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珏长生》 第1章 今夕何夕 “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撑着脑袋坐在石桌旁,蔚蓝的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眸里氤氲着憧憬和向往。 令人惊叹的是,她的腰身以下竟是一条泛着粼粼光泽的鱼尾。尾梢轻轻摆动,荡开了一片涟漪。 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同样半人半鱼的丫鬟,细心地为她梳着发髻。 “小主子每日都要去鱼婆那里坐上半日,怎会不知人间是什么样的呢?” 少女闻言,撇了撇嘴,竟有一股娇憨之意。 “鱼婆婆的镜子虽能看到人间的模样,却不是真的。”她的眉头微微一动,呢喃着。“若是能亲眼见见人间该多好。” “小主子不可!”那丫鬟听了,脸色骤变,手一抖,梳子也落在了地上。忙不迭失伏地而跪,诚惶诚恐。 “小主子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族长听见了,奴婢可就要惨了。” 见那丫鬟脸色煞白,少女也没了逗弄的心思。 “瞧把你急的,我不说了便是。”她努努嘴,兴致缺缺。“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封闭了去人间的通道呢?” “唉……”丫鬟松了一口气,捡起梳子,继续为少女束发。“奴婢也不清楚。” “听说近来已经有好几位族人离开浄海在人间无故消失了。族长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那人间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少女的眉头蹇着一抹疑惑。 “人间当然是可怕的。要知道我们鲛人族长生不息,那些卑鄙的人类哪一个不妄想着捉了我们回去?”丫鬟说的有些愤愤不平。 “小主子只要记住便是了。以后切莫再提起人间的事儿了。” 少女被她这么一说,早就失了兴致。 “知道了,知道了。”怏怏不乐地应承着,只有那眼底深藏的一抹憧憬流露了她最真实的心意。 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 夜凉如水,月色如钩,东离的宫墙之内灯火还未尽熄。 走出御书房,宋良站在长廊上,看着宫墙之外的一方天空,一如十几年前曾在西蜀的丞相府里做过同样的动作。 月色披肩,烛火未眠,却抵不过霜露风冷的侵寒。 …… “叩叩叩……” “皇上有命,劳烦丞相与奴才走一趟。” 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那一晚,西蜀公公带着侍卫敲开了丞相府的大门。宋丞相还未来得及披上衣裳,就被带进了宫中。 宋良记得年幼的自己躲在阿娘的身后,目送阿爹越来越远的背影,隐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回的萧瑟。 不过半个时辰,当尚书大人带着阿爹回来,名倾一时的丞相已成为一具尸体。 丞相府的天,塌了。 西蜀皇帝昏庸,轻信小人奸言,竟以奸佞残害忠良。 一夕臣命,拟下圣意。丞相不忠,勾连外党,私藏长生珏,其罪当诛满门! 纵是半数朝臣哀哀相求,也没能换的西蜀皇帝的回心意转。 生杀予夺,皇命为天。丞相冤屈,薄口难辩,只能以死明志,撞死在金銮殿的立柱上。 不出一个时辰,京城上下都流传着一件事。宋丞相勾结外党,畏罪自杀。丞相府满门成了满城皆知的罪人。 一朝臣子,一夕命。宋良犹记得白练掀开,阿爹双眼里的决绝,死不瞑目。世代为忠的丞相府,竟也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局面。 宋良记得那一场冲天的大火,烧光了朱玉户绮的楼台,丞相府在一夜之间成了废墟。他也记得阿娘如何带着年幼的他连夜出走西蜀,逃至东离。 夜,在火中燃烧着,徒留余烬未熄。 …… “宋侍郎?宋侍郎。”老公公焦急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宋良猛地一回神,才惊觉自己又陷入了回忆之中。他轻叹一口气,拧紧的眉头舒缓了些。 今夜月色微凉,有些冷。 “公公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这老公公他记得是皇上身边的人,此番叫住他,可是皇上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老公公手中的拂尘一摆,微微恭了恭身,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宫门尚未关闭,皇上命老奴来送送宋侍郎。” “如此便有劳公公了。” 这露夜微垂之时,他一人行走在皇宫里确实有些不妥。 老公公贯是会察言观色之人,一眼便见着了宋良眉心的愁意。快到宫门的时候,稍稍放慢了脚步。 “老奴见宋侍郎面露愁容,可是在为汾城匪乱烦恼?” 宋良一怔,连忙俯首作揖。 “公公言重了。皇上交代的事情,宋良在所不辞。” “宋侍郎可知汾城匪乱一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如今交予宋侍郎,侍郎莫让皇上失望才好。” 老公公在宫门处停了下来,凝眸看着宋良,话里多了一分深意。不远处,马夫牵着马匹等待着。 宋良沉了沉眼眸,正色于心。 “还请公公代我传个话。宋良颇得圣上赏识才有了今日,此番圣命平定匪乱,宋良定不负圣望。” 老公公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块金晃晃的东西,在夜色里尤为扎眼。 “皇上既知宋侍郎有如此心意,便高枕无忧了。汾城匪乱并不简单,皇上赐金牌一块,若有特别情况,宋侍郎无需多虑。” 宋良的目光落在那一块巴掌大的金牌上,上面刻着一个大字“景”。东离皇帝的名讳里就有一个景字。 宋良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捧至头顶,小心翼翼地接过金牌。 “谢皇上。” 不仅是一份赏识恩重如山,还是一份信任。 老公公拂了拂手中的拂尘,望了望天色甚晚。 “皇上命宋侍郎立刻出发前往汾城,侍郎且行,一路小心。” 宋良站起身来,将金牌贴身放着,向老公公行了一个拜别礼,大步流星朝马夫走去。牵过马匹,翻身一跃而上。 马儿蹬着前蹄,嘶鸣了两声,扬长而去。 汾城是东离的一个边陲小城,一面环山,一面靠海,因此常年来多了匪乱和霍动。 汾城毗邻的海唤作浄海,传说浄海里生存着一个特殊的种族,鲛人族。 鲛人幽居于海底,无忧无虑,长生不息。传说鲛人最宝贵的是眼泪,鲛人泪所凝结的长生珏更是有着长生的妙用。 因此,无数野心的帝王,贪心的臣民开始在浄海之中寻找着鲛人的身影。可鲛人族仿佛是一个泡影,从未流传出一丝半点的消息。 第2章 碧波微漾 层林叠翠,碧波微漾。 许是浄海中住着神仙,佑着这一片海域的风平浪静。无论是经历了多少船只和水鸟停驻,浄海始终保持着一片祥和。 波光粼粼,深不可测。在那浄海之底却是另一番景象。 “小主子,请留步!不可再向前了!” 两个鲛人侍卫执着三尾枪戟,严肃的看着调皮的小主子。 少女猫着腰,尾巴浅浅地动着,苦恼地看着眼前那两条壮硕的鱼尾。 “怎么又被发现了。”她直起身子,抱怨着。 那两侍卫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无奈。 “小主子每日都要来此处走一趟,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了。” 且不说小主子的隐藏技巧多么拙劣,这地方是通往人间的通道,能胆大包天过来的,也就只有小主子一人了。 少女撇撇嘴,有些不高兴。 “我不过是想看看人间罢了,不会影响你们。”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颇为认真的说道,像是做着保证。 那目光让两侍卫有些不忍拒绝,可有族长的命令在前,即便是不忍,也不能逾越了规矩。 “小主子还请回吧。族长有令,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浄海。小主子莫再让属下为难了。” 也不知小主子到底喜欢人间哪一点,每一日都要来试上一试,从未间断过。 “你们……”少女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不动如山的侍卫,眼中竟流露出委屈。只奈何侍卫打定了主意不放行,纵是她红了眼眶,也不肯松口。 “哼!” 少女无奈极了,闷闷不乐的哼气,转身游走了。 浄海之大,方圆万里,藏着数千年的珍宝,遍地琳琅,红绡绮丽。 最东面的绫罗小筑内,一位褐色鱼尾的老妪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下那足有手臂环起来那么大的水镜。 “小主子今日来的比以往迟了些。” 从镜中映出那蓝曈的少女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样子。 老妪放下手里的活计,那水镜仿佛被施了魔法,前一刻还倒映着少女的模样,水波晃动之间,就已变成了另一副场景。 老妪转过身,面露微笑对着少女说道:“小主子不来看看吗?” 少女闻言,惊喜地抬起头,三两下游到老妪的身边,目光落在那镜子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镜中显现的正是人间夜市的场景,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各种浄海中从未见过的玩意儿数不胜数。 少女的眼中满是惊叹和羡慕,还有藏不住的向往。不由自主伸出手触碰,指尖方才碰到镜面,那景象就骤然消失了。 她的手一僵,神色黯淡下来。镜子里的终究是触碰不到的。若是有一日,她能去人间看看,多好。 少女的神色间有几许落寞。在这浄海里生存了数百年,自打会游动开始,就每日来鱼婆这里。为的只是从镜中一睹人间的模样。 数百年前鲛人与人间的通道还未被封住,可自从有鲛人在人间失踪后,族长父亲就下令关了那通道,再也不许他们私自到人间去。 鱼婆慈爱的眼神落在少女身上,将她的心思一览无遗。 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有几分历经沧桑的感慨。 “人间啊,雪月风花,了了凡生,纵是长寿,也如白驹过隙。” 少女的眼眸忽然一亮,紧紧抓着鱼婆的手臂。 “鱼婆婆,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去人间吗?” 鱼婆婆是浄海里最年长的鲛人,就连父亲见了也要恭恭敬敬的。她一定知道什么办法吧。 鱼婆拍了拍她的手臂,沧桑的脸上生着几条皱纹。她蹙着眉,有些不赞同。 “你这丫头!你父亲可是下了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开浄海。你就不怕他训你?” 少女撅着嘴,浄海之中,她谁都不怕,却唯独怕了那个冷脸的父亲。一面是父亲,一面是向往已久的人间,却是一个难以选择的事情。 少女思虑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人间的诱惑。 “鱼婆婆,你就帮帮我吧。我知道,鱼婆婆最疼我了。我只是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她楚楚可怜地拉着鱼婆的袖子撒着娇,一遍一遍保证着自己不会惹出祸事来。 鱼婆被她摇晃得厉害,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当真想去?” 少女盯着她,眸中满溢着坚定。 “你可知道,去了人间,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少女疑惑地歪着脑袋,仔细听着鱼婆的话。 “鲛人最宝贵的是眼泪,眼泪就是鲛人的命。每流一滴泪,命就跟着减少。” 鲛人泪是鲛人命之所系,都说鲛人长生,那是因为鲛人千百年来生活的无忧,从不曾轻易落泪。世人妄想寻得的长生珏,便是鲛人毕生的泪所凝结。 鱼婆的神色慎重极了,板着眼和少女对视。 “你可能保证,去了人间,不落泪?” 少女眉间出现一抹喜色,连忙点头。 “我保证,一定不落下一滴泪。鱼婆婆快告诉我吧。” 鱼婆无奈地摇摇头,自知是阻不了这小祖宗的心思。对着那大镜子一拂手,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从镜中飞出来。 鱼婆把那小镜子塞到少女手中,语重心长道:“这面镜子你可带好了。若是有什么危险或者别的事情,就对着镜子唤我。待一会儿我把他们引开,你就快些溜出去。只记住,切莫流泪。” 鱼婆千叮万嘱,随后装作擅自离海的鲛人,真的引开那一对侍卫。少女便借着这个机会,一刻不停地朝通道里游去。 通往外界的门是石做的机关,只一扭开,晃动的海水扑面而来,巨大的压力让少女险些站不住了。 费力地再次将石门关上,她才缓了一口气。还未等好好欣赏这鲛人族以外的浄海,又一波暗流袭来,晕晕乎乎过去。 碧海无波,奈何潮生。 直到再一次睁开眼,少女已经离开了浄海,许是被夜里的风浪吹到了岸边的林地上。 她眨眨眼,淡蓝色的瞳孔已经变化地如同常人一般的墨色。 林间疏漏,阳光尽敛。 她撑起胳膊,努力起身来,却一个不稳又跌在地上。 第3章 见此良人 少女呆滞地看着地上,裙摆之下。不是鱼尾,是腿!是从鱼婆婆的镜子里看到的,是她梦里都羡慕的腿。 她变成人了!她真的变成人了! 巨大的惊喜让她忍不住立刻就要试试凡人是如何行走的。一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来。第一次拥有了一双腿,第一次用脚踩在了地面上,这种感觉很奇妙。 飘飘忽忽的,仿佛踏在云端之上;软软绵绵的,像是要把整颗心都融化掉。 她小心翼翼的迈出一小步,即使身体还不太适应,左摇右晃的,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欣喜和幸福的笑容。 “老大,你看,那儿有人!” 不远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过来,其中一个还指着少女的方向。 只不过,他们的打扮着实不伦不类。身上穿的是绫罗丝绸,虽谈不上上等品,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是难得的了。脚上踩着虎皮的靴子,偏偏沾上了不少泥土。与这等形成对比的是,头上偏偏围着个布巾,滑稽之极。 一人走在前头,蒙了一直眼。他身旁还拥着两个人,只比他慢了半步。一个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似蜈蚣一样横过鼻梁,另一个只有一只手臂。 他们身后还跟随着三五人,手里均提着大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咱们今儿个出来一趟,连个人影都没遇上,好不容易碰着个人,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真扫兴!” 刀疤男嚷嚷着,正眼都不瞧那少女一眼。 只有那独臂男盯着少女,目光在她身上扫荡着,露出贪婪的神情。 “你可说错了,我们财运又来了。”他的声音里难以抑制的兴奋,毫不隐藏的流露出来。 “你看那丫头穿得可都是上等的料子,必是什么上等人家的姑娘。若是把她带回去,准能大赚一笔。” 少女在他眼里俨然成了一个移动的金库。他搓着手心,只等待老大发话,就去把她绑了来。 那小丫头生的倒是标志的,把她绑了换酬金,也能大赚一笔。 少女方才还沉浸在拥有双腿变成人的喜悦中,这时听到说话的声音,更是激动不已。 兴奋地看着向她走来的一群人,只觉得和平日里从镜中看到的不一样,并不知道对方在打着坏主意。 “怪哉!这小丫头该不会是傻的吧,竟然一点也不怕。”刀疤男仔细打量着少女,话里却一点也没有赞美的意思。 平日里那些夫人姑娘的,哪一个见了他们不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跑。这丫头片子,不仅不跑,还很兴奋。 是的,少女眼中正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管她呢,就算是傻子也赚了!”独臂一脸的无所谓,他是看准了少女能给他带来数不尽的金子银子。“老大,你说呢?” “去,把人给我绑回去!”独眼老大蒙着一只眼,另一只也被头发遮挡着,并不能看到他的眼神。只是吗翘动的八字胡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独臂和说做就做,早就准备好了。从刀疤男手里抢过绳索,朝少女走过去。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罢了,要绑了她,根本不费一点体力。 少女疑惑地看着独臂人,没弄清楚他要做什么。他脸上的笑看起来一点也不舒服。比那浄海里最丑陋的东西还要可怕。 她本能地想离开,可初次拥有双腿,站还尚且不稳,一动就要跌了下去。 眼看着独臂人一只手就要碰到她,少女的眼中漫上了一层惧色。 “住手!” 一根羽箭破空而来,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射进独臂男仅有的一只胳膊上。 马儿婉转嘶鸣,一个黑色的影子凌空而过。 少女只觉得自己即将倒下去的身体忽然被人扶了一下,忙抓着一旁的树干稳住。 再转头看那扶了自己的人,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好美! 长发高高拢起,玉带为冠而束,独垂下耳边那一髻贴着脸颊。 剑眉锋目,英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如此组合,目视着前方,顿时生出一股凌厉的气息。与那黑色的长袍倒是形成了照应。 好美!少女的心在这一刻漏了一拍。她从未在族中见过这般的人,就连鱼婆婆的镜子里也从来没有。 宛如传说中雪峰上的莲,又似寂夜里的一颗星。 那独臂男肩头被羽箭射中,身体一晃就倒在了地上,惶恐地往后缩着,蹭着地面蹭回了老大的身边。 “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独眼老大沉着脸,怒斥道。 “在下宋良。” 宋良看着独眼人,猜测着他就是那一群贼匪的领头。 皇上命他来汾城处理匪乱霍动,他这一脚刚踏进汾城的地界,就遇上了这种事情。光天化日之下,企图强掳民女,这伙强盗当真是猖狂。 “哼!管你是什么良,胆敢挡了老大的道,就受死吧!” 刀疤男脾气火爆,几乎是同一时间抽出腰间的弯刀,向宋良砍过来。 宋良并没有动作,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刀疤男见他不动,以为是吓傻了。原来是和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敢来挡他们的路。不自量力! 他是如何伤了他的兄弟,他就让他怎么还回来! 弯刀就要碰到宋良的肩头,就在那一刻,从宋良身后闪出另一个人。一掌挑开刀疤男的手臂,侧身站在宋良的身边。 他的穿着与宋良一般无二,只是头发稍短一些,全盘束了起来。 他的肩上挂着一柄漆黑的弯弓,背上还背着箭笼。显然,方才独臂男中的那一箭是他射的。 刀疤男被挑开了手臂,虎口酸麻,弯刀掉在地上。他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 都说他刀爷力大无穷,那一刀看下去足可以要了白面书生的命。可这忽然冒出来的人竟能拦住他刀爷的手,还把他的刀震落了。 这人,有多可怕! “老二,回来。”独眼老大见此情况,压着嗓音把刀疤男叫了回去。 他上下打量着宋良身边的人,可那唯一一只眼睛也被头发遮住,着实叫人不解。 “不知阁下是江湖上那位大侠?不如报出名号来。” 第4章 山有木兮 这人背一柄弯弓,面露正色,武力也是极高的。莫不是江湖上的什么游侠?如此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倘若真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大人物,他们得罪不起。 然对方并不理他,转身对着宋良微微倾身。 “大人还是小心些好。” 大人…… 独眼老大一惊,他以为是什么大侠,却唤了别人一声大人。他不得不再次正视起宋良来。 方才他也同刀疤一般认为宋良是个白面书生,此刻再看,竟发觉一股凌厉之气在他的周围环绕着。 “阁下究竟是何人?”他思忖着,慢悠悠问道。 宋良与他对视,眼里终是无波无澜,未曾掀起一丝多余的痕迹。 “宋良。” 面不改色,不屈不挠,立于林里之间。 独眼老大眉头一蹙,偏过头,粗犷的嗓音低头耳语。 “你们谁知这宋良是什么人?” 莫不是这叫宋良的还有什么大身份?只他这数载也从未听说有哪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名唤宋良的。 那一干手下虎头虎脑的,纷纷摇头。这天下姓宋名良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一个宋良。八成是吓唬他们的。 独眼老大也是这样想的,这种英雄救美混管闲事的公子哥他见得多了,还不是仗着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喂!小子!爷不管你是哪个宋良。识趣的,就自己离开,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独眼老大不愧是老大,不说话则已,还有那么一点老大的样子。这一开口,活脱脱的山匪头子。 “大人,此人口出狂言,让属下去解决了他。” 那维护宋良的人脸色一寒,一手摸到弯弓,另一只手向背笼里的箭伸去。 “宋一,退下。” 宋良轻喝,向前走了几步,直至超出了宋一站的位置。 宋一虽是不甘,也只能跟在宋良身后。 宋良的眉眼不经意间打量过对面的人,一共九个,皆是凶神恶煞,眼中鄙夷之色也分外明显。 宋良一一记下来,不露声色。 “光天化日,强掳劫掠。你们就不怕官府的人来抓你们吗?” “哈哈哈哈!”独眼老大大笑起来,他身后跟着的人也随之大笑,似是在嘲笑宋良的愚笨。 “这整个山头都是爷的地界,官府也要绕着走!”他的语气里颇是傲慢,不屑极了。 宋良眼睛眯起来,眉峰上挑,禁不住多了一分威严。 “那还真是要好好管管了。宋一,记下来。” “你说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上,把他们全绑了!” 做山匪的,行的就是一个乖张无忌,哪里容得别人一丝不痛快。更别提一个管字出来,更是在土匪头上动刀子。 一声令下,围上前,抽大刀,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一个只会躲在身后的白面书生也敢管教他们,真是天大的笑话! 宋良眼一沉,一股煞风惊起。 “宋一,看好了!” 没见着他是怎么动作的,只一瞬间,扬起三尺高的尘土,迷晕了人眼。 匪寇被困在烟尘里,急着捏鼻捂嘴,呛得咳喘连连。还没适应过来,只觉腹下受了重击,疼痛难忍。 待烟尘散去,那九人除了独眼老大还站着,其余都躺在地上打滚。 宋良独立于地,冷眼觑着那一片狼藉。 “可看清楚了?” 宋一朝着他躬身,眼里噙着一分感激。 “多谢大人赐教。” 相比宋良的气定神闲,独眼老大的神色就复杂多了。 “你……”他愤愤的一甩手,往后退,踹了一脚躺着打滚的人。“走!” 看着他们一骨碌爬起来逃走,宋一有些不解。 “大人不追?”大人本就是来处理匪寇的,此番出手惊人,为何又放了他们。 宋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袍子,沾了不少灰尘。眉心微蹙,颇为不喜。一手扯了丢给宋一,再从宋一手里拿来另一件新的披上,这才松了眉头。 “走吧。” 宋良转身,向马儿走去。刚踏出一步,便觉袖口被人拉住了。 他拧身就见那方才救下的少女眼睛也不眨一下,望着他。 少女个头不高,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眼里通透干净,不明不晃,不惧不缩。许是书香世家方才养出了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来。 宋良心里微叹一口气,到底是汾城,哪像京城里,十二三的姑娘都学会了机巧媚俗。 “不必害怕,那些人不会再来了,快些回家去吧。” 少女望着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眼里漫上一抹落寞。只那目光通灵的如同一面镜子,不染尘埃。 宋良眉心一动,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是一个人?” 少女点头,宋良沉默了。不知道她是双亲早已离世,还是走失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的。 阿爹惨死,他也是在阿娘的操劳下长大的。这样的记忆尤为深刻。此番又遇着个比他还让人心疼的人,不觉有些触动。 “那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少女依旧摇头。她从浄海里偷偷跑出来,知道的也仅仅是鱼婆婆而已。她有父亲,有鱼婆婆,可他们都在浄海里。 宋良却是以为她是孤零零一个人。也对,不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东离吗。 “既然如此你就先跟着我们一起吧。” 这深山老林的,保不准还有什么祸事。把她一人扔在这里,却是不妥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疑惑不解,眨了眨眼睛。名字?浄海里的人都唤她小主子。 宋良蹙眉,难不成这少女竟连个名字也没有。 啪嗒一声,有一物落在了地上。 少女着急的低头去捡,怎奈何站不稳,一动又要摔了。 宋良俯身,替她把东西捡起来。是一面镜子,不知是什么东西裹的边,倒是精致的很。背面刻着一行字“山有木兮”。 看她如此紧张的模样,镜子只怕是极为贵重的。能带在身上,说不定也和她的身世有些关联。 “那我便叫你木兮如何?”木兮,木兮,取这镜中的字应该不会错。 少女愣了愣,忘了去接那镜子。一手指着自己,唇角终于动了动。 “木……兮?” “我不知你的名字,且先这般叫你。待你想起自己的名字再告诉我。” 宋良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弱化了凌厉的棱角,多了几分如玉的风度。 第5章 初识人间 木兮愣住了,在那浄海里,别的人从来都是叫她小主子,甚至她早就忘了名字是什么。 如今,终于她也有了名字了,就在她向往的人间,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是从鱼婆婆的镜子里看到的那样,相携游伴,戴月赏花,均以各自的名字相称,很快乐,很满足。 宋良看着木兮眼里的欣喜,心里不禁感叹。这少女果然是个纯真无暇的人,只是一个名字就能得到满足。这样的姑娘着实是不多了。 于此,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这姑娘安排一个好去处。 “我名宋良,比你年长几岁。你唤我哥哥便是。” 宋良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温柔地如同一汪泉水。 连宋一都看傻眼了,他跟随在大人身边的时间虽不长,却也对大人有些了解的。 大人似乎有着放不开的心结,除了大人的生母,对谁都是疏远三分。像今日这样的大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宋一看向木兮,透过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他仿佛有点明白大人为何对这位姑娘有所不同了。 只是……他们此番前来是为了匪乱,带着个姑娘始终有些不妥。 “大人可是真的要带上这位姑娘?”宋一牵着两匹马走过来,轻声问道。 大人是受了皇上的命来剿匪,若是带着姑娘,恐怕会落人口实。 宋一的担忧不无道理。 东离皇帝颇为赏识宋良,虽只是一个侍郎,却每每委以重任。这般的特殊待遇本就让宋良倍受朝臣的关注。其中也不乏心思奸恶之人,想方设法抓宋良的把柄。只是宋良为人处事皆是张弛有度,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 宋良被派来汾城剿匪,谁都知道汾城匪乱严重。若是真的解决了皇上的这块心头病,加官进爵自是不在话下。 因此这一趟汾城之行,颇受朝臣瞩目。试想宋侍郎剿匪却带了个姑娘回去,不就是给了那些人一个揪住自己把柄的机会。 然宋良自己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朝堂争斗早在父亲作为西蜀的丞相时就体会到了。 即便如此,他宋良也无需非要立人之下向别人低头。争就争去吧,左右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马匹牵了过来,是宋良亲自挑选的那匹齧膝。所谓良马低头,其口至膝。 “大人当真……”宋一着急了,再三问道。若是不小心,大人可便是要惹上麻烦了。 也难为了宋一如此替宋良想着,只是宋良哪里是那种可以任人搓扁拿捏的人。 “无需在意。”果然,宋良是不在意的。 “可我们只有两匹马。” 宋一有些无奈,他知道,大人决定了的事情,谁劝也没有用。带着就带着吧,可他们只有两匹马,这姑娘该怎么办。 宋良眉心微蹙,这的确是个问题。莫说这深山老林子里,就算是再找出一匹马,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又哪里会骑马呢。 他低头,正对上木兮澄澈的目光,仿若清泉,一尘不染。她拉着他的袖口,怕他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一般。 宋良微怔,又看了看自己的马儿。一手捞起木兮,直接翻身上了马。 宋一惊得目瞪口呆,他原想着自己与那姑娘共乘一匹,哪想大人的动作比他还快。 大人今日可真是奇怪,先是赐名,再到共乘一马。在京城里,大人同那些夫人小姐说话,从来都是隔了三步之遥。他何时见过大人和姑娘走的这般近过。怪哉! “宋一,还愣着做什么?”宋良偏头,仿佛没看见宋一惊讶的表情。调整好缰绳,马儿前蹄跃起,飞奔出去。 宋一随即上马,跟了前去。 木兮打从浄海里出来,接触的所有事物都是新鲜的。就如这马儿,浄海里哪里来的马?见都没见过,莫说是坐在上面。 她伸手摸了摸马儿颈项上的鬃毛,有点硬硬的,她却很兴奋。再伸手往前去,引得马儿突然一个回头,嘶鸣声吓得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宋良以为她被吓住了,忙低头看她。却发现她的脸上红润如同抹了胭脂一般,惊喜和兴奋写在脸上。 宋良也有些惊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少女就如同一个新生儿一般,可明明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木兮抬起头见是宋良在看她,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宋良的马停了下来,宋一赶上他,也勒紧了缰绳。 “大人,还是换我来吧。”这快要进城了,若再让姑娘和大人同乘一匹有些不太好。 “无碍,我们走着进去。”宋良摆摆手,又揽着木兮下马。 临行时公公说过汾城的匪乱并不简单,既然皇上将此事交给他,他就得做好。平定匪乱,这百姓之间也是一个重要的部分。 宋一牵了马离开,安置好后又回来。三人整理了一番,大大方方地从城门走进去。 木兮揪着宋良的衣襟,一步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宋良在身边分外安心,她虽走的艰难,却也免去了方才的摇摇晃晃。 宋良看出了她行走的不易,特意放慢了脚步,让她能够跟上。疑惑又在心底升了起来。 果真如同新生儿一般,连行走都像是刚学不久。他对木兮的身世留有质疑,但除了这些却也没别的奇怪之处。 那双眼睛,不谙世事,如同天然雕饰的琉璃,纯粹之极,不带一丝杂色。 他叹了口气,许是他多虑了。拥有这样一双眼眸的人,岂能是坏人? 事实上,汾城的集市也如同京城一样。尽管频频爆出匪乱,百姓的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在此前,木兮每日都从镜中窥探人间的模样。当真正融入人间生活的时候,比她想象中更觉得有趣。 不一会儿,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松开了宋良,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开心地很。 宋良又被惊到了,方才还走不稳似的木兮,现在却如孩童一般连跑带跳。莫非他之前看到的不是真的,是他看错了? 或许,是他连夜赶路有些累了吧,若不然怎么会产生之前的错觉。 第6章 今夕良人 人间的集市与浄海里是不同的。浄海里遍地都是宝贝,想要什么随手一捞便是。而在这里,商户小贩云集,分门别类,不尽相同,满目琳琅,目不暇接。 宋良和宋一慢悠悠地走着,既保证了木兮在他们的目光范围之内,又能够好好观察汾城百姓的生活。 若要打击山匪,便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或许,能从百姓口中打探到不少消息。 沿路向好几个商贩打听了一番,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有的直言从没见过有什么土匪,土皇帝倒是有。而有的,只提起贼匪的名字就胆战心惊,想是已经被吓怕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让宋良一时之间迷惑不已。明明是在同一座城里,为何百姓对匪寇的印象却是孑然不同呢。 他不怀疑匪乱的真实性,更何况是几个时辰前刚经历过的。但汾城百姓大相径庭的表现却让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究其两种说法,到底应该相信哪一种,或者,两种都不可信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事情,还是先去问问城主比较好。 宋良想着,便准备朝城主府走去。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番,最后停在一个贩卖珠花的小摊前。 粉衣少女玉色仙姿,亭亭而立。看那背影,该是拿着什么东西,恋恋不舍。 宋良嘴角一扬,摇了摇头,大步走过去。 果然还是个姑娘,对这些珠啊花啊喜爱的紧,是没办法控制的。 想那京城中如此一般大小的姑娘,早就把自己打扮的玉面含春香风阵阵。在他看来,木兮此刻对那珠花产生了兴趣,也是在情理之中。 “小娘子是哪户人家的姑娘,怎么少爷我从没见过?” 木兮手里拿着个璎珞穗子,看的出神,不巧有个轻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看过去,是个油光满面的人,穿着倒是体贴,只是那种感觉,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爷。 淡淡的扫了一眼,木兮扭过头,也没回答他的话。 这种游手好闲油嘴滑舌的公子爷,她从鱼婆婆的镜子里看的多了。不过是仗着家中有些财力势气,便目中无人毫无王法。这种人,不理会就罢。 那公子爷并未罢手,木兮无视他,他也不恼。瞧见她手里提着的璎珞穗子,一出口便对摊位的商贩吆五喝六。 “这姑娘想要什么,全都包起来!” 木兮厌恶极了,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放下手中那物件,只好着急地拧身寻找宋良的身影。 公子爷自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颇得佳人芳心,嘴角快要咧到耳后去。他靠近几步,恨不得整个贴上去。 木兮对他躲避不急,倘若不是挂记着手里的东西,她早就跑开了。一面焦急寻人,一面瞪着那公子爷,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公子爷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兴奋不已,木兮那没有实质杀伤性的眼神哪能起到半点作用。看着那莹润如玉的脸颊,忍不住想去摸一把。 “啪!” “哎呦!是谁敢打本少爷!” 那刚伸出去的手忽然一痛,缩了回去,公子爷一看,手背上已经红肿了一片。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宋良把木兮向身后带了带。宋良体态修长,而木兮身量娇小,这样一看,不觉有种莫名的诙谐。 “不知你家先生可有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 宋良眼里噙着一抹冷意,若是他迟了点,木兮岂不是要被这虎背熊腰的畜牲占了便宜去。 其实这公子爷相貌也是不差的,虽比不得宋良,却也不是虎背熊腰之姿。 傅粉何郎,单凭一双桃花眼,便引三分风情。只是眼里的污浊太甚,白白废了那双眼睛,污了那张好面相。 “是你打的我!”公子爷捂着手,怒瞪着宋良,平白无故被人打断了好事,还被打,他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你们都给我上!”他向后一招手,把身后一路带着的数十个侍卫全叫了来。 那一个个侍卫也是摩拳擦掌,巴结着公子爷,恨不得立时就把宋良揍趴下。可还未碰到宋良一根毫毛,凭空一道残影横过,打的是伏地不起,痛苦哀嚎。 宋一打完,站在宋良身侧偏后一点。冷眼看着地上打滚的人。就凭这些也妄想伤了大人,真是不自量力。 公子爷看傻眼了,许是行事无忌惯了,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吓得双腿直哆嗦。 “你,你等着!”说罢拔腿就跑,也不管那些侍卫有没有跟上。 宋良看着他逃走,收回目光,低头看看木兮。 果然,木兮的脸上全然是欣喜之色,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宋良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忧,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穗子,愣了一下。 他又看看小摊上,摆了不少珠花簪子眼花缭乱。唯独那穗子最为简单,只是红线串成的流苏上挂了两个小巧的玉葫芦。 他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丫头倒是有眼光,虽不是什么好玉,却胜在做的精致。拇指大小的物件磨的光滑圆润,还刻着两行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算得上是这一摊上最好的东西。 木兮眼里毫不掩饰的喜爱,手里摸了又摸。 宋良见此,连眉心都染上一抹笑意。从怀里掏了二两银子,放在摊子上,便带着木兮离开了。 没走几步,就觉着袖口又被扯了扯。他转身低头,不知丫头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却不想木兮只是看着他,露出一个笑脸。明眸皓齿,已见佳人之姿。 木兮把那穗子从中抽下一缕,附着个小葫芦,系在宋良腰带上。又取出了镜子,将那剩下的一半系在镜子上。 宋良看着自己腰间多出来的那一物,平日里穿惯了黑衣,只系个腰带就了事。突然多出这一物,倒是有些新奇。 他唇边漾着淡淡的笑意,拂了拂木兮的脑袋,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夕阳余晖落在身上,拉着影子徐徐而行。流苏摆动之间,那玉葫芦上的字也分外显眼。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第7章 城府之间 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没见着几个乞丐敢在城主府外晃荡。 再来汾城之前,宋良就特意查找了和汾城有关的消息。才知这汾城城主的来历也是一段冗长的故事。 若是论起血脉宗亲,这汾城城主也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 太上皇登基之时,曾有个相互扶持的兄长。若论起智谋才略,他便是连那兄长的十分之一也不及。只因他是当时的皇后所出,偏偏占了这嫡亲的东宫之位。 皇帝驾崩,太子理所应当地当上了新皇帝。只是这位太上皇却开始忌惮自己那位处处超越他的兄长。终于在宦臣的诱导下,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那位兄长。 太上皇愧对于那位兄长,因此不忍对其留下的夫人和孩子动手。于是,一朝圣旨,废了身份,分配到离京城最远的汾城,随便安了个城主的身份,眼不见为净。 后来太上皇驾崩,传位给了现在的东离皇帝,一晃也五十多个年头过去了。 对于汾城的事情,东离皇帝始终秉承着太上皇的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后来匪乱暴动,乃至传入了京城,不得不派宋良来剿匪。 宋良站在城主府外面,朱红的门上似乎映衬着颓败和衰落。 出乎意料的,那围墙之外,竟还生长的半人高的野草,这倒是真的与城主府不应了。 宋良想到那些商贩百姓对城主的评价,虽说城主府的公子爷不怎么样,可那城主却是响当当的大好人啊。清明廉洁,乐善好施,是远近驰名。与此时被杂草包围的城主府倒是有些映衬。 宋良给宋一使了一个眼色,宋一立即上前去问门。 “两位大人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告知城主大人。” 那小厮言语倒也是恭恭敬敬,应了声便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又回来,请宋良进去。 宋良引着木兮与宋一在一旁,随着小厮一起。踏上门前的石阶不经意向旁边瞥了一眼,稍稍怔住。 “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那小厮不解宋良为何忽然停下来,只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讪讪一笑。 “让大人见笑了,近来城主府的状况大不如以前,连丫鬟奴才也没几个人了,这周边的杂草也没个人修剪一番,真是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宋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走。 “城中多闻城主的美谈,如今一看,城主倒真是简朴廉洁。” “我们城主大人那可是方圆几里都敬佩的大人物……”小厮并没有读懂宋良那笑容里的含义,以为对方真是慕名而来,一时间对城主的夸赞不绝于口。 木兮疑惑地扭头看向宋良方才看过的地方,那里杂草丛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草下的泥土和别处甚是不同呢。 “哈哈哈!原来是京城来的宋侍郎。老夫本该亲自迎你,只可惜近日腿脚不便,宋侍郎莫要放在心上啊。” 那小厮引着宋良他们进入前堂就退下了。 此间已是黄昏时候,日落西沉,余晖也将散尽,前堂里掌起烛灯。 汾城城主拄着拐一步一步慢慢挪出来,看的出那腿脚是受了伤的。也怪不得连路都走不好,如何能去迎得了宋良呢。 “在下宋良,拜会城主。在下奉旨在汾城处理事务,今后几日就要叨扰城主府了,城主大人还望海涵才是。” 宋良握了握拳,并未弯腰。虽说汾城城主和皇室沾些边儿,可太上皇也早就废了这层身份。若论起年纪,城主算是老辈,他也理应向他行个礼。 可宋良没有那么做,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哪里哪里,既是为皇上办事,老夫哪敢不从。” 城主大人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未曾消失过。他把宋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个透彻,末了,摸着胡须直点头,眼中似有褒奖之意。 “未见大人前,老夫只知从京城来了个宋侍郎宋大人,却不知宋大人竟如此年轻。” 宋良年不过十九,就以侍郎之位屡次被皇帝委托重任。这也确实是难得的了。也难怪那一帮朝臣对他虎视眈眈有所顾忌。 城主一边感叹着,一边邀了宋良坐下。奉茶的丫鬟置了茶便退至一边。 宋良并未动那茶盏,垂眼之间淡淡地拂了拂衣袖。 “城主谬赞了,宋良因皇上垂怜,才有了今日,自当为皇上死而后已。” 城主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干笑几声,掩去自己的异样。 他的眼神落在宋一身上,只是看了两眼便略过了,心思一转就落在木兮身上。 “不知这位……”城主凝着眉,疑惑地看向宋良。 宋良知他问的是木兮,眉间轻敛而后又平复。 “借此机会便带了家妹来看看。一路有些疲乏,还请城主指个丫鬟,引家妹稍作休息。” 宋良一句话,不再给城主把心思打在木兮身上的机会。 “是老夫疏忽了。老夫这就命人布置晚膳,待用膳后再休息也不迟。” 城主起身,拍了拍手,小厮又进来。城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让他下去了。不一会儿,丫鬟来传晚膳已经布好,只等着他们去用。 与那一般的候府相比,城主府的晚膳确实有些寒酸。清一色的翠点拂绿,比得上那寻常百姓家。 “久闻城主清明廉朴,乐善好施,原有些不信,今日一见倒是信了。” 宋良嘴角微勾,不经意的一句,似乎在说着玩笑话。 城主大人脸色一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依旧陪着笑脸。 “大人不知,这城主府与寻常百姓,也不过是个名字的差别罢了。如今城主府的状况,款待不周,还请大人多多包容。” 城主贯是会说话,一字一句让人无从辩驳。若是真计较起来,可不是丢了自己的面子。 索性宋良的本意本就不是寒酸谁或是挖苦谁,只是…… “爹!爹!你可要给我做主!” 宋良方才坐下没一会儿,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后面还随了一路的尾巴。皆是如同那人,衣衫凌乱,头发披散,脸上还青紫一片,狼狈之极。 第8章 搬弄是非 城主的脸色难看起来,哪里想到会出现这么丢人的一幕。 “怎么回事?” 他站起来,有些恼怒,瞪着那狼狈的一群人。 宋良扫了一眼,觉得那为首的衣物有些熟悉,仔细一想,不就是那妄图调戏木兮的公子爷。 原来,那人竟是城主府的公子爷,城主的儿子。 宋良的眼神有些变化,无端的生出一股冷意。看来,这城主府的猫腻可深的很。 城主讪讪地看了看宋良,尴尬的脸都僵住了。宋良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处理了当前的事。 “爹,爹。你看,你看。” 公子爷凑到城主的身边,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衣服,把脸上的胳膊上的伤露出来给他看。 城主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不悦。不仅是因为公子爷看着满身的伤,还因为宋良坐在一旁,公子爷的狼狈全看在眼里,丢的还是城主的面子。 那公子爷似乎没看到宋良,还在向城主抱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丢人。 “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城主黑着脸,目光不停在他们身上扫过。 “你们说,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保护好少爷吗?” 那十来个侍卫跪成一片,在城主威慑的眼神和公子爷的目光下,嗫嗫的说道:“回城主,方才,方才在街上,少爷和一个人挣了挣了些口角,结果,结果,那人就对少主大打出手。” “对,对,就是这样。爹,你看,我被打成了这样,那人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城主府。爹,你要给我做主。” “你们这些废物!十几个人跟着,还能让少爷被打成这样!” 狠狠踹了一脚离的最近的人,那人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城主,城主饶命!属下,属下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城主饶命啊!” “爹,那人还说,还说我们城主府诓骗百姓,比最低等的贱民都不如!” “岂有此理!是谁?是谁胆敢如此污蔑城主府!” 城主这回是真的肝火大盛,在宋良面前发生这样的事,本就是丢人极了。更别提公子爷还当着面把那污蔑城主府的话说出来。 “那人……” 公子爷那张青青紫紫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却趁着整张脸看着可怕极了。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人的形貌,眉头一皱,又踹了一脚身边跪着的人。 “你们说!” 那些侍卫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 “那人……” “那人可是穿着一身黑衣,长发束起,身边还带着个小姑娘和随从。” 宋良看着公子爷,唇角一勾,接下了话。 “对,对,对。就是这样!”公子爷赞同的点头,终于向宋良这边看过来。 这一眼,立时像是丢了魂一般。瞳孔紧缩,手在发抖,腿也在发抖。脑子里又回放着宋一一瞬间将侍卫全都撂倒的画面,恐惧映在心上。 “你……你……是你们!” 他身子抖动着,忙向着城主身边又蹭了蹭。 “爹,爹,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宋良脸上虽笑着,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城主此刻也真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公子爷一脚踢出去。这个没眼力介的,也不看看大人的身份,什么混话都敢说出来。 “爹!爹……” “闭嘴!这是京城来的宋大人,还不快给宋大人行礼!” 他一脚踹在公子爷腿上,力气不大,刚好可以让他顺势跪下来。可公子爷不知道,对城主的行为不满,又兀自站起来。 “爹,就是这个人把你儿子打成了这样,还污蔑城主府,你为何要让我下跪。” “孽子!” 城主火大起来,直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这个蠢货! “宋大人乃是圣上派来汾城剿匪的宋侍郎。又岂是你嘴里那等无耻无赖之徒!” 公子爷傻眼了,目光直落在宋良宋一以及木兮身上,惊恐不已。 宋大人?宋侍郎?他,他惹了从京城来的大人? 城主一甩袖子,歉疚地向宋良赔礼。 “宋大人见谅,小儿口无遮拦,若有得罪了大人的地方,我在这里代为赔礼道歉了。” 他连一贯的“老夫”都不用了,那态度,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还不忘再踹一脚公子爷。 “还不向大人请罪!” 宋良站起来,笑眯眯的,抬脚走到城主和公子爷跟前。 “城主多虑了,宋良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宋良实在是对令公子口中所说的感到有些疑惑啊。” 他没看城主一眼,稍稍蹲下身,与公子爷视线对齐。 “不知少城主可否为我解释一番?”宋良的脸上依旧带着笑。 少城主的恐惧越来越重,一个不稳直接坐在地上,连连向后爬了几步。 “大人,这……”城主向往说话,却被宋良摆手拦住。 宋一站出来,向城主鞠了一躬,接着说道:“大人带着小姐来到汾城,小姐却在汾城内受到调戏,大人正在气头上。如今少城主又被人打,说不定就是调戏了我家小姐的歹人所为。若是城主知道什么还请告知。” 宋一不愧是一直追随着宋良的,说起话来也学了宋良几分,直把那城主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嗯?如何?少城主可否给我说说?” 少城主公子爷已经吓傻了,一向嚣张惯了,做了什么都有城主府罩着,哪里遇到过今日这样的情形,只差哭爹喊娘地求饶了。 事到如今,城主大人心里也明白。八成是他这逆子又仗着少城主的身份调戏良家妇女。却不想这一次踢在了铁板子上,竟调戏了宋大人的妹妹。 打不过宋大人的随从,便回来告状。更想不到宋大人就在城主府内,他那一番搬弄是非的话也被大人听见了。 宋良这是京城来的大人,有皇上的圣旨在,就算他有心护那逆子,也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而宋良言辞之间所表现出来的脾性,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越想越生气,又是一脚踹在公子爷的身上。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孽障!这又跛着脚,和公子爷一并跪着。 “宋大人息怒。都是我教育无方,惹恼了宋大人,还望大人见谅,莫要放在心上。” 第9章 稍作惩戒 宋良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缓缓勾起。那目光里隐藏着淡如水的冷漠和威震。 “城主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想和少城主谈谈那在汾城里行凶滋事的歹人,城主何需如此?指不定那歹人就是匪寇一伙的,如此,我也能早日完成皇上的嘱托了。” 城主的身体一僵,他低着头,显得诚惶诚恐,无力地又站起来。 宋良继续与少城主对视着,那副笑容似乎招牌一般,阻挡了一切更深的情绪的表露。 “如何?少城主可是想到了?黑衣束发,带着姑娘和随从,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我的身份做那等鄙陋之事。” 公子爷只觉得自己被恐惧淹没,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上气接不住下气。 宋良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魔鬼。他错了,他错了,他不该去招惹魔鬼的。 如今连城主爹爹都跪了下来,他还能怎么办?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公子爷忽然向前爬了几步,不断的在地上磕头,嘴里含糊的说着饶命。 “哦?饶命?为何要饶命?少城主方才不是说被那人欺负了去吗?” 宋良似乎是故意吊着他,让他心急,让他害怕。头一点,煞有其事的样子。 “我是胡说的,我都是胡说的。我不知道那人是大人,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饶命,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他抬起头来,急忙辩说着自己方才是说谎。 宋良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少城主的样子。纵使对着那鼻青眼肿的脸,于他也没有半分同情。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城主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淡漠得比之陌生人还不如。与方才的笑脸形成对比,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调戏民女,搬弄是非,意图诬陷,不知城主觉得该如何处理?” 这问题最终还是抛给了城主,宋良只是在其中加了一把火,让城主不能逃避开。 被宋良无形之中步步紧逼,城主的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恼怒地瞪着不成器的少城主,恨不得让这丢人现眼的家伙立刻消失。 “来人,请家法!” 虽是嘴里说着逆子孽障,可到底是他唯一的孩子。若是平日里,他可以徇私庇护着他。可如今,被宋良盯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摆明了要让他亲手惩治这逆子。 城主府的家法是那口手臂粗的鞭子,只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自城主府存在的那一天开始,这家法也只是在犯了错的丫鬟奴才身上用过,这还是第一次用在正儿八经的主子身上。 “爹,爹,饶命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少城主觉得自己心肝胆皆在震颤,那一鞭子打下来,他连命都别想要了。 城主一手接过那鞭子,整只手臂都在抖动。他偷偷看了眼宋良,见他脸上依旧是一片冷色,心下一恨,鞭子狠狠甩在少城主的身上。 立时,少城主滚在地上嗷嗷大叫。那一鞭子是实打实的一鞭子,落下去的瞬间衣服都撕裂了开。 宋良眉头一紧,忙捂着木兮的眼睛和耳朵,不让她看到这一幕。 那声音如同杀猪一般,撕心裂肺。城主有些不忍的别过头,继而又落下第二鞭子。少城主的每一声惨叫都像是在他心里重重一击。只是宋良不说话,他便不敢停。 直到那第五鞭即将落下,宋良的眼皮才动了动。 “罚也罚过了,稍作惩戒便是。城主还是手下留情,快些给少城主请个大夫吧。” 城主手里的动作顿住,只是那鞭头收不回来,还是打了出去。而此刻,少城主似乎已经虚脱晕了过去。 一得令,管家立刻带人把少城主抬了下去,去请大夫。 城主对着宋良客套了几句,拱了拱手,吩咐丫鬟带宋良去休息,就立刻离开了。 客房里,宋良倚在榻上,读着从京城里来的信函。烛蕊灯花噼里啪啦烧着,摇曳之间映着宋一人高马大的身影。 “看你憋着难受,想说什么就说吧。” 宋良起身走到烛火旁,就着烛焰点燃了手里的信函。 “大人今日做的不妥,如此一来便和城主府立了仇恨。大人要在汾城处理匪乱,过了今日,只怕那城主记恨着,多有不便啊。” 宋一苦着脸,两道浓眉凝成一个八字。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如今与城主府算是有了隔阂,难保那城主不会在其中使绊子。 宋良笑了,捻了手指沾染的灰。转过身来,看着宋一。 “你主子何时成了那等怕事之人?” 宋一一愣,随后无奈地摇头。 也是,他竟忘了,主子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若是因为怕事就忍着气,那可就不是主子了。 “不过以城主那般的风评,也会养出如此的少城主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宋一摇着脑袋,想这城主府勤俭节约至此,连床幔褥子都是清一色的白。偏偏有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少城主,恐怕这城主府也是被那公子爷败光喽。 “宋一。” 宋一扭头,正对上宋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有什么深意氤氲其中,却让他一时捉摸不透。 宋良叹了一口气,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外衣只披在身上。他手里拿着剪子,随意剪了剪烛蕊。 “这凡事,都不可只看表面,眼见的耳听的也不一定为实。” “大人的意思是……” 宋良瞟了他一眼,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夜深了,这里不必担忧,去守着姑娘吧。” 露夜微垂,烛火未眠。 晓光熹微,敬此晨风。 果然如同宋一担忧的那样,这两日住在城主府里,除了第一日,就再也没见过城主的人。用膳之时,也只是丫鬟置了饭食分送到客房里。 也罢宋良并不在意这些,没人看着,他也乐得其所。终究不过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待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了京城,没什么在意与不在意的。 “大人。” “如何?”宋良放下茶盏,又递了一杯水给宋一。 “大人让属下去查的事都清楚了。那匪寇常出没的一带就是进城时经过的山林。听闻那山上有个寨子,名为飞虎寨。只是暗防众多,属下没能进去。” 第10章 贼匪当道 “飞虎寨。”宋良摸着下巴,暗自思忖着。 “寨中有多少人?” “这……属下未能打听到。”宋一有些自恼,事实上,他只知道那寨子名为飞虎寨,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那群强盗也够聪明,把宅子方圆一里看守得严严实实,还布下奇门阵法。他若是想不惊动对方潜进去,还有些难度。 宋良瞟了他一眼,也没有生气。 “这也不怪你。若是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匪乱也不会延续了数年之久。” 上报来的消息是汾城匪乱频发,每隔几日必有一次。可他们在这城主府里已经停留了两日,却一点匪寇的动静也没有。 “依大人之见,我们该如何做?”宋一问道。 匪寇有意躲着他们,若是他们不出来,而他们也进不得山,这剿匪一事该如何进行。 宋良慢悠悠地端起茶盏送到自己嘴边,眼睛一瞥,只吐出一个字。 “等。” 他们入城之时遇见匪寇,那人即便即便听了他的名字也并不知道他就是皇上派来剿匪的人。 而这已过两日,他在城主府落足,他宋良的名字也势必就传了出去。既然如此,那群匪寇躲着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不出三日,那些人就坐不住了。 宋良所想并未完全告诉宋一,因此宋一对一个等字也是费解的很。按照他的想法,集合了禁卫军直接包围了整个山头岂不是更直接更省事。 可是,大人既然说等,那就必定有大人的用意。 他跟了大人这么久,还从未见大人失策过。大人做事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唯独那一件宋一始终不明白。 “大人要如何处理木兮姑娘?” 若说当初是为了救那姑娘于匪寇之手,如今,他们已经到了汾城。可大人对那姑娘的去处却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意思。 难道大人想把那姑娘一直带在身边?这也不可能,宋一默默否定了这个想法。 京城里无数官家小姐倾心大人,可大人一个也不曾正眼看过,怎么会被一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迷住了呢。大人不是那般的人。 宋良叹了一口气,望着宋一,极其认真地问:“依你看,我如今的处境如何?” 宋一皱着眉,不知道宋良为何有此一问。 “大人奉命剿匪,暂住城主府,与城主府有些隔阂。匪寇有意躲避,进退不得。” “那你以为匪寇不会盯着我?” 宋一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人此刻的处境,是与匪寇为敌。匪寇躲着大人,必是已经察觉到了大人的行踪。如此一来,就连大人身边有什么人也一清二楚。 若是此时给木兮姑娘安排了去处,难保那些匪寇不会再次对姑娘下手,用来威胁大人。若如此,还不如放在身边照看着好。 大人这是在保护木兮姑娘,也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麻烦。 宋一有些惭愧,他果然还是太差劲了,竟然现在才明白过来。 “可属下方才经过姑娘暂住的客房,并未看见姑娘。” 宋一想起自己方才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姑娘,就连丫鬟也没有一个。 宋良抬起头,眼神立马变了。眉峰拢起来,看得出来有些不对。 宋一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莫不是大人也不知道姑娘的去处?据他这两日观察,姑娘也是通秀达理之人,断不会在城主府里随意走动。那她会去哪儿呢? “大人!大人,不好了!” 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哭喊声,宋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还不是姑娘出了什么事吧。 他发愣时,只看见宋良从身边走过,那速度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宋良一出院子,那丫鬟见了,就立刻跪倒在他的身边,眼睛肿得如同桃花一样,脸上泪迹斑斑。 宋良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这种时候,有时间哭,还不如想想该怎么把话说清楚。 即便是女人,推崇温淑贤雅之时,也该明白让自己坚强起来。 “出了什么事?” 他脸上露出些许不悦,吓坏了那丫鬟。 “姑娘,姑娘被土匪抓去了。” “你说什么?姑娘好端端地怎么会被土匪抓了去!” 宋一才跟上来,就听见了这句话,当即急了眼。他才不管对待是不是女人,抓起来就问。 这谁出事,都不能让姑娘出事。 宋良没说话,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他的心情了。 那丫鬟被抓着,惊吓恐惧,面色瞬间白了一片。 “宋一,放开她,让她说清楚!” 宋一放开她,却死死盯着。若是她敢说一句谎话,他宋一才不管什么不能打女人的道理。那些个酸道理,都是讲给穷书生听的,他一介武夫,可不管那么多。 “城东新开了家布坊和熏香阁,奴婢以为小姐们都对这些喜爱的紧。趁着今日天色好,就和木兮姑娘去看了看。谁知道,谁知道突然冲出来一群土匪,把姑娘带走了。奴婢,奴婢这才跑回来请大人救救姑娘。” 丫鬟害怕地发抖,不敢看宋一和宋良,哭哭啼啼地说完。 宋良见她裙摆脏了一大块,手臂露出来的地方还有着擦伤。差不多便是跑的太急以至于摔跤,她的眼里也没有那种满怀心机的做作,想来是没有说谎的。 他冷着脸,如同结了一层霜一般。是他大意了,若是知道她想出去,就应该跟着一起。若真是被匪寇抓了去……该死!那就麻烦了! “带我们过去。” 丫鬟被吓傻了,爬起来脚下虚浮,路都走不好。宋一直接扛起了她,让她指路。这时候哪里有时间让她耽搁的。 看大人那走路的速度,步伐比平日里快了一倍,定是担心极了。 有宋一扛着丫鬟指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东事发的地方。 那地上狼藉一片,瓜果蔬食遍地都是,踩烂的没踩烂的混成一片。街头确实有布坊和熏香阁,只是牌坊已被砸了下来,店铺里面乱作一团。布匹香料扔得到处都是,被不断践踏过。 掌柜的躲在角落哭,打杂的伙计做着整理。 “只掳走了姑娘一个人?” 宋良黑着脸,看着这满目的疮痍。 果然是强盗作风,做尽了抢掠之事。若那伙匪寇之流是冲着他来的,木兮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第11章 飞虎山行 “是,是,只抓走了姑娘一个人。” 那丫鬟不断抹着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着,被宋良吓怕了。 宋一只觉得背后一凉,阵阵冷风从宋良的方向刮过来。 大人这是……真的动怒了。 “从哪个方向离开的?”宋良压着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丫鬟摇着头,抓着宋一的衣襟朝他身后躲,却不知如此更招的宋良心烦。他的手捏着,指骨咔嚓咔嚓响,蕴着怒气在胸中。 那在一旁收拾地上残局的商贩见此,忙丢下手里的活。 “大人,大人,小民知道,小民知道。”他伸出手,指了指城东外。“他们从那儿离开了。大人,大人要给我们作主啊。” 商贩的脸上尽是哀凄之色。那群强盗,来去随意,今天抢,明天掠。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做些小生意,哪里经得这般折腾。 宋良的目光随着他指的方向移过去,正是城东的尽头。汾城两面环山,一面靠海。东面就是环山的那一面之一。 而城东距那山脚下不远,匪寇若是要来,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来得快,去的也方便。等到官府的人到了,土匪早就回去了老窝里。 宋良的目光有些阴寒,一甩手踱步向城外走去。 “大人……”宋一连忙跟上他,却被他一手制止住。 宋良觑着眼,侧眼看过去,凉飕飕的。那一身黑衣仿佛孤立于世间,孑然不入。 “带人在山下等着。” 话落,他抬腿大步离开。留下宋一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大人这是,要出击了……原本的计划是等,却不想木兮姑娘偏偏出了事,大人终于忍不住了。只是大人一人,这是要上山? 宋一有些担忧,那些可都是烧杀抢夺**掳掠无所不为的土匪,大人独自一人,势单力薄,会不会有些危险。 宋一一怔,随即调转过头,朝安置禁卫军的方向而去。大人说了让他带着禁卫军在山下等着,他这就去,不能耽搁一刻。 宋良此次入汾城,与宋一二人先行,禁卫军在暗里,到达汾城后,一直安排在城外等待命令。如今,终于到了要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和土匪的这场仗,终究是要打的,只不过是个时间的先后问题。打了也好,早点结束,也不必担忧了。 宋良循着羊肠小道一路走上山,路旁的草叶倒成一片,明显是被刚刚踩过的。宋良便循着这个踪迹一路向上走。 汾城人皆是明白流匪乱蹿,因此这山中也没什么闲人,恐怕也就只他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事实上,他心里紧张的很,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排解无可发泄的情绪。 木兮的双眼常常浮现在他的脑中,他甚至害怕,若是那群匪寇为了对付他而对木兮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每每想到这里,他就难以抑制的呼吸急促起来,心痛自责。 若是真的出了事,他如何会不后悔? 想他宋良这十几年,自从父亲冤死,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情绪。那丫头与他如何相似,又如何不同。 他宋良自认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却无法看着她受伤害而袖手旁观。一触及那双澄澈的眼眸,那种想要一直保护着她的感觉就冲出了胸膛。 而如今,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她被匪寇抓了去。他如何还能够心平气静? 宋良的眼里带着戾气,停下脚步,随即一拳砸在身边一颗半人粗的树上。那树震了震,仿佛被他吓着了一般,树叶纷纷往下落。 他深知这样的情绪不好,尤其是等会儿还要对上土匪,浮躁是最忌讳的。他闭眼片刻,努力平复下心情。却也只是阻挡了明面上的波涛汹涌,实际上依旧暗流涌动。 他抬起头,继续往前走。迎面一个老汉挑着箩筐正朝他这个方向过来,想是要下山去。 宋良眉一皱,觉得有些奇怪。盯着那人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近。 那人似乎是被石头绊住,箩筐掉下来,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 宋良看去,尽是些上了年份草药,根底下还带着新鲜的泥土。许是城里哪个医馆的大夫,没了药材,这才铤而走险进山来吧。 宋良摇摇头,走过去帮他把药材都收拾起来。 “快些回去吧,这山里不安全。” 那老汉连声道谢,又挑起担子,摇摇晃晃走远了。 宋良看了片刻,转过身继续上山。这山里草木种类丰富,可以说是汾城百姓一半的生活来源,却被土匪霸占着山道,日子过的心惊胆战。 羊肠小道越走越宽阔,能容下三五个人并排而行。地上的土被踏得严严实实,还有马蹄的痕迹,深深浅浅。 忽然,破风而来一物,正对着宋良,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宋良一手抽剑,正欲对上去,却一想他此行的目的,生生忍住了。直到那网罩下来,将他笼住。 从林子里窜出来三个人,像是猴子一般,一眨眼落在宋良面前。 隔着网,宋良看见他们的模样。皆是头上缠着布巾,一身粗麻衫,脚下踩着草鞋,边角还有些磨破。一人背箭,一人提刀,一人手里拉着铁索。 那三人慢慢靠近宋良,并不急着要对他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上山有何目的?” “在下宋良,上山求见你们寨主。”宋良双手背在身后,隔着网直视着那三人。纵是成了俘虏,也一点没折掉通身的气质。 那三人闻言,低头窃窃私语,时不时看一眼宋良,似乎是在商议。 宋良是谁?没听说过。皆是一脸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们商量好了,走上前收了网。 宋良以为这是要把他捆起来,已经做好了被捆的准备,却不料,对方只是收了网,又退了回去。 “你走吧。我们寨主不见客。” 宋良一愣,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遂又换了一种方式。眼底掠过一片流光,逐渐变淡。 “我手里得了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听闻飞虎寨寨主美名,遂想敬献出来。还请三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若是真仰慕我们寨主,就拿着东西下山去。我们寨主不会收。你走吧。” 第12章 身陷花楼 宋良这一次是真的愣了,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既是土匪,不都是烧杀抢掠为财为命吗?他提出的条件,就算不诱人,也至少应该犹豫一番,而这几个人几乎没有思考就下了逐客令。莫不是他们知道他的身份? “几位不用通报一声就擅自做了决定,这样恐怕不妥吧。” 宋良沉了沉眼,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掀开包裹着的白绸布,一块上等的碧玉露了出来。 那三人见此,瞳孔猛睁,瞪直了双眼。宋良心中一声冷哼,这不,就上钩了。可是,那三人惊讶过后,脸上露出的却是浓浓的厌恶。 “都说了,寨主不会见你。收好你的东西滚吧。” 那三人暴躁起来,对着空中挥着刀,威胁着宋良,却是让他离开。 那眼里的厌恶与嫌弃是真的,就仿佛宋良所做的事情亵渎了神灵一般。 这般反应与宋良想象的大为出入。他以为在他真的把东西拿出来后他们的态度应该会变,重新考虑一番。可是真的变了,变得更加毫不犹豫。 “哼!若是你真的仰慕我们寨主,就不该拿这种东西来侮辱寨主。回去吧,若是再纠缠,就别怪我们兄弟三不客气了。” 那人扬了扬手里的铁索,示意着宋良知难而退。 宋良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这情况确实和他预想中的不同。 他手里这东西是皇上御赐之物,算得上是价值连城,没道理会被拒绝。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飞虎寨的寨主是真的不收。 可是……宋良很难把这样的行为和前些天遇到的那帮匪盗联系在一起,相差太远了。 或者,这飞虎寨寨主早知道他会来,所以下了这样一个命令,全寨上下不得违抗呢?这样想也不是不可能。 那三人看了宋良一眼,往回撤,端的是利落干脆,没有一点留恋。 可是这样一来,宋良便不能进那飞虎寨了,更别谈救木兮。这不是他所愿的,可现在这样,只剩下一条路,硬闯。 煞风惊起弥漫在他的身边,落叶土屑随之飘上来,环绕在他的脚踝处。 冷峻的眉峰如同一柄利剑向上提起,他的眼里染上了一抹桀骜。毫无疑问,纵使是单挑一个飞虎寨的事情,他也是准备做了。 正当他要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冲进去时,远处又有一个影子窜了过来,只是两个呼吸就到了宋良的身前。 “少侠还请留步,寨主有请。” 同样的装扮,粗布麻衣,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让人容易忽视他的穿着。 宋良的气息收敛起来,落叶与土屑回归尘土。他注视着眼前之人,只见他半弯着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这又是为哪般?方才赶着他走,现在又请他进去。这个飞虎寨寨主到底在做什么? 宋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将碧玉收好,稍稍欠了欠身,跟着一起。 “有劳了。”即是请他进去,那便跟着,看看他们都在玩儿什么把戏。 宋良不知,他这一去,汾城里已是闹翻了天。 木兮是被一阵浓郁的脂粉气息呛醒的,动了动身子,这才明白她是被人绑住了。 她费力地坐起来,打量着四周,朱红碧色,罗绮丝织,这般花红柳绿的搭配顿时心里生出一股厌烦。 香绫粉纱似乎被格外宠爱,随处可见,就连这偌大的床榻上也挂满了,似乎是在刻意营造某种氛围。 床榻边上就是一个大大的梳妆台,摆满了各种胭脂水粉珠钗宝饰,晃的眼花。 “哟,姑娘醒了。” 房门忽然从外面推开,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来人罩着大红纱,露出锁骨和大片肌肤,绫罗小扇遮住半张扑着厚厚脂粉的脸,徐娘半老,扭着腰肢而来,端的是风情万种,媚眼如丝。 木兮小脸一皱,这不就是花楼的老妈妈吗?鱼婆婆不知说过多少次,这样的人最是不能接近,不知道坑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姑娘长的还真俊,比妈妈我那心肝宝贝儿不知道要美了多少倍。看来,这宝贝儿的位置该换人了。” 那人走到木兮身旁,就着床榻坐下来,看了许久,这又掩唇笑了起来。 木兮皱紧了了眉,向旁边挪了挪。那气味真是呛人的很,差点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觉得这味道迷人,也是匪夷所思。 木兮的眼里明明是厌恶,却硬是被当作害怕和不安。 “姑娘别怕,进了我这花楼,从今以后就都是妈妈我的好女儿了,姑娘生的如此惹人怜爱,妈妈我必然会疼着你的。” 老妈妈扑着扇子,做她这一行的,可不是人精吗?哪能看不出来木兮的反应是为了什么。 别看她现在脸上一片和蔼,内地里想着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哼,和她斗,姑娘还年轻了点。多少人进这花楼来都宁死不屈,最后,还不是乖乖的。 “哎呀,怎么还把姑娘捆上了,那些个人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她仿佛刚看到木兮是被捆着的一般,连忙上前来给她松开,一面对着身后传唤。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服侍姑娘!” 随着她一声唤,从外面又陆陆续续走进来五六个女人,有两个和这老妈妈一般打扮,香艳无比风骚无限。其余的都穿着素衣,低垂着头,普普通通,有的抬着木桶提着水,有的拿着帕子和衣物,皆是各有各的分工。 一上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全朝着木兮围了过去。 “姑娘穿着这样可不妥,让我们来给姑娘打扮一番。” 木兮从鱼婆婆那里不知听了人间的故事,这其中逼良为娼的也不在少数。这情形,一看便知她们是想做什么的了。 她鲛人族的女儿,岂能沦落到如此境地。之前皆是因为对这人间还不熟悉,她不敢妄自动作。再加上有宋良在身边,把她保护地像个婴孩一样。 如今,她在这陌生的地方,断是不知宋良的去向,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第13章 落难逃跑 木兮眼珠子一转,待那人的手将碰到她的衣领时,猛地向前一扑,那人身子不稳便压倒在老妈妈身上。 几个侍候的丫鬟惊慌起来,连忙去扶老妈妈。木兮便趁着此时,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跑。 门一开,直接冲了出去,那守在外面的大汉惊得直瞪眼。 “小贱人!还不快给我抓住她!” 老妈妈喘着气,捂着腰被搀扶起来,颤抖地指着木兮离开的方向,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这可不仅仅是一个丫头的事,那丫头可是少爷要求带来的,这人要是跑了,她这花楼就要易主了。 几个大汉立刻反应过来,循眼看去,那小丫头已经跑下了楼。 花楼的人无论何时都是最多的,纸醉金迷混沌不堪。木兮个头小,穿梭在人流之间也显得容易一些。只是,那些人啊,搔首弄姿也好,鬼话连篇也罢,皆是一直在眼前绕啊绕,委实厌烦的很。 她努力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经意间手臂被人抓住。她回头一瞥,这不得了了,那些人已经过来抓她了。 手臂被人抓住,她没法动。心思一转,推了一下身旁的人,只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呼喝,不知是谁被推倒了去,一大片人开始惊慌乱走,场面变得混乱起来,比之前更加拥挤。 抓着木兮的大汉也被挤来挤去,一不注意就松了手。来来往往的人挡在他的面前,只能看着木兮逃了出去。 好不容易挤开一条路逃到花楼外,木兮还没好好喘一口气,便又听见后方混杂着老妈妈谩骂的脚步声。 “小贱人!快给老娘我站住!”那老妈妈一边扣着兰花指挥着手帕团扇,一边晃着有些肥硕的身子一路摇了过来。 “你们几个废物,还不快去把她抓住!” 木兮终究是个姑娘,跑来跑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身后那群尾巴一点也没少,像是追债一般,只等她停下喘口气的功夫,就又把她围住了。 一群大汉围着一个小姑娘摩拳擦掌,这场面看着就让人生厌气愤。可偏偏,街上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东西。 木兮愤愤地瞪着一群人,他们不觉得累吗?纵是在浄海里,那群鲛人侍卫也不比这里的人弱,她也没被紧追不放过。 那老妈妈这方呼哧呼哧赶上来,看着木兮已经被围住,脸上露出冷笑。 “臭丫头,为了你,老娘摔了几次,害的老娘好跑!你们还不把她捆起来!” 她打着扇子给自己降温,依她那体型,还一直追上来,真是难为她了。 木兮咬着牙,那一双双向她伸过来的手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一般。她知道,若是被抓回去,那可就真的是地狱了。 倔强的眼神瞪着距她最近的人,仿若孤注一掷一般。只待稍稍回转了一点力气,就冲过去。那人是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还有力气跑,生生被撞开。 木兮虽然娇小玲珑,却不是娇滴滴的小姐。在浄海里,比这厉害的事情见了多了,哪里会任由自己被别人束缚住。 抢过商贩推着的独轮车,没了人控制,车子一翻,里面的东西咕噜噜滚了一地,挡住了大汉们追上来的脚步。 木兮知道,这样是拦不住他们的,但至少给了她一个逃跑的机会。 沿着街道一直跑,很快就出了城,却是一堵山环绕着阻挡了去路。 她回头瞅了一眼,果然,那群人又穷追不舍地跟着来了。她又看看眼前的山,一狠心顺着路往山上跑。 大汉们跟到山脚下,停了下来,都有些犹豫。 “妈妈,那臭丫头上山了。” 老妈妈自然是看到了,气的脸上的横肉掉下三尺。 “给我追,就是上天了也要给我抓回来!” 管她是在哪儿,都得抓回来。那可是她的招财树,若是人没了,不说钱没了,连她的花楼也不保。 “要是人抓不回来,少爷怪罪下来,有你们瞧的!” 大汉们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是不想上这山,仿佛有豺狼虎豹在等着他们。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和对那少爷的畏惧跟上了去。 前有未知路途,后有坏人如狼似虎,木兮不知道路,只能在山上林子里边跑边转。这不肖一会儿,身上已经弄的脏兮兮的,唯那双眼睛分外明亮。可这地方却像是跑不出去似的,到哪里都一样。 大汉有十几人,她只有一个,大汉人高马大,她瘦弱娇小,大汉体力充沛,她体力不济,怎么看都是一场要输掉的比赛。 “臭丫头,乖乖跟我们回去,也少吃些苦头。” 大汉实在是懒得和木兮绕圈子了,那丫头就像是不嫌累,一直在这山头转圈圈。这山上他们本就不敢来,若是被发现了就完了。还得快点结束,干脆直接上去绑了人得了。 木兮是真的跑不了了,一路从花楼跑出来,又在山上绕了许久,双腿早就累的发软,一停下来,一步也迈不出去。 那群大汉似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像鹰一般展开了恶魔般的翅膀,朝她走过来包围过来。 木兮摇摇头,不甘心就这样被抓回去,尽力挪着腿,一点一点往后蹭。一不留神被突出来的树根绊倒,趔趄之下一股脑坐在地上,放在怀里的镜子便滚落了出来。 殷红的璎珞穗子上,精致的玉葫芦在光下仿若渡了一层金色,灼灼生辉。那四字映在木兮的眼里,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委屈。 见此良人……良哥哥,你在哪儿? 手掌蹭了蹭,拾起来把镜子紧紧捏在手里,木兮的眼里满是愤怒。 或者良哥哥已经知道她不见了,正在四处寻她,她又怎么能落在这些人的手里。 不知哪里又涌上来一股力量,她又站了起来,撕掉破烂累赘的长裙下摆,一边看着大汉一边退着向后跑去。 却没想到,身后方是一处陡坡,一脚踩下去,巨大的落差让她倾身一倒,咕噜咕噜滚下去。 大汉们惶恐地跑上前去看,已经看不见木兮的影子了。 第14章 飞虎寨主 “少侠还请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家寨主随后就来。” 宋良在指路人的带领下进了飞虎寨,这一路上看到的人,皆对他投来警惕的目光。 宋良挺着笔直的身躯,等那传说中的飞虎寨主到来。无视了四面八方警防的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这所谓的飞虎寨。 这里的环境极为简陋,所谓的会堂也不过是石洞凿开了罢。所有的人不是站着,就是直接坐在地上。皆是粗麻披身,一点也找不到富的象征。 强盗土匪打家劫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字,财。劫了财却还依旧这副打扮的,宋良还是第一次见过。 宋良脑中回想着初至汾城时遇到的那这土匪,身穿上好的丝绸布匹,和眼前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他有些疑惑,他先后所看到的这两队人真的是同一处的吗?最初遇到的那群土匪明明最终也是向着山里逃窜的。常说一山不容二虎,土匪窝也是这样啊。 宋良这样想着,只等着一会儿和那寨主见了面,或许就能清楚了。 那方才引他进入飞虎寨的人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少侠,我家寨主有请。”他微微弯了弯腰,做出一副请的姿势,倒是一副侠义之士的模样。 那人走在宋良前面,为他引路,走着有些竟退到了宋良的身后。 一排房屋出现在眼前,两三间的样子,周围用竹篱围着,自成一个小院落,想必就是那寨主所居住的地方。虽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却朴素地就像是平民百姓。 “寨主便在院内等您。” 宋良回头,却发现引路的人已经不见了。距离他说完话到他转身,也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人就已经从他的眼中消失了,足以见得其功力多么身后。 宋良暗自惊讶,这飞虎寨里果然卧虎藏龙,疑团重重。不知那寨主又会是何方人士。 他现在不知道飞虎寨主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不管他想做什么,他都要从他的手里把木兮带回来。 宋良的眼里迸射出坚定和冷凝,看了一眼竹篱围的外墙,踏步走进去。 院子里并没有人,几间屋子皆是紧闭着。院落中置了一方石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一点像是等着他进来的意思。 飞虎寨主呢?他在哪儿?莫非这是一个圈套? 宋良冷着脸,警惕起来,四处打量着院子,企图找到一点线索。 他的目光却猛然顿住了,停留在东南的一角。一个老妇人跪坐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宋良走近了一些,一眼便瞧见,老妇人面前是一尊石碑,后面还有一个小土坡。 这……是死人的墓碑。 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憔悴之意,脸色枯黄,手背上也呈现出一副干瘪的样子。 她伸着双手,在那墓碑上摸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一点一点挪着手指,老态龙钟的脸颊上竟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碑上原本该是刻着字的,想是损坏的厉害,如今字迹已经快要抚平了,宋良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首字“魏”和尾字“将”的轮廓,中间的却是一点也看不到了。 墓碑上刻地还是主人的名字,可东离境内哪里有人的姓名如此长?看那布局,应该是五个字的位置。魏什么将?宋良想了又想,没有头绪,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这老妇人又是谁?与那飞虎寨的寨主又是什么关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老妇人的眼睛是有些问题的,虽是睁开着,却没有光亮。莫非,她的眼睛看不到? 宋良蹲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果然是没有反应的。老妇人依旧认真地摸着墓碑,没有受到宋良的干扰。 宋良心情有些沉重,又站起身来,他想过很多种飞虎寨土匪窝会是什么样子,也想到了他会遇到的种种刁难,却唯独没有他真正看到的。 老旧的房屋,穿着粗布麻衣的土匪,还有不知是谁的墓碑以及双目失明的老妇人。飞虎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寨主为何直到现在也不现身? “大娘,大娘。” 宋良轻声唤着老妇人,说不定这老妇人能知道些什么。可任凭他呼唤着,老妇人也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不曾听见一般。 不曾听见?这老妇人不仅双目失明,双耳也听不见声音?若不然,怎会将他无视个彻底。 老妇人格外在意那墓碑,许是因为在意墓里躺着的人吧。宋良明白这种感觉,因为他的阿娘也是如此一般时常抱着阿爹的牌位。 “那个人离开了十二年,她便在这里跪了十二年,每日只做这一件事情,以泪洗面,哭坏了眼睛,如今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宋良扭头看着身旁忽然多出来的这个人,比他的个头略高些,年龄并不是很大,二十五六的样子。身着藏青的短褂,里面是褐棕的短打。 他头上并未缠着布巾,却是盘着头发,用木钗固定住。 他的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古眼无波,却又像是江河静水,将一切波浪涟纹涤清。 “阁下便是飞虎寨寨主?” 宋良看着他的侧影,猜测着问道。对方并未做答,也算是默认了。 “在下宋良,久仰大名。” 寨主收回目光,瞧了一眼宋良,点点头,然后向一旁走去。那石桌上不知何时布好了茶具,皆是山上伐来的竹子,经过一般雕琢,便成了摆在案上的茶具。 也不是什么上等的好茶,闻着却独有一种清冽的味道。 宋良唇角微勾,看着对方淡然地举起杯子,笑了笑。 “寨主倒是风雅之人。” 若是只看此时,还真不能把他和土匪联系在一起。可宋良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 寨主放下茶杯,眉间蹙了一下。 “宋侍郎有话不妨直说。” 宋良一怔,脸色立即变得铁寒。 “你知道我是谁。”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皇上特允宋侍郎汾城剿匪,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这汾城上下如今连个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又怎么会瞒得了飞虎寨的寨主。然宋良惊的是,他不仅知道皇上派人剿匪的事,还知道那个宋侍郎就是他宋良。 第15章 明何为匪 “寨主既知我的身份,就不该掳走家妹。” 宋良板着脸,眼里流出一抹暗沉。这飞虎寨的寨主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么掳走木兮也便是为了引他来吧。 寨主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我并不知何时竟掳走了宋侍郎的妹妹。” “寨主无需骗我,今日在城东,掳走家妹的匪寇不是飞虎寨的人还能有谁?” 宋良眼里横呈着一抹厉色,他既然已经来到了飞虎寨中,寨主又何须再骗他。他宋良一人的事情一人担着,断不会因此而让木兮受到任何威胁。 飞虎寨寨主嘴边的笑容冷凝下来,因着宋良执意认为是他藏了木兮,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飞虎寨的确是匪寨,却万不会如同他说的那般做出那等强掳良民的事来。 莫不是他真把他们当成是欺压百姓烧杀抢掠的恶人? “宋侍郎既是为了剿匪而来,那就该明白什么是匪。” 他看着宋良的双眼,似是带着些严肃的警告,又像是无心的提醒。 什么是匪?占山为林是匪,自立为王是匪。烧杀抢夺为匪,肆意掳掠为匪。残害百姓为匪,霍乱一方为匪。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未做过的可还能称之为匪? 宋良被问的一怔,低垂下头,而后又抬起来,中气十足的回答:“但凡行掠夺杀生之事为己利,皆视为匪。” 飞虎寨寨主笑了,仰起头拂了拂肩上落下的叶子,眼里甚是一片清明。 “宋侍郎既然明白,那为何不去剿你的匪,而上了这飞虎寨。” 宋良忽然站了起来,腰间系着的璎珞穗子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 “飞虎寨主,既然如此,明人无需说暗话。有关家妹的事情,可否给在下一个交代。” 飞虎寨主也唰的一下站起来,视线与宋良的交汇在一起。 “看来宋侍郎还不明白,你要找的人并不在我这飞虎寨中。我飞虎寨的弟兄是什么样的还容不得别人来质疑!” 寨主的脸上泛着寒意,与宋良不相上下。飞虎寨的弟兄们是什么样的,他这个寨主最为清楚,什么事情做过什么事情没做过都一清二楚,绝对容不得别人来说什么。即使这个人是皇帝派来的人。 “奉劝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否则……” 那寨主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宋良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着,若是宋良不回去看看,会后悔。 他的话里有话,就仿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都知道得透彻,却故意不说出来,让宋良自己去找答案。 宋良心里一惊,想问个明白,却被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引路的人拦住。 “大人还是回去吧,我们寨主是不会骗你的。” 他打断了宋良看着飞虎寨主的目光,等再看时,寨主已经不见了。 宋良抿着唇,面上没有波澜,心里却字泛起惊涛骇浪。这飞虎寨主好生厉害的功夫,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不见了踪迹。 他转头看见先前那老妇人依旧跪坐在地上,依旧不厌其烦地抚着石碑。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墓中所葬为何人?” “是一位英雄。” 宋良本是随口问出来的,并没期望真的能听到回答。 那引路人望着石碑,脸上的神情蓦地变为肃穆和敬重。“那是我们寨主的父亲。” 宋良眉一挑,果然如此,想必那老妇人就是飞虎寨主的母亲了。作为一名寨匪,被人称为英雄,还是第一次听见。 这个飞虎寨到底是什么来历?宋良依旧很疑惑,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了。飞虎寨与他之前看到的土匪并不是同一个,那便是,掳走木兮的另有其人。 宋良之所以能得皇上的赏识,怎么会没一点智谋。从进山到现在所见到的所有不同于一般土匪窝的景象,宋良不可能看不见。方才他之所以与飞虎寨主说出那番话,只不过是在试探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飞虎寨恐怕不是他真正要剿的匪。在汾城大肆引起匪乱的也是另有其人啊。 这一趟走的也不亏,公公说汾城匪乱不简单,却没想到是如此的不简单。匪其实不是匪,那么,真正的匪又在哪里?这个神秘的飞虎寨又是作为一个怎样的存在常驻在汾城外的山上? 宋良目光一转,对着引路人微微抱拳,跟着他再次走出飞虎寨。 “有劳了。” “大人且慢,寨主还有一句话,山下的那些人大人还是带走吧,把他们用在该用的地方。” 语罢,又似猴子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宋良一人震惊。那寨主竟知道他此前安排了禁卫军守在山下。 宋良的嘴角轻轻勾起,看来,是他小看了飞虎寨。也罢,禁卫军的确不该守着这里。 他望了眼层林深处掩盖住的飞虎寨的居落,点了点头。待他汾城的事处理了,定会再来拜访一次,届时定要查明飞虎寨真正的身份。 那石碑上刻着的字,魏什么将,的确让人疑惑啊。 宋良摇了摇头,转身循着来时的路下山去。如今还是不想这些事了,重要的是找到木兮在何处。 宋良大概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立在山头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那人便是飞虎寨寨主。 引路人辙回去,远远的就瞧见寨主青松一般的身影,三步两跃落在他的身旁。 “那人是皇帝派来的,寨主为何要告诉他?” 飞虎寨主的身姿林立于青石岩上,仿佛与山间融为一体。他的目光久久的注视着宋良离开,里面沉淀着一片深色。 “他,不一样。”至于是什么不一样,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引路人还想问什么,却听见从身后的斜坡上传来的响动。立刻警惕起来,抽刀而出,护在飞虎寨主的身旁。 从那坡上咕噜咕噜滚下来一物,仔细一看是一个姑娘,只不过那藕粉的长裙早已破烂不堪。那姑娘似乎晕了过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若是寻常人,都知这山是不敢随意靠近的,又怎么会出现一个弱小的姑娘。看那狼狈的样子,姑娘想必也是被追逐才逃到这里。 飞虎寨主拨开引路人,向前走了两步,蹲在那姑娘的身边。她还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只见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小镜子,那上面悬垂的穗子尤为眼熟,与方才宋良腰间的如出一辙。 木兮费力地睁了睁眼,只看见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动,迷迷糊糊叫了声“良哥哥”就不省人事了。 飞虎寨主脸上一片严肃,又看了看方才宋良离开的方向,打横抱起木兮下山去。 第16章 城主野心 从那坡上咕噜咕噜滚下来一物,仔细一看是一个姑娘,只不过那藕粉的长裙早已破烂不堪。那姑娘似乎晕了过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若是寻常人,都知这山是不敢随意靠近的,又怎么会出现一个弱小的姑娘。看那狼狈的样子,姑娘想必也是被追逐才逃到这里。 飞虎寨主拨开引路人,向前走了两步,蹲在那姑娘的身边。她还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只见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小镜子,那上面悬垂的穗子尤为眼熟,与方才宋良腰间的如出一辙。 木兮费力地睁了睁眼,只看见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动,迷迷糊糊叫了声“良哥哥”就不省人事了。 飞虎寨主脸上一片严肃,又看了看方才宋良离开的方向,打横抱起木兮下山去 宋一听了宋良的命令,带领着一众禁卫军在山下等待着。这不,大老远就看见一人黑衣长襟从那山中走了下来。 “大人,您回来了。” 宋一迎了上去,左顾右盼看了又看周围。 “怎么就只有大人一人,姑娘呢?”宋一皱着眉,颇为疑惑地问着。莫不是凭大人的本事也没能把姑娘带出来? 这飞虎寨果真是猖狂,竟连大人都毫无办法。还是让他带人直接围剿了吧,看他还敢不敢藏着姑娘! 宋一身为宋良身边的人,勇猛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勇猛之余却有些欠考虑。他自然是认为直接围剿了土匪窝就行,没想过这其中夹杂的其他问题。 宋良脸上一片冷凝,看了眼整装待发的禁卫军,各个睁着眼瞅着他。他唇角一动,吐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惊诧的话。 “撤了吧。” 宋一立时愣住,那一帮子禁卫军也彼此瞪着眼,这还没做什么呢,怎么就让撤了?他们可都是为了大干一场建功立业的啊,怎么这刚来还没做什么呢,就让撤了? “大人不救姑娘了吗?”宋一快走几步,赶上宋良的步伐,向旁侧挥了挥手,让禁卫军跟着。 宋良脚步一顿,整张脸都绷紧起来。“救。”怎么会不救?一定要救啊。他想着最后那飞虎寨主说的话,心里莫名的涌上不安,连带着步子也迈得更大了些。 飞虎寨主会说那样的话,定是汾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和木兮有关的。可恶!那真正的贼人贯是狡猾,摸着了他对木兮的在意,想要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如今上了这飞虎寨才知道飞虎寨中并不是那一帮匪人。 好一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伎俩!巴掌大的汾城里将这等兵家的道理运用的活灵活现,对方也是个人才。 能做到这样的土匪可是不多的,就凭那日遇到的那些,根本不是这块料。除非,他们的背后还有人撑着。至于那个给他们撑腰的人?这汾城里还有谁的权利比城主大呢? 混扯的乐善好施,勤俭朴素!他就该让禁卫军去守着城主府了。 宋良的眼里如墨一般的黑色越来越浓郁,那目光仿若刚出鞘锋芒毕露的宝剑,直指人心。 “宋一,带着人悄悄把城主府给我围起来。” 一缕风暴在他眼里扩散,以寂灭万物湮灭众生的势头扫荡开来。 宋一心有疑问,但看着宋良此时的样子,生生把话咽了下去。谁说大人温润和蔼,这样子比那阎王爷还让人惧怕。 他立刻吩咐下去,禁卫军领了意便迅速离开。宋一跟在宋良身后向城主府走去,一路上都仿佛冲锋陷阵一般。那番气息,火力全开,敌人没有一点生还的余地。 他不得不猜测着,大人在飞虎寨里都经历了什么,仿佛变了一个人。 宋良停在城主府的大门前,宋一正要上前去叫门,宋良一伸手拦住了他。 “我们走后面。” 宋一不解为何好端端地正门不走,却已然见宋良利落的转身离开了。绕到了侧门处,脚一蹬地,身子一跃,如同一只燕子,悄无声息的就落在了城主府里。 也不知是不是宋良算准了,落脚的地方正是城主府的后院,从最近的厢房里传来一阵对话声。 “爹,孩儿这一身皮可算是没了,若不是为了爹,孩儿怎么遭如此一罪。” 这声音明显就是那少城主公子爷的,如此中气十足,想必是那日的伤已经好了。 “哼!还不是你自己,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他们!”与他对话的自然就是城主,那老态的声音里颇有几分无奈和狠戾。“你且再忍几天,等他们走了,随你怎么做!” “那皇帝老儿也真够可恶的,这汾城本就是我们的天下,非要多管闲事!爹,那个叫宋良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得了,免得夜长梦多!” 宋一在外面听着这段对话,惊得目瞪口呆。这,不仅辱骂大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这城主府岂不是要造反! 他以为只是少城主顽劣了些,却未曾想就连城主那般行为也是假的。这城主府竟藏着这样的野心! “大人,这……”宋一脑子直还是不能相信。可一看宋良,还是一脸淡漠,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间。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眼见的耳听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宋一想着这句话,却见宋良已经踏出一步,走了出去。 “宋,宋大人,您,您怎么回来了!”那看门的小厮乍一见宋良出现,整个人都懵了。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多了,说话也结结巴巴不利索,一个劲儿往门边靠。 他这是想做什么?掩饰?还是欲盖弥彰? 宋良嘴角一勾,冷笑连连,甚入了骨子里。 屋里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一阵急促的忙乱的声音响过,那门嘎吱一声开了,城主沉着脸走了出来。 “宋大人何时出现在此?” 宋良眼底带着淡淡的嘲讽,有意思,这是想先将他一军么? 宋良并不回答他,让城主的心里有些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的话可是听了去?除了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之外,还有一缕宁可玉碎的疯狂。 第17章 陡转急下 宋良忽然这么说道,却让城主更加提心吊胆。本以为会被宋良揪着不放,却是他自己圆了这句话,愣是让城主只能站在一旁干笑。 可若宋良真是这般的脾性和心性,也就枉费皇上的一片苦心了。 宋良眼角瞥着他,那一抹随性的无所谓的笑逐渐凝固,一瞬间仿若阴云密布一般。 “汾城主萧延,藐视圣上是何等罪过?” “你!”城主听见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宋良。脑中只留下一句话,他听到了?他都听到了! 宋良看着他那一副被惊吓住的样子,转了一个身,面对着他,双眼准确地锁住他的眼睛,仿佛一柄利剑破开万势。 城主的脸上胀成猪肝色,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才又平静下来。眼看着只有宋良一人,就连武夫宋一也不在身边,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他壮了胆,也不再害怕。 “宋大人这话可要说的清楚!即便你是京城来的大人,也不能污蔑本城主。本城主是太上皇亲封,世袭至此,即便只是个城主,也还带着萧姓,宋大人说话可要掂量着些。” 他眼里有些洋洋得意,等着看宋良尴尬的下不来台。 宋良不怒反笑,那目光看着城主,瘆得慌。眼眸轻轻合上,嗅着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气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混着嘈杂的声音如同惊弓之鸟,穿过城主府的檐瓦回廊传过来。 宋良猛地睁开眼睛,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了。稍一拧身,便见着宋一滴溜着人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行人,或抬或捧,大大小小的箱子,皆是上着鎏金的大锁。 宋一把手里的人向旁一甩,对着宋良俯身叩首。 “果然如同大人所想。” 就在方才宋良跳出来时,就吩咐他去做了别的事,因此他才没跟着宋良。 他向后望了一眼,抬捧着箱子的禁卫军纷纷上前来,把箱子放在宋良眼前,又退后了几步。 其中一人抽了剑递给宋一,宋一单手挑起,横向一扫,整个箱盖震碎飞了出去。金银珠翠皆是最好的色泽,一瞬间整个庭院也被映衬得更亮了。 “这些都是在仓库里发现的。属下带人进去时账房的先生正在清点,实际远不止这些。” 一边说着,他狠狠剜了一眼那呆若木鸡的城主。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会相信风评颇良的城主府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说是瞠目结舌也不为过。那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任凭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城主早就白了脸,眼里俱是被人窥探了秘密后的惊恐。 宋良眼波流动,瞥了他一眼后,笑吟吟地走上前。拨开杂乱摆放的金砖银砖珠链翡翠琉璃玉盏,挑起一片云锦丝织,端详了片刻。 城主眼看着他的动作,心揪到嗓子眼,哽不出一个字。惊恐,焦灼,惧怕,如同一片混沌的潮水涌来。每一个呼吸的停顿都是一份折磨。 “去年番国进贡一匹冰蚕丝,其色明丽,流光生辉,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番国国主本欲献给皇上,却在国境之地被抢夺,城主大人可否解释解释。” 宋良的眼神沉了下来,放下手里的冰蚕丝,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盯着城主。 何止是冰蚕丝,多的是进贡之物陈列其中。想这城主也是大胆,到底是有恃无恐,连皇上的东西也敢抢。谁给他的胆量自允着萧姓就能无视天子,可笑至极! 皇帝给足了太上皇面子,可他们不知好歹,愈演愈烈,后果如何,也是自作自受。 宋良眸一转,气势陡然升起来,铁面无情。 “汾城主萧延,藐视圣上,目无尊法。所犯之罪按东离律法,当驳回城主特权,收押官府,遣送回京,交由大理寺亲判。” 如同冷面的判官,执笔添下这一记。证据确凿,拍案叫板。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城主的眼里生出一抹狠意,他自是不会由了宋良的心愿。 “哼!你不过是个侍郎,有什么权力定本城主的罪。” 一个侍郎罢了,做了皇上交代的事便好,多管闲事没什么好处。 正如同他说的那样,宋良是皇上派来剿匪的,如今对于城主府的意外,就算手里有皇上的金牌,也是没办法的。若不然便是越俎代庖。 剿匪,宋良已知那匪与城主府脱不了干系,可如今却没有证据,最棘手的问题横在了眼前。 若是就此放过,问题便会越来越严重,可是…… 他能看见城主脸上肆意的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宋良不说话,却也没有惊慌,依旧淡然。就算危机逼近,也从容不迫。 “哼!” 城主一声冷哼,眉眼之间皆是蔑视。 “老夫劝你年轻莫要气盛,审时度势才好。” 年轻人莫要急功近利,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掂量清楚了。 他自诩老谋深算,对宋良“谆谆教诲”,语气里却不乏是嘲讽和挑衅。 宋一急得焦头烂额,这一转眼,局势就变了。原先气势逼人的一方此刻却成了没理的。这可如何是好?且看大人不温不火,还有什么办法? “城主是对在下的决定不满。” 宋良嘴角勾起,眼里波澜不惊,似乎胜券在握。就算被质疑,也一点也没有尴尬的意思。 城主一撇头,留下一个轻蔑的眼神,不言而喻。 空气静谧的可怕,气氛陡转急下。 宋良呵呵地笑出声来,其中的意思任凭宋一抓耳挠腮也想不明白。 一声铿锵的长鸣盘旋着落在城主府的上空,宋良抬头看去,眼中流露出一抹欣慰。 宋一随之往上看去,瞳孔一缩。这是…… 那雁于上空盘旋了几圈,认准了宋良的方向,急转而下,恰到好处停落在宋良伸出去的手臂上。 雁爪上毫无意外系着东西,用牛皮纸裹着。宋良展开来看,笑意深了几分。 他抬眼对上城主,如同魑魅魍魉一般阴寒。扬了扬手里的信函,纸页上盖着明晃晃的大理寺的印子。 “大理寺已将此事交付于我,城主可还有异议!” 第18章 一丘之貉 “不可能!” 城主立时一惊,脸上皆是骇色。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把事情托付给别人,还是一个毛头小子。 宋良冷笑一下,将收集的信函扔给了宋一。 “宋一,城主既然不信,你拿去给他好好看看。” 宋一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原也是不信的,怎么如此巧合忽然从京城来了信函,还是大理寺的委托书。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大人早就料到今日会出现的情况,所以提前拟好了一份假的委托书? 若是被人认了出来,岂不是就不好了。更何况,伪造文书,这在朝堂上也是一个大罪过。 直到那殷红的印子落入眼中,他才惊得手抖。眼底的担忧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激动。 他捏着那张薄纸,比自己的性命看的还要重要。走上前几步,挺胸抬头将纸业摆在城主的眼前。 “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可是大理寺亲盖的印子!” 看着城主脸上没有掩饰的震惊,宋一由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气势也足了起来。方才一直憋着气,无处发泄。有了这委托书,看这城主还能狡辩什么。 任是城主如何老奸巨猾,也没想到宋良手里捏着大理寺的委托书。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堪称满京都里最让人畏惧的!那是真正地狱里的阎王爷,水火不容的判官! 那群铁面无情的家伙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拟写委托书?可偏偏宋良就拿到了! 若是没有那东西,他还可以越俎代庖的缘由拒绝宋良的任何要求,可现在不一样了。委托书至,那便是大理寺将此事全权交于宋良负责,在这里,宋良代表的就是大理寺! 他眼望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却紧紧拴着城主府的命脉。虎目熊光,他的眼里掠过一抹狠色,抬手就朝宋一手里抓去。只要毁了它,那便不作数了! 宋一虽说思考智谋不如宋良,功夫也稍逊色一些,可说出去,那也是一等一的良将,又如何能让城主得了手去。腿一蹬一转,便已落到宋良的身后。 “哼!汾城主萧延,藐视圣上,目无尊法!给我抓起来!” 宋良的眼色冷得骇人,再无心思与他周旋。冰冷的声线一道令下,宋一集合在身后的禁卫军就冲了出来,把城主团团围主。 城主的脸色气得铁青,双手蜷缩,青筋崩裂。再看身边的人,早就不知道躲在哪里瑟瑟发抖去了。 废物!都是废物! 他目光里忽然浮现出狂肆,对上宋良的目光,如同毒蛇吐露着芯子一般,终于拿出了最后致命的杀手锏。 “老夫是太上皇亲封的城主,是当今圣上的表兄,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他冠着萧姓,与当今圣上一脉同宗,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他倒要看看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本事动他! 禁卫军果然有些犹豫,抓一个人不是难事,难就在与皇族扯上了关系,弄不好就毁了一生。他们并不是宋良的手下,只是皇帝多虑,拨了一队人马给宋良带来汾城,自然也会想到自己的利弊。 宋良看得出他们的顾虑,也不恼他们,人之常情,换作是他也会如此。 只是,他不懂为何这汾城主到此时还有成竹在胸的信心。 他不知道从太上皇将他分配到汾城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已经剥夺了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吗? 又或者,他以为沾着萧的姓氏就能目无圣上无法无天? 这汾城到底还是东离的天下,是东离皇帝的天下,不是他萧延的土窝! 这些话宋良不会说出来,不管汾城主是藏着聪明装糊涂,还是真的糊涂,今日之事,无论再发生多少变数,也只有一个结果! 宋良从怀里摸出一物,金灿灿的颜色一出,立刻让除了城主外的所有人大惊失色,跪地伏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是东离皇帝殿前亲身打造的金牌,只三尊,见令牌如皇帝亲临。 城主脸上的神情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嫉妒,心惊,恐惧俱在。东离皇帝竟连这等重要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给了这毛小子! 金牌一出,禁卫军心底的犹豫不决也尽数消退,仿佛受了肯定,横刀立马,立刻逮捕汾城主。 今非昔比,若汾城主还以为此次宋良也如前几任京城派来的官员一般窝囊,那就大错特错了! 宋良是一块铁板,他什么都不怕!而东离皇帝的态度也足以说明,他是真的忍无可忍要除了这块心病! 汾城主的眼里蕴着一抹玉石俱焚的决然,孤注一掷扔下手里最后一颗棋子。不仁不义,那便来个彻底! “都出来!” 随他一声爆喝,青衫碎裂,鬓发飞舞。从城主府的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涌出来一大批人,皆是藏头露尾包裹着,手里拎着大刀,眼神去豺狼,如虎豹。 这便是城主府最后的依仗,不能让宋良自己离开,那便来硬的。 宋良眯着眼,环视一周,虽这一众人皆是蒙着脸,但宋良还是眼尖的认出了几个。 独臂!刀疤!独眼!呵!原来是他们!城主府与他所要剿的匪是一丘之貉!或者说,所谓的匪,也是汾城主一手策划出来的。 一个扮着黑脸强掳劫掠,一个又扮作白脸好善乐施。背地里却勾连暗结,狼狈为奸。 好啊!好一个城主府! 宋良眯着眼,从眼缝里射出来的寒光如同利刃。是真的冷,彻骨极寒,如九幽深渊,万丈冰池。 原本还想着逮捕了城主要怎样引出匪寇,这一下,皆是自己浮了出来。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就是赤裸裸的证据!汾城主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宋一拧着眉,抽出腰间的长剑,护在宋良的身前。多年的习惯,即使明知大人并不需要,也依旧如此。 宋一是武者,一旦面对着打斗的情况,就变得如同宋良一般,分外认真。 “大人还是小心。” 禁卫军的注意被突然出来的人引去,汾城主便在此时脱了围。 “老夫念你是个人才,本想留你一命。你却如此相逼,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杀!一个不留!” 第19章 红颜一怒 汾城主狰狞地说道,眼中有如玉石俱焚的狠意。原本还藏着的野心,此刻全都暴露出来。他就是要把整个汾城控制在手里,多管闲事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这么多年,城主府和匪寇一直如此,一明一暗,皆是得心所欲,偏偏到了宋良这里,一切都变了,逼得他走至最后一步。 乖乖束手就擒?他才不会! “给我上!”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一群匪寇就如同猛虎扑食一般向宋良和宋一扑过来。 那其中不乏之前与宋良交过手的,却一点也不见犹豫,仗着人多势众,以为就能报那一日之仇。 宋一一声冷哼,眼瞅着曾经败于大人之手的独眼,正不知所谓的冲过来。宋一提起剑,迎上去。 “无需大人出手,属下这就去解决了他们。” 上一次宋良给他演示的那一手,他一直想要试试,如今正是时候。这群不知好歹的流匪,他今日就用大人的法子打的他们不敢再犯。 宋一一人单挑一群,而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能被皇上选出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虽做不到宋一那样,以一对一还是绰绰有余。 转眼间,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流匪便动不得了。 这群匪寇的实力也实在是低,宋良不禁怀疑,在他之前被派来汾城的官员,其能力要多么差才能被这样一群人难住。 虽说过程复杂了点,但实在和他以为的艰难要差上许多。宋良不知道的是,也只有他,皇上才派遣了最亲近的侍卫跟从,也只有他,才让皇上贡献出那块金牌,若不然,哪里有现在这样的结果。 汾城主的脸色煞白,独眼一流并未将遇到过宋良并同他交手的经历告诉他,因此,他只以为宋良和宋一也只是有些功夫,至于禁卫军,也不过是个摆设,那哪里想的,对方非但不弱,还是精良。 毫无疑问,他最后的依仗也一败涂地。 “岂有此理!让老夫来会会你!”如作困兽之斗,他一甩袖子就直逼宋良而来,宋一立即想要上前,被宋良一抬手制住。 宋良看着汾城主疾掌而来,眼里深沉的如同瀚海星辰。凡事这般行为的,莫不是傻,那便是有足够的信心。显然,宋良是后者。 待那掌风临近他一尺远时,倐得一下身影消失不见。汾城主堪堪停下,四处寻不到他的影子,急得满头是汗。惊觉后颈一阵凉风而来,宋良已经抽了宋一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宋良没看他一眼,对于这种死不悔改不知进退的人,看一眼也是浪费。他做的不过是让他彻底死心。 禁卫军见此,忙上前来,紧紧束缚住汾城主,不给他一点可以逃脱的机会。同时对宋良投去敬佩和狂热的目光。 京城上下都言宋侍郎文武皆得,他们也只当是比寻常人厉害了那么一点点。如今一看,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肤浅。 瞬间移动消失,这还是多么深的功力才能做到这一步!而宋良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少年郎,甚至比他们之中有的人还要年纪小些。如此一比,更是自惭形愧。 不禁对宋一这个紧跟在宋良身边的人羡慕不已,若是能让他们也跟着宋大人,即便只是一个跑腿的,他们也甘愿啊! 宋良收了手,腕间轻轻一转一送,剑便回到了宋一手里。 拍了拍袖口,黑袍调转一个方向,向屋里走去。他没忘,里面还躺着一个。 方才那短暂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皆是在少城主公子爷的门前,只是听着,就已心生畏惧和胆寒。再加之宋良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还没散去,更是恐惧不能,躲在被褥之间瑟瑟发抖,极尽囊包之色。 宋良冷眼觑着那缩成一团拢起发抖的一团,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少城主公子爷恐惧的心上,没一个动静,就像是地狱的勾魂厉鬼又近了一步。 都说问心无愧,许是平日里坏事做的多了,才如此心惊胆战。 宋良一掌掀开那被子,只着中衣如同蜗牛一般的少城主就暴露在眼皮子底下。顺手提起了他的衣领,宋良鹰隼一般的双目直直地望着他。似是沉闷的大钟落在心底,少城主只觉得头皮发麻,欲哭无泪。 “木兮在哪儿?” 宋良已没有耐心和他多说,他担心木兮此时的情况。与汾城主的周旋只是为了做到周全不留后患,如今,面对少城主这花花公子爷,自然是无需客气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屏息之际皆是冰冷的气息。他的手上暴起点点斑驳青筋,纵是方才与汾城主的对峙也没此刻紧张,紧张到他有些害怕。 少城主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在宋良手里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是一句话,就大气也不敢出,畏畏缩缩。 “花……花楼,在花楼!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脸胀得通红,不肖一会儿就气息急促,呼吸困难。 那话落在宋良的耳朵里,就如霹雳惊雷。花楼是什么地方?他当然知道。这个畜牲,竟把木兮送去了花楼! 他无法想象,就在他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那个丫头独自一人会有多恐惧。或者……已经惨遭毒手…… 宋良不知道,也不敢枉做这样的假设,他怕他所想的变成事实。 脸黑的不能再黑,愤怒地把少城主公子爷从窗子扔出去,砸在那一群流寇乱匪之间。阴沉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向汾城里唯一的花楼奔去。 那番对话宋一也听见了,别说宋良,就是他心里也怒气难奈。城主府果真是丧尽天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丝毫不怀疑,若是木兮姑娘当真出了一点点问题,花楼和城主府都将就此消失。 狠狠踹了他一脚,那少城主早就被摔得晕头转向,倒地不起。宋一啐了一口,又把汾城主推过去。吩咐着手下的禁卫军牢牢看紧,忙带着两三个人去追宋良。 以方才大人离开的背影来看,宋一心中也没有底。从未见过,从未预想过,他不知道,此时盛怒中的大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第20章 冲冠一怒 当宋一到达汾城里唯一的花楼时,惊得睁大了眼。 巨大的牌坊松垮垮地挂在门框上,指不定下一瞬就会掉下来。穿堂里的人散尽,杯盏狼籍,活生生像是刚被扫荡过一般。 几个穿着粗布衣的杂工战战兢兢躲在角落里发抖,听见宋一的脚步声,就如同大敌当前,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地上湿漉漉的,许是酒水翻倒浸湿了地面,混合着各种各样还没散去的味道,令人作呕。 宋一无暇去顾忌,目光焦急地搜寻着宋良的身影。 这些只怕都是大人造成的吧。情况到底如何?木兮姑娘又怎么样了呢?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宋一耳尖,一扭头,立马朝那个方向跑去。 三两步奔上阁楼,只见那最靠近里侧的一间客房门窗皆已被震坏,远远的,就能嗅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大人!” 宋良背对着门窗,留给宋一的就是一个冰冷的背影。他紧紧盯着木兮曾经待过的地方,帐幔飞舞,撩动人的目光。 他似乎能看见,几个时辰前,那个娇小的姑娘缩在角落里害怕孤独地发抖的模样。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没有他在身边,她一定是害怕极了。他无法想象在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出现害怕和恐惧是怎样的,是他的错,他该多留意一些的。 从宋良身上散出的内疚感染了宋一,他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就见宋良忽然扭转过身体,目光狠戾地对上那花楼的老妈妈。 半老徐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一张肥硕的大脸上白的像是糊了厚厚的粉尘,汗水流下来,凝结在一起,一块一块的,毫无风姿可言,看一眼都嫌弃。 “她在哪儿!”宋良的声音里,藏着风暴之前最后的宁静。他的眼睛,比之苍鹰更尖锐,比之瀚海更深沉,像深不可测的渊谷,带着无穷的力量,将万物吞噬湮灭。 那老妈妈从为见过如此场面,仗着少城主撑腰,横行霸道惯了,逼迫残害了多少可怜的人,从来别人都让她三分面,又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狼狈的样子。 可一对上宋良的眼睛,所有的不甘和不满都被压了下去,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捏着喉咙,呼吸不得。 “她在哪儿?” 宋良再一次逼近,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化了,这是他最后的忍耐。 “不知道……不知道……”老妈妈吓得直摇头,脑袋上插着的步摇花簪叮铃铃响 这个人到底是谁?横冲直撞进了这花楼来,将所有人都吓跑,连她那些打手壮汉都拼不过。 指名指姓让她把那丫头交出来,这她哪里交的出来,那死丫头,她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宋良的手臂在抖,身子在抖,像一座活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宋一忙上前,附在他耳际说了几句。 “大人莫急。姑娘确实不在这里,可这也不是坏事。或许,姑娘自己逃走了,又或者被哪位高人救了也不一定。” 宋一担忧地望着宋良,如此之时,木兮姑娘已经在无形中深深影响了大人,既喜又忧。喜的是大人多了信任的人,忧的是,这般巨大的影响,是不是真的合适。 看大人此时的模样,连他都有些心惊胆战。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大人。 好在宋良还没有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极力忍耐着,把涌上来的焦急害怕担忧和自责压回去。 或许宋一说的是对的,木兮不在这里,说不定是好事呢。对,他该庆幸才是,至少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 见宋良骇人的气息已经慢慢收敛起来了,宋一这才送了一口气。嫌弃地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老妈妈,和城主府勾连在一起的,不管是谁,他现在都只有厌恶。 “若你还指望着城主府来救你,那就不必了。城主府现在自身难保。” 宋一一句话便戳中了老妈妈的心思,她心里的确还存着侥幸,等着城主府来救场。 却被宋一直勾勾揭穿,还告诉她城主府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城主府发生了什么? 老妈妈的眼里除了害怕,还有茫然。显然,城主府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她不知道也是正常。 “城主府勾结流匪,常年造成霍乱。你以为还会有有好下场吗?” 宋一冷哼着,那神情与宋良如出一辙。 “奉劝你一句,大人是圣上派来汾城剿匪的,你们绑架的是大人的妹妹,若是早日说出姑娘的下落,或许还能好过一些。” 老妈妈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她听说了汾城里有为大人,却没放在心上,只以为和以前一样,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她不知道,这一次派来的大人竟这么厉害,把城主府和匪寇一网打尽。而那个传说中的大人此刻就站在她这花楼里,阴鸷地看着她。 那死丫头竟然就是大人的妹妹!老妈妈浑身的横肉打着颤,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连城主府都没了,她这花楼还能依靠什么。 她心里害怕极了,正映衬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坏事做的多了,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更厉害的人来收拾她。 “她在哪儿!” 老妈妈如今只听见宋良的声音就吓得一抖,如猛鬼抓着一般。 “不在花楼,不在花楼,她逃走了,她逃走了!” 她蹭着地面往后缩,仿佛就这样就能躲开宋良杀人的目光一样。 “逃去了哪儿?”宋良的脸上漫上一丝喜色,激动又忐忑。逃走了便好,逃走了便好,可是,她逃去了哪里? “山上……山上……在山上!”老妈妈脸上脂粉浸化,抹的整张脸上都是红红绿绿的。那一张嘴一开一合,就像涂了血一样。 想她在这汾城里当家几十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一点也反抗不得。她不敢赌,只要她有一句假话,下一刻就会命丧于此。 这个大人是魔鬼!是魔鬼!城主府这次栽了,她也栽了! “在哪儿!带走去!” 宋良瞬间抽了宋一的剑,指着老妈妈,剑尖泛着冷光,只有一寸远。 第21章 几欲暴走 老妈妈心肝胆俱是一颤,剑锋与她那么近,晃着寒芒,花了眼。她蹭蹭得往后退,却已经到了墙角。 宋良的担忧和焦急藏在心里,却在每一个动作中体现出来。 汾城两面环山,他们方才去的就是城东,若是姑娘从那里逃上山,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可是没有,他们守在山下的那段时间没有一个人上山。那么木兮姑娘就只可能从另一个方向上山了,那便是城北。 宋一想了想,觉的没什么问题。 “大人,料她也不敢说谎,姑娘想是从城北上了山。” 此地与城北离的不远,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宋良抿了抿唇,哗啦一声,长剑又插回了宋一腰间。不用他说,宋一也知道要做什么。指使着手下跟来的禁卫军将老妈妈抓起来,遂和宋良一起向城北而去。 一路上,宋良还能看见翻了的小推车,以及那醒目的一地狼藉果蔬,尽是被踩的如同稀泥一般,还印着杂乱的脚印。凭那大小和深浅也可以推测出来,是一群壮汉。 宋良的心里揪了起来,追兵猛虎在列,娇弱的木兮如何能够躲得及呢? 他浓黑的眉毛蹙起来,眉心的忧虑不能平静。他的目光落在腰间随着他的走动而左右前后摆动的穗子。白昼的光辉在玉葫芦上凝聚成一个璀璨的光点,这一刻看来,却是那么生硬刺目。 他捏起那穗子,仿佛这样就能感应到木兮在何处一般。 “大人莫急,姑娘定会平安无事的。” 宋一随在宋良身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人他…… “宋一。” 他忽然听见宋良郑重的声音,于此时有什么决定萌芽破土。宋一聆着耳,细细听着。 只听得宋良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声音里有些疲惫,却坚决不矢。 “此事结束,我会将她带回去。” 宋一点了点头,忽而又抬起头,满是惊愕。大人这是要把姑娘带走?不是说匪乱结束找个好人家就结束吗? 与他的惊诧不同,宋良是一脸平静,迈开步子就继续向城北的山上走。他不是想征得谁的同意,也不想听谁的意见,只是告知他的决定。 宋一愣了片刻,挠了挠头,垂足叹息,连忙追上去。 从山脚到山上,皆是鲜草被碾压朝着一边倒。宋良便顺着这个痕迹一路上去。很快便到了木兮此前经过的那一片空林。 一截醒目的撕裂的裙摆赫然就摆在地上,刺着宋良的双眼。那截本是藕粉色的裙摆上,干涸的血迹和尘灰混合,形成深沉的浊色。 她受伤了?流了血,连裙摆都撕裂了,那该是什么样的伤?宋良的心里一片焦灼,四目里望去却不见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木兮是来过这里的,她在这里遇到了危险。她到底遇到了什么?现在又在何处? 他举目而望,整个山林子里静的连飞鸟都听不见,四下无人,除了他和宋一仿佛再也没有别人的气息。 心提着,胆吊着,在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宋良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她一个姑娘家在这林子里就算没有歹人,又如何应对那些不知道何时就会窜出来的豺狼虎豹呢?不管是那一方面,都让人捏一把汗。 他的目光四下里搜寻着,锐利的眼神在地面上扫着,不放开一丝痕迹。 那靠近崖坡的一侧地面上有些混乱,脚印七交八杂,显是在这里曾经历过纷争。 是她吗?会是她吗?宋良有些不敢想。那是崖坡,若是木兮被逼至那个地步,会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她已经掉落了崖坡? 他的心中忐忑而又不安,有些犹豫却又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想给自己一剂定心的良药,告诉他自己不要慌。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最不愿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崖顶往下看去,那说着崖坡生长的野草野花齐刷刷被碾过,倒地不起。看那身影,除了木兮还会有谁? 宋良的手里沁着汗珠,手心却是冰冷一片。他望着那被压扁的草叶,目光里流露过害怕。他不知道这崖坡是向着哪里的,倘若那崖底深不可测,木兮该怎么办? 他有些苦恼,有些恨,不知不觉又自责起来。若是他早一点察觉,不那么大意,何至于出现现在的问题? 那个瘦小的丫头总是拿一双明媚澄澈的眼睛看着别人,她低头为他系上穗子时是那么温暖,可这温暖却转瞬就不见了。他没能抓住她,他让她陷于危险之中,如今连生死都未卜。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他狠狠一捶脑袋,仿佛要把他敲开,看看那时他到底在想什么。 黝黑的外袍如同斗篷一般鼓了起来,灌了风吹,哗哗想。那一瞬间,天色暗了几分。树叶唰唰响,抖落着恐惧和衰亡。扬尘的泥土飘起来,浮在他的腿边。积攒的担忧愤怒等等未能发泄的情绪好似一瞬之间都涌了出来,化成磅礴的洪流,靠近不得。 “大人!” 宋一惊叫起来,他知道,每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就代表大人很生气,大人生气了,惹怒他的人绝没有什么好下场。可如今,他明明是在和自己置气,又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让他亲眼看着大人怒气爆发伤了自己?他做不到。可他无法靠近,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站在一旁干着急。 宋良仿佛陷入魔怔一般,一点也没察觉到外界因他而起的变化。天暗了,密布一层乌漆之色,山雨欲来。 整片林子里的树木因此抖动地更加厉害,仿佛朝拜一般,簌簌地吟唱着颂歌。方圆百米内,虫鸟不经,叶落似飞刀。 宋一焦急不已,眼看着情况越来越坏,忽然一柄折扇冲破他的视线,哗的一下射向宋良。 “大人!”宋一目眦欲裂,他伸手拦截,却只得一手灼气。 那扇子比他想象的要快很多,带着一片气流动荡,仿佛空气被撕裂开来。以破竹之势向宋良而去,却忽然一掉头,只是拍了他的肩头。 那折扇一拍,以宋良为中心升起的气流动荡陡然消失。树静风停,沙走石落。 第22章 神秘寨主 “大人!”宋一奔过去,抬起宋一疲软倒地的身体,焦急的呼唤着。 毫无预兆的倒地,这对宋良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方才那个人,一定是他做了什么。 宋一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正走近前来的一人,长护犊子一般把宋良护在怀里。 那人走近几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扇子。宋一这才发现,扇面已经没有了,仅是那不知什么材质的扇骨还留着。 “你做了什么?”宋一挪了挪身体,挡住宋良。此人不知是敌是友,大人又是因为他才倒地不起,他不能大意。 岂料那人根本就不理他,目光一直落在扇骨上。末了,他手腕一转,那扇骨就收了起来。 仿佛视宋一如无物,径直蹲下身来,在宋良脉息之间探了探。 “如何?大人如何?”宋一紧张兮兮地问道,这时候也忘了方才的警戒。 那人收回手,脸上也没有神色变化,让宋一看不懂,更加担忧。 只见那人站起了身,在宋一诧异的眼神下随手将宋良拎起来甩在肩上,扛着就走了。 “你…放开大人!你要带大人去哪里?” 宋一连忙阻拦,只是他的叫喊一点用也没有,对方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扛着宋良默默的走。宋一边走边喊,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只能闭嘴跟着。 随着那人一起在林子里穿梭来穿梭去,那人似乎对这林子极为熟悉,总能恰到好处的避开不必要的危险和麻烦。 宋一挠了挠头,哪像他,第一次闯的时候弄得满身狼狈,无果而终。 这个人是谁?宋一不解?或者是大人认识的?可是大人初来汾城又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人呢。 宋一看他的衣着,青灰的袍子被洗的泛白,虽不华丽却整洁。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什么人。 兜兜转转在林子里绕了大半,那人终于停了下来。一排简陋的房屋便出现在宋一眼前。其中最大的那一个,独立成一个小院子,两圈竹篱围着,与其它的分隔开来。 那人扛着宋良才刚迈步进院子,立刻就窜出来一人来,俯首低眉,虽不计较礼节,却毕恭毕敬。 “寨主,您回来了。” 寨……寨主! 宋一瞪圆了眼睛,活像见了鬼似的。 莫不是这就是那飞虎寨的寨主?他真是傻了,这整个山头能有几个寨主? 宋一转眼打量着四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几日前怎么都无法突破防线的地方,如今却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还是在飞虎寨寨主的带领下。 本以为那般谨防的布局,这飞虎寨也该是富得流油,却不想,打眼见的一片就是凄凄清清的破旧。 哪里有土匪窝是这个模样?宋一还不知道真正的土匪他们早就擒住了。 早间大人一人独自上山来,却是另一副样子下山去,甚至撤离了在山下的围堵,这期间就是与这飞虎寨寨主待在一起的。 宋一的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飞虎寨主的背影。对方似是察觉,终于舍得回头看了他一眼。 “寨主,这,您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同飞虎寨主说话的便是先前为宋良指路的人。他望着寨主肩上那一大块儿,愁眉苦脸。寨主就是整个飞虎寨的神,何时见过寨主如此亲力亲劳的对,一个外人了。 “他,不一样。”飞虎寨主眸色微沉,扛着宋良进了院子里。引路人神色愣然,默然了片刻,自己退了出去。留下宋一在原地愣神。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踏步走进了院子。就像宋良初次走进这里时一般,他也对这周遭的一切好奇不已。 至此一团雾水在脑中沉积,还不待他想个透彻,就瞥见院子偏僻一角的石碑,眼里再一次充盈惊诧。 与宋良不同的是,他惊得是石碑旁那个小丫头。 “木兮姑娘!”宋一飞快跑过去,言语之中皆是惊讶。 是姑娘不错!姑娘怎么也出现在这里?他和大人在汾城里急得团团转,可是,姑娘却出现在飞虎寨? 可这也不对,分明大人来过一次飞虎寨,并不知姑娘在此,若不然也不会在花楼里那般紧张了。 木兮蹲在石碑旁,看着老妇人的动作出神,猛然听见有人叫她,抬起头来便见着宋一惊诧又匪夷所思的脸。 “宋一?”木兮轻吟出声,秀气的眉毛一挑,竟与宋良有些相似。 宋一在这里?良哥哥也便是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木兮脸上露出一抹欢欣。 “良哥哥在哪里?” 宋一被这一梗,险些说不出话。好家伙,真不愧大人那般担忧她。她这一出口,关心的也只是大人身处何地。 宋一张了张嘴,想着问什么,却又怕自己不及大人睿智,还是等着大人醒来了再问。 “大人在……” “兮丫头。” 宋一好一口气憋回去。莫不是飞虎寨主和他有仇?不是无视他,就是打断他的话?他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他记恨到这般地步吧。 飞虎寨主打开门,从屋里走出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再一次将宋一无视了个彻底。 米兮见是他,脸上腾起一片笑容,迎了上去。 “魏大哥!” 宋一的脸再一次僵了,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有些措手不及。姑娘方才是叫这飞虎寨主大哥吧。姑娘认识飞虎寨主。难道,飞虎寨主就是姑娘的哪个家人? 宋一这一会儿可谓是想到了十万八千里远,毫不掩饰打量着木兮和飞虎寨主,却没发现两人有哪一点有相似之处。 飞虎寨主低下头,木兮个头只到他的腰间,委实有些矮。 “身子感觉如何?”一边问着,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察觉到那热已经退了,这才点点头。 “魏大哥的药可厉害了,木兮已经全好了。”她像只鸟儿一般,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好了便好。魏大哥有事要拜托你。你看,那屋子里有人和你害了一样的病,魏大哥想办法给他配着药,还差一味萤草,兮丫头可愿意帮大哥去找来,就在后山上,我让人带你去。” 第23章 二入虎寨 木兮一听,小脸上严肃起来,立刻点头忙跑出去了。 魏寨主目光含笑看着她出了院子,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也向另一边走去,自始至终都没看一眼宋一。 宋一伸出手去,收起脸上的愣怔,紧追上他,语气里带着些质疑。 “寨主为何不让我告诉姑娘大人在此?” 魏寨主偏过头来,看着他,灰褐的瞳孔里映衬着如宋良一般的冷淡。宋一唇发了一个哆嗦,说不出一个字,手就那样僵着。 只等到魏寨主离开,他还恍如梦一般。他从来没在除了大人外别人身上感受到那般强烈的气息。那真的只是一个土匪头子吗?这怎么看也有些异常。什么时候一个土匪都能和大人一般了。那这东离满朝的文武岂不是连土匪都不?怪哉!怪哉! 这寨主也是一个怪人,对着姑娘和对着他完全是两个样子,若不是他看着,都要怀疑了。 他抓耳挠腮,却百思不得其解。得了,要给木兮姑娘说大人的事也被打断了,这会儿姑娘也被支了出去,他想说什么问什么也找不到其人何处。 这飞虎寨果真是一个怪地方,就连寨里的人也让人费解。 宋一想了想,推开魏寨主方才打开的房间门进去。看样子是间客房,屋里只是简单的置了桌椅,桌上连个茶盏都没有。 宋良正合衣躺在对门的床上,面色稍显苍白。也是,郁结之气无处发泄,最后还是损了自己。不过,这样也比让大人在盛怒下伤到自己好得多。 宋一在床边站了片刻,宋良忽然睁开眼睛,纵使脸色泛白,他的目光却依旧犀利,让发愣的宋一一阵好惊吓。 “大人,你醒了!” 宋一忙上前去,担心的问道。 宋良挣着床做起来,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除了腿脚还有些乏力之感。 “这是何处?”他扫视周遭一圈,目光垂落在宋一脸上。 宋一撇了撇嘴,摸了摸后脑袋。 “这是飞虎寨中。大人方才来过。” 宋良眸子一眯,身子一转便脚踏在地上站了起来。 “我是如何到的这里?”他不记得有到这飞虎寨中来,也没对宋一交代要来这里。 宋一扶着他,一五一十交待之前发生的事。 “大人发怒险些失控,飞虎寨主经过打晕了大人便将大人带来了寨中。” 他说完后又觉得有这不妥,活像是飞虎寨主要抢了大人当压寨夫人一般。 索性宋良的注意不在这里,他是被宋一所说的飞虎寨主吸引了注意。 “你说我是被飞虎寨主带来的。” 宋良的眼神里带着审视,让宋一心里一抖,好在他说的是实话,若是说了假话,定是招不住大人这般的目光的。 “飞虎寨主在何处?” 宋良拨开宋一,向外走去,推开门,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的目光转落向石碑处,此前的老妇人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飞虎寨主将大人带来此处,便不知所踪。” 宋一站在宋良身后,蹙着眉说道,显然,他的语气里对飞虎寨主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宋良沉吟片刻,忽然转过身,凝视着宋一。 “你且下山去,将城主府和花楼的事处理了。” 他与宋一如今皆在飞虎寨里,仅是那些禁卫军留在汾城,宋良还是怕出意外。宋一虽说不够聪明,但武力不弱,有他在,也能多几分保障。 “大人要留下?”宋一试探着问道,些许疑虑。 宋良转脸看四周,打量观摩。“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可是大人您身体……”宋一担心,宋良的脸色还未恢复,一人留在此处,若是出了意外……他有些不赞同,他待在这里,至少还能保护大人。 “你觉得你主子已经弱到了那个地步?” “可是……” “宋一!”宋良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宋一听出了他的坚决,只好按照宋良的吩咐去做。 “大人万事小心。” 待宋一离开,宋良便走出屋子,院落里空无一人,早间他与飞虎寨主相见后的茶具还留在桌上,并未被动过。 “你那属下走了?” 轻飘飘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宋良颇为不喜,眉心微蹙。 “寨主不正是如此想的。”他虽只见过他一次,却也能从言行里揣测一些。 “宋大人身体好了,那便离开吧。飞虎寨粗陋,怕是容不了大人。” 显然,他还在介怀当初宋良的误解,此时,故意如此说给宋良难堪。 可宋良并不是那般好面子的人,孰对孰错,谁是谁非,他若错了,那便是错了,不会逃避也不会推脱。 宋良俯首作揖,向飞虎寨主深鞠一躬。 “先前是在下莽撞,未能辨明事实,冤枉了寨主和飞虎寨,还请寨主见谅。” 宋良是个骄傲的人,也是察觉了飞虎寨主的不同,思索下觉得他值得他尊敬。 虽说是一山匪寨,却不行土匪之事,也能为他指点迷津。这般人物,就像是通晓一切的世外高人一般,淡眼看世间,只在必要的时候加以指点。越发的让人不解。 “多谢寨主指点,让宋某才能及时发现真正的匪寇,一网打尽。” 飞虎寨主似乎对宋良的赞美没有一点动容,对待宋良,与宋一没差,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 “宋大人察思敏锐,即便是没有我,也能将其拿下。” 飞虎寨主侧着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宋良,仿佛已经将他看个透彻。 宋良沉默不语,心里却惊叹不已。的确如飞虎寨主所言,他知道流匪与城主府有猫腻,只是缺一个契机引出来,于是,便有了这一出。 只是,连宋一这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都没能发现的事,飞虎寨主却看个透彻,着实让人震惊。 宋良轻晃着脑袋,有些不悦。对方看他如同看一个透明人,而他却还对对方一知半解。 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拨不开来。 “在下……” “魏大哥!我把萤草找来了!” 恰如春风一缕,婉转若莺啼。宋良一怔,惊得一转过头,那忧心忧虑的丫头便撞入眼中。衣服已经换了一身,扎着两个小髻,手里提着小竹篮,脸上泛着两块酡红,正小跑进来。 第24章 将军后人 “良哥哥…”那丫头见着宋良,先是一愣,然后飞奔过去,紧紧抱住宋良的腰。 宋良顺势将她揽住,手臂都在抖动。他两眼盯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松了一口气。 “丫头……”他嘴里呢喃出声,却如同哽咽一般,没有话可以接下去。 只是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宋良便已觉得心中的烦躁和恼怒消了大半。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木兮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是飞虎寨主救了她。宋良侧头看着飞虎寨主,沉了沉声。 “多谢。” 飞虎寨主却是冷冷一转头,不说话,却也沉默着认了。 木兮从宋良怀里挣脱出来,跑到飞虎寨主身旁,把手中的竹篮递上去。 “魏大哥,这是你要的萤草。”她脸上笑着,如春风一般,任是谁看了,也新生愉悦之情。 飞虎寨主嘴边一扬,并未去接那东西,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找的人来了,去吧。” 话落脚下便如生风一样,踩着步子离开。 宋良眼里呈上一抹复杂之色,突然身子一闪向飞虎寨主掠去。 飞虎寨主后颈一阵凉风吹过,背影一顿,身子紧绷起来。猝不及防转身,右臂犹如破了万斤之力,格挡而下,将宋良的掌风硬生生逼退了方向。 宋良并不罢手,身体一矮,滑了过去,又忽然迎风而上,猛起一跃,似乎要给飞虎寨主一个措手不及。 飞虎寨主眼一眯,两腿分开,摆开了架势,再一次将宋良的招式化解。而宋良又一次未遂,终于停下了手。 他撤回手,目光复杂的盯着逆光处的飞虎寨主。 “方才那一手是恩师所赐,虽只是巧遇,我仍称他一声恩师。” 宋良忽然说出这一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飞虎寨主的动作却是一僵。 宋良眼里漫上一抹喜色,心里更加确定了什么。 飞虎寨主慢悠悠理了理衣襟,仿佛在掩饰方才那一瞬的异常。 “招式俱好,败为不敏。” 他理了理袖口领口,接着就要离开。 宋良见他动作,不禁着急起来,不由得大声呼喊:“魏远征!恩师名为魏远征!” 飞虎寨主的身影因他这一声高呼又一次僵住,这回,他恢复的极快,几乎是匆匆的逃离一般。 宋良眼里凝着失望,双手掌紧握起来,从嘴里说出来的话有些颓败的不解和愤怒的无奈。 “恩师是东离的将军,戎马一生,平定战乱。飞虎寨主即为恩师的后代,又如何能甘心趋于一座山林!” 院落僻角处的那尊石碑,便是东离的将军魏远征!宋良这才明白过来,不是谁的名字,而是带上了恩师的称谓。“魏远征副将”,那石碑上的刻字该是这样才对。 十三年前阿娘带着他从西蜀逃至东离,路遇这汾城之时几欲绝粮而亡,而阿娘又染上肺疾,是魏副将出手替他们摆平了一切。 魏副将收留他们母子二人,并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替阿娘诊治。那段时间里,他便随着魏副将一起习武。后来,阿娘的病情有所好转,也是魏副将再一次差人将他们护送至东离的京城,安顿下来。 他方才试探飞虎寨主的便是当初从魏副将那里学来的。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当那熟悉的身法再一次舞动起来的时候,宋良就知道了。飞虎寨主就是当初魏副将的后人。 宋良有些生气,当初魏副将战死沙场之时,他还尚小,就连为他的坟头添加一抔新土都做不到。 此后他渐渐长大,也四处去打探当初魏副将是否还留下后人,却无论如何也无半点消息。 今日这一试,便让他明白了,眼前这位飞虎寨主就是魏副将的后代。 不是他打探不到消息,而是对方藏在了深山之中,根本不想让他知道。 宋良有些恼怒,当初魏副将声名远扬,一腔热血俱是赋予了东离的疆土之上捍守。这样一位传奇的将军死后,他的后人竟只甘心区区于一个林子里做一方匪寨,着实让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 所以他才一怒之下冲口而出那句质疑的话,可他也不后悔说出来。他不愿意看到威震八方的魏将军在辞世后其后人竟是这个模样。就算是魏副将,恐怕也不想看到如此的结局。 他盯着飞虎寨主的背影,灼热地似乎要在他背上烧出一个窟窿。 飞虎寨主停下来,那背影忽然之间带上一些萧瑟和嘲讽。他背对着宋良,因此宋良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 “那又如何?” 宋良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他那一番话得来的仅仅只是一个“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是大将军的子嗣,又岂能独寓这一山一林之中?那又如何?他不该继承魏副将的遗志么? 宋良记得魏副将曾说过,这一生只想策马疆土之上,捍卫东离之威。而在他死后,他的子嗣在做什么?在占山为匪?不管他对百姓意义如何,魏将军岂愿他的子嗣是如今这番模样! 可是,那又如何?他无法说出来。飞虎寨主作为魏副将的后人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呢? 终究不过是飞虎寨主个人的意愿,纵是他宋良再不愿意接受,也不能强行改变他的想法。可是,好不甘心!他又无法看着曾经敬佩的人物如今堕落于此。 宋良咬着牙,盯着飞虎寨主,直到他慢慢转过身来。那人逆光而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花了人眼。 他嘴边似乎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似嘲讽,像怨诉,是无言。 “戎马一生,以身许国,那又如何?不过兔死狐悲的剧场!” 他的声音陡然锋利起来,似乎藏了数把飞刀,向宋良插过来。 好一个戎马一生,征战沙场,到头来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人尽散的下场! 他的目光里沉着雾霭,似有一种不甘穿破那层迷蒙衍射出来,疼得心惊胆战。 宋良一时无言,呆呆地望着他,有些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怨与愤是为何。 兔死狐悲?他为何要如此说? 第25章 将死良亡 宋良瞌下眼眸静静地说道:“当今圣上是一代明君,自然不会妄自菲薄是非不明。” 宋良没能看到,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飞虎寨主眼里那蓄势喷薄的怒火跃起两丈高,足可将这一穷之地焚尽寂灭。 万物寂无声,唯独那一声沉闷的哼气冲入耳中。 宋良抬眼看去,哪里还有飞虎寨主的影子,早就离开了。 他攥紧了拳头,有些无力的忧伤,却无可奈何。潇潇木叶随风而落,飘零无根。他的眼神落在那一方磨损的石碑上,抿了抿唇,大步走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在碑前。 透过沧桑的字迹,宋良仿佛看见十三年前那个英武飒爽的魏副将对夜舞剑起。时至今日,却一切都不同了。 “宋大人可知魏副将军是怎么死的?” 那引路人不知何时出现,站在宋良不远处。或者,他来的更早一些,宋良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里。 宋良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石碑上,只留下那一个“魏”字和“军”字,昭示着这墓主人还未被人遗忘。 当年骁勇的副将军,如今长眠于寂静深林之中,一辈子守着他所忠爱的东离。 “西蜀来犯,两位将军以身殉国。” 正是十二年前,西蜀贼人来犯,企图越入东离边境,两位将军奋勇杀敌,却以身赴死。此事传入京城后,满朝默然,就连皇帝也为之叹惋哀悼。 “呵!”一声轻呵地嗤笑,那引路人脸上露着讥讽。 “宋大人以为两位征战半生的将军竟在贼人手中陨身?” 可笑,可笑极了!东离正是有了这两位最有经验的将军,才一直得以太平。他们又如何能在一夕之间同时陨落在贼人的刀下? 奸人未灭,良将已亡!塞外尸骨裹地,而那京城之中,害人的人却在大摆庭宴,庆贺高升! 这便是所谓的明君! 引路人哂笑不堪,若是寨主真的入朝为仕,老将军才是真的尸骨不寒! 宋良是明白人,只引路人那一声哂笑,就直觉事情不妙。莫不是,当初将军之死还有什么隐情? 他心里猛地一跳,方才那不满和谴责筑成的高塔,摧拉枯朽般崩溃倒塌。 十二年前两位将军陨落,东离的将军之位便由现在的将军赵捷顶替。那赵捷原也是后妃族系,两位将军死后,他一人带领着东离军队冲出重围,也算是功德一件。 朝堂谏言,那赵捷便接替了将军的职位。只是这十多年来,一直未有战事,将军也落了闲。再加上赵捷本人颇有自视甚高之疑,风评多有不好。 疑虑从心而生,不得消解。 他忽然站起来,目光直视着草房,他知道,飞虎寨主正在其中。 “我知道,若魏将军是被人所害,他更希望他的后代能继承他的遗志,保一方无忧。”而不是,隐匿于深林之中,实则为逃避。 “告辞!” 说罢,宋良利落地转身,牵起木兮向山下走去。 他不知道他的话飞虎寨主听到了没有,又听了几分。魏将军之事另有蹊跷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可正是如此,才更不该隐匿于山林中。 奸人胜,忠良亡,十三年前他的父亲也是如此撞死在西蜀的金銮殿上。阿爹做了一辈子的忠臣,最后却落得个叛国的罪名。这冤屈,他宋良终有一日会亲自平反。 而魏将军又是何其相似……因此,宋良对于飞虎寨主的做法才不能苟同。 宋良的身上散发着低气压,黑云当头。他拉着木兮往前走,越走越快,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木兮担忧地望着他,眼眸里沁着水汽,不知所措。她拽了拽他的袖口,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宋良停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才将心底的种种郁结压下去。他转过身来对上木兮的双眼,那双眼中的关切让他的烦闷一扫而光。 “无碍。无需担心。”他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头,才发现竟是那样柔弱,不觉又想起今日让她所受的那些罪,自责的情绪又涌上来。 “以后,定不会让你再陷入今日的局面。”他像是在做一个保证,也像是一个誓言。 木兮傻傻地望着他,而后呵呵地笑出来。眉眼弯起,像月牙一般,心旷神怡。 “木兮不怕,良哥哥会来救我的。” 宋良不禁一愣,心里没来由软了。这丫头总是如此在不经意中戳中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可是……”木兮的神色有些纠结,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宋良见此,看着她那纠结的模样,挑起了眉。“如何?” 他望着她的小动作,不禁好笑,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开始害羞了。 他哪里知道木兮怎么是害羞,只是她想问的与飞虎寨主有关。而方才宋良与飞虎寨主打了一架,情绪低落。木兮也不确定该不该问出来。 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咬了咬下唇,一口气说出来。 “我们还能再见到魏大哥吗?” 魏大哥是个好人,是他将她带回了飞虎寨中,找了大夫为她医治。 她眨着眼盯着宋良的脸,怕他有一丁点不愉快的表情。她早就想好了,若是宋良露出了一丁点不悦的表情,她便不再问下去。 宋良并未生气,但也确实惊了一下。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木兮,触及到的却是一抹小心翼翼的神色。那一瞬间,仅有的一点介怀也烟消云散。 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脑袋。 “丫头很喜欢他?”只是不足一天的时间罢了,那飞虎寨主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丫头留意。 木兮拧着眉,真的就此思索了片刻,而后一脸严肃地盯着宋良。 “魏大哥是个好人。” “你如何知道他是一个好人?若是他骗你的呢?”这丫头也不怕对方是骗她的吗? 岂料木兮飞快地摇头,宛如起伏的波浪一般。 “不会,魏大哥是个好人。他把山寨里的药草都送给了城里的大夫,从土匪里抢来的金银珠宝也都分给了山下的穷人。”在飞虎寨里的这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她却看的分明。 鲛人是最能明悟善与恶的种族,也是对善与恶最为敏感的种族。因此,她才能如此断定飞虎寨主是个好人。 第26章 百姓暴动 木兮仰着脑袋,斑驳光点从枝叶缝隙中透下来,映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如一泓清泉,点点细碎的光波涌动,沉溺于雾晓山岚中。 “木兮不懂良哥哥与魏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抿了抿唇,以最真切的目光看着宋良,说道她的想法。 “但木兮却明白,魏大哥与良哥哥是一样的。” 或许宋良还未发现,他与飞虎寨主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木兮看的更清楚一些。 林风拂过,吹散几多阴晴。天边一抹碧蓝如洗,想是一个好天气吧。 宋良忽然笑了,积郁已久的烦闷仿佛在这一刻通通消散。他摇了摇头,看着木兮的眼神里已然多了一份赞叹。 “走吧,我们回去等着他。” 他引着木兮继续走,与来时的心境大不相同,连那危险的羊肠小道也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然而,汾城内却又是一片混乱… “你们这些不分黑白的狗官,放了城主!” “城主大人乐善好施,是我们全城老百姓的福音。你们这些狗官,凭什么捉了城主!” “……” 叫骂声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险些将那城主府的院墙推到,遮雨的檐瓦掀翻。 宋一在前堂内来回踱着步子,焦躁不安,时不时向那朱红的大门看一眼,期待着下一秒大人就推门而入,却也忧心大人在此时回来。 这局面是他没想到的,不知这汾城主哪里来的威力,竟然全城的百姓都汇集在一起,向他们施压。 胡扯!混扯!狗屁的乐善好施,分明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可不论他们怎么解释,这群百姓就像是着了魔,叫骂呼喊的声音一刻也没消停。 “如何了?” 他看着匆匆跑进来的禁卫军领头,颇没好气的问道。 “属下已经调了禁卫军镇压,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有人趁着前门起哄,溜到后院想要救出犯人,被守着的禁卫军抓住了。” 禁卫军领头苦着脸,这哪里是良民,简直就是刁民! 难怪都说汾城混乱,连百姓都可随意阻挡官兵执法。若是放在京城里,天子脚下,谁敢做出这等的事情。 “宋大人,侍郎大人何时才能回来?再这么下去,就撑不住了。” 禁卫军不仅要守着汾城主一干犯人,还要镇压汾城的百姓暴动。纵然士兵个个武力不凡,却不能轻易对这些百姓出手。皇上有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兵莫非王臣。他们这些东离的战士,不能违反了皇帝的命令。 宋一压着一口气,宋良不在,他便是最大。可如今的情况,却不是他能应对的。百姓暴动所引起的混乱恐慌才是最可怕的。 他狠狠地一跺脚,气急败坏。该死的汾城主,竟惹来这么多的祸事!明明是个豺狼虎豹,却诓骗了如此多的无辜人。 宋一急红了眼,听着嘈杂的声音,就差一怒之下拔剑而出。 “再等等,再等等。”他紧闭着眼,压下怒气。“大人很快就回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大人回来前,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你去,把牢房看好了,绝不能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那大人,前门……” “前门交给我!” 宋一踏着步子,此刻周身凝起一股气势,像足了宋良。大人曾说过,不论何时,都不能输了气势。不论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还是恶贯满盈的凶人,都要有不动如山的气节。 前堂大门一打开,无数凶器就朝宋一飞过来。鸡蛋鹅蛋鸭蛋,各种菜品不管不顾地以宋一为目标疾驰而来。好在他身手敏捷躲了过去,这才避免了一身污秽。 “狗官!放了城主大人!” “放了城主大人!” 看着那一张张激愤的脸,宋一是有口难言。若是百姓声讨是为了一个为民的好官,他或许会感动。可偏偏是一个欺上骗下黑心黑肺的奸人,宋一也不知该替他们悲哀还是无奈。 “大家不要激动。事出有因。关于汾城主的事情,待大人回来,我们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宋一耐着性子说这些话,实则内心里波澜越涨越高,几乎按耐不住想要暴力解决的冲动。 “狗屁!你们这些京城里来的狗官!只会欺负我们汾城地远。就算那狗屁大人来了,也要让你们把城主放出来!” 宋一盯着那人群里说话的人,眼神里带着冷芒。说他可以,可说大人,那就是找死! 他的目光蒙上一层阴影,可耐那人并没有一点自知,还在破口叫骂着。周围的人也被他煽动着,又开始了争执。 宋一的手悄悄扣上剑柄,利剑慢慢抽出来,寒光折射着光芒,刺入眼里。 就在他忍耐不住要惩之为快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响起,似是黑暗里的一点救赎,划破天际的一道亮白。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宋一欣喜地抬眼看去,就见宋良护着木兮从人群里走过来。 “大人!” 宋良皱着眉,看着周围聚集的人,脸色有些不好。 “城主府什么时候成了集市?”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嫉恶如仇的面孔,挑眉问着宋一,语气里却泛着冷意。 宋一低着头,连忙为他解释。“大人,这……大人小心!” 宋一的话还没说出来,一片菜叶子就飞了过来,急急向着宋良的后脑勺掠去。 “就是你这狗官!放了我们城主大人!” 随着那菜叶子而来的,还有尖锐的骂声。 宋良垮着脸,看也不看,只凭着声音,一手护着木兮,一手向后一抓,那还滴着水的菜叶子就稳稳地落在他的手里。 他沉着脸,转过身,把木兮向身后带了带。 “是谁带头!”聚众滋事,妨碍公事,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宋良的眼神有些可怕,让那一众百姓愣是抖了一抖,纷纷向后退一步,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应答。 “良哥哥,那个人想要逃!” 宋良随着木兮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人偷偷摸摸潜出人群,随手牵了匹马就想逃走。 他眼里射出一道精光,手一动,就着那片菜叶子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