凉意渐渐从心头升了起来。 “宋承山,怕是回不来了。”胡不为轻叹一声,向九公主道:“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该死!”九公主眼中怒意再不压抑,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了。 宋承山只怕是撇下他们逃走了! 再谈论这个人,对于他们眼下,是没有半点帮助的。胡不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眼下最要紧的,还能走出去。而且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走出去。不然,我们现在什么行李都没有,饥寒交迫之下,怕一夜会十分难捱。再者,春水姑娘的腿伤也等不得了。” “是啊,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了。”秋意也低声劝道。 “你背着春水。”九公主咬了咬牙,道:“我们走。” 没了马匹行李,靠着双脚一步一步前行,这种赶路的法子,他们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经历过。走路,似乎很容易,但一直走一直走,却又是那么难! 秋意背着一个成年人,第一个坚持不住了。 而天色越来越晚,他们不能停下来,只能换成胡不为背了人继续走:“事急从权,春水姑娘忍耐一二。” 万幸的是,脚下的路还在,只要沿着道路走总能走出去,他们不必担心迷路。一旦迷路,那才是最可怕的。 …… 一轮明月升空。 胡不为和九公主不约而同地走了出来,抬头看天上的明月皎洁无暇,心头略微轻松了些—— 之前,他们一直走到了天色全黑,几次坚持不住休息,眼看着道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秋意的眼中几乎都要绝望了,却万幸之下,遇到了一个老猎人。 老猎人五十来岁,浓眉方脸,两鬓斑白,却身手矫健神采奕奕。当时,他驾着一辆小驴车从对面过来,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拿了一个酒囊,时不时灌上一口酒,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似乎十分快意。 有两只大猎狗,跟着平板车前前后后跑来跑去,不是低吠一声。远远见到他们一行,两只猎狗停下来,争先恐后地狂叫起来,让几个人不禁心头颤了颤。 幸好,老猎人十分正派。 “嘿!”老猎人听到他们问路,摇摇头,道:“你们走岔路了!眼下已经深入到群山之中了!这里的路,根本不是笔直的一条,而是许多条路连在一起跟个网似的,外人进来,一不小心就要错!那小伙子你要是不信,找个大树爬上去看看,四周是不是全是小山包子!” 胡不为闻言,也顾不上其他,立即找了颗老树纵身上到树顶,再下来时候,脸色极其难看,低声向九公主道:“师姐,我们应该是真的走岔了。” 这是时候,平板上爬出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童,迷迷糊糊地问道:“爷爷,我们到家了?” “没有,没有,睡你的。”老猎人拍了一下小童的脑袋。 小童已经看到了前面有人,好奇地张望打量着,也就没有了睡意。 九公主看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心神再次松懈几分,屈身行了个福礼,道:“敢问老丈,不知我们该往哪里走?需要走多久才能出去?我们之前遇到强人,丢了行李,又有一个人伤了腿脚……还请老丈善心相助。” “你们出去,靠腿的话,估计这一夜都走不出去了。”老猎人道:“而且这里的路,一时半会儿跟你们也说不清楚。”他似乎颇为同情几个人的遭遇,但也十分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家就在前面的岭上,虽然简陋,但还有几间房子能防寒挡风……你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在我那里住上一夜再走。恩,我会点儿接骨的功夫,小姑娘的断了腿,也不能再耽搁了。” 九公主看了胡不为一眼,便向老猎人再施一礼,感激地道:“如此,就麻烦您了。” 这个老丈生的威严,笑容很少看着并不和善,但反而显得一身正气,让人愿意信任。尤其是他们眼下并无太多选择的时候。 于是,他们便跟随着老猎人爬了一道岭,住进了这山岭上的土屋之中。实话说,这里条件还不错,虽然是土坯的屋子,但却结实宽敞,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外带厨房和杂物间,以小腿粗的木桩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又开辟了几个方块的菜地,种了一些蔬菜瓜果,加上廊下挂了好几块腌肉野味,看起来朴实又安全,而且富足。 在乱世之中,能拥有这么一处天地,实在让人心生羡慕。尤其是老猎人身手矫健,本领仿佛不小,三下两下替春水接了骨,又削了两块板子给她的腿上了夹板固定,转头又吩咐那小童在家里老实待着,对胡不为道:“山居简陋,你们自便。厨房有水有柴有米,你们需要什么,自己动手便是。” 他指了指西边的两间厢房,道:“晚上你们住那。两间屋都有床榻被褥,不是新的,但也算干净,别嫌弃。”又道:“我这院子外面挖了许多陷阱,你们不知根底,不要乱走。恩,院子里还是安全的,只要注意别靠近篱笆边上,那里也放了东西的。” “多谢老伯收留。”胡不为感激地道。 老猎人没再说话,牵了一条猎狗,举了个火把,开了院门,走进了山里,也不知这么晚他出去做什么。 胡不为和九公主对视一眼。 秋意问那小童道:“你叫什么名字?” “山娃。我叫山娃。”小童没什么睡意,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对于独自留下来与陌生人待在一起,他也不害怕。 剩的那条猎狗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像是在保护他。 秋意又问:“山娃,这么晚了,你爷爷出门还能做什么啊,你知道吗?” “爷爷肯定是检查那些陷阱去了。”小童骄傲地道:“我爷爷可厉害,总能抓许多野味。镇上酒楼的东家老爷都要对我爷爷客客气气的,不然,我爷爷的野味就不卖给他们了。” 靠着山林,野物多,但也不是一般人就能轻易抓到的。 那些开酒楼的,想要有足够的野味供应来吸引客人,对有本事的猎人,肯定是要十分客气不敢得罪的。 听到小童这样的话,几个人就放心了。 主人家是一个有本事的猎人。不是强人歹类。他们能够放心住上一夜了。 秋意去查看了一下厢房,请示了九公主,将春水背进了边上的一间屋里,而后赶紧去厨房烧水做饭。只是熬了些粥,小童很好客,给他们找了些咸菜,跟着吃了一碗,又说爷爷不会那么快回来,他自己打着哈欠,回屋里睡觉去了。 秋意收拾了以后,也抓紧时间休息了。 九公主和胡不为也很累,但他们却睡不着。 “老丈看着很好,我们明天恳请他送我们出去,他应该能答应的。”胡不为开口道。 九公主“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明月。 又过了一阵,山林终于有了动静声。不多时,一点火光慢慢临近,老猎人带着猎狗回来,背上多了两个麻布袋子,里面有东西在挣扎动弹,应该是他的收获吧。 “还没睡?”老猎人看二人站在院里,有些意外,道:“我说过了,你们自便就是。” “今天经历了不少,我们一时间有些睡不着。”胡不为解释道。 那老丈点点头,走到院子里,把身上的麻袋解下,从中拿出来了几只野兔,都是活着的,塞进了跟前的木笼子里,丢了几把青草。最后一只野兔却是身上染了血,显然是受伤了。老猎人抓着长耳朵将其拿进了厨房,找了一把菜刀出来,就在厨房门口蹲下,用刀背用力砸了一下兔子脑袋,就见那野兔顿时一蹬腿,应是死了。 而后,那老猎人也不管胡不为和九公主就在旁边看着,自顾自地将死掉的兔子绑在树枝上,扒皮破腹,打水清洗一番,又将兔子皮支开起来挂在棍子上挂好…… 一堆火光升起来,新鲜肥硕的兔子很快被烤出了一层油,油水滴在火上,噼里啪啦响着,香味儿散开,惹人垂涎。 “坐下来一起吃点儿吧,你们喝那点儿稀粥估计也不顶饿。”老猎人指了指廊下,道:“那边有木墩子。” 胡不为看了看九公主,见她点头,便过去端了两截圆木过来,给了九公主一个。两个人坐下来后,胡不为客气地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老伯,实不相瞒,我们真是饿了,您烤的可真是香。” “嘿,我一个老头子,就指望这手艺下酒了。”老猎人有些严肃,话语不多,此时似乎心情不错,指了指腰上的酒囊,问道:“两位贵客要不要来点儿驱寒?厨房里有碗。” “那来点儿。”胡不为做主道。 这样的老帐,性格有些孤僻严肃,最不喜欢人在他面前端着揣着的假客套。若是真能放开“自便”,反而能让他觉得高兴。 胡不为拿了碗,递给九公主一个。 老猎人将酒囊仍给胡不为,胡不为替自己两人倒了半碗酒水,又将酒囊扔给了老猎人。 酒水品质竟然很不错。看起来,眼前这一位,虽然住在野岭上,但生活的确十分富足。 喝酒吃肉。 胡不为与老猎人闲聊一阵,问的是这附近的情况,老猎人话不多,也都简单地答了。最后,胡不为恳求他明天送他们出去,老猎人虽然答应了,但却推了一日: “后天吧,后天我出去,带你们一起走。” 他也没说为什么明天不走,胡不为也没有追问,而是诚恳地道了谢。 这里条件还不错,多停留一日,也算是休息了。耽误不了什么。 一夜无话。 次日,春意早早醒来,烧水煮粥,洒水扫地,将他们几人的衣服能洗的都洗了一下,也替小童洗了几件衣服,十分勤快。老猎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起来也是十分满意的。 白天,老丈又是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 山娃十分好客,牵着猎狗领着胡不为和九公主在山岭附近转了转,挖了野菜采了野花,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年底补人品。接下来四天,将有一大波更新赶来……)(未完待续。) 325 天作之合 入夜。 九公主来到胡不为住的房间。确定明天一早就要下山离开了,她的心不知为何有些凌乱,想要找人说说话。 秋意送来了茶。 茶叶是她们随身小包袱之中幸存的一点儿。茶具却只能是厨房里的大陶碗。不过,碗她反复用开水煮过,肯定是干净的。 桌上放了一本书,是山娃开蒙用的《幼学琼林》。老猎人有空的时候就教山娃认几个字,但屋里却没有更多的书籍了。看样子,老猎人也识字不少,但完全没有让山娃成读书人的意思。 又有一个细口的陶瓶,里面插着几支他们白天采来的杜鹃花,紫红色的,十分艳丽。 “师姐。” 只是烧着豆油的灯,小小的火光,只能照亮一点点地方。这让两人的面孔都显得有些朦胧模糊。 “明年一早我们就要走了。老伯答应了会用驴车送我们……您将就委屈一下。”他的声音低沉,有一种怅然之意,看着窗外,道:“方才,我忍不住想,若是能如老伯一般避开红尘,自得其乐……” “你喜欢这里?”九公主轻声道。 “因为师姐在这里……”胡不为声音放的很低,如同喃喃。 九公主听到了,长长的睫毛仿佛轻颤了几下,良久没能说出话。她突然记起了之前他的那个怀抱,他紧紧地抱着她,用尽全力地护着她,从疯狂的马儿身上跌落在地,她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他的怀抱,让她心安。 此时,九公主心头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渴望他再抱一抱她!而这个念头如同野草一般疯长起来,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让她再记不得其他。 她抬眼,看着他。 他正在看着她。他的目光,那么烫,那么烫,让她入迷。 这种入迷,让九公主觉得危险。她挣扎着站起来,道:“我回去休息了。” “我送您。”胡不为声音沙哑。 他走到她身边,却一下子离的那么近那么近。近的如同居高临下一般地看着她。 九公主心中一慌,脚下一个踉跄。 胡不为立即伸手扶住了她,揽住了她的腰肢! 隔着几层衣衫,但九公主却依旧觉得他的手掌带了火,那么烫那么烫,烫得她浑身发软,越发站立不住。而他的气息充盈了她整个脑海,让她再也无能抵抗占据了她整个身心的渴望,软软地靠在了他怀中! “嗯……” 豆油灯闪烁几次,灭了。 窗外,明月掩上了面纱。 秋意守在门外,仿佛听到屋内动静不对,正要上前查看提醒,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掌风。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陌生的人脸从暗影之中出现,接住了她,将她轻轻放在了门边靠墙而坐。之后,他站在门口凝神倾听了片刻,似乎十分满意于屋内的动静,脸上露出一个会意回味的笑容,又隐于暗影之中了。 “师父,我们要走了?”黑夜里出现一个童子的声音。 “办完了事情,当然该走了。”一个中年人略显阴柔轻浮的声音说道:“这一次,你表现不错,回头去领十两银子,给你家人送回去吧。” “哎,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小童高兴地道。 …… 新帝四年初夏,沉闷几年的大夏皇室,终于有了一桩喜事—— 倾国之色的九公主被册封为朝阳公主,与新科状元胡不为喜结连理!又因皇室节俭,公主也不喜铺张浪费,其公主府也就是将之前的一处皇家旧宅子略微修缮了一下之后充作了新房,婚事更是进行的极快,四月底圣旨才颁布天下,五月二十日就是新婚大礼之日!快的让许多人不禁恍惚,拿着邸报,许久不能回神。 “怎么会?”徐立前将邸报的内容看了又看,仍旧难以相信,转头向徐惠和徐玫求证。 徐惠放下邸报,眼底闪过一抹阴影,冷淡地道:“这邸报总不是假的。相信天底下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编造这等消息。” 徐玫捧着茶,才不去看什么邸报。 胡不为会成为驸马爷,她早有预料,所以绝不因此而惊讶。只是对于两人如此火急火燎地完成了终身大礼,让徐玫不禁想要猜测这里面是不是有不为外人道的意外,让她有些讶然罢了。 徐立前仍旧觉得荒谬,又将邸报内容看了一遍。 “大兄肯定是在想:自己是新郎官驸马爷的知交好友,明明出身不差能够得着在喜宴上占个位置不给驸马爷丢人的……”徐玫含笑揶揄道:“为什么他连个请柬都没收到呢?” “所以,胡不为成亲的消息,一定是假的。” “是不是?” 仿佛再说,徐立前将人当成至交,但人家心底却根本不是一样想的。成亲这种大事,忙起来将你给忘了,也就顶多再见面的时候说出“对不住”罢了。 “大概是。”徐惠淡笑道。 徐立前有些郁闷,长叹一声,道:“尘埃落定,总是好事。” 下次再见时候,两个人也就不会因为什么不好意思了。只是,他分明应该为好朋友高兴的,但这会儿心中不知怎么的,总是感觉有一些别扭呢? 甩了甩头,徐立前不再纠结这个,问两人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父亲和母亲这会儿应该是到了。” 胡不为离开姑苏之后不久,夏长渊和徐夫人便联袂南下广州府,准备住进新宅了。留下他们几个儿女在姑苏活动,除了有些生意产业上的小事情需要人负责处理之外,多少也有让他们遮掩消息行踪的意思—— 自从徐立前回来,徐夫人一力栽培他,许多场合都由人陪着徐立前出现,她自己待在徐家镇风雨楼,很少在外面露面了。外人也不会怀疑什么,毕竟,在世人看来,徐夫人是厉害能干,但她却是女子。从前抛头露面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儿子长大了能接下她的担子了,她当然要隐在内宅享清福了。一段时间不露面,也不会有太多人觉得意外惊讶。 “南边天热,夏天不知道多难熬呢。”徐惠摇头道:“天气又不好,用冰也不方便,我觉得我还是过了初秋再过去,在那边经历一个温暖的冬日新年,肯定别有一番意思。” 徐玫也点点头:“虽然父亲说过,盛夏的时候沿海地方很少出现酷热天气反而十分凉爽,但我赞同姐姐的选择:秋天再走,在那边过个暖冬。” “那我也留在那时候走好了。”徐立前笑了笑,道:“清姐姐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到时候只怕母亲多半也会回来一趟露个面……我们一家人中秋团聚之后,再走不迟。” “是这样。”徐惠附和道。 说起徐清的婚事,从两家相看满意到三媒六聘的行礼,到最后成亲之日,前后差不多持续了两年。这才是正常流程大约需要的时间。像胡不为与朝阳公主从定亲到成亲所有的日子都没够两个月的,火急火燎仓促匆忙,总让人忍不住往不太好的地方联想。 徐立前走神了一下,又很快集中精神,含笑闲谈,问道:“你们准备了什么做添妆?” …… 京城。 新帝看着下面一身喜服回宫谢恩的一对新人,眼睛不禁眯了眯,心中很是有一些不痛快。 他这个妹妹,一直都是稍微有些想法不怎么听话的小姑娘,这一点他知道,也一直很喜欢她这一点。毕竟,这让她显得与众不同,让人不禁另眼相待。 但这一次,九公主竟然如此有主意,轻易就交付出了贞洁…… 新帝额头青筋跳了跳,淡淡地道:“起身吧。” 他原本还想着,若是大夏情况危及,是不是与大康议亲,好能替大夏争取几日喘息之机的。现在的话,他的儿女年纪都不大,尤其是女儿更小,最大也只有七八岁,顶不得用…… 九公主胆大,那是因为她是皇室公主,有这个资格胆大妄为! 但胡不为呢?他算是什么东西! 九公主行止有错,他为什么不及时阻止反而将错就错! 难道他以为他是新科状元,就天大地大他最厉害了!这大夏没了他的状元之才就要亡了不成!又或者,他以为他是周太傅的学生,真的就成了天子师弟身份高贵了! 哼。 新帝在心底冷哼一声,又对自己的老师生出了些不满:他得知事情发生之后,第一反应是将这个人抹杀,从这个世界上除去,以证明皇室公主不容侵犯……但周太傅却阻止了他。 周太傅认可了这桩婚姻。 他说:事已至此,与其失去一个状元之才并同时与公主离心,不如成全了两人……再怎么说,公主是他一直疼爱的亲妹妹,另外一个也是他一直看好准备重用的青年俊才。这桩婚事,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既然上天就觉得般配的话,与其破坏,不如成全。 新帝其实并不以为然。 九公主且不提。他往日的确对她颇有疼爱。 但那胡不为不过是个年轻人罢了,便是有能耐,只怕也是纸上谈兵的功夫,要能中到大用,不知要磨练多少年呢! 这一次他们路上发生的种种意外他都听说了,但要说有人要特别针对胡不为和九公主……那是什么人泄露了九公主的行踪,能轻易就认出了她!又是什么人才那会平白无故地去针对一个公主和一个状元郎! 新帝根本不能信! 尤其是最后,两个人都说他们会失控发生关系是因为中了媚药,而之所以会中媚药是因为他们遇上了一个不怀好意的老猎人列举了老猎人种种不合常理之处…… 但他们的话,他们自己相信? 一个老猎人,好端端的,在山上生活的好好的,闲了没事给他们下了媚药,而后家也不要就逃走了? 为什么呀! 新帝宁可相信,使用媚药的,就是胡不为。那名老猎人和那个孩子之所以消失了,多半是被他悄悄地处理了。新帝知道胡不为的武功算是不错,对付一个老猎人和一个年幼的孩子,肯定是没问题的。 又或者,是九公主的设计。她原本就有心下嫁胡不为,不愿意为了大夏的政治去牺牲。她赌的,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他们不得认下这亲事!那老猎人和孩子的连夜走了,也最简单不过:给些银子,告诉他们出去躲几日就成了! 但老师既然发了话,新帝也只好勉强应了,也明确地表示了,自己很不高兴。 “成了亲,就好好过日子吧。”新帝表示自己没什么话要对他们说的,打发他们道:“去后面拜见皇后去吧。” 新人彼此对视一眼,只能离去。 “还真是……” 一对新人离开之后,新帝看了几个折子,见折子上依旧没有能让他高兴一些的内容,只觉脑门青筋突突直跳,心头异常烦躁,猛地将折子将地上一摔! “啪!” 硬皮折子在厚厚的地衣上跳了几跳,才不动了。 有人走进来,伸手从地上捡起了折子,轻轻地送回御岸前放好,低声道:“皇上。” “你有事?”新帝冷声问道。 来的正是莫仁。 他早就获取了自由出入皇宫和乾清宫的权利。 “回皇上,属下的人查到一个私通西南的内鬼,特前来向陛下禀告。”莫仁沉声道。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总是阴沉不容人亲近。也因此总会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是谁。”新帝问道。 若不是有些身份,莫仁根本不必亲自来禀告他,随便就给处理了。 “兵部左侍郎向华向大人。”莫仁道:“向大人出身巴蜀,大部分族人都还在西南。虽然向大人自西南张贼反叛之时就发表与张贼决裂的声名……但属下找到了证据。陛下请看。” 莫仁取出了一方绣品,展开后,是一副春色满园,姹紫嫣红,春意盎然,百花栩栩如生,绣的十分不错。 “这是一份蜀绣。”莫仁道:“绣品本身没什么,但这块布本身被特殊的药水处理过了,秘密就藏在这布匹上。”(未完待续。) 326 莫大人 莫仁请示了新帝,噙了一口冷茶,喷在了绣品上。 “需要约盏茶时间方才能显示。”莫仁示意新帝等待,继续回禀道:“陛下命令属下找宋承山,属下已经找到了。他人已经被带回了局里,随时都能审。” “偌大的朝廷之中,难得有你这样用心办事之人。”新帝十分满意于莫仁的效率:“不像其他人,拖拖拉拉,权衡这个,顾忌那个,结果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乱世用重典,属下一直信奉这句话。”莫仁道。 “但大夏积弊太久,真要大动刀斧,朕也得仔细掂量啊。”新帝似乎很赞同莫仁的观点,但自己又不敢如莫仁一般力行这个宗旨,因此感慨自嘲,怅然抑郁。 莫仁没有说话。 许久,新帝回过神,道:“那个宋承山,你审一下,其中没什么别的蹊跷的话,就处置了,不必来烦朕。” 宋承山偷偷摸摸提前回京将家人孩子给接走……显然肯定是临阵脱逃。若他仅仅是因为自己罪责过重害怕回来落不了好而逃了话,那也就没什么值得关注了的。 “是。”莫仁躬身应下,端起绣品,道:“陛下,有了。” 新帝仔细一瞧,立即就发现了绣品之中夹杂的一些蝇头黑字。他脸色一沉,伸手将绣品拿过来,放在手上细看。半晌,他放下绣品,道:“朕受命你抓人。但要注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将人弄到你的局子里,给朕认真的审仔细的审!” 这向老贼,生了两个女儿,一个送到自己身边表忠心,一个托病假死送给了那李氏逆贼!两厢讨好左右逢源,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哼!自己宫里的那个,只怕也是其为了向自己打探秘密的工具! 新帝再一想到向嫔温柔小意他旧日十分喜欢用了几分真心待她,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他再没心思理会其他的,打发了莫仁回去做事,就面色阴沉地向后宫走去。 …… 胡不为和朝阳公主离开了坤宁宫。 顾及到新帝并不高兴,所以皇后并其他妃嫔对他们这一对新人的态度就没有几分热情。这让两人心里头也不怎么痛快,干脆早早辞行,准备出宫。 胡不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朝阳公主走出几步后没见胡不为跟上他,回头见胡不为正盯着一个人的身影竟然十分惊讶,也顺着胡不为的目光看了过去,不满地道:“我以为有什么呢。” “那是?”胡不为轻声问道。 “哦,你知道之前一阵成立的太平局吗?他就是太平局的头儿,三品官职,但不上朝不听政,主要是用来监察百官动向的。”朝阳公主领着胡不为走了过去,道:“皇兄很信任他,不为,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他消息灵通的很,你们关系处好,对你只有好处。” 胡不为抿了一下唇,没有回答。 他们很快走到了莫仁近前。 “公主殿下安好。”莫仁早早停下来,又侧身迎了几步,主动招呼道:“见过驸马爷。”只是面无表情。 “你是来找皇兄的?”朝阳公主问道。 “是。”莫仁道:“有件小事得了结果,就来禀报陛下。” “什么事情?”朝阳公主问道:“我方便知道吗?” “当然。”莫仁没有隐瞒,道:“说起来也有殿下您二位有些关系……属下找到了宋承山,将他人带回来了。” 宋承山! 九公主一听这个名字,忍不住一顿火气,问道:“他人呢?你带我去!我要亲自审问!” “此人犯者正在局中密室关押。殿下想要亲自审问,自然是可以的。”莫仁道:“那是他的荣幸。”说罢,做出一个相请的动作。 三个人走在路上。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胡不为忍不住开口道:“莫大人如今年轻有为,当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大人似的。” “驸马爷贵人健忘。”莫仁面无表情地道:“在下幼年落难姑苏,一直蒙徐氏小姐收留栽培,几次在驸马爷面前出现过。如今,驸马爷忘了在下,在下却不会忘了驸马爷。” 胡不为愣住了,脱口道:“大人真的是当年在玫小姐身边的那个小厮?” “旧日不敢忘。”莫仁道:“在下的确跟随过玫小姐很久,足有十年的光景。” 竟然真的是他。 当年徐家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厮。今日的三品大人,御前行走,深受信任。 莫仁比他还要小了好几年。 胡不为突然觉得,比起眼前这个人,自己找点儿际遇,从一个孤苦的读书人到新科状元郎再到驸马爷,自己这点儿际遇成就,算的上什么! 什么都算不上! 差人家太多了! “大人真是……”胡不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倒不知道莫仁你原来一直都是在徐家小姐身边待着的。”朝阳公主诧异了一下,便没有多在意,向胡不为解释道:“莫仁本是皇室血脉,因为一些原因才流落在外的。按辈分算起来,当是我的堂弟。” 所以,他才能在被找回来之后,就获得信任,身居高位。 胡不为闻言,觉得心头平衡多了,轻声道:“姑苏徐氏一直与皇室联姻……按照民间的关系,这也是亲戚吧?” “当然是了。”朝阳公主看了胡不为一眼,道:“当年徐家之所有只让莫仁做个小厮,其中是有些原因的。陈年旧事,说起来没什么意思。” 她不愿意胡不为说错话,岔开话题,问道:“莫仁,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宋承山的?他的家人呢?都找到了没有?” 莫仁摇摇头:“其实不是在下找到的他,而是他自己回来了。我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在他家附近的小酒馆喝酒,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但他的家人被他送走去了何地,他始终不肯开口。” 宋承山选择回到京城,除了心存侥幸之外,另外一点,怕也是想着万一被发现了就配合投案的。他死了,官府就没那么大的心思再去追找他的家人了。那他的家人就能安全许多。若他不投案,案子一直不消,皇上和公主恼怒之下,官府就不得不下力气去找他,那他的家人也就多了很多暴露的可能。 “便宜他了。”朝阳公主咬牙切齿地道:“他临阵叛逃,置本公主于危险之地,千刀万剐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公主何必盛怒。”莫仁面无表情地道:“如今殿下和驸马喜结连理,这是大喜的结果。” 他说的十分刻板认真,对面二人却想到他们为何匆忙成亲的缘由,不禁有些不自在。朝阳公主红了红脸,将话题绕回之前,问道:“莫仁,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被那个,哦,那个徐玫发现的?” 莫仁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多了一抹柔和。 …… 胡不为对朝阳公主如何审问宋承山并不关心。 他从底下密室之中走出来,见莫仁正坐在院中的桃树下品茶,便整理了一下表情,走了过去。 五月,桃子已经泛红,挂在枝头娇艳诱人。 莫仁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盘成熟的蜜桃。而盘子明显空了一个桃子的位置,桃核正被莫仁拿在手中把玩着。 “莫大人。”胡不为抱了抱拳,不请自坐,道:“大人喜欢桃?” 莫仁点了点头,开口道:“当年,正是因为桃子,才遇上了玫小姐。她那时候才三岁多点儿,将我救醒之后,竟然让人给我端了一盘桃子解馋。她不懂我是饿昏了,以为我是附近嘴馋却偷桃吃的小孩子呢。” “但是我那时候饿很了,抓了一个桃子啃完,才因何妈妈的提醒,拿来一盘点心填饱了肚子。”莫仁回忆旧事的时候神色柔和,与平日里大有不同,道:“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蜜桃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若他当年真的全部靠着桃子填饿,多半是要受罪生病的。但他在最饿的时候先吃了一个桃子,那种美味和满足,最是难忘。 胡不为没有挨过饿。他不懂莫仁这种感觉。他笑道:“看来,莫大人是对自己在姑苏时候的生活十分满意的了。” 莫仁坦然点头:“的确。” “姑苏也是我的家乡。”胡不为找了与莫仁共同的话题:“而后年那两年在徐家,虽然也要苦读,但却不再是一个人孤单寂寞而是有人作伴,所读内容也不再仅仅是四书五经……实在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莫仁放下茶盏,看了胡不为一眼后,手中多出了一把刻刀,仔细地雕起桃核来,没有说话。像是话不投机一般。 胡不为心中有些憋闷,坐在那里,也没有再试图开口。 他如今贵为驸马,是本着结交之心过来的不错,但也用不着恬着脸却讨好什么人了。 莫仁的动作很快。没用多久,他就将桃核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篮子。虽然,他的雕刻水准其实很一般。他收好了刻刀,拿着桃核做成的小篮子把玩,抬眼看胡不为,眼中有一抹锐利,开口道:“我不明白,驸马和公主明明早已情投意合,为何还要跑去徐家提亲?且是玫小姐?” 胡不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原来,他是为徐玫来的。 这个莫仁,应当是很喜欢徐玫?嗯,救命之恩么,少年相处一同长大,听说他就是当小厮的时候徐玫待他也一直很不错,供起习文练武,从不说要他落籍,与其他婢女仆人都不一样…… 知道了症结所在,那就好办了。 胡不为放松了些,朝着莫仁露出一个苦笑:“大人也非外人。实不相瞒……” 当朝阳公主从地下暗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胡不为与莫仁正坐在桃树下品茶说话,气氛和谐,相谈甚欢的情景。阳光落在胡不为清润的面庞上,如同替他渡上了一层光…… 这是她的新婚夫君。 是她极为满意的,如愿以偿的选择。虽然,过程有些难以启齿。但如今的结果,总是好的。 朝阳公主心气平和下来,走了过去。 莫仁和胡不为都站了起来。 “我审过了,那个宋承山就是个临阵脱逃的小人。”朝阳公主对莫仁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就不管了。” “是。”莫仁应道。 “那我们就走了。”朝阳公主道:“莫仁,有时候到府上用个饭。” “是啊,有空一定到府上用饭。”胡不为也邀请道:“我那酒楼里一直都有持续购入各种珍品水果的规矩,肯定有上好的蜜桃,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份。” “有空一定。”莫仁客气地道。 夫妻二人离开这个离皇城不远但却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坐在马车上返程回家之时,胡不为握住朝阳公主的手,低声问道:“你问出什么了没有?那个老猎人,到底是什么人?” 朝阳公主摇摇头,道:“宋承山很简单,他就是觉得差事办砸了恐有重罪累及家人,所以就逃了。他离开我们之后就立即出了密林,而后一路回了京城,将家人接出去安置好了,才又重新回来探探风声的。后面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了胡不为一眼,低声道:“今天在坤宁宫时候,皇后说的没错。我们中的媚药,正是我从宫里得到的,许多嫔妃手上都有点儿,用来助兴。” “药效你也知道,说白了就是诱发放大人心中的好感和*……”朝阳公主咬了咬唇,道:“那种媚药,若用在两个不存男女之情的人身上,是不起作用的。” 胡不为没有开口,他看着朝阳公主,等着她继续。 “那药,原本是我替你拿了,想让你用在那徐惠身上的。我让春水拿给过你,你当时也收下了,只是后来又还给春水。”朝阳公主冷声道:“皇后的言外之意,我想你也肯定也不是听不懂。” “她不就是想说,是我不知廉耻,主动使用了那媚药勾引男人吗?”(未完待续。) 327 玩耍 朝阳公主盯着胡不为的脸,冷声问道:“你心中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胡不为当然这么想过了。但他决不能这么说。 他垂了一下眼睛,道:“又或者,是我胡不为觊觎公主美貌意图攀附所以又偷回了秘药?这样说,更加合情合理。” 他抬眼,手掌用力,将朝阳公主的手握的更紧一些,深情地道:“九儿,你也说了,那药对于两个不藏情意的人是无用的。所以,不管是你用的我用的又或者是有人设计我们用的,结果难道不正好说明了你我二人彼此情投意合?” “九儿,我其实很感激。”胡不为轻声道:“若是没有那秘药存在,我怕自己永远也没有勇气向皇上向老师提出说想要娶你。而九儿你心中只怕也会顾及诸多,不会下嫁给我……” “万幸,我们现在成亲了。”胡不为道:“九儿,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再提这个了吧。” 朝阳公主感动,将头轻轻靠在了胡不为肩上。胡不为冲动地揽过她的腰肢,一只手掌在她的柔滑细嫩的腰肢上摩挲,靠近她耳边轻笑一声,道:“九儿,那秘药,你还有没有?不如,我们晚上在重温一遍?” “讨厌。” 朝阳公主嗔怪,伸手在胡不为腰间拧了一把,眼中却多了一抹幽光:这桩亲事,的确是她满意的不错……但说来说去,还是身边这个男人所获更多。他方才口中的假设,未必就不是真的…… 但,他有句话说的更对:眼下结果是好的,那么,有些东西,便不要追根究底了吧。 …… 五月末。 原本和煦温暖的天气,一下子炎热起来,知了也开始了没玩没了的叫。 早晨。 徐玫做完早课,一阵神清气爽。她眯着眼对着太阳张望一阵,随手从一边的盘子里挑了一个深紫色的桑葚放入口中,见大麦笑嘻嘻地拿着竹竿出来,便又站在那里,看大麦用裹了蜘蛛网的竹竿去黏柳树上才喝饱了露水开始扯开了尖叫的知了。 大麦的动作很不赖,又急又准,很快就俘获了好几个知了。 但竹竿挥舞的动静却惊起了更多的知了飞来飞去地飞走,或者落到更高的树枝上去,让大麦的竹竿很快就不方便了。 “我来。去给我找些……恩,就蚕豆吧。”徐玫端了清水漱漱口,又擦了擦手。 五月里,正是蚕豆收获之时。很快,大麦就笑嘻嘻地端了一盘过来。 个头大小正好,捏在手指间十分合适。 徐玫抓了一把蚕豆试了一下手感,而后只留下拇指食指间的一颗拿到眼睛前面,眯着眼睛看了一下,猛然向外一弹,竟然有一阵破空之音! 再听,一个知了的叫声戛然而止。 斑点花从徐玫腿边跑出去,跑到柳树下转悠了一圈,又快活地跑回来,从口中吐出一个粘满它口水的知了,吐在了徐玫脚边,而后叫了几声,像是邀功。 徐玫蹲下,揉了揉斑点花的脑袋,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知了,见其外表上并没有什么明显伤口,心中对于自己力度的掌控拿捏十分满意,向斑点花道:“哎,听说有人很爱吃炸知了的……我们原本要抓几个炸了尝一尝,但现在被斑点花你弄得都是口水唉。” 斑点花不解,以为徐玫是夸它,尾巴摇的更欢了。 “小姐,蝉蛹才能吃的。”青花小丫头提醒徐玫道:“蝉蛹肉多着呢。但兑了壳之后,全身都硬的,只剩一个瘪肚子,没什么能吃的。” “啊,青花你怎么知道的?”徐玫有些惊讶。 “婢子小时候挨饿,什么都吃过的。”青花似乎有些回味,道:“从地里挖出来的蝉蛹,丢到火堆里烧一烧,可香了。” “山上蝉蛹不少,我准你随便捉了烧着吃。”徐玫故作一本正经地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别饿了肚子。” 青花闻言有些发傻,站在那里,呆呆的。 大麦碰了她一下,嬉笑道:“小姐逗你玩呢。” 青花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话间,徐玫又在蚕豆中抓了抓,这一次手中留下了两颗蚕豆,眯着眼睛眯了眯,手臂不抬,手指突然一动,便是两个黑色小点闪电一般地向外而去! 斑点花再次撒欢跑过,叼了一只蝉回来吐掉,又跑了出去。 徐玫见它卖力,坏笑一下,再次抓了三颗蚕豆,向外弹了出去! 四颗! 五颗! 十颗! 随着徐玫猛然一扬手,蚕豆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地飞出去,落入柳树之间发出雨滴一般轻微的“噗噗”声,一个个蝉落下来,砸在正在忙活的斑点花身上和四周,让它转悠几圈却不知该选哪一个,一时间竟然有些懵了。 “好!”大麦跑过去,看着地上落蝉,眼中放光,激动地跑回徐玫身边,道:“小姐,您现在这一手暗器水平,真是绝了!” 用没多少重量的蚕豆去打枝叶掩映之间的蝉,一次一个两个的水平,不算什么。但一次五六个乃至十多个的瞄准击中目标,绝对是一般高手难以做到的! “只能十个,再多就打不准了。”徐玫摇头不太满意,道:“而且那一把十个的时候用力过度,几只蝉被打烂了。还需要再练。” “小姐,您这要求,实在太高了。”大麦有些无语。 她估计了一下,她的一身功夫,在几个婢子之间是数的上,只比朱雀和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差点儿,但若是用蚕豆打树上的蝉,只怕能一次打中一个,就是她超常发挥了。 “我就是练着玩儿。”徐玫笑笑道:“你也知道,其他软剑绸带什么的漂亮功夫,我也学不好。”她从夏长渊那里学了几套剑法和拳法,也经常练,坚持了十来年,却没什么长进,一直都是样子货。 徐玫心中清楚,经过上次洪光道长的“灌顶”之后,她的内劲一下子就增长了很多很多。但论内功,她比那些顶尖高手也不差什么了。而且,怪异的是,她不显露使用的时候,其他人竟然根本看不出来。 因为内力深厚,虽然她的剑法拳法虽然一招一式刻板的很,但真到要紧之时,一般人也接不住。至于这一手暗器之法,是她一直都十分用心且也有些天赋的—— 她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斑点花都懵了。”大麦没有继续纠结探寻徐玫暗器功夫高低非要一个答案,笑嘻嘻地看着回过神的斑点花开始不嫌累地一趟一趟收取“猎物”,道:“小姐,您的心真是太坏了。” “我替你干活儿,倒不落你几句好了?”徐玫白了大麦一眼。 大麦笑嘻嘻地道:“不是啊,小姐对婢子肯定好了。但这不是让斑点花忙坏了么?” “那你还不去给斑点花帮忙?”徐玫睨了睨她:“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大麦张大嘴巴,郁闷了。 这是山里,开阔无比。知了来来去去,根本没有能粘干净的情况。徐玫也没有叫她粘。但今天,她觉得闲着没什么事情,兴致来了,才想着粘一下知了权作解闷儿。没想到此时,却被徐玫说成是她的“活”。 她自己主动开始干的,就是含着泪也不能说啥。 但然后她又口花花去调侃自己的小姐……虽然知了捡回来肯定没啥用,斑点花是条狗儿不懂非要替主子收拾“猎物”……但徐玫都发话了,她大麦还能说斑点花做错了? 青花和青瓷躲在徐玫身边偷笑。 大麦看见这两个小姑娘,眼中一亮,顿时拿出大宫女的架势,对二人道:“青花青瓷,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忙!” 青花和青瓷瞠目结舌。 见自己小姐没有给她们说话的意思,只好乖乖地走了出去。 大麦十分得意,领着两个小姑娘去捡落下来的知了去了。徐玫看着她们这一番表演更乐,抓着蚕豆“练习”的越发开心了。 五颗大柳树清除干净,她意犹未尽,干脆领着几人和斑点花转战周围的桑树林,所过之处,黑蝉纷纷落下。 半个时辰之后,她们回转五柳观坐下休息之时,顿时觉得这山间一下子安静极了。侧耳倾听许久,才隐约听见有一阵鸣蝉之声,不是漏网之鱼,就是新飞过来的。 而青花后来背过去的背篓里,竟然装满了整整一篓子蝉的尸体! 朱燕走进来送茶水的时候,看到那背篓里的东西吓了一跳,拍了一下胸脯,方才道:“怪不得婢子觉得这周围安静了呢。原来山里的知了都被你们给收了!” “这些都是小姐的猎物。”大麦龇牙道。 一路跟着收拾,她腰都要折断了。 “小姐,您要这个有什么用?”朱燕有些不解。 “没用。”徐玫道:“我练暗器呢。一会儿你让人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它们埋了吧。” “哦,是。”朱燕应下来,呈给徐玫一封信,道:“……京城徐家会馆送来的,也不知他们有什么事情找小姐您?” 徐玫年纪小,从来不参与家族产业。 京城的徐家会馆她虽然去住过一阵,但也就几天而已,也没有与谁接触过。 这信,却是用那边会馆的信封和名义送给徐玫的,这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徐玫随手拿过信封拆开,展开信纸一看便不禁怔住。她很快扫了一遍,在信封右下角看到“洪光字”这三个飞龙舞凤一般的落款,恍然出神片刻,将信纸折起来,问朱燕道:“你确定这信是京城徐家的人送来的?” “是。”朱燕道:“婢子当时也有些奇怪,所以仔细问了问情况。这信封上有他们那里的暗记,而且负责书信的伙计一路包裹不离眼地盯着,不会有错。但有一点就是,他也说不上这封信是谁交给他的。” 徐玫“嗯”了一声,轻叹道:“人家不让他知道,他肯定是不能知道的。” 但洪光道长会特意给她这个小姑娘送信邀请她上京一晤……是为什么呢?她在那位仙人眼中,能有什么特别的分量不成! 徐玫摇摇头。她还没有这种自信。 但,这信,总不至于是有人假借洪光道长之名……?!谁会有这个胆量,又知道她与洪光道长有过接触! 京城,有莫仁,有胡不为。 莫仁……知道许多消息。胡不为的眼中,应该看不到她。除非是他心胸实在太过狭隘,记着她让人打了他一顿的那个仇。但据徐玫对于他胡不为的了解,他不是大度之人,但也不会计较这种微末小节,因为不值得,因为得不到利益。 徐玫稍微想了一下,就得出了一个答案:这信,恐怕真的就是洪光道长送来的。他在召唤她。是的,徐玫用的是“召唤”这样的字眼。因为她觉得,她没有被洪光道长“邀请”的分量。 那么,去,还是不去? 只一瞬间,徐玫就意识到,她只能去,不能不去。 给徐立前去了封信,解说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封了口,给了朱燕,道:“我走之后……恩,后天吧,你下去交代小红,后天将这封信送给我大兄。” “啊,小姐您要出门?”朱燕道:“立即就走么?婢子让人准备。” 徐玫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用。就你和大麦陪我一起走。我们乔装打扮离开,不需要惊动家里人。” 如今夏长渊和徐夫人不在姑苏。她要出远门的消息若是被徐立前知道了,他肯定不准她出门的。或者,会陪她一起去。 但她要去找的是洪光道长。徐立前跟不跟着,动用多少徐家的人力物力,都没有用。反而会惹到洪光道长不喜。 朱燕闻言愣了一下,问道:“小姐,这样不好吧?真的不需要请示……” “请示谁?”徐玫断然道:“就这么决定了。你悄悄地找大麦,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是。”朱燕收好信,下去了。 她很少陪同徐玫出门。因为她武功差一些,性子也沉闷些,加上她年纪大对外面并不好奇,所以能将机会让给其他人时候,她就让了。 但这一次,自家小姐特意点了她。 朱燕觉得压力很大,需要好好准备一下。(未完待续。) 328 落魄熟人 金陵。 五月里,正午的阳光已经如同淌下了火,要将整个秦淮河都烧开了一样。 徐玫几人从姑苏出发之后整一日之后,正午十分,这才进了城。她们三个人,朱燕化成了二十出头年轻男子模样,面相老实却是一身劲装,一个手腕粗的棍子放在他手边,像是有些功夫的练家子,但却非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大麦做年轻妇人打扮,五官清秀,但皮肤微黑略显粗糙,尤其是没有几分腰身在,绝不让人注意了;而徐玫则依旧是小姑娘的打扮,只是掩饰了些她的容貌。 一对青年夫妻,带着一个妹子。 用的是一辆简陋的骡子车。一行人都不像是太富裕的人家出来的,也就那头健壮的能卖一点儿钱。但看着那对夫妻都要是有功夫在身的样子,轻易也没有人非要为了这一头骡子犯险。 能厉害的能人看不上抢一头骡子。不厉害的混混儿又没能耐招惹这对青年夫妻。所以,他们一日行程,除了累点儿,其他都十分顺利。 徐玫从车厢中探出头,也不显晒,津津有味地看着城里的车水马龙。 “小妹,你快进车厢躲躲吧,这大太阳晒的,别把你的脸给晒坏了。”大麦劝道。 “哎,嫂,我就看两眼,就看两眼。你别唠叨我了,整日里跟我娘似的。”徐玫嘀咕,左顾右盼。 “哎呀,小妹你怎么说话呢。”年轻妇人有些不高兴了,推了一把年轻人,道:“你说,我是不是好心!” “是好心,是好心。”年轻人附和几句,却并不去管自己的妹子,迎着鞭子让骡子走的快一些,行了一阵,在河边一个茶寮停下来,道:“都歇息,都歇息。小妹你下来喝茶,下来喝茶。” 年轻妇人口中嘀咕几句,从车上下来了。小姑娘十分高兴,在茶寮坐下之后,左看右看双目放光,像是对城里的什么都好奇。 年轻人停好了车子,跟茶寮要了个盆,从河里打了盆水给了那头骡子解渴,而后才与妻子妹妹坐了一桌,要了一壶茶。想了想,又多要了一盘子芝麻糕的点心。 “要什么点心,贵的很。”年轻夫人嘀咕道。 年轻人瞪了她一眼,她低着头不说话了。芝麻糕端上来的时候,年轻人见小姑娘先拿了,妻子没有立即动手,就给她拿了一块。这一举动,让年轻妇人高兴起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捧着芝麻糕小心翼翼地吃了。 夫妻恩爱。 做兄长的老实却有担当;做嫂子的有些小家子气,但心眼子不多;小妹子年少贪玩,有些任性,但也没大的坏毛病。 十分普通的一家三口。 旁人都懒得好奇他们风尘仆仆地是去干什么去。茶寮的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被远处的动静吸引住了。 徐玫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瞧。 只见有一群人推推攘攘不断争执着过来,走在中间被推攘的那个她竟然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样子,不禁真的好奇起来。 没一会儿,那群人离的近了些,说话声也都听见了。 “看你往日那派头,以为你真是大爷呢。”一个满面脂粉打扮的有些花哨有了些年纪的微胖妇人跳起来在一个年轻人脸上摸了一把,高声道:“你一个穷大夫,烂发什么好心!欠了那么多的药钱,还不是老娘救你!” “花大姐,我的药不是都给你们院里的姑娘治病用了吗?我要出诊费,你给结算药钱,本来就是应该的吧?”那年轻人护着他的药箱子,头发衣服都被拉扯的乱糟糟的,十分难堪地道:“大姐你也不能扣住我不放,是不是?” “小子,花大姐瞧中你了,供着你今后衣食无忧,这等好事,你打着灯笼找去!你倒好了,还拿乔不愿意是吧?啊?”旁边有个男人作势要打。 那个被称作花大姐的妇人却护住了那个年轻大夫不让打,又主动去挽那年轻大夫的手臂,哄着他道:“那个小贺啊,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好吧?你给我的姑娘们治病,总得有始有终是不是?我又不会吃了你……” 徐玫再次打量那年轻人几眼,加上那药箱,她终于想起了这人还真是自己认识的,不禁有些乐了。 西北贺家的公子,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茶寮里,有人好奇地向茶博士打听。 “嘿,花大姐春心动了,看上了那个小大夫呗!”茶博士果然知道,笑道:“说起来啊,也是那个小大夫自己懒发好心又没能力将自己给害了。他呢,是个大夫,遇上了花大姐那帮娘们,竟然是看她们可怜要给她们诊治!” “这不是正常么?”有人奇怪地道。 “客官外地来的吧?”茶博士摇摇头,解释道:“咱们金陵什么最多?花船画舫最多,所以待客的姑娘们也最多。平日里咱们就看到那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们抛头露面出来唱歌跳舞,怕是谁也没想过,那些小姑娘们年纪大了,没客人喜欢的时候,都去哪儿了。” 这个行当里的姑娘,能闯出偌大名头成为花魁的那些,年轻时候攒下的身家不菲,节俭些也够度过余生;亦或是从良嫁人,不论怎么嫁的,是到富家为妾,还是找个穷人过日子,都算是有归宿。但更多的,却是那些年轻时候也默默无闻的,她们攒不了什么钱,一旦年纪大些,日子就会难,许多人没法子,就沦为了下等的娼妓,过一日算一日。但这样的日子,也有过不下去的时候,那就是染了病…… “要说这花大姐在十年前也是花魁,不然怎么给自己姓花呢?”茶博士道:“花大姐呢,也是不走运。十四岁登台十六岁就赫赫有名成了花魁,正风光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发胖了。咱们江南可不喜欢胖美人,所以她就只能下去了。” “也幸好如此,她的赎身银子也就少了,省了好一笔。” “花大姐也是菩萨心肠,拿着自己攒下的银子开了家绣房,雇佣的就是那些过气的走投无路的老姑娘们,靠着自己的人脉,包揽了各家青楼楚馆里的绣活,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唯一为难的,就是她那里的人一但病了,尤其是那种脏病,就找不到大夫肯给她们用心看……这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年轻大夫同情她们的,你们说花大姐能放人?” “哎,其实花大姐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多倒不了三十,听说还是个处,看上那小子,也是那小子的运气。” “这么说起来,确实不错。”有客人指点谈笑,听到了这么个乐子,显然都十分满意。 花大姐那一群人,拥着那年轻大夫,从茶寮边过去,渐渐走远了。 大麦向徐玫靠近了些,耳语道:“小姐,刚才那个,婢子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见过的?” “是见过的。”徐玫抿唇笑道:“既然碰上了,一会儿咱们受个累,把你给解救出来吧。” “哎。”大麦应了一声,又靠近了朱燕扮成了她的年轻相公,小夫妻亲密地说了商量了一会儿话。 茶水用过了,一盘芝麻糕也几乎都进了朱燕和大麦的肚子—— 这种路边摊上粗糙的点心,她们可不敢让徐玫多吃。只能委屈了自己嘴巴和肚子。 离开茶寮,乘上了车,大麦才好奇地问道:“小姐,刚才那人是谁啊,婢子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就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西北贺家的公子,去年秋天的时候,他也去了南通。”徐玫道。 大麦恍然大悟:“原来是贺公子!他可不就是个大夫!”又道:“小姐,可不怪婢子没认出来,贺公子当年可是一身富贵气息的。但刚才那般落魄,一般人都不敢认的。” 徐玫点头赞同。 花大姐一行人不少,闹出来动静也不小。 她们跟着远远跟着动静走在后面,直到离开大街偏到了一条少有人迹的小巷,徐玫一个示意,大麦戳了一下朱燕。 “前面的,请等一等!”朱燕粗着嗓子喊道。 一开始,那些人并没停。直到朱燕连喊了几句,将花大姐的名头也喊了出来,那些人才停了下来。 “咦,哪里来的后生,你喊我?”花大姐打量朱燕,但随即笑容就有些意外深长,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找我花大姐?” “那个,我们寻人。”朱燕跳下车子,走上前,看着那低头整理衣衫一脸郁闷的年轻大夫强忍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贺鸣?” 贺鸣本来心头沮丧极了。他知道,花大姐这群人其实心不坏,对他也是真的好……但这么一直扣着他不给走,算是什么?他是医者仁心看不得当大夫的拿捏不肯给病人看病所以路见不平出了手,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手,就走不了…… 此时,他听到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愣了一下,心头一阵激动,抬头道:“我是叫贺鸣。”但他却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啊。 “真是你!”朱燕激动地一把抓了贺鸣的袖子将他从花大姐那群人中拽了出来,道:“你怎么跑到金陵来了!不知道你老娘在家里多着急,眼都哭瞎了!贺鸣,赶紧的,跟我走吧!” “啊,哦。好。”贺鸣有些懵,但反应也很快,连忙答应下来。 不管眼前这人是谁,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当前最紧要的,肯定是先摆脱花大姐她们纠缠。反正他的方子也开了不老少,能对了她们多半的病,花大姐那里是不用他了的。 朱燕拽了贺鸣要走,花大姐她们怎么能乐意? 那些人反应也很快,不用吩咐就将两个人给围上了。 花大姐似笑非笑地走到朱燕面前,道:“哟,这位姑娘这么一声不吭地来抢人,是家里也有病人需要郎中呢,还是怎么回事?知道我们贺郎有本事,抢回来成亲?” 朱燕面皮一下子涨的通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花大姐竟然看出了她女扮男装!又被花大姐这么言语犀利地呛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懵。 “啊,原来真是个雌儿!”有人在旁边哄笑,赞道:“花大姐好娘力!方才差点儿将我们都唬住了!” “以为老娘跟你们一样呢!老娘当年是花魁,你们算是什么玩意儿!”花大姐得意洋洋。那几个妇人也不生气,依旧在那里嬉笑着附和。 贺鸣一听眼前这青年是个姑娘家,下意识地就挣开了袖子。 徐玫在一旁见势不对,拿了那跟铁棍子递给大麦,道:“大麦,你上。她们一群娘们没什么功夫,那几个大汉也就三脚猫,比你差远了。” 能动手的话,跟一群风尘里出来的妇人们讲什么道理。就凭那些妇人讲话时候的荤素不禁的犀利劲儿,整个集雅苑的人都拉来,也都不是对手。 “得令。” 大麦闻言掂了一下棍子,轻巧地跳下了马车,眯着眼睛含着和善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到了那群人身边,却猛然抬腿飞脚,当即就踹飞了一个大汉! “哎,干什么,小娘们想打架?”妇人们激动万分,纷纷嚷嚷。 但就在她们囔囔的功夫,大麦又轮起棍子三下两下,便将几名大汉全部打到在地,一时间爬不起来了! 妇人们齐齐后退一步,花颜失色。 花大姐倒还镇定,福身行礼道:“不知小姐何方来历?一上来就是重手,怕是不好吧?” 大麦看了花大姐一眼,却没有理会她,而是瞪了朱燕一眼,不满地道:“该动手的时候,你讲什么道理?拿着!”说着,将铁棍往朱燕手中一丢。 朱燕下意识握住挥舞了一下,配合她的装扮,立即就显得分外彪悍。 花大姐面色很不好。 大麦不想多留,抬头问贺鸣道:“贺鸣!你走不走!”语气有些不好。 贺鸣连忙道:“走,我走。” 他应了几声,返身往妇人之中拿回他的药箱。那名妇人此时胆怯,只能放了手。(未完待续。) 329 面见仙长 贺鸣对她们道:“病人身上毛病,根治不容易,靠的平日里多多注意。方子我都写给你们了,怎么用药你们也都懂了,我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就走了。” 又对花大姐道:“花大姐,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花大姐红了眼眶,闭了一下眼睛,摆手道:“算了,你走吧。”很有几分真情流露的样子。 贺鸣咬牙转头,背着药箱往巷子外走去。 朱燕和大麦也不再停留。 “贺公子,上车吧。”徐玫唤道。 贺鸣犹豫一下,坐了进去。朱燕和和大麦都留在了车辕上,抖了抖缰绳,骡子就跑动了起来,车子很快就驶出了小巷。 车厢狭窄,布置也简陋,没有一点儿贵重之物。 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身上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贺鸣犹豫不定。外面那两个姑娘,大约是这小姑娘的婢女护卫之类?她们救他,是因为这个小姑娘的命令? 她称呼他“贺公子”? 贺鸣这个名字,他没有隐瞒,有人用心打听的话,肯定会知道。但他眼下落魄的样子,哪里还像是位“公子”! 她难道真的认识他! 贺鸣心中一时纷乱,竟然不知如何问出口了。 “没听说西北贺家有什么大的变故啊?”徐玫有些奇怪:“贺公子怎么流落至此?” 贺鸣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向徐玫抱拳行礼,礼貌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哦,我们是姑苏徐家的人。”徐玫道。 “原来是徐小姐。”贺鸣放下心,见徐玫分明易容不愿意说明身份,他也识趣没有追问,轻叹道:“说起来一言难尽。在下去岁秋天在南通行医,本来一直好好的,但却遇到一家人说家中有重病患者,便跟随他们出了城。” “哪知却是遇上了匪类。”贺鸣有些伤感:“我的小厮为了能护住我逃出来,同我换了身份留在那里,也不知后来怎样了。逃出匪类山寨之后,我没了行李钱财,也没了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加上江南少有贺家熟人,所以也没地儿求助。幸好药箱还在,所以就准备一边行医,一边问路,想要辗转回到家乡。” “孤身出门方才知道世道艰难。”他有些黯然,道:“花大姐他们其实一直都很照顾我的。” 他一个落魄的年轻人,有几个人能相信他真的能有一手好医术。想要做个游医,只怕多半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了。 徐玫不禁生出些同情来。 贺鸣简略地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就坦然大方起来,问道:“徐小姐这是往哪里去?” “我们去京城。”徐玫也没瞒着,道:“若是贺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们一道走。若是贺公子觉得不顺路,我这里有些银两,公子拿去做个盘缠吧。” 徐家人不缺银子。 徐玫刚才心思一动邀请贺鸣,是突然想到她们一行人其实少了个男人在。万一再有那像花大姐一样眼尖认出来的,说不定会横生一些麻烦。反正,带着贺鸣这么个男子,又是个大夫,方便处是大过于麻烦之处的。 贺鸣想了想,道:“不麻烦的话,在下想与小姐一起行路。”他又补充道:“贺家在京城有人。不怕小姐笑话,这些日子的落魄为难,在下不想再尝一遍了。” 话虽如此说,但徐玫却并未从他的眉宇神态之间看到太多的怨怒凄苦之意。反而有一种“我心安然”的平和意味,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贺鸣肯定也有些拳脚功夫的。 他能从匪窝里逃出去,花大姐一个绣房一帮妇人们,难道能拦得住他?他大约是觉得暂时还能够忍受,不愿意伤了人心吧。 对于他这种选择,徐玫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 车子穿过了大半个金陵城,在西面靠近城门的一处繁华街道上缓了下来。大麦接手朱燕赶车,朱燕下去,问了几家客栈之后,招呼她们停了过去。 “妹子,我看过了,这里还算干净,愿意让我们住一个时辰,收的钱也不多。。”朱燕道:“咱们在这吃个饭,休息一下,避过了正午的太阳,再走不迟。” “哥哥考虑周到。”徐玫答应着,与贺鸣一起下了车。 他们四人围着一张方桌在大堂吃饭的时候,有几个人进来向掌柜打探消息,听那话音分明是徐家来找徐玫她们的。贺鸣不禁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竟然还好奇地向那些人张望了一下。 那几个徐家来人在大堂环视一眼,目光从她们一桌上掠过的时候,对上小姑娘的眼神,连停顿都没有,一无所获,也就离去了。 “大兄反应挺快的。”徐玫低声道:“下午我们出城之前,给他留个信儿吧。省的他担心。” “哎,好的。”朱燕低声道。 贺鸣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能让徐家动用人手来找的,估计身份不抵。这小姑娘又提到了“大兄”这种称呼…… 上楼休息之时,贺鸣轻声问道:“玫小姐?” 徐玫怔了一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开门进了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徐立前的消息虽然传的很快,但他只是那么派几个根本没见过不认识她的人找她,显然是找不到乔装打扮过的徐玫的。更何况,他们找到的是三个人,而徐玫现在有四个人。 人数对不上,性别也不对。 这就注定了徐立前只能拿着徐玫留下的信,跟在她身后苦笑吃土。他追了两个地方之后,就不想再追下去了:他还是很忙的。而且,他都找不到人,别人估计也找不到。 徐玫安全无虑,总会回来。算了。 六月初六。 徐玫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一路简朴辛苦,没怎么耽搁赶路之下,此时几个人的面色都有些疲倦。 “贺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吧。”徐玫微笑道:“我们另外有些事情,不方便让贺公子参与,请贺公子先行一步。” “多谢徐小姐!”贺鸣也没有矫情,闻言向徐玫抱了抱拳,大踏步向不远处的城门走了过去。 他离开之后,徐玫去掉了妆容,但却又让朱燕和大麦重新修饰了一下眉眼,这才重新上车,绕道换了一个城门,缓缓入了城。 她没有去上次夏长渊的那个小院。 因为那个小院,已经被夏长渊留给莫仁了。在没有见到洪光道长之前,她不想见到任何人。 洪光道长给她留了个地址。 她们沿路找过去,找到了一个小的道观。分明就是人世之间,但徐玫打量着青石黛瓦,却总感觉它仿佛是世家之外。 道观没有名字。 显然也不接待世间供奉。 朱燕上前拍门。 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打开了门。他好奇地打量了徐玫一眼,没有说话,侧身请了徐玫几人踏进道观,在她们之后重新关上了门。 “仙长。”徐玫恭敬行礼。 “你来的倒也快。”洪光道长转身面相徐玫,风采一如往昔,开口道:“本尊找你,是突然心血来潮,觉得应该把这个东西给你。” 他指了指一旁的石桌。 石桌上,有一块薄薄的金属体,正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有些刺眼。 是所谓的《浮世经》。 那个他们阳明山深潭之下取回的,二百年前徐师的遗留之物。 徐玫的心不禁狂跳了好几下。她忍住没有立即去拿那本“经书”,反而恭敬地重复道:“心血来潮?” “我辈修道之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就心血来潮。”洪光道长解释道:“是以,我们对心血来潮十分看重。愿意按照直觉行事,不去违背。虽然,有时候看似不必要。” 就像这一次。 他拿了这个东西,完全能够一直占着,而不是要交出去。就算要归还徐家,也轮不到还给徐玫这个小姑娘。 但因为他的心血来潮,他没有多做思考,就遵循本心提示,写信将徐玫叫到了京城,将这个东西给了她。 也因为这次的心血来潮,洪光道长不免多留意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几分。 “仙长的道理,我不懂。”徐玫摇摇头,郑重地行礼道:“但徐玫多谢仙长赐予。若有他事,还请仙长吩咐。” “没事。”洪光道长淡淡地道:“本尊在这时间停留几十年之久,也该归去了。” “仙长是要离开了?”徐玫有些震惊。 之前,她同徐夫人曾大胆推断过,洪光道长并非此间之人。但天地悠悠,威严广大,以她们的见识,再怎么想,也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要从这世间离开! 难道神仙不是传说! 世间真的有飞升! 但那怎么可能! 徐玫和徐夫人一样,对于这些,都持有保留的、谨慎的态度。 “世人都在猜想,本尊为何一定要替大夏皇室修陵。”洪光道长淡淡地道:“说出来也没什么。本尊要借助皇陵之中的天地之势星辰之力并真龙紫气,修筑阵法,于特定天时时候献祭引动,希望能破开这天地禁锢,从而离开此地。” “若功成,本尊自然能得以离去;若不成,本尊也会因耗尽寿元而魂飞魄散,不存于世间了。” 听起来玄而又玄。 徐玫恍惚了半晌,觉得这实在是她不能理解的境地,便也就放弃不去试图理解。但洪光道长是在用性命去最后一博这一点,她听懂了。 看在他主动将经书还给了她,而且从未为难过徐家人反而多有帮助的份上。 徐玫慎重开口,问道:“那么,仙长,不知仙长如今是否还需要什么帮助?比如说人力物力?我愿意说服母亲,相助仙长。” 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徐家不乐意填这个无底洞,那是因为洪光道长一开始是与先帝合作的。徐家掺和进去,只会很惨,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而眼下洪光道长显然到了最后的关口,他与新帝的合作仿佛也不那么紧密,反而对徐家颇有善意……看在他将徐师遗物主动给回来的份上,徐玫觉得,徐夫人会愿意因此出一大笔银子。 洪光道长的本领很大,大到了她们不能理解的程度。 他就要离开生死难料,面对徐家的善意,他多半会有回报—— 只是给些他的丹药,就足以对的上徐家的付出!毕竟,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能延年益寿的丹药,万金难换! 所以,徐玫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是真心的。 洪光道长略微有些意外,沉吟了一番,道:“本尊需要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 而且,金子比银子要难筹集。 徐玫面色不改,问道:“仙长什么时候要?我好禀告母亲。” 洪光道长深深看了徐玫一眼,开口道:“除了十万两黄金,另外本尊需要一百斤深海铁心,一百斤极品寒玉和一百舍利子。若徐氏能在两个月内找齐这些,本尊会用足够徐家满意的东西做交换。比如给你们造几个绝世高手;比如一些神兵利器,比如各种丹药,又或者其他保命之物。所有的这些,除了本尊这里,世间再无其他人能够提供。” “你家先祖徐师,也不行。” 这样“公平交易”一般的条件,让徐玫十分心动。但她还是很坦诚地道:“母亲接下徐家也就十几年。十万两黄金徐家应该有,但您要的那些稀有之物,徐家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替您寻到。” “有多少算多少。”洪光道长道。 他的阵法和祭坛已经修建成功了。再向徐玫提出的这些东西,一来是再多一份保障,比如舍利子。二来就是他若能成功离开,那些稀有之物就会有大用。 徐玫施礼道:“我明白了。” 她这才走过去拿起那金属经书,问道:“仙长,不知此物如何使用?” 洪光道长开口道:“若非你之前主动开口相助,本尊必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他淡淡地道:“上面有个小小的按钮,按一下,经书上就有有内容显示。而支撑它运行的能量,需要太阳照射便能够补充。” “具体的,你带回去之后,再慢慢摸索就是。它对于本尊没有什么帮助,是以本尊并未仔细研究。”(未完待续。) 330 事关重大 徐玫的小心脏再次跳了跳。 她没有当着洪光道长的面去打开经书,验证他的话。因为一来他相信洪光道长实在没有必要欺骗她,毕竟他原本不打算说的;二来,洪光道长已经摆出送客的意思,再耽搁纠缠,她要惹人家不高兴了。 告辞,出门。 徐玫领着二人步行一段,再回头看那小小的道观的青墙黛瓦,却猛然听到身边的朱燕和大麦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副骇然至极的表情! “怎么了?”徐玫拧眉问道。 “小,小姐。”朱燕吞了一口口水,低声道:“道观不见了。” “你说什么?”徐玫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分明看的清清楚楚的,道观还在那里的。 朱燕看向大麦。 大麦也满脸难以置信,道:“小姐,婢子也看不到道观了。可我们也才走了几十步远啊,道观又不能长腿,怎么会不见了?” 她们看不见。自己却看的清清楚楚的。 徐玫沉默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之前来的时候,你们能看见那里吗?” 大麦和朱燕对视一眼,再次震惊,都摇摇头:“小姐不问,我们还没有察觉呢。之前,是小姐您说找到了地方,我们才猛然看见面前有一道门的。当时婢子没有在意,以为是自己粗心没发现那门呢。” “那在你们眼中,几十步外,是什么?”徐玫抿了抿唇,再次问道。 “就是院墙。与这边一模一样的院墙。”大麦意识过来,震惊地道:“难道小姐您看到的不是院墙?” 徐玫没有回答。 她若是只看到院墙,之前如何找到地方。 “要不,小姐,您在这里看着,我们两个过去找找看?”话虽然说出来了,但大麦显得心存敬畏,并不情愿真的回去找。 太玄乎了。 她真的害怕了。 朱燕也很害怕。她盯着徐玫,神色间十分紧张,似乎怕徐玫点头。 徐玫摇头:“不必了。我们走吧。” 为什么要回去找呢?找到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我们去哪?”大麦和朱燕都松了一口气。 “去商会。”徐玫道:“这一路我们吃了不少苦头,需要好好休整一下。嗯,你们也把脸上的东西擦擦吧。” 她见过了洪光道长,得到了好东西,自然不必再乔装在外面冒险。 “万一再被绑架,那真是自找苦吃了。”徐玫故意说笑道。 大麦和朱燕也轻松了些,笑道:“谁敢绑架我们小姐,小姐就甩出些蚕豆,让他们见识见识。” 一路上,偶尔有路见不平的时候,徐玫兴致来了,就会悄悄弹几颗蚕豆出去,教训了不少地痞无赖。为了让徐玫能随时都有用的,大麦还特意缝了个口袋,装了一小口袋的干蚕豆随身带着。 三个人走出巷子,才到了外面街道,便见之前见到的徐家分会的徐塘管事领着两个伙计正在路口,满脸焦急,像是要往巷子里面去,又有些犹豫。看见徐玫三人出来,他们立即长出一口气,一脸大喜地迎了上来。 “玫小姐。”徐塘拱手道:“之前收到公子来信,属下就难以安心,派了人日夜在四门守着。今日看见小姐进城,伙计不敢确认,就没有立即迎上前,还请小姐不要责怪才是。” “是我自己要乔装而行,怎么会责怪他人。”徐玫含笑,礼貌回礼,道:“若是当时你的属下真迎上来了,我反而不知该怎么才能打发他们,又是为难。” 所以,这位徐塘当真十分会做人。 他从徐立前的来信知道了徐玫一路乔装进京,判断徐玫肯定是有要紧的私事要办,所以虽然派人一直留意了徐玫的行踪,但却没有立即打扰,而是远远跟着。刚才,若非是见徐玫和她的两个婢女都恢复了本来面目,又或者她们依旧露出躲避他的意思,徐塘仍然不会上来相迎的。 徐塘听到徐玫这样的话,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穿了。这让他心头难免有些自得和欣慰,笑得越发温和,问道:“那小姐的事情办好了?” “是啊,办好了。”徐玫笑了笑,问道:“正要去您那里作威作福呢。” “那太好了,欢迎,欢迎。”徐塘招了招手,一辆大而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他开口道:“小姐,两位姑娘,请上车。” 徐玫恢复了身份,当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去坐小而简陋的骡子车了。她谢过了徐塘,坦然地领着两名婢女上了马车。商会的马车如同一间设施齐全的房子,里面是什么都有的。 徐塘很细心,车上不仅有美味茶点都热乎着,而且给她们备下了两套新衣服,从里到外都有。是以,待她们从车上再下来的时候,就完全是徐家娇女和徐家女婢该有的样子了。 徐玫第一时间给徐夫人写了信。 “徐伯,这封信十分重要,还请您想法子,立即送到家主手中。”徐玫封好了信,向徐塘慎重地道。 徐塘愣了一下,忙道:“小姐放心,属下立即去办。三日之内,这信必定能平安到家主手中。” 他能负责京城的徐家会馆,在徐家身份不低,也是少有的能有办法与徐夫人直接联系之人。虽然他或许不完全清楚,徐夫人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徐玫做不到。 而徐塘心中却想的是:难道这位玫小姐乔装来到京城,真的是有万分紧要的事情?是关系到整个徐家的,而不仅仅是她自己的私事? 信发出去之后,徐塘再次听说徐玫要见他,愣了一下,连忙又过去了—— 徐玫是家主的亲女儿,未来家主的亲妹妹,感情深厚。若让她不高兴了,将来在家主面前和少主面前说几句不好的话,那真是太冤枉了。 “徐伯。”徐玫邀请徐塘坐下,让人奉了茶,摆摆手让其他人都下去之后,才向徐塘开口道:“我知道徐伯事情忙,就直接说事情了。” “小姐请讲。”徐塘欠了欠身。 “据徐伯估算,目前徐家有抽出多少金子?”徐玫问道。 徐塘微一迟疑,道:“这个……属下按照京城商会与其他商会往来流水上大胆估算的话,眼下徐家能动用的金银数目不算太大……” “不是银子。”徐玫打断他,道:“只需要金子。银子的数目不能折算,要一定能兑换出来的才算。”她见徐塘神色间十分犹豫,显然拿不定是否将徐家这些机密说给她,眼睑垂了垂,重新看向徐塘,平静地道:“徐伯不用有顾虑。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家主一向冷静分明,从不会迁怒。” 但他一个主事人,若仅仅因为对方的身份是家主女儿的话轻易就透露机密,怎么论也是他口风不严。不是一句徐玫说承担就能完全承担的。 徐塘避开这个问题,再次问道:“小姐是说,一定要金子?其他的财产物资都没有用?” “是。只要金子。”徐玫道:“我需要十万两金子。这个数目,我觉得对于徐家来说,并不是太大的负担。徐伯有顾虑我能理解……”她略一沉吟,道:“这样,您先做些调查准备一下?相信家主收到信后,很快就会有指示下来。到时候,您有了准备,也能最快时间完成任务。” “多谢小姐体谅。”徐塘起身,向徐玫抱拳,道:“那属下就去做事了。” “嗯。”徐玫也站了起来:“我送一松徐伯。” 临出门前,她再次道:“我真心希望,徐伯您能将我这番话放在心里,而不是出门就忘了。” “不会,不会。”徐塘保证完毕,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书房,他却没有立即行动。因为,他实在拿不准徐玫的话,实在没有将徐玫的话当真的勇气。是,他可以对徐玫十分恭敬,但是…… 徐玫不是徐立前。甚至连徐惠都不是。 她年纪太小,也从未在徐家发出过自己的声音。万一,万一她仅仅是奇思妙想年纪小贪玩呢?他一个分会的主事人,责任重大,怎么能轻易陪着小姑娘拿正经事去玩! 而徐玫给他的建议,让他先略作准备,动静虽然小很多,但也还是会有动静的。他事情很忙,万一准备之后是一场空,他真是白白耽误功夫! “姨父。” 徐塘听见叩门声,抬起头,眉头略微舒展,道:“是行儿啊,进来吧。” 徐立行走进书房,笑着问道:“我听说姨父已经将玫小姐顺利地接回来安置了,为何还很是忧心忡忡?” 论徐家的关系,徐塘和徐立行的血脉离得有些远;但徐塘的妻子和徐立行的娘亲却是亲姊妹,母系这边的关系更近,所以徐立行一直都称呼徐塘为“姨父”,以示亲近。 徐塘对于这个年轻上进的侄子也十分喜爱,平日里照看指导良多。此时听见徐立行问,他心中突然一动,问徐立行道:“行儿,你去年陪同公子到南通办事,听说玫小姐当时一直都在?你与玫小姐接触过么?按照你的了解,玫小姐她……”他皱眉,直接道:“这么说吧,行儿你觉得,玫小姐她是不是个天真贪玩的娇小姐?” 徐立行闻言愣了一下。 他折回去关上了书房的门,走近徐塘身边,轻声道:“姨父怎么这么问?玫小姐有事请姨父去做?” 徐塘点点头:“她的要求关系重大,我不知道该不该有所听从,所以问问你的看法。” 徐立行想了想,低声道:“那以我看,姨父最好按照玫小姐的要求去做。就算不能完全满足,也要尽可能地去做。” “嗯?”徐塘实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诧异问道:“为什么?行儿,事关重大,不是玩笑,你必须要说服我才行。” “姨父,您听我说。”徐立行低声道:“南通之行,家主为了锻炼公子,安排了我随行替公子处理琐事。临行之前,家主特意交待了我……” 徐塘皱眉道:“别卖关子。” “是。”徐立行道:“家主交待我,说若是遇到我觉得不妥之事,让我先向玫小姐说明情况问问她的意见,而后才决定如何行事。在公子与玫小姐意见想左的时候,家主告诉我,在不引起公子愤怒反感的情况下,尽量按照玫小姐的意思去做。若碰到我无法说服公子的情况,也可以禀告玫小姐,由她出面,说服公子。” “虽然南通之行,玫小姐一直停留在船上并没有露面,对于公子的所有作为都是冷静旁观并未干涉……但姨父,家主会这般交代我,难道还不能说明很多吗?” 甚至可以由此断定,在徐夫人心中,那个外人看着最不起眼的小女儿,有时候要比她一心培养的儿子做事更让她满意! 徐塘悚然,震惊地道:“你这话,当真?家主,真是这么交代的?但为什么……” 为什么家主这么信任和喜欢小女儿,却不让她插手徐家的事务?据他所知,徐玫在姑苏在徐家,分明就是万事不过问的! “事关重大,我怎么会在件事上骗姨父?”徐立行想了想,反问道:“那姨父您觉得,家主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宣扬这一点?推出玫小姐,会有任何好处吗?” 徐塘缓缓地摇摇头。 徐夫人有一子两女。 她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当继承人,一个女儿精明能干可以辅佐儿子……为什么还要再推一个女儿出来? 就算这个女儿是她最看重的,让她隐在暗处,比放在明面上引人注目,能起的作用就大多了! 徐塘一瞬间想了许多。 他渐渐舒展眉头,问徐立行道:“那立行,你对玫小姐这次突然乔装来京是怎么看的?说说。” 徐立行却谨慎地摇摇头,道:“我知道的很少,无法判断。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玫小姐绝对不是任性之人。若她真是贪玩出来的,也绝对不会提出让姨父您觉得为难的要求。” 她一个娇小姐,跑出来玩,最多也就是让人安排车马食宿之类的琐事。而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让徐塘觉得为难?让徐塘为难的,一定是正经要事。(未完待续。) 331 交易! 徐夫人的女儿,可以不聪明,可以不上进,也可以无能,但绝不能分不清楚轻重。不然,徐夫人怎么会准许她轻易地跑出来? 徐塘想明白了,一咬牙,道:“行儿,姨父就信你这一次。” 徐立行有些傻眼,又有些感动,苦笑道:“姨父,您这么说,我压力很大的。” 徐塘哈哈一笑,起身按了按徐立行的肩膀,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行儿不必紧张。”他沉吟一下,道:“你既然与玫小姐有旧……今天晚了些,明天你去拜访她吧。她说不定愿意向你透露更多的信息。” “若能知道她的要求是为什么,那我准备起来,心里就能有底多了。”徐塘感叹道。 徐立行点点头,道:“姨父不说,我也打算去拜见玫小姐的。” 徐玫来到他面前了,他不去拜见一下,那就太不懂规矩了。换成其他人,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次日。 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整夜,清晨的徐玫神采奕奕。 “南边早就热起来了,没想到京城竟然还有些暮春的意思,一点儿也不热呢。”大麦送了茶过来,轻笑道:“小姐最近是准备多休息几日呢,还是趁着天气不错,出门走一走?” “这几天哪儿都不去。”徐玫摇头道:“之前一路乘车,我觉得自己应该都受伤了。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待几天再说。” 大麦笑容灿烂起来:“那就太好了。正好婢子也觉得没歇过来呢。” “主子没喊累,你倒是娇气上了。”朱燕走过来,含笑说了大麦一句,而后向徐玫道:“小姐,立行公子在外面,想要求见您……您的意思呢?” “徐立行?”徐玫有些诧异:“他在京城?” “是。”朱燕道:“据说他最近休假了,并没有差事在身。来京城是涨见识并学习的。这里的徐主事,是他的亲姨父。” “哦。请他进来。”徐玫再次忍住了查看那经书的意思。 没多久,徐立行走进来,向徐玫见礼。徐玫亦起身还礼,请了徐立行安坐。 大麦替徐立行端上了一盏新茶。 徐立行客气地道:“多谢大麦姑娘。” 大麦笑了笑,同朱燕一起,站在了一边。 “没想到族兄也在京城。”徐玫微笑开口道。 “奉母亲之命,过来京聆听姨父教导来的。”徐立前解释了一句,道:“我听说玫小姐会来,还替姨父守了几天城门,只可惜与玫小姐错过了。” “也幸好错过了。”徐玫轻笑道:“不然我怎么甩掉族兄去做自己的事情?”意外相见,她见到徐立行,不禁觉得亲近。 徐立行也察觉到徐玫的态度,心中微微激动,趁机大胆问道:“不知玫小姐来京是做什么事情?昨日姨父问我,是不是按照小姐您的意思做筹备,我劝他一定要相信玫小姐。 徐玫略微有些意外,随即问道:“那徐伯应下了?” “姨父答应了。但他也不肯告诉我是去筹备什么。所以,我也拿不准他能办到什么程度。”徐立行道:“若是姨父做事并未达到小姐要求,还请小姐体谅一二。” “没有家主指示,他的确能动的有限。我能理解。”徐玫想了想,道:“其实,徐伯和族兄你都是我能够信任的自己人,所以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昨天徐伯太谨慎,他不肯开口问,我也就没向他解释清楚。” 徐立行心中激动,坐直了身体,洗耳恭听。 徐玫沉吟一番,如同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才道:“我这次突然乔装出来,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更没有征得大兄的同意……那是因为,我来见的,是洪光仙长。” “洪光仙长!”徐立行难掩诧异。 怎么会! “仙长将信送到了阳明山。他的召唤,我必须来。仙长身份贵重,是以事情我并不方便将实情告诉其他人。”徐玫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也因为我知道一进京后就瞒不过徐伯的眼睛,所以昨日一到,就去见了那位仙长。” 徐立前听到此处,面容严肃,甚至有几分紧张。 没办法,那一位仙长,实在是高高在上,真真正正的神仙人物! “那位仙长送给了我一样十分贵重且意义非凡的物品。”徐玫缓缓地道:“具体是什么,我不方便告诉族兄。” “我明白。”徐立行连忙表态道。 那位仙长送出来的东西,肯定是非同一般的!而又让徐玫如此慎重对待的,只怕并不是类似于仙丹这类的东西! “之后,仙长准许,我与他谈了一笔交易。其中,最基本的,是十万两黄金。其他的稀有之物,我估计徐伯没法子,所以没告诉他。只问了问这些黄金徐家能不能准备出来。”徐玫轻声道:“而仙长允诺出手的交易之物,肯定物有所值。具体,我已经写信给了家主,相信家主肯定会迅速回信的。” 徐立行真的十分激动,双目都放出了光芒。 他立即道:“玫小姐,我能将您这些话告诉姨父吧?他若是知道了您是与那一位仙长交易,肯定会竭尽所能,绝不耽搁的!我与玫小姐的意思一样!家主一定会同意您这一次的交易决断!” 甚至可以说,一旦交易达成,徐玫就是立了大功! 洪光道长那是什么人? 他所出的丹药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甚至有一次,先帝向他求了一枚治疗伤势的丹药用在了战场上,一枚丹药融化了一大缸水,疗效却仍然立竿见影,轻伤立即痊愈,重伤者也都保住了性命! 那一次,大捷! 只可惜后来,不止是仙长愿意提供的丹药少了,还是先帝不愿意如此珍贵的要这么“滥用”,那种药再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 徐家求财容易,但有些好东西,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而徐玫竟然能以黄金从洪光道长那里获得交换之物,无论是换回什么,无论是换到多少,都是值得的! 只因为那个人手中的东西,买不到。 “其实,仅仅凭着仙长一开始给我的物品,就绝对值十万两黄金。”徐玫抿了抿唇,道:“所以,族兄可以转告徐伯,让他完全不必有顾虑。” 徐师的《浮世经》,如何值不得十万两金子! 再多几倍的价格,徐夫人也绝对眼皮眨也不眨地答应! 徐立行闻言再次警醒。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小姑娘从那位仙长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物品,敢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甚至想都不敢去深想! 徐立行坐不住了。他按捺住心中激动,起身道:“玫小姐,我这就告诉姨父详情!” “多谢族兄有心。”徐玫道:“也请族兄向徐伯转告我的谢意。” “应该的,应该的。” 徐立前出了徐玫锁住的小院,左右看了一眼,强行将自己面庞扳起,看起来不露声色,但脚步却不禁有些匆匆。他问了几个人,一路找到徐塘,将徐塘拉到一个角落耳语一番。 徐塘眉头忍不住地连连跳动了好几下,低声问道:“当真?” “她是这般说的。我觉得不会有假。”徐立行沉声道。 徐塘却有些不能相信:“那一位不是正与皇室合作吗?他为何又突然对咱们徐家优待起来了?会不会……”他话说一半,改口道:“从前家主的意思,是不愿参与到那件事之中的。” 皇室根本没有从那一位那里真正得到好处。 甚至说,一个大夏朝,就是因为那一位弄出帝陵这么个无底洞,硬是从一个鼎盛大国落到如今岌岌可危的地步! 徐家只是一个家族,与大夏绝对比不得,又如何能掺和的起! 徐立行被他提醒,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一阵发白。但他略一思索,就断然道:“姨父,玫小姐说,她已经得到了一样东西,足以抵得上十万黄金。只要玫小姐这一次进京所见真的是那一位,我就相信她的话!” “但我们也不知道她那时候见的是谁。”徐塘十分谨慎,道:“她昨日去的地方我让人查过了,那边居住之人身份都很普通,并没有痕迹说,那一位是隐居其中的。” 徐立行不说话了。 所以,说到底,是事关重大,他们不敢承担擅自行动的责任。只能等徐夫人给出指示。 “我打算先盘查一下分会的账目。行儿,你来帮我一下吧。”徐塘拍了拍徐立行的肩膀,轻叹道。 他能先做的,也就这样了。 十万黄金,若不能用银子折抵的话,凭他一个分会,绝对是拿不出来的。若要向外兑换,只他一家,动静也太大了。 …… 徐玫心底并没有太在意徐塘和徐立前是不是相信她的话。 她相信徐夫人会信任她,因为徐夫人清楚,她这一次到底拿到了什么东西!而洪光道长要的,也只有在徐夫人的命令之下,动用整个徐家之力,才能快速地进行筹备! 凭一个京城分会,凭徐塘手中的权限,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之所以选择将实情告诉了他们,也算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吧。 徐玫想到这个词,不禁有些感慨。她在梧桐树影下静坐了片刻,没有感受到有人窥视这里,才缓缓地将经书拿了出来,仔细观察了一阵,找到一个小小的标志,按了下去。 无声无息。 徐玫屏气凝神,盯着经书看。 就在她的注目之下,原来如同玻璃材质的部分突然闪了一下,而后亮了起来,不断地闪现出了各种图片和洋文字符,以及几个汉字:正在初始化程序,请稍候…… 什么意思? 如同玻璃一般的镜面在白光之下出现的亮度很不明显,徐玫看的有些吃力,忍不住抬袖挡了一下阳光。 也许,这种经书,不应该在烈日下观看。 会伤眼睛。 但洪光道长说,它需要接受阳光照射,才能补充能量。 徐玫犹豫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起身将经书带回了屋子—— 既然是“补充”,那就用完了再补充吧。这东西在不见天日的山腹之中藏了二百年依旧能够使用,肯定不会因为她不小心用完了能量就坏掉的吧? 一连数日,徐玫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步都没有出去。 她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但只有陪同她一起长大的朱燕和大麦才能从她有时候摩挲腕上手链的动作上判断出,她们的小姐内心极其不平静,激动,乃至有些亢奋! 徐玫这种表现,让两个人有些小心翼翼—— 有些内情,根本不是她们能探问的! 甚至,在徐玫有时候一定要坐在烈日底下晒的这种怪异行为,她们彼此对视,亦不敢上前询问,反而要留意小院外的动静,不让人发现了自己主子的怪异。 就在两名婢女的忐忑之中,徐夫人的回信,终于到了。 徐塘站在院外,待大麦通报之后想请,才恭谨地走进院子,从袖中掏出两封信,向徐玫道:“玫小姐,家主来信了。” 一封拆开过。一封是完好的。 大麦接过信,呈到了徐玫面前。 徐玫接过来,见那封被拆开的信件是写给徐塘的,便示意大麦还回去,摇头道:“家主给您的信,不必给我看。” “是。”徐塘格外恭谨,竟然不肯坐下,坚持站在哪里。 在徐夫人给他的信上,没有别的,只有一点,便是让他负责、徐立行协助,无条件地尽可能地完成徐玫的要求!徐夫人会通报整个徐家配合他们二人的要求! 再没有别的话。 这让徐塘震惊。 徐夫人既然如此信任徐玫! 徐立前独自办事之时,她还会暗中嘱意人负责提醒监督!而在徐玫这里,十万黄金如此巨大的数目,甚至还会有其他的,徐夫人竟然任由徐玫做主! 而他徐塘,就仅仅是个负责具体办事之人,没有权利干涉徐玫的任何事情! 想一想之前他对徐玫提出的要求没有太重视……徐塘此时觉得自己必须站着以示恭谨,没有了坐下的资格。因为,他这一次,是来听候指示的。(未完待续。) 332 莫仁来访 徐玫笑了笑,没有坚持,低头检查了一下信封封漆,见完好没有被动过,方才动手拆开。 展开信纸一看,徐玫不禁露出了些笑意—— 两张信纸,徐夫人竟然完全用拼音之法写成的!全都是洋文字符!现在这种拼音之法,除了她,只怕谁也看不懂! 而她之前给徐夫人去的信上,还怕徐夫人并不完全懂得拼音之法,所以只有少数一些关键字用了拼音而已。 没想到,徐夫人比她聪明的太多,竟然早已经掌握了拼音之法。 而让徐玫笑了之后又不禁郁闷的是,徐夫人的这种来信,她居然看起来还有些吃力…… 为了不至于出错,徐玫盯着那张信纸,默默地反复看了很久。 徐塘站的久了,忍不住向徐玫那边瞥了一眼,看到徐玫将信纸就那么摊在桌面上忍不住眼皮一跳,立即错开目光之后,又情不自禁地再看一眼。 这一看,他又愣住了。 满纸的西洋文? 他也懂点儿西洋文,只是会说,却不会写。 徐夫人能写,徐塘不意外。在他们这些忠心追随徐夫人的人心中,徐夫人带领徐家一步步走到今日,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但徐玫……不是听说她连族学都不肯去读的吗?怎么能看得懂西洋文! 徐塘这些念头闪了一下,便立即被他摒弃了。 他并不需要关心这些。 徐塘收回目光,继续恭谨地站立在那儿。 又过了好一会儿,徐玫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动手将信纸收了起来,道:“家主这么写信,我理解起来有些吃力,让徐伯久等了。” “不碍事,不碍事,玫小姐千万不要客气。”徐塘道:“家主让属下悉数听从您的任何吩咐。之前有怠慢小姐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之前徐伯谨慎的做法十分正确,相信家主也会这般认为。”徐玫抿了抿唇,道:“既然家主让立行族兄协助做事,就让他一起过来听一听?” 徐塘自然不会反对。 徐立行就在院外。徐塘招呼一声,他便进来了。 徐玫对徐立行点了点头,一边收拾着信纸,将信纸原样折起装回信封,一边缓声道:“二十万两黄金,是这个家主已经应允的数目,两个内筹齐,越快越好,够十万之数的时候,来告诉我一声;其他的……”她将洪光道长要求的珍稀之物说了,因为只有三种,相信他们都记得住,她就这么说出来了,道:“家主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徐家各地库存里有一些,但很少,因为需要你们负责尽可能多地去找来。” “家主既然已经说了让整个徐家都配合你们,那么该如何做事,相信徐伯和立行族兄都是老人了,知道的很清楚,就不必我来说什么了。”徐玫笑了笑,摇头道:“而且,我也不懂。” 她只需要说出要求即可。 徐夫人大气,直接将黄金的数目提了一倍。 但徐玫有些担心,洪光道长未必需要那么多的黄金,所以还是让徐塘凑够了十万之后就来找她,她再去问问洪光道长的意思。他不要了,她当然也就不必再送了。 毕竟要兑换这么多的黄金,肯定会闹出些动静。 徐塘和徐立行恭声领命。 徐玫当着他们的面给徐夫人回了一封信。徐塘收好了信,才与徐立行告辞离开了。 随着他们又一次离开,小院子也再次安静下来。 大麦和朱燕一日比一日谨慎。因为她们信不过会馆的人。 尤其是当徐玫顶着烈日坐在外面的时候。只是这几日,徐玫不再干坐着了,而是取了纸笔,多数时间皱眉思索,时不时踌躇写写抹抹,偶尔伏案奋笔疾书。 大麦和朱燕认出其中许多的西洋字符,又不是西洋人,断定那是与之前徐夫人所用的、曾经徐师留下的那种“暗语”有关,下意识觉得事关重大,更是格外警惕提神,根本不敢稍作休息。 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实在十分辛苦。 万幸,自己主子夜里睡眠不错,她们值夜之时,是能够跟着好好睡一觉的,而不是绷着一根弦,睡不安稳。 又一日。 徐玫仍然在烈日下伏案忙碌。 大麦过来禀告道:“小姐,前面徐主事派人过来问话,说莫仁来到了会馆希望见您,问您是否有意见一见他。莫仁如今是太平局的局座大人,据说权势很重的。” “莫仁啊。”徐玫点点头,道:“我当然要见一见了。你亲自去请他过来。” 在与洪光道长的交易没有完成之前,她准备就待在这个小院子,哪里都不去。省的发生什么,节外生枝。而且,她有事情忙碌,一点儿都不无聊。 莫仁踏入了小院。 徐玫站在梧桐树下,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的心猛然一跳,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面色的冰冷褪去变得缓和,向徐玫走了过去。 “听说你现在是三品大员了。”徐玫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道:“那可是真厉害。莫大人,您看你都这么厉害了,若有一日我找莫大人你帮忙的话,不知莫大人还愿不愿意记得之前我的投入呢?” “师妹你总是用这个来揶揄我。”莫仁轻声开口,从语气中似乎听不出来他是什么心思:“吩咐就是。” “现在没有什么要麻烦你的。”徐玫摊手,请了莫仁坐下,笑眯眯地道:“不过,总得提醒师兄不能忘了,是不是?不然,师兄身份越来越贵重,万一要是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呢?” “不会。”莫仁道:“那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怎么会忘记。” 他怎么会忘记。 尤其是那些记忆之中,有她的存在。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温暖,又那样的有趣。 “那我就放心了。”徐玫笑容灿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跑来京城玩了?” “师妹忘了,我有很多双眼睛。”莫仁回答道:“你一来,我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等不到师妹你出门游玩,所以只好找上门来了。” “师妹怎么没有去之前师父的小院看看?”莫仁问道。 徐玫摇摇头:“我不想打扰师兄。” 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父亲放弃了太平观,远远到了南方,是为什么,你也知道。”她开口道:“莫仁,你很聪明,我也不瞒你。徐家是有意于南洋上岸立土建国的。将来发展到什么程度,又会与大夏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是都是说不准的。你现在效命于新帝,我和父亲都不想让你难做。” “是啊,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莫仁沉默片刻,微微感慨。 徐玫不禁抿了一下唇。 其实那一日从洪光道长那里回来之后,她一夜没有碰新得的经书,而是在反复去想,洪光道长与她说的那几句话。越是想,她越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利用! 献祭! 真龙紫气! 皇陵! 须知,在许多流传下来的风水术法之中,都是笃信朝代更迭,是有气数存在的。也一样笃信着,龙脉一说。 那么,洪光道长到底是利用大夏的什么!只怕绝不仅仅是人力和物力! 想一想他出现后这些年,大夏国势短短几十年就急转直下……徐玫心中惊骇,可想而知! 而这一点,她没有同任何人说。包括徐夫人。 她不是怕徐夫人觉得她异想天开不信她,而是她觉得自己说不清楚,隐隐的,她也感觉到这个是不能说的。至少,暂时不能说。 而莫仁却是皇室子弟。 他现在效命于新帝,身居高位。虽然徐玫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但……他是大夏皇室血脉嫡系。只这一点,就让徐玫的很多话,更加难以启齿。 不久的将来,他们的立场就不同了。 “师妹在为难什么?”莫仁看着徐玫,轻声道:“既然为难,放弃便是。” 他不想她因为他而觉得为难。 莫仁……总是她看着长大的。徐玫听到他这样说,心中软了一下,咬了一下唇,十分认真地看着莫仁,低声提醒道:“莫仁,最近青龙山恐有大变故,你要小心一些。”、 青龙山,那是大夏皇陵所在之地。 莫仁眼中顿时有光芒明灭闪烁。良久,他才道:“多谢师妹提醒,我会很小心的。”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会有事情发生,届时想必京城会有混乱……师妹什么时候离京?” “我还不能走。”徐玫道。 她也想看看,到了洪光道长选定的那一日,会发生什么。 “那师妹也一样要多加小心才是。”莫仁言语中有关切流露。 徐玫笑了笑,用力地点点头。 说完这些沉重的,就该说些轻松的了。 徐玫让大麦过来换掉了茶盏,笑眯眯地问道:“那个,莫仁,听说你如今消息很灵通,是知道很多秘密的,是不是?” 莫仁点点头。 “那我问你,胡不为和九公主火急火燎地成亲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徐玫目露好奇。她想知道,是胡不为耍了什么手段,才能在于徐氏碰壁之后,立即就搞定了九公主,成了驸马爷。 前世,他不是也搞定了一个皇室公主么? 想到这里,徐玫不禁感慨世事奇妙。似乎有些事情,兜兜转转的,总会发生一样。只是,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因为想到这一点就恐慌害怕:因为她如今有了能够的能力,再也不怕惧怕面对任何事情发生了。 “你不是不喜欢胡不为吗?”莫仁反问道。 从徐玫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让他忍不住有些不高兴。尤其是在胡不为之前居然还向徐玫提亲。 “我当然一直很讨厌他。”徐玫理所当然地道:“但他怎么也算是熟人啊,若真有趣事,我回去讲给大兄听,也是一种谈资,是不是?” “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莫仁抿了一口新茶,缓缓地道:“说起来,也不知是胡不为倒霉,或者更加幸运。他们一行人从姑苏离开之后……” 他轻描淡写地将胡不为与九公主的一路经历讲了一遍。 徐玫听的兴高采烈大呼过瘾,尤其在听到那二人竟然趁着借住山野身边无人之时成就了夫妻之实,眼中更是异彩连连,甚至拍手叫起了好。 莫仁看着徐玫,有些无语。 这是一个小姑娘家听到类似的故事该有的反应吗? 但她如此的鲜活明媚,让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心情好了起来,似乎有些后悔之前自己故事讲的不够生动有趣了。若是他如同说书人一样能舌灿莲花,是不是她就能笑的更加开心? “为什么这么高兴?”莫仁回过神,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觉得,是胡不为主动设计的?” “那当然了。”徐玫点头道:“你也说了,那媚药不算剧烈,并不伤人伤身。不管药是谁使用的,他一个男人不能保持灵台清明不能克制己身,而是暗自窃喜顺水推舟地办了事……不是他,是谁?” “原来他手上真的有媚药。”徐玫说罢之后有些咬牙切齿,道:“他该庆幸他那天约见惠姐姐的时候没有使用,不然,我一定要灌他一肚子阳城湖水,给他洗洗肠子醒醒脑子!” 莫仁张了张嘴。 他才是那个最清楚实情的人。那媚药,还真不是胡不为用的。 但徐玫说的对极。 若是胡不为真是正经君子,那一晚,那媚药也不能竟功。当然了,他还为他们准备了另外一种更外霸道的媚药……不过,这些,都不必说给徐玫知道就是了。 “他是居心不良。”莫仁开口赞同徐玫的观点:“也受了些教训。要知道,原本凭他之前献银的功劳和他的状元之才,回京之后肯定会立即受到重用的。但他这么娶到了朝阳公主,让皇上心头很高兴,一定要晾他一阵子的。” “那真不错。”徐玫笑眯眯地道。 口中这么说,但徐玫心中清楚,胡不为在顺水推舟占有九公主之时,只怕想的更为深远,不会在意眼下的这一点儿冷遇。(未完待续。) 333 收获! 莫仁走了。 当日下午,贺鸣让人送来了谢礼,委婉询问徐玫是否有空见她,并表示他要回西北老家了。徐玫想了想,让大麦给他送去了回礼,却没有提出再见面。 虽说是同行了一路,她并不讨厌贺鸣,但徐玫觉得,她和贺鸣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能愉快地聊在一起的,见面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就这么萍水相逢地过去了,也挺合适的。 伴随着连天的炎热天气,六月走到了尽头。 徐塘也终于将十万两黄金运到了京城郊外的一处密库。 “小姐,这些黄金,您要运到什么地方?”徐塘擦了一把汗,恭敬地问道。天热,他流汗流的太厉害,最近都有些瘦了。 “辛苦徐伯,我正要出门一趟。”徐玫道:“再回来,应该就知道了。” 徐塘问道:“需要属下派车送您吗?” “嗯,送到上次那个巷子口吧。”徐玫想了想,吩咐道。 这么热的天气,她若是冒着大太阳步行过去,似乎是太傻了些。 远远的,徐玫顺着那道院墙看过去,果然只是一排院墙延伸开去,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走近,仿佛是刚才她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似的,眨了眨眼,她便见到一个道观门扉安静地出现在她眼前十几步之外的地方。 仿佛,它一直都在哪里。 徐玫看了看大麦和朱燕。 两个婢女彼此对视一眼,齐齐向徐玫摇摇头。 显然,她们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徐玫抿了一下唇,再领着两女向那处门扉走了十来步。朱燕和大麦忍不住低呼—— 她们也终于看见了一道门。 朱燕迟疑一下,才上前叩门,动作事前所有的小心翼翼。 道童打开了门。 徐玫领着两女走了进去。 洪光道长依旧在院子里站着,时光仿佛又倒回了上次徐玫过来之时,唯一区别的,是在他旁边的石桌上,再没有了经书。 “徐玫见过仙长。”徐玫恭敬地道:“多谢仙长厚赐。” “那是你家前人的东西,本尊不过是归还,不算赐予。”洪光道长似乎心情还不错,露出微微笑意,道:“你这小姑娘若非要坚持,那本尊似乎只能赐予你点儿,才能不辜负这两个字了。” “仙长若是肯,那就再好不过了。”徐玫见状,及时追了一句。 “你倒是不客气。”洪光道长有些意外,想了想,随手丢给徐玫一块玉,道:“护身辟邪,带着玩儿吧。”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的。 玉是很小一块,料子很不错。关键是上面刻画了几道她完全看不懂的纹路。徐玫欢欢喜喜地收起来,再次向洪光道长行礼表达了谢意,也不再耽搁,赶紧说明了来意: “应仙长要求,十万两黄金已经送到了京郊……不知仙长准备将它们送往何处?另外,母亲来信说,会让整个徐家发力尽量满足您的要求,虽不能保证足额,但黄金却可以再多一倍的。” “黄金就不必了。”洪光道长道:“再多于本尊来说,并无意义。倒是其他东西,是越多越好的。”他道:“你领着本尊去存放黄金之处吧。注意将其他人都打发了。” 徐玫愣了愣,道:“是。但我回去问一下具体的地址……” “无妨。”洪光道长道:“你只管前去,打发了人,本尊自会出现。” 徐玫应下来,不再耽搁,告退离开。 徐塘就在巷子口等着。见徐玫出来,他立即迎了上来。 “徐伯应该能知道库房,也懂进入之法吧?”徐玫直接问道:“我们直接过去。” 徐塘点了点头,道:“立行此刻就在那边负责看守。” 马车快速跑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外,徐玫便看到了十万两黄家堆在一起时候的情景。 明明是冰冷的金属,但却金灿灿的,有着让人情不自禁迷失进去的光泽。 “徐伯,立前族兄,还有你们两个,”徐玫看了看朱燕和大麦,道:“都离开吧。让这里所有人都撤到三里外。嗯,你们在来时那座石桥那里等我吧。” “小姐,仙长?”徐塘忍不住问了一句,又连忙解释道:“这些黄金,仙长要怎么运走?” “徐伯,您也说,他是仙长。”徐玫摇摇头,闭上嘴唇,显然是不想多说了。 徐立行轻轻拉了一下徐塘,与大麦朱燕一起,退到了库房外。召集了所有人集合之后,离开之前,徐塘又忍不住向库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沉默离去。 再下面的人,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讲。 所有人一走,徐玫尚未察觉到安静,洪光道长便出现在她的身后,脚面离地,一步步向那些堆放的黄金走了过去。没有与徐玫说话,经过她的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停顿。 只见他走到那一堆黄金面前,广袖一挥,所有的金光竟然瞬间消失了! 徐玫木然。 若是洪光道长没有展现这般本事,而真的让她组织人手将黄金送到指定位置,她才会觉得惊讶。 “出去吧。”洪光道长说话之时随手丢给徐玫一个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戒指,道:“这是报酬。里面有三个立方的空间,放着一些别的玩意儿。你滴了血认了主,冥想一下,就能看到了。” 仙家有须弥芥子一说。 徐玫不意外,洪光道长会有这样的手段。但他竟然会以一枚芥子做报酬,不说其中还有其他物品……她真的觉得,洪光道长对徐家太优厚了。 “于本尊而言,都是些往年没有丢的小玩意儿。”洪光道长轻叹道:“这方世界,实在贫瘠。” 但凡有足够的灵气,他怎么会被困如此之久! 徐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干脆放弃接洪光道长的话,问道:“仙长,若我滴血认主,其他人还能使用吗?” “自然不行。”洪光道长道:“除非你死了,再有其他人重新认主。” “那它一定要滴血认主之后才能使用吗?”徐玫又问道。 若如此,洪光道长怎么欲先将东西放进去的? “那倒也不是。”洪光道长道:“若是神魂强大之人,也能使用无主的芥子。而凡人身躯,恐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你可以试试。” 徐玫连忙问道:“该怎么做?” 她拿到了宝贝,当然想要看看到底有什么。但她也不好意思在不请示徐夫人的情况下,就将这芥子给认了主。毕竟,这个东西,或许在徐夫人那里另有用处? 抑或,她干脆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报给徐夫人,自己昧下这芥子?唔,这也是个办法。 这么好用的东西,她真的很想要。每天将那经书收在身上,各种不方便不说,还硌的她肉疼。 洪光道长闻言,不在意地指点了她几句。 徐玫捧着戒指盘膝坐下,集中精神按照洪光道长所言之法冥想,好一会儿却不见有任何动静。她咬牙又坚持了一阵,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她忍住疼,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个不大的空间之中,悬乎着不少东西! 她心中大喜,咬牙忍住疼,将精神集中到一个瓷瓶上。立即,那瓷瓶凭空在她眼前消失,到了她的手中! 徐玫再也坚持不住,精神一懈,俏脸苍白,满头大汗。 “咦?”洪光道长微微有些惊讶:“你既然能成功?神魂如此之强?真是怪异。” 徐玫心中一颤。 她突然想到,自己经历过的前一世。 但洪光道长真是诧异了一下,就没有多想,开口道:“八月初八之前,你将所收集到其它物品送至之前道观吧。再晚,就不必了。” “仙长已经准备妥当了?”徐玫问道。 “五五把握,只能一搏。”洪光道长淡然的道:“谈不上妥当。” “不知我还能帮上什么?”徐玫再次问道。 洪光道长摇摇头,不再停留,踏步飘然而去。 徐玫在原地站立片刻,待自己头疼能忍了,才低头看自己取出来的瓷瓶。瓷瓶上贴着三个字:固本丹。 “固本”这两个字的意思,她理解。医术之中,有固本培元的说法,也有许多这一类的汤药和丸药。比如说,西北贺家就有顾氏养元丸,效果十分不错。 洪光道长出手的,想必药效会让她大吃一惊。 徐玫琢磨了一阵,打开瓷瓶,见里面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药丸足有百粒之多,散出来的药香让她立即精神一震,她几乎就想要取一粒尝尝! 但她总归是没有冲动。 徐玫将瓷瓶放入怀中,揉了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头痛不适,向来路走去。 石桥边。 几十人已经默默等了许久。 徐塘忍不住,向徐立行使了个眼色。 “大麦姑娘。”徐立行轻声开口,问道:“你们真的见到了那位仙长当面了?他……” “立行公子,没有得到小姐允许,请恕我们不能说。”大麦歉然却明确地拒绝了,道:“相信小姐很快就能过来了。立行公子不必心急。” 对于她们经历的种种,就是两个人私下碰在一起之时,也因为心中敬畏,根本不敢出言讨论,只能目光交流一二,缓解压力。她们只是小小的婢女罢了。 像自己小姐一样胆子大,她们真的做不到。 徐立行只能作罢。 他再次向远处看去,立即激动起来,道:“姨父,两位姑娘,玫小姐回来了!” 徐塘也看到了。他快步向前,道:“我们去迎一迎。” 大麦和朱燕脚下更快,早一步迎上了徐玫,见徐玫脸色很差,忍不住目露关切。 “徐伯,族兄,我们回去再说吧。”徐玫扶着大麦的手,歉意地向徐塘二人点点头,钻进了马车。 “回去。”徐塘吩咐道。 马车行驶起来。 徐塘和徐立行骑马落在了后面跟着。 不多时,来路上飞奔过来一人,向徐塘耳语几句。徐塘眉头跳动好几下,才吩咐道:“回去关照所有人,都把嘴巴给闭严实了。徐家的规矩,你们心里清楚,别自己犯错,连累了其他人。” “我们知道,大人。”那人应了几声,回头走了。 徐立行看向了徐塘。 徐塘抬眼看前头的那辆缓缓行驶的马车,轻声道:“没有车辙的痕迹。所有的黄金,凭空消失了。神仙手段啊。” 徐立行吃惊,许久才道:“姨父,我们赶紧走吧。” 他们已经落下很远了。 车厢之中,徐玫察觉到后面的一幕,继续享用着朱燕做的头部按摩,眼皮动也不动。 那玫戒指,此时正被她戴在了手上,毫不起眼。 回到了商会小院,徐玫感觉自己好多了。 她请了徐塘和徐立行稍座,自己略作梳洗,换了一件衣裳,方才重新走了出来。 “徐伯,族兄。”徐玫吞了一口茶水,道:“不瞒你们,我已经得到不少东西了。回头禀告母亲之后,如同分配使用,就与我不相干了。” 见徐塘和徐立行有些恍惚,欲言又止,徐玫有些明白他们的心思,大约是想问问都有什么……但她也不知道都有什么,所以无法告诉他们。白天,她是不会尝试再打开戒指空间存取东西了。因为那滋味实在不好受。便是缓过了神,她也会在临睡之前再做尝试,而不是在白天,免得让人发现不妥。 “徐伯,听说伯娘亦在京城?”徐玫问徐塘道。 徐塘一愣,点头道:“是,只是内子自从七年前产后体虚后,这些年几乎全靠着珍贵的药材吊着性命,久病不能外出,没来拜见小姐,还请小姐体谅一二。” 别的不提,这位徐塘,对于自己妻子顾氏,绝对是情深义重的。他有一女一子。长女是顾氏年轻时候所出,当时生产不顺,有些遭罪,但也母女平安。但随即约有十来年,顾氏却再未受孕,徐塘从来没有埋怨过妻子,反而对妻子更加体贴照顾。再然后,徐塘费尽心机结实了神农堂的老堂主,求到了一次给妻子看诊的机会。当时神农堂主明确告诉顾氏她不宜再孕育,但顾氏感念丈夫深情,执意求来调理身体增加受孕的药方。(未完待续。) 334 顾氏试药 七年前,顾氏如愿产下一子,但当时情况更加凶险,大小差点儿全部没命!还是神农堂堂主觉得心中有愧,在顾氏生产之时及时赶到,以金针秘法保住了大人小孩的性命。 只是顾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本人身体亏损至极全靠珍贵的药材当饭吊着一口气努力活着,听说因为药物用的太多体内累积的毒素已经让她的味觉受损严重,几乎尝不到滋味了;而她儿子的情况仅仅比她好一点儿,也因为早产,身体孱弱是个病秧子药罐子,连一般强身健体的武功都无法修炼。 母子二人的身体状况都十分差。 远远不能长途旅行。 七年里,几乎都没有出过自己的院门。更别提出门拜访交际了。 徐塘也因此一直只能留在京城做事。这一次,徐立行回来,也是奉了母亲之命,看探视姨母和表弟的身体情况。 “我是晚辈。”徐玫含笑道:“该我去探望伯娘才是。” 见徐塘迟疑不应,徐玫又道:“正好,我新的了一种固本培元的药丸,亲自送给伯娘,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她新得的药! 哪里来的! 难道是从洪光道长手中得来的! 徐塘立即呼吸急促,猛然站起,看着徐玫道:“玫小姐,您的话可当真!” 徐玫道:“这种事情,怎好拿来玩笑?我还没有那般不懂事。只是我也不清楚药效如何,徐伯若有顾虑……” “没有顾虑,没有顾虑!”徐塘道:“玫小姐,我们这就走吗?”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时眼中竟然有了水光。 徐立行向徐玫深深施礼,道:“玫小姐,您怕有所不知,从年初,所有的大夫都宣告说姨母她已经是油尽灯枯,无论如何活不过今年冬天的。实话说,姨母能撑了七年,已经是奇迹了!” “她是舍不得我,舍不得孩子!” “每每我看她那般受苦,有时候真的希望她闭上眼解脱算了!” 徐塘道:“因此,只要小姐肯舍药,无论任何结果,我都能承受。玫小姐,徐伯求您了!” 这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恳求小辈。 “徐伯,当不得。”徐玫起身,道:“那我们这就去探视伯娘吧。” 徐塘再施礼,急急在前面带路。 他和徐立行显然都是又激动又忐忑,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徐塘居住的院落,位于整个会馆的西北角,有些偏僻,却十分幽静。他们一路行来,甚至没有见到什么人。 “内子和小儿都需要静养,所以有些冷清。”徐塘终于冷静了些,向徐玫解释道。 徐玫微微点头,没说什么。 “老爷,您怎么回来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五十上下的妇人迎上来,有些诧异,道:“太太才睡下了。小少爷今儿还好,这会儿正在锦鲤池子边玩耍,几个丫头跟着呢。” “邱妈,这一位是玫小姐。”徐塘介绍了一下,向邱妈道:“你去将太太唤醒,就说玫小姐来探望她了。” 邱妈迟疑一下,见徐塘瞪眼不悦,才低头应了,匆匆而去。 “玫小姐,请您稍微坐一坐。”徐塘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觉得此时已经尽了最后一分心力,好与坏都是听天由命,便是妻子就此辞世,他也不会再有遗憾不舍了。 只是,他坐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 徐玫也不介意,随意打量着四周。 她被徐塘直接带到了寝室的外间。这里应该是顾氏常待的地方,窗户开的很大,用的是玻璃,因而光线十分明亮。窗台上,有一盆栀子花正在吐着清香。手边的桌面上的花瓶之中,插着一把明黄色的太阳花,开的鲜艳热烈。 无论是窗帘帷幔,还是地衣屏风,以及软榻上的铺陈迎枕,用的都是暖色,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温馨又舒适,没有一点儿冰冷晦暗之感—— 顾氏真的是在极其努力的、乐观的活着。 但愿,洪光道长的药,真的能有让人印象深刻的效果。不然,徐玫觉得,自己会极其愧疚的。 盏茶时间之后,两个小丫头打开了帷幔,邱妈扶着一个无比消瘦的妇人走了出来。妇人身着淡橘色银纹的锦衣,头发枯黄而且很少,梳成一个小小的圆髻,用一个珍珠网兜兜着;她很瘦,让人震惊的那种瘦,已经判断不出她原来的相貌;但她的眼神却是温柔而又喜悦的,实在不像一个活不过冬天的人。 除了瘦,除了各种*上的不好,她仿佛活的很好很好。 顾氏靠着邱妈,走的很慢。 徐塘立即走过去,扶住了她。 徐玫站起身,见顾氏仍然要行礼,连忙道:“伯娘,您千万别客气!原本是我来打扰您休息了!” “多谢玫小姐体谅。”她由着徐塘搀扶着,坐进一把垫了锦垫塞了毛巾靠枕的大椅子里,含着温和的笑意,打量着徐玫,道:“玫小姐长得可真好。看见您,都有点儿让我想念蓉儿了。” “蓉儿都二十岁好几嫁了人,是当人娘亲的人了!”徐塘道:“你瞎说什么呢。” “老爷,我怎么是瞎说呢?在我心里,蓉儿一直就是我进京之前的样子,只有十三四岁,娇嫩的跟花儿似的,看着就让人欢喜高兴。”顾氏温柔地回忆,又有些伤怀:“后来她长大嫁人,我又没有日日看着她,怎么会太深刻的印象呢?” “伯娘说的很对。”徐玫放轻了声音,赞同道:“我想,在蓉姐姐心目中,伯娘您肯定也是当年的样子吧。” 顾氏微笑着摇头:“蓉儿怪我为了生儿子不珍惜自己,这些年一直怨着我,都不肯来看我和她弟弟呢。”说的是让人听了都觉得异常难过的事情,她却仍然笑容柔和,让人敬佩,更让人心酸。 徐玫听不下去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在干净的茶托上,向顾氏道:“伯娘,这是我新得到的,做固本培元之用。特意送来给您试一试。” “玫小姐有心了。”顾氏温柔地笑着道谢,却并没有多少激动期待。 而徐塘和徐立行的呼吸却有些急促了。徐塘立即问道:“玫小姐,敢问这药,是化水,还是直接吞服?” 这个问题,真是闻到徐玫了。 她谨慎地道:“我没有问。以前伯娘服用丸药,都是什么情况?或者,我们找个大夫询问一下?” “合适吗?”徐塘又迟疑了。 这药丸若是从那位仙长手中得到的,若被大夫看到,不慎宣扬的话…… 但事关顾氏,他又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化水吧。”顾氏微笑道:“我这些年闲来无事,也看了不少医书。不敢说学到什么本领能治自己和孩子的病,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药做成药丸,更多的是为了方便携带和随时服用,化开与否,对于药效并无太大的影响。” “那就化开。”徐塘沉声道。 他亲自倒了一杯热水,待热水冷凉到微烫之后,才谨慎地将药丸投入水中。 药丸入水,眨眼便化。 徐塘亲自将水端给了顾氏。顾氏向他道歉,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将一杯水喝了下去。 她像是已经病的连端稳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放下杯子,徐塘凝神看着顾氏的面色,小心地问道:“你感觉如何?” “有些苦。”顾氏微笑道。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已经到了药石难救的地步。之所以愿意配合喝药,是照顾徐玫特意送药过来的一片心意,和让自己的丈夫放心一些。其实,她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 只是努力,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顾氏想。 “不是,姨母。”徐立行有些急,向顾氏解释道:“您刚才所用的药物来历非同一般……” “真的有些苦。”顾氏再次道。 但这次一说完,她就有些愣住了: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尝出过任何味道了!无论是直接品尝食盐,还是去嚼那新鲜的苦瓜! “怎么会苦?”她口中喃喃。 她早就尝不到苦味了! “太太,您……”邱妈在旁边,十分激动地道:“您真的尝到苦了!” 徐塘反应过来,也刹那激动起来,猛地抓住顾氏的手,急切地问道:“夫人,你当真尝到了苦是吗?你恢复了味觉?” “姨母,您尝尝这个。”徐立行直接端了手边的一盘杏脯,送到了顾氏面前。 不等顾氏反应,徐塘亲自拿了一个杏脯,送到了顾氏嘴边。 顾氏迟疑将杏脯入口,慢慢咀嚼,在众人注视之下,双目缓缓流下泪来。 “酸的,也很甜。”顾氏口中喃喃,道:“我又能尝到滋味了,我又能尝到滋味了……” 大夫告诉她,她这么熬着熬着,先会失去味觉尝不到味道,然后就会失去视觉看不见东西……她甚至想,当她到了看不见的那一天,她就放弃,不再坚持…… 没想到,时隔半年多,她还有恢复味觉的一日! “对啊,药!刚才的药!”顾氏突然激动起来,抱着徐塘的手臂泪流满面,失声大哭道:“老爷!你是不是傻啊你!这么好的药,为什么不给念儿!为什么不给念儿用!为什么让我吃下去了啊!” 她的命,又怎么能比得上儿子的健康重要! 只要能让儿子健健康康的像是正常的孩子,他甚至都不必怎么聪明能干,只要他健康,她就是立即死了,也心甘情愿! “夫人!你冷静一下!”徐塘安抚她道:“你冷静一下!念儿他是能慢慢养着的,但你的身体却拖不得了!难道你想让念儿没了亲娘!” “不要!”一个瘦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扑进顾氏怀里,大哭道:“娘!念儿不要您死!您不能死!” “娘不死,娘一定不死……”顾氏一见儿子,情绪就缓了下来,搂着孩子落泪道:“娘刚才喝了药,已经好很多了……” 徐玫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有些酸涩,又很是无奈。 一定要这样哭吗?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应该弄清楚药效到底如何吗? 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她手上不止一粒药? 徐玫不怎么懂的药丸。大麦和朱燕也都不懂。但她们都懂些瓷器,能断定那个装药的瓷瓶就是近两年烧出来的,一般富贵人家都能用得起的景德镇青瓷。从瓷瓶判断,瓶子里的药丸应该不是那种能起死回生的仙丹,而应该是洪光道长才弄出来没多久的一种比较普通的药丸。 因为洪光道长也强调了,这个世界十分贫瘠。没有好材料,当然就弄不出太好的东西。 徐玫觉得,这固本丸对固本培元应该有很好的效果,毕竟是洪光道长出手做出来的;但效果也应该有个限度,不会逆了天。 再说,那一瓶足有几百粒。她分出来这个小瓶里,也装了十粒准备赏给徐塘和徐立行呢……他们怎么就觉得仅那一粒呢? 徐玫等了一会儿,见那一家人仍然处在各种激动的情绪之中没有回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提示他们自己的存在。 徐塘首先回神,擦了一把脸,向徐玫深深行礼道:“玫小姐,大恩不言谢……” “别,徐伯,先别谢。”徐玫连忙摆手阻止徐塘,问顾氏道:“伯娘,您先冷静一下。不知家里有人懂诊脉没有?替伯娘看看,您是不是真的好转了。” “味觉恢复,肯定好转了的。”顾氏收拾了一下情绪,道:“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确好了很多。” “还是要诊脉之后才能判断。”徐玫沉吟一下,道:“其实在伯娘您尝试之前,我也不知其药效如何的。伯娘就当是帮我品药了吧。” 顾氏仍然感激,却没有再坚持道谢,转身对邱妈道:“邱妈,你替我看看脉象。”她一边让邱妈妈把脉,一边对徐玫解释道:“邱妈懂医,医术还算不错。这些年若非是她看着,想各种办法做药膳进补,我和念儿也不会有这么好。” 徐玫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个小孩子方才一个激动大哭竟然已经伤了神的了样子,此时看起来十分萎靡疲倦,被徐立行发现,抱到了自己身边。(未完待续。) 335 差事 “念儿,给玫小姐行礼。”徐立行教导道。 念儿很听话,虽然很累,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徐玫行了礼。他要比同龄孩子矮上很多,瘦小的让人怜悯。 “念儿常常吃药?”徐玫柔声问道。 念儿点点头,道:“以前要天天吃的。现在只要念儿肯喝邱妈妈炖的汤,不生病的话,喝一剂药,就可以隔两天再喝下一剂。药很苦,但邱妈妈熬的汤味道有时候也很怪的,都不好喝。” 徐玫听了有些心酸。 前世,她也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动不动就会生病喝药,日日都要坚持食用那些味道各异的药膳。 “你会好起来的。”徐玫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保证。” 徐立行怔了一下后大喜,连忙抱着懵懂的念儿给徐玫行礼,催促他道:“念儿,快,给玫小姐行礼!谢谢玫小姐愿意救你!” 小孩子不太明白,老老实实地行礼。 徐玫摇摇头:“都是血脉亲人,相信家主若是早有能力,也会早早让伯娘和念儿好起来的。只是从前,我们都没法子罢了。” “玫小姐说的是。”徐立行有些泛泪,道:“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家主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们徐家,说到底还是一个血脉相连的家族。族人很多,但也有个数。无论平日里生活的好或者坏,手里挣得钱是多是少,都不会有人说,看不起病,吃不起药。 有些药材很贵,病人的胃就是无底洞。一个小家负担不了,放在一个大家里面,就不算什么了。尤其徐家又富裕。 说话间,邱妈妈已经收回手,一脸喜意,向众人行礼道:“恭喜老爷,多谢玫小姐!太太的脉象原本已经枯竭,但就在刚才却已经恢复了些活力,再不是精元熬近之相了。” “那太太是已经能撑过今年了?”徐塘紧张地问道。 “肯定能。”邱妈妈也眼中有泪,激动地道:“只要用心养着,婢子敢说,三两年内,都是没问题的。甚至,甚至,太太还有希望完全好了!” “能再活几年,我已经无憾了。”顾氏面色潮红,固执地坚持向徐玫行礼。 徐玫受了她的礼。 她送的药,挽救了她的性命,这种恩情,受个礼,不为过。 她将准备的瓷瓶放在桌子上,向徐塘和顾氏道:“……这里还剩九粒药。你们斟酌着使用。我看伯娘的身体亏空已久,下次服药,最好隔上几日。至于念儿天生体弱,这药同样适用,你们看着给念儿也服用一二吧。他年纪小,要注意用量。” “念儿一次就用半粒吧。”徐塘双目通红,向徐玫一抱拳,小心地拿过药瓶倒出来一粒掰成两半,再次融了水,给念儿喂了下去。 小孩子苦的只皱眉,喂完了药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 徐玫大约知道了这固本丸的疗效,便告辞离开。徐塘牵挂妻儿,只送出了院门,道:“玫小姐放心,您吩咐的东西,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徐伯明日再忙碌不迟。”徐玫道:“不过,八月初六的时候,有多少,就要全部送到我那里了,希望徐伯不要耽搁了时间。” “属下记下了。”徐塘郑重地道:“立行,你送玫小姐回去。” 徐立行自然应下不提。临到徐玫的小院前,他又再次向徐玫道了谢,才离开了。 徐玫也累了,索性休息。 关乎妻儿安危,徐塘十分谨慎。足足隔了七日,他才让妻儿再次用药。而这个时候,不用诊脉,已经明显能够感觉的出,顾氏和念儿都好转了不少—— “内子的味觉已经恢复,恢复了很多气力。昨天,她还动手剪了花……念儿也愿意吃饭了,尤其是睡觉很稥,比从前精神多了,看着就让人高兴。”徐塘感激地道:“我徐塘再说一次,玫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没有那么严重。”徐玫轻声道:“那是徐伯这些年辛苦应得的。” “那样的药,虽然不能是起死回生,但也是世间难寻。”徐塘道:“玫小姐肯做主分给属下十粒,这份恩情,属下铭记。”在他想来,那般效果显著的药,又是出自洪光道长之手,就是不是以个位数记,数目肯定也很稀少。 徐玫若是做人情,给他一枚,维持住顾氏多活几年,足以奖励他的辛苦,他就已经感恩无怨!徐玫愿意给他三枚,能让顾氏更好一些,让他的儿子也好转许多,他感恩戴德! 而徐玫直接给出十枚! 她肯定是承担了风险,或许将来徐夫人会问责的! 因为这种好东西,用一粒少一粒,怎么能容的他这么奢侈地使用! 为了妻儿,他徐塘当然会奢侈地用,直到妻儿完全能好了,向正常人一样!但站在其他人的角度,若是看着其他人向他这么用,他肯定也是不赞同的! 他愿意以性命相报。只要徐玫需要。徐塘心中暗暗发誓道。 “那属下去做事了。”徐塘道:“根据现在的线索,到八月初六日,舍利子大约能收集到三十多枚,上品寒玉能有六十到七十斤,深海人不能入,所以能得到的铁心很少很少,最多也就十来斤的样子。” “可以。只要不错过日子,少一些也没关系。”徐玫道。 …… 连绵几日的大雨,在晚上停了下来。一轮明月高高挂在西边天上,向人间洒下一片清辉。 新帝抬头仰望月色,心头大石,总算轻松了许多—— 眼看着就要秋收了。若是持续大雨不停,导致庄稼欠收甚至出现洪涝,那他又该心中滴血,睡不着了。 新帝赏了一会儿月,低下头,见身前不远处多出一个人,不禁后退几步,定了定神,道:“原来是道长来了。有失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无妨。”洪光道长道:“本尊今日来,是与你谈一笔交易的。” “道长是说……交易?”新帝愣住,有些不可思议。 一直以来,从来都是洪光道长逼着他索取,从未给过他任何东西!先帝在时还切切实实地从洪光道长手里得到不少丹药拿到过好处,到他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他曾经听从周太傅之言,向洪光道长委婉地提起过,但洪光道长却直指他们曾经谋划围杀他之事,说自己索要的种种,都不过是新帝该给他的赔罪之物! 今天,洪光道长来说交易? 难道他听错了?新帝神思有些恍惚。 “正是交易。”洪光道长道:“一个人活人一百两银子。本尊至少需要三百人,这是你必须给本尊找来的,不然,你的那些兵,也能充数。以三百为基数,六百、九百……最多九千人。八月初六日正午之前送到皇陵工地,男女老少不论,但必须是活的。一个人一百两,本尊买他们的命。” 新帝听到最后一句,心脏情不自禁缩了缩,悚然问道:“这么多人,有伤天和吧?道长,您……” “最少三百人。你收刮一下京城附近的几个大牢,人也就够了。左右那些进大牢里的没多少良善之辈,你养着他们,也是浪费粮食,不如给了本尊换银子,活更多的百姓。活下来的人会感激你。” “记住,一个人,一百两银子。” “千人之内,三百人,三万两银子;六百人,六万两银子。九万两银子。” “三千以内,一人二百两银子。六千以内,一人三百。若有九千之数,本尊愿意付六百万两银子。” “你自己决定卖给本尊多少。记住,三百人一组,要活人。” “时间紧急,陛下早早打算吧。” 说罢,洪光道长便飘然远去。 留下新帝站在原地面容狰狞,挣扎许久,才道:“来人。” …… 胡不为从皇宫中出来,一脸阴沉地回到了公主府。 “皇兄找你,是有事要你做?”朝阳公主放下书卷,微微得意地道:“我早说过了,皇兄就算不高兴,也是一时功夫,不给你授官,是体谅你新婚,给你放假呢。” “现在日子差不多了,不就找你了?” 她一直都不担心。 大夏正在用人之时,能够信任的忠臣良将且又有能耐能办事的,却是不多。胡不为才华本事足够,又是驸马自己人能够信任,新帝肯定舍不得让他闲太久的。 “皇上是给了我一个差事。”胡不为闻言,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阴沉如水,道:“我若是做了,只怕一生难安!” “什么差事?”朝阳公主也有些不高兴了,问道:“皇兄故意为难你?” “皇上让我抓人。”胡不为缓声道:“所有大牢里的人全部提走,但凡有污点的全家老少一并带走,不论用什么手段,抓走多多的人,将他们活着送到皇陵,给洪光道长。” “抓人?”朝阳公主愣了愣,问道:“为什么要抓人?洪光道长要人做什么?” “你听说过古人有‘血祭’一词吗?”胡不为道:“我猜,洪光道长是要行血祭之事。他向皇上最多要九千人。” “九千人!全杀了!”朝阳公主娇躯颤了一下,惊恐地道:“皇上怎么会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消息一但走漏,大夏立即就完了!” “所以皇上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我来做。” 他是大夏朝的驸马爷。他是整个皇室信任之人。他忠心能干……新帝说,只有他胡不为,才是执行这件人物的最佳人选! “你不能做。”朝阳公主白着脸,道:“这样送无辜之人去死的事情,你不能做!那些冤魂回来找你的!你会遭报应的!” “我去找皇兄!”朝阳公主猛然站了起来。 “皇上已经拿定了主义,你去了,恐也没用。”胡不为道:“三千人六十万两银子,九千人六百万两银子!洪光道长开出的价格,皇上无法拒绝。” “皇兄难道疯了!他怎么能这么卖自己的子民!”朝阳公主咬牙切齿,脸色难看极了! “我去找老师!”朝阳公主道:“老师一定有办法劝住皇兄!” “不能去找老师。”胡不为阴沉地道:“皇上警告我,若是这件事情被老师知道,他会要了我的命。” 周太傅肯定能阻止新帝发疯。但早就穷疯了的新帝也肯定不会放过破坏他发财的胡不为!他说要他的命,一定不仅仅是恐吓!尤其是,新帝觉得,他看到了摆脱洪光道长的机会! “皇上决定动手了。”胡不为道:“按照我们之前提供的法子,皇上决定,在洪光道长进行大事的时候动手。皇上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所以,九儿,这一次,若是让老师知道坏了皇上的打算,我真的会死。” 所以,他不得不领了这个伤天害理的差事! 朝阳公主俏脸变了几变,颓然坐下,失神落魄。她甚至不知道,若是胡不为真的将几千人送去冤死,他身上背了几千冤魂,她还敢与这样的胡不为一起生活吗? 朝阳公主不敢想。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咬唇问道。 “我想不到。”胡不为摇头。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尽心尽力地去替新帝办好这个差事,将来的事情将来再去担忧;要么,就立即去死。甚至,他都无法逃命—— 离开大夏,他去哪儿? 他所有的抱负,所有的盘算,都是靠在大夏才存在的! “那,若是全部都大牢里提人的话,能提多少人?”朝阳公主再次问道。大牢里的人,肯定有冤枉的,或者罪不至死,但他们身上有罪的话,送他们去死,她觉得自己的良心能好过一些。 “九儿,你有所不知。大夏的牢房,根本没有几个人的。”胡不为摇头道:“因为官府都穷,养不了闲人。家中有钱的,都花钱将人捞出去了;而家里没钱榨不出油水的,官府也会在打一顿后偷偷地把人放了的。” 在大牢里关着,一天就是粗粮馒头,无论再坏的伙食,也都是要钱的,不是吗?能省一点儿,当然要省一点儿!(未完待续。) 336 惊骇 “那怎么办!”朝阳公主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不知道。”胡不为依旧是这几个字。 朝阳公主再也受不住,一脸恼怒,摔门而去。 胡不为坐在那里,许久没有行动。他不是敷衍朝阳公主,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若仅仅几百人命,他还能承受。 但新帝给他的命令,是至少要三千人!他到哪里去找三千人!难道真的秘密抓空几个村子! 这么多人命……胡不为怕自己承受不住。 但,他更怕自己会死。 出宫之时,莫仁站在宫外等他。他向自己透露说,皇上已经让他的太平局盯住了他的行踪,提醒他小心…… 他没有把握逃的掉。 自己不能死!那就只能让别人去死! 胡不为将下唇咬出了血,双目迸发出一道嗜血的光芒。 远远地,朝阳公主望着胡不为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上来,激的她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而天上,却明明有一路炙热的太阳! 朝阳公主再没有心思用饭。 “驸马回来了没有?”天黑了,她再一次开口问道。 “回殿下,驸马爷还没有回来。”春水低声道:“婢子打听到驸马爷去了城外三大营,领了三百人离开了,应该是办事去了。殿下不必担心。” 他去杀人了。 他真的去杀人了。 朝阳公主只觉得往日柔和明亮的明珠突然影影绰绰起来,如同有无数看不见的冤魂在一层一层地围着明珠纠缠着,随时都能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朝阳公主无法合上眼睛。 她瞪大眼睛坐了一夜,在每一声更漏响起之时,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现在抓了多少人了? 一百,还是三百?还是更多了? 其中有几个是罪有应得是恶棍?有多少是一辈子吃斋念佛的善良人? 有多少本该安享晚年的老人?又有多少天真可爱的孩子! 她真的不想想这些!但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她甚至能看到他们被抓走时候的样子。 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人,正安祥地睡着,却被突然而来的凶人从被窝里抓出来,一家老少一个不少,全村男女都被用绳子拴在一起,全部被堵上嘴巴,推进了封闭的马车! 所有的牲畜,老实勤恳的耕牛,无忧无虑的鸡鸭,忠心耿耿的猫狗,都被拧断了脖子杀死,丢进了黑口袋! 一切悄无声息! 甚至连婴儿都没能哭泣出声! 然后,整个村子,空了。再听不见一点儿动静…… 朝阳公主仿佛看到,她选的夫君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朝阳公主娇躯颤抖,惊恐无比! 一整个白日,她滴水未沾。 当天色重新开始昏暗下来,朝阳公主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摔倒! “公主!”春水扶住她,担忧地道:“公主,您用些饭菜吧。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给我拿点水。”朝阳公主稳住身体,哑着嗓子吩咐道。 秋意端了水,她接过,几口饮尽,似乎觉得舒服了些,道:“备车,要小车,我要出门。悄悄地出门。” 春水和秋意对视了一眼。 春水道:“是。婢子这就去办。” 朝阳公主坐上马车,双目茫然,根本无法集中思绪。但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看着胡不为害人!哪怕新帝真的要了胡不为的命,她也无法看着胡不为杀人! 她不能跟一个杀人狂一起生活! 左右都是没法子生活了,那胡不为死了更干净!她没了驸马,还是公主!而一个死掉驸马的公主,是再不会被推出去和亲的! 只能对不起了。 朝阳公主紧紧握拳,在心中说道。 周府就在前面了,她一定要将一切告诉老师,让老师阻止皇兄和胡不为发疯…… 但,她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朝阳公子气急败坏地问道。 “公主急冲冲地,是要往哪里去?”外面有人问道。 听到这个声音,朝阳公主娇躯控制不住一阵发抖!竟然是胡不为!胡不为他果然在监视她!不许她告诉高密! 朝阳公主无比愤怒,又控制不住地恐惧!她勉强冷静,打开车帘,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道:“驸马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 她看到了胡不为! 他一身漆黑,跨坐高头大马上,同她看到的一模一样! 朝阳公主用力握拳,忍不住抿住唇,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哦,是么?”胡不为淡淡地道:“既然公子找到我了,那我护送公主回去吧。”他吩咐道:“掉头,回府。” 朝阳公主抓住车门,她十分想要愤怒发火,压住胡不为,让人依旧往周府去,甚至干脆与胡不为撕破脸……但昏暗的夜色下,她对上胡不为的一双眼睛,那眼睛里冰冰冷冷又如同正在不断地汩汩。涌出鲜血…… 朝阳公主一松手,跌坐回车厢,沮丧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淌了下来。 她不敢。 她竟然不敢…… 外面。 胡不为目送朝阳公主的马车重新驶回公主府,停下了马,道:“多谢莫大人及时提醒在下,拦住了公主车架,才没有酿成大错。胡某感激不尽,以后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莫仁从暗自出来,轻声道:“都是为了皇上办事。”他又道:“不是我批评胡大人。公主心善,又是女子,大人不该让她知晓这差事详情的。” 胡不为抿了一下唇,抱拳道:“是我思虑不周。” 莫仁抱拳回礼,调转马头,走近了暗夜之中。 …… 八月。 丹桂飘香。 这一日,顾氏竟然领着念儿多少年头一次从她的住处走出来,来找徐玫亲自拜谢说话。 她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面色不再晦暗让人不忍看,而是已经有了许多光泽,依旧很廋,看着却让人舒心多了。念儿更是长胖了些,小脸因为走路之后的热意,红扑扑的。 徐玫赶紧请了顾氏坐,又让人给念儿拿了些容易克化的点心。 她很喜欢顾氏。因为她就算知道命不久矣依旧是能安乐自在,从不自怨自艾,反而更努力地将每一日都好好地过,坚韧又温婉,让徐玫十分敬佩。 她做不到顾氏这样。 前世,因为痴儿,她几乎时时刻刻在后悔自责,一遍一遍地找自己的错,又一遍又一遍地求神拜佛,才能稍微好过一些。因为这样,她甚至从不在意自己生活的细节,从未赏过春花,嗅过秋桂。 “看到伯娘和念儿已经这样好了,我就安心了。”徐玫欢喜地道:“本来还想着去探视伯娘,又怕打扰伯娘安静,没想到,伯娘竟然过来了。我的不是。” 顾氏微微摇头,道:“念儿已经满七岁了。我躺在家中,已经整整七年了。若非小姐您顾念,我又怎么有机会走出来?不怕小姐笑话,我之前几乎都忘记了怎么走路了!” “念儿也是。” “他长到七岁,从来都没有被允许走出过院子。我之所以之前强撑着不舍得走,也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念儿。” “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伯娘要向前看才是,何必再提那些不开心的?”徐玫轻笑道:“我倒是有些怀念初一见面时候的伯娘,那般安乐恬淡,找不到一点儿愁苦的样子,让人心折。” “正因为都过去了,所以才会诉诉苦。”顾氏温婉地笑了笑,问道:“我听夫君说,玫小姐最近也并不出门,是在忙什么?”她又补充道:“小姐不要介意,我就是随口一问。很久不和人接触了,年轻时候学到的那些规矩啊眼色啊,竟然都有些忘了。” “倒也没有需要不能告人的。”徐玫道:“之前下南洋的时候,遇见一个极有学问的西洋老先生。他交给我一套他半成熟的理论,让我受益良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怎么将那一套理论完善,能够真正让人使用。” “我称之为‘拼音’。”徐玫解释道:“简单地说,若是能真的完善成功,让人尝试的话,或许能让人识字的速度快上几倍,大益于世人。” “玫小姐是说,您正在琢磨的套路,能让人加快识字的速度?”顾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会得到这一个回答,当即震惊,讶然道:“当年我也算是比较聪慧的,六岁启蒙,一本《千字文》足足学了近一年,才能认全上面的字!” “念儿现在七岁了,因为我们体谅他体弱没有逼着他启蒙进学,但也反复教了无数次,他也没记住几个!” “若是成功,念儿再认字的话,就不会太吃力了。”徐玫惋惜地道:“但现在我只是有了些头绪,离完善还差得远……恐怕念儿是难以用到了了。” “念儿看起来好多了。”徐玫问道:“伯娘也该考虑他启蒙了吧?” 顾氏顺着徐玫的话音道:“实在是之前怕了,我和夫君谈论了一下,暂时不准备给他压力,逼着他一定要读书认字不可。翻过年,他真的好了,不让人总悬着心了,再考虑正是启蒙。” “过年他也才八岁,年纪仍是小。”徐玫轻声道。 两人正说着闲话,大麦过来禀告道:“小姐,徐管事来了,” “请徐伯进来。”徐玫向顾氏道:“徐伯轻易不来我这里。今天怕是听说伯娘出来了不放心,赶紧过来看看呢。” 顾氏面皮红了红,道:“怎么会。小姐顽笑了。” 徐塘果然知道顾氏领着念儿来,看见他们娘俩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意外。但他也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妻儿来的。他与妻儿打过了招呼,正了正色,向徐玫禀告道:“小姐,最近京城发生了一件蹊跷事,属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小姐一声。” “哦?什么事情?”徐玫问道。 “京畿附近,有好几个村庄,最近突然被人洗劫一空,也不知道是谁做下的?”徐塘皱眉道:“若说是强盗土匪,京畿天子脚下,本来就少有匪盗的足迹,天下这么大,他们怎么会选择来这里犯下案子?这说不通。再有,那些被洗劫的村庄也怪异,竟然都是整个村子连一个活人都不见了!也没有尸体血迹什么的!也没有其他任何被洗劫的痕迹!就像整个村子的人一夜之间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整个村子,全部的人都没有了?”徐玫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尸体?” “没有。甚至连牲畜禽类的尸体都没有。属下命人去一个村子查看过,他回来禀告说,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十分安静,找不到一个人。有一个村子倒是有幸存的,但他是因为当晚走了亲戚不再村子里,回家之后一个人都找不到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玫想了一会儿,问道:“那徐伯,你有没有什么猜测?我相信,发生过得事情,一定会有痕迹。” “玫小姐,属下觉得,一连数个村庄人口全部失踪,而官府只是口头应对没有一点实际行动,这里面只怕牵连很大。我们,未必要牵涉其中。”徐塘真诚建议道。 “悄悄地让人查一查,看看人都被弄到哪儿了。”徐玫抿了抿唇,道:“自身安全重要。若是危险,不要深入就是。” “属下明白了。”徐塘抱拳告辞,临走之前,又关照顾氏领着孩子早点儿告辞,说是让顾氏不要长时间打扰徐玫,但多半还是关心他们的身体吧。 徐玫见状,没有多留顾氏,让大麦送了送他们母子。 安静下来,徐玫开始回想徐塘的话,也开始设想,有人要这么多的人口,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挑剔,能用来做什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徐玫干脆伏案写了一封信,让朱燕乔装之后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莫仁看着信上内容,久久出神。良久,他才地朱燕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村民消失的事情,她最好不要去弄清楚。” 朱燕回来,转告了莫仁的话。 莫仁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却不愿意告诉自己? 徐玫敲着桌子,眯了眯眼睛,面色有些不好看了。(未完待续。) 337 故人衡山 他这样的言辞,是在警告自己? 徐玫没有冲动。她不是爱冒险的人。 而莫仁既然这么警告自己,那就表明,他一定会盯着她,不让她胡乱打听。或许,他还不会直接盯着她。但他会盯着她在京城所认识的人,比如说不让徐家会馆获得消息! 徐玫不会小瞧莫仁的本事。 也就是说,徐塘派出去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收获。 那么,她在京城还有什么关系,是莫仁所不知道的?徐玫眯着眼睛想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衡山。 清风茶馆。 茶馆名字普通,所在的位置也普通,售卖的茶水也普通,生意也普通。 在外面却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与徐家会馆并不相邻也不在一条街道上的小茶馆,其实是与徐家会馆想通的—— 中间隔了一个个小院子,都是属于徐家买下来打通了的。人在会馆之中,不必踏入大街上露面,便能直接抵达清风茶楼。 徐玫打量着走进来的青年人,微笑起身,道:“衡山大哥,冒昧相约,还请不要见怪。” “小姐客气。”衡山也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衣饰并不华丽庄重,看起来简洁大方;面庞犹如吹弹可破般的幼嫩,但神态之间却没有半分稚嫩,好叫人忍不住忽略了她是稚龄;只是左手手腕上套着十来串颜色材料各异的手串,将她衬的活泼起来。 衡山盯着那些手串看了一会儿,看其中有一条金黄色的手串与他怀中之物几乎一模一样,不禁想起那一次他栽在她手底下的情形…… 衡山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有些疑惑,问道:“玫小姐何时来了京城?又不知找在下什么事?” “之前衡山大哥承诺说,若我有需要,你是愿意相助的。不知这承诺还算不算?”徐玫微笑问道。 “自然算的。”衡山道:“只要我能做的到。” 徐玫十分满意,问道:“不知衡山大哥是否还在鹰卫做事?” “是。”衡山点头承认,又摇摇头,面露忧虑,道:“只是我最近有一阵子没有做事了,一直闲在家中待着,算是休假的。”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出身长乐候府。他的人在鹰卫做事,但长乐候的影响力却是分散在三大营之中,谈不上如何影响三大营,但一但有行军上的风吹草动,他们这样的勋贵世家总是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的。 见徐玫露出疑惑,衡山苦笑,轻叹道:“其实这在京城勋贵之中,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就拿我们鹰卫来说,稍微有些背景能请假的,都请假了。留下的,都是想走走不得的。”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徐玫轻声问道。 “去年,洪光道长威逼皇上继续修建陵寝,否则便要换一个人当皇上……”他这话说的大胆,不知是因为长乐候府背景深厚不怕,还是因为他自己因为某种缘故什么都不怕了。“皇上没有办法,幸好之前找回了六百万两银子有了不必从国库去抽调,但人力方面,皇上不忍征调劳役,便让三大营的人轮番前去做苦工。” “原本,一批将士去坐一个月两个月的劳力,也不算什么。虽然有些憋屈,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想着皇上是体恤百姓,大家也都愿意去做。但谁也没有想到,陵寝应该有大秘密,而道长为了保密,就在去干活的将士们使用了手段。一旦他们泄密,就会立即窒息而死!” “我们这些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人都是珍惜自己性命的,更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赔送在这种事情上,所以不管是不是三大营的人,都谨慎地告假回家了。”衡山言语苦涩,摇摇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尤其是面对徐玫。 当年,他受命“绑架”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反复说服自己说,大夏需要她换来银子而且他们也不会真的伤害她徐家豪富理应为大夏的中兴出力…… 结果。 这个小姑娘从他手下逃了出去。但她却答应他,会给大夏皇室凑一笔银子。她做到了。徐家出了银子。 但那笔银子,却分明达成他期望的结果。 就如同往一个死气沉沉的湖面扔进了一粒小石子,溅起一点儿水花荡起一点涟漪之后,湖面很快又再次恢复了死气沉沉。 就像大夏。 换上了新帝,仍然要修陵。洪光道长依旧高高在上漠视着,他给出的任何一条指令,新帝不得不从!情况甚至还不如先帝在的时候!那时候,至少洪光道长还保持着客气! 这些,让衡山心灰意冷。 “我今日找衡山大哥,是希望衡山大哥能帮我打听一下消息。”徐玫没有指责他的逃避,也没有就他说的现象评论什么,而是继续表述出自己的述求,道:“最近京畿有许多人口失踪,而且是一整个村子男女老少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衡山一愣:“真有这种事?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徐玫点点头:“千真万确。而且,似乎也没有打斗受伤的痕迹,更没有尸体之类,并不像是强盗劫掠。” 强盗劫掠,只会抢有价值的东西。人口他们偶尔也会抢,但仅仅限于年轻的女儿罢了,最不至于的,怎么会连老人都不放过? 衡山面容一肃,起身道:“请玫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打听。” “有劳了。”徐玫起身行礼,道:“若有消息,衡山大哥依旧来这间茶楼雅室便可,我即刻就能赶来。” 衡山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抱拳,出了雅间。 徐玫没有着急走,而是依着窗,看着外面的行人车辆。她在小院子里窝的久了,此时看看路人,也算是一种放松休息。 “衡山公子肯定没那么快有消息。”大麦道:“小姐,咱们不如先回去用午饭吧?” “饿了?”徐玫抬眼看了下大麦,道:“饿了的话,去酒楼叫一桌席面吧。我记得,这里离四海酒楼不算远。他们烧的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那婢子就去替小姐叫去了。”大麦笑容满面,问道:“那小姐,婢子还需要遮掩面相吗?听说四海酒楼现在是状元驸马爷的了呢。” “状元驸马认识你,你以为连他酒楼的伙计也认识你?”徐玫白了她一眼,道:“得了,你就去吧。不要太多,够三四人吃就行了。” “好的,小姐。”大麦领命去了。 她才往四海酒楼去了一趟回来,门口就碰见了匆匆回来的衡山,顺道将衡山请进了雅间。 衡山面色十分难看,坐下那里闷声连连灌了好几盏茶后,仍旧是一声不吭。 “是坏消息?”徐玫轻声开口道。 “非常不好。”衡山道:“说实话,如此残酷的事实,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任何人!” “衡山大哥。”徐玫盯着他的眼睛,唤了他一下之后,什么也没说。 她在提醒他曾许下的承诺。 衡山眼睛闭了闭,沉声道:“那些失踪的村民,是被朝廷军队抓走的。我早该想到,只有朝廷的军队,才能在京畿之地做出这样的案子!” “朝廷要百姓做什么?”徐玫道:“不是有劳役么?” 新帝体恤百姓,徭役很轻,都是能免则免的。但即便如此,朝廷依旧有在老百姓之间征召劳役的权利,而且招得还都是壮劳力。明明朝廷可以光明正大地找人,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去抓? 老人和孩子,能做什么? “洪光道长用银子买了他们的命。”衡山目露悲痛,道:“一个活人,一百两银子。若是超过了一千之数,则价格还能提一倍。价格太诱人,所以皇上命胡驸马从三大营抽调了五百兵士,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抓人。” “道长要的?”徐玫愣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莫仁说她不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立即就想起了洪光道长从她这里拿走的十万两黄金。难道,她送过去的那些黄金,都是用来买无辜之中性命的! 徐玫的脸立即煞白,娇躯忍不住颤抖,惊慌地道:“怎么会这样?如此大伤天和之事,周太傅怎么会准许的!” 新帝会被钱财银子蒙蔽了理智,但周太傅是读书人,在他心中有牺牲的说法,但绝不会因为银子就卖掉了老百姓的性命! 洪光道长买人命做什么!肯定不会是好事! 徐玫眼前仿佛看到了遮天蔽日的血色光芒,口中喃喃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的……” 一想到有无数人因为她给出的钱财而没了命,徐玫的心就忍不住缩了又缩,无比的难受! 衡山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听到徐玫的话。他难受极了,继续说道:“皇上怎么也不想想,那些银子,原本就是洪光道长从朝廷手里硬抢去的!大夏这些年,年年都缺银子,但还不是挺过来了!皇上为什么一定非要要回那几百两银子不可!” “嗯?”徐玫闻言脱口问道:“你是说,道长用的是朝廷的银子?” “肯定是了。”衡山道:“之前洪光道长从朝廷那里拿走了将近六百两银子,这些日子没听说陵寝那边有太大的开销,所以肯定剩余不少。” 徐玫有些恍惚。 银子。金子。 洪光道长问她要的,是金子,不是银子。他还明确的表示了,不需要银子,只需要金子。 应该,他要金子,是另外有用。而不是为了付钱买人。不然,要是用来交易的话,明显金子要比银子更方便一些。他何必要求徐家替他兑换成金子。 想到这里,徐玫心中稍微平复了一些,开始回想之前衡山所说的话。 “你说,执行任务的,是那个状元驸马胡不为?”徐玫问道。 “是。”衡山道:“正是他。”他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捏碎,恨恨地道:“他是读书人啊!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胡不为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衡山说的不对。胡不为并非心肠歹毒,而是心性冰冷!只要是对他有利的,感天动地的善事他能做,残酷歹毒的恶事他也一样能做! 他的心就是是冷的是硬的! 徐玫眼睛眯了起来,再次问道:“周太傅呢?皇上穷疯了,看到几百万两的银子就失去了理智……那周太傅呢?周太傅应该不会跟着发疯吧?” “周太傅尚且不知道此事。”衡山沉着脸道:“皇上下了死命令,不许所有人对外吐露半个字。若非是我有一个至交被征召了去,他亲眼看到胡不为将三百人交给了洪光道长的弟子,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胡不为根本没告诉他手下那些人他们抓人做什么用。军令一下,好的将士只会执行命令,而很少会思考是为什么。”衡山难受地道:“我那个朋友,听到那个消息之后,谁也不敢说,只能偷偷地逃了。” “那衡山大哥知道,他们已经抓了多少人了吗?”徐玫再次问道。 “我那朋友参与清空了三个村子……陵寝那里,他估计差不多应该有千人左右了。”衡山道。 “已经有了上千人了,是道长觉得不够,还是胡不为觉得不够?我听衡山大哥你之前话里的意思,道长像是没有一定要多少人似的,只是说了越多越好。” 若是洪光道长的命令—— 那是没办法,只能按照洪光道长的要求去做,不然,就只能去死。所以,徐玫虽然十分不赞同,但还是能够理解新帝的无奈,也理解胡不为的无奈。 但若是洪光道长并未下死命令,而是说“多多益善”的话,那只因为多抓人能多得银子,他们抓了近千人仍不罢休,那就是新帝和胡不为的贪婪了! “我朋友说,那个道士告诉胡不为,再需要有三十几人就能够再凑够一批,超出一千之数,价格会从一百提升到两百,说到时候会补足之前的差价。” “而胡不为回头下了命令,吩咐去抓的,不是三十几人就好,而是依旧要抓空一个村子!所以,我朋友才冒险逃了。” 不然,一个人知道事情做错了,但错事做也已经做过了,又有什么理由要逃走!而不想继续再错下去,才会逃走离开!(未完待续。) 338 公主府 “周太傅当真不知道此事?”徐玫沉声问道。 “应该是。”衡山显然对于周太傅十分推崇,道:“周太傅乃是真正有君子大德之人,为了大夏中兴殚精竭虑,行的手段亦是堂堂正正,绝不会坐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发生的。” “那你以为,周太傅若是知晓,是否能阻止此事?”徐玫再次问道。 “应该能。”衡山考虑了一下,道:“但已经送到青龙山的那些人,恐仍然是要回不来的。洪光道长不会与我等论什么道理。” 既然交易,当初两清的事情。 洪光道长需要的人显然是越多越好的。他绝不会因为谁而将已经买下来的人给放回去的。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胡不为抓人的事情继续下去,不让更多无辜之人罹难。”徐玫沉声道:“不知衡山大哥可有什么主意?” 衡山有些意外于徐玫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摇摇头,道:“我现在脑子很乱。若是求见周太傅,一来未必立即就能见到大人,二来若是皇上知晓了大人的意思执意要拖延不肯见的话……大人一时间也不会有立即就行的通的法子。”他看向徐玫,问道:“玫小姐聪慧,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了想法?” 徐玫抿了抿唇,道:“胡不为该死。” 衡山怔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他的确该死!” “那么,不论道长要人做什么,就让他也给大夏换回二百两银子吧!”徐玫言语很轻,轻描淡写间透着冷意:“你说,皇上会拖着不愿见周太傅……那皇上多半会见朝阳公主。我们就从朝阳公主处入手。” “怎么做?”衡山怔了一下,皱眉道:“我恍惚听谁说过一句,听说这几日公主身体不适,谢绝见客的。” “我们去见她。”徐玫道:“相信公主府的防卫,拦不住我们。” “暗探?”衡山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徐玫,沉声道:“我可以一试。但我与公主并无交情,该怎么说服她出面,我没有把握。” 便是徐玫说了“我们”,衡山也没有以为,徐玫会亲自去冒险。他以为徐玫只是口误。 “我会亲自去。”徐玫迎着衡山的目光淡淡笑了一下,道:“不是暗探。事不宜迟,我们用过饭之后立即就化妆混进公主府。衡山大哥放心,我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衡山又迟疑了片刻,才一咬牙,道:“我明白了。” 正好护卫公主的人他也认识几个。便是失手被发现,以她和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事。 正好,大麦定的席面也到了。 “大麦,一会儿让朱燕给你打扮一下,你再去一次四海酒楼,就说驸马爷有命,知道公主生病担忧,让酒楼厨房好好整治些营养清淡的饭菜送到公主府去。恩,你到了酒楼知道,向掌柜的比划这个动作,说出要求,他们会满足你的。” “小姐,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啊?”大麦比划了一下。 “没什么意思,就是一个身份证明而已。你比对了就行。”徐玫淡淡地道:“你化成一个小厮身份,没问题吧。” 胡不为不爱用令牌之类的东西。因为觉得那个太容易被仿制而且也太容易被他人得到了。反而通过一系列的动作,更有保证一些。徐玫还记得胡不为的四海酒楼一直使用过的动作套路,十几年,都没有改变过。希望,他如今已经开始使用了吧。 大麦和朱燕连忙应了一声,去准备去吧。 徐玫请了衡山一起用饭。 衡山心中难过,食不知味,难以下咽。徐玫却一口一口,吃的十分认真。 “不吃东西,就会没有力气。”徐玫道:“饿着肚子,既影响体能,也会影响情绪和判断力。衡山大哥最好多吃几口。” 他竟然被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小姑娘给教训了。意识到这一点,衡山有些不自在,但再次拿起筷子之后,就觉得饭菜容易下咽多了。 公主府。 没有一声蝉鸣。 无比的静寂,让人觉得格外的压抑。就连天上的太阳光,都仿佛格外惨淡起来,让人无法感受到一点儿热度。 徐玫和衡山脱离了四海酒楼过来送席面的队伍,认了一下方位,很快就找到了公主寝宫。 一路上,他们并未碰见什么人。越是靠近公主住所,就越是空旷安静。路上行走的婢女一个个低眉敛目脚步匆匆,并不往他处多看一眼。 这让他们二人的行动十分顺利。 吱呀。 徐玫轻声推开了门。 “谁!” 房间内,靠着窗边放置着一张短榻,此时正位于阳光笼罩之下。开门的动静一响起,榻上躺着的朝阳公主猛然弹坐起来,花容失色,无比惊恐! “你们是谁!”春水和秋意护在朝阳公主面前,警惕地看向徐玫和衡山,低声道:“大胆,竟然敢擅闯公主寝宫!你们不要命了!” 徐玫摘下伙计戴的青色小帽,露出一头青丝,显露出女儿身份,没有理会两名宫女,而是看向朝阳公主,无比惊讶地道:“这才几个月不见,公主怎么成了眼下这幅模样!” 双目失神,满眼血丝,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简直看不出半点之前她拥有的风姿! “你是谁?”朝阳公主眯着眼睛在衡山身上扫了一下,再次将目光落在徐玫身上,道:“你见过本宫?” 似乎太阳光让她心安,又似乎是因为徐玫的话,朝阳公主示意两名宫女让开,问话之时,一脸凶厉之色。 “我是徐玫。”徐玫走上前,微微屈身行礼,道:“公主之前微服到姑苏出游,我暗中见识过公主的风姿。冒昧拜访,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你是姑苏徐家的人?”朝阳公主再次眯了眯眼睛,问道:“你闯到本宫这里,是因为什么?总不至于是看本宫笑话的!” 她陪着胡不为去的姑苏。清清楚楚地知道所有的,徐惠和徐玫都拒绝胡不为的过程。 她们都不要胡不为。 她一个公主,跟在后面自以为捡了个大便宜,一度还沾沾自喜! 但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就落到了这般下场! 所以,当不要胡不为还让人打了胡不为一顿的徐玫这般站在她面前之时,朝阳公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是来看笑话的! “公主怎么会这么说?”徐玫讶然道:“我来找公主,是要同公主谈一桩要紧事的。说实话,看到公主此时状态不好,我也十分震惊。” “公主像是焦虑惊恐不能入眠?”徐玫打量着朝阳公主,心中一动,轻声道:“难道,公主是知道了驸马此时所作所为……” “住口!” 不待徐玫说完,朝阳公主仿佛被戳到了最痛之处,猛地出声呵止徐玫。她伸长脖子,那么用力,眼珠仿佛都要凸出来一般,无比骇人。 徐玫平静地站在那里,与她对视。 良久。 朝阳公主闭了闭眼睛,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靠回了榻上,吩咐道:“你们两个到外面守着。没有本宫吩咐,谁也不会进来。” 徐玫也对衡山使了个眼色。衡山退到门口,留意到外面动静的同时,也留意着那两名宫女的动静。 显然,与公主谈话这种事情,是用不上他的。衡山站在那里,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 “公主,我还是坐下说吧。”徐玫主动坐了下来,轻声道:“看来,公主是不仅知道胡不为此时正在做什么,而且是很不赞同的了。一千多人,将来或许会有更多的人……换成任何人,都不能无动于衷。” “是的,我知道,我也不赞同。你也看到了,我这么害怕那些无辜人的鲜血和冤魂,更害怕制造这一切举起了屠刀的胡不为……”朝阳公主急促地呼吸几声,道:“我有想过去找老师,让老师去劝说皇兄不要做这样的事……但我却被胡不为拦了回来。我害怕她,只能乖乖地回来了。” “我是很没用吧。”朝阳公主睁开眼睛看向徐玫,道:“徐玫是吧?你找我,是想要让我去阻止胡不为?对不起,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徐玫轻声道:“相信胡不为并没有能力限制公主出门。他会留意阻止公主不让公主去周府找太傅大人,却应该不会阻止公主进宫。因为,命令是皇上下的,他笃定你便是进宫,也劝不动皇上。” 朝阳公主咬了一下唇,松开之后,苍白的双唇多了些血色,嘲讽地道:“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呢?你也说了,进宫没用。” “公主错了。”徐玫道:“之前你进宫或许没用,但此时公主再进宫,就一定有用了。公主,已经有千余百姓遭遇不测,发生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但我们可以让事情到此为止,救下其他尚且平安的百姓们。” “皇兄不会放弃的。”朝阳公主摇摇头:“过千人,一个人价值二百两银子。过三千人,一个人价值三百两银子。若有九千人,则会有五百万两银子!” “你说,面对这样的诱惑,皇兄怎么会舍得放弃!” “那就要看公主怎么说了。”徐玫听到这样的话,内心也是一片震荡。但她依旧冷静地道:“如今几个村子所有人口一夜之间失踪,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已经让无数人震动惊恐。做过的事情,就会留下痕迹。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查出事情的真相!公主有没有想过,若真相被揭发,大夏会如何!” 朝阳公主紧紧咬住了唇,俏脸没有了一丝血色。 “皇上肯定也不会想要真相被人发觉了。那么,趁着现在,见好就收,才是最稳妥之法。而皇上之前或许的确是因为银子而失去理智,但相信在已经过去了几日之后,以皇上的睿智,当该可以冷静下来的。” “尤其是这么大的事件,能瞒得了太傅大人一时,觉瞒不了太傅大人长久。我相信,此时太傅大人一定开始下令让人调查这件事情了。” 周太傅知道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准许事情再进行下去,那么皇上到时候就不得不收手……除非,他愿意同周太傅闹翻!但说句不好听的,眼下的大夏,几乎全靠着周太傅以一己之力在支撑着!皇上绝对找不到一个能代替周太傅来替他维持大夏统治的人! “所以,不如趁着及时收手。事后太傅大人即便调查出了什么真相,但为时已晚,只能替皇上收拾残局。而也有多半可能,太傅大人会因为尊重皇上,隐忍不提这次事情。” “皇上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再者,那位道长此时这般动静,要了这么多人送过去,相信他很快就会有大动作。因为那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是问题,道长就是再有神通,也不能养他们太久。” “我猜想,道长的目标,也许就要完成了。” “若是道长目标完成,来不来打扰大夏的话……皇上和太傅大人便能够大展拳脚,再不用顾忌什么了!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时候,再横生枝节!想一想,一旦事情败露……” 徐玫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她相信,这样一番说辞,只要新帝还没真的疯掉,他就会冷静地停止抓人! “另外一个目的……”徐玫抿了抿唇,目光渐渐冷下来,道:“原本我没有多少信心能说服公主的,但看到公主这般,我就有信心了。” “还有什么?”朝阳公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已经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的声音。 “胡不为接下这种差事,妄生为人!”徐玫道:“公主方才也说害怕他,那么应该是不愿意再与他一同生活下去了。” “是。”朝阳公主咬唇道:“你有什么办法。” “很简单。”徐玫道:“皇上想要彻底瞒下这次的事件,就不能心软!那些参与做事的兵士和领头的胡不为,他们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能在道长那里换回几千两银子!那些将士或许不知真相说不出什么,但胡不为却是什么都知道!一旦他说出什么……公主应该能相信出,那将会有什么后果!”(未完待续。) 339 想要他去死 “而胡不为虽为大夏驸马,真的就值得皇上和公主完全信任?” “让他永远闭嘴再回不到这个地方,相信公主的心情一定会一日比一日好起来的。”徐玫看向朝阳公主,目光十分真诚,道:“只凭着公主不赞同这件事……公主就值得更好的人。” “胡不为,他不配。” 朝阳公主苍白干裂的双唇颤抖的厉害,血红的双目之中,更有无数复杂的光芒闪过。 “你成功说服了我。”朝阳公主道。 “事不宜迟,请公主整理仪容之后,立即入宫求见皇上。”徐玫道:“当日落之时,又是那些人出动的时候了。” “我明白。”朝阳公主道。 “那么,殿下,有缘再会。”徐玫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朝阳公主行了礼,态度诚恳。正如她之前所言,凭着朝阳公主此时的惊恐和不安,她就值得自己尊重。 朝阳公主,本心仍然是良善的。 徐玫和衡山离开了公主府,在街角变换装束,找了个茶楼坐了。没多久,他们便看到华丽高大的公主车驾驶出来,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我去盯一下。”衡山低语。 徐玫微微点头。衡山匆匆离开了茶楼。 街面上,行人来往匆匆,似乎人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不安。 徐玫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突然,她身躯猛然一震,定定地看向街道对面—— 她看到,莫仁正站在那里,同她凝视了片刻,才抬起脚步,慢慢地走了。 他发现自己了吗? 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的一举一动,难道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徐玫抿了抿唇。 她走出茶楼,站在街道上,抬头向上看。 微蓝的天空之中,有灰白色的鸽子在盘旋,时不时落在屋顶瓦片上,悠闲地梳理的身上的灰突突的羽毛。 “大麦,你现在身上还有蚕豆吗?”徐玫问道。 “啊,有。小姐您要?”大麦忙道。 “恩,给我几颗。”徐玫眯了眯眼睛。 就在对面的屋脊上,有几只鸽子正停在那里,小脑袋不停地左右晃动,豆子大小的眼睛骨碌碌不停地转动着。 大麦拿出荷包,从中翻出了一把晒干的蚕豆。 徐玫从她手中拿出三颗,望着对面屋顶,借着衣袖的掩饰,一颗蚕豆破空而出,只见对面屋顶上的一只各自小脑袋一歪,便就栽倒,顺着瓦片开始向下滚。 其他的鸽子见状茫然四顾,扑腾着翅膀不断地低飞盘旋,却弄不懂为什么同伴突然死了,更找不到危险来自何处。 又一颗蚕豆弹出。 再一颗。 大麦见状惊讶了一下,随即便有些兴奋,及时给徐玫递上了干蚕豆。 一共五只。 当徐玫眼中再也看不见那些灰突突的难看的鸽子,再听不到它们咕咕咕的声音耳朵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这才拍拍手,满意地往回走去。 “这是谁的鸽子!” “捡到的算谁的!正好回去炖碗汤,好给家里那口子下奶!刚才还正愁的慌呢,真是老天眷顾!” 徐玫脚步轻快,心情好极了。 “小姐,那些鸽子?”大麦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我不喜欢。”徐玫道:“就算主人家想要我赔他,也得他拿出证据是我打杀的才行。” 大麦其实想问的是,那些鸽子是不是莫仁养的。早在很久之前,她们就知道了莫仁训练鸟儿的本事了。他仿佛能够听懂鸟儿叽叽喳喳,也很能够让鸟儿听话。 若真的是莫仁养的……他在利用那些个鸽子监视小姐行踪?难怪小姐会生气了。但小姐就这么将那些鸟儿打落,是不是也有点儿不好的样子? 这些都不是自己操心的。大麦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她们走后不久,莫仁出现在街上。 “鸽子给我,十两银子。”他手心一翻,一小锭银元宝就出现在他掌心之上。 “啊,哦。”那捡到两只鸽子的人先是先是要怒,捡到银子之后立即大喜,飞快地从莫仁手中抓走银子,而后将鸽子朝莫仁怀中一塞,连忙离开,几步就混在人群之中,不见了踪迹。 莫仁没有管他。 他低头看手中的鸽子,翻找了一下,没有发现伤痕,但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是抗议? 真是一点都不体恤自己所费的心血啊。 莫仁不禁眯了眯眼睛,片刻之后,哑然失笑。 …… 徐玫并不在意莫仁的想法。 他敢让那些鸟雀监视她,她就不介意让他损失一些心血,好让他懂得要尊重一些。 她一路走,一路高兴地弹着蚕豆,将天上她眼中所能见到的所有的鸟雀都打落下来,不管那是雀儿还是燕儿。大麦跟在她身后有些无语,随即又有些发愁:她所携带的,一个荷包的蚕豆,眼看就见底了。 幸好,她们很快回到了清风茶楼。 没多久,衡山赶回来,欣喜地道:“玫小姐,我亲自目送公主进宫,又亲自见到公主出来了。她对我点了点头,应当是事情办成了。” “成了就好。”徐玫也放松下来。 衡山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之感,犹豫了一下,向徐玫道:“我想晚上到那地方看看。一来是看看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不出去抓人了;二来,万一若有机会能救出几个人,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徐玫闻言坐直身子,正色道:“衡山大哥,你去查看胡不为他们的动向,我不反对。但我劝你,不要想着去救人。” “那一位,不是你我所能触碰的。” 衡山不甘心地挣扎,沉默许久,才道:“我若是小心些,难道他真的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是的。”徐玫缓缓地道:“他真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衡山抬头,脸上惊讶万分。他不明白,徐玫为什么会这么讲。世人愚昧,才当洪光道长是神仙!但在明白人眼中,洪光道长只因为一身武功太高太高,高到让人绝望,尤其是能出入皇宫如同无人之境,堂堂天子之尊性命全在他掌握,所以新帝等人才不得不妥协避让,以至于被胁迫行事。但……都是*凡胎,这世间怎么会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之人! “总之,我不希望你去做无所谓的牺牲。”徐玫再次道。 言尽于此,衡山听不听,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 “我明白了。”衡山感受到徐玫的关心之色,内心生出些温暖感动。但他仍旧有些不甘心,眼神不断闪烁:小心一些,不会有问题的吧…… …… 黄昏。 徐玫没有等来衡山回信,也没有等到徐塘给她送来什么消息,却是等来了一身暗红色劲装的朝阳公主。 “你害怕了?”朝阳公主比徐玫的身量要高一些,此时睨向徐玫,居高临下,高高在上,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 “我并没有理由冒险。”徐玫并不激动。 她没有想到,新帝会将就“卖掉胡不为等人”与洪光道长交接的任务给了朝阳公主。她更加有些意外的是,朝阳公主竟然邀请她一同前去办事! “那还是害怕了。”朝阳公主盯着徐玫,冷声道:“难道你不想看到胡不为听到自己也成为货物时候的表情?” 这真是个诱惑。徐玫想。 十几年了。 她经历的前世,早已如同梦境一般,渐渐褪了色,被慢慢淡忘了。但胡不为的每一个消息每一次露面,却都提醒着徐玫,再次想起那些痛,那些怨,那些欺骗和玩弄。 从前的十几年,她并没有因为前世胡不为的所作所为去报复胡不为。那一次她模仿胡不为的笔迹让他无缘县试,也仅仅是针对他怂恿徐立行参加科举惹怒徐夫人的举措罢了。并不是报复。 因为,凭着前世的那些隐瞒欺骗伤害,她千刀万剐了胡不为,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但她忍住了。 为什么? 因为比起报复当时还弱小的任何错事坏事都没有做过的胡不为,她更想忘掉前世,用心地活在当下!她还有些害怕,害怕她若是纠结于前世种种,会让今生也变成前世的样子! 所以,她忍住了。 她总是劝告自己说,无论是十五岁初到徐府的胡不为,还是二十五岁中了状元到徐府要求联姻的胡不为,虽然很惹人讨厌,但他却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真正伤害到他。 对于讨厌的人,打一顿解气,也就差不多了。 不至于要他去死。 但现在,胡不为却领了这样的差事!虽然是新帝以性命相要挟他不得不答应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但他手上沾满了上千无辜人的性命,却是事实! 所以,徐玫忍不住了! 她迫切地想要胡不为去死!所以她鼓动朝阳公主劝动了新帝对胡不为下手! 她甚至想过,若是胡不为这一次能逃过一劫,她会亲自追杀他,亲自将刀子送去他的心脏! 此时,朝阳公主的提议,真的很有诱惑。 徐玫抿了抿唇,没有经受住这种诱惑,开口道:“好,我同公主一起去。” “那走吧。”朝阳公主笑了,笑容有些疯狂:“事不宜迟,天再暗一些,他们多半要出发了。” 徐玫打量了自己一下,见自己一身家常装束并不阻碍活动,让大麦给自己取了一间黑色的斗篷,拒绝了让两名婢女同行,随同朝阳公主走了出去。 徐塘得知之后十分担忧,问道:“小姐要出门,至少带几名护卫吧?” “不必了。”徐玫淡淡地道:“我会平安回来,徐伯心中该是知道。” 徐塘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那一位道长同自家小姐正在进行的交易,多少放宽一些心,却招招手叫过来一位暗灰色劲装的中年人,道:“徐灰子是京城会馆武功最高的人。小姐带上他吧,不然,属下实在不能安心。” “行。”徐玫没有拒绝。 她不带大麦和朱燕,是因为她觉得,就算是武功已经很不错的大麦,其实也是高明的有限。带上她们,一旦有个意外发生,她反过来还要照顾她们。 但这个徐灰子却不一样。 徐玫早听说,徐家一直注重培养武功高强的护卫打手,按照武功高低,以子丑寅卯排为标志。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名字中既然带了个“子”字,那一定就是徐家最顶尖的那一批护卫,功夫可比大麦她们高明多了。 骏马飞驰,一路无话。 只是,天光越来越暗。一弯新月如眉,悄然挂在了天边。 已经是八月初三了啊。 真是快。徐玫忍不住地想。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十几人终于到达了青龙山。 “本宫要见你们大人。是哪位道长在此负责?”经过关卡之时,朝阳公主向检查的头目出示了一块令牌。 是一块暗金色的蟠龙珮。 “见过公主殿下。”那头目看见令牌,也不耽搁,甚至连跟着朝阳公主的十多人都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回答朝阳公主的问题,直接便在前面引路道:“殿下请。。” 朝阳公主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又讲过了几处关卡之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帐篷。 引路之人在帐篷前停下,躬身道:“仙师就在里面。” 帐篷是这里最大的一顶帐篷,只是十分结实,并不华丽。此时,帐篷内静悄悄的,而且整座青龙山都是静悄悄的,难免让人有些心里没底。 那引路之人躬身站在门帘边,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了气息。 朝阳公主一咬牙,示意秋意打开门帘,自己一侧头,便踏入了帐篷。 徐玫跟了进去。 其他人再要进,那引路人却上前一步阻拦了他们,低声道:“仙师不喜喧哗。众位耐心等待便是。” 众人无奈,又不敢闯,只好守在了外面。 再说徐玫跟着朝阳公主走进帐篷,抬头打量着座上的道人,不禁一怔。 “请问是道长尊讳为何?”朝阳公主沉声道:“本宫朝阳公主,奉皇命前来与道长商谈交易之事,不知道长能否做主。” 徐玫本来想要开口行礼,听到朝阳公主这番话后,又不禁愣了愣,闭上了嘴巴,默默地行了一礼。(未完待续。) 340 逃了 “嗯?”道长轻轻应了一声。 朝阳公主暗自有些着恼,心道,这些个牛鼻子,仗着洪光道长就忘记了天高地厚,竟然不将皇室放在眼中了……早晚要让他们好看!朝阳公主握了握拳头,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今日的目的,将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开口将来意说了一遍:“……洪光道长只需要三百人就能完成他的计划,如今已经又千余人,已然大大超出。皇兄的意思,是交易到此为止,且为了表达诚意,更将参与抓捕百姓的将士并本宫驸马,一并交给道长处置。” “嗯?”座上的道长似乎有所疑问。 “皇兄希望道长能够让他们永远保住秘密。”朝阳公主咬牙道:“他们数百人的性命,就当是送给道长的礼物,无须道长交付银子。” “既然是交易,就按照说定的条件来吧。”道长淡淡地道:“你只需将那些人送到营地,该给的银子,如数会给你,其他你不必多问。” “他们都是强悍的将士,若有性命之忧,怕会反抗。”朝阳公主提醒道:“不知道长是否有绝对把握留下他们?走了任何一个,都彼此都是不好的。” “放心。本尊付了银子,自然不会让银子浪费了。”道长淡淡地道。 真的是洪光道长。 徐玫站在一侧,听到“本尊”二字,不禁有些恍惚。这天下,除了洪光道长,再无人敢这般自称。 她再次抬头看一眼座上人,见此人面貌其实是与洪光道长有所差别的,至少他的头发是黑的,整个人的感觉都要年轻许多。所以,她之前虽然不知为何感觉面前此人与洪光道长十分相似,但也不敢确认就是他。 而让徐玫更外意外的是,朝阳公主应该是认识洪光道长的,但其为何一点怀疑谨慎的感觉都没有呢?但凡她能有些感觉,就算不敢问,那在态度上至少要恭谨一些吧…… 而不是像方才,端着公主的仪态,高高在上,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语气并不十分客气。 “那,就此定了。”朝阳公主虽然不喜这道人的态度,见他如此自若的答应了她的要求,此时也放松了些,便就不愿意在这里多待,道:“一会儿他们人到此地,还望道长有大手段让他们乖乖听话。” 朝阳公主告辞出去了。 徐玫多停留了片刻,想了想,觉得其实没有什么要问洪光道长的,问了也没有任何用,便默默地行礼,跟着退了出去。 早有人去胡不为那边传令命他来此,朝阳公主只需要在青龙山营地里等待即可,并不用再奔波。 青龙山十分安静,若非有点点火把的光芒在暗夜之中亮着,这里就仿佛无人一般。 山风清冷。 “你说,他们抓来人都在哪儿?”朝阳公主问道。 如此安静,根本不像是有千人聚集在一起的样子。哪怕在夜里,也不会。千余惊恐不安的人,怎么会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呢? 除非他们已经被特殊的手段制住,并不能发声。 “道长仙家手段,我无法揣度。若一会那些人到了,或能窥视一二。”徐玫轻声道。 又过了一会儿,徐玫忍不住问道:“公主,刚才那个道长是仙长的哪一位弟子?” “没见过。”朝阳公主摇摇头,有些疑惑地道:“他背着光,我也没看清楚。” 所以,依旧是那一位仙长展露出来的小手段吗? 让人看不清或是记不住他的面貌长相? 徐玫心底轻叹一声,不知在叹息些什么。 青龙山,三里之外。 胡不为看着远处黑黝黝的青山越来越近,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了巨大的不安:皇上突然让他们中断任务所有人都来此处……是为什么?他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唯一能想到的是“杀人灭口”这四个字。 几个村子突然空了,消息瞒不了多久,他们车马的痕迹也根本不能完全清除干净,早晚有暴露出来的一天。那么,皇上是害怕了,觉得事情就此打住最好,让他们收队不要继续下去了,还是…… 杀人灭口,将他们这几百人卖给洪光道长换银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后者,但胡不为怎么想,怎么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若他是皇上,绝对对自己这些人灭口,余生才能冠冕堂堂地继续高坐龙椅上,表演仁善爱民! 必须要逃了。 胡不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禁满腔悲凉。 他几近二十年的苦读,十余年的盘算,才终于站到高处之时,局面竟然急转直下,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在意料之外! 他步步被逼,仓皇招架,却仍然一步步要走上了死地! 胡不为下意识勒住马,狠狠咬了咬唇,转头对身边人道:“大人,我需要方便一下。” 传达圣旨的,是新帝的一位亲信太监。 “哦?正好,杂家也有些尿急,正好与驸马爷同去。”那太监笑眯眯地道:“希望驸马爷不要嫌弃。” 胡不为也笑道:“那同去。” 他调转马头,向旁边的树林走了进去。那太监目光微闪,也跟着过去了。 胡不为并没有走的太远。 那太监心中一松,见胡不为踏进一颗大树之后离开了他的视线,又心思一紧。但随即,他就听见了男人方便的动静,再次放宽了心。 “大人不也尿急吗?”胡不为回转,笑着问道。 “哎,我们这种人,胯下少了根东西,其实自卑的很,更是不愿意在人前方便。”那太监不自在地道:“还是算了,待会儿再说吧。” “这个怎么能忍着。”胡不为道:“大人介意的话,我远远避开就是了。” 太监领的命令就是监视胡不为不准他逃,怎么会同意胡不为避开?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察觉一道劲风直奔他脑后而去,他及时躲闪开这措不及防的一击,却感到一个拳头正中他的小腹,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弓成了一个大虾! 然后,后脑门再次一到劲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果然,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有所隐瞒,是能救命了。”胡不为口中喃喃,十分庆幸:若是新帝知道他一介文人武功不俗,怕就不会子派这么个不怎么中用的来盯着他了!也对亏此人虽然警惕他不要逃走,但却也对他没有太防备,不然他偷袭不成,真的打斗起来的话,动静怕还要将外面的人都引来! 胡不为庆幸之下,转头将两匹骏马一骑一牵全部带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他才离开,一道人影便出现在当地。只见其试探了一下倒地之人的鼻息,辨认了一下地上的痕迹,略一迟疑,便运起轻功,追踪了上去。 …… “蠢货!”朝阳公主听到禀告,俏脸一寒:“竟然让他逃了!” “奴才罪该万死,但当务之急,望公主以大局为重,立即禀报皇上,让人追杀叛贼才是!”那太监跪地道:“趁着他尚未走远,一定能将他抓住!对了,太平局的莫大人肯定能抓住他!还请殿下立即回京调动人手!” “回头再算你的账!”朝阳公主恨恨说罢,对徐玫道:“让你失望了。本宫这就要快马回京,你有何打算呢?” “公主有事耽误不得。我慢慢回去就是。”徐玫道。 “那就这样了。”朝阳公主对徐玫一点头,翻身上马,当即领人疾驰而去。 “小姐,我们也回去吧。”徐灰子低声道。 徐玫看向远处,微微摇头。想了想,她一咬牙,向那边走了过去。 除了胡不为和之前逃掉的衡山的朋友,余下的将士都在这里了。徐玫走近之时,正看到那些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向着大山的方向走着。除了他们步行时候的脚步声和衣裙的摩擦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如同傀儡。 “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洪光道长背着手,一边跟着队伍缓步前行,一边向徐玫道。 徐玫咬了咬唇,苦笑道:“我来,是因为我与胡不为有些因果,想要亲自看看他的结果……但可惜的是,他逃了。” 胡不为能逃走,她只是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他那个人,心机手段都有,人又聪明至极,怎么会意识不到危险?怎么会不逃!若他真的就在此地如同木偶一般地走向未知结局,她反而会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洪光道长淡淡地道:“本尊以为,你来,是要问本尊为何要如此的。” “我不敢问。问了,也无法劝现在您放弃。”徐玫道。 “嗯,有点自知之明。”洪光道长赞了一声,停下来示意徐玫不要再继续前行,淡淡地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不然,噩梦也是困扰。回去吧。别再来这个地方了。” 徐玫低下头,道:“多谢仙长教诲。我……这就走。” 就在她刚才匆匆一瞥,就见前方的山谷之中,正有数不清的人正安然而卧,睡得十分安宁。而如同木偶一般的将士们走进山谷之后,找了一片空地,一样倒地睡去! 没有一句话! 所以,这里才这般安静。 她看到有几个孩子靠着大人睡着,心中难受,本想要问问洪光道长是否能少用一些人,毕竟他给新帝的最低数字是三百,而那些将士的数量足够了……但在洪光道长注目之下,她根本说不出口! 出了关卡,徐玫回望青龙山,为自己的怯懦万分羞愧。 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一提缰绳,骏马立即飞驰起来,向着京城的放心走去。 “徐伯,通告各地,寻找胡不为的行踪!”徐玫冷冷地道:“他必然不会藏在大夏的哪个角落里苟且躲着,肯定会往他国去!他还年轻,一身才华抱负,肯定要有施展之处!” “小姐,您的意思……?”徐塘听到徐玫的话十分震惊:“您不会想要拉拢他为徐家效力吧?” 胡不为的确有些才华,但行事没有底线,这一逃之后肯定是大夏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徐家想要庇护他,得不偿失。 徐玫冷冷地看向徐塘一眼,道:“看来徐伯你实在不了解我。徐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从我徐玫见到胡不为第一天起,我就无比讨厌他,怎么会让徐家收留他?” “啊,是属下的错。”徐塘忙解释道:“实在是属下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家族了,才不知详情,还请小姐见谅。” “无所谓了,现在知道也不晚。总之,徐伯你传令找人,找到之后给我盯死了不要惊动,第一时间将消息回报给我,知道吗?”徐玫眯了眯眼睛,突然想到前世胡不为最后的去向,轻声道:“尤其是往渤海国的方向,一定要多留心。” “是。属下这就去办。”徐塘见徐玫点头再无吩咐,匆匆下去了。 徐玫慢慢坐了下来。 待她回神之时,天竟然已经亮了。 “小姐,您用些东西吧。”大麦道:“您昨日不是还教训衡山公子说,无论面临什么情况,都要先吃饱饭才能去努力解决吗?您都枯坐一夜了。” “我坐了一夜?”徐玫从茫然之中回神,看了看外面的天光,道:“大麦你说的对。我实在不该这么枯坐一夜。嗯,你让人送些饭菜来,我用过了,要补觉,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 “另外,去让人问问衡山是个什么情况吧。” “哎,婢子这就去准备。”大麦立即高兴起来。 昨夜,徐玫枯坐窗前的样子,实在让她万分担心。她们从来都没有见到徐玫有茫然哀痛仿佛心灰意冷心丧若死的样子。如今徐玫愿意用饭还愿意休息,那真是太好不过的消息了! 一口一口,徐玫强迫自己吃下了足够的东西。 用完饭之后,她认认真真洗漱,躺到床上之时,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过只睡了两个时辰。醒来,还不到午时。 大麦一直守着她,见她醒来之后,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道:“衡山公子的家人说,衡山公子昨天一日一夜未归,眼下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们有打听到说,有人昨天下午的时候,有看见过衡山公子出城……另外,徐管事说,他已经将寻人的信息按照小姐的要求发了出去,但他毕竟只是一地的管事,权利有限,希望小姐能给家主去信说明情况,那样会更稳妥一些。当然,还要看小姐您的意思。”(未完待续。) 341 更重要的事 “家主事物纷繁,寻人这种小事,就不必惊动她了。”徐玫淡淡地道:“你转告徐管事,不必惊动太多人,留心即可。但一旦发现踪迹,就务必保证不能再丢!” “你提醒他,后天就是初六了。别因为其他的耽误了最重要的。” “婢子明白。”大麦匆匆去了。 徐塘收信之后,让大麦代为问好之后,没有再来打扰徐玫。 徐玫站在阳光下,想起了衡山。 他只怕真的去监视那群将士的动静去了。那么,后来那些人都被洪光道长使手段送进了山谷,那么,衡山那时候在什么地方? 徐玫不愿意看到他真的进了青龙山之后,再没有出来的情景。 说实话,她并不十分了解衡山。只知道这位年轻人某些方面与徐立前有些相似,有一种为国为民正义感和责任感。那么,根据这一点推测,他昨晚多半是去青龙山了……再多的,她不愿意去判断。 但她与洪光道长交谈之时没有发现衡山,这是一个好消息。 希望他若是在暗地里看到那些将士一踏入营地之后露出来的异样,他会心存敬畏,不再妄图去救人吧。再说,所有的人都在昏睡,就算让他去救,他一次能背出几个人?把人背出来,他真的有信心唤醒那些人? “希望他不要犯蠢吧。”徐玫默默地道。 顾氏的身体恢复的很快,除了瘦一些,行走动作之时有些小心翼翼,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她来与徐玫说话,诚挚地问道:“我听夫君偶尔说过一句,说太平局的莫大人与小姐您是旧相识,交情很好……小姐为什么不愿意向莫大人询问消息呢?如今在京城,他才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他是办公,我这里算是私事。”徐玫道:“再者,他如今身居高位,我去找人,一定要提醒他曾经寄人篱下的身份,他大约也不会太高兴的。不如这么远着。” “是这么个道理。”顾氏恍惚,笑了笑,道:“我也这么与夫君说过。但夫君却觉得莫大人不像是不念旧情的人,非要我找个机会来问问你。” “我就不喜欢他这样的圆滑。” “但经营商会做生意,有时候也是没法子。” “伯娘说的是。”徐玫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只是道:“但伯娘也要告诉徐伯,都是自家人的时候,还是直接一些,才更有效率,更显得干练些。” “确实。我回头就劝他。”顾氏笑意温婉,道:“他还是因为小姐您的恩情,对小姐您太敬畏了些,生怕言语有错,就让小姐不开心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是不是?” “伯娘了解我。”徐玫含笑点头。 …… 皇宫。 “如何?抓到人没有!”新帝一见莫仁,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莫仁面色阴沉,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有抓到人!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连人家闺房之乐都能知道!怎么关键时候就找不到人了!”新帝大吼,额头青筋直跳。 “皇上,臣的人手本就有限,又全都布置在京城之内。”莫仁冷静地道:“昨夜胡不为趁着夜色脱逃,绝没有再踏入京城一步,这一点,臣能向皇上保证。而他带着两匹骏马星夜疾驰远离京城逃亡,臣外面没有什么人,当然就找不到他。” “朕要你找人!不要听什么狗屁理由!”新帝怒道:“莫仁,你知不知道一但他开口说了什么的话,我们大夏二百多年的江山基业就完蛋了!就完蛋了你懂不懂!到那时候,你也当不成什么三品官,能保住性命继续给人当小厮奴才就不错了!” “朕要胡不为的命!趁他没有开口!直接杀了他!不要与他有半句废话!” 莫仁冷静地听新帝发泄完毕,才再开口道:“皇上,您忘了,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杀胡不为灭口。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嗯?”新帝愕然,不悦地道:“莫仁,你到底在说什么!眼下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杀了胡不为更重要!” “有的。”莫仁冷静地道:“八月初八,那一位将寝陵深入地宫查探。您按照公主的建议,派死士在地宫所做下的布置……皇上您总不至于忘记了吧?” 新帝冷静下来。 “一旦功成,就算胡不为逃往他国胡言乱语,皇上您有出去妖道这种大功傍身,获天下人称颂拥戴,那胡不为到时候再蹦跶也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只要新帝宣布坑杀了洪光道长,天下谁人不震惊侧目!在这种情况下,牺牲千余无辜百姓这种事情,相比之下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毕竟,要杀死洪光道长那样的神仙,不用人命去填,怎么能成功! 那时候,就算胡不为出来宣扬什么不仁之类的言论,大夏文人那么多,有的是法子去驳斥他! “你说的对。”新帝缓缓坐下,面容扭曲目露狰狞,道:“只要能成功,朕还怕什么?只要那个计划能成功,朕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比朕冷静。”新帝看向莫仁,眼睛眯了眯。 “皇上您是关心则乱。”莫仁依旧十分平静,向新帝抱拳,弯腰道:“皇上,这一次让胡不为逃了而太平局一时找不到他,也让我们看到了太平局的不足。只在京城布置天罗地网,显然是不够的。还请皇上再拨付太平局一些银两,臣需要招募更多的人,来替皇上你分忧办事。” “行。”新帝道:“这一次从他那里交易回来的银子,朕给你一半。扩大太平局的事情你且放一放,眼下是八月八的事情更重要,朕这里需要你。” “若是皇上非要问臣的意思……”莫仁缓缓地道:“臣觉得,陛下您最好当时亲临青龙山,一来松懈那一位的警惕之心,二来也更坚定那些义士的信念。” 去青龙山…… “朕考虑考虑。”新帝缓缓地道。 莫仁再没有多说,告退离开了乾清宫。 朝阳公主在殿外拦下了他,得知仍然没有胡不为的消息后,一脸惶惶不安,甚至都没有向莫仁问责,就任由莫仁离开了。 “春水,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朝阳公主喃喃道:“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若昨晚灭口的时候将他排除在外,他肯定能永远保守秘密,忠心耿耿,是不是?” 事情是他亲自经手办的。他的个人荣誉已经与大夏的荣誉连在一起了!只要大夏仍然重用他,给他高官厚禄,他绝不会曝光出去,摸黑他自己! 但眼下,是大夏要将他一起灭口! 他还有什么理由替大夏保守秘密! “殿下,您没有错。”春水道:“那样的人,根本不配再为驸马。” 是啊。 她自问,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再与胡不为平静相对。她会发疯的。之前才不过两日,她就掉了半条命!她再不想再去经历一样的日子! 她绝不想与胡不为再有任何瓜葛! 他必须死! “春水,你吩咐人收拾一下,本宫要在宫里多住一阵。”朝阳公主道。 比起公主府,皇宫无疑更让她有安全感。 初六日。 徐塘准时送过来三个箱子。 箱子都不大。 一箱是三十六个大小不一散着淡黄色莫名光芒的舍利子。一箱放了三五块大小不一黑暗无光的铁石。一个箱子稍微大一些,放了规格不等的青白玉石,透着清冷的寒意。 玉质竟是之前她从徐清那里得到了冷玉。 徐玫查看了一遍,再次将箱子封好,向徐塘道:“这些日子,辛苦徐伯了。这三个箱子放在这里,明天装上马车,我会亲自送出去。”略做沉吟,她道:“我看伯娘和念儿身体最近已经好了太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甚至更加康健,应当能够应对远行了。” “我会向家主建议,让徐伯你放下京城这一摊,让徐伯休息一阵,带着伯娘与念儿一路南下散心回家乡去。伯娘可是思念女儿的紧,念儿也该见见亲姐姐的。” “待徐伯您叙完人伦之乐,相信家主那里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徐伯做的。而京城这里……”徐玫又沉吟了片刻,看向徐立行,道:“不瞒你们,接下来不久,京城只怕会陷入剧烈的动荡之中,成为极端危险之地……所以我其实不愿意立行族兄正式长留这里做事。” 徐塘是顾念妻儿之人。所以,徐玫允他几个月的假期陪伴家人,对徐塘来说,肯定是极好的奖赏。更何况,徐塘还许了日后会重用他的承诺。 而在徐立行这里,徐玫能替他争取的,是京城商会的管事之一,肯定不会是总管事,只是大管事。但无论是对于徐塘割舍不下京城商会的这些而言,还是对于徐立行个人的前途而言,这都是一次意义不凡的提拨高升。再有一点就是,徐家到底都有什么权重的好位置,说实话,她并不十分清楚,也不了解。所以眼下能替徐立行想到的,也就是京城商行的管事之位了。 只是,京城局势将会十分不妙,徐玫也不愿将徐立行推于险地,所以,要看徐立行的抉择。 “京城是大夏的心脏。”徐立行听出了徐玫提拨重用之意,慎重地道:“这里越是动荡,其中消息就越发重要。属下虽不才,但也不能因为一些危险,就选择逃避!” “既然如此……”徐玫直接地道:“徐伯离开之后,总管事人选,家主只会考量人选。两个大管事,我会尽量说服家主给立行族兄留一个。” “多谢小姐看重提点!” 徐塘和徐立前都再露出激动之色,向徐玫恭谨郑重地行了大礼。徐玫受了他们一礼之后,欠身还了一礼,拿出一封信交给徐塘,示意这里面写的内容都是方才她的承诺,让他发给徐夫人,又微笑道:“在家主的命令没有到达之前,还请徐伯和立行族兄多多用心。” “那是自然。”徐塘收好了信,而后关切问道:“刚才小姐您说,京城之后只怕会有大动荡,非合适久留之地……,那小姐您何时离开京城?属下好安排人手护送。” 若京城平静还好。徐家地位特殊,就是皇室对于徐家有怨气,也不会真正伤了徐家的人。就算之前新帝发过一次疯让人先后绑架了徐玫和徐惠,但徐塘相信,那也不过是吓唬,根本不敢伤害两位小姐一分一毫。 但若是京城动荡不稳,那就不好说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绝望之下发疯铤而走险来攻击徐家! 徐塘没有问,徐玫为什么能预料到动荡。他只是记住了这一点,然后让人多做准备就是了—— 这位玫小姐身上似乎多有神奇。就像是当年的家主。徐塘想。 “过了初八吧。”徐玫道:“我不会多留太久。徐伯应早作准备。” 洪光道长说的日子,是八月初八。 徐玫目睹洪光道长结果如何之后,就会离去。而至于京城上下会因为洪光道长此事之后有何动荡,徐玫都不想太操心了。 她真心觉得,最近自己实在操心太多了。 她又没有徐惠的理想。 所以,还是要少操心一些。 嗯,她还要去找胡不为,亲自结果了他的性命呢。 初七日。 清晨,徐玫带着朱燕和大麦来到了道观,见到洪光道长,送上了他要求的东西。洪光道长风采如旧,非是青龙山一般模样。 徐玫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问。 洪光道长看了看,将东西收了,打量了徐玫几眼,略微有些惊讶,道:“这才不过数日,你的神魂竟然壮大不少了?能如意打开芥子了?” “道长高估我了。”徐玫苦笑道:“虽然比初次使用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每一次使用之后,仍然头痛的很,滋味很不好受的。” “你没有功法,仅仅凭着忍耐适应,数日内竟然能有这般进步,实在于此一道,颇有天资。”洪光道长停顿一下,问道:“徐玫,你又没有想过,去修道成仙?”(未完待续。) 342 拒绝的遗憾 “呃?”徐玫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刹那间懵了。 “按照这片世界的说法,修道飞升,成就仙人位……你徐玫算是比一般人要了解本尊了,你有没有想要追随本尊修道?”洪光道长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徐玫甩了甩头,才将头脑之中的嗡鸣声压下去些,却是站在那里依旧发懵,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洪光道长似乎在等待着她平静下来能够思考之时,并未催促。 大麦和朱燕两人远远地站着。 她们根本就连洪光道长的面容都看不清楚,更别提听到他们交谈了。因此,她们也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良久。 徐玫才回了些神,艰难出声,问道:“仙长,修道真的能长生吗?” “不能。”洪光道长摇摇头:“凡人寿命一百二十栽,筑基成功踏入仙途第一步,乃有三百天寿。结成金丹,能有一千寿。若成就元婴之身,便有三千寿。或许最终能够长生,但那却非是本尊所了解的了。” 凡人眼中,神仙手段,也不过是移山填海呼风唤雨。 但这种人,连仙人之路的第一步都还没走完呢,算什么仙人! 若非寿元限制,他也不会如此急躁地想要离开这方贫瘠之地了。他一个金丹道人,活过了六百载,虽离寿元耗尽,还有一些时间。但他已经在这个贫瘠之地虚度了五十年! 只要回去,就能顺利结婴!而若继续耽搁,只怕回去之后勉强结婴,也无法让修为更进一步了! 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更且,这方世界,似乎天气灵气被耗尽了,未来文明也只会走另外一条路……他十年准备和一百年准备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必须要离开这里!哪怕不惜冒险一搏! 洪光道长收回思绪,看向徐玫。 徐玫头皮有些发麻,却还是让自己保持清醒,斟酌了一下,问道:“我听道长这般讲述,百年千年三千年,似乎并没有可以活很久的悠闲缓慢之感,反而觉得十分迫切?” “那是自然。”洪光道长道:“大道难行,若非天资毅运势资源运都上佳,短短百年数百年,又能走几步?自然要苦修不能懈怠。小丫头,到了那种地步,时间长短的概念,就与凡人完全不同了。” “不止这些。” “修道之路,资源有限。是以争斗厉害,几乎无人能活到真正寿元枯竭之时,反而半路殒命着众。” 徐玫缓缓呼出一口气,镇定了些,再次出声问道:“仙长为何问我?” “你天生神魂强大而且似乎有巨大的潜力,应是一个不错的修道苗子。生在这个贫瘠的世界,有些可惜了。”洪光道长道。 “那仙长准备怎么带走我?”徐玫再问。 “本尊阵法已成,带上一个凡人,耗费不了太多能量。只是在时空通道之内,本尊要费心庇护你的安全。当然了,本尊之前说过,此次成功与否,只是五五之数。危险还是有了。” “仙长是准备在八月初八发动阵法?”徐玫又问。 此时徐玫的平静,当洪光道长颇为欣赏。他点点头,道:“正是。” “不能延缓些时日?”徐玫咬了一下唇。 洪光道长所言种种,对她而言,无疑是全新的。而且,极具吸引力。只是,明日就是八月初八,她不能就这么离开了。若是,徐玫想,若是洪光道长能给她几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告别,她一定会愿意随着他离开! 但明天,太匆匆,肯定不行。 洪光道长微微皱眉,开口道:“八月初八是本尊推算出来的三十年内最有成功希望的时刻,不能更改。而三十年后即便再有恰当的时候,你已经人到中年,资质耗尽,就算离开,也不会再有什么成就。而你此时才十三岁,还算少年,此时开始修道只是稍晚而已。再说,当你足够强大,未必不能再回来。” 徐玫沉默片刻,低头道:“道长说,凡人寿元最多也只有一百二十载……我纵使真的能学的仙术再次回来,怕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后……那时候,又有谁还在呢?” “大道无情。你若选择踏上去,自然就要有所舍弃。”洪光道长道。 徐玫想的很明白了。她慎重地向洪光道长行了一礼,道:“我不能随同仙长离开,让仙长失望了。” “也罢。”洪光道长没有就此再说什么,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给了徐玫,道:“此地灵气几乎全无,你无法修道。但这本锻炼神魂之法,你还能够参考一二,拿去吧,算是本尊临别赠礼。” 洪光道长想了想,又给了徐玫一个香囊,道:“昨天从角落里翻出了这个,里面稍微有点儿空间能放点儿东西,打开方法与芥子相同,只是不能滴血认主。你拿去把玩吧。” 徐玫双手接过,再次向洪光道长恭谨道谢。 洪光道长摆了摆手。 一阵眩晕之后,徐玫回神,却发现自己和大麦朱燕正站在之前的巷子里……而在她眼中,再看不到道观那扇门了。 徐玫盯着那平整无奇的院墙,不由一阵怅然失落。 这意味着,她与洪光道长所有的交集因果,都结束了。他再也不会真身显露在她面前了吧…… 徐玫站了许久,转身上了车。 “走吧。”她开口道。 修道。 那或许是一条绚丽多姿的,比她即将来临余生种种都要波澜壮阔的多的新世界。 甚至,刚才有一瞬间,徐玫甚至在想,她重生回来,或许就是在等待这么一个际遇! 但,她却没有踏上去。 不是她胆怯害怕。危险也好,争斗也好,她不喜欢,但也并不害怕。 为什么呢? 为了没有与亲人告别?为了尚未了结前世的因果?又值得吗? 徐玫不知道值不值得。 所以,说不遗憾,说不怅然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但明显的,洪光道长不会再给她再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么,事实已经如此,就当是她之前只是一场错觉吧。或许忘不掉,但还是要深埋心底,不要让其常常影响自己吧。 这一次,徐玫出行,徐塘没有亲自送过来。徐塘身为姑苏徐家京城商会的总管事,是在京城多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多人都认识人。他在一个地方停留徘徊,太容易让人注意了。反而不如徐灰子跟来护送更加合适。 朱燕换了男子装扮,在外面驾车。 出了巷子里,徐灰子便悄悄地跟了上来,如同一个不起眼的路人一般,跟随保护。 突然,朱燕猛地勒了一缰绳,让马车突然停顿了一下,又放缓缰绳,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行。 “怎么回事?”大麦出来,低声询问道。 “刚才徐灰子抓了个人。我回忆了一下,那个人之前的确有尾随拦下我们的倾向。”朱燕道。 “你仔细驾车,我回禀小姐。” 大麦退回车里,低声将朱燕的话复述了一遍。 徐玫已经听到了。她掀开车帘,看了眼与一人把臂而行的徐灰子,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没有说什么。 一路再无意外。 马车从侧门驶进会馆,徐灰子很快跟着进来,依旧带着那个人,只是将他制住,交给了会馆护卫看管着,向徐玫低声道:“小姐,这个人说他认识什么衡山,是衡山的朋友,要见您。您看?” 衡山的朋友? 那个从胡不为手下逃出来的人? 徐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见其神色憔悴双目充血,似乎很久没有好好放松休息过了,吩咐道:“稍后带他来见我。” 衡山的那个朋友。多半会有衡山什么消息。 而衡山也是徐玫惦记的人。 若是昨日,她肯定立即就要向那人问话了。但此时此刻,她更想要安安静静地泡个澡,静静地待一会儿,彻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不然,她怕会对一切都失去兴趣。 就如同此时,面对衡山的消息,她的心头竟然没有荡起半点涟漪。仿佛一下子,这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完全不重要了一般。 这样显然是不行的。 她必须调整过来。 嵩山已经站了很久了。 从一开始的焦急难耐,甚至想要发怒发火,到最后还是平静了下来,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呆呆的。 他和衡山自幼就因为名字的关系相识,相交莫逆,后来又一同在鹰卫供职,朝夕相处,绝对是过命的交情!只是,他虽然出身上比衡山稍微差一点,但却不像衡山的侯府男丁多家了不太受到重视,嵩山是家中的次子,又比兄长武艺出众,所以在鹰卫之后,家里人费心将他调去了三大营,成了一名校尉,正式有了官职。而谁也没想到,这升官,竟非幸事! 想想当初,当新帝和周太傅亲自到兵营,与他们这些将士们推心置腹掏心掏肺地哭诉恳求再加激励之后,他与一些年轻人,立即就响应了号召,去了青龙山当苦力! 这一去,为了他们能保守住陵寝的秘密,他们那些人就被洪光道长在身体内做下了手脚!一旦想要开口暴露什么,就会立即窒息而死!如同被人无形之中掐了脖子一般! 性命被人握在手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他立即暗示自己的好朋友衡山从鹰卫请假,以免被波及到。 那样如同傀儡一般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他们从麻木之中走出来,渐渐又生出了希望—— 只要他们不乱说话,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吗? 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不说,就好了。 皇上那里也知道了,该知道情况的人都知道了。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人问他们什么,不是吗? 那么,他们还是能好好的,正常的活下去,是不是? 但他们才有希望,却又接到圣意,要听从驸马胡不为的指令,执行秘密任务! 而秘密任务,竟然是突袭村庄,将所有人都控制住口舌带走!送到青龙山去了! 嵩山根本不想深想其中的蹊跷缘故!他恐惧着,努力让自己麻木着,突袭了一个又一个村子,抓了一个又一个人,将他们塞进马车堆在一起,送到青龙山…… 他拒绝去思考!因为他怕真相太过骇然恐惧,他承受不住! 但嵩山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在无意之间听到了真相!那果然是骇人听闻让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他害怕极了! 没有与任何人招呼一声,当即就逃跑了! 他绝不敢回家去。 而心中的恐惧却又让他不得不找个人倾述找个人替他分担!他想到了衡山! 想到他和衡山在鹰卫执勤半年之后,拿了他们所有的积蓄,秘密买下来的小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院子! 他们约定,若谁将来有意外危险,就去那里躲避! 他在巷子里留下了两个人之间的记号,去了那小院子。让嵩山高兴的是,衡山几乎再他后脚就跟着到了!问的竟然就是他的秘密任务! 他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一股脑儿告诉了衡山。 衡山告诉他要好好待着,他找人去想办法。衡山又告诉他,姑苏徐家的玫小姐知道许多内情,若他隔夜不露面,就让他去向徐家小姐求助,并给了他信物。 所以,嵩山来了。 他戴罪之身,不敢直接上门求见,只能尾随徐玫的车架。只是,没想到,他才想要靠近,就被人立即制住了。 然后,他被简单盘问之后,便被带到了这里。 玫小姐就在里面。信物也早早被送了进去。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动静。一切如此安静,让他情不自禁有些神思恍惚。 衡山托付错了吗?嵩山抬头看天上的云,忍不住想道。 “这位公子,怠慢了,小姐请您进去。”一个笑容很甜美亲切的婢女走了出来,向他微微一个福礼,唤醒了呆呆的嵩山。只听她又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嵩山。我叫嵩山。”嵩山道。 “公子的名字与衡山公子真的很有缘呢。”婢女笑着示意嵩山往院子里,一边道:“我家小姐方才有些要事,才看到信物,就让婢子立即出来请公子了。”(未完待续。) 354 大雪 远方之地,或是净土。 “玫儿果然不凡。”徐立前视察人员安排,忙的焦头烂额,却又亢奋不已。他喜欢看到人们麻木死寂的眼中生出光亮的样子! “三艘海船,九千多,将近有万人之数了。”徐夫人淡淡地道:“后续若是顺利,应该能有十万人。眼下我们这片地方,再接收三万人就能饱和……该准备的,要准备起来了。” “是,母亲,大家早就等不急了。有些人还跟我反应,说咱们徐元的步子迈的太谨慎了呢。”徐立前道。 大夏的流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过来,这片土地一天比一天热闹。有了人,看到了希望,征兵工作也非常顺利,训练半年已经差不多了,需要的是实战。 多少人正渴望着建功立业! 更何况有渤海国这批人前来,眼下的土地就显得太少了! “步子迈的慢,才能走的稳,走的远。”徐夫人道:“立行,你记住,我们的新兴势力,切忌不能锋芒太过,盲目扩展。而我们年轻,有的是未来。” “你没见宣仁帝,宁可放弃原属于大夏的土地,也要将拳头握起来,宁于一块吗?若是摊子铺的太大,难免顾此失彼,得不偿失。”徐夫人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凡事一定要冷静,切不可被人鼓动,一时脑热,失去理智。” “是。儿子记住了。”徐立前肃然道。 “你两个妹妹,惠儿有实干,能帮助你处理具体事宜;而玫儿却能给你意外之喜,比如与洪光道长的交易,比如那注音之法,比如这一次的偷渡人口。我想要说的是,玫儿心性自由天马行空,若她做出了什么决定,你最好都要支持。她不会做蠢事。”徐夫人道。 “我明白的,母亲。”徐立前笑着道:“玫儿聪慧,总能让人侧目。她想要做什么,我当然都会支持她。” 徐玫想要做什么呢? 她其实也并不清楚。 莫仁离开之后,她在渤海国夏园里停留了一阵子,直到深秋杀至,天空开始飘雪,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她有一两年没有看过大雪了,有些想念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景致。夏园是属于徐元的产业,无论是王后一派,还是王叔一派,交战的时候都避开了这里,让这所精致的江南园子尤为安静,宛若是一方净土。 徐玫偶尔会出门,站在不为人知之处,观察一条条平民百姓居住的巷子,替徐家赛选会愿意前往南洋避难的人家。她关照的,都是忠厚良善的人家,但凡有奸猾罪恶之辈,她一概掠过不要。她筛选了通知了徐家,徐家就会派专门的人过来游说接触。 她的感知能力十分强大,特意施展之下,方圆三里的动静,她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全部知晓。 比莫仁靠着鸟雀做眼睛,要厉害多了。 徐玫相信,此时这世间,或许有武功内力比她厉害的前辈高人,但论感知能力,绝不会有人超过她! 她开始稍微能理解一些洪光道长的能力了。哪怕仅仅是皮毛。 徐玫有时候忍不住想,此时此刻,若是洪光道长再次出现问她愿不愿意同他离开前往另外一个世界……每每想到此处,徐玫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住,不要再想。 她会自己继续想,会陷入悔恨的情绪之中,出不来! 当然了,由她筛选出来的,只是少数。徐家所送走的更多的人,也并非来自王城之中,而是王城之外,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小镇和村庄。徐玫会出门做这份工作,完全是她自己给自己揽下来的差事。 除了这桩差事,其他的时间里,她开始研读史书。 神魂更进一层之后,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脑子更加聪明了些。过目不忘,许多晦涩难懂的内容,她总能很快就得到明悟。 或许,结束战乱,让盛世再临,会是一件十分有意义且值得忙碌地的事。 徐玫想。 这一场雪,铺天盖地,下的极大。 渤海国两方的仗也不得不停下来。人冻马疲,大雪及膝,道路难行,怎么打仗。 “小姐,咱们要留在这里过年吗?”大麦问道。 “恩。”徐玫眺望着天地之间一片素白,道:“这么大的雪,已然成灾。不知道外面会有多少百姓活不下去了。我想,这个冬天,会有很多不愿意离开故土的良善百姓,为了儿孙子女活下去,会愿意背井离乡。” “可婢子听说,咱们徐元的土地,没法子养更多的人了。”大麦低声道:“昨日婢子还听到商会有人在讨论说,是不是不要再继续了呢。土地上要长出粮食,总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而这三四个月,那些才过去的人口,老老幼幼,都是要徐家供养的。消耗很重。” “徐家是做生意起家的,怎么会白白供养他们,做亏本生意?”徐玫有些惊讶,嗔道:“你听谁在说些乱七八糟根本不通的话。这些人上了船,这一路上的开销的确是徐元所出,一日也不过是三五个馒头,一个橘子罢了,这种开销,徐家承担的起。而他们到了地方之后,若有积蓄之人,完全可以购买房屋和开垦之后的熟地,仍然做个小地主;若实在一穷二白的,能出力做活的,则完全能够在其他地主那里找到活做,养活一家人;又或者从官府之中接受借贷,借到开垦土地的工具和种子和糊口的粮食,按照官府规定,凭着双手开垦出自己的土地来!有了收成,当然就能还账了!” “又或者,一家人若有一个青壮肯当兵,立即就能获得一笔不少的安家费,足够安置一家人半年的生活了。” “怎么能是白白养着他们?”徐玫摇头道:“他们给徐元创造出来的利益多了去了!” “啊,是这样啊。”大麦有些不好意思,道:“婢子也就是听人说了,原来是胡乱说的。” “徐元要立足南洋长期发展,只靠着经商所得吃老本怎么能行。”徐玫摇头道:“再说,徐家商行是徐家私有财产,徐元却是为公。这公私之间,总有需要分清楚的那一天。官府要有收入有支出,方才能长长久久,怎么能一直指望着徐家贴补。” 她看了不少书,也从经书之中明白了许多,所以才明悟了这些道理,看的分明。此时,左右无事,她还愿意耐心地给大麦解释一番。 “婢子有些明白了。”大麦吐了吐舌头,道:“就像大夏朝廷的国库不能找皇上要银子花,反而要供给皇上一些开销一样。” “你说的对。”徐玫赞了一句。 大麦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大雪不停,淹没了膝盖,几乎到了成年人的大腿根了。已然成灾。 雪后初晴,太阳有气无力,风冷刺骨,将一切都冻的死死的,完全没有一丝消融的迹象。只怕非要到开春之后,方才能有所改善。 城里许多人家已经断了粮食,惨淡一片。 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徐玫踏在雪上,放开感知,俏脸一片冰冷。她走出城,走过几个尚有人迹的村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天灾的结果,总是太相似。 回城的路上,徐玫脚步一顿,停下来,飞快地踢开积雪,从雪地里抱出了一个孩子,掌心贴在其后辈,立即开始运功,想让孩子暖和一些。 小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衣衫有些单薄,却用料考究十分齐整,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埋在了雪地里,仅剩一口气。 徐玫运功之后,见小孩子面容又青白转而滚烫,不敢怠慢,立即带着人去了徐家会馆。会馆之中有大夫,接过孩子之后,几针下去,摇了摇头,道:“小姐,恐是救不活了。” 这么小的孩子。 眉目精致的不像真的。此时面颊潮红,更显可怜可爱。 徐玫挥手让大夫下去,从戒指之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到了小孩口中。药液划开,小孩子的脸色立即开始好转,红潮渐渐消退,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只是体温仍然没有完全降下来。 徐玫没有再给他用药。 会馆的主事过来问候,徐玫让他将小男孩检查一番,问道:“看出他是哪家孩子了吗?” 这般长相的孩子,一看就绝非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那主事摇摇头:“属下眼拙,就连这身衣服的料子也认不出。” 小孩身上别有其他装饰,只有手腕上了一个非金非玉的镯子。那主事之人想镯子摘下来认一认,但转动半天,却怎么也褪不下来。 镯子明明很松。 徐玫看出异常,开口道:“算了。待人醒了再说吧。”她想了想,道:“将他送到夏园吧。” 主事领命。 三天过去,小孩仍然未醒。 他的体温从滚烫到微烫又到正常。当他体温正常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他很快就能醒了,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醒来,而且体温竟然继续向下降,直至变得无比冰凉。 若非是仍旧有呼吸,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位小公子情况倒是匪夷所思。”朱燕摸了摸小孩子的额头,被冰凉的温度吓了俏脸一白,有些担忧地道:“也不知是生了什么病?小姐,要不,婢子再去请几位大夫来看看吧,说不定谁就有法子呢。” 徐玫摇摇头:“没用的。” 小孩子这种情况诡异的很,寻常大夫,哪里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唉,当年小姐您救下殿下的时候,殿下也不过是饿晕了,喝了两碗粥,就缓过劲儿了。”朱燕陷入回忆,又一脸担忧。 “再等等看吧。我们反正已经尽了心,活不活,要看他自己了。”徐玫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手镯上。 怎么看,她怎么觉得,那手镯,和她的戒指有太多相似! …… 当风从大海上吹过来之时,就是春天要到了。 冰雪开始消融,露出大地黑色的泥土。渤海国境内,尤其是城外村镇,竟然十室九空! 徐玫乘船,迎着海风,开始南下。 “听说你救了一个古怪的小孩子?”莫仁问道。 开船之后不久,没有航行多远,他竟然乘着金雕,出现在了徐玫所在的海船上。 这个冬天,大夏的形势还不错,没有天灾,也没有外敌扰边。实际上放弃了一些地方,仅仅是整合一部分国土,让他极有所得,如同五指张开大有疏漏的手掌被握成了一个拳头。 但这种不错的形势,随着春日的到来,显然是不会再持续下去了的。 大康已经放出话来,任何势力,都不允许向大夏流入一颗粮食!同时,大夏联合北方胡人,西南张氏,南蛮波斯国,南方缅甸国等等诸多势力,准备就在春天三月,一同兴兵分食大夏! “大夏局面到了最危难之时,你不想着怎么多存点儿粮食物资好度过青黄不接之时,也不想着整军备战好迎接接下来的群狼……怎么还有心情跑到我这里来,关心我救没救一个小孩子?”徐玫睨着眼睛问道。 那头金雕在海面上翱翔,时而扑进海面,竟然能捕食海鱼! 真是不错。 骑乘起来,肯定很不错。 莫仁微微一笑,道:“那群狼不是三月才来吗?我不是神人,不能总绷紧神经,总要休息一两日的。再说,师妹救人……我怎么能不关心呢?当年,我就是师妹救下的嘛。”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355 神异孩童 当年,自己正是徐玫所救。 莫仁听说徐玫又救下一小男孩,且情形有些古怪之后,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好奇和惦念。 徐玫闻言,忍不住笑了,摇摇头,似乎对于莫仁这般说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莫仁只是淡淡地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徐玫正了正色,道:“师兄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听说,你从雪地里救起过一个孩子,大夫说了没有救活的希望,你却仍旧将人带走,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莫仁眼神微动,问道:“人不在了?” “在。”徐玫道:“只是,情况古怪。” 她想了想,起身道:“师兄也非外人,既然问起了,就亲自看一眼吧。” 莫仁眼神莫名,不再开口细问,随着徐玫走进了船室。见进入的是徐玫的闺房,他眼神微冷,四处打量。 房间布置的简洁舒适。 但哪里有藏着什么人。 莫仁心中诧异,目光跟随徐玫,落在了窗边。 徐玫在窗边停了下来。这里并未设置桌椅,只安放了一个漆红描金的长方形厚重的大箱子。箱子很大,如同一个短榻一般,有一方淡金飘穗的厚厚绸布盖在其上,仿佛供人坐卧之用。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上面,正是一处读书品茗的好地方。 莫仁跟进,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知所以然。 只是,似乎有寒凉之意,从这箱子之中透出来?难道里面装的是冰块不成! 莫仁细细感知过了,没有呼吸心跳……怎么会有活人!没有人……徐玫想让自己看什么? 总不至于是……遗体! 莫仁抿了抿唇。 徐玫伸手,将绸布拉来。 莫仁的眼睛忍不住一缩—— 厚厚的绸布之下,竟然是透明如水晶一般的玻璃箱盖!而透着玻璃,他清楚里看到箱内之物:竟然是一个孩童!那孩童五官精致唇红齿白,闭目平躺在白色的铺被之上,一动一动! “师妹!你这是为何!”莫仁忍不住地低声问道。 他实在不明白,徐玫为何会保管一个孩童的遗体!就算这个孩童生的挑不出一丝缺陷完美如同仙童,但死了之后,就是死人! 死人当入土为安! “师兄认为他已经死了?”徐玫摇摇头,道:“你静下心来,再仔细感受一下。” 难道没死? 莫仁按捺住心中震动,平气凝神,看了徐玫一眼,静静而立。 足足过了近百息。 莫仁才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心跳声! “这是……”莫仁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百息才有一次微弱的心跳!这怎么可能!常人怎么能这般活着!这难道是他产生了幻觉! “他还活着。”徐玫轻轻拉开玻璃盖,手指搭在孩童脉搏之上,俏脸微肃。 莫仁站在另外一边,也伸手入内,搭上了孩童的另外一只手腕。触手冰凉,哪里像是活人的体温! 又过了百息左右。 莫仁面色大变! 这一次,从他手指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虽然微弱并不强劲,却清晰无比! 徐玫收回了手。 莫仁也同样收手,目光死死盯着箱内孩童,久久无言。 良久。 徐玫再次将玻璃盖子合上。 莫仁这才留意到,那玻璃盖上,留有几个圆形的空洞,应该是留给孩童呼吸之用的。 “师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仁面露苦涩,摇头道:“这未免也太荒诞了些。一个人,怎么会以这种情况活着。” 徐玫道:“我又何尝能弄清楚。”顿了顿,她开口道:“有洪光道长神异在前,我翻阅古书传说,只有一些猜测。” “师妹觉得,这孩童,与洪光道长是一般人物来历?”莫仁心中陡然一提。 徐玫微微颔首,道:“不然,如何解释他这般情形。我翻阅书籍,找到一个名为‘龟息’的神通,乃是通过特殊心法手段,让人体自身生命气息降到最低,如同神龟冬眠,能不吃不动,存活极久岁月,再遇天时合适,才会重新醒来。” 莫仁紧紧抿唇,良久才道:“可他仅仅是孩童之身。” 若这是成年人,如同洪光道长那般,从外界破开空间误入此地,有大神通,有洪光道长的例子在前,莫仁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接受的。但这么一个孩子……一个孩子! 总不会有生下来的仙人! 孩童之身,无论怎么讲,都是弱小而脆弱的,没有多少本领的!任何本领,任何神通,总要学习吧! “看到他腕上的手镯没有?无论如何,都取不下来。”徐玫平静地道。 莫仁盯着孩童,神色变幻,许久之后,猛然咬牙,低声道:“师妹!这个人不能留!这世间,决不能再出一个洪光道长!我们这片天地,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趁着他不能动,趁早除害!” 如同洪光道长,那是让所有人世人都绝望的存在!高高在上,无论凡人如何努力如何筹谋,都够不到他一片衣角!而他一但目光投注下来有所驱使,任何人都不得不从! 他莫仁绝不想走新帝旧路! 莫仁目光灼灼看向徐玫,只怕徐玫不肯答应,阻拦于他。哪知徐玫闻言竟然不露半点惊容,依旧平静地看着那箱子,没有看他,也没有话。只是,稍微后退了小半步。 后退了小半步……这个动作,莫仁只当她是默许了。 他打定主意之后,再不耽搁,伸手打开玻璃盖,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小刀,一看就锋利异常。他手执柳叶刀,再看了徐玫一眼。 徐玫仿佛没有瞧见他的动作一般,平平淡淡,又仿佛是在等待他继续动作。 莫仁目光落在孩童身上,略一迟疑之后,暗中一咬牙,手中柳叶刀闪电一般地对准孩童心脏的位置扎了过去!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让莫仁立即失神。 “这怎么可能?”他口中喃喃,不敢相信。 “他的衣衫一样不能被外力拉扯脱下。当然,也不惧刀兵。”徐玫开口解释一番。 莫仁失神片刻,眼中再次露出凶光,一边柳叶刀,挥向了孩童脖颈之间! “叮”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只是微弱了些。 莫仁看了看之间的柳叶刀,再看看孩童脖颈,只见其肌肤细嫩光洁,哪里有半点被刀刃攻击过的痕迹!而刚才,他柳叶刀刺向颈间之时灌注了三成内力,得到的结果,却是将他自己手腕震的发麻,险些让柳叶刀飞了出去! 三成内力,神兵利刃!竟然不能破开人体肌肤! 莫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口中喃喃,道:“当年,洪光道长能有这种神异吗?” “谁知道呢。”徐玫轻声道。 莫仁站在箱子,目视孩童,没有再尝试攻击孩童,沉默许久之后,他收起柳叶刀,将玻璃盖重新合上,又将那方厚厚的绸布覆盖在玻璃之上,对徐玫道:“师妹,我们出去说话吧。” 徐玫点了点头。 重新回到甲板之上,茶点瓜果已经置换一新。 徐玫端起茶,用了几口,润了润唇。 莫仁有些神思不属,端了茶盏,也不顾着烫口,咕咚两口,就将一盏茶饮尽,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面上,向徐玫道:“师妹,我现在脑子很乱。” “我知道。”徐玫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道:“我才发觉那孩童神异之时,心绪也是纷乱了数日,才得以重新平静下来的。师兄如此表现,已经比我好太多了。” “呵呵。”莫仁苦笑,也抬头看天,道:“师妹,你说这是为什么?本来,一切都该好好的,所谓修道成仙只是传说,谁也不会当真的。可偏偏呢,又让我们一而再的碰上了。” “那一日,洪光道长问我,可愿与他一同离开,前往灵气丰盈之地,修道长生。”徐玫第一次将这件事情吐露出来,心头陡然轻松了一些,道:“他突然提及,我自觉来不及与亲朋告别,又觉得冒险了些,所以拒绝了。” “最近这些天,有时候,想起这桩事,总忍不住会生出后悔之心。”徐玫摇摇头,再次将心头那点悔意掐灭,将目光投向莫名的远处,道:“师兄,若真有能修道长生的机会,你会愿意离开这世间吗?” 莫仁看向徐玫,道:“我不知道。洪光道长并未让我选择,大约是我天资不好的缘故吧。” “只是因为师兄与道长缘法不深而已。”徐玫收回目光,有些茫然惆怅,道:“不满师兄,因为与洪光道长接触,我翻阅了许多仙人传说,又从道长处得知许多外界天地的精彩纷呈,心中其实是向往的。之前道长离开,我也算是断了心思,虽然有些遗憾空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之后,心绪也还能平静。但偏偏,有出现了这么一位神异的孩童。” 原本断了念想,平淡的日子她也能找到些乐趣来,一辈子也能过去了。但此时,这个神异孩童的出现,明显让徐玫一颗心再次动荡了起来,再也无法安生。 “可是,师妹,你觉得他能如道长一般能耐,设阵带上你离开?”莫仁怔了怔,看向徐玫,恳切地道:“师妹,你要清楚,就算是洪光道长设阵离开之法,也是耗时许久,危险至极。而刚才那孩子,自身情况都不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过来……师妹将希望放在这上面,只怕要空耗了岁月,反而错过了此间的之景。” “你我凡人,一生短暂,未必就不能精彩度过。” 他莫仁一向只在意能够看得见的把握的住的,从来不去设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所以,徐玫方才的问题,他答不出,也不会真的去设身处地地去思索。因为他清楚,无法设身处地。 刚才看到那孩童神异,他也震惊无比,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将那神异孩童与洪光道长做类比,权衡之下立即决定除掉!没有成功,他再次震动,心绪有些纷乱,但也从未去想过外面修道的世界! 徐玫这般神情,更让他万分紧张! 他觉不希望徐玫去追求什么天外修道,目光只看向天上那虚无缥缈处,不再低头看这凡间之景!不再看他! 徐玫回过神,轻叹道:“师兄说的极是。我不会空度岁月的。” 她会帮助徐元,帮助大夏,帮助百姓们做些事情。绝不会空耗了岁月。 “既然如此,师妹不如尝尝我这点心如何?”莫仁这才有空介绍他带过来的点心礼盒,道:“御膳房做出来的,说是十几代的手艺。大夏那座皇宫之中皇上换了十几个,但做这点心的师傅却是一代传一代,从未变过。” 几匣子做工精致的糕点,看样子不过是些梅花糕千层酥之类的。 但御膳房传承下来的点心,想必有独到之处。 “难为师兄大老远惦记着带来……我肯定要尝一尝的。”徐玫挑选了一真正如同一朵梅花一般的大小栩栩如生的梅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眼睛眯了眯,点头赞道:“果然味道不一般……不知有什么秘技配方?” “师妹若是想要知道,我回去替你问问。”莫仁道。 “那还是算了。”徐玫摇摇头:“人家代代传承用来谋生的东西,你一个当皇帝了,也好意思去谋人家一个点心方子。” 皇上一句话,对于那做点心的一家人来说,只怕就是晴天霹雳了。何必给人家添麻烦。 徐玫笑着道:“我以后再想吃,只管向师兄讨要就是了。” 莫仁情不自禁,微笑起来,点头道:“千山万水,师妹只管吩咐一声。” “知道知道,你有金雕你飞的快么。”徐玫嘟囔。 这样的徐玫,鲜活如同含着露水迎着朝阳绽放的花朵,多好。不似方才,如虚似幻,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远去,消失无踪。 莫仁不禁又想到了那箱子里的神异孩童。 二百年前,有徐师。徐师来历神秘,知识渊博,能力出众,但仍然还是有血有肉的凡俗之人,食用五谷杂粮,会流血受伤,也会死;四十年前,有洪光道人。洪光道长如同仙人,有大能,凡人只能仰望。 而如今,又出现了一个神异孩童。 356 气象 这方天地,既然自成一隅,为何偏又不能平静! 莫仁目光闪过一丝不忿,随即掩去,重新欣赏着徐玫娇美无暇的容颜,轻声道:“这一年,我只怕会格外难过。一旦战起,怕就更顾不上民生经济了。养不活那么多人,不如送给徐元。你告诉夫人,徐家只管渡人,官府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的。” “没了人口,你能撑得住?”徐玫诧异不解。 没有人口,就没有耕作产出。没有人口,就没有劳役。更关键的是,没有人口,兵力无处补充,越战越少的情况下,败亡是迟早的事!而难民流民,走投无路之下,青壮多半都会投入军中!当兵可能会死,但怎么也比饿死强! 之前在渤海国,徐家要渡人,都是避开官府耳目悄悄地进行。若非是两方势力打的紧,后来又是大雪封闭了城门,徐家所选也都是城镇村庄,渡人之事,怎么会那么顺利。 之前徐家接收大夏难民,也都是以招工的名义,一次带走的人并不多。陆陆续续,持续不断,一直在各处几十几百的收人,这才有了徐元在南洋发展的基础人口。 莫仁身为一国之君,竟然甘愿将人口送走,说的严重点,简直就是自毁基石! 徐玫不能理解,莫仁为何做出这种决定。 若说相助徐元……徐元的确需要大量的人口发展扩张,但那也并非是立时必须,并不是说,只要有了人口,徐元立即就能强大到如何了不得的地步。更何况眼下的情况是,大夏岌岌可危,徐元却是偏安一隅,并无甚危机。 “不知道。”莫仁有些沉重,但似乎并不特别忧虑,竟然还同徐玫顽笑道:“就连一心为大夏中兴的周太傅都不看好大夏前景了,不愿意让周家与皇室绑在一起而毁掉婚约……我这个宣仁帝又没有三头六臂,不过是尽心尽力罢了。” “听师兄的意思,仿佛仍对周汐儿念念不忘?”徐玫轻笑道:“周汐儿我早年见过,的确是天姿国色。” “不及师妹多矣。”莫仁含笑,眼眸之中,情谊一闪而过。 徐玫笑眯眯地摇头:“师兄这样甜蜜的话,现在对我可是没用的。”她的心又岂是甜言蜜语能够打动的。 “如今没用……只要我说了,师妹听了……在将来有用,也是一样。”莫仁说话时候向后微微一靠,显露出强大的自信。 在天下间,除了他莫仁,还有谁能配的上她,能获得她的芳心。 只有他莫仁。 只是现在大夏危机之剧前所未有,他也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撑得过这一年。所以,就像是周太傅十分理智的放弃了皇后之位,以免将来大夏国破之时同给大夏陪葬一般,莫仁也并不想与徐玫自己结成姻缘,将她以及徐元同大夏捆绑了。 若是大夏能支撑过这次危机,那自然一切都好说;若是撑不过,大夏国破,他只能保住命成为亡国之君……恩,就算是亡国之君,身份凄惨,他莫仁也自信,自己仍然是最合适徐玫的人。 将来,无论如何,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肯定都是一样的。 莫仁有这样的信心。 徐玫不愿意引出他更多的情话,只是笑而不语。 原本,莫仁这般撩拨,就算有前世今生,也并未不能让徐玫心生涟漪娇羞害臊,但她得到那本浮世经之后,闲着无事的时候,看过其中留存的音像,其中就有谈情说爱的范例,甚至连赤裸裸男女打架的内容都看过了几眼……莫仁这样的言语,只能算是含蓄,又怎么能让她羞臊感动。 莫仁并不气馁,捻了一团龙须酥,投入了口中。 龙须酥香甜无比,唇齿生香。 但无论他有多么不舍得,莫仁还是不能够在徐玫这里逗留多久。天色将晚之时,他再次坐上了金雕背上,同徐玫告别。 “珍重!” “珍重!” 金雕冲天而起,展翅高飞,很快飞上了天际,慢慢看不见了。 夕阳慢慢沉入海水之中,煮沸海水,艳红如火。良久,沸水终冷,天空升起了明月。 “小姐,风冷了。”大麦轻声道。 “嗯。”徐玫应了一声,抬头看天,道:“智者言,朝代更迭,乃是命数。大麦你说,大夏立国两百多载,此时是不是真的气数已尽?” 她想起了青龙山脉的那个巨大的窟窿。 “婢子不敢妄言。”大麦低声道:“不过婢子觉得,宣仁帝年轻有为,心存仁义……或许,情况并未会太糟糕。” “大康新兴,按照史书规律,当能成为新的霸主,统一山河。”徐玫道:“只是各国权利交错,虽有大康强硬震慑,想来也是无法真正同心协力。但眼下利益所在,他们的确能够携手。我只是在想,大夏支撑的越久,这天下只会越发纷乱,民众的日子也更加苦了。”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婢子不懂这些。”大麦轻声道:“婢子只是觉得,咱们徐氏祖籍姑苏,与宣仁帝也是有情意在前……婢子反正不会去想什么天下大势天数命数之类,打起仗来,肯定是要站在大夏这边的。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要摇旗呐喊,诚心祈祷大夏能赢的。” “小姐,这叫亲疏有别,帮亲不帮理。” “恩,你这话确实有道理。”徐玫颔首,离开甲板走近船舱,问道:“晚饭都有什么?” “有不少呢。”大麦见徐玫心情轻松下来,笑道:“小姐保管吃不完。婢子们又有口福了。” “就你们狡猾。”徐玫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像是我这个主子苛待了你们似的。” “没有没有。”大麦连忙告饶道:“这不是船上新鲜的菜蔬太少,婢子们嘴巴也馋了么。” 海船再舒适,也没有在岸上方便。尤其是食材方面,海鲜粮食不缺,但应季难以长久存放的果蔬却没有太多。就是徐玫,也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不能挑剔的。 徐玫到达元城之时,已经是四月了。 江南是繁花似锦春光明媚之时,而元城却仍然是一轮骄阳,炎炎夏日。一路上,原来那些浓密的灌木草藤所在的平地,已经被开辟成为了农田,一片稻穗金黄,一片稻花洋溢,一片青苗才起,又有一片正浸泡了白水,才有勤劳的农人赤脚下田,将一根根禾苗按在水田之中,汗水滴落,水面更亮。 仿佛江南春夏秋三季之景,交错重叠,让初来此地之人,忍不住一阵困惑眩晕。 高大的仍旧保留了许多,只是比起从前,更加规整了些。又有许多果园, 道路有碎石砂砾铺就而成,宽阔平整,无比通达。路上有车马向人来往不息,又有戎装骑士来往巡逻,却并不扰民。真是人间太平好光景。 徐玫从马车之中下来,走在碎石路上。 稍微有点儿硌脚。 路过一片成熟了稻田,有农人正在收割。男人女人纷纷排开,手持镰刀,将稻子用力割下来,放在一边。稍微体弱些的老者和少年,则是将地上的稻子抱起来堆放在推车之中,拉出田外,送到打谷场上去。更小的老人和孩子也没有闲着,或者帮着推车,或是捡拾稻穗,耐心极了,一颗谷子都不肯漏下。 挨过饿的人,都会格外珍惜粮食。 “婆婆,请问您原来是哪里人啊?”徐玫跟上一辆推车,问在后面帮忙扶手的以为老婆婆道。 老婆婆一头银发,干瘦,满面皱纹,一看就是经过了许多沧桑苦难。 “回小姐的话,”老婆婆见徐玫气质不凡,有些拘谨,弯腰行礼,答道:“老婆子原来是渤海国的人,夫家姓李,小姐喊我李婆子就好,当不起尊称。” “李可是大姓。”徐玫笑容和善,示意大麦几人帮着推车,一边与老婆婆聊天,问道:“李婆婆您是什么时候来这里谋生的啊?一家几口人都过来了吗?” “来了,都来了,一家老小十五口人,来了有四个月了吧。”李婆婆道:“这里一直都热,没个节气什么的,总让人忽略了一天天的日子。要不是因为田里的稻子熟了一茬,老婆子都不记得过多久了。” “那您一家人来的挺早的。”徐玫道:“您应该不知道,后来渤海国一冬大雪封门,冷得不得了,日子可不好过。这边虽然热的难受,但真说起来,这热可比冷要好熬多了。” “小姐也知道渤海国的事儿?”李婆婆有些感慨,又有些后怕,道:“老婆子听后来人说了,那一场雪,分明就是老天爷给渤海国的惩罚!冻死了多少人!幸好有徐元救出来了好些人,不然……唉!”李婆婆打住话头,又道:“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谁不欠着这徐元天大的恩情!” “就说我这老婆子吧,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就是日子难熬一些,世世代代都过了,哪里愿意背井离乡往外走?宁愿苦熬着,也要死在家里!” “那您老怎么又答应了呢?而且还来的比较早。”徐玫好奇问道。 “原来是我身子骨不中用,生了一场大病,花了好些钱财,也看不好。”李婆婆眼中生出些泪花,道:“老婆子丈夫走的早,留下四个儿子,含辛茹苦地拉扯长大了,都娶妻成家,孙子也都有了,原就这么走了,一辈子也圆满了。但几个儿子都不肯放弃,非要给我这老婆子看病不可。不知打哪听说了徐家商会有好大夫有好药,就求上了门。徐家的大夫来了,舍了好药,救下了老婆子的命。” “那是您儿子们孝顺,求的诚心。”徐玫道。 “是啊,儿子们都孝顺。”李婆婆感慨一番,又道:“老婆子病好了,念着徐家商会的恩情,一直想要报答一番。本来徐家商会富贵,老婆子就是一个村妇,田没有几亩,想要报答,也报答不上。” “婆婆您太较真了。”徐玫道“大夫治病救人,乃是职业责任。怎么以恩情自居,要求回报。” 李婆婆摇摇头,道:“人家商会自己的大夫,又不对外坐诊不受诊费药钱的,与寻常药堂里的大夫怎么能混为一谈。反正,在老婆子我心里,这就是恩,能报答的时候找借口不去报答,我良心不安。” “婆婆,您老这样的心性,实在让人敬佩。”徐玫认真地道。 “不值得,不值得。”李婆婆有些惶惶地摆摆手,又道:“后来我听人说,徐家需要人口……老婆婆问了问,打听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就收拾收拾,领着一家老小报名过来了。原本是为了报答商会的恩情,来了之后这才发现这里的好处,竟然又欠下了商会的大恩!” “您们能来,这里肯定求之不得呢,您老又谈恩情,实在是让我们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徐玫真诚地道。 “小姐,您是不知道。不说后来渤海国又是打战又是雪灾的,根本无法过日子,就是没有天灾人祸,我们这些人土地里刨食,去掉佃租税收劳役,一年下来,能果腹不饿死,就是有本事有办法的了!但您看看这地方,这田多少年荒芜着,土地不知道有多肥沃,一年种三茬稻,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是丰收!” “土地便宜的很,官府收到的税也极少,只要上交两成粮食就好了……我让我家的小儿子和大孙子去当了兵,然后一家人二十亩田,又一点税收都不要了!眼下,我家头一茬粮食熟了,又不用上交,只愁家里的粮仓太小,根本盛不下这收获,也吃不完这些粮食!” 徐玫笑着道:“这一点,婆婆您肯定不用愁的。现在除了咱们徐元,天下那么多的地方,大康大夏,到处都缺粮食呢。徐家商会又是会做生意的,肯定会来收粮,而且还会给一个好价钱呢!” “嗯嗯,小姐说的是,老婆子也信。”李婆婆笑起来,眼看打谷场到了,叹道:“没想到,老婆子临到老死了,原来是想要报恩,却反而给一家人找到了条大好的活路!” 357 触动 “此间太平,也不知能延续多久。”徐玫停住脚步,送别老婆婆。 哪知老婆婆也停下来,老眼依稀浑浊,问徐玫道:“敢问这位小姐,是不是外面有人要攻打咱们了?若是战事紧急,老婆子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孙子,都是青壮。” 刚才她提过,已经送了一儿一孙去从军了。 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徐玫心底无比动容,不禁上前握住了老婆婆干枯的双手,道:“没有呢,婆婆,您放心,就是打仗,也打不到这里。” “若是真的打仗了,需要人卖命,官家一定要说一声。老婆子别的没有,就是儿孙多。”老婆婆有些惶惶,说出这句话时,神态间却是透着坚定。 “您老儿孙满堂,福气在后头呢。”徐玫心头荡起阵阵涟漪,这一霎那,她被触动了。 别了李婆婆,徐玫重新登上马车,往元城而去,一路再不停留。 回到府中,一番梳理之后,往徐夫人处拜见,一家人已经齐聚。 “玫儿,你真是一出门就能遇上大事的命。”徐立前顽笑道:“渤海国原本好好的,你一去,就乱的不成样子了。倒是又让咱们徐元捡了个大便宜。” “照你这么说,我合该到处走走,惹得天下大乱才好?”徐玫笑着问道。 “不用你,这天下也早就乱了!”徐惠开口道。 “姐姐说的对。有没有我,这天下早就乱了。”徐玫微微叹息,将莫仁那一番话说了说,最后道:“母亲,不知您是怎么打算的?” “你回来之前,徐元又拿下了两城,向东北方向扩了三百里,目光正在全力消化。大夏危机,我也听说了,只是我徐元至此已经惹到南洋诸国警惕戒备,以后再攻城池之时,怕就需要用强了。” 徐家这片土地,原属于南越国。 南越国王室腐朽,重财短视,徐家登岸之后进驻的第一个城,根本就是动用金钱从南越王手中买到的。后来几城,也多是靠着金钱买通成守官员之流,取巧拿下了城池,真正遇到抵抗的,反而是南越国回过神来的几次小规模攻打。但南越国军备很差,徐元又属于防守一方,自然是守住了的。 而眼下,徐元已经吞下了南越国几乎三分之一的土地,南越国再腐朽,也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周边加强兵力,严防死守,不让徐元再有空子钻的。 “向东北方向……是要向大夏方向靠拢?”徐玫问道。 “离的太远,暂时不做此想。”徐夫人道:“所以,大夏危局,我徐元实在难以相助什么。只能暗中运送些粮食吧。” “大康宣布了禁令。”徐玫道。 前世,因着大康禁令,当时的徐家根本不敢直接动用商会筹措粮食,只是告诉了大夏一条海上商道,让大夏自己组织人手去走通。因而,胡不为才有机会带着大夏最后一批金银和最精锐的一批水军远遁而去。 当然,今生已经不同了。不过,徐玫还是想要问一问。 “大康离此地更是千山万水。”徐夫人道:“纵然强势,一时间也奈何不了我等。” “但我们不是在各地都有商会吗?”徐玫再次问道:“商会不再经营吗?” 惹恼了各国,徐家商会肯定要遭受打击,关门大吉了。而对于眼下的徐元来说,徐家商会仍然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无法轻易舍弃,不容有失。 徐夫人看向徐玫,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看来,玫儿你的确心在外,很少关注自家里。”徐夫人轻声道:“徐元以前依仗的,是能沟通各国的海运能力,相助各国互通有无。登岸之后,情况又有不同。”徐夫人饮一口茶水,淡淡笑容之中露出强大的自信,道:“你一路走来,应该知道,我徐元所拥有的粮食,会越来越多。而粮食,永远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若有哪一方敢让徐家商会关门……”徐夫人淡淡地道:“那就关门吧,只要他们能永远保证自家所产的粮食一直都能自给自足。” 徐玫恍然,道:“原来如此。” 徐元有粮。 战乱一起,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粮食。而徐元有粮,而且有运粮的能力,那些势力就要掂量掂量,能不能真的将徐元给得罪狠了。 估计,只要掌权人不是太昏聩的,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徐立前笑容同样自信:“徐元虽然弱小,但也不惧强敌。” “关键仍然在于,南洋这片土地上,没有足够强大的敌人。”徐夫人道:“南越国整整一国兵力才区区五万之数,而且盔甲马匹稀少,甚至地方军备手里的武器竟然只是棍子……若非是稳妥经营为上,徐家所出一万兵力,就能攻打下整个南越!” 打下来,未必能占的稳。 更何况,这里是异族土地。 真的打下来之后,徐家总不能将所有的异族屠杀一空!既然不能行屠戮之事,那感化控制境内异族,就不是一日一时之功。所以,徐家的步子才走的格外谨慎,拿下一城,就经营消化一城,绝不贪多。不然,总有异族在境内捣乱,也是极其头痛之事。 由此,才体现了徐玫注音之法的大用处—— 比起汉人,异族百姓更加原始贫瘠目不识丁。而普及注音之法之后,少儿青壮几乎人人都能识字阅读,感受汉人文化,接受汉人思想感召,种种宣传之好处,实在不一而足!如此这般,甚至用不了一两年,这些异族就会认同徐元,彻底将自己同化从未汉人的一份子! 如此这般,徐元的基业,才能稳固牢靠。 “这些东西,我不太懂。”徐玫道:“不过,母亲,回来的路上,我看咱们这些地方道路宽阔,到底还是有些颠簸难行的。我想到一个能让道理更加畅通的法子,可能需要一些投入……” “什么法子?”徐夫人问道。 “暂时还在我脑子里。”徐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眯眯的道:“过一阵子我研究明白了,再来回报娘亲吧。” 那位李婆婆给她的触动很大。徐玫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一片太平净土维持的更久一些,怎么样才能让这片土地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好。 衣食住行。 当碎石路面难免有些坑坑洼洼而她所乘坐的车子不禁跟着颠簸之时,她想到了徐师在经书之中留言提到的沥青水泥路面。 其实,在徐师误入此中之后,已经将他所知晓的,能够应用于此间的知识消息等等做了归纳。有一些他已经做了,有些他还没来得及做。 铺设路面,因为耗费极多耗时极久,且非要有官府相助配合,统筹规划全面铺开才有重大意义。不然,只改变三五十里路,甚至几百里路,根本没太大意义。 相对国土来说,徐元实在财力雄厚。 徐玫之所有想到这里,是在于她相信,以徐夫人的眼光,当能看到新的路面若能全功所带来的好处,也有魄力花大笔的银子来支持这项工作! 徐夫人经营徐元,以稳妥为要。 在不着急扩展的情况下,她怎么会看不到这种新的路面的好处! 徐玫很笃定。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弄什么。”离开了父母面前,徐惠俏脸张扬,向着徐玫,颇有些不客气地道:“一家人,卖什么关子。” 她实在不喜欢看到徐玫风光。 虽然,徐玫这一次在渤海国所作所为所立之功除他们自家人外,外面几乎都不知晓……但一想到徐玫屡屡有所收获,在父母大兄眼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徐惠心中就有些颇不是滋味。 “都是从经书上得来的吧?”徐惠睨着眼睛,道:“母亲将经书交给你保管,可不是由着你得意的。” 经书是徐玫请回来的不错,但那是先祖遗物!交给徐玫保管,未免儿戏!按照徐惠看来,徐夫人若不愿亲自保管,交给徐立前或是她徐惠,也比交给徐玫要好的多! 她一个小丫头,万一不知轻重,将那般重要之物给弄丢了……怎么罚她,也挽回不了这天大的损失! 徐玫担不起! 但,也不知徐玫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几次向母亲建言,都被母亲驳回来。后来,甚至还让母亲露出了不悦之色。 再想着徐玫凭着从经书上得到的东西得意洋洋,徐惠心中就堵的不好受。 “我想出来的新东西呢,的确是从经书里得来的。”徐玫并不在意徐惠显然异常的语气,含笑道:“不过惠姐姐错了,经书我在去渤海国之前,就归还母亲了。” “当真?”徐惠并不信。 “不假。”徐玫点头道。 徐惠惊疑地看着徐玫,仍旧不能相信。难道徐玫已经将经书内容都吃透了?但据说,经书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徐玫才得到它多久,怎么可能将整本经书都吃透了! 越是高深的东西,越是晦涩难懂! 怪只怪徐惠等人只知道徐玫得到过《浮世经》,却并不知道,那《浮世经》到底是为何处。只是按照一般常人的想象去猜测,就与真相差的太远了。 徐玫已经不知从前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了。 徐惠抿了抿唇,没有再就经书问题继续说下去,想了想,问徐玫道:“你准备做什么?不能说说吗?” “修路。”徐玫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没有将水泥烧制成功没有得到实物,解释起来有些费力,所以她才向徐夫人卖了个关子,暂时没有细说。此时,徐惠既然追问了,她也就随意地向徐惠解释了几句:“……以这种水泥修筑出来的路面,坚硬平整堪比打磨之后的石板,铺设起来远比石板省时省力,所费也不多,能大大提升车子行驶的速度,价值很大。” “原来是这样。”徐立前闻言十分感兴趣,向徐玫道:“听玫儿你这么一说,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水泥路到底有多了不得了。恩,你要什么,写个单子告诉我,我帮你你去寻。” 徐惠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有些不以为然。 就算真的能加快车行的速度,又能加快多少?就算马车跑的飞快,对眼下的徐元又能真的有多少好处?而且,铺路么,听着就知道,开销肯定小不了的。 说不定会得不偿失。 徐惠想。 但此时,徐立前感兴趣,徐夫人表示了期待,他们都由着徐玫折腾,她再说风凉话,就是明显针对徐玫,显得没有气度了。 “对了,玫儿,你去渤海国,不是说去玩耍散心的吗?怎么就碰上了渤海国内乱?”徐惠找了个时机转移了话题,问起徐玫在渤海国的经历。 刚才在徐夫人那里,她只是简单地说了说渤海国内乱和形势,没有细说其中曲折。 “那个胡雍,是什么人?怎么会让人误会他与王后有染?”徐惠问道。 “哦,这个啊。”徐玫左右看了看,拐进了一个凉亭坐下了,才看了看徐立前和徐惠,平静地道:“这个胡雍,我们都认识。就是胡不为。” 徐立前和徐惠闻言俱是心神一震。 徐立前猛然站起,难以置信地道:“玫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胡雍真的就是胡不为!” “当然了。”徐玫道:“我到渤海国之后,邀请他见过一面。的的确确是他。” 徐立前会激动,徐玫有所预料。反而是徐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是有些震惊,并无太多其他的情绪,让徐玫有些意外——看来,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徐惠对胡不为是再无一点特殊情谊了。 徐玫目光一转,凝视徐立前,道:“你们都问我怎么突然想跑到渤海国去了……那正是因为,我听说胡不为化名胡雍在渤海国现身,所以要去杀掉他。” “你杀的!”徐立前张大嘴巴,瞠目结舌,震惊的说不出话。他站在那里,身躯微微颤抖,问徐玫道:“玫儿!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他,他虽然做错了事,但他也是被逼无奈啊!何至于死罪!” 359 开脱 “胡家传承只剩他一个,遭受构陷之下入了死局,也是万般无奈的选择!”徐立前苦涩地道:“而且,事关那位道长,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这些替胡不为寻找几口的开脱之语,与徐玫当日转述给胡不为的,一般无二。 也是。 徐惠在得到胡不为迫不及待地同朝阳公主大婚的消息之后,她觉得遭受了感情背叛,因而立即将从前的一点情意转变成了厌弃,当听说胡不为倒霉,她只有痛快的,根本没有多少同情之心,自然也不会替胡不为找什么理由。 但徐立前不同。他一直视胡不为是少年相交的挚友。姻亲不成,他只觉得惋惜,并不怪胡不为。就算是听说胡不为成为驸马,他也觉得情有可原。初闻胡不为担下那种差事之时,他的确很痛心。但随着形势巨变,胡不为非但没有从中得到好处而且担下了全部污名被所有人唾骂只能流亡之时,身为挚友,徐立前又想起他所认识的胡不为是怎样一个心怀天下济世胸襟,同情心生出之后,当然就能替胡不为找到许多开脱的理由。 徐立前怎么也没想到,徐玫特意往渤海一行,就为了去要胡不为的性命! 何至于此! 胡不为就算有错,就算真的是滔天死罪…… 说句不好听的,那也轮不到徐玫去杀啊!是不是! 可事情偏偏发生了,实在让徐立前痛苦无措,看向徐玫,目光之中有不解,有指责,甚至还有了一丝怨恼。 “原来大兄果真是这般想的,我真的没有说错。”徐玫没有恼,平静地道:“那大兄是不是特别想要邀请胡不为来徐元做官一展抱负呢?” 徐立前张了张嘴,点头道:“我的确有想过。他能成为状元,才华肯定是不俗的。徐元现在正是扩展壮大的时候,正需要人才。” “他一身污名,大兄也不在意?”徐玫道:“为了一个胡不为,就能啪啪啪地打大夏的脸面?要知道,宣仁帝对徐元的态度可是极为亲善的。” 徐立前一窒,俊脸腾起了红云,半晌才道:“我就是觉得,玫儿你大老远地去杀他,实在有点儿过了。就算徐元不能接纳他进来,也不至于一定要他的命吧?”他找到了自己的立意,窘迫渐消,道:“他已经流亡了,改头换面才能安身了……就让他在渤海国度过安稳岁月,难道不能吗?玫儿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杀了他!” “因为我想杀他。”徐玫耸了一下肩膀,微笑道:“大兄总不会要为他报仇吧?” 徐立前一脸苦涩,摇头道:“怎么会。” 他心里再痛苦再不高兴,也不能将自己亲妹妹如何了。只是,总归是难受不舒服的很。 “玫儿,你这么做,就有些不对了。”徐惠开口道:“你明明知道他与大兄乃是挚友,再讨厌他,看在大兄的面子上,也不该在他落难之后再去寻他麻烦,更何况还直接要了他的命。” 总归是曾经有那么一段让她偶尔回味的时光。 人还在,她会皱眉;人不在了,她总归是有些惋惜失意的。 徐惠站在了徐立前这一边,指责徐玫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胡不为到底是怎么得罪玫儿你了?你们之间交集并不多吧?” “所以你们在讨伐我?”徐玫微笑道:“现在他死了,我要说抱歉吗?” “难道不该说抱歉?”徐惠有些不高兴了,道:“你难道不知道此举会让大兄多痛心难过!你不喜欢胡不为,视而不见好了,为何非要去要了他的命!难道不过分!” “没意思。”徐玫摇摇头,道:“我不想因为这一点与你们争吵。若是没有别的话题的话,走了这么远的路,我要回去休息了。” 徐惠俏脸一红,立即就要开口训斥徐玫。 徐立前拦住徐惠,苦涩地道:“玫儿,能不能同我说一说他在渤海国的情况?他……过得艰难吗?” “他能成为渤海国内乱的引子,能让赵王后为了他持利刃弑夫,他日子怎么会过的艰难?大兄,你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徐玫平淡地道。 徐立前哑然。 徐惠闻言目光闪动,似乎有了些兴趣,追问道:“玫儿,你到底在说什么?说的清楚些。” “胡雍,虽然不为官,却被赵王后奉为先生,几乎言听计从,居住皇室别苑之中。”徐玫言简意赅,道:“坊间传闻,两人有私。” 当即。 徐惠目露古怪。徐立前惊声道:“怎么可能!这是污蔑!” “我到渤海国之后,请胡不为赴宴,赵王后陪同到场。”徐玫没有解释更多。 徐立前张了张嘴,有些茫然。 徐惠淡淡地道:“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好谈论的了。”因为这一点,她便不想再听到关于胡不为的任何消息,甚至在心中突然觉得,胡不为死了,也挺不错的。 “玫儿,你远道而回,早早休息。”徐惠拉住了徐立前,同徐玫告别。 徐立前神思不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直变幻,难看的很。听见徐惠说话之后,他勉强与徐玫点头算作招呼,没能开口。 徐玫知道他听到这些消息之后,只怕心理需要好些调整,也没有在意,告别二人,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功法进步之后,一般情况之下,她都很难感到疲惫了。 那个描金的箱子被朱雀和大麦小心地搬了进来。安置在徐玫寝室之中靠南的窗户下。就像在船室里一样,一日之中,总会有一个时辰,太阳能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那淡金色的绸布上。 徐玫打开了玻璃盖子。 小男孩静静地躺在箱子之中,粉妆玉琢,完美无暇。 若非是站在这里,能明显地感受到箱子里散出来的丝丝凉意提醒着,徐玫都要以为,他就是睡着了。 安静,美好。 徐玫静静站立,放出感知,默默地捕捉着他的心跳和脉动。一,二,三……九十九息。 一次心跳,间隔九十九息。 没有再向从前那般延长下去,反而是缩短了一息。 徐玫却是不懂,这样的变化,代表着什么,是好是坏。对于这个小男孩眼下的情况,她实在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有了变化,也只能静观其变,做不出任何判断。 “唉……”徐玫轻轻叹息一声,挥手合上了玻璃盖。 朱雀立即将上面绸布小心地铺好了,站在一边,没有开口。 徐玫没有困倦之意,自然也就不想要休息。她很快调整了心态,往家中藏书室里翻找一番之后,很快写好了一个单子,让朱燕送出去让人去筹备。 都不是特别珍稀的东西。很快,东西就送到了徐玫指定的地方,那是徐府后门附近的几间库房,里面东西已经被清理出去了。 徐家仆妇做事,一向极有效率。 东西齐备。 具体调制的方法步骤都很详细,只有具体一点儿内容,需要反复调整。 徐玫在这库房之中钻研了十来日,实验了数回,终于得到了让她格外满意的成品,吩咐道:“让人将这些东西再送十倍过来,按照我的法子,全部制成这种水泥。记住,这里一定要注意防水,别浪费了。” 朱燕道:“小姐放心,婢子会看好这里的。” 真正做重活的,是调过来的一些粗使仆妇。她们这些小姐身边人,哪一个不是娇贵无比,怎么会做太多繁重的活计。 对于朱燕的细致负责,徐玫还是很放心的。果然,三日之后,朱燕过来禀告说,东西都弄好了。 “母亲。”徐玫没有耽搁,立即就找到了徐夫人,道:“水泥造出来了不少,若一丈宽的路面,差不多能铺设三五里路的样子……不知道母亲觉得应该在何处实验合适?” “出城吧。”徐夫人道。 徐夫人也没耽搁,立即让人备车。 “母亲,没有那么快的。路基还是要另外打一下,而且水泥铺上去之后,至少要晾一日一夜,才能凝固变得坚硬。”徐玫解释道。 “哦,无妨。”徐夫人道:“我先给你指个地方,再调几百铺路工人,听你指挥就是。两百人一起动作,三个时辰内可能将路面铺好等待凝固?” “有两百熟练劳力的话,应该能。”徐玫估摸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也不敢保证。” “那行吧。”徐夫人道。 车马很快备好,徐夫人心中有数,吩咐一声,车子便行动起来。待出了城门,沿着新扩宽的官道向东北方向走出了三里多路,至此车流行人渐渐少了些,徐夫人便命人停了车。 “就在这里,向前动工吧。动右边这一半,一丈宽,左边依旧供人来往。”徐夫人站在那里,目视前方,道。 这一条官道,是目前徐元境内最宽阔的道路,足有两丈宽,可供三辆大车齐头并行,十分不凡。徐夫人选在此地,正是因为,这条路足够宽,隔开一半,剩余一半,已然足够来往使用,耽误不了什么。 修路的劳力很快调了过来。 徐夫人将徐玫介绍了一下,推了她出去。 徐玫也不废话,直接将几个管事召集过来,向大麦借了长剑,直接以地为图,向几人解释了一下想要什么样的路基。按照徐师留言,徐玫也研究了数日做了调整,施工起来,并不难。 两百人听明白之后,立即开始劳作起来。 徐夫人没有避到马车上,而是与徐玫一起,紧紧是站在树荫下,没有桌椅凉棚,更无精致茶点、消暑之物。 此时才是下午,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多时辰。太阳炙烤着大地,将水面蒸腾出来,正是暑气湿气最浓最让人难受的时候。 尊贵如徐夫人,却仅仅站在了斑驳稀疏的树荫之中,连伞也没有让人撑一把。 劳工们原本很苦很累,但看一眼太阳下那娴静站立的尊贵女子,都不禁心神震动,又仿佛生出了许多力气,咬咬牙,继续埋头卖力苦干起来。 徐玫陪徐夫人站了片刻,在工地上走了走,又回到了徐夫人身边。 武功高深到她们这种地步,已经很少被寒意和暑热侵袭了。所以,她们其实并没有觉得如何难以忍受。站在这里,不说能让这些劳作的百姓们感动了,只要能削减他们因劳累而产生的怨艾,就很值得了。 “娘亲。”徐玫将渤海国关于胡不为身份的事情低声同徐夫人细说了一遍:“……父亲是不是很看好他?若是知道了,肯定又得长吁短叹一阵子。” “这些事情,你父亲已经知道了。”徐夫人平静地道:“他有些感怀,但还不至于长吁短叹。你父亲原本就不喜功利之心太重的人,当年将胡不为引入徐家学习,一来是因为他与胡不为的父亲相识有些旧情,二来是他心念大夏,希望胡不为能向他先祖那样,有真才实干,能会大夏出点力。倒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胡不为那个小辈,想要提携他。” “这样啊。”徐玫道:“当日父亲竟然跟我说胡不为条件不错可成良配,我还以为父亲他多欣赏胡不为呢。” “你父亲那样的人,有时候行事太过天真。”徐夫人淡淡地补充道:“或者说有些傻气,你不要太在意。” “说起终身大事……”借着这个时机,没有旁的人在,徐玫干脆将莫仁向她求娶的事情也同徐夫人说了:“……娘,您觉得呢?” “玫儿,我虽然是徐氏家主,如今徐元的领人,但仍然是一个母亲。”徐夫人目露严肃,缓声道:“眼下无论是徐家,还是徐元,都没有潦倒到需要以儿女亲事来筹谋交易的地步。换句话说,如有一日真到了那种地步,足以证明我无能,根本撑不起这样的大摊子。既然撑不起,又何必再撑!” “总之,你们三人,尤其是你和惠儿的亲事,我的愿望,便是你们自己满意便可,我绝不轻易干涉,除非你们所选太不合适,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你们落入火坑险地。” 360 奇迹 “赵仁此人,若为夫婿,也算可靠。”徐夫人评价道。 顿了顿,又道:“至于其他的,那要看你自己的权衡了。至于徐家受益或者受累……徐元偏安南洋,发展生存,仍然是看自身。外在能影响的,很少。” “哦,这样啊。”徐玫应了一声,并未明确表态。 徐夫人也没有催问什么,同徐玫谈及了徐元的办学情况。徐玫听着,偶尔应声,或者说些见解,谈的很少。 如今是夏长渊负责督学。他很用心,当然成绩也异常出色。 徐玫反而所懂不多,没有什么好谈的。 劳工调来许多,路基自然筑的就快。不多时,朱燕率人将做成的水泥粉末送来,徐玫就近选了一块地方,开始加水混合搅拌,指挥人如何灌在路基上平整定型并划出防滑纹路……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二里多不到三里的路面,就铺成了。 表层盖上干草。 再让人沿着四下竖上警示牌,留下几人看守巡视,防止人误踏…… 收尾的时候,夏长渊和徐立前过来了。 父子二人观察了一番,可惜此时路面尚未凝固不能踏足,算是接了徐夫人和徐玫,回城去了。 次日。 早餐之后,一家人乘上马车,往昨天铺成的那段路面赶了过去。 朱燕亲自动手扒开了有些干草,露出颜色深沉的路面,似乎还有些潮湿的样子。她用力按下一只手掌,并未在路面上留下痕迹,遂起身,向徐玫等人福了福礼,站在了一侧。 徐立前好奇地看过去,问道:“现在能走了?” “应该可以了。”徐玫道:“大兄尽可以一试。” 徐立前点头,一只脚踏上去,用力踩了踩,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干脆踢开前面好一片的干草,在已经凝固的路面上走来走去,道:“真的凝固了!” 朱燕吩咐人将所有的干草都清扫了下去。 整个路面都露了出来,平整如同刀削一般,上面刻着菱形防滑纹路,同旁边碎石泥土的路面比起来,单是看着就很舒服,好了太多太多。 “试试路面强度和速度。”徐夫人和夏长渊也踏上了路面,亲自感受新的路面。 几种车子已经到了。 先是一辆空的不载人的一般常用马车。马车先是从旁边原来官道上奋力跑过去,记下实际用时,稍微消息之后,驶上新的路面,再次奋力奔跑而过,同样记下时间。 然后是乘坐十人的马车、装有一千斤重货物的马车、三千斤货物的马车,和五千斤货物的马车。先后从两种不同的路面上行驶而过,对比用时和牲畜的吃力程度。 越是载重的马车,水泥路面表现出来的优势就越发明显。无论是记录的官员,还是恰逢其会经过此地的赶着各种车辆被邀请从新的路面上通行而过的路人,无不十分激动。 “不知这么一段路面,照价几何?”有人忍不住问道。 “若是大规模生产水泥,不讲铺路时候的人工计算在内的话,平均计算,修成十里路,少或十两银子,多则不超过十五两。”徐玫给出了自己预算之内的答案。 这个价格,看似不多。但要知道,一条路,动辄就是几百上千里,想要四通八达,所需道路就更多,就算这价格不高,真运作起来,耗费绝对不菲! 凭着徐元官库的账面,这笔钱肯定是出不起的。 徐元官府才立几年,税收原本就不高,所有收入都花在鼓励农耕和兴办小学上,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全靠着徐家注入资金,方才得以运转。另外,徐元要立足要扩张,军事方面怎么也不能少了,这笔钱,仍然还是得徐氏注入。 家天下么,最初都是如此。 府库账面上没有银子,那就要看徐家徐夫人的意思了。 只是,这官道才耗费大力气修成,若就立即舍弃不要的话,未免太浪费了些。 所有人都看向了徐夫人。 徐夫人没有立即开口。 徐玫微微一笑,道:“这水泥路面的好处,更体现在雨后。而我们这片土地,本就湿热多雨。” 徐玫示意人分别提了十多桶水,一半浇在了旁边的路面上,一半浇在了新的路面上,而且是全都冲着一个点浇了上去。只见水波流淌,很快向着旁边淌了下去,绝大部分都淌到了旁边的碎石土路上。 土路遇水,当然就有了泥泞。只是有碎石细沙存在,加上路面被轧的很硬,泥泞虽然有,但也不会太耽误行人走车,不过是更难走一些而已。这是徐元官府下了大力气才修成的官道,若不能有这样的表现,那银子真是白花了! “这种水泥最大的优点,就是一旦凝固之后,就异常坚固,如同天然的青石一般。别说仅仅是雨水冲刷,就是将其用蛮力砸碎了,也是一样。”徐玫笑着道:“所以,无论下再大的雨,哪怕是暴雨倾城,车马在上面行走,也不会出现任何淤泥难行裹足不前的情况。” “再者,碎石黄土路面,使用三五年只怕就会出现坑坑洼洼难以行走,修补也难以全功……但这水泥路面,凭着现在的车马载重,一百年两百年,将仍然无恙!便是有断裂,只需用新的水泥略作修补,待凝固之后,便可全功。” 徐立前听徐玫说完,立即开口道:“若是使用百年不朽,那再耗费几倍,也是值得的!母亲,您的意思呢?” “的确。”徐夫人道:“如何修,先修何处再修何处,这工作,便由你负责,做一份计划,交给我看一看,再斟酌一番吧。” 她没有不允的道理。 徐家眼下有的是银子,但花钱的地方却不多。甚至,在最后一批迁居过来的渤海国百姓安置完成的半年之后,因为有了大量的粮食、香料、水果等出产,凭着农税和商税,徐元政府就能够实现自给自足,并将有能力供养军队! 徐氏攒下来的银钱,总归也是要用出去的。 更何况,这笔开销,又不是一次性支付出去的。而水泥这种东西,除去政府修路,还有其他种种用途,也是能盈利的! 让徐立前负责,是徐夫人想要看看,徐立前能不能想的全面和长远。 “那玫儿,你可一定要帮我。”徐立前转向徐玫道。 徐玫点点头,道:“水泥生产这一方面,我会同你细细说的。” 不提徐立前如何就此事做出计划,又如何接受徐夫人教导的事情,只说接下了这桩事情,又是好一阵子忙碌,只从四月忙到了八月,她才算将从开矿立窑,到最后成品防水防潮保护运输等等都一一让人上了手,新开始铺设的一条路面也动工完成了最开始的十里一段,至此徐玫才算是将立即弄出的这份差事大致交了出去,不需要她怎么操心了。 大夏的形势非常不妙。却又坚挺着。 从三月起,北面大康和北胡联军就陈兵大夏边境,中旬,立即挥师南下!宣仁帝心知不敌,干脆收缩防线,直接让出了数百里土地,好几座城! 却是空城! ——所有百姓全部撤走,牲畜粮食等等能带走的全部都带走,田里土地荒芜没有耕作……宣仁帝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只差没有向井水投毒了! 也就是说,联军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许多土地是不错,但土地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出产!联军短时间内无法得到任何补给,更别提什么以战养战了! 占下的城池需要驻守。要驻守,就得分兵。失去人口的土地想要恢复人气,又根本不是驻守有些兵将就能做到的,需要人口!军队里许多活,也需要人口来替他们完成! 但人口从哪里来? 显然,宣仁帝绝不会放任大夏百姓投奔过去!那联军唯一的指望,就是从他们国内弄来人口! 但还是那句话,若非活不下去没了指望,谁愿意背井离乡!联军总不能向大夏强迫百姓离开那样去强迫他们的百姓南下! 宣仁帝只是放弃了一些土地城池,就给了联军好大一个困局! 而联军恼怒之下强攻大夏防线内的一座城,却不想宣仁帝亲自坐镇城墙督战,更是凭着高绝的武功于万军之中斩下了联军大帅的头颅! 大夏忍辱而战抵抗激烈,联军才遭困局又失去主帅,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暂时休退! 此一战,大夏军一扫颓势,士气高昂! 宣仁帝继位登基之后,不温不火许久,此时也获得了拥戴和认同! 而后,宣仁帝又直接补发三年兵饷,新送了一批铠甲兵器,又送来大批粮草牲畜犒劳三军,立即让所有将士士气高到了极点,三呼万岁之后,甚至扬言要反攻回去收复失地! 但宣仁帝十分清醒,拒绝了这种提议。 他此一举,相当于将手掌握拳收回打出,才有了些应对之力,并非真的就能胜过了两国联军!收复失地,根本不符合他的战略要义。 此后,联军几次攻城,若组织人手少,规模小时间短就算了,一但规模小些攻城激烈一些,他们就会郁闷地发现宣仁帝又到了城头坐镇,然后飞身而下,摘下一主将性命! 联军无奈,请得国内武功高绝之士埋伏主将周围想要设伏宣仁帝,但不知为何,宣仁帝却似乎知道埋伏所在似的,根本不踏埋伏圈,舍了主将之人,去寻其他将领斩杀!几次设伏,几次落空! 而联军又混入城池,想要暗杀宣仁帝,但折损数位好手,无一成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仅仅是让宣仁帝手臂受伤,明明刀刃上抹了剧毒,却不见剧毒发作! 就这样,之前联军放言许多人预料之中的摧枯拉朽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战况竟然奇迹一般地胶着起来。 徐夫人看到战报,屡屡出言赞叹。连带着,夏长渊也与有荣焉一般,心情格外好了很多。 只是,北面联军虽然受阻无法前进,但大夏乱七八糟这些年到底是将底子败的差不多了,阻了这最危险的一方之后,就没有了能力去阻其他方。比如,西南古陀国联合张氏开始蚕食大夏国土,因着大夏南方军备更弱,宣仁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借助地形,延缓丢失国土的速度。 也幸好,这两方纵然联军,实力也仍然有限,吞不下太多土地。 再有大夏境内的一些起义军趁势作乱,拿下个一县一城的,大夏政府也分不出精力去肃清。 所以,总得来说,仗打了半年之后,大夏形势更加恶化了一些,却显然还能坚持下去,并没有出现崩坏的征召。 “他能将局面维持成这样,真是十分了不起了。”徐玫看完消息,不禁称赞道。 “眼下这种危局,才能体现出他当初用新帝之命送走洪光道长的好处来。”徐夫人也目露赞叹,道:“几次动作,都能看出他乃是有大决断之人,一般人无法相比。” 任何赵氏子孙,就算是有野心想要上位,怕也不敢轻易以损坏龙脉国运为代价,去同洪光道长合作。而任何一个成功当上大夏皇帝之人,只怕会无法向莫仁一般,说放弃对一些国土的控制,就果然放弃了一些国土将力量集中再集中!同样的,只怕没有任何皇帝会忍心平白送几座城给敌方!就算是行坚壁清野之策,也不会忍心! 但宣仁帝却有这种大决断。 所以,他撑住了大夏局面,没有崩塌。 换做两年前,新帝在位之时,就算没了洪光道长在头顶压迫,只怕新帝也做不出类似决断,那面临诸国同时进攻,怕也只能惶惶无力,阻不住敌国脚步,任由人一鼓作气攻入了皇城! “他是厉害。”徐立前也十分钦佩。 他扪心自问,若是让他坐在宣仁帝的位置上,绝做不到宣仁帝这般。 “那母亲觉得,大夏还有复兴的希望吗?”徐立前再次问道。 徐夫人略一沉吟,问徐玫道:“玫儿,你觉得呢?” 361 “玫儿能知道什么。”徐惠撇了撇嘴角。 “大夏所系,唯宣仁帝一人。玫儿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人了。”夏长渊解释道。 徐玫微微笑笑,开口道:“惠姐姐说的没错,我不懂这些的。我所认识的,只是当年的莫仁,并非如今的宣仁帝。” “就是。”徐惠道:“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思所想当然也就跟着不同了,怎么还能当他仍然是当年徐家小厮。”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国运气数一说,并未虚无缥缈。说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也有命中注定天意难违。”她微微摇头:“且再看看吧。” 徐玫闻言,心中一动。 回到自己住处,她写了一封信,让人交给了京城商会的徐立行。让徐立行想办法,将信中信送到了宣仁帝手中。 十月。 有消息传来,宣仁帝昭告天下,将国号由“大夏”改为“大宣”,开始整顿内政,肃清吏治,减免苛捐杂税,鼓励农耕。奉诏之地不过原大夏之二一,有许多府城仍以大夏人自居,就算不是公然反抗宣仁帝,阴奉阳违之意昭昭。 宣仁帝也没有针对这样的府城做出任何指示,似乎是放弃了对那些地区的统治权。但可以看到的是,在奉诏改称大宣的国土之内,宣仁帝威望空前,将政权和军权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如臂使指! 金秋。 大宣境内,一片艳阳,处处一副丰收年景。 “皇上,虽最后老天爷配合,让庄稼稍微补了些损失,但到底之前受过灾的,先天不良……田里的收成,绝无法供应上下。”周太傅禀告,提道:“尤其是还要安置之前回撤的数十万人口,实在捉襟见肘。” “朕知道。”宣仁帝道:“有关粮食问题,朕这里有个想法,正要说给老大人听。” “大宣养活不了太多人口,南方徐元却是缺人……” “陛下,万万不可!”周太傅心头一震,立即劝阻道:“百姓人口乃是国之根本,如何能轻易送出去!没了青壮,田野怕要荒芜无人耕种,军队又如何补充新兵!眼下大宣战事频频,正是用人的时候!” “老大人听朕说完。”宣仁帝道:“老大人心中也清楚,我们大宣眼下的情况,分明就是人口多而土地少,许多人无所事事,存在着人力的极大浪费,偏又饿着肚子,活不下去。” “如此,不如是送出去一些。只是送出那部分闲置人口,国内土地依旧能得到最充分的耕作,朕绝不会自毁根基,大肆遣送青壮。至于征兵,走投无路饿肚子为一口粮活命而投军之人,绝对比不得家人生存无虑,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而投军之人,老大人以为然否!” 人所求不同,表现自然不同。 周太傅道:“老臣只是觉得,陛下需要慎重行事。人口实在是国之基石,万万不能轻易舍弃的。” “与其养不活让他们成为大宣的负担甚至白白饿死,倒不如给他们指一条活路也给大宣换回一份活路。”宣仁帝道:“徐元所求,乃是一家一户之百姓,并非只要青壮。给出的代价是,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白发苍苍或是尚在襁褓,只要是一家一户愿意背井离乡前往徐元,他们愿意为一人支付十斤粮食。” “这交易,不会对外道出。” “徐元会派人过来宣讲劝说,自愿前往,绝不强迫。且徐元会注意低调行事,绝不会让官府脸上难看。” “也就是说,他们要的,只是穷苦的走投无路之人家,并不会带走我大宣的财富。” 只有活不下去的,才会愿意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奢望能找到一条活路。这些人手中,能有什么东西,都是一穷二白的赤贫之人。 周太傅仍然谨慎不肯松口。 宣仁帝道:“老大人,您放眼四海,有大量粮食且肯出让给我们的,也只有徐元而已!若再得罪了徐元,那分明就是等于帮助大康年初颁布的禁令生效!就算我大宣年年丰收,并不缺粮食……难道老大人以为,完全不通贸易的话,我大宣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衣食住行!” “方方面面!” “甚至烤肉的时候缺少了某一种香料,餐桌上少了某一样食材,更或者拿着药方却发现找不到某一种药材!” “真的毫无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 周太傅老脸有些泛红,向宣仁帝躬身施礼,道:“陛下权衡得失,目光长远,是老臣短视了!” “老大人也是关心则乱。”宣仁帝平和地道:“大宣政务繁琐,立国艰难,朕还仰仗老大人多多操持呢。” “是,老臣必定尽心尽力。”周太傅恭敬地道。 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这赵仁。无他,赵仁害死了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愿意任由他发展能力的夏新帝。而显然,赵仁这么一个有野心有决断之人,定不会愿意任何事情都听他的。而不听他的,那他再治国施政之时,肯定要顿生肘腋,不能随心所欲的。再说,赵仁又将大夏折腾了一番,将原来不好的局势,弄得更加糟糕,大乱了他原本所做的中兴大计…… 尤其是看到这赵仁成为皇帝之后,仿佛并不珍惜国土,也不珍惜百姓,完全没有当皇上的觉悟,这让他无比失望,甚至一段时间内产生了心灰意冷之感。又加上大康禁令一出,周太傅对于大夏前景生出无穷的悲观,终是熬不过家中妻儿苦劝,开始为私心打算,以周汐儿体弱有暗疾为由,求宣仁帝取消了婚事…… 在周家人看来,周太傅为大夏尽心尽力谋划忠心耿耿,是没有错的。为人臣子,理当如此。但显然,大夏前景叵测,万一某一日破国,也非周太傅之错,更不用将周家同大夏命运捆绑在一起——只是名臣,凭周太傅的名声,国破之日,他大可以弃官归于山野,想来大康也不会为难一个名士。但若是周家出了皇后成为外戚,那就不一样了!大康怕不会大度地放过一家外戚好好地活着! 但此时,周太傅有些动摇了。 宣仁帝最近的表现,大宣的表现,都让他觉得有些意外,自然也就开始重新审视宣仁帝前后所作所为。他是聪明人,一旦肯去思索,当然就能明白些什么。 “陛下,老臣前阵子请到一名医为孙女汐儿调养……”周太傅缓缓开口,想要旧事重提。 “那朕要恭喜老大人了。”宣仁帝没有非让周太傅将言语讲明,却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平和地道:“任何疾病,都非同小可,周姑娘既然遇到名医,当多多静心调养才是。” 总之,就别再想着入主皇宫了。 周太傅听明白了宣仁帝的态度,一时间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他原本看不上外戚身份,之前答应宣仁帝更多是为了让宣仁帝安心继续重用于他,其中甚至多少有些被迫无奈的味道……他是想要凭着自己本领学识能力青史留名的之人,又怎么看得上外戚身份。但此时,他方才心神一动间试探旧事重提,没有料到会遭受拒绝,也想不明比为何宣仁帝会拒绝……为此,周太傅竟然生出了怪异的忐忑之感,而这忐忑,更让他觉得荒谬了。 想他周某人,自从三十而立学问世情皆历练有成,自问之后三十载,无论面对任何情况局势,都能淡然从容波澜不惊去寻求应对之策,什么时候竟然出现过“忐忑”这种情绪! 周太傅一时间有些恍惚出神。 宣仁帝见状,“嗯”了一声,正准备开口让周太傅自去忙碌政务……只是这一声,却让周太傅回了神。 “陛下。”周太傅拱手施礼,道:“您年岁已然不小,终身大事,不能再拖延了。大宣后继有人,文武百官才能彻底归心。不然,众人难免心有不安。” 青龙山龙脉有缺,人人都预言,大夏国气数已尽。在周太傅看来,宣仁帝更改国号,细细思索之后,无疑是神来之笔,极有可能摆脱掉大夏的命数!也就是说,大宣国,极有可能会生出新的命数! 别看说的有些拗口,但命数这种东西,还是要有敬畏之心的。 这半年,宣仁帝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自然也有许多能臣良将归心,愿意跟随宣仁帝征战天下。但任何一方势力,无论当权者如何年轻,人们看到的,还是后继有人! 因为只有后继有人传承有序,下面人打拼得来的富贵才能长久!不然,几十年之后,谁知道会面临什么局面! 周太傅提出这句话,虽有被婉拒之后的不甘心,但也是持成稳重之语。因而,他说的十分诚恳且坦然。 “恩,这的确是个问题。”宣仁帝并未恼怒,神色不变,答道:“待大宣局势再稳当一下,朕自然会考虑皇后人选。” “陛下心中有数,老臣就放心了。”周太傅再次施礼,告退道:“老臣还有些琐事政务,就不打扰陛下了。” “劳烦老大人了。”宣仁帝十分客气。 待周太傅离开之后,宣仁帝才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展开,入目是熟悉到骨子里的字迹,一如那如花娇颜就在眼前,情不自禁生出一丝微笑,目光闪动莫名。 若非是徐玫提醒,他暂时还真的想不到要变更国号,淡化大宣与大夏的关系,尤其是在心中,将大宣当成一个全新的势力去打拼经营,而是想着复兴大夏。 有些人或许对龙脉国运之说将信将疑,但宣仁帝绝对不会。他几乎是亲自看着洪光道长如何将一国国运祭祀,又为何非要一位皇室嫡亲血脉只为抽取其中真龙紫气祭祀天地! 若冥冥之中没有这种东西,洪光道长凭什么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那一晚,他看到的,感受到了,已经深深印在他的骨子里,多少次深夜无人时回想起来心惊肉跳!无论过多少年,也绝对忘不掉! “小师妹玲珑剔透,又岂非凡俗女子能比……”宣仁帝目中生柔,口中喃喃。出神了片刻,他又苦笑,低语道:“只是眼下的大宣,仍然不好办啊。” 之前面对大康和北胡联军,他自知无法守住现有的防线,是以果断撤走百姓牲畜,抛荒土地,让给了联军好大一片空荡荡的山河。一开始,这种局面,的确给联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加上他不断出现在前线城池以高绝武功斩首敌方重要人才造成的威慑影响,才算是成功地将联军挡在了城外。而且,半年之中,大宣也算是收获了一支能战之军。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时隔大半年之后,之前联军已经将那片空地消化的差不多了,城池移来了百姓有了人气,土地也得到了耕作!若这个冬天局面再无改变的话,开春之后,他大宣只怕要面对的是,是比今年春更大的压力! 总不能再让土地,再去后退! “不能后退了。”宣仁帝喃喃,看着舆图,皱起眉头,深深思索着。 冬月。 京城已经开始飘落雪花,元城却仍旧骄阳似火,热的烫人。 铺设水泥路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徐立前做出计划,再派专人督功,并不用徐玫操心什么。 她闲下来后,除了继续修炼洪光道长所赠的那般增长神魂的心法之外,又从徐夫人处要回经书,继续做她未完成的整理工作。一日一日,虽说有些平淡,但也充实。 “六十息了吗?”徐玫站在窗前,静心体会着箱内那男童的心跳频率,心中默默说道:“似乎,他的体温也稍微上升了一些,散出来的凉意少了。” 没有参考,无处可查,徐玫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 依旧只能等待。 “不知这孩童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怎么流落到此处的?”徐玫头脑之中再次闪过这个疑问,又摇摇头,将疑问抛在了脑后。苦思无果,多想无益。 362 新年 苦思无果,多想无益。 徐玫将箱子恢复了原样,拿了本书,依着箱子看。 丝丝凉意沁人心脾,在这炎热的南方,无疑是再难得没有的享受。就冲这一点,她也舍不得将这个孩童舍弃。 腊月。 更多的百姓拖家带口,流进了徐元。让这片遥远南方的土地上越发热闹之余,也再一次感受到了压力。 压力,便是动力。也说明,又一次扩展的时机到了。 徐夫人并徐立前等人无一不是忙碌不堪。从早到晚,徐玫已经有数日没有看到人了。 “战事有些波折。”小红出去打听了消息回来,向徐玫禀告道:“红日城高大坚固,南越过派了重兵名将镇守坚城,城内也被排查了多遍,我们的细作想要混入很难,更不说要有所作为了。徐军已经被阻在红日城下半月之多了。” 半个月的时间,听起来很短。 但那要看与什么时候相比。之前的徐元想要拿下一座城,几乎都是里应外合一鼓作气摧枯拉朽,很难遇到像样的抵抗。所以,这一次被阻在红日城外半个月,才显得格外波折一些。 “红日城是南越的一座重城,与南越王都之间,是一马平川,再无阻挡。南越国不容此地有失之心,可想而知。”徐玫没有意外,道:“大康北胡联军一年都没有真正拿下一城,我们才不过半个月没有建功,算什么波折。” “小姐说的是。”小红道:“婢子也是听到人人都说,夫人是成竹在胸,要用这红日城来练兵呢。说是咱们徐元的军队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到底是没打过硬仗,甚至许多人都没有见过血杀过人,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很难说有多厉害。” “哦,婢子还听说,这阵子有许多人要报名参军,挑选十分严格的。”小红又道。 “还有这样的事?”徐玫有些好奇。 走投无路之下往徐元来的,原本青壮就不多。而想要当兵,却只能是青壮。徐玫很难想象,一家人老幼在只有一个青壮男人做顶梁柱的情况下,竟然还有许多人报名从军? “也不知是谁在散布徐元败亡论,说是南越国得到了古陀国和西南张氏的大力支持,一定要将徐元歼灭于弱小之时呢。到时候,徐元败亡,他们要让将咱们百姓都变成奴仆充当苦役呢。这一下,老百姓人人惶惶之下,反而生出了勇气,踊跃从军,不为别的,就为保护新家和妻儿!” 徐玫闻言心想,这些话,说不定是徐元找人散步引导的。为的就是让人肯积极参军。不然,凭着徐元对领地内的经营和控制程度,想要抓住几个进来捣乱的人,又有何难。 “背井离乡来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土地能安稳地过日子,谁愿意让这日子没了。保卫家园,说的就是这般情况。”徐玫轻声道:“恩,还有呢?” 小红又说了一些街头见闻,徐玫听着,也不觉得有什么。 谁也没想到,徐元围困了红日城,这一围,也僵持到了新年。到了小年这一日,徐元军竟然缓缓后退了十里地重新安营扎寨,当然也就放弃了包围圈!将近两个月的围困,真正攻城的时候没有多少次,且规模不大,的确有操练新军之意,但却吞掉了三股援军共计一万五千人,硬是让红日城惶惶难安! 因为城内的补给不多了! 甚至,再难以支撑一个月! 此时,看到徐元军竟然放弃包围圈后侧,红日城大喜之下,也异常困惑谨慎,不知大好形势之下,为何徐元军放弃包围后退了? 终于有人想到:新年。 “新年是汉人最重视的节日,人人都要尽量赶回家团圆欢庆交际的。”新年这个节日,南越国也有庆祝,但却并不特别重视。有人提出道:“这样的大日子,徐元军无心打战,也是情理之中。”怕人不信,一位官员补充道:“汉人尤其注重仪式规矩。我年轻时候曾在大夏国游历过一阵,印象深刻。许多百姓,到新年时候,甚至借钱也要买套新衣服穿上,买些好吃的来招待客人,完全不顾年后会不会饿肚子。” “果真如此?” 这毕竟有些不可思议,红日城方面并不能完全相信这一点,所以几日间都谨慎没有动作,反复查看着徐元军营地的动静。只见军营之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片喜庆,无数的牛羊海鲜流水一般地送到了营地,甚至供应了无数美酒给将士们畅饮,酒香轻易地飘进了红日城,那令人沉醉的味道忍不住让人喉结滚动,吞咽着口水。 随着除夕越来越近,徐元军中,热烈喜庆的氛围越来越浓,竟然开始飘出了丝竹之音。 “报,十个时辰之内,共查到巡逻队十三队,一队百人,分南北东西十个方向,大约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果然有巡视。”一位将军反而放心了,道:“这样的密集巡视,我等一旦有所动作,只怕徐元军立即就会得到消息。” “要的就是让他们得到消息。通知下去,给本帅准备一批人马,分批向东南西三个放心突围!若是被阻,能拼杀一阵,就佯作不敌退入城内。若是能突围出去,所有人在三十里外的红石山集合……” 很快到了除夕这一日。 爆竹声声,徐元军营地内升起无数熊熊篝火,烧亮了半边天空。火光之下,无数美食流水一般地端上了席,一坛又一坛美酒被拍开,香气弥漫,醉人无比。美酒美食,有豪爽的将士来是击节高歌,又或者舞剑角力,叫好声起伏不断,端的是沸反盈天,热闹无比。 相比之下,红日城一片冷清。 便是城墙上悬挂的一排大红灯笼,红光打在青灰色的城墙上,于黑夜之中不过是照亮了一点光晕,显得格外凄清。 “就是此行!” “传我命令!目标徐元营地,全力进攻!” 一支烟火高高窜起,在空中炸出一片红红绿绿的美丽光点,如同绿叶托衬着红花,美丽无比。于此同时,徐元营地也是烟花朵朵炸开,一片欢呼之声。 岁除! 迎新! 杀! 南越军迎着那绚丽烟火,一张张脸孔激动张狂,开始幻想一会儿是先杀人头还是先饮美酒!又或者左手美酒右手血刀,杀一个人头饮一口美酒! “杀!” 美酒宴席就在眼前,南越军清楚地看到徐元军多半已经醉的东倒西歪,面容狰狞癫狂,憋了一晚上的“杀”字破肺而出,气冲云霄! “杀!” 南越军眼中清楚地看出徐元军的脸上的错愕,看着他们连滚带爬地向后逃跑,南越军气势如虹,一边欣赏着敌人的狼狈和恐惧,一边挥舞着大刀长枪飞奔追入大营,再次大喝道:“杀!” “杀!” “兄弟们,年夜大菜来了!拿下了红日城,还能赶得上回去给娘老子磕头拜年!” “拜年!” “杀!” 无数徐元军从暗夜中冲出来,铠甲明亮,长枪一往无前,刹那就挑飞数个红石军! 血染长夜! “糟糕!中计了!” “啊,被埋伏了!” “振作!我们还有援军!”有人大叫道。 “放心,就放出去的那几个,早就有人去料理了!”一名大将站立如塔并不征战,朗声道:“就你们,也想包我徐元勇士的饺子!就怕你们饺子皮太薄,包不住!” “哈哈,廖将军这笑话实在太不好笑啦!您啊,还是好好说话吧!”有将士们哄笑。 那位将军长枪举起插进长夜,吼声如雷:“杀!” “杀!” …… 初一,清晨。 徐玫收功,小红激动过来,道:“小姐,红日城拿下了!拿下了!” 徐玫没有意外,点头道:“应该的。也耽搁有一阵时间了。” 徐夫人行政并不冒进,但一旦定下计划,那就有绝对把握。红日城看似坚固有数万守军,以徐元军的水平,若真是不计牺牲强攻,怕三日城里人就顶不住了。拖这么久,只是爱惜将士性命罢了。 没错。 春节。新年。这是汉人最重视的节日。 总不能让大家真的无法过个好年。而拿下红日城,则是最好的新年贺礼。 “小姐,咱们徐元不小了吧?”小红激动问道。 “是不小,但也不大。”徐玫有着清楚的认知,道:“这一年,怕不会有太大的战事了。” “那婢子就不懂了。”小红道:“婢子只知道,咱们徐元,是越来越厉害了。将来啊,小姐您就是公主呢。” “瞎,胡说什么呢。”徐玫摇摇头,嗔道:“尾巴别跷这么早,没到这地步呢。”她问道:“母亲她们今天能回来了?” “夫人让人送了信,说要留在红日城摆庆功宴,暂时不回的。”小红正了正神色,道:“倒是姑苏的大夫人送信请求来徐元看一看,夫人应了,派人一路接应,估计元宵时候就能到了。府上也在收拾住处了。” 徐玫点了点头,道:“大伯娘他们要来,一定要招呼好了。” 徐大夫人等人一直留下姑苏,一开始心中惶惶,却又不愿意跟来,大约是觉得梧桐苑空了,她处处当家作主,更加快活;这两年见江南依旧太平富贵,放心之后,更不愿意离开了。 这一次不知怎么,竟然转了心思,愿意来看一看。 徐玫觉得,徐大夫人应该是没想到,徐夫人竟然真的就在南洋打下了大片江山吧。眼看徐元势力已成,她一家人远远在外,以后徐元正式立国之时,她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以徐大夫人的性子,这种毫不费力的好处,她肯定舍不得不要的。一国勋贵,以后是真正有大身份的人,怎么能放过? 这是人之常情,倒也不知道多谈论什么。来了,多少也能帮些忙。 “都是忙人啊。”徐玫对着冉冉升高的太阳伸了个懒腰,想着今日她又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需要去做,实实在在闲人一个……这么一想,她心底竟然生出了些愧疚来。 “忙些什么呢?”徐玫出了徐府,在元城随意走上了一圈,看元城车水马龙热闹之处堪比江南姑苏盛景,心中欣喜,但却是依旧没想好她能做些什么,愿意做些什么。 无奈,落日时分,又回转了徐府。 “小姐,京城商会转过来的信。”朱燕匆匆进来,给了徐玫一封信。 徐玫接过信,没有立即拆开,问朱燕道:“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若有什么缺的少了,要及时同我说。不然,你自己吃了亏,大好的日子里有了遗憾,就怪不上我了。” 朱燕俏脸染红,道:“小姐就会取笑婢子。” 之前因为修路,她替徐玫管着一摊子事,在外面来回跑了好一阵子,与工部的一个叫龚建的小吏相识,惹了人家上心,先是大胆求到了徐立前面前,由徐立前引荐,又求到徐玫面前。 徐玫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诚心诚意,倒也乐见其成。朱燕自己倒是拖了好一阵子不肯答应,最后也不知因为什么,就松了口。礼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差正日子,就在正月十八。 这是喜事,但用不着徐玫如何操心。 她只是给朱燕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其他就不管了,自然有其他人去操心劳累。 所以呢,她当然还是清闲的。 “以后这种小事,交给其他人做吧。”徐玫道:“再有十几天,你就是新人出嫁,要准备的事情多呢。” 朱燕红了眼睛,道:“婢子嫁人了,就算心中再惦念小姐,也不能同现在这样伺候小姐了。您就让婢子最后再尽几天心吧,不然,婢子就算在绣着嫁衣,心中也不踏实。” 徐玫心中也有些感伤,轻叹道:“日子过得真快啊,朱燕你都在我这里有整整十四年了。” “是啊,不知不觉,小姐就长大了,婢子都成老姑娘了。”朱燕擦了下腮边的泪。 徐玫笑道:“是啊,我这里最老的两个老姑娘,总算打发出去了一个呢。” (新春快乐,大吉大利!给您拜年了!) 363 去! “婢子问过了,朱雀仍是不愿嫁人。”朱燕笑着道:“所以,小姐,您由着我们这些人,少不得要担些恶名的。” “既然由着你们了,难道小姐我还怕担不起这点儿恶名。”徐玫也笑了,倒是冲淡些感伤,道:“我就是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吧。” 朱雀醉心于武,心思单纯,根本就不会考虑情爱婚姻大事。除非是徐玫一定要指一个给她。徐玫肯指婚,朱雀也会答应,日子大约也不会过的太糟糕……但总归是平淡的。 徐玫并不愿意安排这样的婚事。就算看似她身边的大麦小麦几个都到了年纪被耽搁了被人议论,她也不愿做主安排。 反正早早向几个婢子都明说了她的态度,由着她们自己想办法。至于听不听的,好不好意思的,她就不管了。 闲谈了几句,徐玫打开手中信件,眉头微微一抬。 落款“师兄,莫”。 竟然是宣仁帝通过徐立行转过来的信。 “……长冬无趣,师妹是否愿意北行赏雪?” 北行赏雪,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信件来回答复的时间,她就算答应了邀请立即动身去京城,差不多也是二月新春了吧,赏不了雪。二月里依旧有素美雪景可以欣赏的,那就只有再往北去。 去大康么? 他一个大宣皇上,竟然要去大康赏雪? 徐玫有点儿不知要说什么。 不过,没有多做考虑,徐玫就决定了:去。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去赏雪。 不过,以她想,莫仁大概又像是之前往渤海国的那种行程方式,乘坐金雕高高在天上飞。高来高去是很快,但显然是不能带人的。不能带人,事事亲力亲为…… 算了,她学不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带上婢女仆从,借助徐氏商会的方便好了。 朱燕要嫁人,那自然是不能带上的。好在,她一身本事,被青瓷学了差不多了……带上青瓷就是,万一需要用到呢?朱雀武功已至一流,当然要跟去。大麦活泼机灵,可以与她说话解闷,也得去。然后,几个小丫头,总得要涨点儿见识,不然她这里的“老姑娘”嫁人,“小姑娘”还不中用,那就不好了。 干脆都跟去。 那么,那只箱子,也得带上。 或许,到了北国的冰天雪地里,会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 有了决定,徐玫自然要去找徐夫人说一声。 “你要去大康?”徐夫人稍微有些怔愣,问道:“去做什么?” “啊,没什么一定要做的。”徐玫答道:“就是觉得眼下清闲,又没有到过北地,所以才想要去看一看。娘亲,您不会不答应吧?” “我有什么不答应的。”徐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之所以问,还不是误会你去闹事的。之前你去渤海国,说是没事,却将胡不为给杀了……” “啊。”徐玫面皮微微发红,咬唇道:“娘,您放心,我这次真的不是去杀人的啊。当然,若是临时起意的话,就说不准了,反正不是带着目的去的。这次真没骗您。” “你如今武力高强,天底下大可以去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想出去玩,也随你。”徐夫人十分通情达理,道:“只是若是真有大事发生,一定要记得及时与我沟通。” “是,女儿明白。”徐玫答应下来。 徐夫人沉吟一下,道:“你此去,是便装出行隐瞒身份吗?” 徐玫摇摇头:“不是。只是低调出行,不大肆宣扬而已。到了地方,肯定要麻烦商会给安排住处的。” 徐夫人点点头,道:“大康上京商会来信说,大康有一官员同他们私下接触,想要购买一笔粮食,数量极大,至少十万石,多多益善,一百万石也不嫌多。” 徐玫微微一怔,皱眉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康似乎连年丰收,不缺粮草的吧?” 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看好大康而不看好大夏的原因。 大夏天灾不断粮食年年减产,大康却连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这实在不得不说,是老天爷都站在了大康那一边,有意支持大康推翻大夏江山取而代之一般。 “据商会调查,大康的确并不缺粮草。国内三十五个粮仓,仓仓爆满,其中囤积,便是在大康没有任何粮食出场饿情况下,供应三年嚼用,也足够了!”徐夫人轻声道。 大康将粮食看的极紧。连年丰收,粮仓里的粮食甚至都霉烂掉不能吃了的,也依旧按照平价收购百姓们地里种出来的出产,坚决不让一粒粮食流出国土去。 “既然如此,他们买粮做什么?”徐玫不解。 “根据那小吏的隐晦之意,似乎是他的一位负责粮仓进出的上官却是监守自盗,偷偷将粮食卖给了走私的商人,谋了极大好处。原本一年一年新粮送进去旧粮折出去做成饲料喂养牲畜战马的,他们一伙人能够做平库房账面,但不知为何,他们突然损失掉一笔粮草,又怕朝廷突然彻查,听说徐元有粮,才想到先从徐元买一些,应对一下局面。”徐夫人皱眉,仿佛因为这内容语焉不详而格外不喜。 “听起来似乎不可信。”徐玫摇头道:“他们弄出来的粮食,卖给了谁?要知道,尤其是最近一年多,咱们徐氏商会背靠徐元,才是最大的粮食供应商人,而且价钱也是极其公道的,供应也算充足……” “我们卖粮食,是要用银子交换的。”徐夫人缓缓地道:“那粮仓之人卖粮食,没有成本,价格当然极低。价格极低,当然就有商人肯要,以转手获取大量差价。” “再说,大康还有一个禁酒令。” 禁酒令,徐玫听说过。 这是大康开国时候就颁布下来的法令。大康起源于北地,与南方相比,那里冬日更长且更加寒冷,而喝一口就能烧入心窝的烈酒,就成了人们的心头好,消耗自然极大。甚至有那些贪杯又短视的,秋天里才收的粮食,不论丰年还是贱年,竟然等也不等想也不想,迫不及待地就将大把的粮食酿了酒。有一年,开国太祖秋后让人去筹备军粮,却没想到只收到了一点儿粮食,一问竟然是其他都酿了酒! 太祖大怒,且心有忧虑,故而颁布了这一项法令:禁止私人以土法酿酒浪费粮食;任何一个酒坊,也都要向朝廷申请手令方能酿酒,且规定了定额! 一时间,酒的价格翻了数番! 酒能御寒,但到底并非是过日子的必需品。老百姓虽然不高兴,但面对严苛执行的法令,也都忍耐了。 可酒的价格奇高,从他国收罗美酒运输不易……总有人铤而走险去偷酿美酒暗地里售卖,以收获大量的财富。 消失的粮食,估计多半都是被买去偷偷酿酒了。不然,解释不清,为何会有那么大的粮食消耗。 徐玫听徐夫人一提,很快就想了许多,而后再次疑惑地看向徐夫人,问道:“那娘亲您在怀疑什么?” 若是被贪官偷运了粮仓粮食去酿酒,在听闻上头有盘查之举后,的确会焦急补足亏空,从外面买粮食。 “前因后果,我们听到‘禁酒令’三个字,大约就能补足了故事。”徐夫人道:“唯一的错漏之处,在于那小吏说的,‘最少十万石,多多益善’这一点上。” “他们购买粮食,若是为了补足亏空,那给出来的,肯定是一个比较确定的数字。绝不会是‘多多益善’。”徐夫人道:“你想想,若你是仓库小吏,偷掉了一百斤粮食出去,听到有上官检查,惶惶想要补足亏空,那你也只会花银子买回来一百斤粮食填补进去,总不至于买二百斤!且不说傻不傻的,只说那样做,账面仍旧是不对的,仍要引起上官的注意力,被好好盘查一番!” “这样做,岂非是多余!” “若是他们额外购买的粮食是为了酿酒……有禁酒令在,他们没有配额,只能私卖。而私卖既担风险价格大约也要低一些,那么,卖粮食酿酒,就不划算了。除非,他们将私酒卖上极高的价钱,才值得铤而走险。” “但这两年,随着大康连年风调雨顺地丰收,大康朝廷虽然没有取消禁酒令,但发出去的酿酒许可却多了很多,总量也多了很多。普通酒类的价格也降了很多,普通百姓咬咬牙也能买的起的。” 也就是说,来历不明的酒,只有靠着价钱的优势,才能大量销售出去。不然,人们宁可去官家批准的酒坊去买,免得会麻烦上身。又不是完全买不到。 徐夫人看不出,一个要填补粮食亏空的贪官,为何要出大价钱去买“多多益善”的粮食! 经徐夫人这么一解说,徐玫也立即明白过来,微微思索,便点了点头,道:“娘亲是让我顺便看看能否找出这其中的内情吗?” “恩。”徐夫人点点头,又摇头道:“你闲来无事,随便一查便可,也不必太过上心,将其当成一个任务来做。其实,我心中大约是有了猜测……” 徐夫人没有说下去。 徐玫若有所思,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道:“那我去到之后,若是有闲,就替娘亲查上一查,算是解闷儿了。” 她的态度并不慎重,甚至有些轻慢之意。 徐夫人也不见怪,含笑点了点头,道:“注意安全。玩好了,就早点儿回来。” 得到了徐夫人的准许,再见夏长渊徐立前和徐惠之时,她就提了提自己又要出门游玩之事,只说是要往北方去,一路游历,也没有提具体的目的地。几个人也没有细问。徐惠又说了几句酸涩之语,徐玫笑着应下,也没有在意。 临行之前,她将自己所有十五岁以上几个婢女都召集来,再次提了一下她们的终身大事。 “……我已经同何妈妈谈过了,她会替你们留意着相看良配。嗯,她会征求你们的意见之后,才会报给我决定。所以,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同何妈妈去说。若是害羞不敢开口,误的可是你们自己的终身大事。后来再要来找我哭诉,我是不乐意听,那乱棍打出去的。”徐玫缓缓道:“总之,我话放在这里了,你们几个这些年服侍我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我都很舍不得,但女子长大成人成亲生子,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当然不会留着你们不放,成了恶小姐……” 徐玫摆摆手,示意众女不要开口,微微沉吟,又道:“就这样吧。我这次出门,是要前往北地,一路到大康甚至更远的地方去。有觉得不太想要跟着的,就说一声,更好能留下来,替我送一送朱燕出阁。” 她又对朱燕道:“你的婚宴,我就不参加了。明晚我们这些人摆几桌酒在一起热闹一下,算是提前给你贺喜了。” “多谢小姐。”朱燕道。 次日,酒宴之后,徐玫再次坐在窗边,依着那只箱子安享其散出来的一丝凉意,欣赏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方才饮的有些多了,她洁白的面颊上染上了一抹酡红,也似乎享受着这样一种醺醺然之感,也没有运功散去酒意,就这么裹在酒香之中,托腮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 似乎无论是何处,这月亮,总是一样的。 徐玫想。 她目光闪动,挥手将箱子上的淡金色的绸布拉开了来。男童依旧悄无声息,如同不是真人一般。 徐玫看了看他,又继续看天上的新月,道:“哎,小孩儿,你说,你若不是此间人……那外面的天地,也有月亮吗?之前洪光道长再强大了,我不敢多问,也想不起来问……” 新月如钩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几乎没有月辉洒向人间。更别说要照进窗棂,照着徐玫和她身边的箱子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这么睡,是因为受过重伤吧?”徐玫口中继续嘀咕道:“我看小说中说,受过重伤之人,长久沉睡恢复伤势,醒来后多半什么都忘了。若你也将往事来历都忘了,那可怎么办呢?” 364 变化 “哎,我也是存了私念……”徐玫眯着眼睛遥望新月,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她没有留意,有一缕淡淡月华凝聚如线,如淡淡蚕丝一般,被牵引着,投入了她身边的箱子之中。 徐玫凝视着新月,只觉得灵台一片空灵,不知何时,合上了眼睛。 清晨。 徐玫睁开眼睛,见自己伏在箱子上睡了一夜,不禁哑然失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小家伙,早上好啊。”徐玫觉得整个人轻松极了,向着箱子内的男童道了一声早。小男孩依旧安静地躺着,唇红齿白,漂亮的不像话。 徐玫正要替他盖上绸布,突然“咦”了一声。 似乎,他的心跳频率又快了一丝?似乎,又强壮有力了一些? 徐玫怔了一下,静下心来,细细感应。 五十九息。两次心跳的间隔缩短了一息。距离上次的六十息,也不过是三天时间。之前,最少也要十天,才会有明显变化的。至于心跳的力度,她不能断言,只隐约觉得,比从前是强壮有力了几分,不再若有若无,显得缥缈虚弱,生怕下一刻就彻底归寂了。 似乎是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徐玫摆摆手,示意大麦暂时不要打扰她,重新在箱子边坐下,开始回想,到底是什么让男童有了这般明显的变化。 徐玫将目光投在手里的绸布上。 绸布稍微有些厚,这么捧在手上,并不能看到底下遮挡了什么。而若是将其挡在蒙在眼前迎向光,却是依稀能够看到外面的光影人物,并非是全黑的。 这也是徐玫当初选了这块绸布的原因。 既遮挡了箱内虚实,又考虑到万一里面的男孩儿突然醒了,能看到外面光景,不会惊慌。 之前所有的夜都是平常度过的。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徐玫细细回想,再次看了一眼手里的淡金色缀着精致流苏的绸布。 昨夜,她伏在箱子边睡着了,没有婢女来打扰她,就这么安睡了一整夜。而她睡着之时,这绸布是被她抓了下来,拿在手里的。 也就是说,昨夜,箱子里的一切直接暴露在外面,没有任何遮挡。 “日月精华?” 徐玫研读过此间古老相传的神怪传说,也从徐师的经书之中找到几本修仙的小说阅读过,虽然对其中的一切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她还是知道了诸如“天地灵气”或是“日月精华”这一类的名词。 她原本并不会将这样的名词与她的生活联系起来。 但眼下,男童的变化,让她不得不想到了这一点。 不管如何,今后的日子,再查验几次,就知道了。徐玫心想。 天光越发明亮。 一轮红日开始跳跃出来,将万千光线洒下人间。 徐玫心思一动,将绸布往箱子上一盖,而后双手抓了箱子走出了房间,走近院子里,略一迟疑,踏上了一座二层高的凉亭,走上二楼,站在了美人靠边。 迎着太阳淡淡红色的光芒,徐玫放下箱子,抽调了绸布。她看了箱子里的男童一眼,盘膝在一边坐下,开始打坐吐纳。 半个时辰之后,徐玫收功,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凝神感受了一番箱子内的变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心跳的频率仍然是间隔五十九息。强度也一直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变化的波动。 “也许,这一个清晨,时间太短了一些。总要持续一阵子。”徐玫低声嘀咕道。 她并不着急。 十天日光之后,再晒十天月光。然后,再日月相结合。这么下来,她总能确定,到底箱子里的男童有没有因为“日月精华”而生出显著变化,又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化的。 她将箱子送回了房间,一样盖好,开始洗漱。 大麦进来伺候的时候,低声向她禀告道:“除了何妈妈和小红,团子和圆子也想要留下来。她们都是亲人俱在的,家中父母已经催问过她们几次婚事了。只是,小姐从前没提过这一点,她们也就一直没敢说。” “有长辈父母做主,想来是不错的。”徐玫看向大麦,问道:“大麦你不是也有亲人吗?怎么,你家人没有催你?” 大麦摇摇头,俏脸上多出一些苦涩,低声道:“小姐忘了,婢子的爹就是个酒鬼无赖……婢子娘苦了一辈子,在婢子要不要嫁人这件事情上,她是看的很开的。” 大麦的酒鬼爹实在不是个好的,虽然不赌不嫖,但贪杯误事丢了差事,脾气又不好,尤其是几杯酒下肚,就要打骂妻子儿女。大麦的娘又要操劳儿女生活,又要挨打挨骂,实在因为这个丈夫吃了无数苦头。所以,她不会强迫女儿嫁人,不愿女儿万一走了她的路,也是能够理解的。 难为大麦在这样的家里长大,还能将自己养成活泼爱笑的性子。 “既然如此,在终身大事上,你自己更要心中有数了。”徐玫道。 “婢子知道。”大麦掩去苦涩,笑容又重新轻快明亮起来,如同此时外面的太阳,有些耀眼却并不刺人:“婢子真不是暂时还遇上合适的人选吗?再说,跟着小姐往北地走上一趟,机会可是难得的很。就算婢子心中想着嫁人,也要推迟到从北地回来后再说了。” “那也好。”徐玫轻笑道:“朱燕嫁人了,团子圆子也准备嫁人了,朱雀又不通俗物,几个小丫头还不够能干,我这里暂时也离不得你。” “小姐这么说,婢子一下子觉得自己万分重要了呢,”大麦故意露出些得意之色,又情不自禁笑了,笑容快活,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问徐玫问道:“小姐,咱们怎么走?婢子让人安排去。” “乘船,从津沽登岸。登岸之后,再做打算。”徐玫道。 “那婢子去传信了。”大麦道。 既然是乘坐海船,她们一行数人,肯定要仔细安排一番的。 大麦离开之后,团子和圆子前来送上早食,十分愧疚扭捏,一副万分不好意思的模样。 徐玫看着两人,温和笑道:“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不肯负责你们的终身大事,本来是我的错,是对不住你们的。再说,你们父母长辈相看之后,还是要来我这里求肯点头的。放心,少不了你们的嫁妆。” “小姐……”团子和圆子都红了眼睛。 “别这副模样,我不爱看。”徐玫摆了摆手:“又不是立即就要嫁人。就算舍不得,也得以后再舍不得吧。” 团子和圆子红着脸有些不自在,定了定心神,开始如往常一般伺候徐玫用起早食来。 …… 越往北走,她们的衣裳就越来越厚。待她们终于到达大康的上京城之时,这一路的光阴,竟然像是四季倒转,时光倒流一般,从夏到春,而眼前,在三月初仍旧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上京城,毫无春日回暖之景,依旧宛若隆冬。 “这里像是比之前在渤海国还要冷一些呢。”大麦将车窗打开了一丝,感受了一下立即钻进来的寒意,连忙将车窗关好了,有些惊讶和不解,道:“不是已经到三月里的吗?” “这里是北地。”徐玫道:“三月才是真正的早春春寒料峭之时。若要看到大地回暖冰雪消融大河凌汛,至少要到三月底四月初,迟一些,要到五月份,也是有的。” “那么晚啊!”大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这里的冬天不是特别的长!” “是啊。”徐玫道:“正因为这里长冬漫漫,条件恶劣,日子过得清苦,所以这里的当权者才总情不自禁地向往中原河山吧。” 其实大康这些年已经向南扩展了许多。靠近南方的城市,也已经是桃红柳绿一派绚丽春光。但他们的上京城,天子所在,仍在这一片三月里仍旧一片天寒地冻的更北方,忍耐着各种不便。似乎是以此来磨砺天子意志,让坐在龙椅上的人不会耽于享乐,轻易满足? 徐玫摇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小姐,是朱雀姐姐。”大麦听到一些动静,低声禀告道。 “恩。”徐玫也察觉到了朱雀的到来。 大麦出了车厢,与朱雀说了几句话,却没有再进了车厢里来。 之前,徐玫让朱雀拿了她的信物提前一步进入上京城,找徐氏会馆给她们一行安排一个住处。而这一点,又是早早就知会了他们的,此时朱雀前来城门处迎接,应该是安排妥当了。 果然。 入城之后,马车一路没停,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园子,典雅而幽静。此时假山树木都被白雪覆盖,沟渠池塘中结了美丽的冰花,一片洁白之中,隐隐有一片粉霞,幽香阵阵,当是一片梅林。 “回小姐,商会的人说,这是沐圆,休沐的沐字。”朱雀道:“此间最好,是有一次温泉的泉眼,汤色上乘,只是很小。” “哦?竟然有温泉?”徐玫很有兴致,道:“带我去看看。” 朱雀没有开口,躬身走在前面引路。却是前往那片粉色梅林的方向。入了梅林,走了一程,便见一片精致的屋舍,围拢着最中间的一个大大的圆形亭子。 亭子内,正是约一丈方圆的汤池,因水面上弥漫了一层氤氲雾气,看不清楚汤池的颜色。汤池旁边,有几颗花树上开满了娇艳的粉色花朵,本以为是同远处一般的梅花,细看之下,却是桃花。 原来,汤池周围,地上已经没有白雪,而是一片绿色。细细一看,竟然是被人开辟出来一圈菜畦,由外而内,种了许多蔬菜。甚至,在太湖石上,爬了一些藤蔓,藤蔓上缀着一个个绿色的小葫芦,顶端还带着黄色的小花。 “这里冬日漫长,家境殷实者不缺粮食也不缺肉食,却是这些绿色的青菜格外珍贵。”朱雀道:“这片菜畦很好。” “嗯,挺好的。”徐玫也很满意。 梅花桃花的景致,再雅致,在别处也不是看不到,且看久了也是一般。只有这片菜畦,看似有些烟火俗气破坏了这里的“仙气”,但却格外的实在,让人欢喜。 徐玫对这个园子很满意,离开温泉所在,又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才让朱雀找来商会派来之人,好询问事情。 来的是出身徐家的一位女医。医术只是一般,但却极其擅长接生,因而在上京城很有一些名气,很受尊敬。她的丈夫虽然在徐家商会做事,但她却是在外面经营了一家医馆,取名迎新堂,手底下培训了许多女医和接生婆子,生意十分不错。迎新堂在上京城开办了十多年了,她的名气不小,反而倒是很少有人清楚她出身徐氏,丈夫就在徐家商会任一个小管事了。 “竟然劳烦张大夫走了一趟。”徐玫十分客气,歉意地向张女医道。 “能见到小姐,为小姐解惑,是我的荣幸。”张女医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白脸圆,个子不高,胖瘦均匀,衣饰得体大夫,看起来脾气温和,很好相处。她微笑着道:“我在上京城十几年,去过的大家没有几千也有数百,小姐若要问这里的道路人物,大约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从调养身子到保胎养胎再到迎接新生,又到产妇护理小儿洗三,这都在迎新堂接待的范围之内。十年里,不知道走进过多少人家,见过多少内宅夫人。 徐玫初来此地,想要了解这座城市,的确没有比张女医更加合适的人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徐玫笑容欢喜,态度谦和,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初来此地,想请张大夫先随便介绍一下,不知麻烦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的。”张女医笑的更加温和,坐在椅子上上向徐玫欠了欠甚至行礼,道:“那我就先随便说一说。小姐若是想问的,随时就我就是。” “今上康帝,是大康第三任皇上了。如今贵庚约四十余,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之前传闻康帝病重,不知是真是假?”徐玫问道。 365 “之前皇上病重,应是真的。”张女医含笑肯定,道:“当时瞒的极深,但后来皇上病愈之日重赏了诸葛神医,所犯疾病也没有再隐瞒,是结石之症。具体如何,却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徐玫微微颔首。 若是结石之症,那病人的确会身体难受至极体力不济的。但却并非一时就要命的急症,病人也是神智清楚,能够理事的。 因为康帝一直都清醒着,所以才一直稳稳地压住了大康国内不乱。但又因为病痛难忍,也就没有心思和能力再挥兵南下,给了大夏喘息之机,也给了宣仁帝匆匆登基之后收拾烂摊子的时间。 “今太后有两子一女……” 张女医见状,便继续为徐玫讲述了下去。 她言语温柔,说话不疾不徐,又调理清楚。几次徐玫打断她询问了几句,她回答完之后,难得又能将思绪继续回到之前的节奏上来,像是心中有一张纸,纸上写清楚了一二三点似的,绝不混乱,十分难得。 从皇室,到当权的勋贵大臣,又到几位地位特殊的名望之士,而后是青年俊杰名门闺秀……又到上京布局,长街闹坊市,衣食住行各行各业最有名或是最有特色的各种铺子……足足说了一个时辰。 “多谢张先生。”徐玫感激地道。 因为张女医的解说详尽而富有条理,徐玫已经对整个上京城有了足够的了解。 “我说的这些,常住上京城的人都是知道的,当不得小姐道谢,更不敢称‘先生’。”张女医谦逊地道。 徐玫摇摇头,真诚地道:“就算人人都知道,那却不会人人都能说的这般清楚明了的,我实在受益良多。” 张女医笑容更加谦逊,口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不知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 “恩,不知先生是否对私酒行市有所了解?”徐玫问道。 张女医怔了怔,摇摇头,道:“只怕要让小姐失望了。关于这一点,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这些年大康粮食富足,禁酒令执行的并不严苛了。听说许多老百姓都会在家中偷偷酿酒,官府也很少管的。至于小姐提到的私酒,若小姐问的是,是否有人偷偷酿酒拿去贩卖的话,这个我听说是有的,但却没听说过有什么行市。” 她解释了一句:“眼下,官府对于普通百姓在家里偷偷酿酒自用的情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酒类的售卖却依旧管得很严。大康贩酒,商税很重。” 大康天寒地冻,酒类的销售情况一直都很不错。眼下大康不缺粮食,又放量卖酒,从中赋税所得,绝对是户部收入的大头!有大量的利益在,就算官府想要敷衍,康帝也多半会亲自盯着,不时询问几句! 徐玫略一沉思,向张女医道:“如此,多谢先生了。一些南方风物特产,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她送出的是,是一些产自南方品相良好的药材,和一篮子保管的十分不错的南方水果。作为谢礼,正好合适,既不贵重让人惶恐不敢接,又不会显得轻慢了对方。 “小姐太客气了。”张女医起身向徐玫郑重行礼,道:“我能有这一身所学,皆是因为徐氏栽培的缘故。今日能为徐家略尽绵力,心中欢喜的很,当不得小姐道谢的。” 她出身于家道中落之后投奔徐家镇依附徐家生存的所谓远房亲戚。少年时候因为天资聪颖进入了徐氏族学,读书识字,专攻女医膳食一道。年纪大些之后,尚未来不及进入徐家内部做事,就成了亲,跟随丈夫走南闯北。她也是真的对女医妇产这一科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兴趣,不愿自己所学生疏,便一路走一路做女医接生之事,后来丈夫成了徐家的小管事,被派到了上京城常驻,她跟来之后,得丈夫支持,又有徐家投资些银钱,便开了个迎新堂。 没有徐家,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她! “先生用心,又怎么不当一声谢。”徐玫再次说道。 张女医没有再就此争辩,示意站在她身后的姑娘站出来向徐玫行礼,一边向徐玫介绍道:“她叫素素,是最得我心的一个弟子,自幼养大的,堪比亲生,从十岁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若是小姐看着她顺眼的话,就暂时留她在身边服侍。若小姐万一有什么还想要问的,也好问她。” 素素姑娘长得十分白净,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十分高挑,同张女医站在一起,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半个,竟是比许多成年男子都要高了。她面庞容貌生的还是很不错的,但到底是因为这样远超其他女子的身高,减了她几分属于女子的魅力。 看起来干脆利索,十分能干的样子。 徐玫点了点头,笑道:“那这些时日,就麻烦素素姑娘了。” 大麦走过来,带了素素姑娘去安排住处。天色渐晚,张女医没有多待,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徐玫也没有立即就要召见素素。 她才来,又听张女医说了许多话,正要略作休息,好好思量一番。素素那里,自然有大麦她们去招待,相信不会有差。 到了晚间,抬头,又是一轮新月。 徐玫示意大麦将那个红漆箱子提着,从她住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沿着木头回廊走了一段路,走到了那一眼温泉池边。 “放在那块石头上吧。”徐玫指着池子边最高的一块大石头,吩咐道。 大麦麻利地走过去,将箱子放上去略做固定,顺手扯下了上面的绸布。新月清冷,淡淡的,仿佛无力散出任何的光辉。 徐玫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新月,对大麦道:“守好四周。记住,天上连一只鸟儿都不许有。” “哎,婢子明白的,小姐您放心,保管什么都没有!”大麦笑嘻嘻地道:“而且这座亭子修建的心思还算巧,挺好用的。” 徐玫没有理她,褪去了外面的大氅和薄袄,又去了厚重的裙子,踢掉了鞋子,只剩一身中衣,缓缓走进了温泉池中。大麦在一处亭柱上摆弄了片刻,很快就从亭子顶部缓缓放下来一圈素雅屏风,正好罩住了绝大部分的池子。 “小姐,这机关设计的还不错吧。”大麦站在屏风外,道:“小姐若是觉得冷,这里还有厚实些完全不透亮的屏风呢。恩,还有一个是放下轻纱的,应当在夏日用的,这会儿用不上。” “就这样吧。”徐玫道。 汤水略烫。 似乎是因为总有岸边的桃花瓣落入其中,这池汤水的味道不仅并不刺鼻,甚至还有了些淡淡的桃花香味儿。置身其中,实在是太舒服不过了。 徐玫将身体藏在汤水之下,只仰面露出一张无暇娇颜,透过亭子顶上的空隙,看向外面浓重的夜。乳白色的汤池之中,青丝飘荡。 “一、二、三……五十……”徐玫眼中闪过一抹疑虑,心道:“仍然是五十息?唔,这几天的确没有月亮出现……没有变化,应该是意料之中。” 她神色再次平淡下来。 从她察觉到男童心跳频率的明显变化时候起,她就制定了一个计划,要逐一验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行为,才让男童有了明显的变化。到今日,她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答案。 那就是月华,或者是月亮。 太阳是不行的。哪怕是给他连续晒了几日太阳,他也没有太明显的变化。而晒月亮的话,大约三天,他的心跳频率就会多加快两息左右的间隔,而且,持续几日之后,明显能够感觉的到,他的心跳,更有活力了一些。 “最近有些急躁了。”徐玫心道。 男童的变化,显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变化,像是在慢慢恢复。徐玫找到了能加快这种恢复的方法,难免想要早早看到男童醒来。 这样的心态是不行的。 徐玫想起徐师经书之中那些话本小说之中的种种类似场景,一时间思绪纷乱,乱七八糟的,有些远了。 “谁!” 远远的,朱雀一声娇叱,立即让徐玫回了神,又立即皱了眉。 “是我,莫仁。” 徐玫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不禁咬了咬牙。 “啊,是公子啊。”朱雀的声音略微放松了些,道:“公子来的不巧,小姐眼下不太方便。” “嗯,我知道。”莫仁对朱雀道:“我不会靠的太近。” 朱雀应该是没有再拦了。 “没想到,你们找到了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有一处温泉。”莫仁从梅林走出来,向温泉池子走近了些。大麦心中埋怨朱雀怎么真放之人过来,一边隐隐站在了他的前方,拦住了他向温泉靠近,面上甚至有些恼了。 她才向小姐保证过不会有一只鸟儿能飞进来,却没想到这一位竟然来了。幸好,被朱雀早早发现了,不然,那真是脸疼的慌。 莫仁没有继续靠近汤池。 他打量了池中围拢的屏风,没有就这样与在里面沐浴的徐玫交谈,目光很快看到了放在大石上的箱子,迈步走了过去,问大麦道:“你们小姐竟然将这个也带来了?” “是的。”大麦应道。 “那将他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以莫仁的身高,将好能够看清楚箱子里的男童,唇红齿白,粉妆玉琢。 “这个,小姐并未告诉婢子。”大麦道:“公子不如往别处先坐一坐?” 自家小姐此时泡在池子里,肯定尴尬极了。自己再不打发走这一位,回来肯定要被小姐给罚死的。大麦这次放人过来,肯定要惨了。 “也好。”莫仁道。 大麦闻言松了一口气,示意莫仁同她离开此地。莫仁又向池子中那些屏风看了一眼,便从容离去了。 大麦很快就又回来了。 “小姐,您要出来了吗?”大麦小心道:“方才,是仁公子来了。婢子让青瓷领他去了花厅。” “嗯,再等等吧,我还没有好。”徐玫淡淡的道。 “哦,好的。”大麦闻言退开几步,再次凝神警惕起来。 许久许久。 直到新月隐没,大麦才听到汤池之中响起了一阵阵水声。片刻之后,徐玫走出来,已经换好了干净的里衣。正等的心中忐忑的大麦连忙过来,伺候徐玫一件件穿上外衣鞋袜,最后披上了斗篷。 “小姐,您的头发……”大麦轻声道:“外面很冷,您的头发若是不在这里弄干,怕会结冰的。” “无妨。”徐玫道:“结冰就结冰吧。” “那个,您会生病的。”大麦担忧地道。 “行了,这样的理由也能用来劝我?”她多少年没有生过病了。徐玫白了她一眼,吩咐道:“你将他送回我房间之中,我去见见咱们的仁公子。” 仁公子。 这是什么称呼。 大麦她们几个研究了许久,觉得在私下与莫仁当面,尤其是自家小姐在时候,称呼“陛下”,似乎太过正式了一些,不合适徐玫与莫仁私下相处时候的氛围;称呼旧日“莫仁”或“莫仁公子”吧,像是再提醒其旧年当人仆从的不光彩旧事,太过随便了,也不合适。想来想去,才选定了一个“仁公子”,算是不远不近,又恭敬又显得格外亲近。 也是费了好些心思。 徐玫想。 长发及腰,湿漉漉散在她的背上,没有梳理。 待她才一远离温泉,满头青丝立即结成了冰,贴在背上硬硬的,全无半点飘逸之感。 就这样,她一路走回,到了花厅。 站在门口,徐玫怔了怔。 淡淡的烛火之下,莫仁一身玄衣,闭目靠在椅背上,呼吸平稳绵长,竟然睡着了!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366 赏雪 这个人! 徐玫抬了抬眉,觉得牙根有些痒。 片刻,她直接转身,离开了花厅—— 他爱在这里睡,那就睡好了。反正,这花厅被他占用了,也耽误不了谁。 头发冻的硬硬的,有些不舒服了。 徐玫走在雪地上,用力甩了几下头发,让头发丝上的冰凌脱离飞散,变得柔软服帖,如同光亮的黑色缎面。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窗边红漆箱子边站立片刻,缓缓向屋里走,顺手放下了帷幔。 一夜平静无话。 次日一早,徐玫感受到了莫仁的到来,睁开了眼睛。 “早啊,师妹。”莫仁微微笑道。 徐玫睨着眼睛看他,开口道:“我记得,之前有人特别不爱笑又不爱说话的。” “人总是会变的么。”莫仁含笑,不以为意。 徐玫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开口道:“师兄心情不错,看起来昨夜休息的挺好的。” “嗯,是还可以。”莫仁点点头:“我来此地,已经是夜深之时,本以为很难找到好的住处要辛苦一夜的,没想到万幸找到了师妹这里,才有了落脚的地方。炭火很好,不冷不热,不湿不闷,除了没有床榻可以躺平,我睡的真的不错的。” “师兄满意就好。”徐玫走到桌边坐下,道:“师兄要一起用早食么?” “师妹相邀,不敢不从。”莫仁抱拳行礼之后,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早食端上来,多是北地风味,也有几样江南特色,色香俱全,十分丰盛。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十分安静地用了一餐饭。 饭后。 绛红色的茶汤端了上来,却是驱寒暖胃的上好红茶。 徐玫抿了一口放下,问莫仁道:“师兄约我赏雪,不知是何时何地?” “就是今日吧。”莫仁道:“我调查过了,上京城内有一小梅山,此时正值残梅卧雪胭脂铺白之时,别有一番景致……师妹觉得如何?” “或者,湖面滑冰,也是极其有趣的。” 徐玫没想到莫仁竟然真的提出了要出门赏景的建议。她怔了一怔,道:“既然师兄说了,那我们就先去小梅山。而后再做决定。” “可以。”莫仁点头道。 小梅山离沐园不远。 他们甚至不必乘车,只缓步而行,走了一阵之后,就到了山下。 天气晴好,来往游人不少,山脚下有酒肆茶寮,摊贩小吃,一副颇为热闹的样子。 徐玫和莫仁两人稍微装扮了一下,换上低调的装束,只带了朱雀和大麦二人,还有一个素素姑娘,没有立即上山,而是十分悠闲地在一个摊子上占了座位,叫摊主老夫妻上了五份酒酿。 这个摊位生意很不错。 这就说明,他们家的酒酿味道肯定也十分不错。 等了有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那位鬓角斑白的妇人将酒酿端过来,口中连声说着“对不住让客人等急了”之类的哈,十分热情客气,一下子就让等的有些心急不爽的客人都消了火气。 酒酿的确很不错,有桂花香气,却并不特别浓郁,也没有特别的甜和酸,但一口入喉,落入胃里,立即就能让人觉得格外暖和起来,疲劳顿消,熨帖极了。 难怪他们的生意这么好。 徐玫微微点头,一口一口,将一碗酒酿用了大半。大麦和朱雀吃的更快,早在她之前就囫囵吃完了,只有莫仁比徐玫吃的慢一些,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才用下了一点儿。 徐玫招了招手,女主人走过来,客气地道:“几位用的可好?” “恩,你家的酒酿很好,落入肚子熨帖的很,都觉得有点儿热了呢。”徐玫不吝赞道:“不瞒你,我们是从外地来的,看你这里人多才过来坐,没想到会有如此美味。唉,以后离开上京,肯定要想你这手艺了。” “小姐喜欢就好。”女主人露出歉意,道:“实在对不住,祖传的方子和手艺,不能轻易泄露的。” 倒是很实诚,没有装作听不懂客人的言外之意。 徐玫也不是为了要人家的酒酿方子。她是见此时摊上人少了些,女主人不忙了,外加莫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好,就干脆与女主人随意攀谈起来。 没有目的,随便聊聊。 聊得最多的,是小梅山的来历传说,徐玫乐呵呵地听着。待莫仁终于吃好了,她才示意大麦会账,准备上山了。 “师妹是领了什么差事吗?”莫仁问道。 “不算是差事吧。”徐玫摇头道:“其实我刚才只是随便聊聊啊,没有目的的。你也听到了,我可什么都没打听。” 她的确只是随便聊聊,没有想要从摊主那里真的得到什么。 莫仁不置可否,也没有反驳,沿着山道向上走,一边叮嘱徐玫道:“路滑,师妹当心些。” 徐玫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梅山不高,山上遍植梅树。一到冬日,从雪花飘落时候开始,小梅山梅花次第开放,远远望去,如同一块粉红色的轻纱散在了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一般,在这个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上京城之中,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此时已经到了三月中旬。 这里的梅花,从去年十月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花期。 当一些梅花盛放之后凋零飞落在雪地之上,遇上一场雪,那些粉红色的梅花便又被白雪掩盖,难觅踪迹。然后,又与梅花盛放凋零,又有一场雪……如此一层一层,渐渐冻雪染粉,当天晴之日,就有遍地霞光,如梦似幻! 这样的景色,的确少见,让人印象深刻。 “真是不错。”莫仁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不住赞道。 徐玫也觉得眼下美景还不错,但却没有到让她震动心颤的地步,因为还有些心思问起别的:“师兄此来,当真没有任何目的吗?” 莫仁闻言,抬头看了看,见前方有一处赏景亭,便快走几步踏入亭子里,待徐玫跟进来之后,才道:“若说我只是想见师妹一面,只是想与师妹像此时这般并肩而立欣赏世间美景……师妹肯定不会相信的。” 徐玫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转,没有开口。 莫仁继续道:“但方才我的话,都是大实话。不过的,在我心中,自然也存了一些心思,想着此次会不会当年去渤海国一般,遇到大康国也出点儿乱子?” “若不然,再有半个月,大地全面回春之日,怕就是我大宣坚持不住,要被一口气攻下数座城池,丢掉数百里山河了。恩,或许,我会支持不住,成为亡国之君。” “我估计,若真的成了亡国之君,我的心情肯定不会轻松美好了,怕那时候也没心情欣赏美景……所以,趁着最后的时间,放松一下。” 徐玫闻言抿了抿唇,有些无语。 她想了想,道:“临行之前,我娘向我提到了这里的一点儿事,让我看着随便查一查……”她将有官吏欲向徐元大量求购粮食的消息同莫仁说了说,道:“……我娘分析之后觉得,这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康帝授意小吏编撰故事,想要引诱徐元将所有的粮食都卖到大康来,从而再难有大量的粮食卖到别处,尤其是大宣。” “这也算是为了新年即将开始的南下之战打基础。” “徐夫人分析的很有道理。”莫仁沉吟一下,开口道:“眼下大康虽然粮食连年丰收,但康帝只怕会仍然觉得储粮不够……至少他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好与徐元交恶!” “若有更多的粮食……那么,就算是公开命诸国共同讨伐徐元,他也不怕什么了。” 徐玫也微微点头,眼珠转了转,道:“但师兄难道不觉得,他们用的这种借口,其前因后果实在合理至极,完全像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吗?要知道,无论任何地方,都有贪心之人!” “就算是现在的徐元,娘也不能保证说人人都是廉洁奉公的好官!而徐元才登岸不过三年而已!” 徐玫不相信,在大康,涉及到粮仓的所有上下官员,其中就没有一个是贪心且又胆大的! “所以,师妹打算怎么做?”莫仁问道。 “我不赶时间,所以,不着急的。”徐玫笑眯眯地道。 “我着急啊。”莫仁向着徐玫面露苦涩,甚至露出点儿委屈的小模样。 徐玫忍住心头古怪之意,正了正神色,道:“师兄放心。娘亲既然看到了这一点,就不会愚蠢地一下子卖给大康太多的粮食。当然也就不会缺掉卖给大宣的粮食。” 这是自保之道。 莫仁摇摇头,道:“师妹,我着急,是因为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就要赶回去了。那到时候万一师妹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而我却不在跟前,那就实在太不好了。” 徐玫似笑非笑地看了莫仁一眼,道:“到山顶去吧。” 她们所在的凉亭,距离山顶,还有一小段距离。 徐玫转身走出了亭子拾级而上,莫仁也没说什么,摇摇头,追赶上去,与徐玫并肩而行。 “哦,忘了问师妹。”莫仁似乎随口一句问道:“师妹怎么将那箱子也大老远地带来了?难道在元城徐府,还没有一个能让师妹放心的所在?” 徐玫道:“箱子藏人,说出去总会有所波澜。我并不想让人大惊小怪。” 那位男童的存在,她连徐夫人都没有说。 “除了我身边的几个丫头,知道他的,也就只有师兄你了。” 莫仁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道:“当真不胜荣幸。” 徐玫道:“师兄昨天没有细细感应过他的身体情况吧?”她看向莫仁,轻声道:“之前他是许久都没有一次微弱心跳的。而现在,他的心跳间隔已经缩短到了三十息左右,心跳的强度,也好了许多。” 莫仁愣住了。 半响,他才道:“师妹的意思,他随时都能够醒来了?” 徐玫摇摇头:“我无法判断。但他身体情况正在好转,这是毋容置疑的。” “那就算他随时都能够醒来……师妹也不必沐浴的时候都要将他带在身边吧?难道他还能就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醒了?”莫仁问道。 “那倒不是。”徐玫道:“我只是将他弄出来见见月亮罢了。”她干脆将之前做过的实验也与莫仁说了说。 莫仁听罢,在山道上默默走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师妹,在见过他之后,我也回去查了查皇宫内的书籍,找了些神仙传说来看。若我没记错的话,吸收月华,那是妖怪才有的本领,而不是人。” 徐玫怔了怔,缓缓道:“我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分明是个人,是个孩子,不是么?” “我不知道。”莫仁摇摇头:“并不能做出判断。” 他看向徐玫,问道:“师妹,你就这般向往外面,这般渴望得道成仙吗?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什么让你眷恋不舍了?” 徐玫本不欲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想了想之后,正视本心,俏脸严肃,开口道:“师兄说的没错。我洪光道长所在的‘外面’,的确十分向往。甚至,若洪光道长在此时问我,我肯定考虑也不考虑,立即就答应了。哪怕他说‘危险至极可能殒命’,我也不会退缩!” “至于眷恋……父亲母亲夫妻和睦,大兄和惠姐姐都也不错,徐元也是蒸蒸日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不肯离开的吧?最多,在离开之后,偶尔想起,会有些怀念罢了。” 莫仁认真听她说完,转过身,站在徐玫面前,认真地看着她,开口问道:“我呢?师妹你没有提到我。”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专注,徐玫不禁有些恍惚。 片刻,徐玫才勉强开口道:“师兄又说这样的话,倒是叫我不好回答了。” “师妹一向大方坦然,有什么话不能回答的。”莫仁又靠近了一些,似乎在逼迫徐玫一般,道:“刚才那话,有些不像是师妹说的了。” 徐玫咬了一下唇,有些气恼,开口道:“师兄要听,我就说了。若是我此时真能得到机缘离开此间,师兄肯同行,那我会十分欢喜高兴;若师兄有牵绊放不下如我之前一般,那我依然还是要走的。” “如果,能再有机缘的话。” 367 一个建议 没有机缘,一切惘然。 “那只箱子,就是你的机缘?”莫仁目光灼灼。 徐玫点头,眼中却生出一抹黯淡,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那男童虽然神异,但他能否醒来,什么时候想来,我不知。他醒来之后,是否能有开天的大神通,我不知。甚至,他心性是好是歹,是那心存因果善念的仙童,还是嗜血残酷的妖魔,我也不知。” “洪光道长曾经提过,一个人的天资,是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损耗掉的。我今年不过十五岁,能等的,也不过是三五年罢了。” 这个道理,与人学习武道一般无二。 太小的,身子未长成,懵懵懂懂,不能学;若长大成年,根骨老化,就是再下苦功,也难成大才。所以,早慧些的,三五岁开始强身健体固本培元,七八岁方才正式习武,到十五六岁,终身成就已经能够预期了。再晚些的,十五六岁开始习武,也不算太晚,真正天资根骨优异的,一番苦功之后,也能大器晚成。但若一个到了二十岁甚至三十岁才开始习武,那就算是再努力再有天赋,终身成就也会差太多太多。 所以,三五年之后,便是有机缘,她也会明智地放弃。 因为,无论是从洪光道长口中,还是从她看到的几本修仙小说中,她都很清楚地知道,仙路残酷,而弱小之人的生活,无疑是下贱凄惨的! 关键是,无法有成的话,她为什么还要去呢? 徐玫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最迟五年。若五年内,她没有机缘,那她会将所有的心思情绪,向往也好,遗憾甚至悔恨也罢,全都彻底抛开埋葬,再不做想。那时候,若莫仁还在等着她,她会高高兴兴地与他大婚,高高兴兴地生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将从经书上看到的一些东西鼓弄出来……到年迈之年,她能仰望天空,看云卷云舒,天下太平! 若莫仁没有等她……那她再找一个并不讨厌的人,不需要他有多少本领,只要不惹她生厌……最后呢,总也是一样。 只是想到这里,徐玫心头竟然有些涩意。 不过很快,她将这份涩意掩去,坦然大方地迎着莫仁的目光。 莫仁却是慢慢移开了眼睛。 北地的阳光仍旧明亮,虽不能让人感觉到太多的暖意,但眼前山坡起伏,粉雪如霞,却是映射出好一片瑰丽的光芒,如梦似幻,又仿佛情意柔柔。 山林之中,有不少少年男女或漫步而行或并肩驻足,欣赏着这般美景,再看向彼此之时,只觉彼此的心仿佛什么触动柔化了一般,眼底生出了无尽的柔情,只愿意时光美好,就此停留。 徐玫安静而立,俏脸白净而平淡。 莫仁,大约是会觉得失望了。 他一向只看眼前现实能抵达之处,尤其是对于虚无缥缈的,或者寄希望于未知的,不能把握住的,都非常的排斥。 在莫仁看来,若不能自己争取到了,都是幻想。而依靠幻想等待一份希望降临的,都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即便是莫仁会失望,她做出的决定,依旧不会改变。这五年,她肯定还是要耐心等待,等待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的。 徐玫抿了抿唇,不再将目光落在小梅山的瑰丽粉霞上,而是眺望远处,欣赏着上京城。白雪覆盖着屋舍楼台鳞次栉比,几种常绿的树木也是浓绿,透着一种厚重压抑。只有挂在屋顶下的大红灯笼偶尔在寒风之中摇晃,才将一座城点缀的稍微活泼起来。 比起大宣的京城,这座上京城,其实小了太多太多。就是那座皇城,与大宣的皇城相比,也少了几分威严肃穆,显得小气了许多。徐玫静气凝神地观看了一会儿,不禁露出几分失望,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莫仁问道。 徐玫示意莫仁看向那皇城,轻声道:“我在想,大康这些年气势于这黑山白地之间,似乎有明主能臣,又有兵强马壮,甚至于连天灾也无连年风调雨顺收获满仓……但几十年了,他们几次南下,虽然也蚕食了大夏的不少土地,成为一方强国,让诸国畏惧忌惮,但冥冥之中每到关键时刻,他们却总会生出一些波折错失良机,不能一鼓作气完成南下的大愿……” “不过才几十年而已。师妹将改朝换代想的太简单了。”莫仁评论了一句,又道:“师妹难道想到了别的缘故?” 徐玫微微沉吟,道:“我在想,康帝一直蜗居于这座小城不肯更换……这决定是不是错了。” “一条几寸小蛇,若闯荡小河,或能长成为蟒;一条几丈大蟒,若闯荡大江,或能为蛟;若一数里长蛟,翻腾与大海,一遇风云,或能化身成龙?” “若是那条蛇从出生到强大,只肯栖身于当年那方小水洼……就算有一日它的身躯足够强大,强大到将整个水洼填满了,又因为它的强壮有力能将水洼扩大成一个池塘甚至一个湖泊……它还能有化龙的一日吗?” “眼前这座小城上,我看不到气吞万里之势!” 徐玫也曾经登高眺望过大夏京城。虽然,她曾经看到了京城的冷清衰落,也看到了皇城上空的沉沉暮气……但那座城,那皇城,到底还是活着的,依旧能让人打从心底生出敬畏之感! 莫仁目光微微闪动,良久,方才道:“也许师妹是对的。” 若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命数,他为何在看到徐玫修书一封上的建议之后,就断然将大夏改为大宣? 至于那只箱子…… 莫仁用力抿了一下唇,轻声道:“师妹,我有一个建议。” “嗯?”徐玫有些狐疑。 “你看这大康皇室也是犯蠢的,只怕没有命能真正荡平山河,让天下太平。又或者用时太久了,天下大乱连年征战,苦的就是底下的百姓。”莫仁道:“师妹觉得,若你我同心协力,大宣与徐元同心协力,短短时间之后,能否让天下太平呢?若是有希望的话,我们为之努力……在他日那只箱子有变之时,我还没有太老,也能拼一拼机缘?” 徐玫愣住了。 半响,她才愕然道:“师兄的意思,你愿意同我一起离开,前往那未知之处?”顿了一下,她又道:“甚至,打下的万里江山,也能轻易舍弃了?” “也许,我不过是想要诓骗师妹帮我罢了。”莫仁没有直接回答徐玫的话。 徐玫摇摇头:“这种天下大势之中,我所能起的作用,并不大的。” 用莫仁之前的话说,改朝换代打天下,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绝非一人或是数人之力能够完成的。就算之前无敌如洪光道长,也不能。 洪光道长或者能杀一个皇上再杀一个皇上,凭借这种手段让一国分崩离析,但他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就打拼出一个大国自己当上说一不二的九五之尊!因为要成一个势力一个国,只有一个人强大,是不成的! 至少,短时间,无法完成。 时间长了,当然也是能的。 “总得努力着看看。”莫仁道:“就当是给这等待的三五年找一个打发时间的法子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徐玫沉默许久,方才道:“好。” 两个人下了小梅山,在城中缓步而行,并无特别的目的,自做熟悉街道布局之用。 徐玫问了问素素姑娘,找到了徐夫人所说的,那名欲从徐家商行购买粮食的小吏的家。 此人姓包,叫包满仓,名字与他的官职很相合,很吉利。但官儿不大,只有八品。但因为是能直接掌管一处官仓之人,乃是实实在在的肥差。 他的确有能力联合一些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粮仓之中偷运出许多粮食。若是蛇鼠一窝,再加上上面有人暗自撑腰的话,将整个粮仓都搬空了,也是可以的。 当年大夏贪腐严重之时,多少本该堆满粮食的官仓之中被塞满了掩饰用的稻草!甚至,有些官仓,连掩饰都不做掩饰,官仓里空荡荡的能饿死老鼠! “师兄什么时候会走?”徐玫问道。 他们站在离包家有些远的一个茶楼之上,目力所及,勉强能看到那一个小院所在,却根本窥探不出什么。屋檐遮挡,就是用望远镜也难以发现什么,更别提能听到些什么了。 “师妹想让我帮忙查一些消息?”莫仁微笑道:“这有何难。” 只见他伸出两指放在口中,像是吹出了一些人耳不可闻的短促音节。不久,就有一些鸟雀在他面前的天空之中盘旋一阵,又仿佛收到了指令一般,很快向包家那边飞过去了。 “我大约能停留五日。”莫仁做完这些之后,才回答徐玫道:“想来五日里,应该能找到些线索消息了。” “师兄觉得这会是一个切入点么?”徐玫想了想,问道。 她能想到莫仁冒险来到上京城,无非是觉得接下来大宣的日子会非常难熬,看看能不能从大康这边找到些什么机会。或是让大康乱上一乱,或是破坏大康与北胡的联盟。总之是看有什么机会,能让联军乱一下,难以集中全部兵力冲击大宣罢了。 “我左右也没有别的计划。”莫仁微微摇头:“眼下这点,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徐玫心中有数了,回到桌面坐下来,摸了摸温热的茶杯暖着手,淡淡笑道:“希望师兄能有所收获。” “但愿吧。”莫仁微笑道。 徐玫眼中闪过一抹光:都到这种时候了,莫仁竟然还能够平心静气不慌不忙?似乎真的就是为了来上京城看一眼,见到机会,才会行事?没有机会,他竟然不想着自己制造机会? 要知道,包满仓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 要从他身上挖出大秘密,实在不是短时间的监视探查,就能够有所收获的。甚至,运气不好的话,连他背后之人,都找不到。 果然。 这一日监视包家,莫仁毫无所获。 一开始包满仓甚至并不在家中。直到掌灯之时,他才回来,竟然不是徐玫以为的那种脑满肠肥的胖子,而是一个颇有些消瘦的五十来岁的老者。他回到家中,与相迎了妻子说了几句家常,用了一餐家常的不丰盛也不寒酸的饭菜,而后端茶打发了儿女孙辈的请安,又翻了一会儿书,便洗洗睡了。 一家人的谈话,几乎并无任何价值。 “一个八品小官,只要稍微有些田产营生之类的额外收入,就能有他如今的生活水准。这方面,倒没什么可查的。但有一点。”莫仁向徐玫道:“他的儿孙辈请安之时,有人一个小姑娘抱怨说,她被炭火熏得眼睛都疼了,而应该是包大人的一个孙子却能日日夜夜一整个冬天都使用银霜炭,太不公平了。若是包大人不分点儿好炭给她,她就要同那个弟弟挤在一块儿住了。包夫人训斥说,那孩子体弱多病……” 莫仁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太啰嗦了,停顿了一下道:“一个八品小官,家中有一个体弱的,需要各种名贵之药不断供给的,日日夜夜一年七个月都要用银霜炭的孩子……只是这一个孩子的开销,只怕多少富贵之家都供不起吧。” “所以,这位包大人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收入来源?”徐玫道:“要知道,有些好东西,没有一定的地位,就是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的。” 比如银霜炭。 银霜炭算是轻易能买到的东西。 但若是连续七个月不间断的日夜烧炭所需,那是一个绝对小不了的数字,一般商行根本弄不到那么多的货,当然也不会轻易就全部卖给了一个八品小官! “背后有人么。”莫仁轻笑道:“至于什么人,再看看吧。” 只是第二日,他们跟着包满仓出府上工,又跟了大半日,眼看包满仓下工开始回家了,他们仍然没有得到更多有价值的收获。 莫仁依然不着急。 大约有将他这几日宝贵时光全都耗在这包满仓身上的架势。 “能有闲暇与师妹这么一同作伴,我已经很满足了。”莫仁微笑道:“若是师妹不来,我当然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 368 异能 对于莫仁时不时这般说话,徐玫已经能够做到充耳不闻。 她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在那包满仓经过一个人数不多的路口之时,绕到了他的前方,直接向着包满仓迎了上去。 莫仁愣住了,想了想,站在了一侧,没有靠前。 “这位老伯,请了。”徐玫迎上包满仓,向他福了福身。 就在莫仁的注视之下,那包满仓见一个小姑娘迎上来,本来还有几分警惕几分疑惑的,不知为何,突然间眼睛发直了一瞬,而后一张微黄消瘦的老脸上便堆满了和蔼的笑意,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请问老伯,平安巷怎么走?”徐玫竟然开口问道。 “平安巷啊,就在这不远了,你往右走,头一个巷子口就是。”包满仓言语温和亲切的很。 “哦,多谢老伯。”徐玫口中称谢,但眼神却一直紧紧与包满仓接触着,又问道:“那老伯您知道,哪里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烈酒吗?我想要孝敬我爹爹,可是零花钱却不多。” “……” “……” 就在莫仁古怪至极的眼神之中,他亲自看到亲耳听到,就在这附近还有不少人行走那包满仓还有两个常随的情况下,一问一答之间,就如同最和蔼的师长耐心至极地教导后辈一般,那包满仓将徐玫的问出的所有问题都回答了! “……多谢老伯了。”徐玫垂下眼眸,向包满仓福了一礼告辞,后退半步,领着几个婢女与包满仓错开路径,往包满仓最开始指点的那太平巷行走过去。 莫仁没有立即跟上。 他站在原地,双目灼灼,一直留意着包满仓的神色。 只见包满仓眼中闪过片刻迷茫,随即甩了一下头,眼神恢复了平静和清明,口中嘀咕着什么,就领着两个常随继续向前走去了。 莫仁稍微懂点儿唇语。 他大约能看出来,包满仓刚才是在说:“怎么有点儿晕?好像刚才有人向我问路了?”再无其他。 而那两个常随,更是没有半点儿异常,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老爷与一个陌生小姑娘说话了好一会儿,也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一般! 莫仁眼中闪过一抹光芒,悄然后退好几步,很快向着太平巷追了过去。 太平巷只是个很普通的巷子,离开长街不算热闹,也不算狭**仄。所居住的,也都是有些资产的小富之家。 徐玫走的并不快,莫仁没费力气就追了上来。 “刚才,师妹你是怎么办到的?”莫仁忍不住问道。 “洪光道长临行之前,赠送了我一本专门修炼神魂的心法。”徐玫没有隐瞒什么,道:“西洋又有一种奇术,名曰催眠术,师兄也应该听说过。” 这两个信息一结合,便将刚才事情解释清楚了。 莫仁心中震动,不禁道:“难怪师妹总是惦记着那虚无缥缈的机缘。” 就像一个怎么努力也记不住几个大字的愚笨之人,绝不会有去渴望学堂渴望读书之心。而一个天资一场聪颖之辈,就绝不甘心于仅仅从大人口中知道几个大字,也不会甘心于乡村里那简陋的私塾条件,一定想要找到走出山村去寻求自己的未来! 徐玫得洪光道长另眼相看,又轻易学会了如此异能,肯定是天资不凡之辈。她不甘心一直留在这“封闭贫瘠”之地,向往外面能得自由自在的天地,实在再正常不过的心里了。 换做他得到洪光道长的另眼相看,说他天资卓绝,一但能走出这世界,就能习得搬山赶海的大神通,他也一样不能平静相待!只怕,当时就要跟着洪光道长离去了! 徐玫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后,便不在这上面纠葛,一边踏着积雪缓步上前,一边道:“按照刚才包满仓的说辞,他所管理的粮仓,的确是空了绝大半,只剩外层以供粗检的壳子。三百万石的库存,此时剩余只能有十万石不到。这个结果,实在有些惊人了。” “若大康其他粮仓也是如此,那一旦来年粮食欠收,大康只怕也要面临缺粮的绝境。”莫仁定了定神,高兴地道:“师妹果然是我的福星。这件事,果然大有可操作的余地。” “刚才包满仓的话师兄也都听到了。”徐玫微微一笑,道:“接下来,我们该去找他的联络人向大财主了。” 其实包满仓的确知道的不多。 徐玫从他身上,也就问出了他所监管的粮仓真实情况和从他交货的这个向大财主。其他粮仓情况如何,向大财主背后站的是谁支持,他都不知道的。仅仅知道,上面肯定有人帮忙遮掩,因为几次来人检查,他都轻易过关了。 他从这其中所得,也不算多。只是一年稍微几百两银子,和他那宝贝孙儿所用的一应上等药材和大量的银霜炭。 “小姐,公子,那便是向宅了。”素素姑娘侧身道。 据素素介绍,这个向财主,是几代居住上京城的本地人,为人交游广阔仗义疏财,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在本地也算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的收入来源,除了一些铺子田产之外,更主要的是充作掮客。因为他与许多权贵商会都能搭上话,听到头名来寻他帮忙的人很不少。 向宅颇为气派。 而向财主那样身份的人,出府肯定要乘轿的。护卫常随也不会只有一二人。那么,之前徐玫借着问路去接近的法子,就不能用了。 徐玫将目光看向莫仁。 “要不,我进去拿人?”莫仁十分直接。 “师兄倒是好自信。”徐玫笑了一下,转向素素,问道:“既然素素姑娘你说这位向财主交游广阔消息灵通常做掮客,那当是喜好饮宴之人了。我们想要不惊地太多的情况下与他面对面,不知素素姑娘可有建议?” 素素想了想,道:“回小姐,这位向财主经营一家流水楼,乃是上京城颇有几分名气的酒楼,他时常在其中走动,结交各方人士。小姐若能找到合适的藉口求见,应当能轻易见到向财主。” “向财主很少摆架子的。” “那就去流水楼。正好也饿了。”徐玫道。 莫仁走到徐玫身边,回头看向宅,低声开口道:“师妹不相信我能擒住那向财主?” 就算这位向财主实际上身份十分重要,身边有高手贴身保护,他莫仁也自信能将人给抓出来,供徐玫问话。刚才徐玫直接不理他这话,像是不相信他似的,让他心头多少有点儿不爽快的感觉。 徐玫平淡地道:“我相信师兄能将人给不知不觉地弄出来。但师兄你也看到了,我之前拦住包满仓,一开口是向他问路的。而他也会只记得有人向他问了路,其他都忘了,想不起来,也不会怀疑。师兄你将人给弄出来,让人记住了自己是被偷袭了,事后回想,难道就不会去追查其中的蹊跷之处?” “我们只是悄悄问个话而已。”徐玫道:“需要打草惊蛇的时候,当然就要师兄出力了。” 莫仁稍微有些不自在,道:“那好吧。师妹用到我的时候,就说话。” 徐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一会儿到了地方,还要师兄出面,将人骗到我面前来。” 到了流水楼,一行人要了个雅间,点了一桌丰盛的席面。 用了差不多之后,莫仁起身,走了出去。 徐玫示意三女赶紧端了几盘子不错的茶品到旁边用饭,自个儿泡了茶,靠窗坐了。不一会儿,莫仁回来,摆手让三女继续用饭,自己走到徐玫对面坐了,自在地给自己倒了盏茶,道:“师妹,我告诉这里的人说,想要脱身一件稀罕宝物,价值至少千金,希望向财主能收下,或者帮助找个买家。可惜他人暂时不在,需要稍等一会儿。” “恩,这借口不错。”徐玫问道:“不知师兄打算卖掉什么?” 莫仁从怀中摸出一块蟠龙血玉珮放在桌上,道:“这是大夏皇宫传了二百年的宝贝,为太祖佩玉,大夏的皇帝多半都佩戴过。虽然不能用作皇室信物,但也差不多了。就是一万金也是值得的。” 这个价值就太大了。 徐玫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用这个吧。” 她拿出一个小玉瓶,道:“这里是一枚解毒圣药,出自洪光道长之手。卖个几百上千金吧,交易可以成,也可以不成。关系都不大。你这东西拿出去价值太大,反而会让人警惕和反复惦记的,不合适。” “也好。”莫仁收了玉瓶,却示意徐玫收了玉珮,坐在那里,品起茶来。 三女很快就用好了饭。 有伙计进来,将残席撤了下去。未几,又送进来一盘子鲜果。 要知道,北方寒冬之地,鲜果绿蔬,可是比牛羊肉类都贵多了。刚才徐玫她们点了一桌席面,价值二十两银子。而这一盘子鲜果,按照标价,至少得十两银子。 “这个小哥,我们没有点果盘啊?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大麦问道。 “小的没有弄错,这是掌柜特意命令小的送来的赠送给公子小姐解腻的。东西小的送到了,这就告退了。”那伙计道。 大麦看了徐玫一眼。见徐玫点头,她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给了那伙计,道:“那就多谢贵店掌柜了。” “这个向财主,倒是很会做人。”莫仁用牙签挑了一块苹果用了,一边微微颔首。 徐玫对这盘果子不太感兴趣。 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分明是保存长久且保存还有些不当的果子,味道早就大大的损坏了,吃起来没意思。她若是想吃,此时她手上戒指里存了不少,全都无比新鲜,比这些味道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捧着茶,看着莫仁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果子,像是有几分津津有味。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房间门再次响起,大麦应声打开,却是向财主到了。 向财主果然一副财主打扮,一身珠光宝气,个子不高,有些胖,但还没有到痴肥的地步,笑脸迎人,看着一团和气。 莫仁和徐玫都站了起来。 向财主打量二人一眼,似乎对两人的身份有了些判断,也十分满意,断定了会有所收获,笑容越发和气,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又是热情招呼寒暄。 “向财主仗义,我们兄妹早就打听到了。所以,这些客套话,就不说了。”莫仁将徐玫给他的玉瓶拿出来,道:“一枚解毒圣药,能解天下任何奇毒,还请向财主给估个实在价。” “能解天下任何奇毒?”向财主眼睛一眯,道:“公子这话如何验证?若是真的,这圣药只怕价值百金以上,所以向某必须谨慎,还请公子勿怪。” 莫仁没有回答,却是转头看向徐玫。 向财主也有些诧异,自然而然,跟着看向徐玫,正好迎上了徐玫的目光,刹那只觉得如何看到一个旋涡一般,不由迷糊了一下。 …… 一刻钟之后。 向财主走出雅间,端详着手中瓶子,满脸堆笑,格外欣喜的模样。 “老爷,可有收获?二百两金子呢。”有心腹跟上来,低声问道。 “弄了个好东西。关键时候,能救命啊!送到贵人府上,用的好了,不说二百两金子,就是两万两金子,也是值得了!” “当真?”那心腹十分好奇,舔着脸问道:“老爷,让小的也开开眼呗?” 向财主摇摇头:“你啊,迟早要死在这好奇心上。这东西或有大用,你还是少打听,才能命长些。” 那心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干笑道:“小的就是管不住啊。幸好有老爷您替小的把着,不该小的知道,从来都不告诉小的。” 且不说向财主这边。 再说徐玫一行人出了流水楼,街灯已经亮了一起来,照着这一片冰雪世界,别有一番风景。 徐玫和莫仁并肩向沐园而行,仿佛是在消化着刚才从向财主这里得到的信息,各自思索着,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369 不是从向财主这里得到的消息太少。 反而是太多了。 多到他们必须要梳理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才是。 大康陆续修了八座粮仓,规模有大有小,两个位于京城之内,一个大型粮仓就在京城附近,另外五座,按照需求,分散在大康各地。 据向财主所言,与他接触的,如同包满仓一样的掌管粮仓的小官,有五人之多!也就是说,八个粮仓之中,至少有五个都是只有一些应付检查走走过场的空壳子! 而另外三个粮仓,也是因为另外有人插手了,才没有轮到向财主他们!也就是说,这三个粮仓,情况也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这简直骇人听闻! “大康立国不过几十载,就能生出如此硕鼠大贪……”莫仁摇头,目光冷冽。 而粮食的去向,倒是让徐夫人猜着了,果然是用来酿酒了。但徐夫人猜错的是,这些粮食酿的不是私酒,而是被送到几家有皇室牌照的酒坊之中,而后堂而皇之地售卖出去!另外有一些烈酒,大约有三分之一,是偷运到了北胡售卖,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粮食是一方面。 大量出售的酒是一方面。 而官府税收的损失,又是一方面。 加起来,就是一笔数额惊人的财富! 这笔财富的去向……是安王府!当心康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而大康安王,传闻,其素喜经商,更爱收集天下急诊,其王府库房珍宝比皇室还要多!几次康帝提起来,都说安王是他的钱袋子,有了安王挣钱贴补他这个皇兄,他才能生活的奢侈一些而不怕大臣谏言!安王也不止一次地说,做生意赚钱,是他平生最大的爱好!他所有的财富,也都是为皇兄所赚,不过是暂时放在他手中,什么时候皇兄想要花销了,只管一句话,他就给送到眼前去! 兄弟之间,感情可见一般! 安王在大康的地位,也非同小可!尤其是皇太后尚在,虽全力维护大儿子的皇权地位,但也十分宠溺小儿子的情况下! 包满仓之所以想要向徐家购买大量的粮食,其实也是来自安王的建议。原因也是与徐夫人猜想的差不多,不过是鞭长莫及奈何不了徐元所以行间接手段希望能让徐元少给大宣提供粮食,以助军情不了。 康帝还没有做出决定,所以包满仓得到授意之后,先试探了徐家商行的行事态度,并不催的急。大概,若是徐家坚持不肯接受大量预定,只肯一批批供粮的话,对于大康南下就没有什么意义,估计交易难成了。 “事情呢,大概也清楚了。”徐玫感慨道:“师兄运气真不错。粮食准备要命的东西,定然是眼下康帝最在意的。而这里面的确有天大的纰漏,若师兄略作操作引导,肯定会让大康动乱一阵。” “唔,确实。”莫仁目光闪烁,道:“我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 他没有告诉徐玫,他有了什么想法。 回到沐园之后,徐玫自去休息,莫仁却没有留在住处,不知道去了哪儿。徐玫也没有问。 今天两次动用异能,尤其是后来一次时间颇为长久,耗了她许多心神。洗漱一番之后,打坐片刻,她便安睡了。 次日,并没有见到莫仁。 徐玫休息好了,神清气爽,想了想,领着几女出了城。上京城外也有好几个不错的去处。如林海雪原。如万里冰湖。徐玫反正也不着急回城,一路兴致勃勃,于雪原之中穿行抓些野味,尝试了一番滑冰,甚至参与了一次渔民的捕鱼行动,将附近有名无名的景致都观赏了一遍,各种当地民俗活动能体验的都体验了一把,混了七八日,才回转上京城。 这期间,莫仁没有来找她。她也没有关注上京城内的事情。 反正,徐夫人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更是指了个突破口,帮了莫仁好大的忙。 很多阴谋布局,她也不是不懂。但既然有莫仁这个更在行的,她也就懒得献丑了。 时间倒回。 当夜,莫仁重新回到了小梅山。 夜里,小梅山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他踏上一个二层亭子,向外伸出了手掌。也不知他发出了什么讯息,只片刻,有五只有人手指大小的蜂鸟落在他的手心,用长长的喙轻轻摩了摩莫仁的手心,挤在他手上,十分欢喜的样子。 莫仁小心地用手指肚摸了摸鸟儿的小小的脑袋,而后手掌一翻,竟然是将几只小小的鸟儿收到了袖子之中。 他离开了亭子,步行下了小梅山,沿着安静长街,在幽暗的建筑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前行。若细细地看,便会发现在他所过之后,纵然有积雪覆盖,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脚印痕迹。 巷子有些逼仄偏僻,离小梅山不远,但离皇城却有些远。这个巷子里,有个十分普通的,甚至有些清贫的人家,住着一个大康做有名的御史大人,明镜。 莫仁轻易地站在了明家这个简陋的小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已经睡下了。没有护卫,也没有值夜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明镜大人身为官居六品,清廉正直之名,天下皆知,乃是能够青史留名的品行高洁之人。 他居御史位,履御史职责,一身正气,忠心耿耿! 淡淡的月光之下,他安静地站在院子里。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半月隐去,夜色黑沉如墨。他就这么站着,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有一间房,亮起了灯。有低低的交谈声和洗漱声响了起来。 此地离皇城很远。若明镜大人不想早朝迟到,就只能起的很早很早。 莫仁也动了。 右手摊开,一只小小的蜂鸟出现在他手心之中。 他伸出手,拿出一个绑起一卷的半指长的纸卷,送到了蜂鸟面前。蜂鸟发出几声轻微的“嗡嗡”声,高高抬起了头。莫仁顺势将那绑着纸卷的绳结挂在了蜂鸟长长的喙上,摸了摸蜂鸟的脑袋,又向屋里指了指。 蜂鸟振翅飞起,因为长喙上挂着纸卷只能抬着头,飞起来似乎有些滑稽,但依旧很快,眨眼之间,便从房门的缝隙之中飞到了屋里。不多时,又飞了出来,在莫仁手心之中蹭了几下,却没有投入莫仁袖子中,而是很快飞走了。 莫仁继续站在院子里。 片刻,有人从厨房端出了早点,端进了屋子。 “咦,老爷您看,这是什么?”一个女声惊讶地道。 “给我看看。”男声有些沧桑,语气颇为慎重。片刻,又听他道:“硕鼠!安敢如此!”十分愤怒。 “老爷,怎么了?”女声有些担忧。 “没什么,有人匿名送了重要消息。”男声道:“是外面的事情,你就别过问了。” 莫仁听到这里,慢慢转身,乘着天亮之前最浓的夜色,纵上高墙,离开了小院。 太阳初升,早朝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莫仁坐在一个规模不算太大酒楼之中,点了一笼包子两个小菜一碗粥,专心致志地填饱着肚子。 这个酒楼虽然不见奢华,但却是十分干净实惠。尤其是早上的包子晚上的面,味道十分不错。因为离六部衙门不远,所以很多品阶不高的小官小吏,有时候不想在家吃,就会过来吃饭。 这些小官小吏们自然是没有资格上早朝的。 但他们在六部做事,伺候上官,惯会察言观色,消息最是灵通,也爱堆在一起悄悄议论。虽然真正的大事肯定要谨言,但很多事情,还是能够拿来议论的。 比如现在。 “哎,听说了吗,咱们的明镜大人今天说话上折子了。” “咦,真的假的?明大人真找到事情做了?” 御史明镜刚直不阿直言敢谏,但却从来不风闻奏事。他一旦开口,几乎都是掌握了实际情况,才上折子的。而他一张嘴巴十分厉害不饶人,一旦有人被他抓住了小辫子,基本上没有能逃掉的,或多或少都会得到惩罚。 后来,大家也学的乖了,暗里有什么龌蹉,一定要避开明大人不让他知晓,有胆敢向明大人通风报信的,都被整治了很惨。甚至一度,朝中有两派为了利益之争,纷纷向明大人曝光彼此的丑事,结果全被明大人抓住了狠狠地惩治了一番,都没落了好……于是,朝中大人们也有了明悟,默契都不利用明大人了。 所以,这几件,御史明镜日日上朝却难有上奏,竟然是被整个官场给冷落了! 所以,明镜大人开口,就会立即引人注意。 “明大人这次也不知怎么突然想到的,竟然开口求皇上委任他为巡查时,彻查官仓里的粮食储备情况。”有人小声地道:“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怀疑有人贪墨不成?那是官仓啊,一年四次巡查不是闹着玩儿的,谁有那么胆子敢冒这么大的险?” “大约是明大人觉得无聊了吧,反正算算时间,下次巡查也就这这个月底了,他请命,也能找点儿事情做。”有人道。 “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据说,明大人一开口,好几个官员都表示了反对呢。” “那后来呢?” “后来,皇上给糊弄过去了呗,没说用明大人,也没说不用。” “……” 各种议论,盈盈于耳。 莫仁坐在角落,专心于他桌面上的饭菜,没有抬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话。 黄昏。 又有消息传来,说明镜大人于早朝之后执意求见了皇上。也不知他怎么说服了皇上,再出来之时,竟然真的请到了圣旨,由他担任巡粮御史,且给他调配一百御前侍卫,即日便可见机行事! 莫仁用了一碗面,付了账,走了出去。 他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在一座金碧辉煌富贵逼人的府邸边上停了下来,走在高高的围墙下,低着头。片刻,有一个小小的鸟儿从他手上飞起来,越过院墙,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莫仁的脚步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总管,属下巡查的时候,捡到了这个。”有一个护卫拿着一个纸卷,低声道:“属下没有打开,怕有蹊跷,特来请示大总管。” “在哪儿捡到的?”大总管接过纸卷,低声问道。 “就在前院正中道路上。”侍卫道。 “嗯,知道了,你去吧。好好巡视。”大总管摆摆手。 他低头看着手中纸卷,想了想,抽开线头,打开纸卷,扫了一眼上面内容,当即面色大变,匆匆向内奔走而去。 不多时,他出现在一个一身富贵的中年人面前,将纸卷呈上去,低声解释着什么。 “这么说,那件事情,要捂不住了?”那中年人道。 “明大人方正严厉,既然担任了巡查使,只怕绝不好糊弄。而且,他出发的这么急,看样子,只怕是收到了确切的消息。王爷,就是京城的两个仓,也是经不住查的啊!明大人就是天晚不去,明天也去了!”总管急切地道。 妹姒《浮世经》 前世,国难之下,待她情深意重的丈夫临危受命打通海上商道,却一去不返,抛下她寡母傻儿在京城为质,备受煎熬。而她巨贾无双的疼她至深的娘家也一直沉默全程并无半点援手!直到有一日,幼时的嬷嬷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外逃他国与其真正的妻儿团聚,声称她的傻儿非他亲生!而同样的,她本人也非母亲亲生! 她的人生突然成了一场笑话!于是绝望自焚! 哪知一睁眼,却再次回到了襁褓之时。 重生襁褓,不要天真不再傻 重生归来,徐玫决心要活的强大明白,冷眼看“良人”在谋求什么,并顺手都给毁了!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270 烧的好 “这件事情,的确让本王有些措手不及。”中年男子一脸阴沉,却没有多少慌乱,问道:“让那个姓明的死脑筋生个病,而后你连夜组织人手给我从城外调粮!通知向大,让他立即给我收刮粮食补充仓库京城内外这三个仓,必须要快!若是完不成任务让那姓明的抓住了辫子,别怪本王到时候那他们顶罪!” “是!属下立即就去办。”大总管肃然道。 当夜。 月亮升空。 莫仁那在黑夜中忙碌的一辆辆车,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他放出一只鸟儿,安静地等待着。 没多久,黑夜之中,有三人疾行而来,看着那些忙碌却沉默的车队,仿佛格外愤怒,立即加快速度,从莫仁身前冲过去,冲到那仓库前面,大声呵斥道:“住手!你们是在干什么!” “让开,本官有皇命在身,谁敢阻拦!” “本官现在不听任何解释!一切等本官看了里面情况再说!” 明大人立志坚决,却是一个文人。而且还是一个根本没练过武学的文人。至于今日奉命保护他的一队御前侍卫,则是因为明大人本打算明日才开始巡查,之后他们开始正式任务不能归家,所以告了假回家准备一番,只留下两个家在外地的,负责贴身保护明大人的安全,没有离去。 此时,他们三人一到,明大人看到眼前情景,立即就判断出那纸条上所给的消息都属实,也就立即愤怒起来,想要立即冲进去,查看这官仓到底还剩几粒粮食! 这次大祸,到底到了何种境地! 不出意外,他被拦了下来。在有人示意之下,两名侍卫被人墙远远隔开,明大人面前更是挤满了人,挤挤攘攘之下,明镜不仅不能冲进官仓,还被带的越来越远了! 这一切,让明镜愤怒异常,怒吼连连。 可惜,那领命的小吏,连个正经官身也不是的小吏,满面堆笑,解释赔罪,所言却是含糊其辞,无论明镜拿出什么压他,他都毫不后退!更别提让开了! “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这种把戏,能够瞒到什么时候!”明镜的老脸已经成了黑红色,在火把雪光下,显得有些狰狞。“本官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送粮食进去!送的多少,本官一一给你们记着!到时候,再一笔一笔地算!” 夜里安静。 他这么吵闹,也没巡夜之人前来查看,显然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将这一片清场了。 但天亮之后,这么大的地方,清场就没用了!他明镜有皇命在身,大庭广众之下,谁还敢拦他!不想活了,也别连累家中老小! 再说,有明嘉这么看着数着,送进去多少粮食,他心中有数,也没用! “大人误会了,大人误会了……”那小吏额头冒汗,道:“这些车子,不是往里运的,而是往外出的,是往外出的。账已经记下了,大人您等等,就这最后几车了,清完了,您尽可以进去。谁也不敢拦您老不是?” “哼!”明镜冷哼一声,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他可是亲眼所见!这些车子连头都没有调,这恶吏竟然睁着眼说什么瞎话! 那小吏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冲着明镜行礼,退出包围圈,快步走到那些车子面前,大声道:“既然装点完了,为何还不调头!没看大人都误会了吗!快拉走!拉走!” 有人靠近,低声问道:“大人,怎么办啊!咱们被明大人堵上了,就是将仓库填上,也没用啊!” “还有一个办法!”那位小吏面容一沉,道:“放火!烧库!” 车队满载着货物,慢慢行进了黑夜里。 明嘉冷眼看着,没有说任何话。突然,他猛然抬头,再次看向仓库,眼中瞪出来,紧咬着牙,无比悲痛地咆哮一声:“你们竟敢!啊!你们竟敢如此!啊!啊!” 漫天火光。 只刹那就将黑夜烧成了通红! 无数积雪化水,很快就形成了水雾蒸腾! 明镜几人离得太近,只不多时,他们眼前的雪水便被烤干,炙热的温度几乎烧掉了明镜那因为极度愤怒而炸开的头发! 莫仁抬头,眺望那漫天火光,心想:不知小师妹在城外能不能看到这一片火光呢?她尽然不告诉他一声,就出门玩去了啊……也好,眼下,的确是有些要紧事…… 火是蓄意放的。 上京城此时乃是冰天雪地,根本没有多少紧急救火的措施。没有大型水龙,取水池塘更是冻得结结实实的,“救火”二字,根本无从谈起! 大火一直燃烧到了天明,依旧在持续不断地烧着。滚滚浓烟直冲天际,长久不算,如同烽火狼烟一般。 无数人从深夜睡梦之中醒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久久无法言语。 消息早上传到皇宫,康帝大怒,领着早朝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了现场!龙颜铁青! …… “王爷!怎么办!皇上这次真怒了啊!”大总管有些急:“那些个奴才,平日里王爷养着他们全家老小,关键时候竟然不肯为王爷舍命!真是忘恩负义!” “没到需要他们舍命的时候呢。”安王爷面容沉静如水。 “啊?可他们所有人都被抓到刑部了,一但受刑不过,爆出了实情……唉,真是该死!” “不,他做的很好。”安王道:“那个时候,被那姓明的撞见了,别无他法,只能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烧掉了,里面原来装的是粮食还是烂草,就谁也不知道了。 至于是谁放的火…… 大康的敌人可不少!大宣被逼急眼了,会进来放火烧个粮仓!甚至盟友北胡,若是顺手的话,也不介意放一把火,好消弱大康的底蕴实力! 恩,总之,查吧。 “再悄悄地嘱咐一声,让几人给我抗住了!只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活命!”安王爷道:“出来了,谁都亏不了。” “另外,趁着这个乱子,正好也能将另外两座粮仓给填补的差不多了。”安王眼中有了些异彩。 这一把火,烧的太果断了,也太好了。 大总管匆匆而去,但才不过片刻,他竟然再次回转来,打断了安王的思绪。 “王爷,您看。”大总管面露惊异古怪,道:“刚才老奴才出门,就冷不丁好像看到天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找了找,就捡到了这个。” 安王看着大总管呈上来的,与昨日差不多的纸卷,原本沉静的面容再次阴了阴,而后慢慢抽开线头,展开纸卷,扫了一眼后,双手一握,纸条变成纸屑,从他的指缝间洒了出去。 “王爷?”大总管小心翼翼地道。 “去做你的事。”安王冷声道。 待大总管走后,安王静坐许久,方才喃喃出声:“皇兄,您这是在逼我啊……” …… 徐玫回城之后,明显感到城中气氛紧张了几分。 回到沐园,她让人去请回了素素姑娘,询问这几日发生之事。 “……明大人突然请命担任巡查使,却没想还未开始巡查呢,京城里就有一个粮仓着了火,被烧的一干二净。明大人说,当夜他看到有人偷偷往粮仓运粮,他要求进去查看却被人拦下,肯定是因为里面有大亏空,放火是因为有人要掩盖这倒运官仓……但更多大人们还是觉得,是有敌国细作混入破坏……” “明大人请求皇上立即测查另外两个粮仓,但皇上却只是派重兵包围了粮仓,没有让明大人进去清点。说是以南下为重。” “安王慷慨,一口气捐出了三百万两白银,以作军饷,又皇上犒劳三军。” “另外,我来时候,商会让我请示小姐,说有神秘粮商想要一百万石粮食,对方催促颇急,愿意以市价提高两成购买,让我请示小姐,该如何行事。大管事说,对方急需的话,这价格,只怕还能更高一些。高三成,甚至无成,应该都没问题。” “我们能供应多少粮食?”徐玫问道。 “据大管事说,若是各地抽调一些,供应五十万石还是比较宽裕的,后续粮食产出也能跟得上。若是再咬咬牙,一百万石,也不是凑不够。”素素回答道。 “不是高个三成五成,只怕翻一番,对方也会接受。”徐玫淡淡地道。 素素有些惊疑。 “还请素素姑娘转告商会几位管事,二十万石,且只有这么多,价格按市价翻倍,爱买不买。若他们愿意再等三个月,倒是能便宜些,而且量也多一些。”徐玫眼中闪过一抹光:唔,师兄,看,能帮你的,我都帮了的…… 素素肩负传话任务,很快就离开了。 徐玫在沐园又住了几日,却是没有见到莫仁的身影。 想必,他已经离开了大康了吧。 徐玫反坐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没有着急离开。 一日一次听素素姑娘过来汇报城中最新发生的事情,她大概也能猜到莫仁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只是莫仁的时间太短,许多事情,只是埋下一根线一根刺,而后任其发展了。也许,这线和刺能被慢慢发展壮大,有日掀起大波涛;但也有可能,一下子就被人拔了,没用了。 不过,徐玫一日一日观察下来,其实还是有用的。 比如说,那位明镜大人生了病,很麻烦,只能静养不能理事,只能无奈上交皇令,一个粮仓都没查呢,就倒下了。康帝也没有再任命新的巡查使。 但实际上,在徐玫让人重点观察下,躺在府中静养的明镜大人根本就是个假的,真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极有可能,是暗访去了。 至于谁派的,那自然是康帝。 那要从徐家商会买粮食的神秘粮商,不用猜,就知道是安王的人。在徐玫眼中,康帝肯定已经清楚了,安王到底将他的粮库都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大怒是肯定的。但也许是顾念兄弟情分不忍老母亲伤心,也许是不愿意动摇人心,他替安王瞒下了这件事,罚了安王一大笔银子不说,更是要让安王替他悄悄筹措粮食! 没有足够的粮食,他一个皇上,根本吃不安稳睡不安稳! 而按照大康的情况,只有到了八月金秋,田里才能有新的出产!现在才三月! 要知道,按照约定,他们和北胡联军,北胡负责提供一定数量的战马和勇士,大康可是要负责提供粮草嚼用的! 几十万大军,一日嚼用,就是一个天大的数字! 若是粮仓里都没粮,仗还打什么打! 徐玫猜测,大康之所以还能容忍安王,除了需要安王出钱出力收购粮食外,也与安王保证说,他虽然时常从粮仓里偷粮不错,但心中有数,绝不会偷的太过。他就是看粮食烂掉可惜,才运出来一部分,绝不会大肆地偷。要知道,这些年,任何一批粮食调运,可都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康帝勉强接受这个结果,心中也没有完全踏实,才派出了绝不会被收买绝不会弄虚作假的明镜,暗地里去各地粮仓看看情况。 上京城才平静了几日,一道消息传回京,上下又再次哗然! 明镜大人一开始彻查两次粮仓,见其中剩余粮草大约还有五成,虽然亏空很大,但到底还是有粮食的,勉强还能应对紧急情况,给康帝写折子,康帝见到这种情况已经比预料之中好太多,也就没有太生气。 但第三处粮仓,也就是大康最大一个粮仓之前,明镜大人赶到之时,却只看见一片熊熊大火!已经燃烧了一日一夜还丝毫没有减弱的熊熊大火!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遮掩粮仓之内的虚实! 康帝再次无比愤怒,招安王进宫,大肆训诫一通,更是让安王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将粮食再给他补足了! 至少五十万石! 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南下! “到底是谁在于本王作对!”安王回到府中,再也无法平静,怒意连连,砸了无数件珍宝! “若是让本王知道,必将其千刀万剐!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371 布置 “王爷,那两个纸卷?”大总管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那两个纸卷,是谁送来的,上面是什么,他这个大总管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几日,他也查了,但却没有找到半点儿痕迹。 真的就像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一样。 这会不会是个阴谋? 安王平静下来,眯着眼睛,目光幽冷。 那纸卷是什么人送来的,很重要。但有些紧急时候,又不那么重要,只要上面所书内容都是真的就好。 看来,他的皇兄,开始对他的身家眼红,容不下他了。 那个粮仓他知道,因为位置偏南,其中粮草多半是为了保障联军粮草供应的。他知道轻重,只从其中掏出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量,根本就没有多动。他明明知道康帝都能接受剩一半甚至更少了,为什么要让人去烧掉这个剩的多的! 这一把火,联系之前,只能让人误会那个大仓其实是个空壳子!也就是说,里面的粮食,都被他安王给弄走了! 今天消息送到,康帝只是冷冷看着他,连训斥都不训斥了!这其中什么意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连太后也已经认定是他干的,苦劝他以大局为重,要么交粮食,要么交银子! 真真是好手段! 安王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开始细细思索起来。片刻,他目光一动,问大总管道:“本王记得,老向前阵子送来一枚洪光仙长所制的解毒圣药?你是怎么验的?” “回王爷,老奴刮了一点药粉,找了一个死囚,混了数种剧毒灌了下去,而后给他服用药粉,立即就解了。效果十分惊人,老奴将其收进了王爷宝库,倒是一时间忘了向王爷禀告详情。” 最近事情连连发生,他忘了这一茬。 “去,把它取出来。本王再看看。”安王缓声道。 …… “又烧了一个粮仓?而且是保障联军供给最重要的一个后备仓?”徐玫抬了抬眉。 “是。”素素姑娘越发沉静,低声道:“外面许多议论说,是大夏害怕联军继续南下破国而使出的阴谋所致。又有许多议论说,这是有人搬空的粮仓为掩饰罪行所为,朝中有大奸人!而朝中却有暗流说,是康帝对手握巨额财富的安王忌惮了,才趁机使出手段向安王发难。眼下情景,安王若不想立即谋反,只能低头,向康帝奉上绝大部分财富,方才能脱身。”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太后和长公主也在苦劝安王,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就是让安王掏身家了。 不管是不是安王做的,这个粮仓的亏空,就必须有人补齐。安王号称为大康赚钱为康帝赚钱,此时就不能不接下这个担子。 而对于安王来说,掏银子的事情,他或许不会太在意,但眼下情景,他一旦掏银子挑了担子,就相当于承认了他就是那个“搬空粮库为掩饰又烧一仓”的大贪大奸之人! 这对于安王声望,绝对是一个无法估量的严重打击! 安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背下这个罪名!可他不想担罪名,也由不得啊…… 徐玫思忖片刻,道:“素素姑娘,我要往商会走一趟,你也跟着吧?” “谨遵小姐吩咐。”素素道。 徐玫满意地点点头。她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就装作是购买东西的客人,而后被悄悄地请到了后面,见到了一主两副三位大管事。 “三位管事都在,不错。”徐玫冲几人点了点头,展示了身份信物,验证无误之后,徐玫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首,道:“既然三位都接到家主传信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如今徐元已成,徐玫的身份,就不再是徐氏嫡女。面对徐家族人,只要不是格外亲近的,有正事之时,她根本不必以后辈自居,而是身份最尊贵之人。 “玫小姐吩咐。”三个掌柜十分恭敬。 “从那日粮仓起火时候起,最近分会一共交易出去多少粮食?”徐玫问道。 “回小姐,今日,我们上京分会,并没能卖出太多粮食,只有三家规模一般的粮行一共要了五万石粮食,四家酒坊一共要了十万粮食。都是老客户,价格我等商议一下略抬高了一成,几家都接受了。至于那位开口一百万石的神秘粮商,在听到小姐给的回复之后,最近一直没有再出现,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这个大管事声音很平静,但徐玫还是从中听出一些抱怨之意。 要知道,若是之前那笔生意能成,他还是能得不少分红的。又不是做不成。 但偏偏,家主指示之中,措辞严厉,让他们在徐玫有命令之时必须听从,他估计早就开始挤兑眼下这前这个小姑娘了。 “徐元将要立国。”徐玫抬眼缓缓扫视三人,目光平静,却让三人不由发紧,尤其是那答话的大管事,心头更是颤了颤,身子更弯下了一些。 徐元立国,眼前这位,眼前这位,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虽然也姓徐,但却是旁支的旁支,全凭着一步步谨慎奋斗走到这一步的,可以说,就算将来大封皇室,也封不到他头上! “徐氏商会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配合徐元!而不是刻意最求金银利益!只有徐元站住了站稳了,将来能发展壮大了,你们才能有机会凭着功劳将来站在高处……这个道理,三位不会不明白吧?” “属下明白!”三人齐声道:“请小姐吩咐!” “粮仓被毁,且传出了粮仓有巨额亏空的传言……你们提价一成,那是市场价。眼下又有一处大仓被毁,再有人前来求粮,就在眼下价格上,继续加一成便是。” “但有一点。”徐玫将话题拉回来,道:“这粮食,一家商行或者酒坊,按照他们的往日的售卖情况,需酌情、限量供应!比如,一家米行往日一个月需要购进粮食一万石,那么,此时,你们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依旧要按照这个数额供货,最多一万五千石,决不能超过两万石!” “我们商行如此作为,也是为了平抑粮价,以防有流言四起造成恐慌有奸商恶意哄抬粮价……若有身份不明的外地神秘粮商巨额买粮,一律拒绝在上元城交易,让他们前往其他徐氏商行购买!” 三位管事彼此对视一眼,道:“小姐高明,属下明白了。” 徐玫此举,看似在稳定粮食市场,对大康有益,但缺杜绝了大康官方借用本地商户向徐氏商行小额买粮聚少成多!也杜绝了他们借口神秘粮商购买粮食的可能! 要知道,徐家商会,在稍微大点儿的城市都有会馆不错,但那些会馆却多是做联络咨询之用,不是真正开门做生意的。大康要想买到粮食,就必须与上京城的会馆谈!要不,就去大宣,或是其他会馆去谈! 但徐氏商会各会馆之间,是即统一又独立的关系。绝不是说,你在渤海王城谈好了生意,就能凭着信物去上京城提货的。你要这么提货也可以,首先,得付这一路运输看管人马嚼用安全方面等等这一笔综合费用,然后依旧得等时间!也就是说,你的货物,还是从渤海王城真真正正运到上京城的那一批!而不会是从上京城提调一批出来! 若碰到急用的,而两处会馆也协商好了的,买方肯出大代价,也能加急拿到货……但若是碰到特殊情况,协商不好,那就不成了。 各地物价差别巨大,这些也是应有之意。 徐氏各个分会都只有一本账,来往结算都要清清楚楚的。 也就是说,眼下,就算大康的人肯亲自跑到元城去购买粮食,那便宜肯定便宜,量也肯定要大很多,但也得等着这些粮食从元城万里迢迢地运过来! 这一路开销且不说,这时间上,怕是没半年都不够一个来回! “小姐,那大康官方若是……”大总管低声提醒道。 “到不了那么地步。”徐玫摇摇头:“八大粮仓已经被烧掉了两个,眼下康帝只怕绝不会愿意让人误会大康其他六仓也被人盗空了没有了粮食!若大康官方若是出面向徐氏商行施压索粮,岂非是要被所有人误会了?再说,大康现在粮食失去的只是有些储备粮,其实粮食暂时还是足够的。” 几位大管事常年在大康行走,当然知道这个。八大仓虽然被毁掉了两个,其他估计也空了大半,但其实还是有粮的,各处衙门有库存,各地大军也有粮库,勋贵富商,甚至百姓小民,谁家没有一些存粮! 所以,大康的形势,并不急。 康帝十分英明,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分寸大失,大动干戈。只会刻意稳定形势。因为一旦流言四起造成恐慌,那真是大大的愚蠢了! 徐玫点出这个,这三人也不是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有些想不通,徐玫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三个人眼中不禁露出了疑惑。 他们以前都是商人,要他们如何拉拢官员为商会保驾护航如何赚钱他们精通,但其他方面,他们一时就难以想明白了。 “我明天来,只有一件事情,交代几位去做。”徐玫缓声道:“第一,明大人尚未查到的几个大仓,你们派人与他们管事接触一下,试探一下,他们有没有购买粮食补足亏空的意思?若是有,就市场价,提供一批三十万石左右五十万石之内的粮食给他们。记住,一定要找借口送到尚未被查的仓库。” “待交易完成之后两日内,明大人还没去查收,你们就找人将‘粮仓已满’的情况悄悄地透露给向大财主知道。若有人来探问商会有没有大笔交易,你们只管咬定没有。至于粮食,我会命人额外送一批过来,不从上京城商会走账。所得银两,也会立即运走。其他,就不必再管了。” “总之,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安王爷误以为那尚未查到了粮仓所装满的粮食,是从之前被烧的那个大仓之中运去的……”徐玫目光一一从三人身上扫过,缓缓问道:“我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这其中几位管事能有其他更好更隐秘的法子来达成这个目的,你们只管施为。我只看结果。” 大总管想了想,突然有所明悟,眼中放出一道光芒,有些激动地道:“小姐吩咐,属下明白了。属下等一定能将事情做成!” “恩,若有新的消息,还是让素素姑娘回报于我。”徐玫想了想,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道:“这封信,送到大宣京城会馆,那边会准备好一批粮食配合这边行动。” 走出会馆之后,徐玫漫步长街,抬头看天上盘旋飞过的鸟儿,眼前闪过莫仁的似真似假的淡淡调笑的那张脸,咬了咬牙,心道:她这可算是帮莫仁扩大成果了…… “多谢师妹。”莫仁向着徐玫举杯之后,一饮而尽。 不出徐玫所料,那把火,果然就是莫仁放的。他回去了,又来了。 “反正金雕飞的够快,路上看到那大仓修的难看就一个个坟头,实在晦气的紧,就顺手放了一把火。”莫仁毫无隐瞒,又对徐玫格外赞了一番:“师妹这一番布置实在再及时不过。不然,我这把火,说不定白放了呢。” 现在,安王知道康帝是借着这个机会要从他身上刮肉捞银子,但却并不能确定,康帝要对付他到什么程度。只是忌惮他的财富要压榨他的身家,还是别的什么。他也并不能确定,那把火是不是康帝放的。 按照他的了解,那大仓之中还有至少五十万石的粮食,那是保证联军补给的基础,康帝不一定能舍得毁掉来诬陷他!要知道,存粮一旦没了,再想存起来,可不是容易的! 但徐玫那一番布置,就能够让安王确认,是康帝故意放火诬陷他!康帝是舍不得那里的粮食,但他可以提前将粮食给运走! 不然,为何那剩下的两个仓库明明也有不少亏空,但却在换成康帝心腹护卫之后就成了满仓了!那么大一笔粮食,若不是从徐氏商行售出去的,难道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372 “既然师兄来了,那我继续玩儿去了。”徐玫笑着道。 “咦,师妹想要去哪里?”莫仁好奇问道。 “往西走,沿着昆仑山脉看一看。”徐玫道:“冰雪消融,仙山,碧野、林海,沙漠……天地之间有无数瑰丽奇景,随意行走,都会是一段无比精彩的旅程。” 莫仁眼中露出些向往,叹道:“听师妹一说,我都动心了。” 徐玫微微摇头。 莫仁如今乃是宣仁帝,山河万民背在肩上,那是他选择要挑起的责任。那么,失去一些自由洒脱,那是必然的。 能偶尔靠着金雕撇下百官黎民出来转悠两天,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师妹想要游历,我很赞同。”莫仁道:“但再往西走,那昆仑天山之下,却是北胡人的牧场,会不会太危险了?更何况,方才师妹还说要却沙漠里走一走?沙漠何等危险,稍不留神,便是绝地!不像草原,虽然一样容易迷路,至少草原上容易找到水,且还能打猎。而沙漠之中,可是一片荒芜毫无生机!一旦迷路没有了淡水,那实在是……” “另外,雪崩,地动,沙暴……等等等等,天地伟力,实在非人力能挡,师妹还是考虑清楚,不要轻易冒险才是。” “放心。”徐玫道:“我会小心,不会刻意犯险的。” 她才不会拿自己的小命犯糊涂。肯定会小心翼翼。至于最基本的淡水和食物,有她手上的戒指在,这并不是问题。 莫仁苦笑。 有些危险,怎么是“小心”两个字就能避开的。 他抿了一口茶,露出些苦涩,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了。”不然,他陪着徐玫一起,万一到紧要关头,有金雕在,能飞上天空,也能保留一丝性命。 “师兄这就是玩笑话了。”徐玫也抿了一口,没有认真。 莫仁很快就离开了。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 不知不觉之间,洒在人身上的阳光已经有了暖融融的气息,屋顶树枝上的积雪飞快消融,冰冻的地面开始软话,路面不再是干净厚实的积雪,而是混成了肮脏的泥水,轻易就弄脏人的衣服鞋子。而太阳一偏,空气又快速地阴冷下来,似乎有一股比隆冬腊月还要冷的寒意袭上人身,厚实的皮毛棉衣不顶用,地面又冻住,轻易就能让人摔一个跟头,惹来几声哀嚎,几声咒骂。 北国的春天,终于姗姗来了。 虽然有诸多的不舒服不方便,但是,当看到枝头上冒出的黄嫩嫩的新芽,感受着午后阳光的温暖,迎着不再割人的东风拂面,总是叫人忍不住心头高兴,露出轻松地笑容来。 粮食并未涨价。 恩,也涨了,涨了一点点儿,很正常。毕竟,去年金秋早就过去,今年尚未开始播种。年年这种时候,粮食价格都要稍微高一些。 粮价平稳,人心慢慢也安定下来。酒肆茶馆,也很少听到有人再谈论粮仓一事了。嚼了太久了,又没有新的发展,老生常谈,没人爱听,自然也就没人爱说了。 如今,人人都在谈南下的战事。 三月中旬,虽然上京城依旧夜夜结冰,但南方前线却早已春回大地,到了要整军进攻之时! 为表必胜之决心,康帝再调了十分精兵南下!气势汹汹! 同时,征兵令下达各地!欲再增新军二十万人!宣称今年一定要在夏京城过年! 一时间,各种议论各种呼声,竟然是比春日花草树木还要喧嚣,端的沸反盈天!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大麦轻声问道。 “你通知大家收拾一下,就这两日吧。”徐玫摸了摸戒指,平静地道。 此时她的戒指之中,装满了各种物资。帐篷寝具,衣物碗筷,各种刀剑工具,各种蔬菜粮食糕点吃食,大量的清水等等,足够她们消耗几个月的。而这些东西,都是在元城时候备下,后来略有补充。只是,北方天寒地冻难有高质量的果蔬,尤其是各种水果,倒是让她待在这里时候消耗不少,难有补充了。 只可惜,眼前的箱子装不进去,有些麻烦。 徐玫低头看了看被月华笼罩的男童,默默数了数他的呼吸,听了听他的心跳,又抬头看着天上一轮圆月。 呼吸间隔二十六息。心跳更加强劲了些。 只是,每一次变化,似乎需要更多的时间了。 徐玫原本有些急迫的心情,在这种越来越缓慢的变化下也不得跟着缓慢了下来。 他苏醒,不知何年何月了。 “嗯?”徐玫心中仿佛有所感应,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夜空深处。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天地外壳被洞穿的声音! 这种想法来的荒谬而诡异,本不该出现,但徐玫心头偏偏就想到了!就像是真正看到了一般! 她瞪大眼睛看向头顶一片夜空,突然间瞳孔收缩,心中一片骇然! 就在她的头顶之上,有一团幽蓝色奇异光芒仿佛从月亮之后的深邃夜空之中冲了出来,一开始不过是一个幽蓝色针尖大小的光点,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须臾变遮蔽了圆月! “大麦,看天上!”徐玫猛然喝道。 她怕自己出现了幻觉!所以也示意大麦抬头! 而那团幽蓝光芒越来越大越燃越盛,很快变成了湖泊大小,向着人间,飞速落下来! “天呐,那是什么!”大麦不禁惊呼! 就在此时,那团幽蓝色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的徐玫已经听到了阵阵破空之声!她甚至感受到了其中熊熊的威压,冲的她几乎几个踉跄! “啊,小姐!该不会砸到我们吧!”大麦脸色已经白了! 徐玫面色也十分不好! 无他,那幽蓝色光团如同实质一般向着人间冲击而来!看那方向,正是上京城!而那团幽蓝火光铺天盖地,若是真的落下,绝对会覆盖半个上京城! 天地之威! 无处可逃! 大麦已经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徐玫甚至能感到有一种寒冷至极的气息从那团幽蓝光芒之中散出来! 瞳孔再缩,呼吸骤停! 她死死地盯着那幽蓝光团,咬着牙扶着箱子方才站稳了身体,不肯让自己倒下!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幸好! 那团幽蓝光芒仿佛因为燃烧过度一般,从湖面大小又飞速地缩小,最后如同一朵幽蓝烟花一般在空中炸开! 夜空成了幽蓝色!久久不散! 所有人眼中,只有那神异的幽蓝色!再看不到其他! 徐玫收回目光,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待她平静,心中却是再次一颤,骇然看着一粒米粒大小的幽蓝光点飞快地向她这里落下来,就在她的注视下,冲入到了箱子里! 不对! 是冲进了那男童的身体里! 冷! 无比的冷! 比外面冰天雪地还要冷! 无比寒冷的气息,沿着她扶着箱子的右手刹那冲进了她的全身!将她全身血液骨骼冻住,仿佛连思绪都要僵硬了! 她会被冻死的! 徐玫骇然至极,用尽全身力量,艰难无比地将右手从箱子上挣脱出来,嘭的一声向后倒了下去! 良久。 被天地异象惊动的朱雀青瓷几人终于回过神,想起了她们的小姐,呼喊几声没有人应之后,朱雀立即冲开门,看到屋里情景,不禁低呼一声,道:“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 朱雀冲到徐玫身边,手掌才要挨到徐玫身体,便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骇然道:“小姐!您怎么会这么冰!” 此时此刻,徐玫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冰坨! 她努力引动体**劲,终于在朱雀撞门之后有了开口的能力,艰难地道:“先别动我,将大麦给拖后一些!注意千万不要碰那箱子!” 大麦离箱子也近,此时还不知如何了! “升火盆!快,多找几个火盆来!”青瓷摸了一下徐玫,同样骇然无比,道:“小姐,您忍耐一下,我们立即就给您取火盆!” 徐玫没有言语。 她恢复的力气并不多。 青瓷立即冲了出去。彩陶留了下来,无比焦急。 徐玫看着朱雀将大麦从箱子边拖了下来,见大麦应该只是晕过去了,吩咐道:“警戒,不要惊动任何人,不要请大夫,一切等我醒了再说!”,便无力闭上了眼睛。 太冷了。 真是冷到了极致! 徐玫已经不能去想为何会发生这种异变,只能引导着体**力,一遍遍地冲刷体内经脉,想要将这冰冷化解。 慢慢的,她仿佛失去了知觉,只剩本能,依旧默默地在运功! 不知何时。 徐玫仿佛从极寒的寒冬之中醒过来,感到了温暖,感到到了身体复苏,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姐!您醒了!”青瓷惊喜地道。 “扶我起来。”徐玫慢慢坐起,仍然是浑身无力很不适应,皱了皱眉,问道:“我昏迷几日了?” “小姐,您昏迷了七个时辰,眼下尚未到正午呢。”青瓷回答完,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还好。”徐玫道:“大麦呢?醒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青瓷道:“婢子们商量了一下,将大麦送回她房间安置了。她身体也很冰,但没有小姐您冰。婢子们给加了四个炭盆,大麦姐姐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徐玫这才留意到,这屋里除了地龙暖炕之外,她的床面前不远,竟然还摆放着四个冒着红光的炭盆! 徐玫看了一眼,目光投向窗边的箱子。 箱子换了一个,大小差不多,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 徐玫觉得有了些力气,起身下地,示意青瓷给自己穿上衣裳之后,慢慢向那箱子走过去。 青瓷拦住了她:“小姐,那箱子太诡异了,您还是别去看了吧。或者,至少等您好完全了,再去不迟。” “里面有什么动静吗?”徐玫停下脚步,问道。 青瓷摇摇头:“没有。朱雀姐姐特意查看过了,那里面还是原样,什么变化都没有。但是箱子和旁边的东西却碎掉了。是朱雀姐姐让婢子又找了差不多的箱子,将人原样放好了。” “他的体温没有下降?”徐玫疑惑道。 昨夜,她只是一只手放在了箱子上,就被那冲进来的寒气差点儿冻死过去! 里面那孩子怎么会没有任何变化! “朱雀姐姐早上试过了,说不冰的。”青瓷回答道:“婢子也亲自试过了,只是有些凉,的确不算冰。” “哦。”徐玫闭上嘴,站在那里,沉思起来。 朱雀很快进来了,见徐玫盯着箱子看,低声道:“婢子将您和大麦送到床上之后,过去查看了箱子。婢子只是轻轻一碰,那箱子就碎成了粉末,包括里面的垫子和上面的玻璃绸布等等,全都碎成了粉末。婢子摸了一下,那些碎末十分冰寒,就像是冰屑一般。” “婢子听人说过,若是极寒之下,会有物品轻易被冻成碎末,也不知是真是假。” 朱雀顿了顿,又道:“但古怪的是,婢子查看那小公子时候,却并未在小公子身上感受到寒意,他像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一样。婢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昨夜那天地异变,莫非是同这小公子有关?” “有些变化的。”徐玫没有立即回答朱雀的话,而是轻声道:“你感受一下,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几乎同常人相差无几了。心跳也是。朱雀,你再试试他的脉搏。” 朱雀闻言,走了过去,打开了箱子,将手探了下去。 片刻,她回来,向徐玫道:“小姐说的很对。他脉象虽然依旧有些古怪,但却十分平稳,没有任何紊乱之情,像是正常沉睡之人。看不出有伤病。” 而最初徐玫将他从雪地里找出来的时候,他的脉象是十分紊乱的,如同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一般,几乎随时都能死去!徐玫喂了他一颗洪光道长留下的疗伤药之后,他的脉象才平和了些,但依旧还不怎么好;徐玫最近夜夜让他沐浴月光之后,他的脉象又好了一些,但仍然不够好! 但现在,他不仅呼吸悠长心跳稳健有力,连脉象也似乎恢复了。仿佛曾经严重无比的内伤,终于完全清除了! 373 极寒! 而最初徐玫将他从雪地里找出来的时候,他的脉象是十分紊乱的,如同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一般,几乎随时都能死去!徐玫喂了他一颗洪光道长留下的疗伤药之后,他的脉象才平和了些,但依旧还不怎么好;徐玫最近夜夜让他沐浴月光之后,他的脉象又好了一些,但仍然不够好! 但现在,他不仅呼吸悠长心跳稳健有力,连脉象也似乎恢复了。仿佛曾经严重无比的内伤,终于完全清除了! 这是大变化! 徐玫慢慢走到了箱子前。 这一年多里,她几乎日日都凝视这箱子里的男童。对于他的情况,眉眼无关的纹路,衣服靴子上的绣图……只一眼,她便瞳孔猛缩,目光将箱子里的男童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抿了抿唇,道:“朱雀,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大了些?” 五官完美,唇红齿白。 外观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他的衣饰鞋袜之物也同样与之前一般剪裁得体,无比的合身。但徐玫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眼前沉睡的男童,的确长大了些! 这种长大,就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长到的五岁半一般,五官神态不会有太多变化,身高也增长了些许一丝,但又十分不明显,难以让人察觉,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长大了半岁! “回小姐,婢子没有发现。”朱雀再次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 徐玫想了想,目光落在窗户上,道:“你再对比一下这窗户的位置,就能发现,新找的这箱子,比原来的箱子是要大一些的。大麦负责搬进搬出摆放多次,若是她箱子,立即就能发现了箱子的异样。你找一下,墙上或地板上肯定留有原来箱子的一些印痕。” 一样物品,摆动的位置是很讲究的。 虽然她们搬来这沐园也不过月余,但徐玫相信,大麦绝对会将箱子摆放的丝毫不差。 朱雀闻言,立即动手挪了一下箱子查看。很快,她将箱子复原,对徐玫点头道:“小姐说的是。婢子新找来的箱子,的确要长一些。”箱子长了些,却依旧与里面男童的身高相契合,不正表示,那男童身高长高了一些? 但为什么? 朱雀难以理解这种一夜间出现的诡异变化,不禁再次问道:“小姐,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夜突发的奇异天象,有一团幽蓝之火从天而降,于上京城夜空之中炸开,诡异蓝色久久不散……”徐玫闭了闭眼,回想昨夜那种难以言明的种种奇异,再次睁开眼睛,道:“最后,有一点幽蓝光芒,投入到他身上,立即泛起奇寒,几乎将我冻毙。我奋力挣扎,这才摔倒在地。然后,你们就到了。” “一点幽蓝之光?”朱雀眼中惊异,半晌,她低下头,忍不住道:“小姐,婢子斗胆……这位小公子身上连出诡异之事,怕是不详。小姐不如远远避开。” 徐玫摇摇头:“若真有不详,这一年余,该沾染的,也都沾染了。此事不必再说。” 昨夜之事,骇然震惊之后,徐玫心中其实是喜悦的。 因为种种怪异超越了此间常理,这足以说明,这位男童身上的确关乎外界!显然,昨夜那最后一点有蓝光芒,是因他而来,给了他很大的好处! 她的等待,或许很快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小姐,素素姑娘来了。”彩陶禀告道。 “请她进来。”徐玫示意朱雀将箱子恢复好,走出了房间,见外面阳光正好,便让人安置了舒适的躺椅,坐了下来。 今天的气温似乎有些低了。 远远近近的屋檐挂满了冰溜子,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竟然没有融化出丝毫半点的样子,完全不像前两日从日上三竿开始一直滴滴答答到傍晚的情景。 朱雀拿来一条厚实的毯子,给徐玫盖在了腿上,又给她的手中塞了一个暖手香薰炉,又在左右放了两个高大的熏炉。 徐玫并未多想。 直到看见素素姑娘竟然穿的格外臃肿厚实,仿佛是将隆冬最冷时候的装备全都穿在身上了一般。她鼻头发红,嘴唇青紫,走路时候不知不觉间紧缩着身子,竟然是在强忍着寒冷! 看见徐玫身边立着的两个大熏炉,素素姑娘快走几步,靠近了,感觉到了铺面的暖意,才似乎舒服了一些,道:“素素见过玫小姐!” “你很冷?”徐玫打量着她,有些诧异。 她记得,前日黄昏之时,她才与素素见过面。那时候,素素身上包裹的可比现在要少多了。 “小姐,您不冷么?”素素有些惊愕,目光不禁在徐玫身上打了个转。 便是隆冬三九,徐玫也不曾包裹太多。最多便是一件材料不错薄袄子厚裙,出门的时候披一件大氅。而且,几乎从不使用熏炉。她武功深,气血足,早已是寒暑不侵的。之所以愿意披一件皮毛大氅,穿的看起来不少,是为了不想走在冰天雪地里太惹人注目罢了。 但今天,她坐在阳光下,穿的大氅,盖着毯子,围着熏炉,哦,似乎还捧了手炉……难怪素素要惊讶了。 徐玫也有些怔住了。 好在素素很快就察觉到自己放肆,低头回答道:“小姐,这是我特意来向小姐禀告的消息。昨夜天降异象之后,气温骤降,突然间奇寒无比,所有人都说,眼下比任何冬天最冷的天还要冷!许多人没有准备,一夜之间,就上元城内,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 “我早上尚未出门,便听到了满城哭声!我特意往几个寿衣店看一下,几家生意都极好,竟然一夜之间冻死了很多人!稍微年老体弱一些,没有留意看护的,不是横死,就是重病!” “我看着主簿大人领着衙役匆匆往外走,想到上京城外被安置在救济所过冬的孤老苦难之人,忙跟着走了一趟,却没想到,那些差役竟然是去收尸的!” “救济点里的人,一夜之间,冻死了几百人!堆满了十几辆车!” “而听那些差役议论说,他们官府地牢里冻死的也不少!十个人只有两三个活了下来!” “朝上大人们暂时还没看到有太多反应,没有任何官员出面给出任何解释。到了中午,人们开始议论起昨夜天降异象,都觉得那是厄运之兆,人心惶惶。” “我觉得事关重大,便来禀告小姐您来了。” “听你这么说,事情的确不简单。”徐玫将手中的暖炉递给素素,示意她拿着,皱了皱眉,道:“听你的意思,昨夜那种异象之后,这里气温骤降,寒冷无比?” “是。”素素青白的面庞好转了一些,慎重地道:“至少在我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哪一天比今天冷。” “这样啊……”徐玫微微颔首。 她自己昨夜受了奇寒侵袭入体,差点儿被冻死了,是自身的愿因,才没有立即察觉到气温骤降。她身边的朱雀几人,都有很不错的武功底子,尤其是朱雀,几乎寒暑不侵了,又心系于她和大麦的安全,所以也忽略了气温的变化。 但素素却仅仅只有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而已。 “素素,你替我往商行走一趟,让他们用最快的法子,分别往东、往西、往南跑一趟,替我查一下,这奇寒笼罩之地,到底有多大范围?” “是。”素素没有耽搁,就要放下手炉。 “你拿着用吧,这里还多的是。”徐玫摆摆手,道。 素素弯腰拜谢,捧着手炉,很快离开了沐园。 徐玫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阳光,仿佛还能天空中残留着昨夜那漫漫幽蓝,连晴空的颜色都不再是昨日模样,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摆摆手,让人将熏炉撤下去了。 此时,她已经完全恢复,没有任何损伤,也不再觉得寒冷。只是,稍微会觉得有点儿凉。 大麦也醒过来了,正在自己运功梳理疗伤。 “我们到街上走走。”徐玫道。 朱雀应了一声,叫上了青瓷彩陶,跟随在侧。 才走出沐园,徐玫就听到了许多痛哭的声音,在呼唤着他们的亲人。走上一条巷子,她清晰地看到,许多人的门前,大红灯笼已经摘下,挂上了一道道白幡。 街上没有多少人。 她们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三家丧事,一家富贵些的,用一辆大车载着一口漆黑的的棺椁,由八名护卫一个管事护卫着,缓缓而行,俱在腰间缠着长长的白腰带,面容沉痛,缓步而行。另外两家似乎穷苦一些,买的棺椁差了很多,只要一两位亲人护着车子,哭红了眼睛。 每个人都裹着严严实实,头戴瓜皮帽,将耳朵脖子护的严严实实,在冻得结结实实的地面上迈着沉重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着。 看不见闲逛的人。 没有一个小摊小贩。原本热闹无比的商铺也只开了半扇门。甚至还有一些,根本没有开门。 一片萧条! 徐玫向着徐氏分会馆走了过去。 “小姐,您来了!”大管事匆匆赶来,行礼道:“属下已经收到许多询问,论距离最远的,是平南城发来的,说他们在平南城也看到异象,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蓝色火球向着北面而来,询问是不是陨石降落,是不是落到上元城附近……属下估计,那种布满整个天空的异常景象,只怕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 那不一定。 据徐师《浮世经》上说,他们脚下的大地是一个巨大的圆球,上门都是站在球面之上生活的。所以,大地另一面的人们,应该是看不到的。 不过,此时纠正这一点,并没有意义。 “至于极寒笼罩,属下让立即派人询问了,得出的结论是,这上元城是极寒的中心,越是往外扩散,寒气越弱。到五原城只是稍微觉得有些冷,而平南城却没有明显的感觉了。属下派人亲自跑了一趟,到两百里之外,就很少有听到冻死人的消息了。” “如此说来,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徐玫轻声道:“或许,上京城的这种极寒,也不会持续太久。”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大管事道。 顿了顿,他又道:“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商会秘密派人卖了南面两个仓库共五十万石粮食,属下的人看了一下,那两个粮仓的存粮大约已经塞满了八成……短期内,大康怕难有粮患。” “大康这些年攒了很厚的底子。”徐玫道:“就算八大仓全部焚掉,大康会很痛会伤,但也不会伤筋动骨。不信,你到民间百姓家里看看,哪家没有一个大大的粮仓。所以,计策,并不在毁掉粮食造成粮患上。” “属下知道,小姐是想引起大康皇室内乱。”大管事却并没有多少底气,道:“康帝登基已有近十载,无论朝野,都威望深重,又将军权牢牢握在了手中……安王虽然有钱能收买几个人,但属下并不觉得,他若是造反逼宫,能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康帝突然暴毙,两位皇子俱已经成年,继承皇位名正言顺,肯定会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安王怕是很难争得过的。” “大康上有皇太后在,下有文武百官,又在卯足了气南下之时,绝不会看到叔侄争权,大康陷入长久内乱!” “唔,大管事说得对。”徐玫道:“我也不认为,安王有多少夺位成功的希望。毕竟,皇太后还在,绝不允许他明着害了康帝。如今这些布置,其实只是就像是在柴火上放了一点火星……若是碰见茅草干柴甚至烈酒煤油这种东西,自然轰的一下就燃成了熊熊大火;若是不走运,或许才烧起就被熄灭了,甚至,或许,那火星一闪就灭,没有任何建功。” “我们放下了这火苗,能烧到哪一步,能燃起多大的火,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那并不是我们要考虑的。最多在机会合适的时候,能够因势利导,再让火烧的大一些而已。” “属下明白了。”大管事道。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374 啃骨?咬肉! 平南大营。 北胡营地。 格尔图身为北胡联军的首领,能压服数个部落的勇士让他们乖乖在帐下听话,才智自然不必说,便是勇武方面也格外不凡,身高体壮,阔背熊腰,行走之时大地震动,如同爆熊! “可汗!”一个年轻人迎了上来,是他本部落少有的机灵之人,办事十分得力。 “扎哈,什么事?”格尔图低声问道。 扎哈道:“可汗,阿古达木首领和其他首领都来了,正在您的营帐里等您,似乎来意不善,可汗早作准备。” “嗯,知道了。”格尔图沉吟一番,颔首道。 他眺望自己那华丽的大帐,眼中锐光一闪,龙行虎步,很快走了进去。他无视帐内等待的九位首领,径直走上主位,大刀阔斧坐下,吩咐道:“扎哈,注意警戒!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扎哈领命而去。 九位首领站在那里,本还在为格尔图的无视而恼火愠怒,听到他这一吩咐,不禁心头一颤,想起种种不好的手段,顿时觉得不妙起来。 “格尔图,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古达木怒道。 “本王要与几位首领要商议机密之事,不容半点泄密,当然要布置警戒。”格尔图略一解释,不再看阿古达木,一双鹰目如同尖刀一般从其他八人身上一一扫过,见无人敢于自己对视,方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道:“本王知道你们来干什么!本王这就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们北胡除了数不清的小部落之外,数得上名号的,也就我们十个部落!我们十部落联盟,派出我们最精锐的族人最强壮的骏马,与大康歃血为盟,共讨大夏!如今已经是第二年了!” “格尔图大人,不是我们有想法,实在是我们过不下去了!”一个首领苦着脸道:“我的部落的情况您也知道,冬天却是遭遇了暴雪,本就没有多少族人牲畜,一下冻死了大半!能干活的勇士们都在这里,剩下的都是老弱,开春之后,干不了活不说,稍微遇到几十人规模的马匪,就能将我们部落给屠空了!” 他向格尔图深深弯腰,道:“去年,联军拿下了三城,却没有找到一头牲畜一颗粮食!没有任何收获!反而攻城不利,陆陆续续战死了好几百勇士了!我这个首领,真不知道回去怎么给族人交代!如今休整了一冬,今年誓言旦旦不计任何代价拿下刺水城……”他额头上冒出了青筋,格外恼火,道:“康军死了不少我不知道,大家部落死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但我的部落勇士却又丢了几百条人命!” “刺水城屯兵二十万,城高墙坚,想要攻打下来,必须拿命填!大康人多,尚且顾惜将士性命不敢硬啃,我们剩下的部落勇士的性命,更是格外金贵!再说,就算用人命填下来,那刺水城能有什么?别又是一个空城!” “仗打到现在,大人,您看看,我们的勇士接二连三的牺牲,但却没能换回来任何财富!”那首领痛心疾首地道:“耗不起!今天我把话说到这里了,无论如何,我和我那些儿郎都是要走的!除非大人你将我们全砍了脑袋!” 他们不懂种地,不懂生产,攻打坚城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坚城之中有更多的财富!但现在,一两年了,他们是连一片铁都没抢到,又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肯继续耗下去! “我们草原勇士都是兄弟族人,本王又怎么会砍了你们脑袋。”格尔图一直到那首领发泄完了,才缓缓开口道:“本王今天,就是要说这件事。” “之前,平南城的粮仓烧了,你们也都知道了。”格尔图道:“京城又有传言说,安王将官仓里所有的粮食都偷出去酿酒卖钱了,结果康帝得到消息让人查,安王隐瞒不过,干脆一把火将粮仓给烧了,这叫死无对证。” “康帝‘南下’‘南下’叫的凶,但本王不瞎也不傻!那些个将领,一个个都等着看康帝和安王兄弟斗的如何呢,根本没有卖力攻城!倒是开春犁地耕种十分积极!这三个城,说是我们联军共同的,但还不是他们的!” “是本王这一次判断错了!去年夏天在刺水城下受挫之后,就该立即从大康那里要些报酬果断退兵!” 格尔图认了错,那出面的首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站在那里,没能说出些什么。阿古达木想要说话,才一犹豫,但格尔图又继续开了口。 “前天夜里那诡异的蓝光你们也都见到了,本王得到最新消息,那蓝光最后在上元城炸开,将上元城笼罩了一整夜!这且不说,只说蓝光笼罩之后,气温骤降,变得奇寒无比,一夜之间冻死了无数人!” “这分明就是上苍的诅咒!” “就算你们不来,本王也已经下了决定,必须立即退兵离开!” 这句话之后,底下“嗡嗡”生起,众人纷纷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肃静!”格尔图低斥一声,道:“各位首领的意思本王明白!我们草原上勇士何曾这般窝囊过!舍了无数人命耗了大好时间却空手而归!既然大夏的骨头难啃又啃不出油水来,那我们就要从大康身上咬下一块肉带走!”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错愕之后,眼中都流露出激动兴奋之色。之前那位首领当先开口问道:“大人,您有什么计划!我族还剩三千五百二十五位勇士,全都听您号令!” “计划,已经有了……保证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就是!”格尔图沉声道。 待众人兴奋离开之后,格尔图高坐主位,摊开手掌,展开纸卷再次看了看,面容越发阴沉。半晌,他拳头一握,纸屑从指缝间纷纷落下,口中喃喃道:“哼!本王不是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这主意对本王有用,本王孤且就用了……” 能劝说引诱他北胡退兵的,除了大宣,还能有谁!但事实的确是,他们北胡,这么耗着,迟早要玩……不是死在两军阵前,就是要被大康吞掉! 嘿!那大康兄弟,打的好主意啊好主意! “扎哈!”格尔图低唤一声,见扎哈进来,道:“东西都送出去了?” “是,属下亲自出手送的。八位首领都收下了。”扎哈道。 “那就看看,鱼儿会不会上钩了。”格尔图声音刺骨如刀。 是夜。 阿古达木在自己营帐里徘徊很久,直到一块云朵飘来遮住了月亮,他才咬了咬牙,从营帐之中快步走出,对守卫摆摆手,四下看了看,快步向侧前方走去。 一路上,他碰见不少巡逻队伍,微微颔首错过,没有出任何差错。 营地十分安静。 只有高大的篝火在熊熊燃烧,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毕剥的炸裂之音。 阿古达木顺利地出了北胡营地,心中稍微送了一口气。前面就是大康营地了,不过是一里地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他开始兴奋起来,抬头看天上阴云出现,心想果然老天帮忙,抬脚向前走去。走出了几十步,他越发放心,脚步轻快极了。 “阿古达木,你这是要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突然传出来,阿古达木骇然停步,看着前面出现的特尔图,又看了看包围过来的八位首领,心脏骤停! “我睡不着,随便走走。”阿古达木口干舌燥。 “正好我们也睡不着,一起喝酒?”特尔图声音幽冷。 “哦,好,喝酒,喝酒。”阿古达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 上元城。 天气依旧很冷很冷,仿佛那夜的幽蓝冻住了一切,就连一日一日的太阳也无力划开。 极寒笼罩之下,街面坊市无比冷清萧条,几乎看不到有客人上门。而棺材寿衣店的生意却更加火爆:这种极寒之下,人们的性命更加脆弱,似乎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 甚至还听说,皇宫那些偏僻所在也冻死了许多地位底下的太监宫女,甚至一位失宠的妃子因为火炭等被故意克扣,竟然生生冻死在寝宫里!几个大牢且不说,因为位于地底湿冷之下,直接就冻死了许多戴罪之人;六部衙门所在,竟然还冻死了两名夜里值夜的小吏! 上京城的上空,无论雪白的纸钱被冷风裹着,飘飘荡荡,仿佛又落了一场雪一般! 皇宫别院位于上京城外。 这是太后凤栖所在,园林广阔而幽静。西面有温泉汤池,冬天不冷;东面有青山碧水,夏天不热,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修养所在。 自从康帝登基坐稳了皇位之后,太后便搬进了这里,一住就是数年。哦,之前康帝病重,她立即回宫坐镇,压住了朝堂内外,丝毫不敢乱动!功成之后,她又回到了这别院。 冬季尚未过去,太后自然居住在温暖的西苑。 今日,康帝微服出宫而来,来寻皇太后说话。近日这诡异反常的天象,实在是让他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母亲,您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朕翻遍史书,问了钦天监,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康帝请教道。 “哀家本不该干涉朝政……”皇太后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道。 “母亲,儿子今日就是找您给想过主意来了,您这么说,岂不是让儿子难堪吗?”康帝苦笑道:“儿子知道,因为那粮仓之后,您这生气儿子没给您小儿子留脸面……但您老也替儿子想想,一国粮仓,那是多重要的事情,安弟他怎么就……唉……” “行了!粮仓的时候,是你弟弟错了,哀家还没有糊涂!”皇太后有些不愉,看向康帝,道:“皇上既然来问哀家这个老婆子,那哀家就斗胆说句话……” “母亲,请训示。”康帝肃然道。 “算不上训示。”皇太后面上微缓,沉声道:“这种时候,‘为什么’这三个字,不妨往后放一放。哀家建议皇上,此时不妨去学一学历朝历代皇上的做法……在有天灾人祸诡异天象之时,在百姓面前,做一做样子,先自己认个错……” 康帝恍惚,片刻才道:“母亲是说,朕此时应该下个罪己诏,安抚百姓?” 罪己诏,对于一个皇上来说,肯定是不想接受的。但有时候,这个东西,却又是必须的。比如说,遇上了天灾老百姓人心惶惶有心人要浑水摸鱼之时怎么办呢?一个罪己诏,给了老百姓一个交代,民心就会多少安定一些……至于史书记载后人看法,罪己诏对于一个皇上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污点。 就像是一个人,犯了错,或者被莫名其妙地犯了个自己也不明白的错,旁人将这莫名其妙地错处推在他身上,他若是坚持不肯道歉,那肯定会遭到旁人非议;若他痛痛快快地认下了,诚恳地道歉了,旁人反而会觉得这人还不错,值得信任,甚至还会为他认下的错误进行开脱。 与此次最像的,就是天狗吞月了。 要说天狗吞月能与皇上有多大关系?但每一次天狗吞月,几乎在位的皇上都下了罪己诏自我认错了! 如今极寒的天气已经让人心惶惶,他若是再没有任何表示,只怕真的要大失人心的。尤其在前方联军还在攻打大夏的时候。 想到这里,康帝肃然道:“母亲说的是,朕的确应该下罪己诏。” “什么罪己诏?”一个男声传来,却是安王人未到声音先到了。之间他快步走过来,向皇太后行了大礼,转向康帝,一边行礼,一边问道:“皇兄要下罪己诏?这是从哪里说起的!若说有罪,我安王身为大康亲王,却搬空了粮仓里的粮食酿酒谋私,简直是被黄金白银给糊住了眼的混账!” “说有罪,我安亲王才是大康皇室的罪大恶极之人!皇兄您直接罚我就是了,下什么罪己诏!” “安弟,别胡闹。”康帝沉着脸向他解释了一遍。 这种事情,哪是不痛不痒地罚个安王能交代的。老百姓也得认不是? 375 痛煞 “皇兄,我不是胡闹。”安王听过之后,反而更加认真了些,道:“我知道皇兄是觉得罚了我怕也不能交代过去……但皇兄,我是真的犯下大错在前,大康上下谁不知道。倒是皇兄一直顾念兄弟之前包庇于我,这才连累了皇兄您。” “您狠狠罚我,夺爵下狱打板子什么的,肯定能够交代的。” 康帝怔了一下,不由打量着安王,见他神态真诚至极,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 安王面色一变,又嬉笑道:“当然了,皇兄您罚我可以,千万给我留着命啊,三五年的,再找个由头赦免了我的罪,再赏赐回来……” “你啊。”康帝淡淡一笑,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心动。 皇太后冷哼一声,训斥安王道:“罪己诏乃是皇上收心之举,你在其中参合什么。皇上真要狠狠罚了你,那岂不就成了惯会推诿之辈!反而对德行有碍!” 安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此时在皇太后的训斥之下,竟然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缩着脑袋低着头,又舔着脸凑到皇太后身边,求饶道:“那个,母亲,我这不是想要帮点忙嘛。” 康帝脸色面色不便,目光却微微一沉,心道:母亲总是将小儿子护的严实,从小到大,真是一点儿苦头都舍不得让他尝一下啊…… “你有心是好事,但也要看看你自己的分量!能帮上什么忙!”皇太后继续训斥道:“你现在什么不是你皇兄给的,权势地位,这些你皇兄难道还在意!你有心,就把你做生意赚来的银子送给你皇兄一些,不管你皇兄用上用不上,放在国库里,也是备用不时之需!” “母亲教训的是,母亲教训的是。”安王一咬牙,向康帝道:“皇兄,我最近筹到了二百两银子,回头就让人给您送到私库里去。” 送到国库,那就入了户部的账,被户部的人管制住了。康帝想动用,都得找个借口。而私库不一样,那是他个人财物,不在户部掌管范围,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这也算是安王心思灵巧,刻意讨好康帝。 二百万两……看他装的肉痛,实际上呢?倒像是他一个皇上,被这二百万两,就收买了一般……康帝心中有些不愉,面上露出一些笑容,摇摇头道:“朕要银子有什么用。”却没有再就此说什么,肃然道:“多谢母亲指点,朕回去后,立即就命人拟罪己诏,祭祀天地,广告天下。” “你能想通,那就再好不过了。”皇太后一脸赞许。 安王一脸震惊,半晌道:“皇兄真要认错啊……”他快速地添了一下唇,向康帝道:“皇兄,这天象真的不怨您啊……唉,走,借着母亲的地儿,弟弟陪您好好喝几杯去。” 康帝有些迟疑。 安王已经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皇太后温声道:“你们兄弟,也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今天哀家就资助你们一桌酒席就是。” “皇兄,走吧,给弟弟我一个面子。”安王拽着康帝,哀求道:“您就算是恼了我,也不能一辈子不理我了,是吧?在母亲这里呢……” 康帝回头,看皇太后目露一丝哀求,想着回京之后就要面对那些十分不顺心的政事,心中一叹,道:“好吧,朕就陪安弟你醉一场就是了。” 安王大喜,把着康帝的手臂,拜别皇太后,准备在这园子里找个景致不错的好地儿,去饮酒去了。 …… 很久没醉过了。 这滋味,还别说,真是不错。 康帝从皇家别苑回来,一路醺醺然,顺顺利利地回到了皇宫。他往寝宫一坐,挥手宫女去备一碗醒酒汤,回想方才,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 安王这些年虽然混账,但真到了时候,还是很像样子的。就像这一次,天降异象,民间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若他真有大逆不道之心,只怕多半要趁机浑水摸鱼,想要他这个皇兄狼狈难堪。但他也没想到,安王不紧没有浑水摸鱼,反而处处为他着想…… 想来,安王之前干下的那些混账事,不过是如他自己所说,是被金银给糊住了眼,贪心作祟,想要多捞银子罢了。至于更多的野心,安王怕是没有的。 康帝揉了揉脑袋,觉得胸口有点儿闷,应该是喝多了。他皱了皱眉,催促道:“朕的醒酒汤呢,怎么还不来?” “陛下,来了!”一个太监端着一碗汤水,跪地呈上。 玉碗碧绿,汤是暗褐色。 有小太监快步走出来,用银勺分了一点饮尽,没有任何一场,便又退了回去。 康帝这才端起玉碗,一口一口,将醒酒汤用掉了大半。 醒酒汤的味道并不好,康帝觉得差不多了,便不想再喝了。他正想要挥退那送药太监,却见他的左丞相竟然不顾几名太监向他飞奔而来,看见康帝,普通一声跪下,将一份奏折高高举起,道:“皇上,紧急军情!” “北胡背叛,火烧南征大营,趁着混乱回撤我大康境内,一路抢掠,肆无忌惮!” “我大康引狼入室了啊!” “左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康帝站起身,额头青筋直跳,眼珠几乎瞪了出来! 左相高举手中奏折,道:“北胡背叛了!南征将军魏熟年呈报军情再此!请皇上一定要早作决断!若任由饿狼在我大康境内肆虐,危害无穷啊皇上!” 左相的话,犹如一把重锤,狠狠撞在康帝胸口之上!让他不禁后退几步,扶住了椅子,才没有跌倒! “呈上来。”康帝按住胸口,沉声说道。 此时此刻,他依旧心存一丝侥幸,不敢相信左相所言!无他,只因为这对他康帝而言,无异于最大噩耗! 康帝双目通红,紧盯着一名太监从左相手中将奏折取过,一步步走上来。待太监走近,他一把将奏折夺过,飞快地看了起来。 “臣魏熟年百死而奏……” 康帝越看越急越看越急,突然间大声道:“啊,痛煞我了!”说罢,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向后栽倒而去! 奏折染红了鲜血,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376 出了大事 “小姐,出了大事。”素素面皮紧绷,格外紧张。 她低着头走近,向徐玫低语道:“师父隐隐收到风声,说是康帝突发重病,情况十分不好。据说,皇太后已经紧急回了宫。” “按照以往,若非是与康帝相关的大事,太后轻易不会回宫。” 徐玫微怔,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素素低声道:“商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北胡背叛联盟,意欲回撤草原,一路上抢掠无数,惹出了极大动乱。具体如何,眼下还不知道。大管事说,上京城怕要乱起来,让小姐多加小心,最好离开此地。至少,撤出上京城。商会已经替小姐物色了一个不错的园子,供小姐随时居住。” “北胡背叛联盟擅自回撤草原……”徐玫略一沉吟,道:“这样的大消息,并不是能压得住的。你替我传话大管事,让他能确定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之后,再来回话。” 素素应下,很快去了。 “大麦,吩咐下去,收拾一下吧,我们要准备离开了。”徐玫轻叹一声。 “啊?小姐,难道素素姑娘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大麦震惊道:“怎么可能!” “不然,怎么会传出这些风声。”徐玫摇头道。 她想起了莫仁。 这么多长时间没有动静,差点儿让徐玫以为,他就那么放弃了呢。若是没有切入口他或许不会轻易动手……有了切入点,被他盯上了,以他的能耐和心性,怎么会轻易罢休放过。 徐玫并未等待多久。 很快,大管事跟在素素身后亲自过来了,呈给了徐玫一个纸条。纸条上有徐氏密函的标注,上面较为详细地记录了北胡背叛的前后:“……粮仓突然起火,刺水城出动一千精锐奇袭康军大营,让康军无暇他顾,没有及时发现北胡军早已离开营地向西北方向回撤。在清晨康军整顿营地计算损失之后,向北胡问讯,这才发现北胡人马早已离开。……事发突然,北胡连夜洗劫数位富商,收获金银财宝无数,这才稍微收敛。大康官府虽然及时收到消息,奈何北胡全部都是骑兵,难以拦截追赶,是以只能谨守城池,送北胡军扬长而去。……” “小姐,属下合作的一位皇宫内侍卖给属下一个消息,说昨日傍晚之时,左相几乎强闯康帝寝宫,送达了一份奏折。康帝在看过奏折之后,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栽倒,至今昏迷未醒。” “消息属实?”徐玫谨慎地问道。 “应属实。属下为了这个消息,花了五千两银子。”大管事道。 “落账,准予报销。”徐玫微微沉思,突然觉得这大康风雨突变,一桩桩一件件,实在配合的太好了些。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把大手,在统筹安排着一般。她沉思片刻,问道:“康帝出事之前,有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大管事和素素对视一眼。 片刻,大管事恭敬地道:“在上次小姐吩咐之后,属下等一直都留意着安王府的消息。昨日上午,安王出城前往皇宫别院向皇太后请安,属下关注之下,才发现康帝当时也在。属下查了一下,只知道康帝和安王在别院痛饮了一场酒,安王当场醉倒别院没有回城,康帝微醺,及时回城,才入寝宫,便听到了坏消息。” “也就是说,康帝吐血之前,与安王在一起喝过酒?”徐玫挑了挑眉。如此巧合,实在让人忍不住有些怀疑。 大管事知道徐玫在想什么,他低声道:“宫里没有传出康帝有中毒的痕迹。” 徐玫微微摇头。 很多毒,都不是寻常手段能够查到了。就徐玫自己知道的,就有好几种。 康帝若是被当做激怒攻心给下针问药,折腾一番之后,从他身上,更就找不到毒素的痕迹了。 “大管事放心,我会立即出城。还请大管事告知,新的园子,位于何处。”徐玫道。 大管事送了一口气,道:“新的园子是在城北三十里处的飞雾园,因园子有大量露天温泉池子,常年蒸腾出大量白雾能笼罩整个园子,在寒冬之中十分温暖。但那些池子绝大部分都是不能直接沐浴使用的,借助种种措施方才能够供人沐浴,且又有些潮湿之意……若是小姐觉得不好,属下这里还有……” 徐玫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就这飞雾园吧,我也住不了太长时间。既然准备好了,就不必再换了。眼下这种时候,所有人手,都应该用在关键之处。但我希望你记住,徐氏商会是做生意的,尤其与此时的大康局势毫无关系……你们只需注意收集消息,切记不能参与其中,明白吗?而像从皇宫内侍手中买消息的事情,也不要再做了,谨慎小心为要。” “属下记住了。”大管事恭维道。 出城的时候,盘查极严。 便是有徐氏商会作保,徐玫乘坐的车子,车帘也被人掀开了一下,粗粗地看了几眼。好在徐玫衣饰装扮从不奢华,加上徐氏商会的面子的确不凡,那守门之人并未仔细检查。不然,让他们搜到了那男童所在的箱子,怕又要一番波折了。 出了城,满目银白,视野一片开阔。 大管事并未跟过来,只派了十名商会护卫护送。素素跟着她们。她和她师父之间有信鸽来往,方便联系。 路面被冻的十分结实,却也十分的滑。因而,车子走的并不快。将近一个时辰,徐玫才远远看到前面一片蜿蜒山岭之下,有一片白雾氤氲之地,竟然是如同仙境宝地一般。 地方并不算大,只有两里方圆。 走的更近一些,地上积雪更少,露出了裸露的土地,竟然是一堆堆散落的片状岩石,有杂草从石缝之中冒出来,透着一种荒凉。站在此地,之前白雾笼罩的所在已经清晰,不过是一些荒石和冒着热气的难看池子,虽然经过了人为的规整,所建的庭院楼台也十分不错,也有绿色花草点缀其中……但之前的“仙气”,却是看不到了。 377 飞雾园 若非如此,这块地儿,怕也落不到徐氏商行手里。 许多池子在“汩汩”地冒着泡,如同下面正架着一堆火,燃的正旺。热气蒸腾,温度上升的很快,徐玫很快就觉得稍微有点儿热。而看旁边的素素姑娘,却是已经脱了外面的大袄,额头见汗了。 有一块块地被清理出来,种着各种蔬菜,长势很不错。 “这里其实不适宜长住的。”素素环视几眼,道:“我听说,商行之所有将这里开辟出来,就是为了冬日里能种菜。小姐您看,这种着好几亩地呢。” 也因为这些蔬菜,才让硫磺的气息稍微淡了些,没那么刺鼻了。 房屋是石头建成的。 外墙上四处都是流动的水迹。 但推门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别有一番天地—— 这是一处几乎封闭的空间,高有六米,面积约占半亩大小。这半亩大小,却是修了一套十分精巧的房屋,正屋侧屋厢房偏房,花园小径,流水小桥,竟然是一应俱全!因为是封闭的,所以外面那蒸腾的水雾并不能进来,就连硫磺的味道也极淡极淡! 就连天光,也仅仅比外面稍微暗一些罢了! 想到天光,徐玫抬头向上看去,微微颔首。在她头顶上,是用许多玻璃打造而成的屋顶,高低错落,显然是被精巧的设计过了,天光被轻易地投射下来,让这封闭的空间内一点儿也不觉得暗! 徐玫环视,鲜花绿树随处可见,红花鲜艳,绿树喜人,都长得格外不错。 而又因为这些花草处置的足够多,身为这其中,不仅毫无憋闷之感,而且只觉空气清新宜人,沁人心脾! 暖和。 很暖和。 在外面极度的严寒之下,如素素一般裹了里三层外三层依旧不能让自己忘掉寒冷的情况下;在外面湿热蒸腾,轻易就能打湿人的头发衣服粘腻的让人很难觉得舒服的情况下,有这样一个居所,简直就犹如世外桃园洞天福地一般了! 难怪,大管事会请徐玫安置在这里了。 素素进来之后,瞪大眼睛惊讶无比,道:“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样的!飞雾园我从前也来过一次的!” 她来,其他的地方估计是任由她走动,而这个地方的那扇石门,却是轻易不会打开的。而外面那石墙普通至极,和其它的房屋用材一样,若不是刻意地找,不知情的人,绝对很难发现这种地方。 “素素姑娘,还请你出去探一探会馆之人的口风。若是他们也不知这里的虚实,那大麦你们当用心守护,别辜负了大管事一片好心。”徐玫吩咐道。 这里既然隐秘,那估计是大管事在担忧她的安危了。 徐玫虽然自信不会有性命之危,但她也非冒失逞能之辈。该谨慎小心的,绝对会谨慎小心。 这个封闭的小院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 便是有几只兔子几只白鹅存在,也没有带动这里的空气。甚至,安静的让人有些心慌了。若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只怕会疯掉。 幸好,徐玫并非一个人住在这里。 不远处,大麦正向青瓷和彩陶交代着事情。她明明很严肃认真,甚至还就一些小问题斥责了青瓷和彩陶,但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悦耳而轻快的。 天生如此,她就是苦恼,也毫无办法。 徐玫微微笑了笑,不再关注那边,目光落在缓缓游动戏水的两只白鹅上,看着它们梳理着背上洁白的羽毛,也梳理着她才得到的消息。 北胡背叛大康,肯定是有大宣的手笔在里面了。那么,大宣能说服北胡放弃南下的,除了北胡与大康联盟之后吃喝嚼用虽然由大康供给但实际上的确没有捞到太多好处之外,也联军在刺水城下连连受挫之外,恐怕也与官仓粮食脱不开关系。 用“粮仓亏空大康没粮已经开始向徐元买粮食,而粮食不够这仗迟早打不下去”这种说法,说服北胡“早做打算”,并非难事。 而上元城方面,康帝用粮仓问题打压安王,安王心气难平,被逼到一定程度上,想要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手中还有一颗洪光道长出品的解毒丹能解天下任何毒素的情况下。他只要提前服下解毒丹,借着皇太后的酒席,与康帝拼酒,将毒药下下去,他吃了没事,而康帝却会有事! 当然,他用的毒肯定格外隐秘,也绝不会立即发作。事后,谁也不会怀疑是他动的手。因为他唯一有动手机会的时候,他吃的喝的,全都与康帝一模一样!那他没事,就证明他们当时入口的东西没事!康帝中毒,是另有其他时候! 如此周全,又如此容易得手的情况下……徐玫相信,安王多半不会考虑太多的兄弟之情,也多半不会顾及大康的国势,只为自私考量,他多半会下手! 眼下康帝吐血昏迷…… 一旦康帝离世,他甚至都不必跳出来争夺皇位,而是选择支持某个儿子上位,以他长辈亲王的身份,绝对能轻易获得大康至少一半的权柄!而他不趁机夺权,既不会被怀疑他与康帝之死有关,也能获得极高的声望! 当然,安王到时候会选择怎么做……此时康帝才是昏迷,时候未到,徐玫并不清楚。 她只是在想,若是安王聪明,该怎么做。 这其中…… 徐玫伸开手掌,掌心是一块血红的蟠龙玉佩。她甚至在想,莫仁当时在流水楼在她面前拿出这明显不怎么合适出售的玉佩,难道他当时就算计了她会拿出一枚解毒丹? “师妹这真是冤枉死我!”莫仁听到徐玫问话,怔愣许久,摇头苦笑道:“我若是能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只管趋吉避凶就万事顺遂了,何必还要苦苦挣扎!” 徐玫其实也是玩笑,但此时,她仍故意瞪着莫仁,不说话。 “说实在的,我并未想到,之前在康帝和安王之间埋了一根刺,会在此时发作了。”莫仁也有些感慨,道:“我当时的计划,布置下的种种,围绕的是‘官仓储粮’不错,但最终都是为了让北胡背叛大康,让联军解散罢了。” “缺少了北胡精兵,我自信,如今的大宣,在收复三座城的大胜之后,是有能力抵挡住大康反扑的!” 就在这一日清晨,莫仁乘坐金雕在天空徘徊很久,才降落在飞雾园外的乱石滩上,打发了金雕孤身打探,被朱雀发现了,才算是正是现身,正经求见了一次徐玫—— 他想像从前一般直接出现在徐玫面前来着。但这一次,他却没能先发现徐玫在哪里! 徐玫听到他抱怨之后,乐不可支了许久,才算是开心够了,与他谈起最近的消息来。 莫仁告诉她,那夜大宣佯装袭营掩饰北胡离开,出其不意,去的快也回的快,其实并没有获得太大的战果。但北胡一撤,大康乱了一阵之后,魏熟年接到了派兵追击北胡军的旨意,竟然带走了一半人马! 原本联军有三十万。大康二十万,北胡十万。 那时候,北胡十万人走了,大康又分十万人去追,镇守前线营地的,竟然仅有十万人!也不知是不是大康方面太过自信,从未想过有一日大宣能反攻营地夺回失地! 要说几日前大宣才偷了一次营……但大康上下都觉得,那一次大宣偷营的骑兵跑的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若非是为了掩护北胡先走一步,大宣绝对不敢来偷营!给他们十个胆子! 而大宣一直很穷,根本没有能力扩军,刺水城驻扎的士兵,数目一直也就是五六万人左右!五六万人,守城是够了,但出城与十万人作战,那分明就是找死! 所以,大康毫不犹豫地派走了一半人马,只剩下了不到十万人。还有一些是各种原因造成的伤残病弱之人,大约能有几千人。 而莫仁既然鼓动了北胡背叛回撤在大康境内捣乱,又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实际上,他提前在刺水城准备了足足十五万人马,忍耐了二日,待那一半人追出去很远了,待剩的十万大康将士放松了对大宣的戒备,他方才下令全军出击! 一举拿下了之前他放弃的三个城! 而大康十万人将士,大败回逃,在魏熟年得到消息后立即掉吗回头收拾残部之后,他收拢的,竟然只有三万人马不到了! 七万精兵强将的损失! 才算经营起来的三个城! 若是康帝不是在昏迷之中,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怕也要痛的再吐一口血不可! 让徐玫觉得古怪的是,如此大胜之下,莫仁不在那里稳定局势,竟然又偷空跑来上元城找她说话来了? 大宣上下那么多人口,难道就没一个人能听他说话,与他交流的? “这个目的达成之后,大康局势如何,其实与我关系都不是很大的。康帝好好的,我大宣有能力应对他的反扑;他不好,兄弟阋墙,内乱了,我大宣也没有什么能力立即再占几城……”莫仁解释完了,道:“所以,就是这样,我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巧合。” “大约是从师妹你不经意间拿出那粒解毒丹的时候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要发生了吧。”莫仁有些感慨。 徐玫也有些恍惚。 她当时拿出解毒丹,只是觉得,在她随身的丹药之中,解毒丹算是有特别功效,不算凡品,能卖上价钱,又不至于太轰动了吧。 “我现在在想,当日师妹所言,未尝没有道理。”莫仁又道。 “什么?”徐玫随口问道。 “你在小梅山上说的那番话。说康帝死守这逼仄的上京城不肯挪动,少了皇家气象。便是有气运加身,也是惘然。”莫仁顿了顿,补充道:“再有,改国号为大宣之后,我大宣的运道,似乎真的好了许多。至少去年一年,都没碰上什么大的天灾了。” “气数”这个词,看不见,摸不着,但绝对存在。 徐玫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对了。”莫仁道:“差点儿忘了问……师妹,那夜那幽蓝天象,你可知道一二?”他环视左右,没有看到那只箱子,有些诧异。 徐玫迟疑一下,低声将当日情形与莫仁讲述了一遍,道:“师兄,你总该不会再怀疑,这天地之外另有天地乾坤了吧?这几日,我住在这里,有花有草有阳光的,以至于我有时候忍不住会生出些想法,想,我们这片天地,与外面的天地;是不是与我住的这地儿与外面的天地之间的情形类似?” 她抬头,看向头顶,道:“若是有人打破了屏障,是不是就有外面的气息冲进来……或者,我们干脆能顺着那缺口出去?” 莫仁闻言格外肃然,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抬头,看向徐玫,低声道:“师妹的意思是说,那夜那造成上京城至今奇寒的幽蓝之火,是外面有人破开了天地屏障送进来的?而且目的正是为了救助那位个小男孩?” “并非是民间传言,是因为当政者倒行逆施,惹怒了上天,用来惩罚和警告当政者的?是不详的征兆?” “难道师兄觉得,康帝身为这里的当政者,有什么昏庸之处,能让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徐玫反问道。 莫仁摇摇头。 作为一个皇上,康帝还是很称职的,绝对可以算的上是有为之君了。 “那样的动静……已经是天地伟力范围了,我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莫仁面色泛苦,摇头道:“师妹,说实在的,我现在倒是情愿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了。” 徐玫抬眉,道:“这些事情,我可是连父亲母亲都没有提起过。难道师兄不愿意听?”她的声音之中,有说不出的危险。 “不是。”莫仁连忙摇头,仰望头顶,看向那被扭曲了的模糊了的太阳,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不瞒师妹。就在刚才听你说过这些之后,我竟然不禁想,比起这种种,我如今所努力奋斗的这些,简直太没有意思了……” 378 徐玫惊愕。 她没有想到,莫仁生出这种感触。再一想,又恍然。 “师兄,对不住。”徐玫俏脸有些发苦,真心觉得,很是对不住莫仁。想想,这种种,若非是一直同莫仁有所探讨,若是让她一直独自保守秘密,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远,肯定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而莫仁本该一心励精图治振兴大宣的,却因为听到这些之后,对自己奋斗的意义怀疑起来动摇起来了! 莫仁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苦涩地道:“有些自己信念不坚,又怎么能怪你。而师妹肯同我这些,作为唯一的听众,我心底其实是格外受用的。” 他咬了咬牙,看向徐玫,目光灼灼,道:“玫儿,眼下,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将来离开之时,不要不告而别。至少,让我送送你吧。” 徐玫心中轻颤,突然觉得有一点难受。 她想要问问莫仁,为什么他不肯提出同她一起离开之类的话,但想了想,又忍住了没有问,侧开头,低声道:“师兄,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有些太早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道:“无论从当年洪光道长为离开做下的种种布置来看,还是从六日前的那种惊天动静来看,这天地封锁显然都不是轻易打破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有任何作为,能做的,只有等。” “或许一日两日,或许一年两年,或许就是一辈子?”徐玫声音很轻,如同呓语一般:“大能者的寿命都很长。我们凡人一辈子的漫长光阴,在大能者眼中,或者不过是打个盹儿的时间罢了。” “师兄,这些,都是你曾经劝我的话。”徐玫看向莫仁:“我都记得呢。” “我也记得。”莫仁缓声道。 他不会因为羡慕他人的生活,就不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莫仁略显振奋,笑容轻松起来:“师妹,我大宣这一次总算是保住了,忙碌了这么久,也该真正体验一下人间帝王的尊贵了……师妹,不知朕,大宣天子,能否有荣幸邀请师妹你前去大宣做客?” “唔。”徐玫也笑起来,却是道:“那我真的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这一次,莫仁准备休息一日,再离开。 “可怜我的老金,一口气飞了几千里路,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我就算要再压榨它,也得等他填饱了肚子才行。”莫仁笑着道。 “恩,老金果然很可怜。累死累活的做工,居然主子还不管饭,真是太差劲了。”徐玫正色道。 莫仁哑然,半晌才解释道:“老金他野性强,挑剔的很,一般情况下,根本不肯吃死物,非要自己捕猎的。” 徐玫挑了挑眉,道:“那它真是一只傻鸟。” “师兄难道不准备亲自到上京城内探探情况吗?”日近黄昏,院子里的天光昏暗的很快,徐玫从屋里出来,见莫仁优哉游哉地坐在外面,拿了徐玫看过的一本古书看的有滋有味,偶尔摸一颗瓜子丢在口中,神态闲适至极,忍不住诧异问道。 瓜子壳准确地落在他脚下的一个篓子里,莫仁端起茶抿一口,看向徐玫道:“我这个大宣天子,难得有能彻底轻松的时候,当然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真正放下所有的重要的不重要的和乱七八糟的,才能真正轻松平静下来。一旦回去,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大宣皇上,也要处理这个操心那个的,还谈什么“放下”和“轻松”。 “难道师妹不欢迎我?”莫仁问罢,就要露出伤心之色。 “圣人说,‘在其位,谋其政’。”徐玫淡淡地道。 她是富贵闲人一个,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但莫仁却是有大身份的人。 莫仁面露无奈,却仍旧道:“嗯,师妹放心,我就偷懒这一天。明天就去干活儿。” 她管他要不要干活呢。 徐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莫仁身边走过,走出了这个全封闭的院子,走出了飞雾园,经过了乱石滩,走到了积雪冻土之地。 莫仁跟在她身后。 西边,太阳仿佛一个橘黄色的圆球,挣扎着留给天地间最后一点儿热量。徐玫收敛内力,感受着身边的温度。 依旧很冷。 但却已经比最寒冷的那一夜,好了太多了。至少,这种冷,是普通人多穿几层衣裳,就能抵御住的了。 “师妹觉得,他会很快恢复吗?”莫仁轻声问道:“或者,那夜那种天地异象,还会再来几次吗?若外界真的有人想要救援他,只怕不会轻易就放弃了。” “谁知道呢?”徐玫看着日落,口中喃喃。 莫仁亦沉默下来。 太阳终于落下去,一轮明月将满,悄悄地升上了天空。 突然,徐玫心头一紧,耳中仿佛又听到了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莫名震动,她骇然抬头,视线转向了东南方的天空! “莫仁!”徐玫口中迸道:“你听!” 莫仁原本还很悠闲,此时见到徐玫的神态,微微一怔,立即肃然凝神,开始想要聆听徐玫所听到的东西! 但他尚未沉下心,却先听到了一声啼叫!他的金雕急急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后,叫声之中充满了恐惧! “老金,你这是怎么了……”莫仁安慰地拍了拍金雕的头顶,转眼见徐玫俏脸越绷越紧,肃然无比,来不及理会金雕身上发生了什么,再次屏气凝神,放开了感应。 他听到了金雕因为惊惧而格外激烈的心跳声;听到了徐玫因为紧张而几乎屏息的呼吸声;听到了由远而近的风声……但显然,他并未听到徐玫所听到的。 这让莫仁有些不舒服。 但他并未打扰徐玫,依旧学着徐玫的样子,看着东南方的夜空。 终于。 他仿佛听到了天地之间存在着格外细微却又十分激烈的嗡嗡声。那声音难以形容……就像是转斗不断地转动想要将眼前的坚硬转出一个窟窿的声音? 但又要剧烈迅猛的多。 不待他找到一个形容,却见徐玫俏脸一凝,突然间动起来,快得如同一阵风一般,向着飞雾园冲了回去! 莫仁不敢多待,立即也跟着出去。 “她的速度怎么这么快……”莫仁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很快跟着冲进了飞雾园,却见徐玫已经冲进了那封闭的院子,不等他跟进去,就有一道身影从他身边错开冲出去,正是徐玫! “玫儿!”莫仁急切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速度,竟然差她那么多! 幸好徐玫并未再跑到哪里去。她就停在离莫仁不远的地方,将一个箱子放在一片石碓之间,后退了几步远离了箱子,抬头继续看向天空。 是那个孩子。 莫仁过去看了一眼,便跟着退回徐玫到徐玫身边站着,抬头看向东南夜空,问道:“师妹,难道那异象,又要出现了?” 根本不必徐玫回答。 突然间,仿佛有什么被突然戳破了,发出了“啵”的一声,不待他深想,双目突然被一团幽蓝牢牢吸引,瞬间就控制住了他的整个心神! 只有真正经历,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莫仁目光紧缩,紧紧盯着那团幽蓝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渐渐如同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占据了整个天空,向着这片大地,迅速地压下来! 仿佛有无形气浪推着他,让他忍不住后退了数步,踩空了一块石头,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了! 正因为这一次意外,莫仁才能拾回一点心神,看着徐玫仍旧站在原地,身躯娇软却挺拔,他眼中闪过一抹坚毅,迎着无形的压力,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徐玫身边站定,同她一起,看着那幽蓝铺天盖地! 近到他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莫仁双腿控制不住,微微战栗起来。他很想拉着徐玫一起后退,虽然他知道后退肯定也没用…… 但他眼角余光看向徐玫,却发现了徐玫眼中的激动和期待! 莫仁定了定神,稳住了身子,再看到那幽蓝越逼越近之后,再也忍不住,想也不想,上前一步,站在了徐玫的前面! 此时此刻,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幽蓝竟然在离地很近很近的天空炸开,如同烟火一般,停留在天空之中,久久不散!而一点极小的幽蓝光芒,却快如闪电撞向地面,撞入了箱子里! 天地在这一刻,失了声。 莫仁久久无法回神。若有人与他对视,就能发现,他的双目之中,全都是幽蓝之色。 徐玫站在莫仁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看了看他微微颤抖的双腿,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欢喜来。 刚才,他肯定是十分恐惧的。 不然,冷静如他,就算曾经面对洪光道长的时候,他也没有这般不堪过。 他没有经历过,根本不知道那幽蓝会不会直接砸下来!他不知道,所有有大恐惧,但却在这种大恐惧之下,还站在了她面前,想要保护她! 徐玫若说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 “师妹……那夜,也是如此吗?”莫仁终于回神,声音之中甚至还留有颤抖之意,苦涩地道:“刚才,我都要以为我活不成了。” 徐玫上前一步,向着箱子走过去,看着箱子里一切如常,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放在箱子上。只一碰,那箱子立即散成了一盘细细的碎屑,露出那小男孩,安安静静地躺在石碓上。 莫仁诧异无比,目光来回在男童周身上下巡视,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师兄留意到最后那一点幽蓝了吗?”徐玫轻声道:“当时,我因为惊恐而扶了箱子,结果被一种极寒冲击,那一瞬差点儿将我冻毙了。所以,师兄,你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合该庆幸了呢。” 莫仁愕然,弯腰摸了摸地上的碎屑,又摸了摸那男童,惊异地道:“这箱子是被直接冻碎的……他竟然没事?” 石块参差不齐大小不一,男童躺在上面,双目依旧安静地闭着,却已经能够看到,随着他的呼吸,他的胸口起伏不已。 他的情况显然更好了。 随时都能醒过来的样子。 但终究还是没有醒。 莫仁将他抱进了屋。大麦又找到一个新的箱子布置了一下,将他放了进去。 一夜无话。 晨曦。 “小姐!您快出来看看!”大麦惊声道。 “怎么了?”徐玫一边向外走,一边问道。她看见莫仁也从他居住的房间里走出来,向他注目打了招呼,道了声“早”。 “小姐,仁公子,您们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大麦将一件厚重的大氅给徐玫裹上了,道:“小姐,外面冷的很,您当心些。” 再一次天降幽蓝,徐玫已经能想象的到,外面肯定又要经历一次极致严寒。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才走出石门,眼前竟然一片清明!微微一怔,徐玫就发现了不对劲! 往日,这飞雾园白雾弥漫,什么时候竟然能“目光所到一览无遗”了! 目光转向地面,她的瞳孔忍不住一缩: 地面上,那些昨夜还在汩汩如同沸水一般冒着热气的大大小小的池子,此时竟然全部被冰封住了! “这……”徐玫不禁喃喃,道:“这是到底有多冷!” 想要冻住一缸水很容易。但若是这一缸水被架在了火堆上不断地加热冒着热气,得需要骤然间气温下降多少,才能将其冻住! 莫仁从旁边折断一根树枝,向冰面上一探。 “咔擦” 冰面立即裂开,当即就有热气冲出来,很快将那裂缝不断地融化扩大,满池的坚冰就如同被放在锅里添柴煮了一般,很快就溶解完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园子里,越来越多的池子里冰面裂开,冰块很快消融起来。在太阳升起之时,飞雾园重新被白雾掩盖住了。 若他们晚出来一会儿,只怕是不会看见这一片“清明的了。” “这真是……”徐玫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这真是……”徐玫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379 狭路 素素裹着厚厚的,才从放着暖炉的车厢里出来,很快就受不住了。 只见她嘴唇迅速乌青,不断瑟瑟发抖,忍不住开始不断地跺脚,好让自己暖和一些,不至于立即就冻僵了。 真正的哈气成冰。 仿佛空气中有无数看不见的细毛针,不断地扎着人脸隐隐地疼。 街上几乎无人行走,却有无数的哭声藏在四面八方的寒冷里,听不太真切。没有铺子在开门。就是之前生意很好的寿衣棺材铺子,也都紧紧关上了门。 一阵风刮过,却没能从地上刮起任何一枚白色的铜钱。因为太冷,它们黏在地上,粘的紧紧的。 “上一次,也是这般冷?”莫仁低声问道。 他的金雕才飞出飞雾园,才感受到天地间的寒冷,就立即落回了地面上,叼了一块生肉,慢慢享用起来,再不挑剔。 天上再没有一只鸟儿在盘旋。 莫仁一下子觉得自己“瞎”了许多。 “这一次,仿佛更冷了些。”徐玫回答看向素素。 素素连忙点头,道:“小姐,公子,这一次肯定比上次冷的。”她有着最直接的感受。 就是朱雀大麦她们,也都老老实实地加了衣裳。 “这种天气,冻死人是难免的。”莫仁看着空空荡荡的长街,曾经的繁华热闹景象再也不见,只剩一片冷寂。他在想,若是大宣京城也变成这般,他能怎么办。 他可能会想,难道是天要亡我! “我不想再看了。”徐玫停下脚步,看了莫仁一眼,吩咐素素道:“素素姑娘,请你回去商行,向管事知会一声,我这就离开了,让他谨慎为要,不必相送。” 素素怔了一下,才应了一声,立即小跑着离开了。 素素走远之处,莫仁才轻声问道:“你要走?” “若那异象再来几次,这大康不用你攻打,这城里的人怕都要死光了。”徐玫俏脸清冷,道:“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莫仁缓缓点点头,问道:“那你准备去哪儿?” 面对此情此景,他甚至都不敢邀请徐玫到他的大宣去。大宣虽然此时已经是春暖花开桃红柳绿之时,中午的阳光甚至已经有了让人额头冒汗的热意,但昨夜那种极寒,将持续滚烫的热泉都能冻成冰!阳春三月刹那坠入极寒,春衣薄衫,毫无防备之下,只怕一夜间冻死的人会更多! 或许在南方,一年四季都是酷热的所在,影响才能小一些。 “你要回徐元吗?”莫仁故作轻松地道:“若昨夜异象降在徐元,会会徐元的酷热降温,使得温度宜人了呢。” 徐玫摇头:“我不会再往人口稠密的地方去。那种异象,一次两次,人们会觉得是老天爷发怒降下的惩罚,会心存敬畏。但若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只怕就会引起许多有心人好奇,想要查探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了。那最后一点幽蓝之光,虽然速度极快且并不惹眼,但若是有心,还是能够发现它的踪迹的。” “真被人怀疑了什么,也是麻烦。”徐玫道:“所以,我会按照我的计划,一路往西走上一趟。但愿异象发生的频率不要太快了。” 不然,也会泄露痕迹。 莫仁看向她,目光幽深,问道:“师妹真的是这么希望的?” 那幽蓝之光,显然是对那小男孩十分有益的。异象发作的快,就表明那小男孩苏醒的速度会加快!也就意味着,她越快能等到一个结果!若那异象久久不来一次,那小男孩久久不能醒……她真的能平心静气地等下去? 徐玫俏脸僵硬了一下,像是被看穿了心思之后恼羞成怒,瞪了莫仁一眼,道:“我乐意,你管我!”她转身上了马车,打开车门之时,又转头向莫仁道:“若我是大宣皇帝,就该趁着这天赐良机再拿几城才是。不管消化不消化,先吞进了肚子,再说。” 上京城这种局面,只怕这一个春天,都废掉了,缓不过劲儿来。更别提眼下康帝生死难测,大康上下只会收敛自保等待最后尘埃落定,就算知道大宣趁机收回了几座城,也只会调兵遣将加固防守,不会选择反攻回去。 待将来康帝苏醒重掌大权,或是康帝驾崩新的皇帝登基巩固了地位……这时间长短不好估计。一旦稍微长一些,大宣吞下了的几座城,也能笑话的差不多了。 战机稍纵即逝。 “多谢师妹提醒。”莫仁向徐玫抱了抱拳,道:“我这就回转。”他顿了顿,凝视着徐玫的眼睛,轻声道:“若他想来,师妹一定要告诉我知晓。” 徐玫微微颔首,走进了车厢,放下了厚厚挂毯,挡住了内外的视线。 马车起动,掉头回转,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徐玫一行人回到飞雾园的时候,金雕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因为它的主子有特别召唤它的办法。徐玫命人收拾行李之后,毫不耽搁,带着那箱子,便再一次登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轮部分是特制的,便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也是无碍。 没有送别。没有流连。 徐玫领着几个婢女,让大麦几人轮流驾车,展开地图,向西北方向缓缓行驶而去。 离上京城越远,就越是暖和一些。只是,沿途的大地村庄依旧被白雪掩盖着,不见半点绿色,也不见有人在活动行走。 山林一片空寂。 “小姐,我们要不要驻扎一下,休息一阵?”大麦向徐玫请示道:“前面就是野熊岭了,据说其间有野熊出没,岭高林密的,活着许多野味呢。婢子方才看到有一只野雉飞过呢。小姐若是喜欢,咱们可以打些野味来享用呢。” 徐玫此行,只有一个大略的方向,并没有确定的目的,时间上更没有什么安排。想走就走,想停,就留下来扎营几日,自由随心。是以,大麦这才有如此提议。 徐玫出了马车,觉得那如同针扎一般的寒意少了些,眺望前方白雪皑皑的山岭密林,正要点头同意扎营,让几女好休息一番,却突然目光一凝,看向山林深处。 不多时。 天空之中一声响亮的鹰啼,林间传来一阵嘈杂的犬吠声,七八条猎犬散开着撒欢奔出来,紧跟着它们的,是数骑人马,却是十余劲装护卫拱卫着一位锦衣青年狂奔而出,看见徐玫几人,立即略微调整了一下方向,向着徐玫一行人直奔过来,阵阵雪落如粉! “小姐?”大麦向徐玫请示。 朱雀一身白灰色,在那些人调转方向之时,就已经借助马车的掩护,退入了旁边的树林里,隐去了行迹。对方人多,而且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人,她立即就判断了形势,做出了隐藏的打算!因为隐藏之后,一旦徐玫下令,她出其不意地杀出来,更有杀伤力,更容易建功! 徐玫面色不变,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这一队人马裹挟着雪粒狂奔过来,在她眼前散开,将她们包围在内! 这些人又是故意卖弄,奔行的速度极快,冲击的气势惊得她们拉车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不安嘶鸣!而他们跨下的骏马也因为在狂奔之中被突然勒停,难受之下,也长嘶出声! 那锦衣青年高坐骏马之上,打量着徐玫,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翻身下马,动作潇洒,神态风(流,向着徐玫抱拳,道:“却是我唐突佳人了。我名康晟,请教小姐芳名?” 徐玫没有开口。 这一行人,看到她们就直接奔行围拢,行为如此放肆,如同纨绔一般,显然存心不良,徐玫又怎么会轻易答话? “大胆!敢对我家小姐无礼!”大麦上前一步挡在徐玫面前,想要挡住那青年大胆放肆的目光,俏脸因为恼怒,生出红霞来。 哪知那青年看见大麦之后,眼中又是一阵惊喜,不以为恼,反而乐呵呵地道:“你告诉本公子你家小姐姓氏出身,我便赔礼道歉,且盛情款待你们主仆如何?” 徐玫气质出尘,容貌清丽无双;大麦身上却别有一番俏丽活泼。此时,大麦听见这锦衣青年竟然调戏自己,心中更加气恼,俏脸更红,咬了咬银牙,向徐玫微微低头。 她看出来了,眼前这锦衣青年来头绝对不小,行事肆无忌惮,面皮又厚如城墙,她就是再怎么出言训斥,只会惹来对方的继续口花调戏。那样的话,她自己受辱不说,也会给自己小姐丢脸。 所以,她不再开口,请示了徐玫出面决定,如何应对。是表明身份,还是如何。 若是自家小姐表明身份……这锦衣青年来头再大,又能有什么!大宣皇帝又如何,大康皇帝又如何!遇上自己小姐,都要以礼相待! 若是自家小姐下令攻击……大麦保证自己会第一个上去撕烂此人一张臭嘴! “公子姓康?是大康皇室中人?”徐玫淡淡地看向那锦衣青年,在他衣领对襟内侧看到了一抹明黄内衬,又在他靴子上找到神龙绣样,龙爪有四指……稍微一想,便又开口道:“大皇子殿下?” “咦?难道我们见过?”康晟听到徐玫说出他的身份,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上下打量着徐玫,眼中疑惑更深,微微摇头,道:“以小姐这种风姿,若是出现在本皇子视线之内,本皇子绝对不会没有印象的啊……真是奇怪……” 徐玫淡淡一笑,笑容让康晟越发惊艳心动。只听她缓缓开口,轻声道:“殿下这是远道而归吧?想来应该是收到京城有变的消息了?看样子,殿下并没有收到更确切的更近的消息?” “你知道什么?”康晟闻言,双目陡然眯了眯,身上涌出一股凶煞之气,足以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胆怯晕倒。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刚才的纨绔样子。 是个不简单的。 徐玫心中赞了一句,平静地道:“北胡背叛联盟,回撤途中严重为祸。魏将军奉命追击北胡军,却被大宣乘势而入收回了三城,几年筹谋毁于一旦!皇上收到噩耗,吐血昏迷,至今未醒。”她看着康晟,轻声道:“我若是大皇子,此时纵有九天仙女在前,也绝不会耽误半息!” 见那康晟一张俊脸几经变色,仍旧没有离开的打算……徐玫缓缓吐出几个字:“上京城几次天降不详异象……有人说,皇上要命不久了。” “回京!”康晟咬牙说出这两个字,用力看了徐玫一眼,调转马头,当先向着上京城方向,疾驰而去!那些护卫立即拍马追上,他们奔行的如此之快,竟然是将那些猎犬落在了身后,不管不顾了! “小姐,他们走远了。”大麦有些惋惜,不能狠狠教训那什么大皇子一顿。 徐玫笑着道:“行了,现成的猎物,收拾一下,中午吃点儿好的。” 雪地上,也不知是想要赔礼,还是他们不方便带了,康晟等人临走之前将猎物全部丢弃在地,有不少野味。 大麦看到有两只肥硕的兔子,顿时觉得满意了许多,提了两只兔子准备到一边收拾,道:“恩,小姐您等着好吧。” 她和自己小姐都很喜欢吃兔子肉。有野兔,也算是权作安慰了。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380 回转! 因为物资充裕,几个婢女都是极其能干的,很快宽大结实的营帐就搭了起来,宽椅圆桌,短榻软枕,地面上铺着厚实防水的油毡布,暖炉烧着,茶香袅袅。 门口一株万年青,浓绿而养眼。 桌面上有一盆红梅,身姿傲然,吐着芬芳。 外面,简易的灶台已经搭好,灶火烧的很旺,正在融着冰水。这些冰都是之前用优质的山泉水冻成了一块块,归置在行礼之中,携带了不少。 大麦在腌制野兔。 青瓷正在淘米准备闷饭。她旁边放了各类菜蔬很是不少,很快就能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彩陶正小心地削着一只菠萝。在她手边的水晶果盘之中,已经有几种水果被切成了圆形方形等等形状,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一切都如此舒适,没有丝毫不便之处。 若是徐玫看见一棵树格外喜欢或是一块时候格外喜欢,突然想要就此留下来,不想慌里慌张的赶路,她完全可以如此惬意舒适地住上几个月。 不过,徐玫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上元城离人烟稠密之处远一些,就不会随意留下来。 “若是再来几次,外面冰天雪地荒山野岭的,我都找不到箱子给你用了。”徐玫看着外面几女忙绿,摸了摸那箱子,轻松嘀咕道。 几十里外。 康晟突然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一个骤停,前蹄向天扬起,重重落下。几名护卫继续冲了一截,才反应过来跟着勒马停下,惹起一片嘶鸣之声。 有几匹骏马喷着响鼻,像是在抗议背上的主人。 “殿下?”一个中年护卫问道。看他的衣着,他应该是这一队的护卫之长。 “不对劲。”康晟俊脸阴沉,沉声道:“刚才那主仆,绝对不对劲。” “殿下发现了什么?”那护卫长面容一肃,沉声问道。 “那位少女,身份绝对不一般。若是一般少女,面对我等包围,怎么会没有半点惊慌害怕!若是一般少女,又怎么能准备地猜到我的身份!若是一般少女,又怎么会对大康的朝局大事如此了解,几句话几个消息就让我掉头走了!”康晟冷静下来回想刚才,紧紧抿了抿唇。 就在刚才,她轻易地打发了他,轻易的就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一般!而自己竟然因为她的寥寥数语就被打发了! 此时想想,就算上京城形势真的十万火急又如何! 他是康帝嫡长子,宫里有皇太后在,有他母后和母后身后支持他的外公一族在,朝中有许多饱读圣人之书的大臣们在,谁能忽略他这个大皇子!即便是康帝已经驾崩了,难道他这个大皇子没有回宫之时,谁也动一动那帝位试一试! 有些人就是要争,也的等他这个大皇子到了,才能发动! 他根本不必如此急迫! 刚才那名少女,也一样很重要! “齐师叔。”康晟向那护卫长一抱拳,皱眉问道:“以师叔的眼力,刚才那少女连同她的三位婢女,可有武功在身?功夫如何?” “她们几女同行,没有男子护卫,那几位婢女肯定是有武功在身的。两个年纪小些的,武功应该在三流之数,不算什么。”那齐师叔道:“但最后一位俏丽婢女应当是武功不俗,只怕达到了一流水准了。” “那名少女呢?”康晟问道。 齐护卫长微微一皱眉,有些不确定,道:“回殿下,关于那名少女,属下有些没有把握。属下并未在她身上感受到高深的内劲气息,好像她只是练了些简单的轻身技巧而已。但属下又记得,她身上穿的并不厚重……而如此寒冷,又非一般人能够抵御的住的。” “她出身不凡,身上有些能御寒的宝贝,并不稀奇。类似的玩意儿,我大康宫里也不是没有。”康晟心中已经看重了徐玫,但看重的却是徐玫可能有的身份和她的心智容貌,并不觉得她一个娇女能有多高明的武功傍身。无他,学武需要吃苦头方才能有成就,他的那些公主姐妹们,可是一个都没练成过。 “那就应该是了。”齐护卫长微微颔首。对于自己的眼力,他十分自信。“陛下打算怎么做?” “我想请齐师叔带几人回转,将她们一个不漏给我拿下来!”康晟远眺上京城,入目虽然一片冷寂,但此时空中暗潮涌动争斗激烈他却是完全可以想象!“或许,在此女身上,我们能有大收获也不一定。” 这种时候,一位娇女领着两三个婢女在外行走,又有那般言词谈吐,怎么想都觉得不同寻常。 康晟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莫放过”这三个字!不论如何,先将她们擒在手中,才是最保险的! “那陛下这里?”齐护卫长有些迟疑。 “凭着我的身份,难道在上京城谁还敢明着对我不利!”康晟道:“师叔只管去,将人请到我府上,好好招待!” “是!”齐护卫长领命道:“那位婢女功夫不俗,为保万无一失不坏了殿下您的事,属下需要分三人同属下一起回去,组成四象剑阵,便是超一流的高手来了,属下的四象剑阵也能将其拿下!” “嗯。”康晟点头同意,道:“师叔办事,我再放心不过。” 营地。 一桌饭菜收拾齐备端上桌子,徐玫挑了些自己想要吃的,剩下的都分给了几女。她正不紧不慢地享用美味,咬一口细嫩的茭白,正要细细品尝其鲜美,怔了一下之后,才继续将其细细嚼了吃了下去,向几女开口道:“之前那些人又回来了几个,看样子来意不善。都吃快点儿吧。” “咦,他们竟然敢回来?”大麦愣了愣,高兴起来,道:“那正好,一会儿我们吃饱了需要运动一下!” “别大意。”朱雀开口道:“婢子之前看过了,那十名护卫之中,有四人是使剑的,应该出自同门。大康有梅花剑宫,其门人俱擅长剑阵。那四人之中,有一高手在。若是使出梅花四象剑阵,只怕会很难缠。” 她难得开口说了这么多话。不过,这些本来就在她的兴趣之内,此时娓娓道来,众人也没觉得奇怪。 徐玫点头道:“来的正是四人。身上都有佩剑。应该是朱雀所言的剑宫门人了。” 朱雀立即起身,向徐玫请命道:“小姐,保险起见,婢子需要先突袭废掉他们其中一两人。” “恩,你去吧。”徐玫看向大麦道:“你也去帮忙。” 朱雀和大麦都走了出去。 青瓷和彩陶也站了起来,看向徐玫。 徐玫对她们摇摇头:“你们两个还是别参合了。我孤身一人站着也不好看。” 她敢这般行路,就不怕有人起了歹意。别说对方子来了四个人,就是来四十个,她也不会害怕。除非来了四百个,有长弓劲弩,她才会觉得是恐怖危机。 朱雀已经十分厉害了。有大麦协助,她们两人,未必不能将来人拿下。 至于询问来意……徐玫淡淡一笑,继续用起饭菜来。 片刻。 有骏马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是刀剑相击打斗的声音,大麦的娇叱,几名剑宫弟子一边抵挡一边试图解释…… “几位姑娘馒来,我等回转,不过是想要替我家殿下传话,没有恶意的……” “既然没有恶意,那就先将武器放下!”大麦道:“我们小姐娇贵,可见不得这些东西!” 那几人显然不会放下武器,不再只是防守,立即加紧反攻,想要将大麦给拿下。如此一来,大麦立即吃力,才几个来回,就有些抵挡不住。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不知从何处飞来,刹那将除齐护卫长之外的三人笼罩在内,忽然又如同梨花绽放几点洁白,那剑尖竟然几乎同时点在三人握剑的手腕上! “啊!” “叮当!” 那三人手腕吃痛,半只手臂顿时失去知觉,却是穴道被点,长剑拿捏不住,掉落在地! 白影飘过,三柄长剑咻的飞起,向三个方向而去,各自插入一株大树树干之中!长剑锋利,入树很深,竟只剩剑柄在外轻轻颤抖着! “谁!”这一番突然变故,让齐护卫长面色大变,猛然后退几步,持剑警戒。 白影飘落,朱雀现出身形。 齐护卫长眼神忍不住猛然一缩。 “多谢姐姐!”大麦笑了,拿长剑一指那齐护卫长,娇声道:“这位大叔,有我家姐姐掠阵,你的剑阵也布不成了,是不是?来来来,我们再打过!哼!还是大男人呢,竟然人多欺负我人少,真不要脸!” 齐护卫长脸色一红,正要说话,却见大麦已经执剑攻来,他不敢怠慢,只能拿剑迎接! 大麦的功夫深厚不如他,剑法的精妙也不如他。 但此时,对面大麦兴致勃勃之下的肆意攻势,齐护卫长虽然还不至于抵挡不住,但心头却在暗暗叫苦了—— 大麦身姿轻盈,他想要伤到她拿下人,没了剑阵相助,本来就并非易事!更何况此时还有一个他根本看不透的女子在旁边掠阵! 他竟然前后两次都没有发现此女存在! 刚才她突然出招,端的是又快又疾,若目标是他,只怕他也会吃亏!齐护卫长甚至在想,那女子废掉了他的三名弟子单单留他完好,莫非是为了给眼前这俏丽女子找一个对手?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情,算是做不成了! 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这位姑娘,我们真的没有歹意!”齐护卫长想到这里,不再进攻,只做防守,苦涩地道:“真的,我们就是想要替殿下传句话的。” “传什么话!”大麦口中做问,手中却丝毫不停。 “这个……”齐护卫长头脑急急转动,道:“殿下吩咐我务必当着贵主子面才说,姑娘,你看……” “看什么看!”大麦娇叱道:“我家小姐正在用饭!这会儿没空听你说!大叔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先打赢了我再说!” 大麦如此娇蛮,齐护卫长额头青筋直冒。他向着那片营地看了一眼,见那营帐内半点才只有一个小婢女探头查看了一下这边动静又回去了,时间这么久,那位小姐一点儿出来查看的意思都没有,齐护卫长一咬牙,向着大麦道:“如此,姑娘小心了!” 他拿出了十分真本事,又从背上再拔出一柄长剑,左右双剑在手,竟然独自成了一两仪剑阵一般,双剑配合十分精妙,大麦立即险象环生! 朱雀俏脸肃然,手落剑柄之上,一副随时准备救援的样子。 也不知是这位齐护卫长有所保留,还是大麦临危进步,她屡屡险象环生又屡屡化解,一时间打的格外激烈! 盏茶之后,大麦已经是香汗淋漓!眼看体力就要不支!就在此时,那齐护卫长使出一精妙剑招,一剑挑飞大麦手中长剑,而后收剑站定,道:“姑娘,得罪了!” 大麦输了。 齐护卫长也有些微微气喘。这一局,在他不能动用搏命杀招的情况下,他胜的也格外不容易。 大麦后退几步,略微平息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微哼一声,像是依旧很不高兴,开口问道:“真的是大皇子命人回来传话的?不是你胡乱揣摩主子心思,想要拿了我家小姐,去向你家主子问好?” 世间多的是这样的下属奴才。 主子不对是对什么多看了两眼,就巴巴地一定要弄到手里给主子送过去,讨得一点儿好处。 齐护卫长连忙否认,道:“贵主子一看便身份不凡,若非殿下吩咐,我等岂敢为殿下惹事。” “也是。”大麦道:“若你们真的惹怒了我家小姐,的确是替你们殿下惹下了大祸。”她没好气地看了那齐护卫长一眼,道:“跟我来吧。” 齐护卫长道了一声“是”,又示意那几个弟子抽空去收回长剑。若是长剑在手,剑阵一成,他还是很有把握一一拿下这两女的。拿下了这两女,里面的那一主两仆就是羔羊一般了。 但他才眼神一递,就听见大麦冷哼一声,道:“不想你那几个属下手腕断掉的话,就老老实实的!我姐姐脾气可是不好的很!” 381 寒冰 营帐内,青瓷和彩陶已经服侍徐玫用完的饭,自己也吃过了,又将给朱雀和大麦留的饭菜放在热水之中温着,才闲了下来,也正好是大麦娇叱警告之时。 “大麦姐姐真是厉害。”青瓷耳听外面动静,不禁赞道。 “所以,就像来的时候朱燕姐姐说的那样,我们还有的学呢。”彩陶也道。 她们称赞大麦,不是因为她武功厉害(朱雀显然武功更厉害),而是因为她这种装什么像什么的表现和临时的精彩发挥处理:方才,她和朱雀一番拿捏比试,既打断了剑阵替自己人平定了最大的威胁,又替自家主子称量了一番来人的斤两,又涨了小姐的威风脸面。更重要的是,她同那位中年人一番比试,拖延了许多时间,正好让自家主子能悠闲地用完了一餐饭,不被打扰! 多体贴。 徐玫笑道:“我们也该出去了。” 她也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康晟大皇子身份的护卫长又回转了。 青瓷搬出了一把舒适的椅子,放好了座垫和软枕,看着就舒适暖和。彩陶泡了一杯热茶,香雾袅袅。 徐玫捧着茶水,专心感受着茶水飞快地冷下来,在温度合适的时候将茶水啜饮而尽,才抬眼看向齐护卫长。 “大皇子属下,剑宫护法齐宏,拜见小姐。”齐宏向徐玫抱拳行礼。 徐玫微微颔首,而后抬起眼睛,打量了齐宏一眼,轻声问道:“阁下就是两仪剑齐宏?倒是我的婢女失敬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轻柔又悦耳,如同四月里拂过花丛的风,让齐宏紧绷的心弦立即放松了些,不禁抬眼,正好迎上了徐玫的视线。 她的眼睛真漂亮啊。 齐宏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而后整个人几乎完全放松下来,面上露出些矜持自傲之色,道:“正是在下。没想到,小姐也听过在下的薄名,实在是荣幸之至。” “两仪剑名动北地,谁人不知。我自问不算是孤陋寡闻之辈,当然也知道阁下大名了。” 徐玫的声音十分真诚,竟然让那齐宏由衷地笑了起来,乐呵呵的,开始与徐玫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两个人的交谈看似没有任何不妥,但若是稍微留意就能发现,两人交谈,一直是由徐玫在引导话题,自作恭维附和或是发问,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而那齐宏却是问什么回答什么,侃侃而谈,很快就透露出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哦,原来大皇子殿下是想要将我们抓回去么?”徐玫轻声道:“殿下分明乃是成大事之人,为何要在我们几人身上浪费时间,派了阁下前来?” “殿下未雨绸缪,当然是……”齐宏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却突然一个激灵,猛然后退一步,回想之前对话竟然模模糊糊想不来了,当即脸色大变,看向徐玫,目光闪烁不定。 “当然是我家殿下仰慕小姐仙姿,想要问清楚小姐出身来历,以待将来了。”齐宏很快又重新乐呵呵的,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向着徐玫走近了几步,目光微垂,显然是不敢再与徐玫的目光接触。 “阁下,请回吧。”徐玫淡淡地道:“我们即将远行,怕今生都不会与大皇子殿下再相遇了。” 果然。 一个人武功修为越是强大,神魂也就越强大。尤其是这位两仪剑齐宏,一人双手双剑能相互配合,比起一般人,显然神魂更强。是以方才,她问到了齐宏敏感问题,他立即警惕,清醒了过来。 齐宏一听,心知眼前此女已经知道他挣脱了她的邪术,肯定开始提防他……这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你两个厉害的婢女都不再身侧,他就不信了! 齐宏一咬牙,当即一提气,便要纵身向徐玫扑过去! 这么点距离,以他的速度,拿一个娇女,还不是手到擒来!而拿下了此女作为人质,剩下几个婢女还不是只能乖乖听话! 齐宏想的很美好。 但他才一提气,脚尖才弓起正要发力,耳中却听见一声悠悠轻叹,正不知所以不准备过问,想要继续专心上前拿人,却突然感到身上几处大穴猛然一麻! 提气的内劲,立即倾泻一空!突然的变故,让齐宏跌坐在地! “妖女!你,你对我做了什么!”齐宏感觉不到自己的内劲,心底不由生出一些恐惧来。 按理说,中了暗器被封闭了内劲,甚至于中了毒,都不至于让齐宏恐惧。但之前,齐宏他不知不觉之间就着了徐玫的道,被她迷惑,说出了多少重要消息,连他自己心中都没底!这种手段,可谓诡异!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没感受到什么就倒下了,立即就让齐宏以为是徐玫弄出了另外一种诡异手段,他当然忍不住怕了! “啧啧,竟然想要擒住我家小姐?”大麦走过来,恼怒地在齐宏身上踢了一脚,冷声道:“真是瞎了眼才不知天高地厚,让你生出了好大的胆子!” 齐宏满面通红,看向徐玫安静地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她身侧那两个小婢女正从他身边的雪地里找出了几颗褐色的圆圆的果子一样的东西,看了看,收了起来。 齐宏跟着看着一眼那几颗果子,脸色一下铁青!那果子他认得,是由徐氏商会供应的一种坚果,就算中原江南都不出产的,价格十分昂贵,他也是跟着大皇子,才有幸被赏赐过几颗尝鲜! 他堂堂梅花剑宫的右护法,赫赫威名的两仪剑齐宏,竟然就是被这样几颗果子给放倒了!而且,那果子竟然还好好的,被两个婢女捡回去,多半要被当成了小零食! 窝囊至极! “小姐到底是谁?”齐宏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 在他已知的所有的关系之中,没有一个人,能与眼前这位少女对的上的。 “莫非……”齐宏想到那果子,突然一个激灵,震惊道:“难道格下乃是徐氏娇女!” 只有徐氏娇女,才会丝毫无惧大皇子殿下的身份!也只有传闻之中的徐氏娇女,才会有这种风姿!天下之大,只有一位徐夫人!但徐夫人却有两女…… 齐宏回想自己所知的,关于徐事娇女的资料,判断了徐玫的身份,震惊之后,忍不住生出了兴奋。他从雪地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恭敬地向徐玫行礼,道:“原来是徐小姐,在下失敬,得罪之处,还请徐小姐原谅在下,不知不怪。” 不待徐玫说什么,他又诚恳地道:“我家大殿下真心仰慕徐小姐,心急这才鲁莽,还请小姐千万不要误会……若是可能,恳请小姐返回上京城,好让殿下一尽地主之谊。” 身为大皇子心腹,他几次听大皇子谈起过,若能娶到徐氏娇女,对于他而言会有多大助益。只可惜徐元距离大康太远了些,又不知道徐家愿意给自家娇女多少嫁妆…… 齐宏收回心思,格外谦卑诚恳。 不论如何,他若是能将徐氏娇女请回去,无疑是一件大功!而大殿下的直觉果然没错,此女身上,的确能有大收获! 无他,只要讨好了徐氏娇女,难道还怕不能从徐元那里获得大量的粮食!而眼下,大康虽然还不至于饥荒,但出粮没了绝大部分,今年说不定要有荒年…… 徐玫不知齐宏短短几息之中已经想了这么多。她微微皱眉,仍旧摇头,道:“阁下请回吧。我们才从上京城离开,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的。” 齐宏认出了她的身份,这并没有什么。 她人在上京城,虽然十分低调,有时候还换装出门,但却并没有吩咐一定要隐瞒身份。更何况此时她已经离开上京城了。齐宏背后的那位大皇子最近肯定会格外忙碌,也烦不到她。 齐宏还不甘心,但大麦却不耐烦了,道:“我家小姐已经两次发话了,阁下难道听不见?还是根本没有礼貌不将我家小姐放在眼里,还准备再来一次硬的?” “不敢不敢。”齐宏闻言,只能向徐玫抱拳道:“那,徐小姐,在下告辞。” 他的穴道未解,此时也不好向徐玫张口,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似乎有些不习惯,他的步伐看起来有一点儿滑稽。大麦要笑,却是被徐玫瞪了一眼。 终于,齐宏领着那名弟子,找到了自己的骏马,很快走远了。 大麦乐呵呵地去找朱雀指点自己剑法去了。刚才她竭尽全力,又被朱雀全部看在眼里,指点她几句,肯定能大有收获。 青瓷和彩陶也兴致勃勃地看。 徐玫微微摇头,淡淡一笑,返回了营帐。 她才放下挂毯,目光随意一扫,瞳孔一缩,猛然怔住,檀口微张,脱口道:“你醒了!” 那个男童,五官轮廓正是她看过无数遍的那种样子,此时却不再躺下,而是盘膝坐在箱子之中!他正看向徐玫,一双眼睛幽蓝如墨! 听到徐玫说话,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皱眉,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放了?” 声音有些冷,关键的是,音调也有一些古怪,徐玫勉强还能够听懂。 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刚才就醒了?知道了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徐玫定了定心神,心中不敢将其当成是小孩子对待,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罪?”那男童冷声道:“得罪强者,就是大罪!死了也白死!你放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感恩!反而要带来大麻烦!” 他此时看起来又长大了一些。但仍旧不过是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个六七岁的漂亮的不像话的小男孩,说着这样的话,就算徐玫心中有准备,也仍旧觉得十分怪异。 “我叫徐玫。”徐玫不想再就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争论,好奇地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这两个字,让那小男孩皱了皱眉,像是用力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忘了。” 徐玫愕然,看着那小男孩,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情果然有些糟糕。 眼前这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那其他的本事,估计也记不得多少了。那么,她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还有可能实现吗? 幸好,在之前的很长时间里,徐玫已经设想过这种可能,做过充分的心里准备,所以此时只是失望了片刻,就调整好了心态,想了想,缓缓地道:“我遇上你的时候,是约一年半之前的冬天……” 她将自己从遇上他时候起,到今日天降异象,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缓缓说了一遍,试图通过自己的描述,让眼前这男童想起些什么。至少,给自己取个名字。徐玫想。 从他醒来后说过的几句话上看,他虽然不记得了名字了,但心智还在,应该能得出一些判断。 “原来如此。你算是救了我。”那男童听完徐玫讲述,想了想,道:“听你这么说,我大概是之前受了重伤,才意外落到这个小世界来的。而这个小世界如此封闭荒芜……”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道:“你就叫我寒冰吧。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太在意。” 徐玫正要说什么,察觉到门口动静,没有开口。 这时候,大麦掀开挂毯进来,看见徐玫,跟着看见了那男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是寒冰。”徐玫对大麦道:“他醒了,暂时会同我们一路。恩,你告诉她们,准备一下,我们要离开这里,继续前行了。” “是。”大麦压住心中震惊,向徐玫和寒冰行礼,小心地退了出去。 寒冰从箱子里站起身,迈腿走了出来。他走了几步,打量了徐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黑了脸,口中嘀咕道:“竟然如此糟糕了?” 收拾行礼的过程中,寒冰一直十分郁闷。 他走出营帐,无视青瓷和彩陶几人,在雪地林子里转悠了一圈,很快走了回来。 “寒冰,是我疏忽了。”徐玫问道:“你才醒来,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暂时不必。”寒冰闷声道。 382 资质 徐玫笑了笑,没有再打扰。她看的出来,寒冰才苏醒,需要梳理消化自己的处境。 至于吃不吃饭这种问题……他一年多几乎两年都在沉睡之中没有沾过一滴水的情况下,身体机能都还在好转,凡人饭菜对于他来说,恐怕根本不是必须之物吧! 车子再次启程。 寒冰在车辕上坐了小半日,像是一边在观察这个世界,一边在梳理自己残缺了很多的记忆一般。他的面色很不好,明明是唇红齿白稚气未脱的孩童面相,周身却散发着极其凌冽的气息。在那气息压迫之下,原来负责驾车的彩陶苦不堪言,只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挨近寒冰的半边身体仿佛被冻僵成了寒冰,坚持不住,向大麦求助。但大麦也没坚持太久,半个时辰,就无奈地退下来,换上了朱雀。 朱雀同样一直在忍耐。相比之下,她内力比大麦稍微浑厚一些,但也有限。她之所以强,更是强在她的剑法一道上。但她意志坚韧,虽然也不好受,却也一直忍耐着。 终于。 寒冰仿佛是对这林海下的冰天雪地失去了观察的兴趣,皱眉绷脸,转身进了车厢。 徐玫放下了书本,看向寒冰。 寒冰在徐玫对面坐下,道:“徐玫,给我讲讲这片小世界的历史。” 他十分郁闷,因而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有些不客气。 徐玫没有在意,只当是小孩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向寒冰讲述起来。小半个时辰之后,她抿了一口茶水润了一下唇,道:“……就是这般了。恩,神话传说也有一些,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寒冰依旧虎着脸,点了点头。 徐玫便又将上古传说和天庭地府等等都简单地说了一遍,见寒冰似乎格外专注,心底有些诧异,轻声道:“……就是这些了。如今世人已经不再相信修道成仙之说,这些上古传说也就当成故事听听了。历史上,但凡相信崇道要谋长生的皇帝,几乎个个都成了昏君,没能落个好下场。虽然,这多半原因在于那些道士并没有太多能耐,但也这让普通人很难相信修道成仙的传说了。” “若非我亲自见过一个修道之人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我也不会相信世间真的有修道长生这种事情。”徐玫有些感慨。 “这些流传世间的上古传闻,多半是真的。”寒冰沉思片刻,一边揉着一边自己的脑袋,一边道:“小世界从繁盛到荒芜的情况,很常见,不算稀奇。这个小世界偏偏又规则也齐全的样子,失去了天地灵气,却让空间壁垒更加坚固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抑或,是有大能者出手,从外面加固了枷锁?” 寒冰又道:“既然你说之前有一个什么洪光道长误来此地又借着阵法离开了,那么,这壁垒就算坚固,也应该有限……或者是因为岁月太久而有所松动了……” 徐玫判断的没错。 这寒冰,果然不能以小孩子来看待。他记忆受损,但见识和判断力仍然在。就像一个常人就算失忆了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却让人能够开口说话分辨善恶一样。 那是本能。 “你有离开的办法?”徐玫略一沉吟,直接道:“我希望你离开之时,能带我一起。” 寒冰闻言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徐玫,缓缓点头,算是应下,道:“我暂时还没能想起什么,需要时间恢复。你放心,你救护于我,我必定会报答恩惠,不会食言,更不会恩将仇报。” “我相信你。”徐玫放下心来,道:“若你有什么需求,随时来找我就是。我徐氏在这小世界,还算有些财力和势力。” 寒冰点点头,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感悟修行。 徐玫没有打扰。 从寒冰苏醒到现在,她看似什么都没有向他询问,但却从他的言语神态之间,得出了许多结论。 别的不说,只说他从外界来,身份不凡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他在自己提到洪光道长离去之法时候的平静之中有所鄙夷,和在她说出带她离开的时候并未有太多为难之色,这更让徐玫欣喜—— 仿佛在他这里,破开小世界的空间枷锁,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只是他如今状态不佳,虽然才需要时间罢了。 …… 上京城。 康晟回到府邸,一脸阴骘。 康帝的情况很不妙。御医并没有查出太严重的疾病,但偏偏用尽各种办法,康帝都难以醒来。也不知没有醒过。但一次清醒,也就盏茶时间只能补充点儿汤水,根本什么都做不成!如此这般,他难以抑制地衰弱了下去,但一时间又不致命! 这种情况,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若是康帝清醒好转,他身份嫡长子,人品德行无差,能力手段也还不错,虽然没有多少功劳自立傍身,那是因为他还年轻,过去并不急于表现而已。他是嫡长子,康帝若要培养继承人,首先还是会选择他! 若是康帝直接驾崩了……那他身为嫡长子,继承皇位也是顺理成章,没有谁能争得过他! 但现在,康帝却是昏迷着。安亲王并两位皇子摄政监国。 也就是说,原本他是能够独站高处的,此时却要同一位叔叔一个弟弟平列站立,共同处事,根本不能做主!而一旦这期间有人在暗地里下绊子下黑手,让他不小心犯了错,或者他的弟弟表现极好超过了他,那将来…… 康晟猛吸一口气,坐在椅子里,不断地揉着太阳穴。 “殿下。” 齐宏疾步走近,在康晟耳边低语道:“启禀殿下,属下已经查明,那位小姐,乃是徐氏徐夫人之女,三月初抵达上京城的。” “哦?是徐氏女?我的判断果然没错。”康晟眼中露出些振奋之色,看向康晟道:“人呢?请回来了吗?” 齐宏低头,道:“属下无能,没能将徐小姐请回,还请殿下责罚。” “唔,既然是徐氏娇女,用强的确不合适。”康晟并未责怪齐宏。 但齐宏却不敢隐瞒,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她身边有高手护卫,自身又神秘莫测,属下无能为力,只能强调殿下并无恶意之后,回来禀告殿下,请殿下定夺。” “既然是徐氏女,若真被你轻易请回来了,那我反而要失望的。”康晟想了想,缓缓地道:“眼下我这里倒是分不出太多精力就追求女人……又不能来硬的……暂且算了,师叔让人留意她的去向行踪即可,先放一放吧。” “殿下英明。”齐宏长舒了一口气。 他选择跟随大皇子,除了因为一些原有的关系之外,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大皇子此人,绝不随意迁怒。就像这一次,他没能将徐氏女给请回来,差事分明是失败了,但大皇子却能体谅他的难处,并不责罚他! …… 一连三日,徐玫一行人的行程都十分平静。 寒冰端坐车中,闭上眼睛如同修行之后,这三日中,再没有睁开眼睛。 白天并不明显。 到了夜晚,不管是阴天还是晴天,徐玫都能明显地看见,有一缕缕乳白色的光丝,应该是月华,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车厢壁,投入到了寒冰身中! 这就是修道吗? 不是说,这个小世界荒芜了,没有灵气吗? 徐玫不知为何寒冰还能够修炼。据她所知,之前那位同样来自外面的洪光道长,明明是不能继续修炼的。 徐玫不明所以,观察了几日之后,平静了一下心思。 经过了一个小城,徐玫找到徐氏行会的人,给莫仁送去了一封信。 又过了两日。 徐玫一行人早已离开了小城,抵达了一处雪山之下。 四月中,远离了上京城,外面早已经是芳草萋萋,和风暖阳。极目远眺,碧绿的草原一片广袤,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这般美景之下,也少不了许多煞风景的时候。就像此时。 徐玫皱眉,向朱雀几人道:“西北方向,六里之外,有近百匪类正朝着这边赶来,你们去处理了吧。” “是!”朱雀领命。 大麦当然与她同行。想了想,两人又带上了彩陶去见识,只留下了青瓷服侍徐玫。 对于徐玫的安全,她们完全是不担心的。 安置了把椅子放在草地上,徐玫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心中一片空寂。 “你的神魂不错,难怪想要离开这小世界。”寒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走出车厢,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放在徐玫身边坐下,看向远处巍峨群山,眼中并无一丝波澜。 “你能使用储物戒了?”徐玫看了看他的手腕。 寒冰点点头,道:“恢复了一丝,刚好能够打开戒指。只可惜,你戒指里已经没有任何的疗伤药物天才地宝了。想要破开这小世界,还需要时间。我还有很多东西,没能想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徐玫心中涌出淡淡的失望,想了想,道:“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很多我都不记得了。”寒冰面无表情地道。 徐玫无言。 良久,在徐玫的视线之中,朱雀她们已经归来,她才听到寒冰开口道:“我并非人类,天生强大不凡。”他看向徐玫,见徐玫虽然有些吃惊,但并没有惊恐排斥,寒冰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继续道“所以,关于人类的一切,尤其是弱小人类的成长,我从未留意过。” “但人类虽然出世时候孱弱无比,但成长却是极快。总有天资纵横之辈出世,其才华成就让人赞叹。”他仿佛在安慰徐玫一般,道:“你神魂强大超出一般人,悟性应该很好。出去之后,只要不轻易丢掉性命,应该很快就能强大起来。” “你四个婢女之中,只有那用剑的有些不凡,应当能成为一不错的剑修。” 朱雀对剑专注,于这一道上悟性也高。这徐玫知道。 她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之中,有一点黑影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很快近了,正是一头金雕盘旋落下,背上之人,正是莫仁。 莫仁打量着寒冰,眼神忍不住眯了眯。 寒冰目光也在莫仁身上来回扫视,又看向那金雕,目露惊讶,向那金雕招了招手。 在莫仁惊讶的目光之中,那明明身形庞大的金雕在看见寒冰之后,似乎遭受到了无形的压迫一般露出惶恐,但这惶恐才露出来,那金雕仿佛恼羞成怒,拍着翅膀,长啼一声。 “咦,这只大鸟不错啊。”寒冰老气横秋地道。 “敢问老金怎么不错了?”莫仁开口道。 “它体内血脉不凡。”寒冰道:“我离开之时,会带上它。” “老金不会跟你走的。”莫仁声音有些冷。 他说带走金雕之时,竟然都没看自己这个主人一眼! 从当年第一次见到半死不活的这孩子之时,莫仁就知道,自己很不喜欢他。如今他醒来,却是正应了自己当初的判断:自己真的不喜欢他! “莫仁师兄与这金雕感情很深。”徐玫开口圆场道。 寒冰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莫仁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皱眉片刻,道:“能让它亲近信任……倒是有成为驯兽师的潜力。十八岁,倒也不算晚。” 说罢,他看向徐玫,道:“外面弱肉强食,你们既然想要去,就该又心理准备。我尚未恢复,带着凡人破空,不能带太多人。” 徐玫点头表示理解。 莫仁向徐玫递了个眼色。 徐玫起身向寒冰示意,与莫仁一起,向着群山漫步而去。 “他竟然真的醒了。”良久,莫仁才开了口,言语之中不知是何滋味,道:“恭喜师妹,就要得偿所愿。” “他受损很重,并不会立刻就走。”她说完这一句,突然停下来,看向莫仁道:“那么,你呢?你会离开吗?他说你有天分,应该不是骗人的。” 383 慎重 这个问题,徐玫一直没有问。 她知道,莫仁并不喜欢在“假设”的前提下去做选择。 之前,寒冰什么时候苏醒,醒了之后会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又能否有能力带人离开,这些都未确定之下,她向莫仁问出这样的问题,几乎毫无意义,那又为什么要问呢? 再一个,是天资的问题。 徐玫模糊地知道,一个人能否修道,修道之后同等条件下进步的快慢,也就是通常说的“资质”,是十分重要的。洪光道长已经肯定了她是一个“好苗子”,那莫仁又是怎样的呢?洪光道长也见过莫仁,却没有给出过任何表示。若是莫仁天资不好,她问他是否愿意一起离去,岂非是存心险恶,故意伤人! 但此时,寒冰却已经肯定了莫仁的资质。 所以,徐玫就问了。 莫仁与徐玫对视,看着她眼底的真诚,和其中些许的紧张,点头答应许诺离开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却被仅存的一些理智在最后的时刻压了下去,缓缓道:“我需要再斟酌一番,才能做出决定。” 话语十分沉重。 徐玫恍惚了一下,点头道:“嗯,你有了决定,告诉我一声。” 听到这样的答案,徐玫心底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酸涩失落,肯定是有一点儿的。毕竟,怎么说呢,她向他问出了话,就如同一个邀请,更是表明了自己的心,自然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但又一想,他若是立即就应下来,毫不考虑,说“上刀山下火海”毫不犹豫,这般浓烈炙热的表达且不论真假,但却实在是到了失去理智失去自我的地步……若是真听到这样的答案,她恐怕也不会高兴多久的。 这么一想,莫仁极其慎重地说要“斟酌”,这才是附和她期望看到的态度。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旦做出了选择,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理智的,也都是他负责任的选择。而对于她来说,也不会觉得遗憾吧。 再说,莫仁如今身居高位关乎很大,又怎么轻言“离开”。就是她当年,在洪光道长发话的时候,不也是没有立即启程吗? 徐玫目送着太阳从西方坠落,天空只剩一层薄薄的青白色,转头,寒冰周围的那些丝丝月华已经清晰可见……她轻声开口道:“莫仁,你说,今夜会不会依旧会有幽蓝天象?” 莫仁摇摇头:“难说。” 但他决定等着,等到明天中午才离开。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那个寒冰。虽然他总说自己记不得了,亦或是没关注过。 若是那幽蓝天象再来,寒冰恢复的必定要快多了。徐玫心想。 她却没有与莫仁讨论这一点。 篝火升了起来。 徐玫同莫仁对面篝火坐着,一边用餐,谈论着时局,偶尔抬头看一下头顶上静寂悠远的夜空。月亮似乎格外明亮一些。星辰仿佛更近了,像是就挂在头顶一样。 …… 元城。 白天的炎热终于过去,月亮升起来,高居楼台之上,看着漫天星辰,迎着轻柔的风,仿佛也有了些夜凉如水的感觉。 这一日,除了夏长渊常驻元城居于府中外,时常在外忙碌不归的徐夫人和徐立前徐惠也难得在同一天回到了府中。因为徐夫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是黄昏,且月夜清凉更适合团聚叙话,是以夏长渊便选择了这露台之上摆下了瓜果茶点。 “只差玫儿了。”夏长渊抿了一口沁凉的果酒,眼中生出些怀念,嗔道:“没想到,那丫头如今比我这个曾经五柳居士更要洒脱,说想要看北国风光,就真的一路过去了。眼下又被草原美景迷住,怕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转了。” 夏长渊已经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对自己的身份很是满意。且因为聚的多了,在儿女面前,话语也多了起来。不再像从前在姑苏之时,他坐在梧桐苑里,在妻子儿女面前,更像是个矜持旁观的客人一般。 “玫儿那样懒散的性子,我反正是学不来的。”徐惠笑着道:“我们一个个都忙的什么似的,她就知道多懒,一点儿都不知道替我们分忧呢。” “就是雅儿,都比她懂事多了。” 徐大太太李氏撇下徐大老爷,留着儿女们奔赴徐元,看到徐元蓬勃发展之后,就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两个儿子,徐立明被安排给徐立前做了一段副手之后,就接下了徐立前身上所管的道路桥梁这一摊子,有了官职,只是官职不高,因为他才来,资历太浅太浅;徐立复年纪还小,仍在读书;两个女儿,徐清已经出嫁到了松江,徐雅跟来了,跟在徐惠身后,很快忙碌起来。 李氏很懂进退。 她看出了如今的徐元再不同曾经的姑苏徐氏,所以只是在徐府住了一阵之后,就主动地买了个宅子略作布置,领着儿女们搬了出去。估计也是她教训了徐雅。如今的徐雅再不与徐惠争锋不说,处处捧着徐惠,完全成了徐惠的小跟班一样。 “惠儿,你这么说,就是欺负玫儿不在这里不能跟你争辩了。”徐立前替徐玫不平,道:“这些年,玫儿看似懒散,但立下的大功劳却是一点儿也不少!就像这一次……” “行了。”徐夫人打断徐立前的话,淡淡地道:“玫儿性子懒散,不耐俗务,记不记功劳的,她哪里会在乎。” “那的确。”徐立前点头附和道。 徐惠咬了咬唇,俏脸闪过一丝阴郁。只是在月夜之下,灯火不明,谁也没有留意到。 “不过,母亲,玫儿是真的又立功了,不是吗?”徐立前却仍旧替徐玫说话,眼中有兴奋之色,道:“您知道让她查一下一笔有些异常的订单咨询,她愣是在端短时间之内,给大康爆出了大案子!眼下,康帝昏迷,大康虽然没有同之前渤海国一样爆发内乱,但也暗潮涌动,无力南下了!” “更神奇的是,她人在上京城,竟然能碰到两次天降异象!寒潮诅咒,几乎弄得大康人心崩溃了!” 徐立前从前是站在大夏立场上的,如今当然就是站在大宣立场上的。大宣得了巨大的好处,他当然高兴的很。 徐惠咬了咬唇,道:“大兄,不是说,这些动荡变故,和玫儿关系并不大吗?难道我们得到的消息不一样?” “惠儿,你没懂我的意思。”徐立前笑着解释道:“之前在渤海国,玫儿也就是杀了一个人而已,但紧跟着的就是渤海国形势大变,你能说那些都与玫儿没关系?” “你看这一次,安王偷粮酿酒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康国内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但玫儿去了,稍微弄了点儿手段让这一点曝光了,不是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 “就别的不说,只说‘恰逢其会’这一点,就格外神奇。”徐立前笑着道:“是不是这样?” 为什么变故发生的时候,徐玫都碰上了呢? 徐惠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有些不以为然:渤海国的时候,换成其他人杀了胡不为,,造成的结果估计也差不多。渤海国内乱了,那边的商会管事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要偷渡人口!这一次去大康,若是她奉命去调查,查出真相因势利导让大康乱起来,她也完成能够做到!甚至能比徐玫做的更好! 至于那幽蓝寒潮,能与徐玫有什么关系! 徐惠却并不会将这些“不以为然”讲出来。因为那样会显得是她妒忌自己的妹妹一样。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哎,母亲,大兄,我听说,上京城的变故,其实更多是大宣出手参与搅动的?是不是这样?” “大宣需要一个切入点。”徐夫人道:“正好,我们徐家找到了一个切入口,送了出去。” 徐夫人并没有替徐玫。 这让徐惠听起来舒服多了,她点头道:“我就说嘛。不过,大宣和咱们徐元是盟友,大宣稳住了,徐元也就更稳了。宣仁帝性子倒是怪,竟然现在都不成婚……” 徐立前已经定亲了。 并非是与哪方势力的联姻。而是在徐元立国之后,几乎算是举族在徐元担任官职做事的林家之女。说起来徐玫还认识,正是林溪。也不能说是徐家为拉拢林家。林家的读书人是对徐元做出的很大的贡献,尤其是在教化这一方面,但若说拉拢,他们分量还不够。眼下的徐元还不需要。 只是因为,徐夫人告知徐立前应该成亲了,而徐立前自己相中了林溪。又恰好林溪出身不差,性格人品学识都不错,自然而然就定下了这一桩姻缘。 身为皇帝,后继无人,是举国大事。 眼下的大宣,已经不是之前那岌岌可危随时都会灭国的大宣了。大宣后位,那是多么尊贵的一个位置! 徐惠的心,突然间有些乱了。 胡不为之后,她打定了主意不外嫁。但这几年,形形色色,她接触的青年才俊不少,但却再没有一个能让她看的上眼的……或许有几个还不错的,而他们显然不会肯入赘徐家…… 徐元早晚要宣告立国。 立国之后,她便是王室公主。 一个公主出嫁,其实也不存在着入赘不入赘这种问题了。她将来,未必不能有一个非常不错的成亲对象。 但此时此刻,“大宣后位”这四个字从她脑海之中突然蹦出,竟然就牢牢占据在她脑海之中,难以抹去了! 大宣和徐元是盟友。 盟友之间,为了巩固联盟,互为姻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了……那宣仁帝已经掌控了国内,从国内娶一个皇后,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多帮助。但若是能娶…… 若无徐元支持,大宣根本熬不过之前岌岌可危的形势!今后大宣仍要徐元支持合作! 那么,拿出一个后位向徐元求娶,才能彰显大宣的诚意?! 徐惠想着想着,有些恍惚起来,接下来一家人在谈论什么,她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散了之后,徐惠提了提神,与徐立前走在了一处。 “大兄你说,那宣仁帝一直没有迎娶皇后,是因为什么?周汐儿身后站着周太傅,都被他退了婚……不娶周氏女,他还想娶什么人?”徐惠低声问道。 想当初,听到周汐儿被退亲前途暗淡,她心中还快意了好几日。此时又想起她,徐惠心头又格外高兴起来:若是周汐儿当上了大宣皇后,从此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尊贵女子,她徐惠心头肯定不会好过的。 “这个,我还真知道一些。”徐立前赞道:“之前,大宣国形势不好,随时都有亡国风险,就连周家看不看好,找理由毁了亲。那样的情况下,宣仁帝干脆决定暂时不娶不纳,省的亡国之时,连累了别人没有活路。不得不说,他能这么想这么做,实在是让人钦佩啊。” 原来周汐儿是自己退亲的?那她真是眼睛瞎了!如今怕要后悔死了吧! 徐惠心情更加愉悦,问道:“那现在大宣稳住了,亡国危机肯定没有了的,宣仁帝也该迎娶皇后了吧?回头草不能在吃,那放眼天下,不知他会娶哪家的女儿?” 她甚至没有察觉,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连语气,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少了一些字数,回头补上。)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 384 三变 “咦,你不知道?”徐立前闻言有些惊讶,笑道:“以大宣和徐元的关系,大宣的中宫之主,当然非我徐家女儿莫属了。” 徐惠心跳漏了半拍,再次问道:“大兄,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是母亲有了什么打算吗?” 她突然觉得非常糟糕。 她发誓不外嫁,家里人都是知道的。那么,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有这样的机会,只怕母亲和大兄首先不会想到她! 谁知道徐家才几年间就兴盛到如此地步! 再回头想想,当年,徐夫人明明心底已经有了大方向,却一点也不像她透露,反而用“家族隐秘”这样的藉口,用胡不为当由头,眼睁睁地看着她发誓不外嫁,没有丝毫的劝阻! 什么家族隐秘,如今看来,都像是笑话! 徐玫那丫头发过什么誓言了!她甚至都能保有经书数日!她知道的家族隐秘,甚至比自己更多! 却没有谁去让她发誓! 徐惠想到这里,心头又有些不平起来。 徐玫游山玩水懒散轻慢,却深受信任备受称赞!自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反而被常被质疑总被看低忽视! “早在去年春上,宣仁帝就已经向玫儿提出婚约了。”徐立前不知徐惠所想,这句话说得相当的高兴:“这一次,玫儿去大康,也是应宣仁帝的邀请呢。从大康局势变故之局上,就能看出他们二人配合默契……” 如同当头一个霹雳劈下来,徐惠一瞬间懵了。 “惠儿?”徐立前几句话说完,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只见徐惠已经落在他身后几尺远,停在了原地俏脸呆滞,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徐惠回过神,掩饰了一下,快走几步,道:“没什么,我刚刚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走了一下神。”她回想徐立前的话,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佯作感兴趣地问道:“刚才你说,宣仁帝去年就开口提过联姻了?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还是你们都瞒了我一个?” 她咬了咬唇,有几分怒意,几分委屈。 徐立前忙解释道:“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据说是宣仁帝先是直接向玫儿表达了爱慕之意,玫儿只是向母亲询问过一次。惠儿你也知道,母亲的嘴巴有多严,她若是觉得没到时候或者没有必要,绝不会随便说出口的。” 徐惠皱眉,问道:“听大兄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并没有确定下来?” “说定了,也没定。说没定,也定了。”徐立前说到这里有些感慨,道:“赵仁那小子实在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去年春天,他虽然向玫儿表达了心意,却并没有正式立下婚约。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时候,他并不一定能够撑住大宣不倒,怕万一大宣亡国,连累玫儿和徐氏。也正式因为这一点,大宣和徐元两方这一年多,只是默契地进行了些合作,从没有高调宣布结盟。” “眼下大宣稳住了,宣仁帝若要大婚,他选择相伴一生之人,你说除了玫儿,还能有谁?” “原来如此。”徐惠喃喃。 徐惠抬头看那皎洁的月色,在这南方的四月的夜里,突然觉得有些冷。 “惠儿,你这是怎么了?”徐立前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徐惠心中一慌,笑了笑,道:“我这几日无意间听到有人谈论,猜测大宣皇后最后会花落水谁家,许多人都提到了徐元。雅儿那丫头当时也在,我看她似乎有些上心,才会问一问。没想到,原来早就定好了,是玫儿。” “不过,是玫儿才是最正常不过。”徐惠绽放笑容,似乎很替徐玫开心的样子,道:“他们可是青梅竹马。” 是啊,那人如今是宣仁帝,当年却是莫仁。而身为莫仁,他先是受徐玫救命庇护之恩,又一直另眼相看十分尊重,他也是少年人,会对徐玫心生爱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方才,是她突然间心乱了,失了分寸。 幸好,这一点,还没有人发觉。 徐立前恍然,点了点头,道:“不过,惠儿,这件事情,目前还不到公开宣扬的时候……” “我知道。我不会随便宣扬出去的。”徐惠应道。 徐玫是女方。若是谈婚论嫁,总需要男方首先公开表达诚意才是。 徐惠又与徐立前谈笑几句,便就散了。徐立前一走,徐惠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殆尽,前行的脚步也格外慢了下来,没有回自己院子,沿着小径,在园子里慢慢行走。 南方的花终年敞开,硕大艳丽,却少了很多的美感。徐惠看着月光下的各种花草,心中郁郁并未得到缓解,反而越发有些烦躁。 两个婢女跟在她身后,默默无声。 徐惠看了她们一眼,张了张口,发现她们不是流苏,又没有了开口的兴致。 这一夜,徐惠坐了很久。次日醒来,发现身上有些懒懒的,便就不再出门,留在府上,拿了一本书,随手翻动着。 “小姐,流苏姑娘来了,您要不要见见?”说话的是她的另外一个婢女,名叫绿蕉。 流苏早已嫁人。 不止是流苏。随着她的年纪增长,跟随在她身边的婢女,比她年纪大的几波,都一一出嫁了。而替补上来的绿蕉几人虽然也是自幼跟在徐惠身边的,但不知为何,徐惠总觉得情分要少了一层,更何况是“交心”了。 “恩,让她来。”徐惠点头道。 片刻,梳着圆髻的流苏走了进来,就要跪拜在地,给徐惠请安。 徐惠向她腰间扫了一眼,摇头道:“算了。你怀了身子,就别折腾行礼了。回到我这里,也算是回了娘家,不必那么多的规矩。” “婢子多谢小姐体谅。”流苏福礼,得到示意之后,在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 “今天有空过来了?”徐惠问道。 流苏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笑意温柔,道:“小姐这就是笑话婢子了。自从肚子里多了这个小家伙,婢子天天都有空,都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才好了……今天本是过来找之前的姐妹们说话的,没想到能碰到小姐没有出门,真是幸运。” “看来,你丈夫对你很不错了。”徐惠道。 “有小姐在婢子身后站着,他怎么敢对婢子不好?”流苏言语柔和,显然日子过得十分不错。 “行了,你也不用替他说好话了。”徐惠摆摆手,道:“你嫁人,你自己满意就好了,与我关系不大。” 当初,流苏到出嫁年龄,徐惠是替她选了好几个出身不错十分能干又样貌很好的年轻人供流苏挑选,没想到流苏最后却听从家里的建议,选了自幼相识的一个老实人。没错,那年轻人唯一的长处,便是老实勤恳。他头脑木讷,没有半分精明能干,就是有人提携,他也到不了多高的地方。长相也是一般。 徐玫实在有些看不上。但流苏满意,她也不好反对。好在他家境还算殷实,在徐元买了不少地,算是小地主,流苏嫁过去,也不会缺吃少穿。 流苏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罪道:“也是怪婢子,忘了小姐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 徐惠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恍惚,道:“流苏,今天,你就同我说说你们家长里短的小事。”她有点儿想要听一听了。 …… 草原的夜晚,并不安静。 夜风从山脉之中流出出来的声音,草丛之中昆虫活动的声音,远方有狼群向着月色长嚎的声音,和近处篝火燃烧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听起来格外热闹,又无比静谧。 几位婢女都被遣下去休息。 寒冰坐在车厢顶上,沐浴在月光之中,周身乳白色月华聚集萦绕,宛若仙人。 徐玫和莫仁围坐在篝火旁。 两个人原本就坐的很近。在月亮升起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仰望夜空,不知不觉之间,靠近了许多。 他的肩膀已经挨到了她的肩膀。仿佛此时,有一种无形的气息,将两人联系在了一起一般。 月光轻柔。 山峦细语。 草原呢喃。 莫仁握住了徐玫的手。两个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了一起,毫无间隙。 这一刻,徐玫心中安宁极了。 她没有去想,莫仁这一握,是因为他到底做下了怎样的决定。因为完全不必去想。 若是他决定留下来,送她远行……那么,在遥远的将来,她回想起此时此间,想起这一份朦胧的情愫,就不会再有任何遗憾;若是他决定一起离去,共赴那未知的将来,那么,她会与他同心并肩! 所以,此时此刻,当真什么都不必去想。 徐玫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她心底再次生出悸动,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看向东南方的夜空! 莫仁也跟着站了起来,握住的手并未松开。 片刻,如同之前两次一模一样的动静再次开始了!徐玫再一次听到了整个天地仿佛被高速转动的转头破开一个缺口的声音! 遥远的天上,有一团幽蓝之光,急速而下! 这一次,它的速度仿佛快了数倍,只一眨眼间,就破开了无数距离,来到了眼前! 徐玫紧紧抿唇,目光落在寒冰身上,见他依旧坐在车厢顶上,怔了一下,暗道一声糟糕!前两次已经毁掉了两只箱子!这次若是将整辆马车给毁掉的话,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就不方便了啊!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张口提醒,但只一瞬,她就发现提醒什么的已经来不及! 那团幽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同一座湖泊从天而降!预料之中的幽蓝烟火再没有出现!那湖泊冲着寒冰倒扣而下! 徐玫几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一股仿佛能将人冻裂的极寒从身上蔓延而过,连同思维都被冻住了! 许久。 徐玫首先回过神,看到眼前景象,紧紧抿住了唇。 就在她眼前,所有的幽蓝聚集能偌大球体,将寒冰和整个车厢都包裹在了其中!大球足有六尺方圆,流淌着幽蓝光泽,瑰丽而神异! 莫仁也挣扎回神,立即拥着徐玫后退数步,口中问道:“玫儿,你没事吧?” “我很好。”徐玫应道。 莫仁这才定神去看眼前奇景,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个人就这么看了很久,徐玫听见了一声鹰啼,却是金雕不知从何处飞了回来,落在莫仁身边,挨着他摩挲着,仿佛是在向莫仁述说着它的害怕与担心。 “我去看看她们。”徐玫想起朱雀几人。 莫仁安抚了一下金雕,跟在徐玫身后,绕开那一团散着无比寒意的幽蓝光球,走到了后面营帐。 朱雀已经清醒过来,正要出门寻找徐玫。见徐玫无恙,她立即就近去看望大麦。大麦有些不好,在朱雀呼唤之后醒过来,像是有些伤到了,一时间没有气力,无法行动;而后面的青瓷和彩陶更加不好,就像最开始大麦所受的那次一般昏迷着,一身僵硬冰冷。不过,有大麦的经历在前,徐玫知道她们没有生命危险且能够恢复无恙,便也放了心。 吩咐朱雀看护几女之后,徐玫离开营帐,又走到了那团幽蓝光球之前。 “看来之前两次的烟火表演,有许多能量都被浪费掉了。”莫仁轻声道。 “也不完全是浪费。”徐玫道:“那绽开的幽蓝烟火盘亘天空,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才能最大程度地掩饰最终那一点幽蓝找到正主吧。”顿了顿,徐玫道:“外面救援之人也是煞费心思。” 毕竟,一开始寒冰伤势很重,显然失去了自保之能。就算他的身体衣服一般武器难以伤到……但万一不是这个灵气尽失没有高人的小世界呢?就算是这方世界,真想要了寒冰的命,也总能想到办法! 莫仁点了点头,道:“这一次有他主导,看来他能够恢复不少了。”他环视左右,又道:“幸好,此地人迹荒凉。不然,眼前这神异之景,不知要引来多少恐慌和麻烦。” 徐玫心底也生出了些庆幸。 若她仍然留在上京城,面对大康来人,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沉默片刻。 莫仁开口道:“玫儿,我决定了,要与一起走。”他没有转身面对徐玫,但握住徐玫的手却格外用了用力。 待徐玫转头看他,他才转过头,迎向了徐玫的视线。 莫仁道:“我从一个被追杀的皇室遗孤,到如今的宣仁帝,这十八年的生命,的确是十分精彩的。当年我只为求生奔逃之时,从未想过有一日真的能登上皇位,成为站在最高的那个人。但十八年后的人生呢?振兴大宣,安民兴邦,收回疆土,甚至成就大帝……那都是能够想象的到的生活!” (多出几百字,补足上一章的广告部分。) 385 “短暂的,现在就能够看得见尽头的人生,的确乏味。”莫仁沉声道。 徐玫对他最后这句话深有感触。但她还是问道:“大宣呢?你若是离开,大宣怎么办?” 莫仁孤身一人,全无兄弟姐妹。更别提有继承人了。 前面新帝倒是留下有两个皇子。 大宣能有今日,完全是在莫仁百般坚韧之下坚持下来的结果。换成新帝在位之时,未必能做到他今天的样子。而莫仁如今在大宣声望赫赫,无人能及! 一个新的继承人,未必能镇得住他留下的大宣! 若是镇不住……那岂不是说,莫仁这几年的心血都毁了! “之前新帝留下了两个皇子,有一个还不错,当年主动要求去了刺水前线从军当了一个小兵。一年多下来,他累功当上了校尉,是个脚踏实地心性坚毅的,也算不错。或者,朝阳关心民生,名声不错,若有周太傅辅佐,也能挑起这担子。” 莫仁看向徐玫,缓声道:“或者……真论起来,你们徐家人身上也有一半赵氏血脉,我禅让给徐立前,也是可以的。” 徐玫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一点来。 她怔了半晌,摇摇头,道:“你身后的这些,需要你这里料理。我不会有任何意见。”她看向那幽蓝光球,道:“我们的时间估计不算多。待他醒来,再询问一番吧。” 莫仁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很快,黑夜褪色,黎明到来。 当太阳从远处的地面上跳脱出来之时,天地之间,突然仿若新生一般,能洗涤心灵。 大麦已经彻底恢复过来,开始做早餐。 “你有没有觉得,这光球比昨夜一开始稍微小了些?”莫仁问道。 徐玫点点头:“是小了些。应该是他吸收了这里面的能量。” 莫仁对这幽蓝光球很好奇,十分想要伸手感受一些,但又有些怕造成什么未知的后果,因而忍住了,围着光球绕力量一圈,脸色有莫名之色。 早餐做好了,有些简单,是北方人习惯的麦饼小菜,一些草原上新鲜的牛奶和一些水果。简单美味,并不敷衍。 徐玫也向莫仁展示了她的戒指。 这让莫仁感到惊奇,笑着表示,自己对未来生活的精彩,更加向往了。 早饭之后,他正吃着水果,听到天空中金雕一声啼叫,面色微变,对徐玫道:“师妹,我们有麻烦了。老金说,我们这四面八方都有人向这里赶过来……看来,昨夜的动静太大了些。” 之前的异象,是有幽蓝烟花的绽放,吸引了人的心神。而这一次,却是一个幽蓝光团划过大半个天空砸下来,明眼人都能判断出它的落点,所有立即就有人找过来了! “无妨。”徐玫看向那团流光溢彩却暗藏着危险的幽蓝光球,轻声道:“我们这个小世界,还能有谁能伤害到他吗?” 只要靠近,如徐玫,也能感受到那光球之中骇然刺骨的不属于这个世间能有的极致冰寒!她甚至想,她若是胆敢去好奇触碰也好,或是去恶意捣乱也好,只怕都会立即被冻成冰渣! 这恐怕也是寒冰就这么大咧咧地将所有幽蓝凝聚在一起的自信所在! “收拾一下,我们退开些。”徐玫道。 他们离远些,会少很多麻烦。在这里人聚集的多了,再靠近些,等候消息,就是了。 “他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师兄不必在这里耗着。”徐玫想了想,道:“既然师兄做出了选择,还是要将后事安排妥当,让自己走的了无牵挂才是。” “恩,师妹说的对。等人来的多了,我看看情况,再走不迟。” 莫仁陪着徐玫几人收拾了营帐后退到了两里之外,重新驻扎下来。很快,终于有人赶了过来,却是来自另外一个方向,看样子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那部落首领看到有有幽蓝光球果然十分震惊,有人当场就跪下来,叩首而拜,如同膜拜神迹! 无论是草原牧民,还是中原百姓,对所有他们不能理解的奇异之物,都是满怀崇敬的。 而那个首领却没有那么单纯。他绕着那幽蓝光球饶了几圈之后,终于忍不住,从自己属下叫了一个人,命令属下去碰那光球! 就在徐玫几人的视线之中,那名草原勇士在双手碰上那幽蓝光球的一瞬,无形的冰眨眼蔓延了他的整个手臂,又眨眼碎裂成只会了冰渣!纷纷扬扬,落在了地上! “啊!” 那中年汉子一声怪叫,猛地后退几步,满面煞白。 地面上,碎肉晶莹,没有丝毫血迹!而在他手臂的断口,也一片煞白,同样没有一点儿鲜血流出! 那是因为极致的冰冻,冰封了断口!冻住了鲜血!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那中年汉子才能捡回一条命!不然,一支手臂没了,光流血,怕都能要了他的命! “神啊,请原谅我等卑微凡人不识真神,冒犯了您……我等愿意下跪三日赎罪……” 有了这个教训,剩余的人再不敢轻举妄动。除了那一脸阴晴不定的首领,他带来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额触地,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各种各样祈求宽恕的话。 徐玫和莫仁见状,放下了心来。 寒冰能护住自己最好了。 又过了一阵,陆续又有几批人赶到,见眼前异象,又有人在叩首赎罪,其中一人还没了一条手臂……新来的人们也都不敢如何,有的也跪下来叩拜,有的还在揣测不定。 大麦也走了过去。 她会向众人宣扬说:他们正巧路过此路,离这幽蓝神光最近,但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一只鸟儿扑向这光球,结果被冻成了冰渣,是以不敢乱动,离的远远的扎营观望…… 这个说法很合理。 莫仁觉得不会有人怀疑什么,而以徐玫的能力足以保住性命,便离开了。他决定了离去,当然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 但让莫仁没有料到的是,早就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徐玫几人! “殿下,事情就是这样。”齐宏禀告道:“不说前两次幽蓝异象发生在之时徐氏女正好在上京城这种巧合,这一次,我们的人亲眼看到那光球冲着她们一行去的!事后,他们留心观察对比,发现她们之中的那个小男孩不见了!” “殿下,事情神医让人难以揣度,属下不敢妄言,还请殿下早作定夺才是。” “那幽蓝光球奇寒无比,只要触碰一下,就能将人血肉冻成冰渣?”康晟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光芒,再次问道:“而且,即便是利用刀枪等等外物相碰,只要碰上的,无论是何种坚韧之物,都会立即成冰渣?” “是。属下的人亲自验证过了。”齐宏低声道:“他们说,若不是他们放手的快,只怕也会丢掉一条胳膊才行。” “世间竟然有如此神异之事?”齐晟震惊不解,而后俊脸一沉,冷声道:“可笑之前那些人众口一词,是说大康无得犯了天怒,才遭致惩罚!” “世人愚昧,殿下何必要跟他们计较。”齐宏补充道:“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那师叔觉得,那无比神医的幽蓝光球,也许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康晟问道。 齐宏道:“属下不敢妄断。” 康晟沉默片刻,问道:“师叔,你觉得,父皇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齐宏愣了愣,这才想起,眼下对自己主子最重要的,还是大康皇位。其他的,神异也好,诅咒也好,都不是他眼下应该关心的。他想到此处,连忙道:“属下不知。” 其实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有了定义:康帝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是不可能再有彻底好转的那一天了。眼下他们在意的,是康帝什么时候才能油尽灯枯,等待尘埃落定之时,大家也能松一口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父皇的日子,也许不多了。”齐晟道。 “那草原那边……”齐宏低声道:“还关注吗?” “嗯……”康晟眼中一亮,笑道:“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我那弟弟不是一直标榜自己孝顺吗?你找人将草原惊现神物的消息透露给他,就说,那神异光球是仙人显圣,保不齐能救醒父皇呢?” “是。”齐宏并不是很理解康晟这么做的意思。但他领命道:“属下立即就去办。” 康晟满意地点点头。 …… 草原。 幽蓝光球一日比一日缩小了一些,十日之后,几乎能够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形存在了。 这让周围的人们越发敬畏,朝拜的时候更加的虔诚了。而周围,已经聚集了近千人。 徐玫几人又将营帐再次退后了两里地。 但莫仁离去之后,她们一行人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家,在这周围聚的人多了之后,鱼龙混杂,并非人人都心怀敬畏,许多心怀叵测之人,难免要将目光打到徐玫几人头上。 第三日,大麦愤而斩杀了一个调戏她的草原人,那人似乎还是一个部落的贵族,当时引起了许多草原人联合,扬言就要将大麦抓住治罪,变成女奴! 大麦大怒之下,再次斩杀数人!眼看她支持不住,朱雀终于奉命杀出,一剑点杀十八人,个个正中眉心,溢出一点红色!她狠辣高绝的武功,才终于震慑住了这些草原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也换来了两日平安无事。 但徐玫还是低估了草原人的“凶悍无畏”,低估了她和几个婢女们的容貌所带来的吸引力,到了第六日,有一个北胡贵族领着五百人包围了她的营帐!说是要替之前被大麦杀死的亲人报仇! 无法善了,只能战! 这一次,徐玫亲自出场,直接动用了她最强大最有效的暗器能力,一把铁菱角撒出去,立即就有十人毙命!加上朱雀剑法高绝犀利过人,对方五百人才距离她们营帐二十丈外,踏入圈子内的几十人一下子全没了! 北胡人怒极,下令骑兵冲锋! 骑兵速度太快,加上战马也大大地降低了两人的杀伤效率,眼看就有骑兵已经冲到二人面前,下一刻就要从她们身上践踏而过! 但就在此时,那些战马却是痛苦嘶鸣一声,一个个突然抽搐倒地!背上胡人当然也无法幸存,死在了几女之手! “有毒!” “好,好!五百北胡精兵,竟然拿不下你们几个姑娘家!哼!以为这是中原呢,竟然嚣张至此!”那北胡贵族脸都青了,五百骑兵,几乎是他的所有家底了!如今在此折损了近一半,他的心简直在滴血! 北胡贵族脸色阴沉无比,突然高声大笑,道:“真是好一朵金花!”他纷纷几句,转身打马快速而去。 “小姐,我们怎么办?”大麦道:“那人怕是要去搬救兵了。” 刚才五百人并非不能拿下她们!只是那贵族心疼了,这才没有命令继续冲锋! “若是调来一队弓箭手,我们就危险了。”大麦低声道:“不如趁现在,我们先撤远一些,再想办法。” 若有万箭齐发,她就算自己能活下来,青瓷彩陶肯定是活不了了。 徐玫没有坚持,走到那幽蓝圆球边,看其只剩半人高方圆,其中寒冰的身影已经十分清晰,低声道:“我们先撤进山中去躲一阵。” 草原上毫无遮挡,最怕弓弩。 只要进山,她们这几人就能轻松地与数千敌人周旋。 大麦松了一口气。 在众人监视之下,她们也没有收拾营帐,也没有带上骏马,直接有朱雀开路,由大麦带上了青瓷和彩陶两人,徐玫殿后,向着不远处的群山冲了过去! 几个娇滴滴的,显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家,加上首领不再,一时间竟然没有人预料到她们会冲进群山,没能行程有效的阻拦,只是无力地射出几只箭后,让她们顺利地进了山!几个娇滴滴的,显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家,加上首领不再,一时间竟然没有人预料到她们会冲进群山,没能行程有效的阻拦,只是无力地射出几只箭后,让她们顺利地进了山! 386 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