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陈美锦》 第一章 锦朝 时值隆冬,才下过一场大雪。 锦朝坐在临窗大炕上,透过窗棂,神情木然的看着院内的青石小径,小径两侧的梅树恣意伸展枝桠,红透满园。远处的青砖碧瓦皆落了白雪,阳光照在雪地上,湿冷的气息穿进屋子里,十分冷清。 锦朝身上的衣裳还是前些年的旧样式,许是洗的次数多了,就连上面绣的海棠花都腿色不少,她将头倚在窗边,橘色的太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仿佛带了一层淡淡光晕,只是她两颊消瘦,眼窝也有些下陷,明显精神不济。 当年适安顾家的嫡女,容色名动适安。只是如今重病缠身,人也越来越衰老,再加上长期抑郁不欢,已经看不到昔日风采了。 拾叶端着盆热水走进来,就看到锦朝一直看着窗外。她走过去屈了一下身,低声道:“夫人可别累着了,您身体弱,得好好养着。奴婢替您关了这窗户吧?” “夫人?”拾叶见她没有出声,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她也抬头看窗。 窗外是一株腊梅,叶子落了,淡青泛黄的骨朵缀满了枝头,开得还不多。更远一些就是柳树,榕树,才下过雪,什么看上去都是白的。总归没什么好看,三夫人却看得这么认真。 锦朝失望地看着窗户以外,春天还没有来,恐怕她是等不到了。 拾叶心中有所感,那株腊梅树是多年前大少爷亲手所植。 她鼻头一酸:“夫人可是在盼望七少爷……千万莫想了,七少爷他陪着十三少爷在前厅待客呢。” 锦朝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名义上是他的母亲,这话休得再提……而且,我也没有等他。” 拾叶说话向来不知轻重,不如宛素细致。但是待她却很忠心,不然在她刚刚被夺了权的时候她就离开了。 拾叶低下头,有些哽咽:“是,夫人。”她帮锦朝擦完了身,端着铜盆出去了。 门帘放下来,屋里檀香深重。 锦朝原来最喜欢香了。当然不是礼佛的檀香,而是各种花露香味。少女明媚,暗香袭人,她自然觉得那人会喜欢她。痴想了这么多年,郁郁不得终,如今又是重病缠身…… 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没忘过…… 锦朝几不可闻轻叹一口,抬头望着阳光,突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看见陈玄青的情景。 那还是在她三舅的书房中,他一身暗竹叶纹软青袍,挺拔端秀,静静坐在圈椅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书卷,淡淡地看她一眼,平静道:“顾家姑娘若觉得在下是登徒子,尽管喊出声去。”顾锦朝当时又羞又恼,竟然咬了他的手跑了。 她当时咬得很用力,陈玄青的左手上自此留下了一道浅疤。他怕旁的人听到声音会过来看,连疼都没敢喊一声。顾锦朝只记住他微皱的眉头,还有温热有力的手。 那是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因为此次初遇而对他动心。他却对她厌烦不已,对外道顾家小姐骄纵跋扈不知礼节。 她拖到十九还未嫁,他却娶了自己早定好亲的良家女子。 事已至此,锦朝本该幡然悔悟,奈何造化弄人,她始终难以忘记他手上的那道疤。后来陈玄青的父亲死了原配,她违背祖母意愿,成了他父亲的续弦,只为了每天都能看看他,能见到他而已。 当初那个嚣张跋扈、却又愚蠢不堪的顾家嫡女,因荒唐显得格外可笑。 她嫁过来后,每次见到陈玄青与俞晚雪的亲密,心中噬骨剧痛。她见不得陈玄青与俞晚雪的亲密,她见不得夕阳下他挽着她手轻轻低头的模样,她更见不得**明媚,他作画时,画着她的眉目时笑容温和的模样。 因为嫉妒,她苛待俞晚雪,顾锦朝是正经婆婆,婆婆的嘱咐,俞晚雪不能反抗。 俞晚雪因小错被锦朝责罚,大冬天跪在冰冷的祠堂里抄佛经,因太过体弱,竟生生导致流产。锦朝在太夫人面前辩解,称自己并不知她已有身孕,俞晚雪有错在先,犯错就应该罚。太夫人并没有多加责备,只吩咐俞晚雪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多想就好。 陈玄青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她与以往相比不一样了。 锦朝那时候已经主持陈家中馈,心智远不是几年前的顾锦朝能比的。却仍然逃不过一个情字,但凡陈玄青稍稍示以关心,言语**,她也忍不住会心动。 顾锦朝从小是被祖母教养长大的,她比旁的女子更加大胆,受到了礼节束缚更少。但是这种事情背叛伦理纲常,她是绝对不敢真的去做的。况且当时的她也看明白,陈玄青怎么可能真心对她? 但是她心中又如猫抓挠痒,对陈玄青恋恋不舍。遂提笔书信一封,婉拒陈玄青。 这封信后来落到了太夫人手里,只是信的内容已经完全换了,字迹是她的,信封是她的,连信上熏香都是她用的百合香。 信中的内容虽然隐晦,却无不暗示她对陈玄青的一番情意,锦朝看着信的内容脸色一片煞白,这些词句,只是稍微变动,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顾锦朝被夺去手中主事权力,被陈家扔进偏院,那时候父亲已经不再理会她,弟弟也对顾锦朝极为冷漠。整个顾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帮她,嫌弃她丢了顾家颜面,只盼她死在外面才好! 照父亲新抬的姨娘的一句话,若是顾锦朝是个知道羞耻的,就该一根白绫吊死在屋梁上,还死乞白赖着活下去干什么! 后来顾锦朝的生活极度困窘。她心灰意冷,在如此环境下才慢慢磨练出心境和忍耐,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以前从未明白的事理。内心多年情仇也淡了,什么情爱的,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她并不是笨,她只是看不穿而已。 半年之后,顾锦朝的祖母逝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给院子里的冬青剪枝桠,剪刀一顿,险些剪掉一串红果。 顾锦朝在祖母死的那天,恸哭倒在灵前,从此后人失去了生机,迅速消瘦。 后来也因为重病,加之她毕竟是十三少爷的生母,境况总比以前好了纪多。陈玄青竟将她从潮湿的小宅院移出来,照样按陈家夫人的仪制过活。 锦朝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一切她喜欢的都毁掉了,人没了盼头,活着也没有精神。其实仔细数来,今年她也不过三十七。 倒是陈玄青还是风顾正茂,年岁长了更显得沉稳。他处在男子最好的阶段,她却已经衰老了。 去年二月早春,陈玄青纳妾,锦朝坐着等他的侍妾请安,她看着俞晚雪,又看到正跪着的嫩得像水葱一样的侍妾。 她心平如镜。 这么多年纠葛,她早看透了陈玄青。所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亲自给他的侍妾戴上,玉人儿皓腕如霜。他似乎怕她会对自己的爱妾不利,突然上前了一步,却又停住。 锦朝看到他蹙眉之间,浓浓的厌恶。她笑着收回自己的手,她只是感慨流光把人抛,她也曾经那么好看过,只是如今容颜憔悴,半分颜色也不剩了。 不必紧张,无爱就无恨,锦朝早就对他的一切都没有太强的情绪了。 拾叶又进来了,屋子里太冷,她热了炭盆端进来。锦朝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问她:“府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拾叶说:“十三少爷娶妻,是宝坻柳家的嫡女。七少爷宠弟弟,排场摆得大。” 麟儿要娶妻了,锦朝竟然恍惚了一下。 陈玄麟是她来陈家的第二年生下的孩子,今年十六。他从六岁开始就不踏进她的门,她也只在逢年过节远远看见过他,孩子长得很好看,有几分像他舅舅。自己的孩子,居然生分至此,简直将她当仇人看待。 把他养大的人,定然是从小便教导他不要亲近母亲。锦朝在麟儿小的时候因为忙于家事,将他交给太夫人代养,自然更加不亲密了。 炭盆暖暖的,锦朝却突然觉得冷,被褥是暖的,她是从骨头里泛出的寒意。锦朝慢慢的就闭上了眼睛,她没有想过要怪谁,怨陈玄青什么,怨他无情?怨他心机深沉?说起来总是有点痴妄的,她只是怨自己看不穿。 只是如今,又有什么要紧呢,且睡过去,慢慢的,她就此了却残生。 那热闹的唱戏声一直响着,渐渐的,唱到了她的梦里,变成了梦中的景象。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暗流转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新书,多支持啊!词取自《牡丹亭》 第二章:旧时 北风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转,青砖上结了霜。而院子里正有两个穿着青色棉袍的婆子在摊开席子收集积雪。 看到白芸回来,那微胖一些婆子停下手中动作,抬头对她笑道:“姑娘回来啦,这风雪下得如此重,跑这一趟是辛苦了!” 白芸是二等丫鬟,这些下等婆子都得小心翼翼讨好她。她心中优越,嘴上却谦逊道:“只是小姐吩咐走一趟,没什么打紧的。这雪你们收来做什么?” 李婆子忙道:“是小姐吩咐的,让多收点雪水,存在陶罐里用……” 白芸声音不觉一轻:“小姐醒了?” 李婆子说:“醒了没多久,就靠着窗看书呢。” 白芸这才慎重地往屋门去,她抱着手摩擦,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变白。挑开帘子走进屋里,立刻觉得浑身暖融融的。炭盆里烧着炭火,右边临门一块屏风,由白玉和翠玉嵌成的百鸟锦屏,华丽精致。依靠着放了一个景泰蓝缠枝莲梅瓶,里面插着几只半开的梅花。 临窗的大炕上摆着鸡翅木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瑞兽香炉,小姐正靠着绣金色祥云纹的大迎枕,手里拿着书,肘节支在床沿上,身上披着毛茸茸的貂氅,头发没有丝毫装饰,水滑的青丝落在貂氅的藏蓝色缎面上,神态慵懒。而采芙就站在一旁候着。 看到她进来了,锦朝才慢慢抬起头:“你可去打听过了?” 白芸点头,走近了一步低声说:“厨房周管事告诉我,青蒲前年就被二小姐要去了,应该是在她的小厨房当值吧。小姐,您怎么突然想起问她了,青蒲当年不是因偷盗您的一只玉镶金的发簪,被您发落到厨房了吗……” 锦朝淡淡看她一眼,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书。“我的事,容得着你多问,越来越没规矩了。去帮着李婆子和常婆子把雪收起来吧。” 白芸顿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做的事,她多什么嘴。 白芸有些神色不安,外头下着大雪,天气又冷,若是去收集雪水,她这纤纤玉手肯定是要生冻疮的,但是她也不能违逆小姐,道了一声是才退出屋子去。 锦朝抬起头,问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采芙:“留香呢,怎么都没见着她。” 采芙说:“您不是打发她去给四小姐送一盒松仁粽子糖吗,恐是雪大路滑,路上耽搁了吧。小姐,您这靠窗坐着也冷得很,身子骨还没好完全,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 锦朝摆摆手:“去把这炉香倒了去,平时若是不必要,屋子里就不要燃香了。” 这香味实在甜腻,她闻着觉得头晕。 采芙道是,抱着香炉去倒香灰。她挑开帘子走出去后,锦朝才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自己屋中的陈设。一旁就是雕玉兰麒麟祥云的红木千工床,挂着缠枝莲纹的绸帐左手旁四扇槅扇后看得见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临窗还有两把红漆椅,高几上还有一盆常青松盆景。 锦朝闭上眼睛。 昨晚醒来,看到的就是这般奢华的场景,她却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过来。并非场景不熟悉,相反,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这是自己未出嫁时在顾家的宅院清桐院。只是在她大病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被父亲赐给一个新抬的姨娘了。 而丫鬟白芸,在自己嫁入陈家后不久就因为失言被老夫人发落了。 采芙没有跟她去陈家,最后年龄大了,被父亲赏给了一个顾家的掌柜做妾。 只是现在看到的一切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锦朝看了一会儿书也确实倦了,没等采芙回来,自己扶着旁边的高几穿了缎子鞋站起来。 采芙说自己偶感风寒,已经病了好几日了。 锦朝记得这件事情,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大半年后就去世了。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她还听说陈玄青要与另几个世勋贵家的少爷要去国公府赏花会,迫不及待拾掇了自己想与他相遇。 可惜那天风雪太大,梅花开得并不好。她和留香一起等了纪久,都没有看到陈玄青来。回来之后就生了场病,接连四五天没去给母亲请安侍疾。 想到此处,锦朝忍不住捏紧了手心。自己以前也确实太荒谬,母亲正病重,还巴巴想着去见心上人,却不知还有四五个月,母亲就要因病重而撒手人寰了。 锦朝坐在了妆镜之前,困惑地看着镜中的少女。这块镜子是三舅行商从江苏带回来的,周缘雕刻牡丹鸟兽,极为精致。外祖母送给了她。 镜中少女乌发长至腰际,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对翡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嘴唇娇嫩如新桃。 美人之美分多种,有美人柔弱如柳,有美人清高如兰。偏偏顾锦朝便是如海棠娇艳妖娆。 这般容貌虽美,看上去只像个摆着赏玩的花瓶。 虽然锦朝跟着外祖母时曾请西席,通读了发蒙书籍,四书也是涉及了的。比一般的世勋贵女读书更多,但是她看起来并不聪慧,而是太过明艳了。 锦朝少女时很爱惜自己的容颜,到后来却越来越厌倦。她嫌自己行事太过张扬,后来连长相都嫌弃了,恨不得自己坐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才好。 顾锦朝摸着自己的脸,非常疑惑。她并不明白为何自己又回到了顾家,为何自己又变成了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难道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在陈家等死的三夫人? 她醒来两日了,这两日里她昏昏沉沉,也没有精神。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但是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楚。前半日精神才好些,强打着与采芙等人说话。才得知自己已生病多日。而这周围的一切,太真实太清晰,也并不像是梦境。 或者是上天念她一生困苦,想让她再回来看看? 锦朝有些动容,她走到供奉着观世音的黄花梨木长桌面前,跪在绣金攒枝的蒲团上诚心祈祷:“菩萨要是真可怜我,就让我多呆些时日,至少能见见我母亲与胞弟……” 她房间里本是没有这类东西的,母亲大病久久不见好,锦朝心急如焚,才在自己房里供奉了观世音菩萨,晨昏为母亲祈福,若是有空了,还要手抄佛经烧给菩萨。 采芙很快抱着香炉进来,见小姐跪在菩萨面前正要起来,忙来扶她。 锦朝看了她一眼,头发肩上都是雪,恐怕在雪地里站了好些时候,倒香灰又怎会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香灰倒好了吗?” 采芙说:“倒在种冬青的花坛子里了,听说香灰养花。” 锦朝透过槅扇看到白芸正站在雪地里,雪还下得大,两个婆子在收席了。她并没有点破,白芸这丫头爱嚼舌根,自己以前也宠着她,到了陈家竟然因与丫头私话闯出大祸,差点连累自己遭殃。这性格也确实该管管。 采芙拿过水貂披风给小姐披上,听到小姐轻声问:“说我什么了?” 采芙的手一紧,见小姐面色如水,平静从容。她却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发寒,连忙笑道:“小姐想多了,奴婢只是与白芸姐姐说这雪水该怎么贮藏。” 锦朝嗯了声:“那你说说,应该怎么贮藏。” 采芙道:“用罐子封起来,最好置于地底下,便是草木的阴凉处也可以,不然雪水就要失了灵性,无效用了。” 锦朝直直看着采芙,这丫头比白芸聪明,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心里清楚,自己原来行事莽撞冲动,脾气也差,稍不顺意对丫鬟就是责罚呵斥,她这几个丫鬟里少有对她忠心耿耿的。更多是怕她突然迁怒,便将人打个半死。 那个青蒲不就是这样吗,还是小姐从外祖母纪氏那儿带回来大丫鬟,结果正在陈玄青一事上触了小姐眉头,小姐不喜欢她,打发去了内院厨房做杂。 锦朝没有继续问下去。手指拢过披风的带子,看到自己的手素长莹白,根根纤细。“替我更衣,我们去母亲那里。”锦朝吩咐采芙。不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她病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去见见,而且……她还想去见见宋姨娘。想到此人,锦朝心中一紧。如果不是宋姨娘,她和母亲也不会落到后来那般田地。 第三章:母亲 采芙寻了一件绛红色绣菱花纹的袄裙要与锦朝换上。锦朝觉得太鲜艳了,道:“母亲正病着,我怎能穿这些颜色花式,你且找一件颜色素雅的来,头饰也不用金银,用一只羊脂玉簪子就可。” 采芙心中有些疑惑,小姐是不喜素雅的,不管什么时候都穿得十分娇艳的,她也没有几件淡雅的衣裙。她应诺去找,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件淡紫色绣折枝纹的袄裙,替小姐换上之后又梳了一个小髻。 母亲的宅子离清桐院并不远,只是雪大,两人走了纪久才看到斜霄院台阶旁正站着给小丫头训话的徐妈妈。徐妈妈是母亲的乳母,从纪家陪嫁来的,在仆人中也算是地位高的。 徐妈妈接锦朝进去,替她脱下披风,抖落了雪,才道:“大小姐不是病着,怎的这个时候来。要是受了凉可如何好。”她看着锦朝长大,言语也颇多了几分亲昵。 锦朝却很快透过抄手游廊看了一眼院子,寒梅开得极好,一团团簇拥的红色,青石小路两旁种了许多冬青。母亲的屋子幔帐是放下来的,门口坐着两个正在做针线活的丫鬟。 徐妈妈又说采芙:“……也不好好照顾小姐!” 采芙诺诺没说话,小姐要做什么她如何阻止得了。锦朝对徐妈妈说:“是我要来的。母亲这几日还好吗?是您在一旁伺候?” 徐妈妈陪着顾锦朝走过去,两个丫鬟站起身向她行礼,顾锦朝隐约记得一个叫品蓝,一个叫品梅,是母亲的二等丫鬟。徐妈妈说:“是我和墨雪、墨玉两位姑娘伺候着,几位姨娘也常来,宋姨娘来得最勤了,只是现在屋子里是郭姨娘伺候,四小姐也一并在里头。夫人倒是还和以前一样,昏睡的时候有大半,醒着也没有精神,不过总归咳嗽没有这么厉害,大小姐不用太担心……” 屋子里很暖和,两盆火炉都烧得旺旺的,走过屏风就看到临窗的堆漆螺钿罗汉床,地上铺着沉香色的绣五蝠献寿的绒毯,郭姨娘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正坐在杌子上。看到她也站起身,那长得粉雕玉琢的女孩穿着豆绿的袄裙,怯生生地给她行礼:“长姐。”她一对眼眸像极了郭姨娘。 这是她的四妹顾汐,从小便怕她。因她五岁的时候顾锦朝曾欺负过她,还推她撞到了花瓶,虽然没有大碍,但是从此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而她母亲也是几个姨娘中性子最怯弱的一个。 顾汐与三妹顾漪一起养在母亲名下,同住在倚竹楼。 顾锦朝却笑着轻扶她一把:“四妹不用客气。” 最懦弱的一对母女,确实最淳厚的人。后来她失势了,郭姨娘还曾来陈家探望她。 锦朝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到母亲正睁着眼睛看她。她半坐着,拥着绣云纹锦被。因为病重,脸颊瘦削苍白,但是模样秀美。 守在房间里的墨玉连忙替她端了一个杌子,锦朝握住了母亲骨瘦如柴的手,看着母亲温和的表情,情绪万千涌上心头。 郭姨娘与顾汐见锦朝来了,便先告辞离开了。 母亲见锦朝久久不说话,却笑着低声说:“我的锦朝像傻儿似的,盯着娘看个不停……” 顾锦朝忍不住泪如雨下,喊了一句母亲便把头埋在了她的手间。 母亲的手仿佛温和的绸缎,永远不会因为年华而褪色。 顾锦朝却是因为想起前世自己如何的不争气,母亲死前她竟然没有尽什么孝道。 母亲生前忙于与各位姨娘周旋,管理顾家内务,因而疏于对子女的管教。但是母亲终究是对她最好的人,她竟然还能看到她,锦朝觉得已经足够了。在她死之前能再回来看一次母亲,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母亲抬起她的头,因为力乏,她说话又轻又细:“锦朝你怎得病了?” 顾锦朝却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母亲,她病是因为听说陈家七少爷要去国公府的花会,想去见人家。但是这个消息却并不是她自己听来的,而是她的庶妹顾澜告诉她的。 父亲有三个姨娘,其中出生最好的就是宋姨娘宋妙华了,她原本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长得貌美如花,最得父亲喜欢。不仅如此,宋姨娘更是十分会为人处世,连前世的顾锦朝都十分喜欢她。 宋姨娘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顾家二小姐顾澜,为人聪明伶俐,前世与顾锦朝十分交好。 只是宋姨娘如何的狼子野心,顾锦朝却一直不知道。 母亲死后半年,宋姨娘就生下了儿子,被父亲扶正。 想想便知道,这个孩子肯定是在母亲病重时她怀上的,当时宋姨娘夜以继日地照顾母亲。在这期间,也不知怎的爬上了父亲的床,还怀了孩子,孩子还生下了就成了嫡子。这份心智还真是不可小觑。 当时正好陈玄青大婚,顾锦朝注意力都在心上人身上,根本没在意。直到陈玄青的父亲陈彦允上门求娶她。 本来顾锦朝还十分犹豫,却是听了顾澜的一番说辞,才决定嫁到陈家。 顾澜当时说:“长姐嫁谁不是嫁,若是嫁到别家去,可是再也见不到这心尖儿上的人了。嫁到陈家,能时常看到他不是也好吗?我可是真心诚意为长姐打算的,长姐你可要想清楚。” 顾锦朝听了还颇为感动,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妹妹,现在仔细想想,顾澜必定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子,嫁到陈家之后肯定不会善终! 顾锦朝性格娇惯,心上人当着她的面与别的女子亲密,她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她嫁之后,顾家只剩下宋姨娘独大,为了让自己的幼子继承家业,养育顾锦荣根本不尽力,更让他沉迷酒色女色。 有一日顾锦荣同几个公子去找名伶,亵玩娈童。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杖罚顾锦荣,顾锦荣从此意志消沉。举业无成,屡试不中进士。 有了嫡女的身份,顾澜最后嫁给了辅国将军为正室,得到顾家小半产业为嫁妆,婚后生下嫡长子。 父亲死后,宋姨娘说顾锦荣因淫心太作,冒犯自己父亲的小妾,因此将他逐出家门。 再此之后的事情顾锦朝便不知道了,这些也是她听来的话。 想到宋姨娘和顾澜对她们所做的事情,顾锦朝忍不住觉得愤怒。她也恨自己竟然如此莽撞大意,母亲的死不仅没有让她清醒,反而把自己和弟弟都送进了深渊! 她抬起头,淡淡笑道:“女儿只是受了风寒而已,母亲不用担心。” 母亲略一皱眉:“我听你身边的白芸回话说,你去了定国公府的花会?” 锦朝不想让母亲想太多,她病重忧思,对身体不好。 “是想去散散心的,谁知那日太冷,梅花竟然没怎么开,回来便觉得有点头疼。倒是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既已向母亲请安了,您可别再担心了。”又招手问旁边的墨玉,“母亲的药煎好没有?” 墨玉模样清秀,梳双髻。 “熬好了,徐妈妈说等温了就给夫人端过来。” 锦朝说:“你先去端过来。”墨玉出去端药,屋子里也只有他们母女二人了,母亲才说:“我平日见你和顾澜交好,知道你甚是喜欢这个妹妹,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宋姨娘虽然日日在我面前伺候,但是我却不敢信她。”母亲说到这里咳嗽起来,锦朝连忙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母亲抓住她的手,目光柔和:“……我的身子我知道,病来如山倒。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要好好养育幼弟,若是觉得艰难,就找你外祖母,她总是最疼爱你的……” 锦朝的忍不住眼眶又是一红,母亲什么都清楚,偏偏她前世什么都没听! 母亲又笑起来,抬手替她擦眼泪:“平时总欢欢喜喜的一个人,今天怎么直哭不停的……母亲以前跟你说这些,你总是听不进去的,转头便又什么都听澜姐儿的……好了好了,一会儿丫头进来看到了。” 锦朝也觉得自己回来之后情绪波动更大了。 多年没见母亲,又想起自己当年所做之事,只觉得件件都是荒唐的。 墨玉药端进来,锦朝接过药,慢慢吹凉喂给母亲。喝完药后又服侍母亲吃了一小碟云子麻叶面果糕。再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母亲也倦了,靠着大迎枕竟慢慢的睡着了。 屋子里明明点着炭炉,她握着母亲的手,觉得还冷得像冰一样,让墨玉给母亲暖一个汤婆子进来。 如果她能够一直留下了,她必定要好好保护母亲与胞弟周全。 锦朝看着母亲削瘦蜡黄的脸暗自想到,她一定要留下来。 第四章:留香 回到清桐院之后留香也早回来了,眼巴巴等着锦朝进来,笑着扶过锦朝的手,采芙被不露痕迹地挤到后面,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 留香比顾锦朝年长一岁,今年十六。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因为小姐喜欢她,穿着打扮也比别的丫鬟好,头上还戴着一只描金的簪子,一身桃红的凤尾裙,外面还穿了织花布缎袄。一双眼眸灵动清秀。 平日小姐看到她总是和颜悦色的,今儿的面色却沉静如水,坐在临窗大炕上之后就吩咐采芙去替她沏茶来。 留香有些忐忑,难不成是怪自己去了太久?小姐最不喜欢别人耽搁事了。 采芙的茶上来,留香才笑着说:“小姐,您知不知我去了这么久,是干什么去了。” 锦朝掀开茶盖,眼皮也不抬淡淡说:“你干什么了我怎么知道。” 留香讪讪地抿了嘴,心中却想倒是真生气了,又瞥了一眼采芙,自觉得在这二等丫鬟面前落了面子。便稍微压下声音,说:“您上次让奴婢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我家兄便是在俞家做马夫的,今天他刚好来看我,带了一盒豆豉。我便向他问起此事……” 顾锦朝放下茶盏,顾家虽然不是适安府数一数二的权贵,但是也绝对是其中翘楚,这万春银叶茶原是四川贡茶中的一种,十分难得。也不知父亲从何寻来的。 她抬头看着留香,也想不起自己原来到底吩咐了她什么。 看她的样子多半是想邀功的,锦朝便也顺着问道:“你家兄说了什么?” 留香说:“家兄本来也不知此事,只是那俞家嫡小姐还有三月便及笄,此事才被婆子们说出来。说早年俞家太夫人与陈家太夫人交好,在俞家嫡小姐四岁的时候,便为她与陈七公子定下娃娃亲。听说信物便是俞家太夫人的一对玉佩……”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虽然是有定亲的,但是如今两家并不怎么往来。当年陈家与俞家势力也是伯仲之间,但是如今陈二爷与陈三爷都是官运亨通,陈二爷任陕西布政使,陈三爷任詹事府詹事,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俞家可以比肩的。奴婢心想,恐怕这门亲成不了……” 陈三爷便是陈玄青的父亲陈彦允,锦朝前世的夫君。 顾锦朝回想起当年的事情。 陈玄青在陈家排行第七,大家便称他陈七公子。当时她在花会上不仅没见到陈玄青,还无意听人说起陈七公子早就有亲事。回家之后就发了好大一通气,砸了几个花瓶妆盒。还罚了几个小丫鬟在雪地里跪了一下午。又左思右想都觉得心中梗气,便叫了自己的大丫鬟留香去打听打听,这定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留香速度倒是挺快的,这么快便有兄弟找上门了。 锦朝笑着说:“多亏你心细,不然我肯定要伤心了。你家兄拿了什么豆豉过来?” 留香一愣,没想到小姐问起这个,忙说:“新制的豆豉,值不得钱。小姐若是想要,奴婢立刻回房给您拨一半来。” 锦朝摆摆手,说:“我倒是不爱吃那些,在母亲那里坐了半日也饿了,你去小厨房端几碟点心过来。” 留香领命而去,正逢此时白芸刚踏进抄手游廊,看到她连忙笑笑:“姐姐竟然也回来了。”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她们当然得小心翼翼奉承她。虽然留香平日挺傲气,但是也会颔首答应,今儿的面色却不好看,理都没理她就径直走出去。 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先是当着采芙的面,小姐给了自己难堪,原本以为打听消息能得到小姐的赏赐,谁知小姐竟然只是笑一下。又派她出来去拿点心,她是贴身丫鬟,怎的采芙不去反倒是她去。越想越觉得气恼,思来想去觉得说不定是采芙那东西在小姐面前说了她什么。 采芙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垂手立在小姐身边。 锦朝却轻声问道:“你觉得留香如何?” 采芙心中一跳,小姐为何这么问她?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轮不到她说什么。但是小姐这话问的不客气,难道是对留香姑娘有什么不满?她斟酌片刻才说:“留香姐姐四面玲珑,很讨小姐喜欢,而且机灵聪明,还识得几个字,这也是很难得的。” 这话理解起来却有另有含义。留香也就在小姐面前讨巧罢了,平时和他们这些二等丫鬟说话,那可是非常趾高气昂的。 顾锦朝笑笑,采芙这个性子不错。她摸着茶杯缘凹凸的花纹,平淡地说:“豆豉新制,得夏天的才好。冬天做出来的总少了味道。” 采芙有些疑惑,小姐也知道怎么制豆豉? 锦朝可是顾家的嫡长女,这些东西不过是寻常的小吃食,小姐怎么知道,又为何要对她说这几句话? 锦朝没有再说什么。她前世没落之时整天无所事事,就学着拾叶做这些事,拾叶原本是四川潼川人,后来家穷才被卖出来,一路辗转到了保定府。顾锦朝养出一手的好厨艺,她原本女红很笨拙,长年累月的做下了竟然也有一手好绣工。这些东西,学着学着倒也觉得有趣。 留香确实聪明伶俐,但是太容易见利忘义,前世若不是她那手仿她写字的功夫,恐怕陈玄青还没有那么容易就扳倒她。她差点被逼死的时候,留香早领了陈玄青给的银票和一栋三进的宅子,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锦朝看着窗外的雪地暗自思忖。 留香的家兄,想来顾家就来了,她甚至不用禀了她就自己去见了自己的家兄。可见在这顾家里她给了自己大丫鬟多大的特权。她家兄为了给她送豆豉跑一趟无所谓,若是因为专门去打听来的,那可就值得思考了,留香没有这种远见,她怕的是她背后有人作祟。 顾锦朝第二日醒得极早,睁开眼后看到的还是雕玉兰麒麟祥云的红木千工床,心中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现在精神越来越好了,前日还有些乏力,总觉得似乎不太能控制手脚一样,今天却没这种感觉了。 留香服侍她洗漱穿衣,又换了身淡红色绣莲瓣缠枝纹的遍地金袄裙,头上戴了金累丝嵌宝石花三朵。锦朝随着她做这些,并没有说什么。 留香问道:“小姐今天起得这样早,要先去侍候夫人吗?” 锦朝说:“好几日没去给父亲请安了,今天要去一次……”又看她拿出一对耳坠,皱了眉道,“这金坠子就不用了。” 顾家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姨娘们每日都要和主母请安,孩子们每日先和父亲请安,再和母亲请安。但是锦朝三五日不向父亲请安也是常事,父亲见了她总要说许多话,要她多看《女训》《女戒》,随着请来的苏绣师父多学女红,顾锦朝自然不喜欢。 今天她先去给父亲请安。 锦朝需要熟悉顾家如今的情况,毕竟时日太长了,有些东西她已经不记清楚了。 白芸端了大漆方盘进来,上面放了牛乳粥、一碟花果子油酥、一碟甘露饼、还有一碟笋干。锦朝看天色已经有点亮了,只喝了牛乳粥,便往父亲的鞠柳阁去。 第五章:请安 鞠柳阁种了好些柳树和槐树,不过这个时候都光秃秃的,三间七架的宅子,堆砌着太湖石做成的假山,旁边种着好些翠竹。迎面的正房还挂着鎏金匾额,父亲的两个小丫鬟正端着大红漆的圆盘进去,另一个通房丫鬟碧月朝她行了礼:“……大小姐来得巧,老爷正在进早膳呢。” 锦朝点点头,碧月帮着挑开帘子,她跟着跨进去。 父亲在东次间进早膳,桌上摆着马鲛鱼脯、酥蜜饼,一碟由鸭肫片、腊鹅肉拼成的小菜。宋姨娘正站在旁边伺候顾德昭用汤。宋姨娘穿着青莲色绣云水纹的袄裙,腕上戴着一对翠玉镯,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般白,白玉般的脸上一对凤眸,满含笑意,发髻上簪了两只银步摇,垂下的红色璎珞更衬得她妩媚多姿。 即不失端庄素净,又娇艳得恰到好处。 她正和父亲说话,顾锦朝见了低下头,嘴边却快速扬起一抹笑容。 顾德昭今年三十七,正当壮年,面容端正清秀,穿了一身绣云雁纹的官服,配银革带,过一会儿便要上朝去了。见锦朝来请安,让她也坐下了问话:“……我前几日忙于朝务没得空看你母亲,她的病可要好些了?” 锦朝温和道:“总是不见好的,不过咳嗽已经止了不少。” 顾德昭点点头:“嗯,你就在你母亲前头伺候着,别人伺候她总是不如你尽心尽力的。但是你已经及笄半年了,也不可荒废了女红。我听教导你的薛师纪说,你已经多日没有去她那里了……女儿家的还是要把绣工做好。” 顾锦朝都一一答应了,父亲眉目间也温和下来:“这样最好,你那性格也该收敛些。你母亲宠爱你,怪我多管了。但是你是顾家嫡长女,言行坐姿,都是要讲究的。” 父亲是读书人,最注重女子的德行,平日见她也总要多说几句。 她原先很不耐烦听这些。但是想起上一次见父亲,还是他病重的时候自己回来探望,父亲那个时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侧头看了她一样便气愤得直喘气,要身边的丫鬟把她轰出去。他顾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想到当日的场景便痛得锥心,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再好不过了。 顾德昭没再继续问话,宋姨娘便笑着说:“……今日我特地熬了川贝山药粥,大小姐也尝尝吧,川贝润肺止咳,大小姐日前病了纪久,倒是该多喝一碗。” 顾锦朝听着心里一紧,她生病的事情是没有告诉父亲的。 偷偷去参加国公府的花会,还生了场病,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不满意她。 父亲果然问道:“生病?怎么没人来禀了我?你为何生病了。” 顾锦朝心中冷笑,自己前世竟然觉得宋姨娘温恭平和,人家一句话就挑起事端了。 她神色黯淡:“母亲病重,我也是太过忧思,日夜都睡不好觉的……本是想去国公府的花会上静一静心,谁知那日雪大天寒,竟然就伤了风寒。女儿心中也愧疚,前几日都没能在母亲跟前伺候,本来不想父亲母亲心忧才不让身边的婢子说的,今日病一好,便赶早来给父亲请安,再去探望母亲。” 宋姨娘神色一怔,顾锦朝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父亲嗯了声,关切了她几句,又让碧月找些进补的药材给她。 顾锦朝抬头看宋姨娘,满眼都是笑意,宋姨娘自然也回笑了说:“大小姐侍奉夫人十分尽心,我看着真觉得好。时辰也快到了,我便与大小姐一同向夫人请安吧。” 锦朝说:“自然,我也想着和姨娘说些体己话呢。” 她在陈家那十几年也不是白呆的。顾锦朝藏在袖子下的手摩挲着自己的镂雕银手镯,心想她倒要看看宋姨娘这一世还能不能翻起波浪来。 顾德昭出门后,锦朝与宋姨娘带着各自丫鬟穿过种满高大栾树的小径,前方有一个小湖泊,湖面早已经结冰了。水榭蜿蜒其上,上面还有一个桐木亭子。 想到刚才的事,宋姨娘觉得有些奇怪。那话不像是顾锦朝说出来的,断断不像。 宋姨娘看了一眼锦朝的淡红色绣莲瓣缠枝纹的遍地金袄裙,她如以往一般光彩照人。 “姨娘这些日子伺候母亲,倒是辛苦了,我可得多谢您。”锦朝把目光收回来,笑着同她说话。 她柔声道:“伺候姐姐也是我的本分,大小姐这般谢我便是见外了。澜姐儿同您这般要好,您也不必和我太客气。” 顾澜和顾汐、顾漪不同,她生母宋姨娘家室好,从小是放在宋姨娘旁边养大的。 顾锦朝说:“您是我和二妹的姨娘,我怎么会跟您客气呢!” 她还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宋姨娘听着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澜姐儿即便是她亲生的,在外人面前那也得叫她姨娘,她的身份始终只是人家的妾室。顾锦朝这句话,却无端端的把她和澜姐儿的身份拉开了一层。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母亲的斜霄园,几位姨娘已经来了。 母亲躺在罗汉床上,面容疲倦。墨玉给她端了小杌子,给宋姨娘端了牡丹凳坐下,宋姨娘又细细问墨玉母亲的起居和饮食。 母亲声音很轻:“……你倒是有心的。” 宋姨娘道:“伺候夫人习惯了,昨个下午没来得及过来,心中却是十分愧怍的。我亲自给您熬了党参乌鸡汤,一会儿厨房的人便送过来……” 杜姨娘笑着说:“还是宋姨娘体贴。” 顾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父亲有三房妾室,杜姨娘和郭姨娘都是他原本的通房丫头,母亲嫁过来之后,才抬了她们做姨娘,想与宋妙华抗衡一二。不过她看这两人也没人压得住宋姨娘。 母亲后来还把自己的陪嫁丫头云湘给父亲做了通房,也不久就抬了姨娘。锦朝对这个云湘的印象不是很深,此人似乎在她八岁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但是她生前很得父亲怜爱。 少坐片刻,顾澜同顾汐、顾漪来向纪氏请安了。 顾锦朝听到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却低下头,慢慢地转着手腕上的镯子。 “……在路上遇到三妹和四妹,便一同前来了。母亲身体可好些了?”说话的女子声音轻柔,顾锦朝这才抬头看。 顾澜乌发绾了小髻,只戴了浅碧色的璎珞珠花,身上穿着藕荷色柿蒂纹的缎袄,水青色的折枝纹综裙。小脸莹白如玉,下巴尖尖,一双弯弯妙目,似乎立刻就要笑出来。 她再过半年便及笄。 顾漪今年十二岁,性子倒是与她生母杜姨娘不太一样,她不太爱说话。顾汐扯着顾漪的袖子,怯生生地看着顾锦朝,看到顾锦朝看她,竟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顾锦朝惊诧了片刻,昨个看着她不是还怕得厉害,今天怎么还敢对她笑了。 回过神来就也对她笑了笑。 顾澜坐到顾锦朝的旁边,笑着问道:“……看长姐刚才与四妹眉来眼去呢,你们有什么亲密的事,竟然背着我,我可是不依的!” 顾汐小声说:“长姐昨天让留香送给我一盒松仁粽子糖……” 顾锦朝这才知道原来是那盒糖的缘故。 不过看她紧紧拽着顾漪的袖子,恐怕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郭姨娘却好像没看到自己女儿扯着顾漪的袖子,端起茶杯喝茶。 顾澜拉着她的手,有些幽怨地看着她:“长姐现在倒是偏心四妹了,我和三妹可也要松仁粽子糖!” 说得几个姨娘都笑起来,母亲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顾汐却看着顾锦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羞得脸通红通红,她不知道只是自己有糖的。 顾锦朝说:“我也就这么一盒,想起四妹爱吃糖,才给她送了去。我记得二妹、三妹可是喜欢吃些精致糕点的,等一下我让小厨房做一些,给两位妹妹送过去。” “要说糕点,我那里刚做了些粉果,若是妹妹们和姨娘们愿意,等一下便包一些送到大家住处。”顾澜笑道。 纪氏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她总是担心锦朝的,锦朝的性子太骄纵冒失,和顾澜相比那是远远不如的,她现在也觉得心中愧疚,当时若不是把锦朝送到了祖母家,又怎得她养成那种性子。最近几日看上去倒是守规矩多了,她倒是希望自己这一病,能让锦朝懂事些。 “我也累了,大家先回去吧……”纪氏最后说。 姨娘和几个妹妹先走出房门了,宋姨娘留下来陪母亲说话。顾锦朝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柔声说道:“母亲,我先去二妹的翠渲院小坐,晚上再来陪您。” 纪氏握了握她的手。 第六章:掩饰 顾锦朝走出房门,顾澜正站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她的丫鬟紫菱正帮她摘枝头红梅。 看到顾锦朝走出来了,顾澜才过来:“……还是母亲院子里红梅最好,摘一些回去插在梅瓶里。长姐病了这么久,我又在和师傅学绣艺没去看你,只得请你去我那里吃些糕点赔罪了。” 顾锦朝淡淡道:“不碍事,你有心,我是知道的。” 顾澜抿了抿唇,却又很快笑起来。 翠渲院离清桐院比较远,旁边就是两位姨娘住的桐若楼。途经一片湖泊,又上了石径,种了许多翠竹和好些花木。翠渲院是三间五架的院子,东西厢房,后院有耳房,院子一角种了四季海棠,又有一角竟搭了架,种了忍冬花。 锦朝坐下之后,紫菱便端了粉果上来,四个粉果放在描淡红牡丹的白瓷碟上,能看得见里面荼蘼露、竹胎等馅料,除此外还黄饼、白糖梨酥等糕点。 顾澜又亲自替锦朝摆了银筷、青花碗。对紫菱说:“我与长姐说些体己话,你先下去,把门合上。” 屋子里两个小丫鬟也出去了,顾澜才收了笑容,道:“……总觉得你心里藏着心事,不如往常爱笑。长姐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说给我听听……” 顾锦朝微挑了眉,她原来觉得顾澜是她的好妹妹,什么都说给她听,自己和陈玄青的事情顾澜简直是一清二楚。说起来,前世顾澜肯定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顾锦朝也知道顾澜多半会怀疑。自己以前可是和她非常亲热的,只是她现在实在是做不出什么亲密的样子了。而且顾锦朝十五岁时的性格,她也不可能表现出来了,她可装不出自己原来的样子。 倒不如就此掩盖过去。 心中打定了注意。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陈玄青……他竟然已经和别的女子定亲了!我前几日去国公府的花会上才得知这个消息,也真是气急了,偏偏这个时候,母亲的病总是好不起来,我愁得日夜睡不好,既要忧思玄青,还要担心母亲……” 眼角余光撇向顾澜,她神色很平静。 顾澜也叹了气,握着她的手道:“长姐对陈七公子还真是一往情深,他竟然已经定亲了……那长姐打算怎么办?” 她既然并不惊讶,那就是早知道陈玄青已经定亲了?顾锦朝看了一眼身边的留香。 顾澜又笑道:“也不过是有了婚约而已,只要人还没有过门,这婚约便算不得数!陈七公子可只有一个,又是长姐心爱之人,可别得被旁人的言语动摇了!” 顾锦朝笑了笑:“不用二妹提点,这是当然的。”顾澜既然希望她继续纠缠陈玄青,她现在怎么着也得做这么个样子,这样顾澜才能放松警惕。 这样撺掇她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可能喜欢她的人,顾澜当真是有心思。当年的自己,也不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认为陈玄青只能喜欢自己吗。现在想想真是可怜又可笑! 顾澜笑容一时有点挂不住,又给锦朝夹了白糖梨酥,亲密道:“长姐尝尝这个。” 白糖梨酥味道甘甜,有梨的清香,入口化渣,十分对她的胃口。 白糖梨酥她小时候常在外祖母家吃到,特别喜欢,别的地方总觉得滋味不对,已经有十多年未曾吃到了。对了!锦朝心中微动,顾澜虽然学女红,学琴乐,却不学主中馈。这白糖梨酥自然是丫鬟所做…… 顾锦朝突然想到了青蒲。青蒲在外祖母家时,常给幼小的自己做白糖梨酥,味道与这个一模一样。 青蒲是从顾锦朝从纪家带回来的丫头。 说起锦朝为什么寄养在顾家,还要说顾锦朝的父亲。 顾德昭对道学十分信服,家中常有延庆道观的道长往来,其中有一个清虚道长,算卦卜相的道行十分精深,顾德昭奉他为上宾,两人私交极好。 顾锦朝刚出生时,父亲年二十二才得一长女,自然爱她如珍宝似的,也请清虚道长卜了一卦。清虚道长说她是火命,卜卦又得了‘震’卦,父亲是木命,若是在八岁前将锦朝养在身边,恐怕相生相克,又得‘震’卦滞碍,会对他的官途有影响。 父亲信以为真,与锦朝母亲商量后,将她送到外祖母家寄养,到九岁才接回来。 锦朝九岁前的时光,全是在纪家过的。 她年满九岁后就要回顾家了。祖母放心不过,又亲自在服侍她的人中帮她挑了性情好,聪明沉稳的丫头,也就是青蒲,陪她回顾家。 锦朝本来也是待青蒲很好的,只是青蒲不如留香会讨巧买乖,为人又沉默寡言,顾锦朝难免觉得她性子沉闷而不喜欢她。何况在陈玄青的事上,别人都怕她,自然往好的方向说,偏偏青蒲三番四次劝阻她。锦朝实在不喜欢她了,索性就烦了扔去了外院的厨房。再也不想见她。 想到青蒲,锦朝轻叹一声。 她抬头看顾澜,笑着说:“这白糖梨酥也不知是谁的手艺,你每日三次的做了给我送来岂不是麻烦,倒不如直接把这丫头给我,我也省得每日想着。” 做白糖梨酥的丫头就是青蒲! 顾澜心中一惊,顾锦朝不是不喜欢青蒲吗,怎么又突然想把她要回去?她当初把青蒲要来,肯定是有私心的,又怎么能再还给顾锦朝!她是怕这丫头瞅着机会了又被顾锦朝用了。 顾锦朝慢慢合上茶盖,说:“难不成这丫头二妹喜欢得紧,既然放在小厨房里,应该也不是贴身服侍二妹的吧。”又笑着拍拍她的手说,“二妹要是觉得放走人不甘心,等一下我让留香给你拿那对墨玉镯子来,你不是很喜欢那对玉镯吗。” 顾澜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却只是很犹豫地说:“……只是这人原来就是长姐跟前的,叫青蒲,我看她做点心手艺不错才带回来。要是长姐要了回去,又惹了长姐生气可怎么办。” 锦朝心道果然是青蒲,也就直接向顾澜开口要人了。 “我要了回去,也不放在眼前就好,不知此人现在在何处?” 她贵为嫡长女,直接开口要人,顾澜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既然有这个身份,自然就要好好利用。 顾澜平时都把自己当成顾家的嫡女看,在外人面前也总要端嫡女的架子。顾锦朝这样直接向她要丫头,却如打了她的脸一样难受,一时间脸色难看恢复不过来。 顾锦朝自然了解顾澜,她最是好强,平时什么都不肯落后自己半分的。 但是顾锦朝才是顾家的嫡长女,不是她顾澜。 锦朝却好似自己根本没有以势压人,笑眯眯地说:“果然来二妹这里心情就好许多,你等一下就让青蒲到我那儿来吧。”又对留香说,“你去看青蒲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同白芸回去就可。” 顾锦朝回了清桐院,又把采芙叫进来,告诉她要新来一个丫头:“……原来的青蒲,我要了回来。你带着雨桐、雨竹在下房帮着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开了我的库房找一对刻海棠的银勺,几个梅瓶,把她的屋子好好布置一番,什么地方放什么东西最好,只要你拿主意就行。” 采芙应诺后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收拾。心里却转得飞快,前些天大小姐还让白芸去打听青蒲的事情,今天却已经把人要回来了,却不知道小姐在做什么打算。又让她去布置房间……留香姐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小姐这些日子待她好,看样子这是要重用她? 采芙心中有些忐忑。她熬到二等丫鬟也不容易,小姐却一直没有注意过她。这种丫鬟等年龄到了,主子就可以随便配了小厮或者护卫,更有的给了哪位管事的做填房小妾。但是在小姐身前的一等丫鬟却不一样,要是主子愿意,那就能配好人家,或者还可以跟着主子,尽忠尽责,一荣俱荣。 她手心微有点出汗,想着这件事得办得十分妥帖才行。 顾锦朝又找了佟妈妈进来。佟妈妈是清桐院的管事妈妈,是母亲早年从手底下的田庄里选出来的,她做事干练,管教小丫头也有一套,大家都服她管教。本来管事妈妈是比大丫鬟更大一级的,不过原先的锦朝更信任留香,佟妈妈许多就如管教丫鬟、安排小姐日常上的一些事情,都被留香接手了去。 佟妈妈现在都没有住在清桐院里,她在青莲居帮着管理内院一些才进的八九岁小丫头。听白芸说小姐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问她:“小姐有什么要事?”或者“小姐近日可好,夫人呢?” 白芸因她原先也是管事妈妈,对她比较尊敬,耐着性子回答:“都还好,小姐有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佟妈妈看得出白芸似乎不太想和她说话,便没有继续问了。等到了清桐院,锦朝已经在东次间等她。 锦朝先抬头看了她一眼,佟妈妈四十多的样子,肤色比这内院妇人们深些,戴了一对小小的赤金耳丁香,除此外再无饰物。 佟妈妈问了安,锦朝才说道:“……今日找您来,是想问问这院里登记册子是在您那儿吗?” 这一句话,说得白芸和佟妈妈心里都一跳。 院里的登记册子,那都是小姐账上的东西,府上给的,纪家拿来的,别人送的,登记册子也一直是管事妈妈收着,留香姑娘并没有拿过登记册子,这院中的东西,已经是好久没有记过帐了。 事情要是责问起来,肯定是佟妈妈的责任,毕竟她虽然实权不是管事妈妈了,但是名位却还是。虽然这事情确实不怪她,留香姑娘嫌登记册子麻烦,一直没有到她那儿拿回来。但是要是把责任推到留香姑娘身上,小姐估计也会因为偏袒姑娘而斥责她。 佟妈妈只得跪下说:“请小姐责罚,是奴婢疏忽了,这登记册子是在奴婢那儿,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 第七章:青蒲 锦朝其实只是想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有多少东西而已,她心中有个底,平时也好注意点。前世便是不在意这些东西,连母亲的陪嫁都放心交给底下的管事全权打理,结果店铺亏损严重,田庄的收成也一年比一年差。锦朝后来嫁到陈家后主中馈了,才关心起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自己的东西虽然越来越少,那些管事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肥得流油。 看佟妈妈诚惶诚恐的样子,就该知道自己平日对这些下人是什么样的了。 在小院这么多年,锦朝也有很多体会。下人也不容易,当她连下人都不如的时候,那种滋味又怎么是别人可以体会的。她起身之后轻扶了佟妈妈起来,笑着说:“佟妈妈言重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既然很久没有清理了,那便开了库房清理一下吧,清理后给我看了就好。” 佟妈妈听了这话,却难掩一丝欣喜,大小姐让自己开了库房清理,那意思就是要自己再回来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说:“那倚竹楼那边奴婢的差事……” 锦朝说:“您是我的管事妈妈,倚竹楼的差事自然是别人去做的。” 佟妈妈看着小姐,又磕了好几个头感谢她,心想小姐难得如此好说话。 正午时分,留香领着青蒲回来了。青蒲梳着简单的丫髻,什么首饰都没有佩戴,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夹袄,褐色的综裙。身量很长,比留香高了两寸的样子,低眉顺眼的,面容清秀。她比一年前瘦了许多,脸颊都有点凹进去了。 看她没有首饰戴,留香拨了自己的鎏金镯子送她,青蒲连忙推拒,她笑着说:“你穿得寒酸,别人还以为我们大小姐也过得不好呢!”青蒲脸一红,才收下东西。 留香却有些感概,她当年刚来清桐院的时候,青蒲还是大丫鬟,如今却轮到她了。 留香先让青蒲去找常婆子分个下房,她刚要到下房,正巧看到雨桐抱着一个珐琅彩鱼藻纹的花瓶走过来。 雨桐先屈身说:“留香姑娘回来了。” 留香问她说:“带青蒲回来的,这抱着花瓶要去哪儿?” 雨桐笑嘻嘻地回答她:“小姐让采芙姐姐拾掇一间下房给这位新来的青蒲住,还说用雕海棠花的银勺子勺帐帘,又寻了一个花瓶摆设……佟妈妈正开了小姐的库房清理呢,看着这个花瓶好看又轻便,采芙姐姐便说就用这个。那屋子里采芙姐姐又帮着添了几盆海棠和水仙,布置得可好看了。” 留香听了这番话脸色都变了。 她心中思绪一时极乱,看雨桐还睁着大眼看自己,她又问她:“佟妈妈回来了?”听起来有点喃喃。 雨桐点点头说:“佟妈妈从倚竹楼回来了,高兴得很,小姐让佟妈妈清理库房,干得十分起劲儿呢。” 留香面色更沉了,让小丫头先走,她自己一个人先回了下房。 下房也是有规制的,大丫鬟自然是单独一间,二等、三等的丫环都是两两一间的。这青蒲刚要回来,怎得就是一人单独一间了。而且小姐还特意吩咐了采芙布置,连要放什么都是先说了的。这些倒也算了,这佟妈妈竟然不知怎的从倚竹楼回来了,还是管事妈妈,那她怎么办? 佟妈妈走了,这院里没管事的了,那就是她最大。佟妈妈回来了呢? 留香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 锦朝下午又去陪母亲,夜暮时回来,小厨房给她备了些清淡炖菜吃下,早早歇了。 只是这晚上她一直没有睡好,夜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她听到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又听到风吹得呜呜响。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倒是被子太热捂了身汗。她睁着眼睛看床顶,觉得自己心里想着很多事情,她有很多事情应该去做,但是这些事都急不来,要慢慢做。 后半夜勉强睡着了,又梦到了很多年前也是大雪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上看雪,看到陈玄青带着俞晚雪在折梅,朵朵指甲盖大的腊梅,剔透如玉。 俞晚雪本该是后院妇人,却揽了裙子折梅,陈玄青当心她摔了,在下面望着她。 俞晚雪攀着枝桠笑着问他:“须若,这个好不好看?”平日里端庄秀雅的人,活泼起来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点期盼。 陈玄青无奈地笑,敷衍她道:“都好看都好看,你快下来罢,要是让过路的丫头看到了,可是要传闲话的。” 俞晚雪说:“你瞧着都好看,我就都折下来给你,放在书房里,香味最雅致了。” 俞晚雪最后下来了,陈玄青握住她的手替她暖和说:“冻得这样冷,你还非要去……” 却又小心地取下她手里的花枝帮她拿着,另一只手牵着她往回走。 她的裙子是浅绛红色,透过雪天朦胧的光,看得顾锦朝的眼睛刺痛不已。 这一夜梦多又沉,锦朝并没有睡好。 卯时一刻雪才停下来,天还是昏黑的,锦朝却睡不着了,透过帐帘看到屋子里还亮着两盏落罩灯笼还亮着。她起身喊人:“留香呢?” 今天值夜的是采芙,她睡在屏风外面,朦胧中醒过来开始扣棉袄上的盘扣。“小姐今天醒得这样早,奴婢给您叫留香姑娘去。”清晨还很静寂,留香本来就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听到小姐隐隐的声音便翻身起床,她手脚快,三两下就穿了衣服用铜盆打了水过来,热气腾腾的水。 采芙看到留香跨进房门,屈身说:“留香姑娘好巧,小姐正叫您呢。” 留香嗯了声,淡淡说:“帮我接着盆吧。” 采芙伸手要去端盆沿,留香却笑了:“怕什么,接着下面就是。” 铜盆下面被热水烫得滚烫。手指放在盆旁边都能感觉到热度,这要是端上盆底,手上的皮都要被烫掉一层的!采芙的手下意识往回一缩。 留香淡笑着说:“耽搁了小姐的事可就有得你受了。” 留香看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 采芙沉默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留香为什么这么对她,帮青蒲布置了下房,小姐夸赞了她几句做得好。留香姑娘正好听见,加上前次在小姐面前落了面子的时候她也在场,留香恐怕心里早惦记上她了。不是这出也会是别的……采芙最后咬了咬唇,伸手去接铜盆。 锦朝在里面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她大抵听得出是铜盆掉在地上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这是哪个丫鬟,怎么做事还还冒冒失失的。 留香和采芙立刻进来了,跪在她床前。采芙低着头没看她,留香磕了头说:“奴婢们惊扰小姐了,奴婢让采芙妹妹接着铜盆,她只是一时手滑没接住罢了。您可不要怪她。” 手滑?锦朝看采芙低着头声音都不出,便问她:“真是如此吗?” 采芙委屈得鼻子都酸了,那滚烫的铜盆她根本没接住,溅出来的热水还在手背上烫出几个燎泡。留香这话哪里是为她求情,分明是把责任都不动声色推到她身上了。但是小姐最不喜欢别人互相推诿了,何况洒在地上的水已经凉了,她百口莫辩。 她磕了头,平静地道:“奴婢认错,请小姐责罚。” 锦朝却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觉得有些疑惑。采芙一向稳重,怎么就打翻了铜盆,留香还抢着就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了? 她轻声说:“你抬头来我看。” 采芙都已经哭出来了,眼泪掉在柞木地板上,但是她还是没有抬起头。锦朝看到她的手都烫红起泡了,心里却生出几分愠怒,但是她也什么都没表示,只是道:“算了,不过是小事而已,既然你只是无心的,就先下去吧。” 小姐竟然没有责罚她……采芙本以为按照小姐的性子,她恐怕会到雪地里罚跪半天呢。 她一时觉得小姐待自己确实好,一时又觉得自己让小姐失望了。脸色苍白地道了谢,采芙退出去收拾洒了满地的水,锦朝继续和留香说话:“青蒲已经来了吗?” 留香看着采芙退出帷幔,心中还轻松了口气,采芙果然还是不敢说的。听到顾锦朝问她,连忙回答说:“昨个就来了,奴婢先带她去外院新拿了两身衣裳,晚上才把东西收拾好,一时没来得及和小姐请安。” 锦朝听完她的话想了一下,又说:“佟妈妈现在回来了,她是管事妈妈,你以后可要协助她管好清桐院大小事宜。最近正在清理库房,你比她熟悉,就帮衬着点……” 锦朝说完后,吩咐她先下去:“……你去把青蒲找来。” 第八章:管事 锦朝穿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靠着大迎枕,身下是掺金丝绣云鹤纹的软垫。过一会儿便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只见到地上匍匐着一个黑黑的头,梳着丫髻,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饰物。青蒲的声音很平稳清亮:“奴婢青蒲拜见小姐。” 她小时候呆在纪家,青蒲总是站在她身后,她习过武,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一些,非常有力。她想要树上的小鸟窝了,她想要一串好看的槐花了,都是青蒲三两下爬上树去帮她摘。她话不多,人也算不上顶顶的聪明,但是忠诚,对她非常好。 青蒲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早过了适宜婚配的年龄。 锦朝下了炕,弯腰把她扶起来。青蒲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但是瘦了不少,脸也没有以前好看了,皮肤蜡黄,她拉住了青蒲的手,青蒲有些惊住了,主子与仆人尊卑有别,小姐怎么会拉她的手! 锦朝却不要她抽回去,而是看着她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问她:“这是怎么弄的?” 青蒲颤抖了一下,低声说:“奴婢在小厨房里劈柴弄的,小伤而已。” 锦朝皱了皱眉,她不是没劈过柴的,如果只是劈柴,又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目光直看着青蒲的脸问她:“顾澜是否恶待与你了?” 青蒲回答说:“算不上,只是奴婢习过武,她便要奴婢用手劈柴,不用斧头而已。奴婢还是干得来的,小姐千金之躯,奴婢的手粗糙,可不要伤了小姐。” 锦朝却想起当年在纪家的时候,青蒲还曾带她爬树捉鸟,后来被被别的丫环发现告了状,外祖母就责罚她跪在门外头,足足两天的时间。锦朝就把自己吃的松饼、绿豆糕、窝丝糖什么的揣在怀里给她拿去,青蒲就着她的手掌心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点糕点屑都要舔干净。 她心里突然觉得一痛,声音也弱了些:“你是不是怪我发落了你?” 青蒲笑着摇摇头:“当年小姐救奴婢的命,奴婢这条命就是小姐的了,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会做,又怎么会怪您呢。” 锦朝听到这句话却并没有放松,青蒲虽然还是那个青蒲,但是两人毕竟没有从前亲密了,也是,怎么可能会不记恨呢。她只喜欢青蒲能记恨她少一些,她好慢慢补偿她。 锦朝想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还是回来贴身伺候我,月例按照二等丫鬟来,别的都比照一等丫鬟……你可愿意吗?” 青蒲跪下来磕了头,说:“奴婢能回来伺候小姐,自然高兴!”她父亲当年是纪家的一个花匠,娘亲早亡,父亲爱喝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寻着由头就对她打骂不止,有一次青蒲差点被打死,浑身都被打得青紫了,就是那次,年幼的锦朝救下她,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从此她就一直忠心耿耿守在她身边。 青蒲面色微动,犹豫了一下,她突然低声说:“小姐,奴婢在翠渲院呆了一年了,有些事还是看得明白……您可要小心提防二小姐。” 锦朝看她脸色严肃,却笑了说:“我知道,你才来不久,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不管怎么说,青蒲待她还是真心的忠诚。 等青蒲离开后,锦朝就静坐在大炕上想自己身边的丫鬟,攘外必先安内,如果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对他不是忠心的,那她后面的路必然也很难走。锦朝想先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清理一遍,留香她是肯定不能要的。 刚才的事她又岂能看不清楚,留香端来滚烫的热水,都能把皮烫出水泡,又怎么可能是给她洗漱用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留香竟然不知收敛,采芙被欺负了还不敢辩解一句!自己当年到底是如何选中的这个丫鬟? 留香的来历,也许更需要摸清楚。或许应该找个人去打探一下。 除开留香,采芙倒是不错,得以锻炼倒是可以用,而白芸不够聪明,另外两个丫头太小…… 锦朝正盘算着这些,白芸来说佟妈妈来见她了。 锦朝精神一震,必定是说登记册子的事情,她也确实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多少家底。 佟妈妈今天多戴了支一点油金簪,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手里拿着本青色云纹的册子。 “……用了一天时间,小姐的东西都点清楚了。” 锦朝接过册子看,看下去不由得暗自咋舌。她知道自己年轻时东西多,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古董字画、家什用件、花瓶器皿、金银珠宝,数来数去让人眼花缭乱。 五蝠献寿金簪一副十二支、嵌宝石银丝髻头面四副、翠玉镯子七对、黄色葡萄石两盒、金银宝钿花五盒……青花瓷器十件、红瓷四件、景泰蓝七件、白瓷八件…… 一样样,一件件点下来,她这财产竟然也有一万两银子,抵得上顾家一年的收益。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从纪家带回来或者是每月外祖母送来的,纪家家大业大,最是不缺这些了。 佟妈妈笑着继续说:“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过了年关不久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礼,小姐您也备一些送人和打赏的礼好了。奴婢看着帮您准备了印云纹的银裸子、几副赤金雕花的簪子、端砚和澄泥砚……您看怎么样?” 再过一月就是年关,到时候走亲访友打赏送礼是不可少的,何况她已经及笄,却还没有定下婚事,母亲肯定是要她多走些勋贵之家的。别的不说,纪家、永阳伯家,同住四里胡同的宋家,还有罗贤胡同的定国公樊家、顾家祖家,那都是要去的。 不过佟妈妈这话,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年关将近,她的胞弟顾锦荣也该回来了。 父亲觉得在家里教养顾锦荣毕竟不好,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大家都宠爱他,恐怕把他溺坏了,到了八岁后就送去了七方胡同读书,那里有两个德高望重的翰林院老学士开了课,好多世勋官家的弟子都往七方胡同去读书,甚至是镇威候世子、定国公两个嫡子,都是在那里的。 锦朝想起顾锦荣,便问佟妈妈:“既然要到年关了,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佟妈妈笑着说:“……说是三五天内,夫人都让把鞠柳阁旁边的静芳斋收拾一下,等大少爷回来就住。奴婢就准备了两方砚台,小姐倒是可以给大少爷。” 锦朝点点头说:“你有心了。”心里却想着送砚台未必好,顾锦荣既然在七方胡同读书,那好砚台肯定是见了许多的,她那几方端砚虽然质地上乘,但毕竟不是名家精品。 她其实对顾锦荣并不了解,九岁以前她住在纪家,两姐弟见面也不过是年关、中秋这些时候,说不上几句话,等她回到顾家了,顾锦荣却搬去了七方胡同读书,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关的时候才回来。现在想起来,对顾锦荣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也不知道这个弟弟究竟喜欢什么,她好投其所好。 锦朝吩咐佟妈妈:“去找母亲身边的徐妈妈问问,她带大大少爷,肯定对大少爷十分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有什么习惯,都问清楚。” 佟妈妈应诺,锦朝又想到了留香的来历,招她靠近一些,低声说:“另外……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丫头,去打探一下留香的来历,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佟妈妈有些吃惊:“……小姐的意思是……”话还没说完,立刻又转了话,“奴婢多嘴了,小姐吩咐的一定办好,半点风声也不会走漏的。” 她倒是个懂事的,锦朝对佟妈妈还是比较满意的,凭她是母亲的人,她就信任了三分。不过佟妈妈毕竟是内院仆妇,要去打探外院乃至适安别的地方的事情,恐怕也不方便。 留香说过自己有一个兄弟,在俞家做杂…… 要是能打探到她这位兄长,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九章:锦荣 年关越来越近,府里也喜气洋洋的,贴了剪纸、挂了红灯笼,又先摆了果子素食在神像面前。 锦朝每天醒来先去给父亲请安,再到母亲那里坐一上午,与几位姨娘、妹妹说话,下午则学女红,到了晚上要看一会儿书才睡。 这几日的功夫,父亲只去看了母亲一次,还匆匆的走了。 母亲倒是不怎么在意,脸上神情淡淡的,她却总想起小时候,母亲抱她在怀里,跟她说和父亲的故事。 那个时候母亲眼睛里都带着笑,年轻的脸庞泛着光:“……你父亲当年刚考上进士的时候,来纪家提亲,你几个舅母有意为难他,要他拿礼出来,羞得满脸通红的,比小姑娘还害臊……” 锦朝一直想象不出,严肃刻板的父亲少年时如此害羞是什么样子。 正是学绣艺的时候,她坐在西次房里,窗户开着,阳光从刻海棠的窗棂上透进来,照在黑漆的黄花梨木小几上。小几摆了竹编小筐,整整齐齐缠着各色的丝线。锦朝绷了一张素绢绣花,她正在绣一丛四季兰。 留香、青蒲站在她身后。 薛师傅看着她的绣品,啧啧称奇:“大小姐最近进益非常,不过这花样倒是少见。” 锦朝笑了笑说:“不过是开在山野的花,北直隶不常见,南方倒是有许多。” 薛师傅仔细端详了许久,笑道:“我看您现在的绣工倒是有蜀绣的韵味,针脚严整细腻,色彩淡雅,瞧这花叶的边沿,浑然天成。” 薛师傅擅长的是苏绣。 锦朝心里暗想,果然还是瞒不过薛师傅。 拾叶是四川人,最擅长的便是蜀绣,她母亲是川蜀有名望的绣娘,把自己的绝艺都传给了女儿,本来也想她成为一名绣娘,却被卖到北直隶来。蜀绣传承更严谨,而且流传广度不如苏绣、湘绣,在北直隶一向比苏绣少见,锦朝也是学了十多年才磨出来一手蜀绣精工。 不过原先一个女红粗糙的大小姐,突然绣出精湛的蜀绣,确实惹人怀疑,她已经注意着让针脚更稀疏,像苏绣的方向靠拢了,但是薛师傅毕竟是绣艺行家,一眼就瞄出端倪了。 锦朝只得说:“……我看了母亲那儿的锦鲤戏荷图,觉得十分精巧,就着意着私底下学了学。” 母亲有一扇锦鲤戏荷图的屏风,是蜀绣精品,还是当年她成亲时定国公府送的,阖府皆知。 薛师傅原来并不喜欢顾锦朝,顾锦朝不喜欢学习这些,她觉得学习女红中馈最无聊了,对她也冷冷淡淡的,半个月都未必找她学一次。现在大小姐倒是勤勉许多,她现在这么一学,薛师傅才发现顾锦朝天赋异常好,什么针法都是一点就通,自然心生几分喜欢。 她笑着说:“……大小姐天资聪颖。” 青蒲送薛师傅离开,留香帮她把针线收起来,笑着说:“奴婢瞧不出什么绣艺,不过看小姐绣的花真好看,好像都能闻见香味儿似的。” 锦朝只笑笑。 过了一会儿佟妈妈来了,锦朝放下手中的小绷,又让留香先去端茶,请佟妈妈坐在锦杌上。 她前几日让佟妈妈打听大少爷喜好,回话说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倒是爱收藏名家书法。今天来找她也不知是何事。 佟妈妈先喝了口茶,望了望四周无人,说:“小姐吩咐留香姑娘的事,我打听过了。” 原来是留香的事……锦朝顿时提起了精神。 “留香姑娘是九岁那年被她父母卖进来的,当时给了二十两银子。进府之后先在杜姨娘那里做小丫头,没有半年就去了外院的厨房,到了十四岁被分到了茶房,半年后到了您这里。”佟妈妈简单说了一遍,又继续说,“我还着意打探了别的,当初她在外院厨房的时候,和几个丫头关系都不好。一个叫秋栾的丫头告诉我,留香常常不在当值,也没有管事责怪她,大家对她都有些排斥……也说过她手脚不干净,曾经拿了厨房一支五十年的人参,被责罚了一顿。” 锦朝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她身在府中,又没有病痛,拿人参来干什么?” 佟妈妈摇摇头:“奴婢也觉得奇怪,许是帮别人拿的呢。” 留香还曾经在杜姨娘那里服侍过,锦朝倒是不知道这事。不过这时间仓促,又要掩人耳目,佟妈妈也只是打探了个皮毛,用处并不大。锦朝想着自己也许应该找人在外面打听一下。 佟妈妈说起大少爷的事,“……今天下午就回来了,您让奴婢准备的几幅字都准备好了,一幅石田先生、一幅枝指山人的。都换了紫檀木裱好,下午便送到静芳斋那边。” 锦朝摇头说:“不用送,我亲自拿过去。” 佟妈妈应下来。 青蒲进来了,她这几日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没有原先蜡黄病态的样子。她脚步轻盈地走到窗户旁边关上窗,说:“风大,小姐的病好了没多久,可禁不得吹风。” 锦朝看了青蒲一眼,窗外没有风。 佟妈妈说青蒲:“……青蒲姑娘回来伺候小姐最好了,从小伺候大的,总比别人贴心。” 锦朝替她说:“这是自然的。” 佟妈妈告辞了,锦朝又和青蒲说话:“我刚才还觉得太阳晒着暖和,微风倒也不碍事。” 青蒲却迟疑了一下,手指拨动了手腕上那个鎏金的镯子。她低声道:“……隔墙有耳。” 她是说外面有人偷听? 锦朝看着那个鎏金镯子,认出是留香曾经戴在手上的,又想起青蒲刚来见她的那天,满身朴素,连一只素银簪子都没戴。她道:“我妆台上有一对白玉镯子,你拿去戴,鎏金的看着俗气。” 青蒲忙道:“那是小姐的东西,奴婢怎么能要。” 锦朝想起青蒲自小就这样,她认定东西是小姐的,那就是小姐的,谁都不能抢。 她没勉强她,暗想等一下让佟妈妈送一些合适的首饰到青蒲房里。 大少爷要回来了,肯定先要去见母亲,锦朝想着不如她先到母亲那里去等着,让青蒲服侍着换了一身雪青色绣缠枝纹的综裙,觉得颜色太素净,又穿了鹤鹿同春茄花色的缎袄。 到母亲那里坐下了,不一会儿又见到顾汐与顾漪也来了。郭姨娘和杜姨娘结伴而来,宋姨娘则一直都在母亲这儿服侍。 宋姨娘服侍母亲喝药,又喂了她一颗盐津梅子去苦味。扶着母亲靠在大迎枕上。 “我也有大半年没见过荣哥儿了,不知道长高没有。”纪氏笑着说。 杜姨娘就道:“孩子一天一个样,大少爷又正是长的时候,可不跟竹笋一样见风就长。” 顾锦荣今年虚岁十二。 锦朝按着母亲的手,打趣她:“弟弟回来了,您可别不疼我了。” 纪氏秀美的脸上出现淡淡的笑容:“果然还跟孩子似的,你和锦荣不亲近,也要多走动……” 说着品梅进来了:“……大少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了,先去了老爷那里,奴婢估摸着过半个时辰就该来了。”母亲脸上的喜色锦朝能看的分明。 说是半个时辰,其实并没有等多久。锦朝一盏万春银叶茶都没喝完,就听到丫头通传,还没等纪氏发话,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 “母亲!” 从屏风后面快步走进一个身量很长的少年,面容清秀白皙,穿着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一个矮一些的书童跟在他身后,提着好几个红漆的盒子。 锦朝看着顾锦荣走过来,心道他和父亲长得相似,竟然都和她差不多高了。 徐妈妈忙给顾锦荣端了杌子,顾锦荣走得急,脸色微红,到了母亲床前却站定了,先和各位姨娘、锦朝问好,两位妹妹又向他问安。 看来是先生教得好,虽然大半年没见过重病的母亲,但是还知道守礼节。 顾锦荣和锦朝不同,他是母亲跟前长大的,对母亲的依恋比锦朝多多了。 锦朝看他目光不过扫过自己的脸,淡淡说了句:“长姐安好。”就再也没有看过她,想来平时两姐弟关系并不好……她自己倒是不记得原先和弟弟关系如何,不过肯定是疏远的。 第十章:弟弟 母亲拉着锦荣的手道:“跟着朱先生学习,是比原先好了。只是母亲看你像是瘦了,在七方胡同是不是吃得好,穿得好?……” 顾锦荣道:“既然是去读书的,儿子也明白要勤奋,吃的穿的母亲您每月都让人送来,自然是少不了的。儿子清瘦只是思念母亲,您病重在床,我却不能回来看看……”让书童把几个盒子拿过来,“……一些进补的药材,七方胡同里卖这些东西格外好,我就给您买了些。” 他又拿起一个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这是给长姐带的。” 顾锦朝接过来道了谢,纪氏看着就很欣慰:“你们两是同胞的姐弟,比别的姐弟更亲近,要是母亲以后有什么不测,荣哥儿你要帮衬着姐姐,别让别人欺负了她。” 顾锦荣听着就安慰她:“母亲您还没看到儿子读书有成,怎么会有不测呢,定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母亲又问顾锦荣功课怎么样,四书读得怎么样了,锦朝心想顾锦荣才虚岁十二,四书只是大概读了,得他年龄再大一些,先生才会开了课深讲。母亲没读过多少书,自然不清楚这些。顾锦荣也没有不耐烦,平稳回答了母亲的话。 问完之后纪氏就让他先回静芳斋,把东西整理好了再休息一下,他这一路也是舟车劳顿的。 锦朝一时没有说话。 纪氏主中馈这么多年,自然也什么都看得明白,锦朝和锦荣关系不好,她一直都知道。两姐弟刚才并没有多少交流,她靠着大迎枕,看着自己的女儿。 等顾澜及笄礼过了,就是锦朝十六岁生辰,她的女儿长得娇艳如海棠,穿着却是素雅。乌发在阳光光晕下有绸缎的光泽,眸如潭水清澈,肤色细致白嫩。这样的容色,这样的家室,肯定要嫁得一个好郎君,才称得上她的女儿。 纪氏想起刚才薛师傅来说:“……小姐聪颖非常,用了心学绣艺,那就学得飞快。” 女儿自从病后,性子沉稳不少,她心中很是安慰。 “你和弟弟要多走动,一母同胞的,以后要多帮衬。”纪氏嘱咐锦朝,“原先你不耐烦弟弟活泼,现在可别顾及这些了,我要是死了,那你也只有弟弟撑着腰……” 顾锦朝心里都清楚,只是要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并不是什么易事,她一时间太亲近弟弟反而不好。她心里都有度,听到母亲又担心自己的身体,她也没再多说。而是提起别的事情:“……母亲陪嫁的铺子掌柜里,可有您十分信得过的人?我想借来做些事情。” 纪氏想了想,道:“铺子上的掌柜都是忠厚老实之人,田庄、宅子的管事也不错,既然是你想要用的人,除了忠厚老实,定还要有一番见识的。宝坻那几个铺子的掌柜倒是可以用……” 并没有问她要做什么。 纪氏又细细向她说了哪几个掌柜管事忠厚,哪些又非常机灵,哪些聪明非常。 锦朝也明白母亲是想让她熟悉自己的陪嫁,母亲的陪嫁很丰厚,以后都是自己和弟弟的,她自然需要清楚。 纪氏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体力不支了,锦朝服侍她睡下。又让随行的青蒲回去拿那两幅名家的字,想先去静芳斋探望顾锦荣,他年龄还小,只要是合得来说得上话,自然就亲近了。 她心里思忖着,和青蒲一起走到了静芳斋,小丫头进去说了,又迎她到东次间先坐。 顾锦荣过了一会儿才进来:“……正在收拾书籍,长姐久等了。” 锦朝笑笑道:“是我打扰了你的。姐姐听说你喜欢书法,就着意收了两幅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让青蒲打开给顾锦荣看。 顾锦荣看了便称赞:“石田先生的字无拘束,潇洒淋漓。枝指山人的字温厚,都很好,长姐费心了。”他五官还没张开,有一点稚气,说起来这些来却头头是道。 锦朝看着顾锦荣,想起自己的孩子陈玄麟,都说外甥像舅,玄麟少年时也是这样老成的样子…… 顾锦荣也确实喜欢这两幅字,看着爱不释手,却没和锦朝说几句话。一会儿又有小丫头进来了:“大少爷,二小姐来了!” 顾锦荣的眼睛却立刻一亮,放下画卷急急就往外走:“是二姐来了么?” 小丫头跟在他身后道:“大少爷,您还没穿披风呢,可别冻着了!” “不碍事的!”顾锦荣根本不在意。 锦朝看着被扔在桌上的两幅字,心中一冷。又听到温柔清和的声音:“我们大少爷又长高许多,二姐都及不上你了。” 两姐弟说着话进来,锦朝看到顾澜穿了大红色遍地金缎袄,容色秀美。锦荣比她高了一些了,低着头和她笑:“弟弟再长高也是二姐的弟弟啊!” 顾澜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不说长姐也在这儿,我也没个准备。”又和锦朝请安。 锦朝笑道:“不碍事,他只是见着你欢喜了。” 顾锦荣就道:“长姐都说没关系了,偏偏你还说我!”语气轻快,这才是十一二的少年的样子。 顾澜就拉了锦朝的手:“这几日长姐都不常到我那儿坐,今天算是碰上了,我们两姐妹可要好好说话,”又转身吩咐顾锦荣,“你怎么不给长姐上茶,不是说礼节学得更好了吗?” 顾锦荣笑笑:“还没来得及,长姐喜欢喝什么茶?” 锦朝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在这儿呆下去,恐怕也是惹人嫌的。 她便起身说:“母亲那里还需要人照料着,我就先走了。你料理得空了也来多看看母亲,她日夜都想念着你的。”说到母亲,顾锦荣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锦朝走进抄手游廊的时候,还听到顾锦荣的声音:“……这是给二姐带的,我亲手雕的,十八罗汉的象牙雕。你不喜欢金银,就这些东西摆设最好……” 锦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青蒲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出静芳斋就看到一片结冰的湖泊,锦朝一时间也不想回去,就沿着回廊走到了湖泊上的亭子里,看着对岸凋萎的枯枝。 青蒲一向见到小姐都是飞扬明艳的样子,却少有如此沉默,一时间心中不忍:“……二少爷只是不懂事,您和二少爷毕竟才是最亲近的,他长大了就明白了。” 锦朝摇摇头:“……我并不是在意这个。” 她坐在亭子里吹着寒风,又把袖子里那个小小的雕牡丹的盒子拿出来,是一块样式普通的和田玉佩。雕的是燕京时兴的相禄寿喜。 在自己喜欢和亲近的人面前,顾锦荣才有孩子稚气的一面。玄麟或许也是如此吧,把她当成一个徒有母亲称谓的陌生人看,自然是那样的少年老成。锦朝自嘲般笑笑,又收起玉佩道:“该回去看母亲了。” 顾锦荣和她之间的隔阂还真不算浅,要改变这种关系恐怕还要费大功夫。 只是想到日后顾澜是如何对他的,锦朝又觉得有些不甘。 顾澜是真心把顾锦荣当成弟弟看,还是只是顾家的嫡长子呢?她和她母亲把锦荣赶出顾家的时候,可想过今日顾锦荣对她的信任和依赖呢。 顾澜接过顾锦荣手中精巧的象牙雕,看着确实细致,佛陀栩栩如生。 “你还真的去学了牙雕。”她有些责怪道,“姐姐不过是说着玩笑的,学这些东西可费了你读书的时间,要是因此功课拉下了,我可怎么向爹爹交代!” 顾锦荣上次回来,顾澜便无意中说起自己喜欢牙雕工艺,顾锦荣为了讨二姐欢心,才去学了这个。他道:“这倒是不碍事的,我们书院先生教得好,比国子监读书的监生时间宽裕多了。” 顾澜又说起顾锦朝:“……长姐虽然有些地方不对,那也是长姐,你可不能不恭从她。明日便去向长姐问个安,她早上也多是没事的。” 顾锦荣一时有些感概:“她原先那样对您,您还为她说话,二姐你也不要太温和了——人善被人欺!” 听到顾锦荣这么说,顾澜颇为无奈:“长姐毕竟是嫡长女,我怎么能违逆她呢,上次她瞧中我院里一个丫头,直接就要走了,我待那丫头也是极其好。她走的时候万分不舍……可我却不敢留她,只怕她现在在清桐院,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顾锦荣皱起了眉:“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去替你把丫头要回来,顾锦朝向来就是这样脾气,看上什么便要什么,你不要急……” 顾澜连忙道:“二姐和你说这些,可不是想你帮我的,只是想你在长姐面前要多恭从罢了,我受点气也是没什么的,要紧的是你要待长姐好一些。她毕竟才是顾家的嫡长女!” 顾锦荣一时有些不屑:“她这个嫡长女,早将顾家的脸丢尽了,和我一起读书的好些人都知道她,都说她不过是个草包,空长了一副好皮,脾气又坏,又不知羞耻!真是……真是……” 顾澜抚了抚他的背,轻声道:“管旁人说什么,她也是你血浓于水的姐姐,可别说这样的话了。” 顾锦荣低声道:“我倒宁愿没这个姐姐……” 第十一章:茶点 第二天一早,顾锦荣却还是来清桐院向锦朝请安了。 这个弟弟可不常来她这里,锦朝先请他坐下喝茶,又亲自去备茶点。 顾锦荣道:“长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让丫头婆子去就好了。” 锦朝笑道:“你在七方胡同大半年,也没吃过家里的点心,是姐姐新学的,做了就给你吃,用不了太久,要是嫌闷得慌,我书房里倒是有些书可以看。” 顾锦荣一时有些错愕,他不知道锦朝还会做糕点,更不知道她也会看书的。 他一直以为她就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草包美人,什么都不会,只会使大小姐脾气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书摆在那儿也未必会看,倒是显得自己学问足。 顾锦荣踏进锦朝的书房,看到她满架子的书,一时之间有些可怜这些书,也不知道主人懂不懂赏识! 留香在旁伺候,道:“大小姐常看书,这些还是日前从蓟州刚送来的。” 书房里有一张紫檀木案桌,摆了青花笔洗、笔山,一方澄泥砚砚台。靠窗有一张贵妃榻,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雪景,旁边只立着一个白瓷花瓶,插着几只腊梅,香气清幽。墙上没有挂名人字画,而是一幅墨竹,上书:数径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这是少陵野老的诗! 顾锦荣心中紧绷又急促的情绪舒缓了不少,这诗让人心静。 青蒲也被小姐吓着了,她竟然要洗手作羹汤了! 锦朝一边揉面,一边对她道:“没什么大不了,前几日都来见厨娘做,觉得也不难。”她揉面的手法有些样子,只是力道有点不够。青蒲看着也有些放心了。 锦朝心里却想,果然是舒坦日子过多了,这手都没有力气了。想原先在小院,她一个人就能抱起储水用的大缸呢。这厨艺也是那个时候学的,人闲无事,总要给自己找事做。拾叶与宛素一个是四川人,一个是陕西人,她南方北方的菜都会做,而且做得极好。 想想也觉得可笑,自己不屑学的东西,竟然后来学得最多,也最好。她原来擅长的琴艺、书法却有些荒废了。不过也该多找些时间练练,总不能真的荒废了…… 青蒲却不懂:“您为何要亲手做这些东西?” 锦朝想了想,她本来是懒得解释的人,觉得自己做事的效果出来了,旁人自然会看。但是如果想和青蒲更亲近,那还是让她多了解自己的行为比较好。 “外界说什么,我也不是全然不知的。”她把面擀薄,又加了一层炒香后碾碎的黑芝麻和花生碎末,一层白糖。“大少爷在外面读书,这些东西肯定听了不少,加上家里总有些不安分的人在……我在他心中恐怕就是个骄纵无知的嫡女——说不定还不如。要想让他和我亲近些,至少要让他先对我改观。” 锦朝也不想理会外人说什么,她前一生受的流言蜚语还少吗。 她想起后来顾锦荣曾经来看过她一次。那个时候父亲去世没多久,他看上去十分的落魄,来看她话却不多,最后说:“长姐,还是我对不起你的。你在陈家好好的过,总比回到顾家好……”笑容十分麻木。 他走的时候给自己留下了两千两银子。 锦朝当时不明白他的处境,后来才知道宋姨娘和顾澜的所作所为。她心想那个时候,两千两银子恐怕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银子了。竟然全部给了她,给了他一直不屑,见都不想见的亲姐姐。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他到最后还是顾及她的。 想到那个高大却落魄到背都佝偻的男子,锦朝也不忍放任锦荣不管。 青蒲和李婆子在一旁伺候小姐做糕点,不时递过擀面杖、配料一类的东西。 锦朝做了千层酥,一层薄皮交替一层豆沙,用温油炸得金黄酥脆,表面化渣,又洒了芝麻白糖。蒸了一盘云子麻叶面果糕,用麻叶碎与糯米和面,外面裹了层糖粉。又做了一叠咸皮酥,羊角的形状,内里是新嫩的蛋黄,表皮则是椒盐的。 青蒲看着新鲜,咸皮酥她没见过。 锦朝洗了手,让人把东西送到书房,她随后就过去。 顾锦荣也没有真在锦朝的书房里看书,而是坐在太师椅上静等。不一会儿雨桐和雨竹就端着盘子进来,又给他放了碟筷,三盘点心搁在青花白瓷的盘子上,热气腾腾的,看着非常惹人食欲。 顾锦荣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在书房吃东西……他可没做过。 锦朝很快就进来了,笑道:“不动筷,是嫌弃姐姐手艺不好?” 说起话来很亲昵,顾锦荣抬头看她。锦朝衣着素雅干净,如水的乌发上只佩了木簪,雕了玉兰花。他记得每次见锦朝,都是娇艳非常,满头珠翠的,她现在却做如此素净的打扮…… “母亲爱吃这个,她病着,口味重的东西吃不得,这碟云子麻叶面果糕清甜软糯。”锦朝亲自夹了一块到他的碟子里。 顾锦荣尝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腻,还有淡淡麻叶清香,外头虽然裹了糖粉,甜度却刚好。 “长姐做点心的手艺真是好。”他也由衷夸赞道。 他心中却有淡淡疑虑,仔细看顾锦朝,她却笑得温和,又替他夹了咸皮酥:“……燕京这点心不常见,你尝尝鲜。” 顾锦荣却放下了筷子,犹豫了片刻。“吃东西倒是其次的……我前不久听说,长姐从二姐那里要了人,可真是这样?”他的语气充满质疑。 锦朝抬头看着他,心中突然有些冰冷。昨日的事她不用计较,毕竟他是和顾澜一起长大的,两人更亲近也是应该的。但是她失望于顾锦荣竟然如此容易受到别人的言语挑拨! 听说?还能听谁说呢,除了顾澜,谁会告诉他自己要了丫头这种小事。想必在顾澜的叙述中,她就是那个仗着自己身份张狂欺压庶女的无知嫡女罢了。顾锦荣虽然年龄还小,但是已经到了明事理的时候了,顾澜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眼巴巴的就来责问她,迫不及待要给自己的二姐讨公道! 锦朝心中虽然愠怒,面色却十分平静,淡淡答道:“确实如此。” 顾锦荣想起顾澜忍气吞声的模样,又想起她素日温和不喜欢与人争斗,竟然被锦朝欺负成这个样子,一时间也什么都忘了,冷声道:“二姐的人,怎么长姐说要就要!你虽然是嫡长女,但是也断没有这样欺压庶女的道理,兄弟姐妹之间不温恭和睦,传出去岂不是落了父亲母亲的面子!我看您也该把人还给二姐,你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多丫头,又为何要二姐的!” 这些话,无处不显露两人积怨已深。 锦朝平静地看着他道:“兄弟姐妹温恭和睦?锦荣这样说,那你先做到了吗。我也是你姐姐,长姐如母,你对姐姐这么的不恭敬,做没做到温恭和睦?你在七方书院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也不明白吗。” “你说我从你二姐处要了一个人,你是否先打听了这人是谁,对你二姐来说是否重要,她又是否自愿?这样急着跑来问我,又想没想过你要是讨了那丫头回去,我的脸面在哪儿。你要是讨不回去,自己的脸面又在哪儿?你如今虚岁十二,也不小了,为什么行事作风还像个小孩子,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最后一句话,声音陡然冰冷。 顾锦荣一时之间怔住,他原以为,自己来找她,要是顾锦朝不在意,那就能立刻带那丫头走。要是她在意,大不了吵一顿或者闹一番,反正他也不满顾锦朝很久了! 他没想过顾锦朝的话竟然步步紧逼,逼得他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顾锦朝口才这样好! 第十二章:怀疑 顾锦荣仔细想一想脸色就不好看了,锦朝说的那些,他确实没有在意。二姐说了他就来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事的真假,也没考虑过两人的脸面。自己行事也确实有些鲁莽,要是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又要被训斥了。 锦朝看着他不说话,尚且稚嫩清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觉得应该让顾锦荣自己想想,又缓了语气说:“母亲尚在病中,她要是听闻你我不和,又闹了事端,身体怎么会好?你不喜欢我就罢了,不能不在乎母亲吧,再怎么说,我们身上流的血也是一样的。” 顾锦荣过了片刻才问:“……那,长姐,这个丫头是否真是您从二姐那里强要的?” 锦朝只道:“这丫头现在就在门外,我让她进来答话吧。” 她径直走出书房门,过了会儿,顾锦荣才看到一个身量很高的丫头走进来,先给他磕头请安,才开始说:“奴婢青蒲,原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后来奴婢犯错,大小姐罚了奴婢。前些日子在二小姐处看到奴婢,也觉得想念,又念在奴婢已经改过自己的情况下,才让奴婢回来继续伺候。” 青蒲说话平稳,连眼皮都没抬。 顾锦荣看这个丫头也确实是锦朝原先一直带在身边的。 又看她手上戴着玉镯,发髻上用了两朵累金丝珠花,样式虽然简单,但东西都不是寻常货色,想这丫头在这儿过得也好。 他继续问:“你是自愿跟着大小姐的?” 青蒲淡笑道:“奴婢本就是小姐的人,在二小姐的小厨房做了一年的粗活,手也弄得伤痕累累,自然想继续跟着大小姐。至少大小姐待我极好。” 顾锦荣眉头微动:“你在小厨房做粗活?” 青蒲摊开手,声音依旧平稳:“奴婢原本娇生惯养的,倒是让二小姐练出一身的厚皮。粗活最是磨练人了,用手劈柴,大少爷肯定没见丫头做过吧?” 一双原本细白的手,掌心中纵横交错着疤痕,深深浅浅的,连手掌纹都模糊了。 颇有些怵目惊心。 顾锦荣离开清桐院,就立刻去了翠渲院。他想要问个究竟,他不相信一向温柔的二姐会苛待原本伺候长姐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二姐的用心可想而知了。 顾澜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心里还道不知是和顾锦朝闹翻了,还是真让他把青蒲带回来了,当然这两种她都喜闻乐见。不过顾锦荣脸色很不好看,却冲着她这儿来…… 是在顾锦朝那儿受了气?还是……发现了什么? 顾澜想到最近她越来越看不透的顾锦朝,一时间心里戒备,念头一转就定了神迎上去。 “我们荣哥儿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顾锦荣看到顾澜温柔如水的笑容,心中静了些,他低声道:“二姐……我有话问你,进书房说吧。” 听完顾锦荣说的这些,顾澜也很惊讶:“我竟然不知道小厨房的人这么苛待她!原先顾锦朝把她赶出来,什么也没给,我看她可怜,才留在翠渲院……本想着待她好些,找到良人就配了。竟然在我这里发生这样的事……”她小脸都白了,眼中隐隐噙着泪,“是我对不起她,还怕她回去后长姐会不喜欢她。才想留着她……” 顾锦荣见二姐如此自责,刚才的质疑也消除了些。 毕竟两人有这么多年的姐弟情,二姐为人如何他也不是不知道,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怎么可能存心去虐待丫头呢。心头微松后顾锦荣就安慰她:“二姐,您可别哭……您想救她毕竟是好心的,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再哭,宋姨娘看见了定是要心疼的……要是怕对不起长姐,我准备些东西送那丫头就好,长姐也应该不会怪您的。” 顾锦荣走后,锦朝吃着自己做的点心,点心已经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青蒲帮她捏腿,那日在雪地中站久了,腿一直有些隐隐作痛。 “您觉得大少爷会疑心二小姐吗?”她问道。 锦朝道:“不知道……顾锦荣既然这么容易被我三两句话说动,必然很容易被顾澜说动。他毕竟还小,怎么会真的分辨得清。我只希望他心中存下怀疑,有一点都好。” 又说:“刚才做糕点我做了两份,另一份你装到食盒子里,我们给母亲带过去。” 提着食盒到了斜霄园,母亲却正在睡觉,半个时辰后母亲才醒过来,躺在罗汉床上和锦朝说家常。 年关快到了,去年还是母亲主中馈办的,今年应该是宋姨娘了。不过纪氏也叮嘱她多帮助宋姨娘,这些事她也该学着做,以后要是到婆家主中馈了不至于手足无措。 “也该为你再打两副银丝髻了,瞧着你最近衣饰都朴素,是原先那些不喜欢了?”纪氏笑着问她。 锦朝知道母亲宠爱自己,也笑着道:“不过是觉得太奢华也不好而已,女儿的库房东西可多着呢,不用再做了。” 纪氏道:“纪家在常州府有一家金银铺,里面能工巧匠甚多,打金丝髻头面的手艺也非常好……常有王公大臣的亲眷去订做,你及笄半年了,倒是不爱打扮起来,这可是不行的……母亲有一盒红宝石,透亮红润,难得的上佳之品,给我锦朝打两副金丝髻头面可好,再加一对金玲珑草虫头面。”说起来很兴致勃勃,精神都好了许多,“……用十二两的金子,莲纹祥云图案……” 锦朝有些啼笑皆非,十二两的金子,顶在头上可不嫌重得慌!但是见母亲兴致这样好,并没有拒绝。 锦朝没见着宋姨娘,便向徐妈妈问起她。 “近年关了,老爷在朝中的事就少些,宋姨娘多半是陪着老爷的。”徐妈妈笑着应道。 顾锦朝心中一凛。要是按照宋姨娘这样和父亲朝夕相处,那怀上孩子是早晚的事。如果母亲真的有不测,而宋姨娘再生下男孩,成为主母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到那个时候,她想要扳倒她可就难了! 但是此事却并非她可以阻挡的……要是能想个法子,让两人不再朝夕相对就好了。 纪氏却并不在意:“……老爷身边也需要人伺候,宋姨娘脾性还是极不错的。我这里她倒是不必常来……徐妈妈,你等一下便去鞠柳阁传话。说近年关了,宋姨娘就留在老爷身边服侍,不用到我这儿来了。” 锦朝眉心一动,握住母亲的手,道:“万万不可。” 纪氏有些疑惑,她病着不能亲身伺候,这妾室伺候老爷,那可是天经地义的。 锦朝让徐妈妈先把丫头带出去关了门,才低声道:“母亲,如果要您为父亲纳一房姨娘,您可有人选?” 傍晚后顾锦朝才离开。 徐妈妈送了锦朝后,让小丫头进来换早已经冷掉的炭炉,看到纪氏的表情怔怔的。 她有些担心,走到纪氏身边替她掖了锦被:“夫人难得出神呢。” 纪氏笑起来:“朝姐儿也长大了,知道事在人为……” 徐妈妈听出这是纪氏要告诉她什么了,果然纪氏接着说:“锦朝让我再帮她父亲选一房姨娘,身家才德不用考虑太多,听话乖顺,容貌姣好最重要。” 徐妈妈心中一惊,大小姐果然是她外祖母带大的,如此大胆行事,别人可做不来!哪儿有子女提出要帮父亲选妾室的道理,还是待出阁的小姐,这传出去对姑娘的声誉会有影响的。 但是她看纪氏的表情并不像是生气,就问道:“那您觉得呢?” 纪氏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不全信宋姨娘,却也相信她温恭良和,难得心思细腻、懂得照顾她人。但是锦朝不信宋姨娘,却是全然的戒备堤防……也不知这孩子私底下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想的……” 徐妈妈道:“您是觉得……大小姐身边有人说闲话?” 纪氏点点头:“她最近性格温和许多,却更聪明,懂谋略了。如果不是有人在她旁边指使着,怎么会变化这么大,我的孩子我还是了解的。” 徐妈妈有些迟疑道:“那要不要奴婢……” 纪氏说:“不用,这倒是我愿意见到的……朝姐儿想见的管事,你帮她选好就可。” 第十三章:姑母 母亲并没有同意锦朝的建议,给顾德昭抬一房姨娘。 锦朝一边侍弄自己种的四季海棠,一边静静思考。 母亲不愿意也正常,谁想自己的丈夫取一大堆的妾室,何况两人曾经如此郎情妾意。而且在母亲看来,也没有再娶一房姨娘的必要,现在家里几个姨娘都算得上听话,要是新进门的姨娘不听话也头疼。 虽然纪氏这么想,但是顾锦朝却不能。 她不能让宋姨娘怀上孩子,有了孩子做倚仗,宋姨娘以后的路可就好走多了,又在顾锦荣向着顾澜的情况下,自己可谓是先机尽失。得让母亲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才行,而且还不能明说。 留香帮她递剪刀,修理完花草之后,又服侍她用暖房里新制的玫瑰花汁洗手。 顾锦朝又让青蒲抱几盆兰花送到父亲和顾锦荣那里,冬天里兰花少见。她的暖房里倒是养了许多,读书之人多半是爱惜兰花的,想必父亲和弟弟也喜欢。 今天是二十二,府中已然热闹起来。管母亲陪嫁的掌柜和管事早早的来拜年,等到初一就没时间来了,东西也带了不少,母亲正好让常州府的葛衣葛掌柜帮她打银丝髻,说要加紧做,最好能在元宵节之前做好。锦朝听着啼笑皆非,元宵节里会永阳伯家要举办灯会,母亲是盼着她去找个如意夫君回来。 母亲又给她引见了宝坻的宋川宋掌柜、罗永平罗掌柜。宋川身材很瘦,一把山羊胡。罗永平穿着绸缎袍子,印宝相花纹,样子白白胖胖笑呵呵的,母亲又说罗永平:“老家在新乡府,是你外祖母同乡的。” 锦朝听到新乡府,才又看了此人一眼。这人她有印象。 当年她开始管自己的嫁妆时,原先的掌柜早被宋姨娘换了七七八八,这个罗永平却一直都在,他一张嘴十分的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原先母亲在时,十分不喜欢这类油嘴滑舌的人,看他办事还算利索才留下他,却一直没有重用。 但是当年顾锦朝的绸缎铺子出了差错,全是靠他一张巧嘴才起死回生的,后来那家绸缎铺子也被他经营得风生水起,还通过纪家的商船从四川、湖南等地进工艺精湛的蜀绣、湘绣倒卖。可惜她被夺权,连嫁妆也一并被收,后来这些铺子都落到了二嫂手里。 等几位掌柜都退下了,锦朝让徐妈妈把罗永平准备的礼拿过来。 “……是一对翡翠玉镯,成色极好。”徐妈妈对着光看了看,回禀纪氏。 纪氏皱了皱眉:“朝姐儿觉得此人可用?我倒是觉得宋川更靠得住些,而且他当年中过秀才,为人亲和。”她不太喜欢罗永平,不过也是母亲给她的人,又看在是同乡的,不好打发罢了。 顾锦朝知道母亲不善这些,笑道:“这做生意和做学问又不一样,母亲可别以貌取人。” 顾锦朝就在东次方见了此人,他是母亲陪嫁的掌柜,算是她的家奴,也无需男女之妨。 罗永平没想到大小姐要见自己,受宠若惊,磕了头又说了许多恭维话。锦朝让他起来,问了他在宝坻那家绸缎铺子,又把留香家兄的事情交代了一番,罗永平欣然应诺,大小姐交待的事自然要办好。 日子走得飞快,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联,又在祖宗牌位前摆了三牲熟食,瓜果酒水,等着大年初一祭拜。这些事现在是宋姨娘做,锦朝也跟着协助。 宋姨娘本以为她年纪小,做事情不熟练必定手忙脚乱的,管灶上的事情就交给了她。锦朝原来管理偌大一个陈家后院,这点小事自然游刃有余,倒是宋姨娘忙得足不沾地,伺候父亲的人也换成了郭姨娘。 锦朝又找佟妈妈来,要过年了,她想给清桐院的丫头都制备一套新的冬衣和首饰,再分一些银钱。 这时候白芸走进来通传:“小姐,真州府的姑太太来了。正在和夫人说话呢,徐妈妈让品梅过来告诉您一声。” 姑太太?锦朝皱了下眉,她一时想不起真州府还有顾家认识的人了。 青蒲低声提醒:“……是老爷嫁到真州府的胞姐。” 青蒲这么一说锦朝才想起来。父亲排行第六,上面却只有一个胞姐,嫁到了真州府许家。 这时候来顾家做什么?正在年关上,她又主中馈,忙都要忙死了。 锦朝念头一转,她先去探望了母亲……应该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来看看母亲的病情。母亲病了大半年不见好,身子却也没变坏,只是病怏怏的拖着。顾家怎么也得来看看,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已经出嫁的姑太太过来…… “您现在就要去吗?奴婢服侍您更衣。”留香问她。 锦朝摇摇头:“等一下父亲自会派人来让我去,更衣也不必,穿这身挺好的。”她穿着着荼白色绣鹤望兰的综裙,水青色缠枝纹织花缎袄,虽然素净了些,但是也大体庄重。不过去见姑太太也不能太简单,锦朝褪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镂空的银镯子,换了一对颜色透碧的翡翠,又饰了三朵累金丝宝石珠花。 果然不一会儿,父亲身边的碧月姑娘来传话。 姑太太正在鞠柳阁的会客室里,因为母亲身体不适,又叫了宋姨娘、杜姨娘陪她说话,顾澜等三个妹妹都在这里。 顾锦朝跨入室内,父亲就招她过去:“锦朝,快来见见你姑母!” 顾锦朝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妆花麒麟补丝布绒衣、头戴银累丝挑心、金福寿鬓花的妇人,正笑着看向顾锦朝:“我们朝姐儿,也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 父亲也很高兴的样子:“您上次见着她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可不长大了。” 锦朝端正地行礼问安,父亲又让她和众妹妹一起坐下来,顾澜就拉住她的手,小声说:“长姐,青蒲的事情,我还要向您道歉呢……”她穿着绛红色缎袄,比平时更艳色些。 锦朝笑得不动声色:“二妹说的是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顾澜一时语噎,她要是说明白了,岂不是摆明了自己和顾锦荣来往甚密,连顾锦荣去锦朝那里质问也是知道的。 “是妹妹忘记了。”顾澜笑笑,“青蒲还有些首饰在妹妹那里,等明儿给她送去。” 锦朝坐正了身子,嘴边掠过一抹笑容。饶是顾澜聪明多谋,但是还太小,沉不住气。 姑太太和父亲说话:“我的侄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朝姐儿明艳,澜姐儿清丽,汐姐儿与漪姐儿也是粉雕玉琢的美人胚子。你以后选女婿的,定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之人。” 顾澜就笑道:“都说外甥像舅,我们也是像您的。” 大家都被她逗笑,姑太太夸她:“这孩子伶俐聪明,夸得人心花怒放的。” 顾锦朝却注意到宋姨娘笑容一僵,别人是高兴了,她这做生母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肯定不痛快。 这时顾锦荣也过来向姑太太请安了,姑太太显然最喜欢的还是顾锦荣,夸了他好几句,又把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平安符赏了他:“这时姑母从大国寺求来的,十分灵验。” 锦朝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顾澜那爱讨赏的习惯估计又要来了。果然顾澜立刻拉着姑太太的手道:“姑母偏心,荣哥儿都有礼,我们姐妹四个也要,也算是压岁钱了。” 她状若撒娇,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爱怜。 不过扯上她们做什么,她又不想要压岁钱,况且都是及笄的人了。锦朝便道:“几位妹妹要就行了,我就算了。” 姑太太有些为难,她来得匆忙,没准备礼物。手上的东西送出去也不好。 宋姨娘也发现了,暗道顾澜这喜欢讨礼的习惯得改改,就打圆场说:“我看不如老爷来送,府里才送了一些金银首饰,十分精致呢!” 姑太太感激地看了宋姨娘一眼,父亲就道:“府上新送来的金银首饰本也是给你们的,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去拿。”他并不在意这些。 顾澜笑道:“我看从常州府送来的两套金丝髻头面就十分不错,上面嵌的红宝石透亮清澈,一个是婴戏莲纹的,还有镂空的青玉镶嵌。一个是莲纹祥云,十二两金子打的,还配了金玲珑草虫头面……” 锦朝心中微动,这是常州府葛掌柜送来的她的头面,想不到这么就送来了。怎么顾澜提起这个,难道她也想要?她虽然不看重这些,但是这是母亲为她做的,还拿了自己压箱底的红宝石出来,上面什么配饰都是母亲想好了亲自吩咐葛掌柜的。 父亲说:“常州府葛掌柜……那是湘君做给锦朝的东西。” 湘君是母亲的字。 宋姨娘笑道:“瞧我们澜姐儿,你还没及笄,也戴不着那些,长姐的东西自然是长姐的。你要是想要,母亲那儿还有些蓝宝石,给你做一个累丝的蝶恋花簪子可好?” 顾澜也有些羞愧:“竟然不知道那是长姐的,倒也是,我看那上面红宝石如此漂亮,做工又精湛,自然是母亲给长姐做的……” 顾锦朝手捏紧了。 顾澜小小年纪,说话竟然这么毒,她这摆明在说母亲偏心。要是不给她,反倒是自己小气了。 第十四章:病发 姑太太跟着打圆场:“都是两姐妹,说这些岂不是见外了……” 顾锦荣却道:“长姐房里好的东西多,我看二姐倒是没几样,不如长姐吃个亏,让给二姐吧。”他看顾锦朝沉默不语,眼神有些冷漠。 每个月纪家送给长姐的东西就多,她房里金银首饰无数,二姐不过是想要个金丝髻头面罢了,看她那样子也十分舍不得,恐怕是想扔在角落里发霉也不给二姐吧! 这般场景,杜姨娘和郭姨娘自然不敢说话,顾汐拉着顾漪的手眼圈都红了。 顾德昭看了看锦朝,又看了看顾澜,顾澜双目盈出了泪水,样子十分惧怕,锦朝却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很倔强。他道:“朝姐儿,你是姐姐,这东西就让给澜姐儿,你看可好?” 顾锦朝心里被刺了一下。 她笑笑道:“父亲这是什么话,既然二妹早就瞧好了,还偏偏瞧上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送给妹妹的。澜姐儿说什么是做给长姐的,也太见外了些。”话一顿,“本来这两个金丝髻头面是母亲想我在过年时所戴,也好参加元宵灯会,不过想想二妹也要及笄了,戴金丝髻头面肯定更好看些。” 话说完,顾澜脸色一僵。 顾锦朝这话太有深意了。不过她确实就是瞧上了她的东西,顾锦朝又能怎么样,如今有父亲和弟弟帮她,母亲又在顾家管理内院,她不信顾锦朝还能拒绝! 姑太太也是个和善人,看两人神色不对,便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母亲说了,今年初八,还是请大家回祖宅一聚。分家多年,相互往来不多,手足情谊都淡了……” 吃过茶点大家就散了。 四下已无旁人,姑太太才和顾德昭说起纪氏的事情:“……我去看过弟媳了,病重孱弱,虽然一时无性命之虞,但恐怕是好不了的。” 顾德昭叹了口气:“我二人也是二十年夫妻了,虽然不如当年情深了,但是情谊还是在的。她病了大半年,我也不忍心去看她,怕看到当年那个湘君憔悴得不成样子……” 姑太太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情深意重的人,母亲这次让我来,也是知道你一向最听我的话,才让我劝你几句……你可是要想清楚的,要是弟媳有个什么不测的,得准备好续弦人选,毕竟你仕途正顺,后院不能没有主母帮衬着。” 她怕顾德昭念及旧情,一时不肯续弦。 见顾德昭沉默不语,姑太太继续道:“别怪姐姐话说得不好听,纪家虽然在财物上能帮衬你一些,但是对你的仕途没有裨益,当年你执意娶她为妻,不惜与顾家决裂,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顾德昭知道母亲和姐姐的意思,当年他考中进士,就一心想娶湘君为妻。当时的纪家远不如今天荣华繁荣,顾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怎么可能要他娶纪氏为妻。他与顾家决裂,这些年为官,有纪家的财物作为支撑,顾家也暗中帮了他不少,一路平步青云官居四品。 顾德昭目光落在槅扇上,外头亮着红灯笼的暖光透过镂空的槅扇,格外静谧温和。 “我也是知道的……那姐姐觉得宋姨娘如何?” 姑太太点点头:“宋姨娘尚可,澜姐儿也是俏皮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倒是朝姐儿……” 顾德昭皱了皱眉:“姐姐觉得朝姐儿不好?” 姑太太笑着摇头:“倒不是如此,只是我在外头听多了朝姐儿的谣言,以为是个骄纵跋扈、不知礼节的小姐,如今一见倒是觉得朝姐儿性子沉稳,说话比澜姐儿懂得分寸,而且容貌风姿都格外出众,怎么又是外界传的那样,一时之间觉得惊讶罢了。” 提起长女,顾德昭神情微松:“自她母亲病后,朝姐儿性格沉稳不少,最近越发懂事听话。知道我喜欢兰花,前几天还送了我几盆冬日罕见的墨兰……” 长女不是长在他膝下的,平时和他并不亲近。说起来还是澜姐儿、荣哥儿与他更亲近些。他心里也觉得有些亏欠长女,平日里她要不是犯了大错,都是纵容的。 …… 入夜了,斜霄园里点了灯。 墨玉半扶着纪氏喝参汤,刚喝完一盅汤,正靠着大迎枕休息。就有一个小丫头被徐妈妈带进来,模样干干净净的,梳丫髻,十三四岁的样子。 纪氏半睁开眼睛,那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去取大小姐的金丝髻头面时,管事告诉奴婢,那两副金丝髻头面再加上金玲珑草虫头面,都被二小姐房里的人取走了。” 纪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管事为何让二小姐取走?” 小丫头答道:“那管事说,是老爷同意了的,他才给了二小姐。” 纪氏脸色十分不好看,点头示意徐妈妈:“……把在鞠柳阁服侍的晴衣叫过来。” 晴衣很快就来了,纪氏便问她:“今天姑太太来,鞠柳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晴衣跪下来道:“奴婢在会客厅伺候着,大小姐过来了……”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看纪氏的脸色越来越沉,声音也拘谨起来,最后说:“老爷还和姑太太说了会儿私话,奴婢就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纪氏又问:“当时大小姐说了什么?” 晴衣低声道:“大小姐却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就把东西让出去了。” 纪氏气得脸色铁青,挥手让这丫头退下。她重重的咳嗽起来,身体缩成一团,徐妈妈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担忧地说:“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身子要紧!” 纪氏的手捶在小几上,声音像是被掐住般嘶哑:“我还没死呢,一个个都这么欺负朝姐儿!我要是死了,他们还不把朝姐儿活吃了!……顾德昭竟然也放任她们欺负我的朝姐儿,当年乌公案时他四处碰壁,求救无门,还不是纪家拿钱把路子打通的!现在竟然这样对我们母女……” 徐妈妈看她嘴角都渗出了血丝,惊得忙抚她的背:“夫人,快别说了!奴婢给您找大夫来!” 纪氏又紧紧揪住她的衣襟:“不要找大夫,把老爷叫过来……” 动静大了,墨玉和墨竹等一干丫头连忙进来,有人去请大夫,又有人去叫大小姐。纪氏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力气用到了极致,却突然被什么抽空了一样,身体突然软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徐妈妈连忙掐纪氏人中,嘴中叫着夫人,急得都哭了。 而此时锦朝正和两个妹妹坐在临窗大炕上。 从鞠柳阁出来,顾漪与顾汐就在她这儿小坐,吃了晚饭,又是顾汐提议剪窗花玩。 顾漪递过手中的剪纸:“长姐看,流云百蝠的图案,贴在窗上正好。”流云形似如意,表示绵延不断。百蝠,即百福不断之意。常见的窗纸样式,顾漪剪得很好看。 锦朝见她剪纸时手平平稳稳,觉得顾漪难得心性宁静,虽然才十三岁,但是这份沉稳像是与生俱来的。与她的生母杜姨娘一点都不像…… 她夸了顾漪几句。 顾汐手里的红纸却怎么也剪不好,都剪坏好几个了,愁眉苦脸的展开她剪出的海棠花,花朵样子还是不错的,就是缺了一角,也不知在哪儿给剪掉了。 “本来还想送给长姐的……”声音弱弱的,很沮丧。 锦朝笑着摸摸她的头:“这样的我也喜欢,既然是要送给长姐的,可不准收回去了。” 顾汐很认真地道:“以后剪一个大大的菩萨给长姐……跟您屋子里这个一样。” 顾漪笑着看看顾汐,又把目光移到锦朝手上:“……也不知道长姐剪的什么。” “福从天降。”锦朝展开自己的窗花纸,见上面剪了捧着飞蝠的胖娃娃。 顾汐睁大眼睛,用小手指戳了戳这个胖头娃娃:“他长得好可爱,脸圆嘟嘟的。” 锦朝就把这个窗纸送给了顾汐,顾汐抱着剪了胖头娃娃的窗纸,样子很满足。两人没多久就向锦朝告辞先回去了,锦朝也喜欢顾汐的童趣,被顾汐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青蒲觉得大小姐还是有点孩子心性的,竟然跟着两个小姐剪了半天的窗花纸玩,嘴角带着笑。 帘子却被挑开了,留香快步走进来:“小姐……斜霄园那边出事了。” 锦朝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 “刚才夫人犯病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留香道。 锦朝手捏紧了衣袖,从大炕上站起来:“……青蒲,取我的披风来,我们立刻去斜霄园。” 母亲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锦朝心急如焚,要是母亲有什么意外,她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前面有大修,如果前面是追看的亲,记得从第十章重看一下~不是就不必啦。么么哒~ 第十五章:寻凶 到了斜霄园,已经看到两位姨娘在了,锦朝当即让丫头打开窗户通风,又把炭炉移到床旁边,别人都到东次间里坐着,只留下徐妈妈看着。不一会儿宋姨娘、姑太太一起过来,再一会儿顾澜、顾汐等人也来了,都先去西次间坐着。最后顾锦荣才急奔而来,连他的书童清修都没拉得住他。 “母亲!”他眼眶通红,直奔床前拉住母亲的手。 再怎么老成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母亲病急命危,他也乱了分寸。 徐妈妈劝他:“大少爷,您去西次间等着吧!” 顾锦荣十分固执地摇头:“我要在这里陪母亲!” 锦朝皱了皱眉,她这弟弟也太不懂事了,向清修、清安两人点头示意:“把大少爷拉到西次间去!” 清修、清安面面相觑,他们一向只听大少爷的。 锦朝语调变得十分冰冷:“你们再不动手,我立刻把你们赶出顾家,信不信?” 她没忘记这两个书童后来是怎么把顾锦荣引向深渊的。 两人这才把顾锦荣拉起来,顾锦荣恨恨地看着她,连伪装都不屑了:“顾锦朝,你为什么不让我在这儿陪母亲!你凭什么!天底下哪个女子像你一样蛇蝎心肠!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他努力挣脱书童的手,锦朝听着他大声的叫骂,走上前一步。 “你在这儿陪着母亲,你是大夫吗,你陪着有什么用,你反而碍手碍脚耽误了别人知不知道?你说我蛇蝎心肠,母亲还病着,你在她床前大吵大闹,让她看到我们姐弟不和,你又是何居心?”她语气冷淡平静,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席话。 墨玉上前帮忙,把顾锦荣拉了出去,锦朝都不耐烦看顾锦荣的脸。 丫头的药端上来了,锦朝接过来就先喝了一口试温,青蒲还拦她:“……小姐,是药三分毒!” 锦朝道:“现在顾不得这些了,把夫人扶起来。”她亲自舀了药喂到母亲嘴边,母亲刚吞下去一点却又吐出来了,根本喂不进去。 她用锦帕把母亲嘴边的药渍擦干,问道:“大夫还没到?” 墨玉回道:“给夫人看病的柳大夫住在青莲巷,已经派马车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锦朝不记得母亲这么严重地发过病,但是她记得母亲是隆庆六年四月十八死的,也就是明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她心中念头急转,要是母亲挺不过这关她该怎么办。 不到半刻钟大夫就提着箱奁进来了,父亲跟在大夫身后。 他见长女坐在杌子上沉默不语,手捏得衣袖紧紧的,眼神紧盯着屏风后方。 “朝姐儿,不要担心,你母亲会没事的。”父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想起她已经及笄了,而且父女俩也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手僵了一下,慢慢放下来。 锦朝抬头看父亲也是一脸担忧,她笑了笑。他要是真心对母亲,前世在母亲死后不到半年就让宋姨娘成了夫人?他一年的守丧期都没有过!连她小厨房的厨子死了老婆,那厨子都守了半年丧呢。 柳大夫这时走出来:“……夫人气急攻心,血脉逆行,得施针才能让她醒过来,醒了喝了药便好说了。只是这施针……” 锦朝明白,再好的大夫,施针隔衣而行也有差错,但是也不能不顾及男女之妨。 果然顾德昭犹豫了片刻:“这施针却也不太妥当,可有代替的方法?” 柳大夫道:“老朽倒还可以试一试用药水冲,但是可能效果不大,而且对夫人的身体有损伤。” 锦朝道:“那便让大夫用纱蒙眼施针,即看得清位置,也免遭人闲话,这可好?” 柳大夫点头:“医者父母心,老朽自然懂得。” 见女儿和大夫都这么说了,顾德昭也不再说别的,让内室的丫头婆子都退下了,他在旁边看着施针。 锦朝去了西次间。 顾澜还在安慰锦荣:“……都这么大的人了,可别哭了。” 顾锦荣看到锦朝来了,擦了擦眼泪,他不想在顾锦朝面前哭。定了定神,站起来对顾锦朝说:“刚才长姐教训得是,我不该任性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拉着顾澜的衣袖。 锦朝现在没空管他的心情了,点点头道:“长姐也是为母亲好,你别记恨就好。” 姑太太又问:“那现在弟媳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锦朝道:“大夫正在看,我也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徐妈妈过来说:“夫人醒了,不过不能起身,柳大夫说今日大家就不要去看了,等明日夫人养足了精神再来拜访吧。”又向锦朝说,“大小姐先留下来。” 锦朝点点头道:“正好,不知柳大夫走没有,我有事想问问他。” 柳大夫的医术在燕京是出了名的好,他的柳氏医馆也向来门庭若市,为人却十分亲和。 他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精神矍铄,笑容慈祥。 “……大小姐问夫人的病,这却是不好说的。夫人这是弱症,要是好生养着不像今日这般折腾,再活几年也是行的。但要是调理不佳、心中又牵挂许多的话,就难说了。” 锦朝点点头:“多谢柳大夫了,这东西您要收下。”她早让下人去府里的库房拿了几坛秋露白酒过来,前世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也无别的什么嗜好,酒却是最钟爱的。 本以为她要送些金银俗物,自己都准备好了拒绝,想不到这顾家竟然送他秋露白。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类酒,济南产的最好,以一只浅盘放在一处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所制,味醇香洌。 柳大夫闻了闻酒香,颇有些爱不释手了,亲自抱在怀里都没交给一旁的药童,道了谢:“大小姐有心了。”又更细致地嘱咐了锦朝该注意些什么,拿了调养的药方出来。 让丫头送柳大夫出垂花门,锦朝想去看看母亲。 锦朝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徐妈妈一惊,锦朝低声嘱咐她:“别出声。” 她站在原地,听到母亲病弱的争执,又听到父亲不耐烦地敷衍:“谁又曾欺负朝姐儿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金丝髻头面也不想着给澜姐儿做,让姑太太看笑话……品秀平日伺候你伺候我已经忙得团团转了,现在还要主中馈,操劳内院的事。你也不想着她的女儿!”品秀应该是宋姨娘的小字。 “澜姐儿还没有及笄,我想着朝姐儿要去灯会才让做的。”母亲解释的声音很断续,没什么力气,“那上面的红宝石,是年轻的时候你送的那盒……你还记得吗?” 父亲一时沉默了,然后开口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想我去把东西要回来吗?” 锦朝站在夜风里,听着听着觉得身体冰凉。红灯笼的光静静地洒在石阶上,冬夜岑寂无声。 她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母亲听着呢? 锦朝转头道:“既然母亲与父亲还在说话,麻烦徐妈妈把这斜霄园大小的婢女、婆子都叫起来,我有事要吩咐。”徐妈妈应诺,看小姐虽然面容决绝,身姿却笔挺着,好像有种谁都不能摧毁的骄傲,她鼻子一酸,忙转身去叫斜霄园中的人。 人很快都被集中到了后院里,大冷的天,又飘起了细碎的雪,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锦朝让身后的青蒲、留香先回避,扫视了一圈这些丫头,冷声问道:“当日母亲要为我做金丝髻头面的事情,谁知道?” 她早就想过了,除非有人先把这件事告诉顾澜,不然她怎么可能借题发挥!母亲单独为她打的金丝髻头面,不仅让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让她气急攻心,差点没醒过来! 她要是把这个人找出来,绝对不会轻饶她! 很快就有三个人上前一步,是当日在母亲房里面伺候的墨玉、墨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头。 徐妈妈躬身道:“奴婢当时也在里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证,我和墨玉、墨竹两位姑娘对夫人绝对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诉别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锦朝自然信得过徐妈妈,她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唯一的小丫头身上。 不过十一二的小丫头却哇的一声哭了:“奴婢……奴婢当时只是在里面烧炭炉,后来也没有出过斜霄园,不是奴婢说的!大小姐你一定要信奴婢!” 锦朝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胆子这么小,手脚都在发抖,她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心机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亲的人,那当时……房间里还有留香在伺候! 留香和顾澜来往甚密,是不是留香透露的? 第十六章:惩戒 锦朝回到清桐院时脸色低沉,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小心伺候着。留香姑娘上茶时,大小姐嫌茶烫手,一把给拂在地上,让她先出去别来伺候了! 青蒲明白锦朝的用意:“小姐是怀疑留香姑娘?” 锦朝点点头:“我先把她支开,也不想白白冤枉了她反倒让她落了疑心,你找和她私交甚好的雨桐来,另外,把打扫的李婆子叫过来。” 雨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没觉得留香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青蒲先带她出去,锦朝向她使了个眼神,两人也有多年的主仆默契了,青蒲知道这是让她叮嘱雨桐守嘴别多说。 李婆子却立刻跪在地上,细细说起来:“奴婢是打扫前院的,也常见留香姑娘出院子去……只是前几日留香姑娘很不寻常,到傍晚才出去,奴婢以为是您吩咐的,她却不到半刻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对了!是一对金钗,嵌蓝宝石的梅花钗!但是这对东西,奴婢再也没见留香姑娘戴过。” 锦朝赏了李婆子一些银裸子,让她先别声张。 她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留香照样每天伺候她,心里却和打鼓一样,自从上次她偷听到小姐在暗中查自己来历的时候,她已经十分惊慌失措了。她努力想表现得好一点,争取能够留下来,她怕自己又回到从前贫穷不堪、被父亲兄长打骂的生活。 她从小就受尽了贫穷之苦,因此特别爱惜财物,锦朝的东西,她估摸着她不记得、不在意的小玩意儿,都拿了许多。但是这远远不够,顾澜给她提供了更多的首饰、财物。上次听到金丝髻的事,她便知道这消息肯定能换一件金饰,果然顾澜给了她一对金钗! 顾锦朝虽然没有怀疑她,但是并不如以往喜欢她。留香想到自己那些宝贝,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就算她被随便配了人,那些东西也足够她过上好日子! 锦朝差人叫了罗永平前来。这罗永平回去不过几日,就把事情打探清楚了,恭敬地回禀顾锦朝:“留香家里只有个兄长,叫宋达。娘在她年幼的时候就死了,前两年她爹也去世了。但是她这兄长并没有在俞家当差,是个闲散游民,嗜赌如命。而且出手很大,玩儿赌的样式也多,双陆吊牌骰子他都玩儿,常在万春赌坊赌钱,多的时候一个晚上都能输一百两……” 难怪留香跟个销金窟一样怎么都填不平! 锦朝揭了茶盏喝茶,继续问道:“她兄长这么输钱,又没有什么营生,不早把家产输光了?” 罗永平笑道:“说来也怪,这宋达十分有家底,就算没钱了,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金银首饰去典当!”锦朝心中一动看向他,罗永平已经把东西拿了出来,“奴才去当铺赎了一些,还有许多。” 这罗永平果然是个会办事的。锦朝点头,让青蒲叫佟妈妈进来辨认。 佟妈妈都反复看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大半是小姐的,这个蝶恋花的簪子,只有小姐用了黄色葡萄石镶嵌……还有些奴婢就不认得了,对了,这个!”她从里面拿出一对红珊瑚耳环,“奴婢见二小姐身边的紫菱姑娘戴过。”又指了一枚碧玉扳指,“这个东西,奴婢看到杜姨娘佩戴过。” 杜姨娘?锦朝想起佟妈妈当时打探,留香曾经在杜姨娘那里服侍过。 佟妈妈也被震慑了:“都是小姐的东西,难怪留香不到奴婢这里来要登记册子,没有登记册子,她要拿东西就方便多了,得亏奴婢还熟悉小姐的东西!” 顾锦朝点点头:“我原以为她只是和二小姐有牵扯,没想到连杜姨娘也和她有联系。”养了这么大一只蛀虫,可不几下就把她啃光了。 佟妈妈微一皱眉,低声道:“小姐您说,会不会是杜姨娘和宋姨娘勾结着……” “也有可能。”锦朝也想到了,要是这两个人早就联手起来了,她想动她们就艰难了。 “……虽说这两位姨娘我们暂时不知道,但是留香姑娘恐怕不能再留了!”佟妈妈比了个手势。 “想在不惊动这两人的情况下除去她,却一时办不到。”锦朝想了想,道,“如果能在她偷窃时,当场抓个现形,我也有个理由把她打出府去。” 罗永平拱了拱手:“大小姐,这万春赌坊是纪家所有的。原先宋达在万春赌坊赌钱,都是打着大小姐的旗号,说他妹妹是大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丫头,那方圆十里都没有人敢得罪他。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宋达在万春赌坊输钱都是被压着的……不然,可不止输这么点。” 锦朝前世什么腌臜事没听过,在赌坊输钱,只要赌坊想操纵,那就一点都不难。 她笑了笑:“让他们不必压着,宋达这么爱赌,肯定要多输点才好。” “奴才立刻就去办。”罗永平笑着退下了。 几天后,留香来向大小姐告假,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小姐,求您准我回去一次,我家兄生病在床,我想回去看看。” 锦朝正在给她的腊梅剪多余的花骨朵,闻言道:“大过年的,也别让你家兄不好过,你先回去吧。” 留香急匆匆收拾了她屋子里的一两件金饰和银裸子回去了,她家在清平巷子,屋外还养了一条皮包骨的老狗,看到留香摇头摆尾的跟上来,被她一脚踹开。 留香走进内室,发现家里原本的红木床、柜子、桌凳都不见了。穿葛布衫的瘦小汉子裹了一床薄棉被,缩在木板上,一条断腿无力地耷拉着,伤口全是血,都把被子染红了。他一看到留香回来,立刻叫骂:“死蹄子,老子叫你回来你不回来!非要老子被人打断了腿你才甘心是不是!” 留香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你不想想,这一来一回都是一天的时间!都成这样了你还骂我!钱呢,家具呢,都去哪儿了,你给我说,东西你都拿去哪儿了!” 宋达满不在意:“老子赌钱,当然先拿去当了!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手气邪门得很,都输了千多两银子了,你带银子回来没有,先给我找个大夫来,剩下的我拿来翻本!” 留香气得浑身都在抖,赌……都赌成这样了,他还想赌! “我现在没带什么银子,你还差赌坊多少钱?” 宋达想了想:“四百两吧……老子也记不太清楚了!你不是有个大小姐伺候吗,人家可是纪家的表小姐,你去求她,让她给我免了赌债,快给我去!” 四百两……留香浑身冰冷,四百两,现在佟妈妈管清桐院,就是打死她也拿不出四百两来! “你这事还想闹到大小姐前面,要是她知道你在赌钱,我们俩以后都没活路了!”留香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就这一个兄长,宋家的血脉也不能断在这儿啊,再怎么样她还是要救他的。她咬咬牙,转身走向院子里,去翻枣树底下的一块土砖。 宋达诡异地笑了:“你在那里藏了金子是不是?” 留香心中突然一跳。 宋达继续说:“贱蹄子,背着老子藏东西,我早就挖出来用了!哈哈,早就用了,给红桃买了一套珍珠衫,还买了五两的金丝髻……” 金丝髻!又是金丝髻! 留香的表情却突然狰狞起来,她跳起来走到兄长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喊:“把我的金子还回来!我存了这么多年!我存了这么多年!……”喊着喊着声音又小下来,眼泪扑簌簌地掉。 都没了,金子银子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宋达说:“你没有,大小姐有啊,你去拿大小姐的金子,先让我翻本……” 留香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对,大小姐有金子,二小姐也有,我要先回去拿金子了,我要先回去了。”她捡起她的包裹冲出了房间,宋达就气得直捶床,“你给老子找个大夫接骨啊!小贱蹄子!不顾老子死活……” 皮包骨的老狗摇着尾巴走进来,绕着宋达转圈,又舔他的脸。 “娘的!几顿饭不吃还没死!”宋达避开老狗粗糙的舌头,“快滚!没吃的给你!” 第十七章:除奸 留香的手一直在抖。小姐的妆台奁子里有金子头面,她左侧的柜子里放了几个金的烛台,她先拿一个,小姐不会发现的,先拿一个存起来。 她走到西次间,看到没有丫头婆子守着,心里暗自窃喜,多半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一定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看到她! 她的手先摸进了奁子里,抓了一大把自己平时碰都不敢碰的东西,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就全部囫囵塞进了包裹里,又推了推柜子,发现上了锁。她急了,对着柜子又抓又挠,但也弄不出里面的金子。 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传来采芙的声音:“留香姑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你在干什么!”采芙看到她包裹里露出一串绿色的玛瑙珠子。她瞪大了眼睛:“你在偷小姐的东西是不是!快来人,她在偷东西!” 留香跳起来,她心跳如麻,想冲过去捂住采芙的嘴让她别叫。但是门外很快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们把她按在地上,又用绳子绑起来,嘴巴里塞了臭气冲天的鞋袜。 “人赃俱获,姑娘还要说什么吗?”婆子一脸凶相,留香突然认出,这不是清桐院的婆子,这是两个喂马的婆子,力气最大,手段最狠。 喂马的婆子怎么在这里,她还没想明白。 锦朝正和母亲下棋,母亲的身子比原来好些,能半坐起来了。 “抓着了?”听到佟妈妈的消息,锦朝笑了笑,“先把这事传得全府都知道,我们再去审她,把东西审出来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怎么来。” 纪氏看女儿气定神闲,心中也欣慰。“慢慢来,明天就是三十了,也让她先过了年。” 锦朝笑道:“得让她活着,死了太容易了。” 她带着青蒲先回去审留香,青蒲掐了一下留香的人中把她掐醒,又拖着她上前来。锦朝坐在暖阁里,别的丫头婆子都看着留香,留香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都没看清楚。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小姐的东西的?”佟妈妈问她。 留香突然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偷过!小姐要相信我!真的真的!” 佟妈妈转头回禀锦朝:“……看样子有点疯了。” 锦朝挑了挑眉:“这就疯了?” 佟妈妈笑道:“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生怕小姐你拿她的错处,又被她兄长刺激过头,可不是就神神颠颠的了。” 锦朝语气平静:“枉我费心拿她,早知道便叫人吓一吓好了,继续问她。” 佟妈妈便转头继续问留香:“你是不是和二小姐勾结着,要害大小姐?” 留香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又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害大小姐!但是二小姐给我金子!杜姨娘也给我!我也不想害大小姐的,但是我想要金子。” 佟妈妈呸了一声,狗东西,掉到钱眼里面了。 锦朝却想起她那些首饰里的珊瑚耳环和碧玉扳指,就问她:“二小姐……和杜姨娘来往多吗?” 留香笑嘻嘻的:“……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二小姐的丫头和杜姨娘说话,就看到丫头说话!”说着又惊慌起来,“大小姐别杀我!我没偷你的东西,是采芙偷的,采芙和白芸偷的,我从来没偷过。” 她叫嚷得很大声,采芙面色不变,白芸却觉得有点难堪。 顾澜却来了。带着紫菱,踏进暖阁时满面带笑。 “长姐,留香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朝笑笑,不枉她传遍了全府,还是有人来上钩的。 佟妈妈回答:“偷了我们大小姐的东西,咱们正审着呢。” 顾澜抚了抚胸口,声音轻柔:“长姐吓得我……平时留香姑娘伺候你不是最好吗,偷一点小东西,罚她也就算了,怎么还做得这么大。这又是大过年的,看在这个份上也得宽恕留香姑娘啊。” 锦朝突然有点看不惯她娇柔的样子,她笑道:“这东西胆大包天,我可是忍不下来了!你要是想要的话,不如你领回去用,反正你也爱从我这儿弄人回去。” 顾澜被噎了一下,这个空当,留香却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朝她扑过来,她退几步也没退开,让这东西给抓住了胳膊:“二小姐,我没有金子了!你给我一点金子好不好!大小姐有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跟你说,大小姐也喜欢金子,你送她金子她肯定很高兴,可能就把嫡女的位置让给你了!” 她这一番话,所有人听着都变了脸! 顾澜虽然明里暗里的针对顾锦朝,但表面却还维持着姐妹情深。一时间也挂不住脸:“留香姑娘你说什么……你可别乱说话。” 锦朝本来只是想着敲山震虎,却没料到留香直接就咬出了顾澜! 留香还是笑嘻嘻的:“我不乱说话,我和你说了金丝髻……你想寻夫人的错处,你就去讨金丝髻。夫人差点被气得犯病死了!要是夫人真死了你肯定高兴了!你要给我金子!” 锦朝没想到留香咬得这么利落干净。 留香却还没有说完:“你让我每天都和大小姐说陈玄青的事,你让我劝她喜欢陈玄青……你没想到吧,我也防备你,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大小姐她早就……” 锦朝突然道:“快拉住她,疯言疯语的!” 青蒲单手钳住她的胳膊一扭,又把刚才塞她嘴的鞋袜塞回去,接下来的话终于咽进去了。 顾澜脸色发白,过了会儿才顺过气,又笑了笑:“长姐的人管教不善,怎么到处乱咬人,咬错了可就不好了。” 锦朝也面带微笑道:“这倒是怪了,别人都不咬,就扑着二妹就咬过去了。二妹身上没带着点肉骨头过来吗,不然她怎么想扑你呢!” 她身边的紫菱不甘示弱地接嘴:“说不定是大小姐指使了那丫头污蔑我们小姐的呢!” 锦朝冷冷地看向她:“这里容得着你说话吗,你刚进来,对我既不行礼也无尊称,现在倒还敢顶嘴,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阖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青蒲,掌她的嘴!” 虽然这丫头一时嘴快让锦朝拿住了话柄,顾澜也知道她是一心护主,她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丫头。上前一步,道:“长姐!我敬你的身份让着你,你可别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闹到父亲那里,总得让他老人家说句公道话!” 锦朝看着她那张清丽娇美的脸,想起在前世父亲如何偏心她,弟弟又如何偏心她。连她这嫡亲的女儿和姐姐都不理会了,一时间新仇旧恨都一起上来了,便向青蒲轻一点头。 青蒲就轻易抓住了紫菱,她尖叫着挣扎、叫骂,但是怎么挣得脱青蒲的手。脆亮的掌嘴声,青蒲几个巴掌下去她的小脸就高高肿了起来。 “我们青蒲的手糙,打起人来肯定很疼。”锦朝不紧不慢地说完,顾澜依然面带笑容地看着她,手却捏得死紧,那巴掌声脆亮得很,活像是扇在她脸上了。 “我看紫菱姑娘也长记性了,青蒲,停下来吧。”锦朝起身走到顾澜面前,盯着她,慢慢说:“二妹,今儿姐姐不妨把话说在这里,你想要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我这做姐姐的都可以不计较,身外物,姐姐我还从来不妨在眼里,只要你不要动母亲,也别让她生气了。别的姐姐都可以陪你,但若是母亲有了不测,我就会让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同陪葬!顾澜你听好了,我顾锦朝说到做到!” 顾澜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没人知道她心跳得极快。真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语气充满决绝之意的女子,真的是往日里那个骄纵无知,任自己揉搓的顾锦朝吗?这个人看上去锋芒凌厉,气势压得她忍不住手都在发抖! 又强笑着说:“长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呢,我想要这家里什么东西了,您可要说清楚,不然叫别人听去了,说不定还以为您刻意污蔑我呢……既然长姐已经决定了留香的生死,我就不劝您了,先告辞了。” 在这儿呆下去只会更丢人,她在这儿受的侮辱已经够了。 顾澜转身就离开,紫菱从地上爬起来,瞪了青蒲一眼,才跟在她们家小姐身后走了。 人走后,佟妈妈也乐得见到见牙不见眼,夸青蒲:“……姑娘身手真好!” 青蒲有些不好意思:“算不得什么,对付一般人倒是可以的。” 锦朝笑道:“你可别谦虚了,在外祖母家的时候,你一个人能对付四个护院呢!” “大小姐,留香姑娘现在要赶出去吗?”两个押着留香的婆子又问。 锦朝说:“随你们处置,别让我再看到她就行了……也别让她死了。” 两个婆子笑道:“奴婢知道!”刚才看了这么出,颇有种站在大小姐阵营的感觉,两人走路背都挺了几分。 锦朝又吩咐佟妈妈给两个婆子送五十个大钱、两只酱鹅、一挂腊肠去,也好过个年。 青蒲扶着锦朝回西次间,道:“小姐,您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是除夕呢。” 锦朝看着檐上的灯笼,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除夕了……”她重生的第一个除夕。 紫菱陪顾澜走在路上,看到自家二小姐的手止不住在抖,脸色也非常难看。 她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顾澜看着远处落满雪的屋脊,声音有些急促:“我们要快点去找母亲!快点!” 紫菱有些疑惑:“小姐找夫人做什么,这个时候她该还在睡吧……” “蠢东西!我们要去找宋姨娘,你知道吗,瞧顾锦朝那个样子,她还是顾锦朝吗?”顾澜听到她说话忍不住发火,她看着大雪又飘下来,脚步忍不住更急促了。 紫菱却听不懂,什么顾锦朝不是顾锦朝了,但是知道小姐正在气头上,她一句话也不敢插了。========推荐好友力作《将门贵秀》看海的羽儿,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十八章:除夕 除夕吃团年饭,父亲让下人在湖旁亭榭里摆了桌子,挂了灯笼,湖里也放了些莲花灯。到了晚上,父亲、宋姨娘与几个妹妹一起坐着,郭姨娘与杜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她们。 父亲道:“让厨房做了三鲜、白菜、荠菜几种饺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着要当心些。”父亲清俊的脸神色飞扬,前几日与母亲闹得不痛快,已经看不出来了。 锦朝却暗自摇头,顾汐才八岁,要是吃饺子不小心吞下去怎么办,父亲也真是不多想。 顾澜却笑道:“这倒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 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金豆子,锦朝还得了两颗,先装在荷包里。 吃过了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了甜品,冻梨、枣泥糕、柿饼、白糖梨酥等糕点都放在高盏和瓷盘上端上来。锦朝却站起了身:“父亲先吃着,女儿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顾澜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宋姨娘坐在锦朝旁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朝姐儿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锦朝笑道:“只是想着屋子里母亲还孤单的一个人,想去陪她而已。” 父亲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点点头:“她吹不得风,一个人在斜霄园怪闷的,你去陪她也好。” 顾锦荣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把头别到一边看湖里的莲花灯,夜里凉风吹来,那飘在湖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显得十分美丽。锦朝就带着青蒲从席上下来了,也回头看了一眼莲花灯。 莲花灯啊…… 她刚到陈家那年,陈三爷在陈家办了次元宵灯会。陈玄青为俞晚雪准备了一湖的莲花灯,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湖泊之中,衬得灯会所有灯都黯然失色。她当时只觉得陈玄青性格收敛,不爱表露,她不知道原来他真心的疼惜一个人,竟然能把那个人疼到骨子里去。 看得别人犹如眼中含砂般不舒服,不舒服的那个人自然是她。原来,想只看着这个人,和看着他时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两回事。后来等人都散了,她让丫头牵着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捞了一盏灯起来,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握着这偷来的灯,心跳有些快,好像这灯真是他送给自己的一样。 ……幸好都过去了。看到母亲的斜霄园就在眼前,锦朝扬起笑容。 母亲还没有睡,徐妈妈服侍她擦脸擦手,满室都是烛火弱弱的暖光,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 锦朝想起刚才亭榭里的欢声笑语。 听到她来了,母亲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招她过去坐在身边,又忍不住责备她:“……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锦朝把头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没有母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 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母亲看:“吃饺子时吃到两颗金豆子,给母亲挂在帐帘上,祈求风调雨顺。” 纪氏笑着看自己女儿,觉得她还像个孩子。她找了徐妈妈来要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挂在母亲的帐帘上,纪氏也来了性子:“今天陪我的锦朝守岁好不好?” 锦朝笑着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徐妈妈又拿了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母亲打络子玩,还缠着她说:“母亲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纪氏无奈笑笑,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亲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锦朝想着,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丫头们也被叫去凑了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徐妈妈一人,和她们说着话,连有人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母亲……”是顾锦荣的声音,他走过了屏风,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他看到母女俩,还有徐妈妈都看着他,皱了皱眉又颔首道:“长姐安好。”他看顾锦朝从席上下来了,心里也想着母亲,因为不想见到锦朝,掐着时间过来的,本以为她该走了,没想到还赖在这里。 纪氏看他手里拿着藏青色绣岁寒三友的荷包,笑问道:“荣哥儿来干什么?也是给母亲送金豆子的?” 顾锦荣颇为奇怪:“母亲怎么知道!” 纪氏指了指内室的帐帘:“那个是你姐姐送的,你们倒真是姐弟两想一会儿去了!” 顾锦荣咳了一声,捏着荷包的手收紧了,他怎么知道顾锦朝也是打这个主意的! 锦朝却笑着道:“我们正在打络子玩,你也要来吗?” 顾锦荣抿了抿嘴道:“不了,二姐邀了我一起守岁!” 锦朝听出他话里的冰冷,心想他到底才十二岁,装都装不出和她和睦的样子来。便哦了一声随口说:“那你去吧。” 顾锦荣正要离开,却看到锦朝和母亲说话,挑着母亲打的络子笑问她是怎么打出来的,侧脸被烛光照得格外温和,模模糊糊看着竟然和母亲有五分像! 顾锦荣怀疑自己看错了,锦朝可是一点都不像母亲的,她更像年轻时的外祖母,美得娇艳如海棠。但是他的脚步却停住了,母亲正病着,自己抛开她去和二姐守岁,岂不是不孝了。 他走上前去,道:“既然长姐邀请了,我自然要多陪母亲的!”叫了书童去给顾澜回话说不去了。 徐妈妈看着他别扭的表情却笑起来,给这母子女三人拿了更多的丝线来,玩过一会儿络子,锦朝一时兴起,让去厨房的土窖拿白萝卜过来。 纪氏很疑惑:“拿那东西做什么!” 锦朝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她又要了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 这下子不仅纪氏和徐妈妈,连顾锦荣也看得目不转睛的。锦朝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 纪氏也不知道锦朝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我的锦朝手可真巧!” 锦朝把玩着小刀,边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寂寞。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说她的? 是她害了俞晚雪的孩子,所以被困在小院孤独病死! 前世俞晚雪失势后,还常来小院里看她。她小产后就生不出孩子了,陈玄青又娶了妾室,她一个人觉得孤独,就来找锦朝陪她说话,带许多的东西过来。此人确实心思赤纯,待她十分的好,自己原来被怨妒蒙了眼睛,竟然这么害她! 纪氏却道:“可惜了,这东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错,现下除夕,朝姐儿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 锦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那我可是不会了,女儿只会雕嫦娥而已!” 顾锦荣却把目光放在长姐身上,他刚才是否看错了,怎么会觉得顾锦朝的神情……寂寥? 说是守岁,母亲还是因为体弱,困乏先睡了。锦朝和顾锦荣相对无言,这时候丫头们都回来了,便让墨玉拿一盘围棋过来,锦朝笑道:“姐姐还是能陪你下棋解困的!” 顾锦荣却不信她棋下得好,几局下来她果然溃不成军,锦朝也痛快承认:“我是个半吊子,陪你下这几局就算了。”又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祭祖的,姐姐在这里守岁就好。” 她承认得这么爽快,顾锦荣反倒觉得她随意洒脱,默了一会儿竟然说:“……会下就不错了。”他本是好意,要知道顾澜可不会这些。但是说完这句自己又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出斜霄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姐姐真的不是外人口中那样,也不是顾澜口中那样,她给自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太清楚。 外面却有一个小丫头等着他,他认出是二姐身边的木槿。她笑着行礼说:“……我们二小姐还等着您呢。” 顾锦荣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责备:“二姐还等着……她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却又快速朝翠渲院走去。 第十九章:初一 顾澜正坐在房中思索,自从她发现顾锦朝的异常后,她一直都不怎么安稳。昨个和母亲说了,母亲只告诉她,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优势还是握在她手里的,只要运用得当,一个顾锦朝又怕什么! 有了母亲安慰,她心中也放松了。只要把握好顾锦荣,等纪氏一死,这顾家岂不是她们母女的天下! 今夜邀他守岁,他本来是答应的,却遣了人说不来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她这个二姐的,她说喜欢象牙雕,他就能废了大半的时间为了她去学!为什么爽约了? 顾澜知道顾锦荣吃软不吃硬,既然爽约,那她就等,不信这个她从小把握的弟弟不心软。 听说顾锦荣来了,她心里暗他道果然还是心疼她这个姐姐的,忙迎上去,请他进来喝茶吃点心。 两姐弟说了一会儿的话,顾锦荣突然问:“二姐,你说,若是你听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诗,心里是什么感觉?” 顾澜笑着道:“嫦娥偷灵药,自然是她的惩戒了。本来就是应该的。” 顾锦荣却觉得顾澜应该不太懂这句诗,很快紫菱进来上一盏生小花果子油酥,顾锦荣看到她的脸似乎有伤,看得到高高肿起的掌痕,怵目惊心的,便问了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顾澜柔柔地叹了口气:“本是不想告诉弟弟的……紫菱触犯了长姐,被她叫人掌嘴,我在旁看着阻止不了,也无奈得很。算了,你可不要向上次似的去找长姐问话,闹得你们姐弟不痛快就不好了!”她特意吩咐紫菱先不要涂消除淤青红肿的药膏,就等着给顾锦荣看了。 顾锦荣皱了皱眉:“……长姐真不应该,竟然把她的脸打成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锦朝刚才念着那句诗的表情,觉得顾锦朝不应该是一个这样的人。不过想想她以前对阖府丫头婆子张嘴就是打骂责罚的脾气,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又说:“长姐脾气不太好,别触犯她就行了。” 顾澜笑着给他夹菜,闻言笑容滞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前日处罚她的丫头,你可知晓此事?” 顾锦荣自然点了下头,这事挺大的,他听说了一句,不过处罚的只是个丫头,他又怎么会在意。 “那丫头服侍她许久了,她兄长生了急病没钱医治,才让长姐借一点银钱给她。长姐却不肯借,说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难不成连兄长生病了,还要赖着她不成。那丫头没办法,心疼自己兄长,才偷了长姐一个早就不戴的碧玉扳指去救兄长,结果当场就被抓了……” 说到这里声音却低了下来,顾锦荣不自觉就提起了语气:“怎么样了?” 顾澜道:“五花大绑,打得不成样子!人都疯癫了!”又徐徐叹了口气,“我听说这件事,心想那丫头平时也是和和气气的人,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这次不过是看着兄长生病太急迫了而已。总不至于被打死的……就想去劝阻,”淡淡苦笑,“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劝阻不成,反倒惹得紫菱被打,还是我没用……” 紫菱却道:“小姐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你阻止大小姐,求她放留香姑娘一条生路,留香姑娘恐怕要被打得命都没了!如今只是放出府交给官府惩办,也是好的结果了。” 顾锦荣听完顾澜的一席话,半个身子都凉了。 “她……竟然真的这么狠毒,不近人情?” 顾澜又拉着他,轻声说:“你这次可不要再去问她了,上次你去问那丫头,她便疑心是我说的,私底下不曾给我好脸色,恐怕也是怨恨我,才打了紫菱……”说着便泪盈于睫,“只可怜留香姑娘了,如果不是她想救性命垂危的兄长,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锦荣却立刻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手都在抖:“还当真是心如蛇蝎……”看顾澜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又安慰她道,“二姐别担心,我不会再去问她的!”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嫡姐!还每天都要装着和她和睦的样子,母亲面前也不能和她撕破脸!不如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让她管管顾锦朝……不行,母亲病重,怎么能让她知道顾锦朝这些破事!那还不气得犯病吗,连他听到都气成这个样子。 顾锦荣匆匆回了静芳斋,左思右想都睡不着,想到今天是除夕,这是过年的关头,顾锦朝竟然差点活活打死她的丫头!就是因为人家想救她的兄长!他又坐起来,上次的事情便是他误会了顾锦朝,这次呢?他也该问清楚才是,于是天还没亮就让清修去找一个清桐院附近的丫头来。 这丫头是个扫地的,是马房里面的。听闻大少爷找她,吓得不得了,手脚都在发抖。 顾锦荣直接问她:“……你可知留香被打出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声音也在抖:“奴婢不太清楚……听马房的嬷嬷说,留香姑娘的兄长病了,她就来偷……偷小姐的金子,被抓住了……” 顾锦荣心里冷了几分,继续问她:“然后呢?” 小丫头都快哭了:“不……不知道,留香姑娘疯疯癫癫,哪儿说得清楚……反正被赶出去了。” 顾锦荣继续问她:“留香是怎么疯的,被打疯的?” 小丫头更是不知道了,她一个扫地的,嬷嬷愿意和她说几句,那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了……腊肠!小丫头隐隐记得自己吃过一片,味道很香很香的腊肠,又想起嬷嬷吹嘘的那些话,都依葫画瓢说了:“是被打了……青蒲姑娘打人可厉害了!马房的嬷嬷也帮了,小姐还赏了腊肠和酱鹅!” 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锦荣心里完全冷透了。她果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还觉得顾锦朝或许不该是那样的人,当真是可笑! 他让清修赏了这丫头几个大钱,小丫头开心地捧着钱走了。他则站在书房的窗棂前,看着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心里笼罩着失望和恨怒。 锦朝卯时回到清桐院,睡了大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大年初一了,她房檐下那盏长寿灯还通亮着,采芙说:“……奴婢一夜都看着,亮得很。”脸蛋红通通的,应该是被寒风吹的。 为了给她看着长寿灯,也真是不容易了。锦朝笑着夸了她,又赏了赤金的一对耳坠给她。采芙被锦朝一夸,却又显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小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长寿灯点着是祈福的。 这些日子她看小姐行事,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大小姐,她对她们是十分亲和,而且遇事沉着冷静,足智多谋。为小姐守着长寿灯一夜没合眼,也觉得心里是乐意的。 已经是隆庆六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庆些,青蒲给她找了件淡红妆花仙鹤缎袄,用了平时不常用的宝石嵌莲花金簪。青蒲看着妆镜里小姐的脸,心中感叹她不过是随意打扮,即便没用胭脂,也是红唇娇艳,肤色如玉,翡眸中水光莹莹,如溢彩流光般,竟然看得人迷了神。 锦朝看青蒲久久没替她戴上耳环,笑道:“怎么傻了?” 青蒲回过神来难免脸红:“小姐真好看,奴婢一时失神了。” 锦朝只是笑笑没说话,她实在不太在意容貌了。 辰时,祖宗牌位前放了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纸钱和金箔元宝。由父亲领着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父亲母亲,等礼节都完了,顾汐拉着顾漪来找锦朝,要一起做‘闹嚷嚷’。 父亲便笑她们:“你们一向不爱找朝姐儿玩这些的。” 顾汐小声道:“长姐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顾澜正站在父亲身边,她穿着青织金妆花缎袄,衬得小脸如皓月皎洁。看顾汐拉着锦朝的衣袖,觉得有些奇怪。 顾汐胆子小,除了顾漪一向是谁都不敢亲近的,现在竟然敢拉着顾锦朝的衣袖。 顾澜便笑着问顾汐:“二姐也好久没做过闹嚷嚷了,汐姐儿想让二姐也一起玩吗?” 顾汐年龄最小,性格又羞涩,大家都喜欢和她说玩笑话。 “二姐自然可以来……”她说完这句话觉得顾澜表情不太对,连父亲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锦朝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二妹要来可赶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又向父亲告退,三人回了清桐院做闹嚷嚷,用乌金纸做出蝴蝶、飞蛾、蚂蚱,大如拳头小如铜钱,插在头上显得十分喜庆。锦朝给顾汐的丫髻上插满了闹嚷嚷,她笑得十分清脆。 顾漪性子沉默,也弯着嘴角看她们。三人又做了许多分给各院的丫头婆子戴,闹了一会儿之后顾汐扯着锦朝的袖子问她:“二姐不是说要来,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锦朝摇摇头:“许是有别的事吧……你可不要多想了。” 第二十章:祖家 年过得很快,适安有连续几天的游玩,亲友们结伴出行,有投琼买快、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说评话等活动,父亲和自己的同僚,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行太仆寺少卿周大人出门游玩。女眷们则走相熟的亲眷,顾家在四里胡同,与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的宋家、永阳伯家临近。 母亲与永阳伯伯夫人交好,伯夫人也特地来看了母亲。母亲重病不便出门,宋姨娘又携了顾锦朝、顾澜去了罗贤胡同的定国公樊家,樊家便是父亲生母姨娘的娘家,原先也常常照拂父亲,两家关系很近。 到了初八,却是要回顾家祖家了。 这次回去,父亲要把锦朝等四人都带回去,事先就嘱咐了她们四人好生准备,又吩咐了管事备下打赏小孩的金豆子、珠玉金钗、糕点果子、腊味酱鹅等东西,上次回顾家祖家还是三年前的事了,父亲与祖母闹得不太愉快,想想又让管事备下了一套茄花色福禄寿喜纹云缎褙子。 锦朝来向父亲请安时看到这套衣服,便跟他说:“茄花色与花纹不配,祖母喜欢礼佛,不如用了沉香色素缎,也显得庄重些。另外再加两串奇楠木佛珠,请到大国寺开光。” 父亲看锦朝的目光一时异样,连他都不知道祖母礼佛。 锦朝便说:“……我上次去时,见到祖母手上盘着佛珠,藏在袖下。” 父亲便点点头夸她:“……上次去你才十二岁,难为还记得。”吩咐管事按照锦朝说的做。 锦朝自然不会跟父亲说,前世她与祖母接触也算多了。当时她嫁到陈家,那可是风光无限,顾家祖家可都是要来巴结的,祖母还给了她许多东西。 宋姨娘也在旁看着,便笑说:“我不知道我们朝姐儿心思如此细腻!” 锦朝没说话,父亲就说了:“她也是聪慧,这点像她母亲。” 宋姨娘便不再说话,锦朝笑着退下。 到了斜霄园,母亲问她可有准备什么,锦朝自然不需要准备。她是小辈,最多准备给弟弟妹妹的金豆子、银裸子,她还要受别人的礼呢!母亲放心不下,她替锦朝做的金丝髻让顾澜拿了去,想了想,就让徐妈妈开了库房找箱奁,给她找了嵌红蓝宝石的婴戏莲纹金簪、嵌黄碧玺的凤云纹金簪、鎏金蝶恋花银步摇,还有一对色泽黑润的墨玉手镯,又找了丫头墨雪要陪着她去。 锦朝看着金簪上镶嵌的十八颗红蓝宝石有些哭笑不得,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奢侈金饰了,母亲也深受外祖母影响,恨不得能给她最贵最好的东西。但是她可不会戴着这些出去,太招摇了些。 等到初八那日,锦朝穿了水碧色挑线裙子,月牙白璎珞纹缎袄,觉得太素净,又加了杏黄色腰带,所配的香囊是石青色。觉得也差不多了,带了青蒲和墨雪上了青帷华盖的马车。 父亲从顾家分出来后,便到了适安定居,顾家祖家与他们同在顺天府,却不在适安,而是在天子脚下的大兴县。青帷华盖的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时辰便到,也不算太远,这也是父亲早朝时经过的路。 锦朝挑开帘子看了看,都是官路,沿途百业兴旺,商铺酒家很多,正是热闹的时候,行到了闹市更可见人流攒动,满大街的人头上都带着闹嚷嚷,显得十分喜庆。 过了闹市便到了桃花坞,要是不转弯直走,便是皇宫了…… 锦朝放下了帘子。 马车到了祖家的垂花门才停下来,已经有几个婆子牵着内院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车等着他们。为首的婆子向父亲行礼:“四爷请跟着奴婢往这边走,太夫人正等着您呢。” 父亲颔首,让跟在旁的管事给了每个婆子一小袋银裸子。 锦朝换乘了小油车,又开始回忆祖家的事。父亲排行第六,上面却只有两个嫡亲兄弟,一个庶兄,因此被称为四爷,不过她记得顾家大爷和三爷都是早亡的,现在顾家当家的应该是顾二爷,时任右佥督御史。 顾家世代书香,基本代代都有进士,因此荣耀了上百年。整个桃花坞也只有祖家一处宅院,父亲独出去的顾家与祖家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 马车停下来,锦朝被青蒲搀扶着下来。举目望去,两旁粉墙高高,青砖小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小院,虽然是严冬,却见修竹环绕,簌簌轻响。门楣被海棠的枝桠挡住,却仍可见‘妍绣’二字,旁布置了假山,上面层层积雪,下面的水池中却还有锦鲤游动,这地下竟然有温泉…… 婆子领他们一行人进门,门旁立着四个穿翠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向他们行礼,过了穿堂就到了宴息处。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声音宛若黄莺出谷。 “祖母,您说要把这盒带骨鲍螺赏我的,可不得不作数……” 婆子站在门外说了声:“太夫人,三爷来了。” 过了片刻,里头才传来老妇端稳的声音:“快请进来吧。” 跨过八扇的百鸟朝春紫檀木嵌白玉屏风,锦朝看到临床摆着一张堆漆螺母罗汉床,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妇穿着暗红色八吉纹革丝褙子坐在其上,头上还戴着一支莲花佛字金簪,长相慈眉善目,满面带笑。 锦朝认出来了,这就是她祖母冯氏。锦朝几人便先向冯氏请安,冯氏又拿了见面礼分给她们四人。 围着她一应坐的都是女眷,还有一个十四五的少女正拉着她的手撒娇。 父亲看到便一时不快。 冯氏便道:“端秀,先领四爷家小姐姨娘等人去东次间坐着,吃些糕点休息。” 独独留下了父亲,看样子是想先和他说些私话。锦朝看了一眼管事捧着的礼盒,心想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应诺的是一名梳了牡丹髻的夫人,穿着大红如意纹织花褙子,凤眸细长,肤色细嫩,便是顾二夫人了。她带着她们到了东次间休息,又拉了宋姨娘的手说:“没见过妹妹,应当就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吧?” 没说她是姨娘,看样子都是人精。 宋姨娘便笑道:“正是,我若是没猜错,您便是二夫人吧,果然生得漂亮端庄。也为您介绍一声,这是我们四爷的嫡长女,朝姐儿。”听她说到自己,锦朝向二夫人行了礼。 二夫人看着她却颇为讶异的样子,不过很快就恢复笑容,给了她一个锦盒。 宋姨娘又道:“这是二女澜姐儿。”二夫人看澜姐儿却很亲切,赞了几句也给了礼。 顾澜在长辈面前都是讨喜的,锦朝暗自思忖,这功夫别人倒是学不来。 介绍了顾汐和顾漪,二夫人也给她们介绍了自己的嫡长女顾锦华。她已经出嫁几年了,这是回来省亲的。按照顾家的规矩,嫡长女的名字都是随了行第谱的,因为名字里都有‘锦’字,顾锦华看顾锦朝就比澜姐儿亲切,拉着她说话,又亲热地给了她一对白玉云纹的耳环。 那个刚才拉着冯氏的手撒娇的便是二夫人的次女顾怜,年方十四,生得娇娇俏俏的小美人,不过却是被大家宠坏的样子,只是嗯了一声就继续拉着旁边小姑娘说玩笑话。 宋姨娘肯定不会说顾怜没规矩,只笑着夸她:“怜姐儿性子灵动活泼,不像澜姐儿,被我管教得拘束得很。” 顾澜也道:“我看怜姐儿也喜欢得很!” 二夫人眉眼都带着笑,看顾澜更是喜欢了几分。又给他们介绍了顾五爷的两个庶女,还有顾锦华婆家的庶妹,锦朝都给了她们一袋金豆子。 “五夫人正在戏台子那边,等一下我们都去看戏,再和你介绍她。”二夫人对宋姨娘道。 顾家五爷是同进士出生,但是因为五夫人的关系,也任了卫指挥佥事的职。宋姨娘似乎也听过五夫人的名号,便轻声道:“是不是长兴候家的嫡女……” 二夫人轻点了头。 宋姨娘的样子便谨慎起来了。通常来说,女子嫁到夫家了,夫家贵便贵,但是长兴候的嫡女却是相反的,顾五爷不过是个庶子,取了长兴候的嫡女,反而夫凭妻贵,谋了正四品的差事! 长兴候这些年替皇上东征西伐,平定了不少叛乱,军功显赫。皇上宠眷他,连夫人都封了正二品的诰命,顾家祖家和长兴候比,那又是个远远不如,顾二爷金殿面圣,最多只是露个脸,长兴候却可以直进宫闱,与皇上骑射博弈。武臣之中长兴候隐隐为首,风光无限。 第二十一章:叶限 锦朝听到宋姨娘提起长兴候的名号,眉心突然一跳。 这个长兴候家她十分熟悉!陈三爷师从张居廉,乃是文臣中的翘楚,向来和长兴候等人水火不相容。后来张居廉一度把持朝政,也是长兴候用兵权压制着他。甚至陈三爷的死,也和长兴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是这些都是几年之后才发生的,如今当今皇上龙体安泰,这些混乱的朝政也要等到万历年去了…… 说了会儿话,太夫人又差了婆子来传话。一行人又回到了宴息处,父亲已经不在那里了,锦朝见太夫人的表情还算平和,暗想两人聊得还算愉快吧,能和祖家好好处好关系,对父亲也有裨益,何况顾五爷还娶了长兴候的嫡女…… 虽然谁都不知道,长兴候的嫡女怎么会看上他! 太夫人特地招锦朝过去:“……我上次见朝姐儿,你才这么高呢。”她用手比了一下,笑着道,“非要去假山上玩,谁都拉不住你,还从上面跌下来了,你可还记得?” 锦朝自然笑道:“祖母包容了,年少顽劣不懂事而已。” “眉眼也张开了,好一个娇艳美人。”太夫人夸她,“也懂事不少,外界所说……我看还是眼见为实的,我们朝姐儿也是一个端庄文秀的好姑娘。”她那没说完的话,顾锦朝自然知道是什么,前世她那些破事传遍了适安,却没想到大兴也是如此。 太夫人又招顾澜去:“你父亲说你女红十分不错,为人亲和,我看也是妙人儿。可说了亲事了?” 顾澜闻言面色微红,道:“……虽然有些说亲的,但是父亲都回绝了。” 太夫人便说:“我们澜姐儿自然要挑个好的,我也替你留意着,怜姐儿已经说亲了,说的是文渊阁大学士姚大人的嫡子,大家倒是都夸我说了门好亲事!”文渊阁大学士,那就是书香门第了,果然是门好亲事。 只是在顾锦朝面前提起这些事,终究不太好……二夫人心想,顾锦朝已经及笄了,却还没有定亲。女孩子一般十二岁就陆续有人说亲了,到及笄之前就把婚事定下来。顾锦朝恶名在外,上门提亲的要么是想续弦的,要么是官位低下的,或者对象有各种毛病的,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二夫人看了顾锦朝一眼,发现她面上仍然带着淡笑,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沉得住气,二夫人不自觉点了点头,便想转移话题。 “……母亲,刚才五弟媳差人来说,戏台子那边已经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太夫人想了想:“也好,听了戏该就上席了,下午你们就凑起来打吊牌双陆的,也过得有趣些。” 一行人又去了戏台子,顾家请了芳坞社的戏班子唱戏,早就修好的戏台子又新布置了一番,描红画金的十分喜庆。那里五夫人正等着他们,长兴候家的嫡女,穿着绛红色缠枝纹褙子,牙白色挑线裙子,人显得清丽又修长。五夫人请他们都入座了,把册子给太夫人让她点戏。 芳坞社的一会儿就唱起来了,锦朝旁边坐的是顾澜和顾怜。顾怜性子娇纵,顾澜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人,两个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聊着聊着就到了《玉簪记》上面,顾怜听戏都是随着太夫人的口味,突然的听起顾澜说《玉簪记》,一时之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顾锦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左手边只一棵寒梅正开得好,花影横斜,暗香浮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倒是喜欢这样清净。 墨雪轻声和她说话:“……想不到二小姐竟然看《玉簪记》。”《玉簪记》讲的是女尼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爱情故事,不仅有违礼教,还有违宗教的禁欲规制。锦朝便笑笑道:“看戏就好。” 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戏。 “祖母,我正找您呢,原来在这儿听戏!”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突然入耳。 看戏的人都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纹直裰的少年。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穿仙鹤纹直裰的束发男子。一个穿天青色玄纹直裰的少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穿的直裰用的是暗绣,能看到隐隐浮动的银色刺绣,身量清瘦修长,一张脸却比女子还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头上簪着竹节纹玉簪,背手静站在少年身后,寒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四周又应有寒梅暗香浮动,一时间风姿无双。 顾澜也一时愣住,低声问顾怜:“这少年是谁……” 顾怜还没有回答,太夫人却先说话了:“还说你去哪儿了,四伯家的堂妹们来了,快来见见。”样子很高兴,三人走过来,太夫人拉住最先出声的少年,却先指了那比女子还美的少年:“这是长兴候家的长子叶限。”叶限笑眯眯地向她们颔首,自有几分**优雅。 “这是老二家的长子潇哥儿。”太夫人指那个束发男子,最后才拍了拍她拉住的少年:“这是老五家的长子贤哥儿。”四人一一行了礼,太夫人又简略介绍了顾锦朝等人。 三人和太夫人说话,众人的目光又止不住落在那少年身上,他竟然就是长兴候的长子!岂不是这里最权贵的一个,难怪太夫人介绍时特地把他放在前面。只是长兴候是武将,却怎么生出这么个容颜秀美堪比女子,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呢。说他是武将的爱子,倒不如说像是书香门第的长子。 五夫人也坐在太夫人身边,拉着自己弟弟的手笑问他:“和你两个子侄去了哪里?” 叶限慢悠悠地说:“去横斜居看梅花了,不知还是这儿的梅花开得更好。” 顾锦潇与顾锦贤虽然与叶限差不多大,辈分却差了一辈,闻言顾锦潇笑着道:“表舅哪儿是去看梅花的,在横斜居睡了大半天,不是我们叫,恐怕还不想来呢!” 叶限答道:“春困而已。” 顾锦贤拍拍他的手:“这隆隆寒冬的,舅舅已经春困上了,到了春天,可不知该怎么办了!” 太夫人对顾锦潇说:“……你带着你弟弟和表舅去到处看看也好,找护院跟着,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顾锦潇最为年长,而且已经中了举人。 顾锦朝听到这话却觉得疑惑,在自家府里走着,为什么还要护院跟着。 看到他们从太夫人身旁走下来,顾怜先迎上去:“大哥,二哥,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四伯的次女澜姐儿。”刚才太夫人只说了几个人的排位,并没有说名字。 澜姐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颇有些拘束了。 顾锦潇与顾锦贤和她说了几句话,顾澜似乎有意想和叶限说话,他却只是嗯了声便不再理会。 墨雪看着这般场景一时有些心急,如此好的机会,大小姐怎么也不去和长兴候世子说一说话,便是能搭上一句也是好的。偏偏她旁若无人般支着下巴看戏台,连青蒲也目不斜视的。 两主仆倒是一个脾气的。 顾澜仍然不死心,要是能和长兴候世子混个脸熟,对她来说帮助太大了。 “世子爷刚才说到看梅花,却不知是哪儿的梅花,我倒也想看看。”她淡笑着,目光柔柔地看着叶限。 叶限也懒懒地笑了笑:“下次吧。”又把手搭在顾锦潇肩上,侧过头问他:“那梅花树下的是谁?” 顾澜的笑容都僵硬了。 顾锦潇皱了皱眉,道:“刚才祖母说是四叔的长女……那就是顾锦朝了。” 他自然是不喜顾锦朝的,关于她的传言在他们这种世家的官宦弟子之间流传很多,也不是随意一个骄纵跋扈的嫡长女就有如此流传广度的,更多的,其实还在她的容貌上面。就算她衣着素净,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一眼看过去也瞬间就能注意到她。 容貌宛如最娇艳无双的海棠,却偏生穿着青莲白茶的素净,周身的气质沉静恬淡,一种极致的对比,反倒是让人心中生痒。本该是华服饰金的娇颜,怎么要穿清淡至极的颜色? “她就是顾锦朝啊。”叶限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顾锦贤笑着说他:“舅舅可算了,想当初在定国公府上,一个小丫头站在她旁边不过是挡了她的视线,她便非要将人拉过来,亲自扇了好几个耳光,那丫头哭都不敢哭,好生可怜……” 叶限笑着道:“不过是好奇而已。这儿看戏也无聊,不如去找你父亲牵了马出去玩。” 顾锦潇忙阻止他:“这可不行,不过内院养着几匹骡子,倒是可以骑一骑……” 三人说着就走了。顾怜有些不满,大哥二哥也没陪她说多久的话,气呼呼的坐下来,随便问顾澜:“你那长姐真的那样打过丫头?” 顾澜声音柔和:“你是没见过她更厉害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绣艺 戏唱到一半,大家都看得十分专注。锦朝却对戏不感兴趣,她捻起一旁的糕点吃了口,出门匆忙,并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现在倒是肚子饿了。觉得这糕点味道不错,又连吃了好些,糕点有些干,锦朝拿起桌上青花缠枝纹的茶杯轻抿了口润喉,不敢动静太大怕打扰别人看戏。 放下茶杯后,锦朝掏出绣帕擦了擦嘴角,随手就搁在了茶几上。侧过头却见一个人正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正是顾锦华。她也回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也被人家看了去。 戏唱完了,也到了摆席的时候。顾锦朝这才见到父亲,和顾二爷、顾五爷一起,三兄弟倒是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芥蒂。父亲过来后先招了宋姨娘过去,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都笑起来,父亲清俊,宋姨娘娇柔,倒真是一对相衬的璧人。 宋姨娘又掏出锦帕擦了擦父亲眉毛上的白霜,父亲低头看着她,任她擦拭着。 顾怜和顾澜同坐,便道:“你母亲对父亲真好……” 满座的女眷一时静了,顾锦朝正和顾锦华说话,声音也淡了下来。顾怜说错了话,顾澜却不得不兜下来:“……是我生母宋姨娘,母亲因病留在家里了,并没有来。” 顾怜不甚在意地吐了吐舌头:“是我看错了嘛!” 大家对顾澜的态度却不一样起来,有个如此得宠的姨娘生母,还有个病弱的主母,指不定哪天就翻身成了嫡女呢…… 顾家家宴十分奢华,热菜、冷盘、火锅、果盘、糕点慢慢的被丫头婆子奉上来,流水一般。吃完这些还有冻梨和干果,锦朝却因为吃太多糕点没什么胃口,吃了点热菜和果盘就罢了手。 下席之后,几位老爷自然有别的事要商谈,太夫人则让女眷都去横斜居,那里满园都是梅花,开得非常好。前天夜里才下过雪,这时天空湛蓝空旷,就在院子里摆了桌子也是好玩的。 太夫人让拿了马吊和骰子过来玩,自己却先回去了。顾锦华和几位来访的夫人,还有顾锦潇的夫人,大少奶奶一起拼了桌打马吊,二夫人则带着她们一群未出嫁的姑娘做女红,说花样。 顾锦朝坐在角落里,拿着小绷随意地绣蝴蝶,一针一线绣得很慢,并不着急。 她一只蝴蝶还没绣完,就听到顾怜的声音:“澜姐儿,你这莲花绣的真好看!淡粉嫩白的,跟真的一样!这上面停着的蜻蜓也好看,翅膀竟然是透明的……”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是跟着母亲随意学的,怜姐儿过奖了。” 顾怜却笑嘻嘻的:“你别不好意思,我让母亲看,是不是绣得很好……”拿着绣绷去给二夫人看,二夫人也啧啧称奇,一时间众人都围过去瞧,也都纷纷叫好。 顾澜把滑落的发拢到颊边,抿了抿唇也止不住淡笑:“我这绣艺算不得什么,教导长姐绣艺的薛师傅,曾经是苏绣世家姬家的弟子,燕京的万绣阁出三百两银子请,薛师傅都没有去呢……” 墨雪听到这里,手都捏紧了。看顾锦朝却还沉默着,不紧不慢地绣着自己的蝴蝶。 这二小姐心机也太深了,明知道大小姐虽然师承薛师傅,却绣工拙劣,还非要说到这上面来,摆明要让大小姐出丑的! 既然顾澜这么说,众人自然要给她面子,二夫人便把目光移向顾锦朝,笑着道:“不知道我们朝姐儿绣了什么花样,也拿给我们看看,好开开眼!” 顾锦朝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行了礼道:“可让二伯母失望了,锦朝虽然师承薛师傅,所学绣艺却不足师傅的千分之一好,怕污了薛师傅的名声,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顾澜就跟着解释道:“倒是我疏忽了,我们长姐虽然不擅长绣艺,却擅长琴棋之技。也可能是花在这上面的时候多了,绣艺不常练习,才有些生疏吧……”听起来像是为她辩护的。 顾怜却哼了一声:“一个闺中女子,钻研琴棋有什么用,又不是那扬州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学好女红管家才是正经的!我看啊,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堂姐才没有人上门提亲吧!” 听到这里,二夫人也不得不出言呵斥她:“倒是越说越过分了!你还没有及笄,什么风尘女子,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顾怜很少被母亲呵斥,怨怒地看着顾锦朝说:“本来就是如此,她还把她们家的丫头打傻了!谁敢娶她回去做夫人!” 众人一时愣住了,顾锦朝却笑吟吟地问:“怜姐儿,你说我把我的丫头打傻了,谁告诉你的?” 顾怜心思单纯,根本藏不住事,当即就说:“是澜姐儿告诉我的!” “那她是否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打这个丫头?”顾锦朝步步逼近,这个顾澜,到处说三道四败坏她的名声,她刚才挑拨顾怜她也忍了,提到留香的事情,却断断是忍不下去的。 “她……她想救她患病的兄长,你不许她救……”顾怜其实也没听清楚,说起来就支支吾吾的。 “那我告诉你,她兄长不是患病,而是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因为付不起债被打断了腿。我那丫头,回来并没有禀明我需要钱,而是直接偷了我妆奁里头的东西,我都没来得打她,她自己就把自己吓疯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吗?”顾锦朝微笑着说,“怜姐儿,听别人说话可是要当心的。” “那……那你也不该赶她出府啊……”顾怜还想辩驳。 顾锦朝都不想和她说了,没经历世事的嫡小姐,说话做事怎么如此不经心。 “要是每个偷东西的,你都原谅了她们,你说,她们下次是不是会变本加厉。每个丫头婆子都有学有样了,岂不是整个家顷刻就被搬空了?我赶她走却没有伤害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倒是澜姐儿……”锦朝微笑道,“下次可别一不小心,就误传了姐姐的事迹了,这样一看来,外面那些事,也不知道多少是你说出去的。你虽然不太喜欢我,但是我好歹是你的嫡姐,父亲的脸面,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父亲考虑,你说是不是?” 众人看顾澜的目光一时间又不一样了,顾澜脸色难看,顾锦朝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不仅撇干净责任,还想把原来那些东西都推到她头上!她原来做的事用得着自己误传吗,本来就没一件好的! 她咬着下唇看向顾锦朝,声音低弱蚊蚁:“是妹妹错了……妹妹也只是听下人们这么说的。只是我一向是喜欢长姐的,怎么会误传你旁的东西,我刚才也只是随口和怜姐儿说了几句而已……您可千万别多心,我……我这就给您赔不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样子十分柔弱可怜。 二夫人也不想这过年的日子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便打圆场:“既然是无心的,朝姐儿也饶恕澜姐儿吧,毕竟是两姐妹。我看朝姐儿的绣艺好,你又擅长琴艺,性格倒也是一刚一柔的互补……” 锦朝坐下来,笑盈盈地应道:“谢二伯母夸奖了,我们本是姐妹,也没有芥蒂的。” 顾澜虽然扳回了一些面子,却始终落下了喜欢嚼舌根的名声,大家看她的目光便有几分尴尬。宋姨娘正与五夫人等打吊牌,并不知道这边的场景。顾澜心里暗道失策,她怎么知道顾怜竟然这么管不住嘴…… 倒是顾锦朝言语之间应对有度,并没有紧追不放,虽然动怒了却没有发作,坐下去仍旧心平气和,看的二夫人心里更明白了几分。那外面的传闻,肯定是有心人特地放大的讹传…… 难怪会生气了,要是换了她被人污蔑,恐怕气得更厉害些。 顾怜不知道自己闯祸,嘟了嘟嘴道:“就算丫头那事和她没关系……她绣工差也是真的嘛。” “怜姐儿说谁绣工差呢?”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只见三人跨入横斜居中,说话的却是顾家大公子顾锦潇。 顾怜跳起来向他们迎过去:“是大哥来啦?你们不是去城外赛马了吗?” 顾锦潇就说:“别提啦,父亲怎么可能准我们去城外赛马。本来想来横斜居下棋的,没想到你们却在这里。” 顾怜点头道:“……我们刚才在说绣艺呢,大堂姐的绣工似乎不好!” 叶限随口道:“我看她的绣工还不错啊。” 顾怜便有些好奇:“表舅见过大堂姐的女红?” 他慢悠悠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淡青色的锦帕,笑着道:“这张锦帕就是你大堂姐的,那上面的兰花颜色青碧,栩栩如生的,旁边还绣了小篆的诗。”顾锦朝的手轻轻摸了一下衣袖,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的锦帕落在看戏的地方了,怎么到了长兴候世子的手里!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了! 二夫人神色一下就就变了,面上还带着笑容:“我瞧瞧看是怎么的好。” 帕子递到她手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她曾在锦朝身上闻到过。 锦朝最近在房里养兰,不仅满室的兰香,连她身上也沾染了。 第二十三章:蜀绣 “果然绣艺精湛,有蜀绣的韵味。”二夫人看着她的锦帕,上面的兰花确是绣得极好。 只是她的心里却在想别的事,这绣帕可是叶限拿出来的……顾锦朝的绣帕,怎么会到叶限手上! 她朝着锦朝轻声问:“朝姐儿,这锦帕真是你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平静答道:“世子爷是不是认错了,既然是我的绣帕,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叶限站在寒梅树下,淡如水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笑着:“左上角用水碧色的线绣了锦朝二字,这我不会认错的。” 顾锦朝握了握手,她怎么惹着长兴候世子了,竟然这么对她……一个未出阁姑娘的锦帕到了别的男子手中,要是解释不清楚可就麻烦了!而且在座的官家小姐们,有多少是盯着长兴候世子的,她无意争夺,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顾锦朝很快便平静下来,手摸了摸衣袖,才略微惊讶地说:“我的锦帕果然不见了,许是刚才掉在看戏的地方了,难为世子爷看到了。” 叶限偏了偏头,似乎有些责备:“你怎么叫我世子爷,你该叫我表舅才是!” “……是,表舅。”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锦朝也只能屈从于他不按常理出牌。 幸好顾锦贤说道:“我们回戏台子去,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倒是大堂姐丢了一张绣帕在桌上,舅舅随手就捡了,说上面的兰花绣得好。这是什么兰花,看起来稀奇得很,可是建兰?” 锦朝回答道:“这兰花叫四季兰,与素心建兰相似,也有人认为它便是建兰,不过四季兰叶色较浅,脉络清晰,便有人将它划分为新种。这种兰花在南方多云雾的山涧较多。” 顾锦贤一时间眼睛都亮了:“你对兰花还有研究?”他走到锦朝面前,一时有些兴奋,“我就喜欢养兰,不过家里没有兰谱,我在外寻到的兰谱并不稀奇,大堂姐,我以后有问题可以来请教你吗?” 两人是堂姐弟,同姓,男女之妨并不厉害。 锦朝便笑着点点头,道:“你要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她的锦帕二夫人也给大家看了,众人所见果然觉得惊奇,上面的兰花果然十分好看。 顾怜被落了面子,又想起母亲刚才呵斥自己。咬着唇忍了忍,终究还是说:“大堂姐,这锦帕虽然是你的,上面的花样真的是你绣的吗?我看你小绷上绣的那只蝴蝶可是有些笨拙的,你又怎么绣得出如此好看的花样……澜姐儿也说过,你可是并不擅长女红的。不如你当场绣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见识一下?” 顾澜低头饮茶,手腕上玉镯叮当,并不说话。 她当然乐见顾怜挑起话端,她看到那张绣帕就知道不是顾锦朝的手笔,顾锦朝的绣工自己可是见过的,歪歪扭扭,其丑无比,就算是师承薛师傅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不甘心,明明她才是两姐妹中女红天分更高的,为什么父亲请了薛师傅来,却只给顾锦朝一人当教习师父,难道她就不是顾家的女儿了。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她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引人注目,却有人步步紧逼不肯松口。既然如此,她也不是好欺负的!锦朝抬头微笑:“一只蝴蝶怎么能作数呢,烦请陈妈妈再给我拿一个小绷来。” 二夫人点点头,她身边的陈妈妈便又拿了一个小绷过来,锦朝坐下来,重新穿针引线,手势十分熟练。 叶限等人看着倒是有趣,找了锦杌坐下来看。 淡淡的阳光穿透梅树落在顾锦朝身上。她穿得素净,月牙白璎珞纹的缎袄,水碧色挑线裙,让绝艳的容色也显得格外平和恬淡,纤长素指在丝帛上轻轻挑动,娴熟又优美。 顾锦贤看愣住了,和顾锦潇说话:“我不知道原来做女红也可以如此好看……” 半个时辰过去,横斜居竟然静得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锦朝完成之后收针,淡淡道:“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她把绣架放平,上面所绣的花便跃入大家眼前。 等着看顾锦朝笑话的顾澜却一时笑不出来了,那雪白的丝帛上仅有一朵淡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红色由浅到无,中心一点蕊色嫩黄,宛如真的盛开在丝帛之上,优雅而灵动。 顾锦贤因为兰花的事对锦朝有了好感,便道:“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是徐夤的诗,这位大堂姐也不是传说中那般不学无术嘛!” 顾锦潇皱着眉并没说话,他心里还是看不起顾锦朝的骄横的。 叶限却想了想,点头道:“这诗不错。” 二夫人看惊了,连一旁打马吊的几位夫人都走过来。五夫人看了许久,才说:“这是蜀绣工艺,燕京并不多见,竟然精致到了这个地步,宛如活了一般……” 二夫人低声惊道:“朝姐儿,你这绣艺还敢说不好!” 这顾锦朝有一手如此好的绣工,当时还这么谦虚。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满壶水不响,半壶水响叮当?二夫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顾澜,她此刻脸色也不好看。 顾锦朝这是直接打了她的脸啊! 锦朝恭敬道:“确实是蜀绣,也是我闲来无事私底下学的,不过要完成一整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行的,便只绣了一朵牡丹。刚才不说,也并非谦虚所致,而是我师承教导苏绣的薛师傅,擅长的却是蜀绣,若是传出去了,恐怕对她老人家的声誉有影响,因此才没说……还望二伯母见谅了。” 二夫人怎么可能说顾锦朝半句,笑着让她坐下来:“既然有这么好的绣艺,你薛师傅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看着帕子上绣的兰花……倒不如这朵牡丹好看了!” 说着便要把绣帕还给锦朝。 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戏的叶限,却突然开口悠悠道:“既然是我捡到的,那可就不就是我的了吗,怎么二夫人还想把东西还回去?” 二夫人听到这句话,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长兴候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霎时大家都安静了,片刻后,叶限才缓缓加了一句:“……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再去找个这种花样的。” 二夫人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叶限如果在她这儿瞧上了顾锦朝,回去后她麻烦就大了。这个世子爷行事向来随性,也不太重视礼节,应该只是无心之举吧。便笑道:“你要是喜欢兰花花样的,我那里还有一架描金紫檀木的苏绣兰梅围屏,等一下叫人给你送过去。” 顾锦朝紧绷的心也才放下来,等绣帕回到她手上时,却染了一丝温和的药香味。 此时也快傍晚了,便有太夫人派人来传话,去垂花厅进席。 顾锦朝刻意避开众人走在后面,她刚才那幅蜀绣牡丹一出,众人的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放在她身上,很打量的样子,过了今天她怕是要更出名了。 墨雪止不住说:“今天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大小姐您有一手这么好的绣艺,奴婢竟然也不知道……那个世子爷也不知道想干什么,要是一个没说清楚,您的清誉怎么办……” 顾锦朝欲言又止,半响只说:“他是太随性了些,别理这种人就好,缠上了最麻烦。” “你们是在说我吗?”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把走在路上的主仆三人吓得一怔。 顾锦朝转头看去,叶限蹲在梅树的枝桠上,他长长的腰带垂下来,上面挂了一个玉坠儿,淡光映照着他的俊美的侧脸,细长的睫毛有层绒光,显得他似乎稚气了些。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你好像不喜欢我帮你。” 顾锦朝行了礼,道:“表舅说笑了,您怎么会帮我呢,不害我就是万幸了。” 他偏着头看顾锦朝:“你这人真怪,别人让我帮我还不屑呢!” 顾锦朝叹了口气:“……我的名声够差了,倒是觉得无所谓了,您可别和我牵连,怕坏了表舅的名声。就此告辞了。”行了礼,转身疾步走了。 走在路上墨雪还没回过神:“真是个怪人……幸好您以后不用和他打交道!” 顾锦朝却想起她前世听过这个人的传闻……长兴候的世子,当年可是名动京师的。 第二十四章:松口 叶限虽然是长兴候的嫡子,却生来体弱,不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他天资异常聪慧,又有一个翰林院大学士的外公,听说七岁的时候就能随口成诗,却不喜欢考取功名。直到二十岁之前,长兴候的世子一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后来神宗即位,长兴候一再被张居廉打压,世子这才进入官场。官位一路高升,这人特别擅长阴谋算计,很多老成精的人都玩儿不过他,性格阴晴不定,不按牌理出牌,陈玄青为人正派,当时便特别痛恨此人。 锦朝还记得他好些事情。 当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为了提倡节俭朴素,永不忘本的作风,便制定了宫廷膳食每餐必有一道豆腐的规矩。后来到了神宗这里,不耐烦每天宴桌上都有一道寡淡的豆腐。世子爷便给他出主意,这豆腐可以用鸟的脑髓来做,表面看去仍旧是白嫩光滑的豆腐,吃起来却是极品的珍馐。 神宗十分赞赏这个主意,吩咐下人去做,这每盘豆腐都要用去成百上千的鸟脑髓。宫人跟着效仿,连王公贵族,大臣家眷也流行起了这道千鸟豆腐。一时之间燕京的鸟都被打绝了。 再有一次,万历七年的时候,叶限掌管大理寺时,想研究凌迟之刑最多可割多少刀,动用权力把犯人调出来,兴致勃勃地亲自试,当时足足杀了三十七人,才让他研究出了最多的割法。 此事震惊朝野,许多谏官上言要让皇上定叶限的罪,偏偏皇上喜爱他得不得了,说长兴候为国征战数年,保卫边疆,怎能因为几个犯人就定他儿子的罪。又当朝问起叶限怎么才能割最多刀。 叶限缓缓摇头道:“不用刀,将人绑在木床上,浇灌开水。再用铁刷刷到直见骨……” ……想到叶限后来做过的那些事,顾锦朝脸色一阵阵难看。千万不能惹这个活阎王,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入夜之后垂花厅里点了八盏羊角琉璃灯,又摆了夜席。 太夫人由五夫人服侍着入座了,举头看去却没见到叶限,招手让顾锦潇过来,问他道:“你表舅怎么不在席上?” 顾锦潇恭敬回答道:“祖母,表舅说他呆在这儿闷得慌,想到处走走。” 太夫人皱起了眉:“你怎么那么不省心!你表舅病还没好,要是在这府中犯病了可怎么办!” 五夫人在一旁安慰她:“母亲,您不用担心他,请了贵州普定的萧岐山医治后,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您先喝这碗川贝莲子银耳羹,我派人去找就是。” 既然是五夫人说话,太夫人神色稍霁。又想起二夫人所说今日下午之事,看着五夫人清丽干净的侧脸,却不知该如何问,或者是她该不该问。她虽然是五夫人的婆婆,但是她也是长兴候的嫡女…… 太夫人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五夫人招了好几个护院过来,还没等她吩咐好去哪里寻找。就看到一个清瘦削长的少年走来,衣带翩跹,灯光渐渐拢在他身上,侧脸白玉无瑕,泛着暖玉的微光。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也有几分担忧:“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叶限淡笑说:“二姐不用担心,我钓鱼去了。”他手上提着草绳,拴着一只黄色的锦鲤,还活蹦乱跳的。他提在五夫人面前晃了晃,好像要讨她夸奖的样子。 五夫人哭笑不得:“这鱼是太夫人养的!算了,懒得说你。” 叶限收了自己的鱼,道:“这鱼稀奇,别的鱼都聚过来抢食,它偏不动。你看--鱼也有脾气了!知道不食嗟来之食……不过我可不觉得这鱼聪明。” 五夫人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洗了手入席了。” 叶限便把鱼交给一旁站着的书童,嘱咐他:“放在我书房的大瓷缸里,和乌龟一起养着。”书童怕鱼死了,立刻就提着鱼往回跑,想找个水缸先养起来。 五夫人又和太夫人说话,席过后顾四爷一家也该回去了,不知道该是谁去送。 太夫人就道:“我也该去送送,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了解的,再者纪氏都已经病成那样了……你再库房里找两株百年人参,给老四带回去……” 五夫人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等得空了,我也去瞧瞧四嫂。” 席罢后夜色已浓。 顾锦朝最后乘着青帷华盖马车离开祖家,父亲便要和她乘坐同一辆车,他听说了下午横斜居的事情,有些兴致勃勃地问女儿关于她女红的事情。 “……还是澜姐儿和我说的,我竟然以前都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顾锦朝突然想起刚才宋姨娘给他擦眉毛上的白霜,轻声说:“父亲,要赢得过别人,便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底牌。” 父亲就皱了皱眉:“你要赢得过谁?还什么底牌不底牌的,难道有谁会害你不成?” 锦朝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次日她去给母亲请安,那两株人参已经送到了,徐妈妈熬了浓浓的人参乌鸡喂给母亲喝。 锦朝接过青釉菱纹的小碗亲自喂母亲,那次犯病之后母亲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怏怏地靠在大迎枕上,听着锦朝慢慢跟她说话。喝完汤之后,她又替母亲捶腿,怕她长时间不动腿会不舒服。 纪氏跟她说:“昨日你弟弟来陪了我一天,我跟他说起你……那孩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和你一点都不亲。你十二回外祖母家的时候,带他一起回去看看吧,他也少去他外祖母家里住……” 锦朝点点头,顾锦荣不喜欢她这事她也知道。再怎么说,顾澜跟他灌输这个观念也有十多年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恐怕也要想些办法让顾锦荣和顾澜生疏一些,现在母亲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要是顾锦荣还事事都听顾澜的……恐怕日后会很艰难。 纪氏轻喘了口气,慢慢说:“你还记得你二舅吗?” 锦朝笑了笑:“当然记得,二舅喜欢养蛐蛐和鸟,还送过我一对画眉鸟……” 外祖母只生了大舅和母亲,二舅是庶子,因而过得十分清闲,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养些鸟和鱼。 纪氏道:“你二舅有一房姨娘,叫云锦,原先是他通房,你二舅妈嫁过去之后才抬起来的。云湘是云锦的妹妹,两人长得很相似……你父亲当年十分喜欢云湘。” 锦朝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提起二舅的姨娘,疑惑地看着她,纪氏的神色却很平淡:“云湘应该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早年放出府了,嫁了一个县丞的儿子做妾。云湘当时去看过她,她生了一个女儿……” 锦朝突然预感到母亲要说什么,她握住了母亲的手,紧紧地看着她:“母亲……” 纪氏继续道:“那个孩子,今年该有十五了,和你一般大。”她说着自己却已经忍不住了,声音抽紧,渐渐的弱下来,眼眶已经通红,“你去找云姨娘问问,那个孩子出嫁没有……” 锦朝却又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枝桠的影子投在黑漆的小几面上,炉里烟直直上升,慢慢都散开了。这屋子里阴沉沉的……没有点炉火,干冷的屋檐挡住了阳光,母亲的脸上只有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想了想,轻声问:“墨雪姑娘,是不是把祖家发生的事都告诉您了?” 纪氏轻点了头,如果不是这事,她恐怕还下不定决心……她竟然不知道,顾澜的胆子都这么大了,虽然她的锦朝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看着听墨雪说当日的场景,她心中却又忍不住抽痛……哪个母亲见得自己女儿这么被欺负。如果不是宋姨娘,顾澜敢这么对她吗? 顾德昭宠爱宋姨娘,她也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早没了当年的感情,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当初顾德昭一心为了娶她离开祖家,后来抬姨娘纳小妾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她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但是,宋姨娘要是敢仗着宠爱来害她女儿,那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明知道母亲同意这件事,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顾锦朝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母亲为什么同意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她和弟弟,她怎么可能同意。 她继续替母亲揉着腿,轻声道:“母亲,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 C 第二十五章:纪家 锦朝找了罗永平过来,吩咐他准备给外祖母的东西:“……要几匹颜色庄重的素缎织布,是清居阁的最好。还有几整盒的松仁粽子糖、琥珀糖、葱糖,另外还要准备一把长命金锁……”三表哥的嫡子也快满一岁了,正好送给孩子做见面礼。 罗永平应下来,一天之后置办的东西就到了,都装在红漆梨花木的盒子里,十分精致。 顾锦荣却不太愿意和她一起回去,和纪氏说:“……我还有功课没做,先生说描摹状物,要写一篇与格物致知论相同观点的文章……” 锦朝正在旁边,头也不抬地问他:“是八股制艺吗?” 顾锦荣紧抿着嘴唇,方才点了点头。 锦朝便说:“你才十一岁,周先生就已经让你写八股了?你通读四书了吗?” 顾锦荣一时没话说了,这不过是他找的由头,他现在可还不能写八股制艺的!没想到顾锦朝还真的懂这些,见顾锦荣不再说话,纪氏就暗叹了口气。 顾锦荣也没办法,让清修帮他收拾了箱笼,跟着顾锦朝坐上另一辆青帷马车嘚嘚地往纪家去。 纪家所在的通州三河县与适安路程较远,锦朝只带了青蒲和采芙,父亲派了一大帮的护院婆子跟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通州地界,外祖母早派了人在官道上等着他们。 锦朝早就给了外祖母书信说要回来,看到连外祖母贴身的管家都派到这儿等着迎他们过去,锦朝也只能无奈笑笑,外祖母还是宠爱她的。 顾锦荣似乎与她赌气,这一路都没有和她说过话,锦朝也想不起又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心想怕是私底下顾澜跟他说了不少话,也就不想理他。她挑开青色螺纹细布帘看窗外,通州为京杭大运河的最北端,沿着京杭大运河的宝坻商号众多,非常繁荣。三河县也有宽大河流,浩浩荡荡,码头旁边停靠着船坞。 要是走到郊外,还能看到打渔人家,屋檐下挂着腊鱼。大雪堆积着,农家草房也贴了红红的对联,孩子在田地间跑来跑去,这些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锦朝看得眼眶一热,前世嫁进陈家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三河县。 她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 外祖母与母亲柔和的性格不同,她掌管纪家之大小事宜。 纪家在通州是有名的富庶,虽然在朝为官的族中人并不多,也无高官位之人。但是纪家有贯通江南与北直隶商运的商号,又有通州诸县多处田产、地产。当年外祖父年轻时突发疾病死亡,外祖母成为未亡人,亦将纪家管理得有声有色。 虽说士农工商,尊卑有别。但是像纪家这种大户,在燕京还是有很大名声,官吏之家也常与之往来。 在锦朝眼中,外祖母不同于一般的长辈,她不喜欢女子被拘在闺阁中,也并不要求纪家女子学习女德。她对锦朝更是十分宠溺,由于外祖母的影响,锦朝幼时一直比别的女子更自由。 她甚至还能在丫鬟陪同下去田庄里玩儿,到田里捉蝴蝶。 回去的时候满手都是泥巴,外祖母坐在灯旁挑了灯花看书,笑着让一旁的宋妈妈帮她擦手,又抱了她在膝头上教她认字,若是认出一个字,就奖励一块绿豆糕。锦朝调皮不肯认字,赖在外祖母怀里要和她讲今天又做了什么,谁又惹了她不高兴。 讲着讲着就累了,就在外祖母怀里睡着了。 “……表小姐、表少爷,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随行管家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轿凳过来,让锦朝踩着下车来。顾锦朝举目看去,这是纪家内院的一处院子,叫卿碧阁,种了满园簌簌的竹林,又用太湖石堆积了假山。他们竟然直接过了垂花门到内院了…… 旁边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立刻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朝姐儿也终于到了,这下祖母可该高兴了。”她穿着绛红色缂丝褙子,淡红的月华裙,看起来十分清嫩。锦朝这才认出来,是她的三表嫂刘氏。 三表哥取了刘氏为妻,刘氏是江南人,祖上出过几门进士,也是个显赫家族。 锦朝行了礼,拉顾锦荣过来:“这位是三表嫂。” 顾锦荣并不太想理人,不过看刘氏满面淡笑,十分温和,也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 锦朝都想叹气了,放开顾锦荣的衣袖不再理他,挽了刘氏的手边走边说话:“三表嫂竟然还亲自过来接我们……我算着淳哥儿也快周岁了,不知道长胖没有,可要抓周了?” 刘氏两年前才嫁过来,一年就生了嫡子,也是有福气的。笑着拍拍顾锦朝的手:“不麻烦,要不是外祖母正在帮你布置院子,恐怕还要亲自过来呢。你也是来得巧,淳哥儿两日后就周岁了,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好动得很。” 锦朝道:“男孩好动才好!”又道,“外祖母在帮我布置院子?” 刘氏点点头:“你原来住的栖东泮,祖母早几天听说你要来就叫人整理了,又让花匠从暖房里搬四季海棠出来,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十分好看。我也正要带你去栖东泮看看……” 锦朝哭笑不得,这四季海棠开花受不得寒,从花房里搬出来,不几日就冻坏了。 栖东泮临近外祖母的住处,两个院子还有回廊连结,只隔了一小片湖。她五岁之后就住在栖东泮,却常常赖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吃住,不肯回去。她走到院子外面,发现自己小时候种的那棵槐树还在。 落叶后的槐树枝干清瘦,枝桠交错,劲如铜铁。 门口站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给她们行礼。走进栖东泮之中,院子里正热闹着,一大群人围拥着一个穿檀色素缎褙子的人,一旁穿大红色遍地金的妆花缎衣的妇人正扶着她的手。 锦朝不由得红了眼眶。 外祖母的声音很平和:“抄手游廊那边不要放花盆,朝姐儿喜欢站在那儿看湖水……” “祖母,朝姐儿来了。”大表嫂含笑喊了一声。 外祖母转过头,还是锦朝记忆中的样子,端正的脸,看起来十分严肃,甚至会给人严厉的感觉。锦朝似乎又想起那年清明阴沉,她一个人跪在外祖母坟前哭,纸钱的灰烬飘得满天都是的场景。 “朝姐儿!”外祖母向她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脚步甚至有些快,“外祖母大半年没看到你,怎么又长高了……”她摸了摸锦朝的头发,却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笑着问她,“怎么,我的朝姐儿看外祖母还看傻了不成,是不是这一路太累了?” 和母亲说一样的话。 顾锦朝吸了口气,笑着抱了抱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顾锦荣站在她身后,也向外祖母问安。外祖母看着他不住点头:“荣哥儿长得真快!样子像你父亲,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外祖母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每次见到我都会被吓哭……” 顾锦荣笑了笑,他当然不记得这些事了。 外祖母又叫那妇人过来,三十多的年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拉着顾锦朝的手:“我们朝姐儿倒是越长越漂亮了!”是大舅母,母亲唯一一个嫡亲兄弟的妻子,娘家是有名的茶叶大户安香宋家。 外祖母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身体还是很好,走路平稳。要是有人第一次见她,肯定是以为她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其实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爱的。锦朝拉着她的手,外祖母早年刚管纪家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还常下田庄地头,这一双手磨得十分粗糙,但是却令她格外安心。 外祖母吩咐一旁的管家准备锦朝爱吃的菜:“……把上次二爷去苏州带回来的四鳃鲈清蒸了,再从地窖取黄芽菜,做醋搂黄芽菜。还有红烧兔头、冬笋火腿、炙蛤蜊、烧鹿肉……”她垂首细想,又说,“加一盏雪莲炖乳鸽。” 锦朝忙拉住她的手:“外祖母,太多了些!”光是那道四鳃鲈就够费心的了。 外祖母笑笑:“你难得来!都是些你喜欢吃的。”又转头问锦荣,“还不知道我们荣哥儿喜欢吃什么?你姐姐喜欢吃清蒸四鳃鲈,二舅每次去苏州总要带一些回来。” 顾锦荣道:“我并没有特别喜好的……”心里却微微一动,他也喜欢吃鲈鱼…… 外祖母带着锦朝先看了栖东泮,还是她原先在这儿住的布置,只是多加了些青釉花瓶,放了许多的腊梅,院子里也遍植海棠,一簇簇淡红的花映衬着积雪,十分漂亮夺目。内室里加了黑漆美人榻,铺上蓝色杂宝卷云暗缎的靠垫,用金丝织了流苏。 锦朝看着这些一时沉默。她想起后来曾经有人问过她,问她恨不恨自己的外祖母,如果不是外祖母这样娇宠的养着她,不替她的将来考虑,她又怎么会是后来那个性子? C 第二十六章:商议 纪吴氏宠她,阖府皆知。 小时候她在二表哥的书房里玩,看上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端砚,非要搬回去,二表哥凡事都是让着她的,这块端砚却不肯相让。她转头就说给纪吴氏听,纪吴氏听后二话不说,让二表哥把端砚送到她书房里,又吩咐下人在库房里找了两块好的端砚送过去。 那块端砚原本是二表哥开蒙的先生送的,他视若珍宝,那天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一丛丛碧竹站了很久,静默不语。锦朝倒并不是很喜欢那块砚台,她只是喜欢上面雕刻的梅花鹿,玩儿了没几天就扔到了书房角落里发霉,后来再也找不到了。 此事之后,纪家的丫头婆子也看明白了,连纪家嫡子都不能和锦朝相争,整个纪家,还有谁能比顾锦朝能得太夫人宠爱的!她更是被下面的这些人惯得不成样子了。 看过了栖东泮,一大群人又围拥着纪吴氏到了外院的涉仙楼,这是纪吴氏回见各处商号掌柜和田庄管事的地方,大舅等人早就等在此处了。纪家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锦朝还有两个早已出嫁的姨母,不过两人都嫁得远,几年不能回燕京一趟。 大舅和大舅母育有一子,一个通房生的庶长子年幼时就死了,嫡长子便是二表哥纪尧、庶子是三表哥纪昀,他的妾室所生一女已经出嫁。二舅与二舅母生了四表哥,纪粲,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都是妾室所出。云姨娘并没有生育一子半女的,在纪家的地位并不高。 锦朝此时也正好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各房的礼物,给自己大侄子的长命金锁,还有给外祖母带的糖盒。外祖母见她拿出好几盒黑漆盒子的糖,便笑她:“还记得我还吃糖,竟然带了这么多,我人老了,可是吃不了的!” 锦朝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道:“您怎么会老了,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精神比我都好呢!” 顾锦荣也一一给两位舅舅以及表兄行礼。 纪尧是纪家的嫡长子,身着月牙白细布直裰,发上簪玉箫簪,面容俊秀,身材高大。 纪吴氏和锦朝说纪尧:“……如今在和我学管家,倒是学得快,宝坻那间酒楼给他经营,生意红红火火的,还弄了不少招牌菜,你要是想去试试,便让他带你去!” 纪尧淡笑向她拱手:“许久不见表妹了。” 顾锦朝也朝他一笑,心中却又诧异,在她的印象中,一直觉得二表哥的爱好是读书,而不是从商。他身上有种读书人温润从容的气质。不过他是纪家的嫡长子,也容不得他挑自己喜欢什么。 大舅身材高大,面容沉稳,如今已是四十多了。问起顾锦荣的功课。 顾锦荣答:“……没有在国子监进学,而是在七方胡同与周先生学习。已经讲完了《大学》和《中庸》,现在正在授课《论语》。”说到读书举业的事情,顾锦荣便慎重了很多,毕竟大舅是中过举的,他三年后也要参加秋闱,心中却没有几层把握。 大舅便点点头,道:“你年纪尚小,一次不中也没有什么。你三表哥倒是在国子监做荫监……” 大舅母笑道:“如今可是举监了!” 那就是过了乡试中举了!锦朝听着心中也很高兴,她只依稀记得纪昀是中过举的,后来还参加了殿试,却没有擢庶吉士,也就算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时间却记不太清楚,没想到是这么早。 站在一旁的纪昀却只是笑了笑,他为人十分沉稳。 顾锦荣恭喜道:“还没有听三表哥说过!少年举人,确实十分不容易!” 他自己读书,当然知道要中举有多么不容易,何况纪昀还不到二十岁。 四表哥纪粲也笑眯眯地道:“我过乡试是指望不上了,家里读书举业也就看三哥了。人家考中了都是欢天喜地,到处宣扬的,三哥倒是奇怪了,现在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锦朝也觉得高兴,不管三表哥日后能不能中进士,纪家多个举人也是好的。便拉着外祖母的手问她:“您怎么也没有来信告诉我?” 外祖母笑笑:“今年秋闱刚中,我本想着过完年才和你们说的……” 纪吴氏也十分高兴,纪家多少年没出过一个在读书上有天赋的人了。要是以后纪昀能够过会试参加殿试,中了进士,那么纪家的荣耀和显赫恐怕会空前繁盛! 顾锦荣看着纪昀便有几分崇拜了,问他:“那我以后来找三表哥讨论制艺可行?” 纪昀点了点头:“自然是欢迎你来的!” 在涉仙楼见了,顾锦荣便跟着纪昀和纪粲去了书房,要和纪昀讨论制艺了,顾锦朝自然喜欢他和纪家的人多接触,至少比和顾澜一起好多了。 纪吴氏和她一起回栖东泮。 外祖母很担心母亲的病,但是纪家事务繁重,她根本脱不开身,她还是半年前去看过母亲一次。 锦朝只能跟她说一切安好,母亲上次发病的事情,她却不敢和外祖母说,怕她担心。 纪吴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朝姐儿,外祖母半年不见你,倒是觉得你懂事了不少……” 她心中很惆怅,要是没有什么外在的事情改变她,顾锦朝又怎么会突然变得懂事起来。她以为是纪氏的病让锦朝伤心。 顾锦朝自然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心里却有些自嘲,如果当年母亲的病真的让她有所醒悟就好了。 外祖母虽然面相严厉,待她却格外温和。她只是偏爱着宠自己,没有丝毫目的,也不问任何缘由。 这样的偏爱,不管是前世今生,锦朝都只有这一个外祖母而已。 宋妈妈拿一碟锦朝爱吃的藕粉糖糕上来,看着炉火旁纪吴氏拉着锦朝的手说话,就笑着道:“表小姐应该常回来,你一回来,太夫人笑得都更多些。” 宋妈妈当年是纪吴氏的陪嫁丫头,一直跟了她五十多年,是纪吴氏最器重的人。 外祖母也笑着说她:“你也不常回来!我前不久还给你养了一池的睡莲,原以为你夏日会到这儿来避暑,谁知道等睡莲开过了,叶子都萎了,你还没回来。” 锦朝喜欢赏睡莲,淡紫橘黄她最喜欢。 锦朝只能苦笑,她可不知道外祖母为她养睡莲的事。 只是她这次回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看完外祖母……她还要打听那个云湘的侄女。 锦朝便问起云姨娘的事情。 纪吴氏皱了皱眉,道:“你二舅的姨娘……我倒是不太在意,去年你二舅收了二舅母身边的丫头婉云,那几房姨娘就没怎么走动了。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锦朝很平静地道:“家中母亲正病着,郭姨娘和杜姨娘年老色衰,全凭宋姨娘在伺候父亲,除了伺候父亲,她还要照看母亲的病,操持内院的大小事宜,我是怕她忙不过来。想再为父亲找一房姨娘。” 纪吴氏握着锦朝的手收紧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样的事,竟然没早点做打算!现在才告诉我!” 顾锦朝笑了笑:“原先是母亲一直没应允……我们连父亲都还没问,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带回去再说。” 外祖母看着她半响,锦朝也没有解释,外祖母这么聪明,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父亲任户部郎中,管司庾,掌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户部左侍郎林贤重是他的老师,这些年眼看着林贤重更得圣宠,又和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范川交好,正是林贤重升任的时机,他一旦升任,父亲肯定也有诸多好处,在这个关头,父亲是不会随便纳妾的。 但是如果他不纳妾,让宋姨娘这么受宠下去,早晚得怀上庶子。前世母亲死后半年宋姨娘就产下庶子,被扶为继室。但是那孩子早产了一月余,算一算,如果父亲不纳妾,宋姨娘会在约半月后怀孕!到了那时,谁还能阻止她成为顾家的夫人! 所以这事不能再拖了,必得在这半月内办妥。 外祖母想了很久,等她似乎拿定了注意,才开口问:“要是想找个清白听话的姑娘倒也不难,我这里就有许多姿色不错的丫头,为什么又问到云姨娘了?” 纪吴氏果然明白了锦朝的心思,知道她想给父亲找一个什么样的继室。 锦朝微微一笑,要是旁人听到这话,肯定会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外祖母却不会。 C 第二十七章:偷听 顾锦朝便和外祖母解释:“当年母亲带到顾家的陪嫁丫头云湘,您可还记得?” 纪吴氏自然点了点头,道:“云湘是自幼和你母亲一起长大的,你父亲纳了宋妙华之后,我才授意你母亲,让你父亲收了她。后来抬了姨娘,却是个没福气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 锦朝笑了笑:“父亲虽然不像看上去专情,却也不是看上谁便是谁的……母亲说,当年父亲十分喜欢云湘,不然也不会顺水推舟就收了她,云湘成为姨娘后,宋姨娘也一度失宠……” 这些自然不是母亲告诉她的,是母亲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找了佟妈妈问出来的。 外祖母看着她的眼神难免怪异:“你是想……” 锦朝点了点头:“云湘有两个姐姐,一个便是云姨娘云锦,还有一个叫云雁,听说嫁给了县丞的儿子。我便是想找云雁所生的女儿。想着如果容貌相似的,父亲说不定会动了旧情。不然在这个时候,父亲可是不会随便纳妾的,不是为了他的官途,宋姨娘也会反对。”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明天就把云姨娘叫过来,你问她那个云雁嫁到哪里了,如果她生的女儿还没有出嫁的话,倒是可以直接接回来。一个县丞的孙女,也没什么不便的……” 她是想说,如果对方不同意就以势压人,不管是纪家还是顾家,都是一个小小县丞承受不起的。 顾锦朝十分喜欢外祖母这种干净利落的性格。 把这件事和纪吴氏说了之后,顾锦朝心里也放松了些,她在来之前也有点怕外祖母不支持自己,不过现在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旦她说的事,外祖母就不会反对。 眼看着天色暗了,锦朝扶着纪吴氏一起到垂花厅进了晚膳。吃完饭后,顾锦荣竟然还和纪昀聊得十分投机,又说起朱圣人所说的读书法。 纪昀知识很渊博,也并没有因为年少中举而倨傲。说话平稳,不紧不慢的,却反而引经据典,精彩无比。 他说朱圣人便和别人有所不同:“要说朱圣人的成就,我看最重的还不是理学,朱圣人的理学做得很好,行事却多有违背,难以说服别人……还是儒学最好。但是比起孔孟圣人又不如了,荣哥儿喜欢看朱圣人的东西,倒是不如多读孔孟之书,对于八股制艺也很好……” 顾锦荣就觉得奇怪:“朱圣人行事怎么违背理学了?” 纪昀却咳了一声,脸色微红不再说下去,转而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了。 顾锦朝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纪昀看上去死板木讷的,没想到还会看野史……相传朱圣人虽然强调‘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却引诱了两个尼姑做妾,又与自己的儿媳有染,言行不一,为人诟病。 吃过饭,纪吴氏便叫纪尧去涉仙楼中议事,锦朝先去外祖母的院子等着她,却因为这一路太劳顿睡在罗汉床上了。等她意识清明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暖红的灯光,自己身上盖了床青色的云纹锦被。 她半坐起身,却发现内室没有一个人,房外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也太让我不省心了!”是外祖母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些动怒了。 锦朝撩起帘子的一角朝外看,是纪吴氏和宋妈妈正站在庑廊下面说话。 宋妈妈就安慰她:“您也得给二少爷一点时间,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外祖母声音冰冷:“时间还不多吗?他和朝姐儿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要是论谁最熟悉朝姐儿,他也算是其中一个了。我本以为这些年他都肯顺下心听话了,谁知道还是一把逆骨!” 宋妈妈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道:“太夫人,奴婢看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太明白,表小姐在咱们纪家受尽宠爱,您更是十分纵容她……您要是听过外面的人说表小姐什么,也就有几分明白二少爷为什么不答应了……” 锦朝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如果连宋妈妈都知道外界关于她的传闻,那外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自己的事怎么扯上了二表哥,这与二表哥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外祖母的声音:“我当然是知道的……当年晗儿在我身边长大的时候,我没有心思照顾她,结果让原来的太夫人养得文文弱弱,什么都不敢去做。嫁给顾德昭后,顾德昭先后有了这么多姨娘、通房,她又可曾抗衡过?当年仅凭清虚道长的一句话,朝姐儿就不得不离开母亲的身边由我养大!她还没来得及回去,她父亲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朝姐儿五岁那年,我带她回去过,那个时候,晗儿刚有了荣哥儿,顾德昭膝下又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顾澜,没有一个人想抱抱她。我去散步回来,朝姐儿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屋子里,竟然不敢出去……我当时便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朝姐儿。回来之后便是加倍的宠溺她,不忍心看到她一点的委屈……” 宋妈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片酸软:“我知道您是疼爱朝姐儿,我看着朝姐儿长大,也知道我们朝姐儿其实是个心思恪纯的人……但是,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外祖母叹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等朝姐儿到了年龄,便让尧哥儿娶她入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谁又敢欺负她。” 宋妈妈又说:“那您就没有想过……如果二少爷不愿意的话……” 外祖母冷笑:“他原先还不愿意管纪家这些事呢,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他也是我带大的,我清楚他的个性,只要逼他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了,他会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便是如此,我才敢放心把朝姐儿交给他……” 说罢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想把朝姐儿保护好。偏偏顾家的人个个都不愿意……朝姐儿今天和我说那些事,我就想到了,她原先怎么会懂这些算计的。定是有人欺负她的……” 顾锦朝放下帘子,慢慢的走到火炉旁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手扶住围屏,另一只手又捂住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原先只觉得外祖母宠溺她,没想到,其实外祖母早就将她的路都设计好了,她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朝姐儿一辈子的。 顾锦朝的思绪飞快转起来,那么,前世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便有了充足的解释! 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纪尧曾经向她父亲提亲。 她当时就十分纳闷,二表哥平日里并不喜欢自己,待她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原来是奉了外祖母的命,才来向她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到了后来纪尧还是会被外祖母说服的。 ……也是,外祖母的手段,纪尧怎么抵挡的了! 难怪,连三表哥都已经有了正妻,孩子都一岁了。二表哥是嫡长子,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是为她准备好的啊! 锦朝心中对外祖母淡淡的疑惑也尽数散了去。 前世她心中有陈玄青,眼巴巴地喜欢着他,就等着他能看自己一眼……能看自己一眼,自己都是高兴极了的!所以纪尧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问起她的意愿,她毫不留情就拒绝了。后来纪尧娶了永阳伯府的三小姐,夫妻俩伉俪情深,和和美美。 也幸亏她拒绝了,免得纪尧还要为难。锦朝想想就觉得可笑,她前世容貌的名声极盛,可以说是名动燕京也不为过,却连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都没有,倒也真是悲哀。 听到脚步声近了,锦朝重新躺回罗汉床去。外祖母走进来,先帮她掖了被角,又替她擦了擦脸,小声和宋妈妈说话:“这孩子怎么像哭过一样……” “许是想起伤心事了吧……” 宋妈妈的声音也很轻。 外祖母就难免心疼:“晗儿现在病重……朝姐儿得自保,只希望那个云姨娘的侄女没有嫁出去,一切就好说了……” C 第二十八章:恼怒 纪尧从涉仙楼出来之后,带着满肚子的火气。他沿着亭榭走到了湖边,深吸了数口气还是没平稳下来。 “……你表妹这次来,你要多和她相处,多送些东西给她,小时候你们俩就不相亲,不过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后你毕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们就向顾家提亲。” 想到祖母的这些话,纪尧觉得自己额头都在抽动。一股股难以压制的火气升起,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养不容许他做出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他看了会儿湖,又往自己的书房走。子安跟着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楼的时候,和二少爷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 纪尧回到书房让子安把四处的窗扇打开,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写字静心。一篇东坡居士的《定风波》写完,他凝视着未干的墨迹,深吸了口气,对子安说:“我们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听闻纪尧过来,忙让丫头重新绾了小攥。“……都已经亥时了,他怎么想起来找我?” 禀报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爷去了涉仙楼。” 大夫人细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爷请到后面的暖房里,天寒地冻的赶过来,他必定觉得冷了。” 整理好后,大夫人才走进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温和的儿子脸色阴沉,手都握成拳头了,心里一软。“尧哥儿,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往内院里来?” “母亲!”纪尧紧抿着嘴,过了好久,才继续说,“我不喜欢管纪家这些事,但是为了您,为了祖母,我做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纪家举业的事,可以交给三弟去做!但是我已经如此求全了,能不能做一点我喜欢的事,我从小就不喜欢顾锦朝,更不愿意和她相对一生!” 大夫人心里一惊:“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连忙吩咐贴身婆子把丫头和书童都带下去,在暖房外面把守好,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你祖母还是把话明说了?” 纪尧深深的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本以为,她会放弃这个打算……顾锦朝是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她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看她做过什么好事没有,我的奶娘不过是得罪了她一句话,她就让外祖母把她赶出府去,四弟小的时候,不小心动了她喜欢的糕点,就要在祠堂里罚跪一整天,她连水都不让他喝一口……” 大夫人静默了一会儿,劝他:“那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看现在朝姐儿也不错的。” 纪尧摇了摇头:“您是不知道,去年我在永阳伯府参加元宵灯会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挡了她,她就把人家揪过来,狠狠扇了她的耳光。当时许多世家公子小姐都看到了,她头上插满了明晃晃的金饰,我当时都不想承认这人就是我的表妹……要我对她以礼相待,没有问题,但是我绝对不会娶她!” 大夫人闻言也觉得酸涩,自己好好的一个温润如玉,克己守礼的孩子,为什么就非要娶顾锦朝。母亲一心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考虑,怎么不为了自己的嫡亲孙子考虑! “母亲又有什么办法……你祖母决定的事……谁能说服她……”大夫人叹息着道。 纪尧咬着牙笑:“我便是不想妥协,祖母也有无数种办法……”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你不要担心,要是你祖母下次再提起,我去劝一劝她……”就算劝不住她也要试试,好歹是为了尧哥儿。 …… 第二天,二舅来向纪吴氏请安的时候,纪吴氏向他问起云姨娘。 二舅很纳闷,母亲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妾室了。 想了想才道:“儿子也大半个月没见过她了,母亲找她可有要紧的事?儿子立刻遣人叫她过来。” 锦朝站在外祖母旁侧替她磨墨。 每日辰时,纪吴氏先到涉仙楼处理各地掌柜、管家上报的事情,还要看账本、田庄的收成。两位儿子和儿媳向她请安之后,她才会见各方管事,锦朝从小便养成早早起身,帮外祖母磨墨的习惯。 纪吴氏端起一旁的寒山雪芽啜了口,声音不紧不慢:“你先让她过来吧。”她并没有说是为什么事,这毕竟是顾家私事,还是不要外传比较好。 了解母亲强势的个性,二舅也就不再多言,吩咐身边的丫头灵丘去叫云姨娘过来。 云姨娘过来的时候很是诚惶诚恐,看得出上妆都有些匆忙,一只累银丝嵌黄碧玺的簪子还簪歪了。 “妾身云锦拜见太夫人。”云姨娘行了礼,纪吴氏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竟然是个这么经不得事的,也不知道让她去办事能不能办成。 顾锦朝却仔细打量着这个云姨娘,她年纪已经大了,几层的脂粉都挡不住眼角的细纹。但是五官清秀灵隽,细细白白,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一身石青色缠枝纹妆花褙子,素净端庄。 云姨娘心里却是也惴惴不安,她身份低微,平时见到太夫人一面都难,今天太夫人竟然还特意传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没做过什么错事。心里就安稳了几分,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一旁打探她的顾锦朝,她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了。 能站在太夫人身边贴身伺候,又长得明艳如海棠**,衣着虽然素净,但光那匹水色均匀的璎珞纹提花缎估计就是百金之数……必然是太夫人最疼爱的表小姐顾锦朝! 表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周围的丫头都退下了,表小姐还留在这里? 纪吴氏请她坐在太师椅上,又和她介绍锦朝:“这是顾家的表小姐。” 锦朝向她微微一笑:“我初看云姨娘便觉得亲切,您和您妹妹云湘长得有五分相似,听说您之上还有一个姐妹叫云雁的,可是如此?” 云姨娘本来还奇怪锦朝竟然认得她,又想起当初作为大小姐陪嫁去了顾家的妹妹,想来锦朝应该是见过她妹妹的。 微微定了神,笑道:“妾身确实与妹妹云湘长相相似,不仅如此,我那个姐姐,长得和云湘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姐姐多年前出嫁,妾身不便出门,也与她联系少了。” 纪吴氏便问道:“当初云雁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云姨娘低头一想,有些犹豫。 “她当年嫁给了泰和县县丞的儿子做妾……我也只去看过她两次,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如果没有变故的话,姐姐应该还在泰和县才是。” 顾锦朝心中松了口气,她怕云姨娘不知道云雁行踪,到时候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她也不避讳了,直接问她:“您姐姐云雁,是不是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表小姐为什么要问一个放出府的婢女的女儿? 云姨娘抬头看向太夫人,发现太夫人也正看着她,就觉得有些紧张:“这个……确实有,不过那女孩今年也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表小姐怎么想起问我这侄女了。” 锦朝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紧张,我母亲现在身体有恙,侍奉父亲又要操劳家事难免忙不过来,便想为父亲寻一门合适的妾室。能不能麻烦您跑一次泰和县,把我们的意图向您侄女的长辈说清楚。若是他们同意这门亲,我们顾家自然会出一笔丰厚的聘礼。” 如果只是收一房妾室,那肯定是不能说为聘礼的,表小姐这是客气话。 纪吴氏也开口道:“你若是去泰和县,我让郑管家与宋妈妈和你一同去,如果你这位侄女还没有出嫁,便把人带回来。县丞的孙女,能给顾家做妾室,那也是十分荣耀的。” 太夫人这话,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C 第二十九章:冬趣 云姨娘也是个在内院浮沉十多年的老人了,自然能看得通透。这表小姐与太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分明是没有商量的事。只是适龄的美貌少女多不胜数,说一声适安顾家的名号,多少人会趋之若鹜。怎么非要找自己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侄女呢…… 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不过,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说,这件事对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现在不得宠,日子也不好过,要是帮表小姐促成这门亲事,太夫人肯定会奖赏自己,二老爷也会善待自己,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顾家表小姐看在这件事上,也会帮自己一把。 云姨娘站起来,恭敬道:“太夫人、表小姐放心,能在顾家做妾,也是这孩子的福分,不如我今日就出发,去一次泰和县。” 是个听话的,顾锦朝便暗自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怕这次一大帮丫头婆子中有宋姨娘的人,提前回去通风报信会让宋姨娘有所准备,自己倒是想亲自去一趟。 不过有宋妈妈陪同,此行应该没有问题。 纪吴氏去了涉仙楼的会客处。 十数个管事和掌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都各自拿着账簿或者田产地租的租赁,备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曾先生站在外祖母身侧。要是有掌柜支出什么银子有问题,他就能立刻核实。 见到顾锦朝来,曾先生也笑着同她请安。 锦朝坐在旁看着,外祖母言语清晰有度地处理这些事,无论多复杂棘手,外祖母总能最先抓到问题的关键处,给出头绪,一旁几个大管事便很快讨论出意见。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外祖母处理事情,自己就爬在她怀里捣乱,还非要抓账房先生的算盘玩。 曾先生早年中过秀才,后来乡试考了数次都没过,索性凭着一手算盘绝活来纪家做事。也是外祖母身边的红人,每个月能拿几百两的月例,那把随身携的算盘还是纯金的,却被小锦朝拆开当成珠子玩,他也不恼,等锦朝玩过了,再一颗颗装回去。 管事们退下后,纪尧带着纪昀、纪粲与顾锦荣,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就笑着问顾锦荣昨晚与表兄们做什么。 顾锦荣苦笑道:“……几位表兄同我下围棋。可惜没人下得过二表哥,他的棋艺确实厉害!” 纪尧笑道:“侥幸而已。” 一旁有个大管事便笑道:“别看咱们二少爷处事温润,心思谋略可是很多的。谁要是暗地里惹了二少爷,那也是要吃亏的!” 他说起早年纪尧管理杭绸铺子的事情:“……二少爷在香河的杭绸铺子管事时,对面便是一家专供蜀锦的铺子。那掌柜见我们二少爷年少好欺,多次指了伙计到我们店外揽客……二少爷倒也不恼,回来就下令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把市面上的菘蓝全部收购起来,存积在库房里……我们还奇怪呢,却没想几月后菘蓝草价格翻了好几倍,二少爷却不为所动,没有想卖的打算。” 顾锦荣觉得奇怪:“这菘蓝草是做什么用的?为何要存积?” 纪尧便笑笑,解释道:“菘蓝草是一种蓝色染料,蜀锦中有一种珍贵的蓝泰锦就必须用菘蓝草染色。当时正是每年蜀锦商到通州贩货的时候,四川不产菘蓝草,所以那些供应蜀锦的商人来通州之后,必须要购买的就是这种原料。” 大管事继续道:“正是如此,那些来此贩卖蜀锦的遍寻不到菘蓝,又听说二少爷手里有大量积货,就上门求购……二少爷答应卖给他们。但是,需要用同价值的蜀锦来付账。那些蜀锦商只能将所有的蜀锦抵给了二少爷……后来对面那家蜀锦铺子的掌柜寻不到货源,整日焦头烂额,最后还要腆着老脸来给二少爷赔不是,求他卖蜀锦给自己。” 纪粲就拍了拍纪尧的胳膊,笑着道:“我倒觉得麻烦,那蜀锦送到通州来,用的还不是咱们纪家的商船!二哥只需要在给船上管事下令一声,他们自然愿意把蜀锦奉上,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纪尧想了想:“倒还真是好办法!”一时间大家都笑起来。 外祖母笑道:“尧哥儿心思活,适合做这些。明天便是你大侄的抓周礼,不如你今天带你表弟表妹去宝坻看看,为你大侄买些小玩意儿。” 顾锦朝看到纪尧脸上的笑容微收,眼帘也垂下了。 不过他又点头应诺,道:“此时去宝坻也好,正是要开灯会的时候,玉城坊应该会格外热闹。” 顾锦朝不想让他为难,而且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去宝坻,她还忧心云姨娘能不能把事情办妥。 她和外祖母说:“……天寒地冻的,还要一大帮人舟车劳顿,不如我陪您在暖房里说话,我还想多和外祖母在一起呢!” 纪吴氏本想着锦朝能到外面散散心,见她也没这个心思,自然就算了。 回到栖东泮,正好下起雪。纪吴氏从槅扇里看着雪越来越大,和锦朝说:“幸好没去,不然下这么大的雪,马车都回不来……” 锦朝看着燃得正旺的炉火,却想起原来和宛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爱就着炉火做蟹壳黄,那个时候她们过冬的炭火不够,这样既能取暖还能做饼。便和外祖母说:“雪大也有雪大的好,能吃热腾腾的烧饼最不错了!不如我做给您尝尝。” 外祖母有些好奇:“我的朝姐儿什么时候学这些了,你原来可是连厨房都不肯踏进一步的。” 锦朝笑而不语,吩咐青蒲去外院厨房取发好的面,自己又在栖东泮的小厨房亲自泡好梅干菜,剁了馅儿料。包好饼之后,用斗彩白瓷的大盘装着,带回暖房。 外祖母却从没觉得锦朝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看她端着一盘饼进来,还笑着帮她揭开炉盖。 烧饼很快就放进去了,不一会儿就香味就慢慢散出来。 宋妈妈在一旁说:“……连我闻着都觉得香!” 丫头婆子们都争大眼睛看着锅,大家都不擅庖厨,也没见过在暖房里烤烧饼的,看着都新鲜。 锦朝拿着一双长长的玉竹筷,揭开炉盖之后,里面的烧饼都已经烤得金黄,上面的撒的芝麻也香味四溢。她把饼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先端给外祖母:“您试试看怎么样。” 又分给宋妈妈、青蒲、采芙,还有外面站着的小丫头。 青蒲已经见识过锦朝的厨艺,自然不觉得稀奇。采芙却很惊喜:“又酥又香的,很好吃!” 纪吴氏试了一块,面皮层层剥落,入口化渣,满口都是梅干菜的咸香,味道确实很好。 暖房里正一片热闹的时候,有婆子隔着帘子通传:“太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还有表少爷一起过来了。” 纪吴氏笑着道:“他们也正巧了!快请进来吧!” 纪粲先挑帘子进来。“祖母,您这儿做什么这么香!我老远就闻到了。” 纪吴氏指了指炉火:“你表妹用炉火烤了蟹壳黄给我们吃,你也来尝尝,味道十分不错呢!” 几个人都进来了,纪尧一眼就看到了顾锦朝。 锦朝还专心地倚在炉火旁看着,火光映得她一张脸暖黄,眼眸清澄,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细密的睫毛有层淡淡的暖黄光晕,更显得她容色摄人。她穿着荼白蓝色缠枝镶边的缎袄,因为侧着头,看得见颈部肌肤晶莹如玉,也泛着微光…… 纪尧连忙回过头,心想无论顾锦朝品行怎么低劣,她的模样倒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原来倒还不觉得,现在却不知为何更有风韵了…… 锦朝抬头看向几人,也微微笑了:“这炉马上就好了。”她低下头继续烤着烧饼,格外专注。 “……我们是来给祖母送梨水甜羹的。”纪尧把手上拿的食盒放下,“刚带着荣表弟去府中转转,就在地窖挖了些冻梨出来,吩咐厨房给您做的。” 纪吴氏很高兴:“今天一个个都要送吃的给我了。” 锦朝把这一炉饼烤好,几人却要告辞了,大舅要叫他们去见一个通州很有名望的先生,要一起谈论制艺。锦朝便让青蒲找了食盒来把这一炉饼给他们包上,带着回去吃。 拎着食盒进去,又拎了食盒出来。纪粲迫不及待从食盒里挑出一个来吃:“闻着真香,想不到表妹还有这手功夫。” 纪昀摇摇头嫌弃纪粲:“瞧你这样子,真是十足的饕餮……不过顾家表妹也是个趣人,竟然在暖房里烤烧饼,丫头婆子还都有得吃!” 纪粲哈哈大笑:“吃到美味就足矣了,我可不在乎这个!” 纪尧笑了笑:“要是你敢在暖房烤烧饼,祖母肯定要罚你跪几天的祠堂。” 顾锦荣却沉默不语。 他是想到了那盘云子麻叶果糕。 今天看到她如此专心地烤着烧饼,他便想起那日,顾锦朝只给自己一人做了糕点。自己却只顾质问她青蒲的事情,她当时会不会很失望,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人白白糟蹋…… 他看着顾锦朝时觉得她不是顾澜说的那种人,但是事实又正如顾澜说的那样…… 顾锦荣思索了很久,夜里一个人对着大雪发呆。 清修过来叫他去睡,他就问他:“清修,你说,一个人看表面能看出好坏吗……” 清修想了想:“奴才觉得,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字,说不定往往长得慈眉善目的,心肠最是歹毒了。人家不是都说,要是行走江湖,最要防的就是老人、孩童和僧人了吗。” 顾锦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C 第三十章:罗素 隔天就是纪安淳抓周的日子,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已经能唤人了。 锦朝笑着抱了侄子,孩子很好动,抱着她的脖子还要四处转头看,又要抓她头上一根莲花纹银发簪。年轻的乳母连忙想把他抱回来:“淳哥儿,可不能抓表小姐的簪子!” 刘氏怕惹得锦朝不痛快,连忙笑道:“孩子是喜欢表姑呢……” 锦朝被孩子扯痛了头发,可抱不住这猴子一样的孩子了,把孩子还给了乳母抱着,又把簪子取下来递给淳哥儿玩。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淳哥儿喜欢,就给淳哥儿玩!” 孩子抓着银簪子十分高兴,挥着手向着刘氏说:“娘亲,给……给……” 纪吴氏看着有趣:“淳哥儿才这么大点,就知道借花献佛了!” 一时间会客堂内的人都笑了。来参加孩子抓周礼的人很多,通州富庶人家、纪家的姻亲、顾家也是派了管家带着礼物过来的。 ……父亲却没有来。 锦朝瞧了一眼管家拿出的一尊赤金弥勒佛。 很快大炕前就陈设了大案,上面摆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又加了算盘、钱币、帐册等物件,淳哥儿被放在了大案前,他爬了一圈,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又看着乳母和刘氏,大家都觉得他好玩,他自己又哇哇地说话,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蹭蹭往那个方向爬去,怀里的银簪子就掉出来。 淳哥儿终于抓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把会响的算盘,他抱起来使劲儿摇,玩儿得十分开心。刘氏放松了些,也露出一丝笑容。 女眷都恭喜纪吴氏和刘氏:“……淳哥儿以后可是会算账经商,成就陶朱事业的!” 淳哥儿玩儿了一会儿算盘,却又丢了它往回爬,捡起刚才锦朝给他的簪子。 怎么捡了表小姐的簪子……刘氏有些不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祖母,两人均没有什么异样。淳哥儿却怎么也不松手了,兴高采烈地伸着手,要乳母抱他 顾锦朝也很诧异,孩子嘛,抓周自然喜欢拿那些好看的东西。 好在纪吴氏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道:“淳哥儿也知道要抓值钱好看的!” “这孩子也是喜欢表姑的。”刘氏轻声说,果然发现祖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才松了口气。 抓周完了,淳哥儿就被抱到了外院,女眷们都聚在一起私话、打马吊。不一会儿却看到一个婆子走进来,在纪吴氏旁边说了几句话,纪吴氏点了点头,招手让锦朝过去。 “……云姨娘先回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通州到泰和县,那也是要走小半天的,更别提是来回了。估计是日夜兼程,先回来报个信……既然是先回来,就说这事多半是谈成了! 锦朝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就点了点头,跟着外祖母回了她的院子,云姨娘正等在西次间里。 她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一片乌青,正端着斗彩茶杯喝一盅甜汤。 外祖母免了她行礼,让锦朝来问话。 云姨娘笑了笑:“我们去泰和县,知县先出来迎接我们,听了我们的来意,连忙请了罗县丞过来。这罗县丞家里有四子,我姐姐嫁给了罗县丞小妾的儿子。” “侄女名素,半年前及笄,长得水嫩清秀,性情温和,比起姐姐当年也是丝毫不差的。本来早定好了本县的一个秀才。不过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罗县丞亲自去秀才家退了亲,几个时辰就把事情办好了。侄女现下正在拾掇,傍晚应该能赶过来。” 锦朝点了点头,问她:“那秀才就爽快答应了?” 云姨娘嘴角微翘:“便是不想答应又能如何,他可不敢得罪纪家。不过他也没反对,他一个穷秀才,还要继续参加乡试,我们给了一千两银子,他什么话都没说。” 锦朝心里松了口气,人没出嫁就好办。等到她过来了自己再看看,给罗县丞一笔钱,以后他女儿要是有能力说动父亲,给她父亲升个官什么的,这就全凭本事了。 能搭上顾家,多少人求之不得。 外祖母道:“走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 云姨娘应诺退下了,外祖母又招过一个婆子:“到库房拿两套婴戏莲纹的金鬓花、嵌宝石累金丝金簪、上好的蜀锦杭绸、一根五十年人参给云姨娘送去。再让李妈妈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婆子退下去准备了。 云姨娘办妥了这件事,以后的富贵还多得是。 锦朝就握着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您也多为我费心了……” 纪吴氏看着她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祖母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这怎么算费心。” 锦朝握着这双温暖粗糙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等到傍晚,一辆青帷马车静悄悄的驶进了内院,到了栖东泮,从车上下面的却是太夫人身边的红人,宋妈妈。随后,一个纤弱的披着藕荷色斗篷的身影踩着轿凳下来了。 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丫头,梳着两个包头,面黄肌瘦的,却拎着一个与她身材不符的包裹。宋妈妈引着两人进了栖东泮的暖阁。 外祖母先去招待宾客了,锦朝在暖阁看着自己给祖母带的几株洛阳红,宋妈妈挑帘子进来:“表小姐,人带来了。”身后跟着的两人鱼贯而入。 锦朝嗯了一声,继续给洛阳红修剪枝桠,也没有看她们。 等她把花枝整理好,才对宋妈妈说:“这洛阳红娇贵,离不得暖房,您得吩咐下人看好,到了春末必定开花百朵,璎珞满身。” 宋妈妈笑着应诺。锦朝这才由青蒲服侍着洗手擦干,坐到太师椅上看着这两人。 站在前方的少女身弱如柳,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我见犹怜。青丝只梳了小攥,簪了云纹素银簪。她低着头看自己的缎子鞋鞋面,身上穿着水蓝色袄裙,看得出来是新制的,有些不合身,更显得她瘦弱。 锦朝淡淡地道:“连人都不懂得喊,先报家门。” 少女手心出汗,攥紧了袖口行礼小声说:“顾大小姐安好,我姓罗名素,爷爷是泰和县县丞。” 她身后的小丫头扑通就跪下了:“奴婢二丫,今年十三岁,是泰和县赵家沟人,昨天被宋嬷嬷买来给罗小姐当丫头的。”这小丫头倒是大胆机灵,也不愧是宋妈妈选的人。 锦朝点头道:“既然都成了罗小姐的丫头了,就换个名字好了,以后叫晴衣吧。” 小丫头没有丝毫不情愿,清脆回答:“谢大小姐赐名。” 锦朝又让青蒲带着晴衣去把行礼放下,给她洗个热水澡,穿件能保暖的棉袄再过来伺候。 锦朝觉得震慑已经差不多了,才笑着对罗素道:“先坐下再说,你可别怕我。” 罗素毕竟是个才十五的小姑娘,刚进到纪家就被纪家的豪奢和成群的仆人威慑住,看到锦朝时又觉得她气定神闲,果然不愧是大家小姐,十分气派……自己就忍不住害怕了。 罗素道:“……小女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大小姐华贵逼人,心生敬畏。” 锦朝苦笑,别人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她可不会。 请罗素坐下,锦朝让采芙上茶,又问她:“你可知,跟我回顾家是要做什么的?” 罗素点了头道:“家父说,是去伺候顾老爷的。”白净的脸蛋上出现一丝红晕,声音又弱下去了。 看来是讲清楚了的。 锦朝继续问她:“你会伺候人吗?都学过些什么?” 罗素答道:“我学过女红、中馈……还跟着姨娘学过琵琶,姨娘曾经是歌妓……来之前,教了我怎么伺候别人……” 话说得磕磕巴巴,这个伺候和上一个显然是不同的。 只要能把父亲留在她那儿,她会什么锦朝都没意见。锦朝很满意此人,除了相貌的优点之外,她性情很温顺,虽然有些胆小懦弱,但是**一番也能堪大用。 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见得多了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顾锦朝端起茶杯喝茶。这个罗素,肯定是要牢牢掌握在她手中的。 C 第三十一章:劝诫 事不宜迟,锦朝第二天就向外祖母请辞,准备带着罗素回去。 外祖母也知道她心中的打算,没有挽留。锦朝便让罗素化妆成一个普通丫头,跟着上了自己的马车,顾锦荣也没有注意到,他拿了好些大舅二舅送的书和砚台,径直上了前面一辆车。 等到了顾家,锦朝带着罗素去见母亲。 纪氏打量了罗素很久,让她退下后闭目点头:“人还是不错的,安排住处了吗?” 锦朝笑了笑:“母亲放心,先安排在鞠柳阁旁边的静安居了,打算明日就和父亲说。” 纪氏沉思了片刻:“她母亲那边,可给了礼?” 锦朝答道:“我先封了一千两过去,等到父亲正式纳了她,再封几十担彩礼。虽然是做姨娘,不过也是原先云姨娘的侄女,她伺候您十多年了,侄女出嫁也该风光些。” 纪氏叹了口气:“云湘当年侍我也是忠心。”又吩咐徐妈妈去静安居教导罗素礼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总没有大家闺秀礼节周到。 锦朝看母亲不再说话了,就让墨玉把母亲的药端过来自己亲自喂,她才走了几日,竟然觉得母亲又瘦了一些,下巴尖得能凿破纸一般。知道她在家里肯定又愁又苦,除了两个姨娘,谁又来陪她说话呢。喝完了药,她拉着母亲的手为她修剪指甲,有毛刺的地方细细为她打磨。 纪氏看锦朝低着头十分仔细地为自己剪指甲,心里一片柔和。 她的锦朝,现在多懂事。做这些事考虑周到,不用她费心指点。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今天是一个碧蓝的晴天,柔柔的阳光洒在雪地上。“……你父亲喜欢谁,好像都是真心的,用尽力气去喜欢。当年喜欢我、喜欢云湘、喜欢宋姨娘,都是这样的。但是这种喜欢都是随着时间渐渐消弭的,那个早死的……反而成了他心中刻印最深的人。她肯定是没有想到的……” 锦朝的手顿了一下,母亲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云湘才是你父亲最喜欢的人,因为在他最想得到的时候得到她,又在他喜欢得最深的时候死了,他对云湘的喜欢就永远不会变了……”纪氏喃喃地说,她转过头看到锦朝正看着自己。反握住她的手,“锦朝,防备着宋姨娘,别的事她或许不会管,这事她肯定会阻止。” “她容不得别人分去她的宠爱……” 顾澜正和宋妙华在亭榭里学针黹女红,她拉着母亲的手,和她说那日在祖家的事。 宋妙华听完后摇头笑道:“想不到咱们大小姐竟然也知道耍心机了……倒是比以前聪明不少。” 顾澜皱了皱眉,细声道:“母亲,您也不急吗,顾锦朝现在我越来越猜不透了……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她身边出了什么能人,那个青蒲,还是佟妈妈?” 宋妙华拿过小绷,小绷上绣着一对黄色鲤鱼,鱼头尾相连,甚是可爱。 她继续在鲤鱼旁边绣上荷苞,淡淡地道:“你管她做什么,人总不会一辈子笨下去……现在夫人久病未愈,要是一不小心香消玉殒了。我便最有可能被扶正,到那个时候,饶是顾锦朝本事通天,她也翻不起波浪了。” 宋妙华心平气和,手指细细地摸过那一对鲤鱼,笑着说:“你小时候我给你做肚兜,你最爱鲤鱼图案的,别的都不喜欢。鲤鱼意头好,多做一些绣样,指不定将来有用呢……” 顾澜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我明白了母亲,现状便是最好的。我只要等着就好了。” 宋妙华侧过正想和她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大丫鬟巧薇匆匆从回廊走过来。 “……姨娘,从随侍处传来的消息。大小姐从通州回来,带了两个陌生丫头回来,一个十五六,一个十二三的样子。” 顾澜冷笑:“许是她外祖母见她身边留香没了,再赏给她的丫头吧!” 宋妙华却蹙起眉:“她外祖母要赏她丫头,用得着一个十二三的吗,还需要事事**!”又看着巧薇道,“我问你,可是和她乘一个马车的?” 巧薇想了想:“那婆子没说,不过她说那个十五六的丫头,生得极其漂亮。” 宋妙华脸色一变,突然站起来。 顾澜看着自己母亲:“怎么了?这丫头有什么不对的?” 宋妙华闭眸细想,过了会儿才吩咐巧薇:“准备几盘点心,我们去给大小姐洗尘接风。” 巧薇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应诺退下,宋妙华见女儿还看着自己,就说道:“你弟弟也刚从通州回来了,去找他说说话吧。这事先不用你管。” 顾澜撇了撇嘴:“您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对顾锦朝厌弃入骨,恨不得没这个姐姐呢!” 宋妙华看着湖水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你这个长姐,现在是要翻天了。” 宋妙华很快和巧薇一起去了清桐院。 顾锦朝从母亲那里回来,白芸在路上就等着她,告诉她宋姨娘来了。 采芙有些惊讶:“宋姨娘这么快就听到风声了?” 锦朝笑笑:“你以为她管理内院大半年是闹着玩儿的吗。”这内院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丫头婆子被她打点过,已经收为她用了。她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整治,毕竟宋姨娘风头正劲。 锦朝却不着急,人既然已经到了,宋姨娘就回天乏力了。 宋妙华看到顾锦朝走进来,站起来笑道:“……送几盘糕点来,大小姐才回来,必定舟车劳顿了。” 又吩咐丫头把食盒打开,摆出一碟碟生小花果子油酥、松饼、佛菠萝蜜。 锦朝吩咐雨桐给宋姨娘上茶,宋姨娘坐下来后也不急,慢悠悠地喝着茶,和锦朝说话:“……大小姐回来得正是时候,老爷很快就要复朝了,最近府里也忙起来,我都没空每天去侍奉夫人了。您能帮着侍奉夫人最好了……不过老爷的恩师林大人估计开年就要高升了,老爷最近也忙,又怕仕途出什么岔子,谨言慎行的,府里今年连适安灯会都没投钱。” 每年适安的元宵灯会,都是适安的几个大户人家出钱办的,顾家一般是出三千两。 宋姨娘这是来劝她的,怕她看不清时局,乱办事,烦了父亲的心情。 顾锦朝心里却知道,父亲的恩师林贤重官是升不上去的。到今年六月,当今穆宗皇上就要驾崩了,他驾崩之后朝野会混乱,随后内阁首辅大臣张居廉连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成把持朝政,户部尚书也由与张居廉关系深厚的陈家二爷担任,林贤重转调浙江巡抚。 父亲虽然不是张居廉麾下的人,但也不属于武将或者贵勋家族的人,在这次朝野混乱中,也勉强保全自身,不过直到锦朝嫁到陈家,他都没有升官。 锦朝笑笑,慢慢道:“倒是可惜了,每年适安的灯会最为热闹了。” 宋姨娘脸色未免有些不好看。 她原以为以顾锦朝的心智,能听得懂她话的意思。她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和自己装傻?还是不死心,得要把人给老爷看过了才算? 宋姨娘心里清楚,就算顾锦朝真的找了个绝色美人回来给顾德昭当妾室,顾德昭也很难同意。她现在阻止她,不过是想为了老爷考虑,别让这个莽撞的大小姐到处给她找麻烦! 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纪氏授意的,这人倒真是越病越糊涂了! 既然顾锦朝不听,她也不想再说了。大不了就是帮她收拾烂摊子擦屁股,以前她帮着做这些还少吗。宋姨娘便一笑,说道:“也是,眼看大小姐及笄大半年了,该考虑婚嫁之事了,此时您可千万得注意着自己。我在回事处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锦朝端起茶杯,慢声说:“雨竹,送客吧。” 小姑娘站在帘子后面很快应了一声,宋姨娘脸一僵……竟然叫个三等丫头送她。 “大小姐不必了,我还是认得路的。”宋姨娘咬着牙笑笑,带着巧薇离开。 雨竹挑开帘子,一蹦一跳地进来,白芸看到便小声说她:“没个样子……” 雨竹吐了吐舌头,她生了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眼睛也圆圆的,十分可爱。 “小姐……”雨竹坐在炉火旁翻着银丝炭,小声地和锦朝说话,“我怎么觉得,宋姨娘笑起来怪渗人的,不像个好人……”她的表情十分认真。 白芸有些恼,这小丫头平时归她**,这在小姐面前说话也不当心! 顾锦朝却笑着问她:“她怎么不像好人了?” 雨竹歪了歪脑袋:“她只有面上的一层皮在笑!其他几层脸皮都在生气!” 顾锦朝听完就笑出声了,连白芸和青蒲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丫头说话也真是好玩。 C 第三十二章:决定 宋妙华只吩咐巧薇注意顾德昭的动静,不再理会顾锦朝。 顾锦朝隔天就去和父亲请安了。 父亲刚和太仆寺少卿在书房商议完事情,换了一身青色直裰出来。顾德昭虽然已近中年,却保养得极好,和那些走马飞鹰的世家弟子不同,他身材均匀修长,五官端正,气质沉稳,一身青色直裰更衬得他清俊非常。 “……你几位舅舅可好,我听说你三表哥刚参加了秋闱,可中了举?”父亲问她。 锦朝点点头:“纪昀表哥过了乡试中举了。也算是双喜临门,嫡子前天满了一岁,行了抓周礼,还抓到了算盘,是极好的彩头了!” 父亲脸上露出微笑:“少年中举,也真是一桩大喜事!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好准备些东西送做礼!”他说起来很高兴,又让管事进来,说要准备澄泥砚、名家字画给纪昀送过去。 锦朝摇头缓缓道:“未必,说不定表哥还要送您礼呢。” 顾德昭心情舒畅,就笑着说:“咱们府上能有什么喜事!” 锦朝站起来,行了礼道:“父亲,女儿前不久去纪家,正巧遇到来纪家探亲的罗素姑娘。女儿见她与云姨娘有几分相似,才问起她是谁,却不想竟然是当年云姨娘嫁到泰和县的姐姐所生之女。” “女儿心里正想着,母亲病重,宋姨娘忙着管理内院,另外两位姨娘难免忙不过来,便征求了罗姑娘父母族人的同意,将她带回来了……” 顾德昭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对,皱着眉问:“你把人带回来做什么!” 顾锦朝笑道:“我说了,父亲身边少了人伺候,我是把罗姑娘带回来伺候您的。此刻人正在旁边的静安居里,您要不先见一面?” 顾德昭脸都沉了,冷冷地看着锦朝:“这是谁的主意,你母亲的?” 锦朝看了一眼父亲紧绷的脸,语气波澜不惊,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道:“母亲都病得这么重了,怎么可能操劳这些事。这是女儿的主意,再者说来,除母亲生了弟弟,顾家也再没有男丁降生,出于传宗接代,为家里开枝散叶的考虑,您也应该再纳一门妾室。” 听到女儿的话,顾德昭有些动怒,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怎么会想做这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帮他的父亲纳妾,这话传出去人家怎么说。你现在就把人送回去,这事不准再提!” 顾锦朝想到父亲会生气,这个节骨眼,自己女儿还要把人找回来让自己纳妾,肯定会让他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父亲手上的青釉彩瓷,还是完好无损的,便继续道:“也请父亲看了人再说吧,不然女儿也会再找别人来。您知道女儿的脾气,您不走这一次,我是不会罢休的。” 顾德昭见她虽然低着头,却不再说话,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两个人静静对峙了半刻钟,他才哼了声:“行啊,你倒是越来越能干了!我只跟你走这一次,但是要我再纳妾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以后你休得再提这件事了!” 静安居种了许多的柳树,罗素透过槅扇,看到外面湖边那些光秃秃的柳树,她觉得有点冷。 晴衣正在帮她烧炉子,徐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却阻止了她,又挥手让她先下去。 她站定在屏风旁边,柔声对罗素说:“姑娘,您梳妆打扮一番吧。” 罗素回过神来,见徐妈妈正看着自己,有些局促不安。梳妆打扮……是不是顾老爷要来了?父亲跟她说过,顾老爷是五品大员,祖家家势更是不得了。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知县了……也不知道顾老爷是什么样子,这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会不会格外威压吓人? 她摸到妆台冷冰冰的金饰。 这些东西好像刺伤她了一样,华丽的珠翠,黑漆红木的家具,丝绸幔帐,还有多宝阁上摆放的精致花瓶玩意儿……这些她原来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只是随随便便用做装饰。 徐妈妈走到她身边拿起篦子,笑着道:“罗姑娘,我来帮你吧。” 她替罗素梳了堕马髻,簪了两朵铜钱大的淡粉的绢花,没有用任何珠翠。耳坠用了温润的珍珠,更衬得罗素脸蛋柔和秀美。徐妈妈看着妆镜里的罗素,笑着同她说:“姑娘和你小姨确实神似,老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这种相似不仅是容貌,还有那种柔婉宁静的气质。 等候在外的品梅进来了:“徐嬷嬷,大小姐带着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便和品梅一起出去了。罗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的手揪着衣袖,眼睛看着窗外结冰的湖泊……也不知道这冬天什么时候过去,以前春天的时候,家里的三哥还能领她到外面游玩。 有人挑开了帘子,罗素便回头看去,是一个很清俊的男子,他背手站着,无声地看着自己。 罗素的脸突然就红了,她突然想起顾大小姐那日呵斥她的话,便强忍着惧怕,站起来行礼道:“小女是泰和县罗家的女儿,见过老爷。”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但是她却用眼角余光看到,老爷的神色放松了很多。他看着自己,目光没有丝毫避讳。 罗素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衣着华丽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没想到是一个风度翩翩甚是清俊的老爷,她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紧张。 他仍旧没有说话,罗素过了好久才敢抬起头,也不敢直视他,目光落在了他腰带系的那块羊脂玉坠儿上,上面青色的缨穗随着窗外的微风轻动。 “叫什么名字?”顾德昭终于问道。 罗素迟疑了片刻,还是答道:“小女名素。” “罗素……名字不错。”顾德昭笑了一下,又对她说,“不用怕,你先休息着。”他挑开帘子出去了,罗素看到帘子放下,却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罗汉床上。 顾锦朝坐在外面的庑廊上喝茶,院子里挖了水池,养了许多莲,都冻得干枯黝黑的,静安居一向没有人居住,也乏人打理,不过以后应该会好起来。 父亲从里面出来了,顾锦朝站起来迎上去,仍旧笑着问他:“父亲,静安居可需要打理一下,女儿看这满池的莲都衰败了。”她看顾德昭神色平和,就知道这事多半成了。 其实,顾锦朝还有些微的失望。 她好像有一刻,盼望父亲出来时还是满面的怒容,然后不纳罗素姑娘。似乎母亲就不会这么伤心,她就不会对父亲这么失望一样。 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就抑制了这种想法,她需要父亲答应。这件事不是她能决定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德昭看着满园的残荷,眼睛微眯,似乎漫朔到多年前一样。在他看到罗素那张和云湘八分相似的脸的时,他浑身的愤怒都被抽离了,他想起当年那个卧在他怀里死去的纤弱女子,她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手又紧紧拉着他的手,声音轻得像病弱的婴儿啼哭一样。 “妾身没用……不能……不能给老爷生下孩子了……”他只记得自己什么都没说,那人的身体慢慢的冷了,冷透了。他抱着她坐了一个晚上。 他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顾锦朝,叹了口气:“朝姐儿,其实父亲知道你在想什么。父亲动怒,也不过是觉得你们这样对宋姨娘,实在是对她不公……她当年以太常寺少卿嫡女的身份嫁给我,却只能做妾,这些年也实属不易。” 锦朝但笑不语,他知道什么,他要是知道的话,后面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顾德昭继续道:“你平日也不要总是欺压澜姐儿,她好歹也是你的庶妹,凡事让着她一些……”话一顿,又说,“泰和县离适安太远,罗素既然来了,就不用回去了。你吩咐人来打理静安居吧,再挑五十担的彩礼,送到泰和县去……” 锦朝答道:“女儿知道了。” 现在管理内院的是宋姨娘,不过纳妾这种事,父亲似乎不太好意思让宋姨娘帮着操办。 父亲回了鞠柳阁,锦朝则去跟母亲说这件事。母亲早就料到父亲会同意,一点都不惊讶,只是让徐妈妈把这件事给几位姨娘和小姐说一声。毕竟一个新人进门,那也算是大事了。 锦朝拿了母亲的对牌去了回事处,母亲身体不适,这事自然就由她操办了。 她吩咐回事处的管事:“……在青莲巷置办一个小院,罗素姑娘先送过去。等到二十五就接过来。彩礼你让人用红担子挑着,一路吹锣打鼓送到泰和县罗家去,弄得气派热闹些。另外派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到小院里去伺候罗素姑娘,再要两个力大些的婆子,吃穿用度一例按照姨娘的来……” 佟妈妈在一旁看着,等管事应诺退下了,她笑着和锦朝说话:“……这一晚,恐怕有人要睡不着了。” 锦朝淡笑:“睡的睡不着,那就得看本事了。” C 第三十三章:纳妾 宋妙华所住的临烟榭前有一口温泉。一到冬天,靠近泉眼的湖面会冒出阵阵水烟,因此才被称作临烟榭。 临烟榭四处都建造了回廊,又埋了许多石缸种睡莲,即便是寒冬,也还开着一朵朵娇艳淡紫的颜色。 顾澜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穿过回廊,看到母亲正站在湖旁边,一阵阵水烟飘起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水面,就连身边的丫头跟她禀报事情,都没有回头。 顾澜看天边挂着淡淡的下弦月,心里一阵不安。她又加快了脚步走到宋妙华身边,拉着她的手要她退回来一些,被水烟笼罩虽然暖和,但是等衣服湿了,风一吹可是很冷的。 “母亲……”顾澜坐在丫头端来的杌子上,跟她说,“您就不急吗,我听下面的丫头说,顾锦朝要给父亲纳妾,父亲都同意了!”她突然想到,“那日顾锦朝带回来的……就是那个小妾吧!” 宋妙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在顾德昭走出静安居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后来回事处、随侍处、马房都派了人过来禀报她,彩礼、丫头、院子,这些东西顾锦朝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 她当时非常吃惊,原本还等着看顾锦朝的笑话,谁知道……顾德昭竟然答应了纳妾! 吃惊过后就是不安,她在沿着回廊走了好几圈都没平静下来,和顾澜一样心急如焚。要知道,她现在倚仗的不就是顾德昭的宠爱吗,虽然她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但是他们家嫡女就有四个之多,自己若是在顾家失宠了,在宋家也不会好过! 她本来以为专宠一年多,自己能怀上孩子的,结果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求了好多药都没起色。当年生澜姐儿的时候是难产,没保养好落下病根,导致现在很难再怀上。 她现在已经觅到了一个良方,调养了三月了,本来还以为可以有机会的…… 老爷为什么要答应纳妾? 宋姨娘转了几圈之后就恨不得冲进静安居看个究竟,倒是是怎样的绝色美人才引得顾德昭不计后果想纳了她。但是现在静安居有护院把守着,没人能进去。这群护院是纪氏从纪家带来的,对纪氏忠心耿耿。 她越来越急躁,到了最后反而冷静下来。越冷静,对她就越有利,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等着老爷把这个妾纳了。宋妙华站在回廊前看睡莲,心里已经拿定了注意。 纪氏和她争了十多年都争不过她,现在加上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妾,就能斗得过她了不成? 顾澜也知道这事自己插不上手,她着急也没有用,因此也不再催促,帮母亲暖着冷冰冰的手。她突然想起每到事情很危急的时候,母亲的手就是冷冰冰的,但是越是如此,她越是冷静。 “我会去见一见你父亲的……这事你不用管,把你弟弟照顾好就行了。”宋姨娘吩咐她。 顾澜还是有些担忧:“您现在就去吗?” 宋妙华的语气冷冰冰的:“急什么,先睡一觉,明天早上再去也不迟。” 第二天宋妙华看着妆镜里自己眼下的淡淡乌青,吩咐巧薇上妆:“不用胭脂水粉,帮我梳好发髻,再用一对青弧玉簪绾发。” 她去伺候顾德昭早膳的时候,特意问起纳妾的事情。 “我听赵妈妈说,老爷您想再进一房姐妹……”她淡笑着给顾德昭布菜,“怎么也没先和我说一声,大小姐做好些事我都不知道,还是管事来找我说的……” 顾德昭低头喝粥,淡淡道:“不过是一房姨娘,就交给朝姐儿办吧,她日后嫁人总是要主中馈的。我不告诉你也是因为你昼夜为家里的事操劳,免得你太过劳累。” “这样也好,府里也八年没添过孩子了,妾室也是有错的……” 顾德昭抬头就看到宋妙华一张还如花似玉的脸,岁月如梭,但是格外眷顾美人,只可惜眼下淡青,可是因为他的事情伤心?还是为家里操劳过多? 他不由得握住宋妙华的手,安慰她道:“看你这些日子,人都憔悴不少。品秀可莫要担心,你为了操劳了怎么多年,我都是记得的。就算有了另外的妾室,又怎么比得过你呢……” 宋妙华继续道:“您也要为后嗣考虑,我是高兴的。只是想到您恩师林大人正要升任之际,纳妾一事,是不是需要再等等……” 顾德昭摇摇头:“朝堂之事是说不准的,最近圣上身体不适,好些日子都没上早朝。政务都是首辅张大人和詹事府詹事陈大人在督办。这纳妾一事却也无碍,只是一切从简不张扬就好。” 宋妙华心里一紧,顾德昭果然不会松口了。 她笑笑不再提纳妾的事,又好奇问道:“那詹事府詹事陈大人又怎么会管到朝堂政事了,他不是辅佐太子的吗?” 顾德昭笑笑:“太子今年才十一,和锦荣差不多大小,况且又懦弱胆怯的,怎么会这些。说是让太子督办,其实实权都在陈大人手里,陈大人也确实是能人,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张大人最为器重他,我看等阁老的位置空缺一个出来,他倒是很有可能成为次辅。” 宋姨娘是内室妇人,顾德昭才敢和她说这些,也知道她不懂这些,更不会外说。 ……锦朝却在静安居里,几个外院的管事、内院的妈妈都簇拥着她。她看着哪些地方坏了、旧了就让他们记下来。 静安居那个衰败的小池塘被填平了,新种上冬青、梅树、石竹,青石甬道旁种上从暖房抱出来的雁来红、虞美人,布置得绿意盎然,花团锦簇。锦朝又让人用青碧重新贴屋檐、斗拱,用黑油漆重新给窗、柱上色,房间里换了一扇更精致的倭金彩画围屏。 她又让人抱了龙泉大瓶、象窑敞瓶放在厅堂里,吩咐人砍了红梅枝桠插在瓶中。 “到二十五那日,剪了红色窗纸、囍字贴在静安居里,”锦朝对徐妈妈说,“虽然不是纳妾的仪式,但是也显得喜庆些。” 佟妈妈笑道:“小姐还是心疼罗姑娘的,这静安居布置得花团锦簇,您多费心了。” 锦朝只是笑笑,她可是一直觉得自己比较自私的,纳妾之事,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罗素怎么想怎么看。因为这事情由不得罗素选,甚至由不得她选。 不过人家也只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这可是她仅有一次的出嫁。即使不能风风光光的出嫁,按照纳采纳征的顺序来走一次,也至少要有个新房。 纪氏还担心锦朝做不好这些,日日都要问她准备的怎么样了,罗姑娘那边可还安好。锦朝就笑着安慰她,不过是纳一个妾而已,当年陈家十公子的大婚还是她一手操办的,那也是有条不紊、没有闪失的。 到了二十五,用一辆红色软轿,把罗素从青莲巷抬进府中。又摆了几桌酒,请了府中姨娘、小姐、管事和有头有脸的妈妈吃酒。母亲都让人抬着出来看了看,锦朝一路跟着她身边。 眼看着快开春了,天气暖和了一些,淡淡的阳光洒在母亲病弱的脸上,显得十分宁静。 父亲穿了一身赭红色长袍,看到母亲出来,大步走到她身边:“……你病得这么重,还出来干什么。” 纪氏淡笑着道:“妾身只是想来看看,咱们府难得有件喜事。” 顾德昭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锦朝却怕他随口说出什么不好的,连忙道:“母亲独居久了,只是喜欢热闹而已。”又低下头问她,“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纪氏不再看顾德昭,点了点头。 斜霄园的梅花早已经谢了,但是槐树开始发新芽了。今天天气暖和,屋檐上的冰凌消融。纪氏让人拿了小绷过来,亲自指导女儿的绣艺。看到她绣的鹤望兰栩栩如生,很是高兴的样子:“若是能用银线刺绣出暗色就更好了……” 锦朝苦笑,她现在的绣艺,就是技艺精湛的绣师都比不过。母亲的针黹女红只是在闺阁女子中算好的,可教不了她了。不过为了母亲高兴,她特地绣得拙劣一些,让母亲多指点一番。 纪氏突然道:“你父亲最喜欢鹤望兰,说它高洁雅致。以前我帮他绣的鞋袜多是这个图样的。”她嘴角带着淡笑,“你云姨娘也喜欢,但是自己绣着不好看,她的孩子快出生的时候,央我给她绣了好几个这样的婴孩物件,襁褓、小枕头、小衣服……” 锦朝难得听母亲提起以前的事,问她:“云姨娘待您好吗?” 纪氏点点头:“云姨娘性子平和。她喜欢孩子,你刚出生的时候,她抱着你就爱不释手,晚上你哭闹不休,也是她最先起身哄你。我反倒赖床不想起来……” 纪氏又有些叹惋:“现在想想,要不是因为那个丫头,她又怎么会死……” 云姨娘的死? 她还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起,锦朝抬头看着母亲,母亲却不再说云姨娘,继续指导她的绣艺。 当年云姨娘死的时候,锦朝还在外祖母家里,对这事并不了解。她只是听徐妈妈提起过,云姨娘是生孩子时难产而死的。 C 第三十四章:内情 锦朝并没有继续问母亲,而是回到清桐院后找来了佟妈妈来问话,佟妈妈是跟着母亲来顾家的老人了,基本这顾家的事她都是清楚的。 佟妈妈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云姨娘也不算是死于难产……” “不算是?”锦朝皱了眉,这是个什么说法。 佟妈妈点点头:“当时云姨娘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误食了催产的汤药。其实谁也不明白,平时她一向喝的都是安胎药,怎么会被粗心的丫头给弄错了。说这误食了催产的汤药,只要云姨娘顺顺当当地产下孩子,那也是没有事的,最多产后调养一番就好了……偏偏又碰上云姨娘难产血崩,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所以奴婢才说,算是死于难产也不算是。” 锦朝想想也觉得不对:“府中怎么会有催产的汤药?” 佟妈妈继续道:“云姨娘姐妹三个都是江南人,当时来给云姨娘安胎的是杭州一个很有名望的大夫,名为苏歧。老爷本来想的是南北的人身体有异,让苏歧给云姨娘安胎比北直隶的大夫好。苏歧一来一去的不便,不仅留下安胎药,还把催产药也先备着,免得等到云姨娘生产时他赶不来,就误事了……” 锦朝手扣在桌案上细想片刻,又抬头问:“那个弄错汤药的丫头呢?” 佟妈妈声音低下了一些:“被老爷下令乱棍打死,后来拖去乱坟岗扔了……另一个和她要好的丫头本想悄悄去埋葬她的,结果到乱坟岗一看,身体都被野狗啃得不成样子了……那个丫头后来到了年龄就放出府嫁了,从此后,顾家就没有丫头知道这件事了。” 锦朝让佟妈妈先退下,自己坐在暖炕上抱着手炉思索。 青蒲见她久久不说话,便问道:“小姐觉得,云姨娘的死有问题?” 锦朝缓缓摇头:“倒不是这样,这事可能确实是巧合。”她只是习惯性地多疑而已,前世嫁给陈三爷,他那三个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互之间咬得死去活来的。还有陈家大爷、二爷等人,他们内院里勾心斗角的人更是多了去了,她当时什么都见多了。 锦朝不再想这件事了,而是笑着问青蒲:“你不去吃酒吗?我看白芸和采芙都去了。” 青蒲摇头道:“奴婢就不去凑热闹了……小姐身边总要有人的。” 锦朝懒懒地躺在大迎枕上:“你也去看看吧,我身边有没人都不要紧,再者雨竹和雨桐还在外面呢。你在顾家一向没什么要好的丫头……借着吃酒的机会,也多认识一些人。” 青蒲性格内敛,不爱与人来往。 青蒲想了想,也不想拂了小姐一片好意,便笑着说:“那奴婢就去看看。要是得了喜糖,给您带一些回来……” 锦朝颔首,又叫了雨竹进来看着炉火。 酒桌设在湖榭旁边了,青蒲走出清桐院,沿着青砖甬道往湖榭的方向走去。刚走到静芳斋外,便看到顾锦荣带着清修走出来。她正要向前给大少爷行礼问安,却见顾澜的丫头紫菱正巧也从另一侧的甬道走过来,正巧和顾锦荣碰上了。青蒲的脚步顿了一下。 紫菱好像在和顾锦荣说什么…… 旁边就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 青蒲原先练脚功,要用二十斤的铁砂袋绑脚,还要做到脚步轻盈。长此以往,她就练得身轻如燕,纵身一跃比常人高出三尺。 她有意想听紫菱和大少爷说什么,便三两下利落上了假山,靠近之后悄悄伏在山后方。 “……紫菱姐姐怎么从湖榭那里过来,是二姐让你去传话的吗?”是大少爷问话。 青蒲嘴角微动,大少爷可从来不会对她们这么客气。 紫菱笑答:“大少爷还不知道吗,老爷新娶了一房姨娘,在湖榭旁边摆酒,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都要去呢。” 顾锦荣疑惑道:“姨娘?我怎么没听说过。” 紫菱道:“别说您了,我们先前也不知道呢!听赵妈妈说,这个姨娘是大小姐从通州过去的泰和县找来的。新姨娘原先是订了亲的,人家两情相悦,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不过大小姐非要这人,仗势欺人地把人家活生生拆散了,带回顾家来。” 顾锦荣可不知道锦朝在通州还干了这些事,他还忙着和几位表兄讨论制艺呢。 他眉头深深皱起:“拆散人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菱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赵妈妈说过……宋姨娘因为这事已经好几夜没睡好觉了。奴婢猜测,也可能是大小姐见宋姨娘太得宠心中不痛快,想闹一闹宋姨娘吧。您也知道她和二小姐近来有矛盾……大小姐的性子骄横,本来老爷是决计不答应的,不过又怎么拗得过大小姐呢……” 青蒲在假山后面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紫菱,竟然在大少爷面前这么污蔑小姐! 顾锦荣更惊讶:“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怎么还帮着父亲纳妾!” 他读圣贤书,觉得女子就该恪守礼节,从父从夫,他就没见过像顾锦朝这么不守规矩的。这也太任性了一些,凭着自己不喜欢,难道就要给父亲纳妾,这是什么说法……还要把人家一对鸳鸯生生拆散,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顾锦朝这样跋扈的世家女子! 紫菱点到即止,不再多说。行了礼道:“奴婢也只是猜测,您可不要当真,也不要说这话是奴婢告诉您的,不然奴婢可会遭殃的……二小姐那里还有差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顾锦荣点头让她退下,又重重地叹气:“我这个长姐……还真是让我没脸面!有的时候……我真是……简直恨不得自己没这么个姐姐!” 清修附和道:“您可别在意了……大小姐一向都是这样的!” 两主仆说完这句话,沿着青砖甬道往鞠柳阁的方向去了。 青蒲站在假山后等着他们离开,拳头都握紧了。她本是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今天也被这紫菱和大少爷弄了一肚子的火气。小姐近日过得有多容易她最清楚不过,处处为了夫人和大少爷考虑,却还要遭人这样的污蔑,身为小姐的亲弟弟,大少爷竟然丝毫不怀疑就听信了紫菱,还说什么‘不想有这个姐姐’之类的话…… 她也不去酒席了,转身回清桐院。 锦朝看到她这么早回来,还很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青蒲深吸了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跟锦朝讲了一遍。“……紫菱是从静安居旁的湖榭过来的,从静安居回翠渲院可断断不会路过静芳斋,恐怕紫菱姑娘早就在那儿等着大少爷了!” 锦朝听完倒是笑了:“紫菱没这么聪明,这话是顾澜教她说的。我就觉得奇怪了,锦荣就算和我相处不多,听多了外面的流言,也不会对我如此反感。原来是有人在后面为我添油加醋啊。今天是让你听到了,没听到的时候肯定多了去了。指不定就说我丧尽天良没有人性了……” 青蒲很犹豫:“您要不要和大少爷解释一下……” 锦朝叹了口气道:“解释什么,我为了夺宋姨娘的恩宠,便想为父亲纳妾。怕他不答应,我还特意去泰和县找罗素回来,不惜把她原来的婚事拆了。她说的都是事实,这些事我确实做了,我也确实做错了……我又能怎么解释呢。” 青蒲知道是这样……可是,可是她觉得小姐是没错的!但是她笨嘴拙舌又说不明白。 雨竹在一旁看着炉火,也听得十分认真。她眨了眨眼睛道:“因为青蒲姐姐是跟着小姐的。” 锦朝看了雨竹一眼,别看这丫头年纪小,一股子的机灵劲儿。她苦笑着说:“你觉得我没做错,因为你是和我一起的。顾锦荣觉得我处处都是错,因为他的心是向着顾澜和宋姨娘的,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她做的事,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和母亲,并没有别的意思。青蒲天天和她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为难之处,如果她不找罗素回来,让宋姨娘继续受宠,等她剩下庶子之后可就艰难了。顾锦荣却一心向着顾澜和宋姨娘,觉得顾锦朝整天都想着为难她们,包藏祸心。 如果是真的不喜欢一个人,那么无论她做什么,那都是错的。 这事情简直太简单不过。 锦朝想起前世,同样是做了糕点给陈玄青,她送给他就被骂不知廉耻。别的小姐要是送了,他却只是温和地夸赞人家待人亲和,旁边的公子哥儿还要跟着调笑他几句。 青蒲静静地看着锦朝,她望着窗外,神情很平和,但是总有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孤独。 锦朝说:“要他看清了顾澜的面目,什么辩解都不需要了,他自然就明白了。” “要是,二小姐她们继续在大少爷面前说您呢?”青蒲问她。 锦朝摇头道:“一过二月初九书院就要开席了,顾锦荣肯定在此之前就会走。先等锦荣离开也好,他在内院总是碍手碍脚的。” C 第三十五章:管教 第二天,罗素要向母亲请安,锦朝早早地去了母亲那里。 罗素作为新妇,穿了湖蓝色杭绸褙子,湘妃色月华裙,耳边缀着小小的珍珠,鬓上用了莲花纹的银鬓花,算是简单又大方。 三位姨娘也早等候在母亲那里,罗素向母亲行了礼抬起头,她那张脸一露出来,三个姨娘都变了脸色。 锦朝嘴角带着淡笑,啜了一口茶。估计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找一个和云姨娘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回来。 宋姨娘却是最先笑起来的:“新妹妹长得如花似玉,我看了都觉得心里喜欢。” 纪氏让罗素走进,拉着她的手柔声问:“昨晚……礼可全了?” 罗素白皙的脸蛋染上几分羞涩,站在旁侧的徐妈妈笑着答道:“喜帕验红了。” 宋姨娘咬了咬下唇,便是她修炼得如何通透,自己心爱的人与另一妙龄女子圆房,那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纪氏就吩咐徐妈妈:“不用汤药,咱们的罗姨娘,说不定会给府里面添丁呢。” 又让墨玉拿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来,是一对嵌黄碧玺的云双龙福寿金鬓花。母亲出手一向大方,她也不缺这些东西。罗素谢了母亲接过东西,几位姨娘又依次给了礼,宋姨娘给一支银鎏金满冠,杜姨娘给了玛瑙佛手形金簪,郭姨娘却只给了一对玉葫芦耳坠。 锦朝看了郭姨娘一眼,她神情不卑不亢,也没觉得自己给的礼太薄。 徐妈妈端了锦杌来给各位姨娘坐,宋姨娘和罗素笑着说话:“我看妹妹觉得眼熟,和我们原先的一位云姨娘长得相似呢,觉得分外亲切。” 罗素声音又轻又柔:“我母亲是原先云姨娘的姐姐,我要唤她一声小姨母的。” 宋姨娘便看了一眼在旁坐着一直没说话的锦朝:“难怪我们大小姐有把握要老爷纳妾呢。” 哟,说到她身上来了。 锦朝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道:“宋姨娘这话有偏颇,人是父亲首肯的,我只是帮着选罢了。” 纪氏淡淡地道:“宋姨娘,你这话可得管住了,别说出去害了锦朝的名声。” 宋姨娘嘴角微动,顾锦朝那名声还用得着自己再败坏吗……面上只能歉意地道:“是妾身错了,这话说得不妥当。” 杜姨娘笑眯眯的,眼角的鱼尾纹都看得一清二楚:“有了新妹妹,宋姨娘是高兴的……” 锦朝便看了她一眼。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锦朝让清桐院的婆子小丫头把清桐院收拾了一遍,原先一些奢侈的装饰就不要了,由白玉和翠玉嵌成的百鸟锦屏也换成了画水墨山水的大理石围屏。屋子里去除一些金饰,看着爽朗许多,又加了淡青花瓠、白色细口瓷瓶,放着从暖房摘来的花。 锦朝又想在院子里搭一架葡萄藤,请了外院的花匠来架好木架,她亲自选了葡萄藤种在院子里,等着春天了,这里就能长出一片阴凉。 雨竹最喜欢葡萄藤,她和锦朝说话:“小时候隔壁宋四丫家里就有葡萄藤,每年夏天紫色葡萄跟琉璃一样一串串挂在藤上,四丫要是高兴,就分一点给我们吃。她们家会摘葡萄去卖,卖了的钱可以吃桂花糖……我们一群孩子馋得不行,有一次悄悄翻墙去四丫家偷,我还被她养的狗咬到了屁股……” 她说这些话都得意洋洋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还很想和锦朝分享自己快乐的样子。 白芸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简直太多嘴了! 锦朝却喜欢雨竹这个性子,笑着告诉她:“以后这葡萄结出来,你想吃就来摘。” 雨竹高兴得欢呼,每日都去看着葡萄藤发芽,眼巴巴地用手指头比又长了多长,回来告诉锦朝。 她嫌葡萄藤长得太慢了:“我每天去看它,它都好像没长一样,小姐您说,这还要多久才能把整个架子都铺满……” 青蒲挑开帘子进来:“小姐,罗姨娘来了。” 雨竹吐了吐舌头,和雨桐一起退出去了,锦朝也坐正了才点头:“请她进来吧。” 罗素走进来,身边只跟了晴衣一个丫头。这丫头养了小半月,气色也好多了,倒是能看出一个模糊的美人坯子。 青蒲端了杌子来,罗素坐下,锦朝看她眼眶微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便也收敛了心神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家了?” 罗素摇摇头:“妾身也知道,我不是嫁到顾家,自然没有想回家的说法。” 锦朝笑了笑道:“你要是想回去,也不是不可的。我派人送你回去省亲一趟便是。” 罗素苦笑:“却也不是……这事妾身遇到好几次了,本来想去找夫人的,但是又想到夫人身体不适不宜操劳这些,才来找小姐说的。我那有两个丫头,海棠和秋葵,都是随侍处拨给我的。按照您和徐妈妈吩咐的话,饮食和穿衣我都不要她们伺候,只让她们守在外面。可是……” 锦朝点头道:“继续说。” “这两个丫头守在外面……好几次老爷下朝来我那儿,她们都直接说我在睡觉还没起床,老爷听到便走了。我在里面听到,其实我没有睡觉,我只是在内室里绣花……”她说着眼泪又落下来,“徐妈妈听说最近老爷常去宋姨娘那里,找我去说了一顿,但是这事我怎么管得……” 锦朝看她哭得伤心,心里却直叹气,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她问罗素:“你知道你是谁吗?” 罗素愣了一下,“大小姐……我……我自然是罗素……” 锦朝继续道:“你确实是罗素,但你还是顾家的姨娘!两个小丫头不懂事,你处罚她们就是,何必弄得自己哭哭啼啼的,让她们涨了威风。” “我……妾身原来在罗家,是庶女,连个贴身丫头都没有。我大姐有一个丫头,大姐待那个丫头很和气的。我以为我和气地待她们一点,她们自然就和我和气……妾身并不懂如何管教丫头。还请大小姐赐教一下,这丫头如何惩治比较好?”罗素的神情小心翼翼的。 锦朝笑着摇头:“这也要我说吗……”吩咐青蒲给她找一件外衣。“那你跟着我去一趟吧。” 锦朝穿好衣服,带着青蒲和采芙、白芸,和罗素两主仆一起往垂花门走去。 罗素很惊讶:“这……这去外院做什么?” 锦朝随意地答:“当然是找人伺候你了。”她跨过垂花门,径直往马房走去,马房的管事听说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跑出来迎接:“大小姐,您怎么有空往这儿来!” 女眷很少出垂花门。 锦朝却道:“找柳妈妈和陈妈妈。”这两个婆子是当初帮她抓留香的两个,胆大心思,而且对她很忠诚,外院有什么事,马房一知道了立刻就能传到锦朝的耳朵里。 管事见是大小姐亲自来找,哪里敢怠慢,亲自去请了这两个婆子出来,还以为她们和大小姐搭上了关系,大小姐可是客气称她们为妈妈的。两个婆子更是又惊又喜,大小姐竟然来找她们了,管事可从来没对她们这么客气过。 锦朝领着两个马房的婆子到了静安居,路上便和她们说清楚了。 “……今后你们就在静安居伺候罗姨娘,要是有人不听姨娘吩咐,只管按你们的处罚就好。罗姨娘性子温和,要是见有人欺负了她或者来闹事的,一律禀了我。你们可愿意?” 柳婆子恭敬道:“奴婢们知道,大小姐待奴婢们好,奴婢们肯定要尽心帮大小姐和罗姨娘做事!” 青蒲在旁边抿了嘴笑,小姐倒真是,这马房的婆子最凶不过,力气又大,一般的护院都不会惹她们,用来伺候罗姨娘,看还有哪个丫头敢造次。 罗姨娘看着两个婆子都长得膀大腰圆的,细声叫了她们的名字,见她们的笑容都十分恭敬,心里更安定了几分。 柳婆子和陈婆子自然高兴不过,这马房的婆子和家眷内院婆子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的。她们在马房一个月才两钱银子,内院婆子最低都有五钱银子,每年冬夏都有新衣,逢年过节的还能拿到主子的赏银。 能有机会来伺候主子,一定要做好,免得被打发了回去。 锦朝刚走到静安居门口,就看到海棠秋葵两个丫头在坐在抄手游廊上嗑瓜子,一边嗑还一边交谈。 “也不知道咱这主子能得宠多久……” “宋姨娘不是说了吗,没多久的,到时候咱俩就能成二等丫头了……” “我看她也就是趁着年轻,咱和她比也差不了多少,有的人就是命好……一步登天做了姨娘了,老爷房里的水莹、碧月两个姑姑,伺候老爷多少年,还没从通房熬成姨娘……”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她们却突然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问道。 “这么说,你们俩想做姨娘了?” C 第三十六章:示威 海棠和秋葵吓得赶忙从栏杆上下来,一看竟然是大小姐来了,她穿着绛红色如意纹缎袄,妆容淡淡的,容色却摄人的美艳。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她们身上,她身旁还跟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站在院子里。 两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锦朝和罗姨娘请安,其中圆脸的丫头稍微机灵一点,声音颤抖地道:“奴婢们遍寻姨娘不到,才歇了片刻的。” 锦朝走到她们面前,两人只敢看着她绣云雀的缎子鞋面。 “我刚才问你们,是不是想当姨娘。谁教你们的规矩,说主子问话可以不回答的。” 两个丫头立刻开始磕头,不停地认错。她们可都是知道留香的事的,大小姐手段狠,阖府里那个丫头婆子敢不听她的话,生怕自己就这样被打出府了,那她们在适安也没有活路了。 “奴婢们不想当姨娘的!不想当的!奴婢知错了,大小姐可要饶了奴婢……” 罗素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锦朝甚至没训斥这两个丫头,没说一句重话,也还没有处罚。她们就怕她怕成这个样子了。 “罗姨娘,你过来。”锦朝招手让罗素过来。 这两个丫头才明白,罗姨娘一大早出门了,原来是去搬救兵了!竟然让她把大小姐给请过来了。 “丫头是你的,你想怎么罚?”锦朝问她。 罗素嗫嚅了片刻,方才小声道:“不如……就在游廊里跪半个……不,一个时辰……” 锦朝点了点头,朝一旁的柳婆子道:“柳妈妈你听到了,罗姨娘说是怎么罚的。” 柳婆子忙道:“奴婢知道,奴婢立刻去拿铲子来。” 锦朝点头表示应允,柳婆子忙去找了一把花园用的锄土的小铲子。 “大小姐,这罚跪为什么要用铲子呢?”罗素问她。 锦朝笑着道:“这都是柳妈妈的主意,我怎么知道。” 柳妈妈却在旁边的小池子里凿了冰块起来,和陈妈妈两个人一起把冰块铺在地上,这才对海棠和秋葵说:“两位姑娘,我们这儿弄好了,你们快来跪着吧。” 要她们跪在那堆又冷又刺的冰上面…… 海棠和秋葵相视一眼,咬咬牙走到冰堆前面跪下来。跪一个时辰的冰总比被赶出府好…… “这儿竟然这么热闹。”门口却又响起一个声音,却是巧薇和紫菱带着几个护院走进来。 巧薇先向锦朝行了礼:“还没见到大小姐在这里呢。奴婢听说静安居的丫头伺候主子不力,特地来管教她们的。没曾想大小姐已经管教了她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锦朝转身看着她,嘴角掀起一丝微笑:“听说?听谁说的?” 巧薇不卑不亢地回答:“是听外面扫地的婆子说的,正好奴婢和紫菱姑娘都路过这儿。” “这静安居倒真是不错,扫地的婆子和伺候的丫头都这么爱嚼舌根。”锦朝笑了笑,吩咐青蒲道,“把外面扫地的婆子给我请进来。” 巧薇这才面色一变,当人是宋姨娘吩咐她时刻看着静安居的动静,大小姐一来她就知道了,这外面哪里来的扫地婆子。“这会儿人也应该走开了,大小姐不必麻烦,奴婢已经训斥她们了。” 秋葵和海棠看到巧薇来,哀求的目光自然都看着她。她们都是为宋姨娘办事的,她们出事宋姨娘却不相救,那可怎么收买人心。这冰跪了一会儿就开始化了,浸透了棉裤,冷得都没知觉了。再这么跪下去,以后肯定会落下风湿…… 巧薇却先不提她们的事,目光落在了柳婆子和陈婆子身上:“这两位是……” “奴婢们是马房的婆子。”柳婆子答道。 “既然是马房的婆子,不知怎么在内院里……” 青蒲上前一步淡淡道:“是大小姐让她们来这儿伺候,这里的丫头不懂事,总得有人管教着。” 一旁的紫菱笑着道:“虽然大小姐是好意,但是……现在管理内院的是宋姨娘,大小姐是不是逾越了一点,马房的婆子怎么有资格伺候姨娘呢,这事您是不是要和宋姨娘商量一下。” 采芙冷声道:“宋姨娘管内院不过是代管,这主中馈的权力可在夫人手里。小姐这儿有夫人的腰牌,自然说话能作数。即便是要质问,那也轮不到你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 紫菱不再说话,心中却憋了一股怒气。她是一等丫头,采芙不过是二等,凭什么敢这么说她! “那……你们也不该这么处罚丫头,她们不过是趁主子不在歇息了会儿,为什么要这么罚她们!” 一旁的巧薇却后退了一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紫菱姑娘说话太不知道分寸了。还是回去和宋姨娘说一声,看能不能给小姐换一个贴身丫头。 宋妙华才管内院管了多久,她现在敢拿这个说事了。 锦朝走到紫菱面前,笑着说:“便是我没有腰牌又能如何,我想让谁伺候谁,我想惩罚谁惩罚谁,那是一句话的事。你不是一向觉得我跋扈吗,我就是这么跋扈的,你暗中去说给大少爷听吧。” 紫菱一愣,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倔强地道:“我又没有说错!大小姐您惩罚下人是应当的,但是……也要适度而行,两位丫头毕竟没有犯大错。” 锦朝没动,青蒲上前一步,想起当日紫菱向大少爷污蔑小姐的嘴脸,她毫不犹豫扬手给了紫菱一个巴掌:“这也是你该对小姐说的话吗!” 重重的一巴掌下去,紫菱头都被打歪,她立刻捂住脸恨恨地看向锦朝。 “你说我狠毒,那我便狠毒给你看看。”锦朝淡淡地道,“你还想看我怎么狠毒吗?不如我把平日你们说给大少爷听的事真的在你身上做一遍,你说,锦荣是不是会更相信一些?” 紫菱后退了一步,她手在发抖。 “你是忠仆,要为你家主子考虑一下,这个牺牲还是值得的,你真的不做吗?”锦朝继续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再让我知道你乱嚼舌根,把这些事添油加醋、是非不分地告诉大少爷,我肯定会赶你出府的,你觉得你家小姐能救你吗?这府里是谁说了算的,你心里明白。” 白芸见紫菱愣在原地,笑道:“不知道紫菱姑娘记性可好,小姐的话你记得住吗。” 紫菱瞪了白芸一眼,不敢再看顾锦朝,退出了静安居。巧薇叹了口气,也行了礼道:“奴婢扰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原谅了。”说罢带着护院退下。 见人都走了,青蒲才低声道:“小姐,总算为你出了口气,这个紫菱真该教训一下。” 锦朝笑了笑:“也该让她试试看什么才叫仗势欺人。免得下次分不清楚,到处乱说去。” 白芸和采芙皆抿嘴笑笑。 锦朝抬头一看,那两个丫头眼眶红肿,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走到她们面前,让两个婆子扶她们起来,这才跪了一会儿,脚已经没知觉了。两个丫头连忙感激道谢,锦朝对她们说:“没真心想罚你们,不过是想让你们看看,到这种关头谁才能救你们。你们心里清楚该怎么办吧。” 脸圆一些的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以后会好好伺候罗姨娘的。请大小姐放心。” 锦朝嗯了一声:“我也不怕你们再有二心,反正两位妈妈是留在静安居了,日后你们要是还有不妥的,两位妈妈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位婆子齐声应是,心中一喜。她们刚才还以为锦朝只是拉她们过来装声势的,没想到真的要留下她们。 白芸领着两位婆子去领衣物,锦朝和罗素一起进了内室。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都要这么处理,你明白吗?”锦朝问她。 罗素看着顾锦朝,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崇拜。眼睛亮亮的:“妾身知道了。” 锦朝出来这么久也累了,带着青蒲、采芙去母亲那里,她一向在母亲那里用午膳的。 C 第三十七章:学业 徐妈妈把静安居的事情都跟纪氏说了。 纪氏失笑:“锦朝也真是……不过这样也好,罗姨娘那边我们总算能放心了。但是这紫菱的事,我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要不是犯了大错,以朝姐儿现在这个性子,断不会让青蒲动手打她的。” 徐妈妈想了想,道:“奴婢听大小姐话的意思,似乎是紫菱常常在大少爷面前说大小姐的不是。” 纪氏神色怏怏:“……和她主子一个脾气的。” “那要不要把大少爷找来,和他说一说这事。”徐妈妈问道。 纪氏有些犹豫:“他后天就要去七方胡同了,这时和他说这些未必好。我总以为他都这么大了,也能明辨是非,这孩子也太不省心了,以后怎么能继承顾家家业……” 不一会儿墨雪又在外头通传,锦朝过来陪她用午膳了。 两主仆不再说话,让人端了小几上来,纪氏病重行走不便,现在都是在内室用膳了。 锦朝进来请了安,又坐在母亲对面,和她说自己最近都在清桐院做什么,又养了葡萄藤。絮絮叨叨地说着倒是觉得热闹,纪氏笑着看锦朝,她在自己面前从来不说宋姨娘和顾澜的事,也不说弟弟和她闹得不愉快的事,似乎一点都不想让她烦心。 菜端上来了,紫砂锅装着天麻炖乳鸽、一叠清蒸鲈鱼、一碟糟鹅掌、一碟嫩黄瓜,鲈鱼和鹅掌都是给锦朝准备的,纪氏现在只能吃极为清淡的菜。锦朝替母亲盛了一碗汤喂她喝。 纪氏想了想,才道:“你弟弟的事……你可得要听母亲的话和他相处好些。你毕竟是姐姐,他现在年纪还小,不能明辨是非,可别和他太疏远了……” 锦朝的手顿了顿,今天上午静安居发生的事母亲肯定知道了。 她点头道:“我知道,母亲不用担心。” 第二天,锦朝站在葡萄架下看了看,让佟妈妈找外院的人来在藤蔓下面放石桌石墩的,到了夏天也好乘凉。又吩咐她去静芳斋看看,锦荣是不是准备动身去七方胡同了,如果是的话,记得回来通知她一声。 下午她回到暖阁,把春末里要开的石竹、剪秋萝修整好。又到书房练了半个时辰的琴和书法,才在贵妃榻上躺了一会儿,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窗外传来细密的雨声。 她打开窗棂看,一股潮湿的雨气迎面扑来,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打在窗外一株芭蕉树上。 青蒲快步走进来:“小姐,您终于醒了,佟妈妈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奴婢看您睡的香就没有叫您。” 锦朝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定要当着她说,竟然一直在这儿等着她。洗了脸走到西次间,佟妈妈正坐在锦杌上,朝着门的方向张望。 锦朝的脚步不自觉快了,“佟妈妈,有什么要紧事?” 佟妈妈看到她,连忙迎上来:“奴婢也不知道这事算不算要紧……但是您吩咐我注意大少爷进学的事,我想还是得和您说一声。” 锦朝再请她坐下,问她:“怎么,大少爷明天就要动身了吗?” 佟妈妈摇摇头:“却也不是……奴婢是听大少爷院里的清然说,大少爷不打算去七方胡同继续读书了,他昨天去见了老爷,想让老爷给他请了西席就在咱们顾府读书。说这样照看夫人也方便……老爷有没有同意奴婢就不知道了,但是老爷似乎也没有拒绝。” 锦朝手中的茶杯重重扣在了桌上,心中怒火已经起来了,她深吸了口气,对佟妈妈说:“这事确实要和我说一声,您做得很好!”又高声叫青蒲进来帮她换一身衣裳。 佟妈妈想了想,大少爷不在七方胡同读书虽然影响了学业,却也是为了夫人,算是情有可原的。不知道小姐为何动气了,这又是要去哪里……她却没有直接问,而是说:“小姐,这事需不需要告诉夫人?” 锦朝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房里还有白芸在看着炉火,青蒲正在帮她梳发髻。 “这事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谁说出去了,我肯定要责罚她的。”她见青蒲拿起了一对猫眼石耳铛,又说,“梳好髻就行了,去拿伞来。今天父亲在哪里歇息?”后面那句问的是佟妈妈,锦朝特地让她注意此事。 佟妈妈忙说:“在静安居罗姨娘那里。但是……小姐,这天都要黑了,还下起雨了,您不如明天早上再去。” 锦朝摇头:“这事拖不得。”她看佟妈妈神色还有些迷惑,似乎不太明白,又解释道:“顾锦荣回家这么久,去探望母亲又有多少次,每次有多久?因为母亲不去七方胡同读书简直就是笑话!这主意是别人告诉他的,他的个性听风就是雨的。要是让他留在顾家读书,那还得了……” 不知道谁给他建议让他留在顾家,简直就是荒谬。 顾锦荣的学业本来就是一般了,在七方胡同只能勉强跟上。他又特别容易被环境影响,顾家没有别的子弟陪他读书,一个人请了西席教?恐怕没几天就不成样子了! 他要是真留在顾家了,宋姨娘或者顾澜在暗中让人引导他一下,教养得更差些,以后就真没救了。 锦朝让青蒲撑着伞,两人便往静安居去了。 雨虽然不大,但是也湿了鞋袜。锦朝刚到静安居就被柳婆子看到了,连忙请她到了耳房,又捧了手炉、端了热茶过来。“还下着雨呢,大小姐怎么到静安居来了。” 锦朝把茶递给了青蒲,她护着她不被雨淋,自己却湿了小半个肩膀,现在也该暖和一下。 “找一身衣服给青蒲换了,我要去见老爷。” 现在静安居都是锦朝的人,她的话这些丫头婆子自然不会说半句。柳婆子去找干净的衣裳了,陈婆子领着她去东次间:“罗姨娘正和老爷用晚膳呢,晴衣伺候着。小姐您在这儿等着,免得淋了雨。我就去里面通传一声。”让她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 锦朝看了看正堂外,天已经全黑了,雨帘细密,什么都看不清。 陈婆子请她过去。 到了东次间,迎面却是一阵暖意。罗姨娘站在父亲旁边帮他布菜,落地灯罩的光芒下人亭亭玉立,点头朝她笑笑,脸上有几分羞色。 锦朝看到桌上还有一副动了的碗筷,再看到旁边的秋葵手里正拿着筷子,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儿。罗姨娘和父亲同席吃饭……不过这事她也不想管,而是向父亲行了礼道:“……女儿听说锦荣想在家里请西席授课,已经请示了父亲,不知道父亲怎么想?” 对于父亲这样的人,还是直接问比较省事。 顾德昭笑着让自己女儿先坐下,又吩咐秋葵给她备下碗箸。“你着急来,肯定还没吃晚饭吧。锦荣是和我说过此事,他心疼你们母亲病重,想在家里能伺候着,这也是百行孝为先……虽然有些影响他的学业,请了原来在国子监教书的郭先生来教他,也应该是无碍的。” 锦朝摇头道:“父亲,虽说锦荣是想尽孝,但是您也知道母亲的。她肯定希望锦荣在七方胡同读书,而不是在家里伺候她……要是锦荣制艺有成,三年后中了举回来光耀门楣,可不更是尽了孝道了。” 顾德昭一时沉默,不过片刻就问:“你是不希望他在家里?我以为锦荣在家里,你们两姐弟能更亲密些。” 有顾澜在,顾锦荣在家里越久他们恐怕就越生疏。 她不说这个,而是继续劝道:“父亲您也清楚,锦荣可不是醉心学业的人,要是让他在家里读书,恐怕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最近永阳伯的三公子又爱来找他玩,您是知道这位三公子的……锦荣前不久还和他一起到郊外走马。” 永阳伯家三公子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家里几个兄长都在七方胡同读书,他偏偏不去。又是最小的嫡子,永阳伯和伯夫人也管不了他,染得一身豪奢气。这事锦朝早就知道,但是她和顾锦荣的关系已经不好,不想为了这事去惹了他,所以一直没有说过。 旁边的罗姨娘也轻声道:“我看大小姐说的有理,大少爷还是要以举业为重,可不得听了二小姐的话就想一直留在家里了。” 顾德昭皱了皱眉,问罗素:“这主意是顾澜出的?” 罗姨娘曲了一下身:“妾身是听下人们说的,二小姐常找大少爷,和他说要是去了大兴县,两人可要很久都见不到了……不过妾身也不知道大少爷竟然真的来和您说了。” 顾德昭就变了脸色,要是为了纪氏,顾锦荣不想去七方胡同还是情有可原的,但要是为了别的…… 顾德昭回过神,便让锦朝先回去:“……这事我明天会和他说清楚的。” 罗素说要送她到门口,锦朝看她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也没有拒绝。两人走到庑廊下,看着茫茫的雨,罗素低声和她说:“大小姐,那话妾身是听秋葵说的,她和二小姐房里的木槿交好……秋葵似乎还知道二小姐一些事,您明日要不要找她问话?” 锦朝道:“……先不必,等到需要的时候我回来找她的,这次多谢你了。”她没想到罗素会突然开口把问题引到顾澜身上,现在看来她虽然怯弱,却也不算笨。 罗素笑了笑:“大小姐不必客气,都是妾身该做的。” C 第三十八章:质问 顾澜正在翠渲院的小厨房里看着,父亲最近多流连在罗姨娘那里,宋姨娘看着便憔悴了许多,她暗自心疼,想给母亲熬一盅滋补的汤。 紫菱过来说:“……大少爷来了。” 顾澜接过木槿递过的帕子擦手,吩咐厨房的婆子小心看着砂锅的火候,踏进了院子的庑廊里。又看紫菱面部的红肿还未完全消散,皱了皱眉问她:“你没用药膏涂吗?” 紫菱小声道:“奴婢以为要给大少爷看的……” 顾澜直骂她愚笨:“他现在忙着自己读书的事,顾得上看你的脸吗,你算什么东西!”这种小伎俩使了一次就别在有第二次了,顾锦朝又不是没事就扇紫菱的脸玩。 想到巧薇跟她说,紫菱这丫头不能多留,她心里又一阵烦躁……果然还不如木槿机灵。 看到顾锦荣站在厅堂前的庑廊下,旁边还有丫头端来的杌子,他却背着手看庭院里新种的一株美人松。他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顾澜心想,他一有烦心事就坐立不安的。 顾锦荣看到顾澜笑着朝他走来,想到自己前日还兴高采烈地和她说能留在家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二姐,我过来和你说一声,我不能留在家里读书了。” 顾澜错愕:“怎么,爹爹不同意吗?” 顾锦荣咬着牙道:“父亲本来是同意了的,是昨晚顾锦朝连夜去找父亲,要他改变主意!”他说着又抱怨顾锦朝,“我现在什么都不顾问她的!她为何非要管我的事!” 顾澜笑了笑,安慰她:“也许长姐是觉得你在家里多有不便吧……怕耽误了你的学业。” 顾锦荣哼道:“她怕耽误我的学业?她是怕我分了母亲的宠爱吧!平日每天都去母亲那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孝顺似的。再者我要是走了,她以后欺压你岂不是更方便了,她这么自私的人,怎么可能是为了我的学业!” 如果顾锦荣去七方胡同读书了,当然是对她没有益处的。顾澜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告诉了长姐,唉,本想着你要是能在家里,也可以多陪伴着母亲,她的病能好得快些……” 顾锦荣在庑廊下气得团团转,想了又想:“算了,我要去找她说话!她这段时间做的事情也太过分了……!”又高声叫清修和清安,要去清桐院。 顾澜拉都没拉住他,这个顾锦荣说话一向没有分寸,要是在顾锦朝面前说漏了什么可怎么好!她喊了他几声,他人却已经走出翠渲院了。紫菱小声问:“小姐,大少爷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烦不是好事吗……您怎么还不愿意他去呢。” “你懂什么……”顾澜瞪她一眼,又泄了气,算了,等他们姐弟狗咬狗去,要是闹翻了更好。 锦朝还在窝在暖和的大炕上做针黹,这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又冷了下来,不好出去走动了。 佟妈妈在旁看着,问她:“大小姐这做的是什么?” 锦朝道:“这是护膝,做给锦荣的。”虽然就要开春了,但是天气还冷,他们在大兴读书的子弟肯定会早早换了棉裤,等到了坐下来听先生授课又会觉得冷。给他做了外穿的护膝,冷的时候穿上,要出门再解下来便是。 两人毕竟是亲姐弟,关系不好也惹得母亲伤心。锦荣既然喜欢别人讨好迎合他,那她投其所好便是。锦朝知道自己的性格也是倔犟强硬的,但是顾锦荣却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这个弟弟还得哄着来,他毕竟还小。 护膝面子用的是沉香色绸布,里面缝两层绸布,又塞了软和的棉花,她又在绸布上绣了喜报三元的图样,现在正是穿针收边的时候。这东西她早小半个月就开始做了,把边收好就算是做完了。 供奉了菩萨的长案上点着檀香,一缕缕淡蓝的烟细细升起来,门外雨声淅沥,更显得格外宁静。 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雨竹和雨桐。 青蒲便走出屏风挑开帘子,看到游廊里走过来一群人,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看,和锦朝说:“小姐,是大少爷带着他两个书童过来了,似乎是直接闯进来的,两个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锦朝叹了口气:“该是来问我他读书的事,你放他进来就是。” “顾锦朝!你可在里面!”顾锦荣高声喊着进了东次间,给他打伞的书童收了伞站在门外。 锦朝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披风,顾锦荣已经走过了屏风,他穿着石蓝色直裰,发梢微湿。清秀端正的脸上,一双眼眸正阴沉地盯着她。 锦朝却不恼,走到他身边想给他披上披风:“你这冒着雨也来了……” 顾锦荣一把打开她的手:“我不要你假惺惺的!” 锦朝收回手,笑着说:“那你自己把披风披上吧,要是受寒了可不能启程去大兴了。” “谁说我要去大兴了!”顾锦荣瞪着她:“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情!为什么要找父亲多嘴!你怕我在,母亲就没有那么宠爱你,还是你怕我在,陷害二姐就碍手碍脚的!” 话问得一声比一声高,佟妈妈和青蒲都被他震住,白芸和采芙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锦朝放下手中的披风,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 顾锦荣冷笑:“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把留香打疯了赶她出府,因为紫菱帮她求情就指示青蒲打她,还非逼着父亲纳妾,你不是这样的人难道我才是?二姐才是?这些事都是你的事,我没有说话的余地,但是你别管我的事,我想在哪里读书就在哪里读书!用不着你多嘴!” 锦朝的心瞬间凉透了。 她反倒又笑起来:“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顾锦荣继续道:“你别说又是二姐诬陷你!我告诉你,这些事我都是找府里面的人问过的!你怎么能这么想二姐,二姐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好,她还经常劝我不要和你冲突,说母亲会不高兴,我为了母亲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来了。你……你真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歹毒吗?” 锦朝瞥了顾锦荣一眼,坐回大炕上拿起自己刚做好的护膝。 “这么说还是有人告诉你,你才会去问的?”她继续说,“如果顾澜真是想我们和睦,她会告诉你这些事吗,她会偶然提起让你自己去查吗?” “顾澜为了你好,会让你留在家里读书吗?”锦朝的声音很平静,很淡,但是四周都没有一点声音,反而格外的清晰。 “她是想拖累你的学业,让后最后变成一无是处的公子哥。而我又何必和你争母亲的宠爱,母亲最宠爱的一直都是你,你在她膝下长大的时候,我远在纪家……” “至于你说我陷害顾澜,我作为顾家嫡长女,为什么要去陷害她,我想要她的什么东西吗?谁在陷害谁,你究竟分清楚没有?从静安居回翠渲院,紫菱会经过静芳斋外吗?她是早就在那儿等着你了。” 顾锦荣以为锦朝会如原来一般狠狠瞪着他,或者是骂他,但是她没有。 她连看都没看他。 窗外雨淅淅沥沥,槅扇开着,能看到院子里新搭好的葡萄藤。锦朝转头看着窗外,柔和的侧脸平静如水。 顾锦荣的气焰突然就消失了,他仔细想着顾锦朝说的每一句话,其实她说的很有道理……他脸色一白,怎么可能呢,二姐待他一向如此亲和友善,不可能会在心里算计他! “你休想诬陷二姐。”顾锦荣的声音弱了,“你有什么证据不成?” 锦朝道:“我是你的嫡亲姐姐……为什么要害你……”声音低了下去。 顾锦荣看她转过头,才知道为什么她不看他,她竟然哭了。 他一时间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顾锦朝哭。 他一直觉得顾锦朝不会哭,她这么嚣张跋扈,谁能让她哭呢。 他想起顾锦朝十岁的时候,非要和他们一起玩秋千。顾澜荡秋千的时候摔倒了,哭得眼泪汪汪的,父亲、几个姨娘轮番的安慰她,自己还要去寻窝丝糖逗她开心。顾锦朝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人转身走了。大家找了她好久才在一个院子的耳房里找到她,父亲骂她到处乱跑,她还是倔强地看着他们,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根本不是她在破落的院子里躲了一晚上一样。 “你……”顾锦荣想说什么,他甚至想替她擦一擦眼泪。 “我累了,大少爷记得自己离开吧。”她起身向内室走去,青蒲也跟了上去。 C 第三十九章:离去 佟妈妈叹了口气,大少爷这些话说得太重了。 她走到锦荣面前行了礼:“大少爷能否听奴婢一句话,奴婢以前是服侍夫人的,大少爷可还记得?” 顾锦荣一看佟妈妈,点头应是。这是原先帮母亲管理田庄的佟妈妈,后来分给顾锦朝的。 佟妈妈笑道:“我们大小姐惯不会示软来讨好别人的,她这个脾性和您外祖母最像了。但是大小姐不说,却不是因为她心里不在乎……只是她的性格比较要强而已。” 顾锦朝的哭确实震慑到了顾锦荣,比顾锦朝骂他几句说他几句管用多了。他甚至感觉到心里些微的心痛,也许正是血脉相连的影响……顾锦荣的声音平静了一些:“佟妈妈,我也并非存心惹她伤心,只是长姐她有时候做的一些事,确实太过分了一些。那个丫头留香……” 佟妈妈道:“您肯定是听二小姐说了这件事的,那奴婢再告诉你奴婢所见之事。” “留香姑娘三番四次偷小姐的东西,小姐宅心仁厚,并没有处罚她。但是她却私自串通别人,将金丝髻头头面的事告诉了二小姐,二小姐想因此说夫人的不是,不想气得夫人发了病……大小姐这才忍无可忍,想把那丫头逐出府去。那丫头是自己把自己吓疯的,小姐可真的没让人打她。” 顾锦荣瞪大了眼:“串通二姐?” 佟妈妈笑着继续道:“您二姐可是深藏不露的。大少爷聪慧,回去仔细一想便能清楚了。” 顾锦荣心里一时纷乱如麻,那就是说……他不仅错怪了长姐,还帮着二姐气自己的母亲?这怎么会呢,二姐对母亲极好,还经常去伺候她呢! “那……纳妾之事,总是她拆散了人家,又逼迫父亲的吧!” 佟妈妈摇头道:“罗姨娘家是泰和县罗家,她祖父是泰和县县丞,听说小姐想找他孙女送进咱们府,亲自就把罗姨娘原来的婚事给退了。罗姨娘根本没和她这个姻亲见过面……何况如果老爷真不想纳妾,谁又能勉强他呢。大少爷也真不该为这件事生大小姐的气……大小姐这也是为了你的。” 顾锦荣觉得莫名其妙:“她做这些事,不就是想报复二姐吗?” 佟妈妈继续解释道:“大少爷,您想想,要是只是单纯的想纳妾。大小姐又何必从泰和这么远的地方把人找回来呢。她就算是气二小姐,也没必要和宋姨娘针锋相对。” “……您说说,要是夫人真有什么不测,宋姨娘又生下庶子,是不是会被扶为继室?到那个时候您岂不是就有一个嫡出的弟弟了,宋姨娘为了这个孩子,肯定会对您做很多事的。” 顾锦荣脸色数变,他毕竟年龄不大,看不透其中的原委。但是佟妈妈说的这些话确实合情合理。 他有些犹豫:“但是,宋姨娘和二姐平时待我好,就算宋姨娘成了父亲的继室,那她也是同样……” 话还没说话,他自己就觉得自己愚蠢了。 宋姨娘怎么可能对他不好呢,他可是顾家唯一的嫡子。但是她要是生了庶子,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佟妈妈,你叫顾锦朝出来,我当面问问她是不是如此。”顾锦荣心里还是犹豫的。 佟妈妈笑着摇头:“您这么说大小姐,她还想见你吗?”她走到大炕边,拿起锦朝刚做好的护膝递给顾锦荣,“大少爷收下这个,这是小姐给您做的。说怕倒了春寒,您在大兴读书会冻着。” 顾锦荣拿着这块软和的护膝,手不自觉捏紧了。 她刚才是在帮他做这个东西吗,上面绣的喜鹊、元宝都十分好,针线密密的,喜鹊活灵活现。 ……他刚才那么狠毒地说她。 顾锦荣倒抽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透着寒意。 顾锦荣再看了一眼锦朝离去的方向,一句话没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清桐院。 佟妈妈这才进了内室。 “大小姐,奴婢已经和大少爷讲清楚了。您刚才哭得真好……” 锦朝叹了口气道:“虽然早料到他会来找我闹一闹,也想趁机把话都说明白。但是你听他说的那些话,也确实太没有分寸了,顾家要是交到他手上可是命途叵测……我是真的寒心。” 也不知道那些话顾锦荣信了几分,他和顾澜可是有十多年的情分在的,她那一席话虽然能动摇他几分,却不会完全让他醒悟。顾锦荣这个性子,要想真的打醒他,非得是迎头一棒不可。 “把那些事解释给大少爷听也好,免得他以后总是听二小姐的话。”佟妈妈点头,“那大少爷进学这事怎么办,您还任他在家里请西席?” 锦朝道:“他要是听信了我的话,就算只有几分的相信,也不会想留在家里了……等他明天去给父亲请安后,我们再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 这事她也有错,她这个弟弟必须要哄着才高兴,而且又容易被旁人左右。她早该让他对顾澜提防起来,只是锦朝说的话顾锦荣未必会听,要是佟妈妈说的他还会信几分。 锦朝第二天早早去和父亲请安,特地和父亲谈论锦荣的读书制艺,父亲听得连连点头,他这个女儿别的不说,在读书方面是比别的世家女子强了不少,说起来也是有理有据的。 谈的时间长了一些,就碰到了来和父亲请安的顾锦荣。 顾锦荣走进来看到锦朝也在,一时间愣住了。顾锦朝却像没看到他似的,也不和他打招呼,向父亲告退之后就离开了鞠柳阁。 也同样是没有看他一眼…… 顾锦荣心里一堵。她是彻底伤心了,才连看他都懒得看,说也懒得说,全然的不想理会他了。 想到昨天她转头过来,莹白的脸颊上沾着泪水,那目光失望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滔天大错。 顾德昭和他讲读书的事:“……你长姐刚才跟我说,你要是不想离家太远,在适安倒还有个鹤鹿书院,虽然没有七方胡同的周先生授课好,但是主讲的也是国子监退休的范夫子……” 顾锦荣这次打断了父亲的话,毅然说:“儿子觉得还是七方胡同好,就不去鹤鹿书院了。” …… 锦朝回到清桐院不久,佟妈妈就过来禀报:“小姐猜得对,大少爷那边正收拾箱奁要去大兴了。” 锦朝松了口气,他终于肯去七方胡同读书了,那这么说来,自己昨天和他说的话也是有用的。 她吩咐佟妈妈:“给清桐院送几盒点心、几块砚台去,也算是我们送他了。” 佟妈妈疑惑道:“您不去送他?” 锦朝摇头:“不用去,去了反而不好。” 顾锦荣二月初五才离开顾家。适安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也终于晴朗了起来,小厮早套好马等在内影壁旁边。顾澜、顾汐、顾漪还有宋姨娘都来送他,止步在垂花门,顾澜却特地把他送到了影壁。 他穿了一身簇新的竹青色杭绸直裰,遍寻都没有看到顾锦朝,站在青帷小油车面前踌躇了一会儿。 “锦荣是在等长姐来吗?”顾澜道,“都这么晚了,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顾锦荣下意识地说:“她或许是有事在忙吧。” 顾澜一愣,旋即笑笑 她总觉得顾锦荣这几日有些异样,却说不明白哪里异样。似乎和她没这么亲密了…… 那日顾锦荣去找顾锦朝,听说是大闹了一场。但是现在清桐院没有她的人,上到有品阶的丫头下到粗使的婆子,个个都是嘴巴死紧撬不开的,顾锦荣也没来找她问话,也不知道那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柔声道:“你还不走,晌午之前可就到不了大兴了。我给你备的笔墨纸砚带走了吗?” 顾锦荣点点头,又仔细看着顾澜……她笑得温和宁静,和自己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她真的想挑拨自己和锦朝的关系吗?真的想让自己变成一事无成的富家公子? 他却又不太确定,对着顾澜还是不自觉地温和下来,道:“那我走了,二姐要保重自己。” 顾澜点点头。 马车嘚嘚踏出了门。 C 第四十章:病情 二月过了花朝节,天气就渐渐转暖。丫头婆子们的棉袄也换下了,锦朝的暖房里一些早春开的花都搬了出来,送到母亲房里几盆青龙卧墨池的牡丹,又给父亲送了几盆白色山茶。她院子里的葡萄藤抽出新叶,沿着小池子的一座木架上爬满了藤萝,锦朝就搬了几株莲瓣兰放在藤萝之下,相衬相托,十分有趣。 罗姨娘和几位姨娘不熟悉,相互也没话可说。顾德昭去上朝的时候,她就来找锦朝说话。 她看锦朝布置这些,觉得十分有趣,笑着道:“……弄得像隐居的闲士。” 锦朝也是打发时光罢了,跟她说:“你要是觉得好,我搬一些花去你那里。” 罗姨娘眼睛亮晶晶的:“您暖房里那两盆淡绿的山茶花不错。” 锦朝就让丫头把那两株山茶花搬给罗姨娘,花还是外祖母送来的,最近才开始开花。又让丫头捧了一盘子榆钱饼给罗姨娘,“初晨就摘了一奁的榆钱,和鸡蛋白面一起摊的饼,尝个新鲜。” 罗素笑着接过了:“我原先家里就有两株榆钱,春天的时候姨娘在树下垫了草席,风吹过来榆钱落如雨,她就给我做榆钱饭吃……”她侧头看旁边贴梗海棠开出的灼灼红花,突然神情就寂然了。 她还小,总是要想家的。 锦朝跟她说:“父亲鞠柳阁旁边就种了榆钱树,你要是想看榆钱雨了,就去看看。” 时间到了晌午,父亲马上要下朝了,罗素便回了静安居。 锦朝洗了手,准备带着新做的榆钱饼去母亲那里,却看到雨竹从暖房里跑出来,一边向她跑一边说:“小姐……你快过来看看,暖房角落里有个洞!” 暖房里有洞? 锦朝有些疑惑,带着青蒲和白芸跟在雨竹后面进了暖房。 “……奴婢刚才把那两株山茶花搬开,就看到后面脑袋大的一个洞。”雨竹指着放山茶花的架子对她们说。 锦朝正要俯身看,青蒲拦了她:“怕是什么东西伤了您呢,奴婢来看。” 锦朝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些。青蒲慢慢接近花架,为了透光方便,暖房用的是高丽纸糊窗,再加上一层玻璃,但是这个角落没有玻璃,窗纸破开了脑袋大的洞,却也没看到别的东西。 突然,花架下传来什么东西动弹的声音,青蒲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回来。锦朝凝神细听,却听到类似猫叫的声音,她走上前伸手要拉开花架,青蒲想拉住她:“小姐,万一是有毒的蛇虫之类呢……” 锦朝摆摆手道:“没事的。”拉开花架后,大家才看到花架里乱七八糟垫着枯萎的杂草和布条,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奶猫正趴在杂草堆里,伸着尾巴颤巍巍的。 “一只奶猫啊,把青蒲姑娘都吓住了。”白芸笑道。青蒲平日沉稳安静,难得看到她担惊的样子。 大家都跟着笑了。 锦朝说她:“原先和外祖母一起去田庄,你还敢捉毒蛇呢,现在胆子也没那么大了。” 青蒲脸色微红,她好些年没见到过蛇了。 “小姐,这猫怎么办呢?”雨竹问她。 锦朝也不知道:“该是母猫看暖房暖和,就跑进来做了窝。且等等看母猫会不会回来衔它走吧。” 雨竹小声道:“我听我祖母说,奶猫要是见了人,母猫就不会要它了……” 锦朝决定再等等看,也没有去动它,把花架搬回原来的位置等着。结果一整天母猫都没来过,奶猫饿得咪咪哀叫,到了第二天中午,声音都弱了。 锦朝想了想,对雨竹说:“还是把它抱出来吧。找一个笸箩垫几层棉布给它做窝。” 雨竹这一整天都急得抓耳挠腮的,听到猫叫就冲进暖房看,恨不得就把猫抱起来摸摸它,现在听到锦朝的话自己高兴得不得了,说了声:“奴婢立刻就去!”在耳房里找了个笸箩跑进暖房。 佟妈妈过来的时候,就看着这只站都站不稳的猫趴在笸箩里舔牛乳。雨竹蹲在一旁抱着肩看它。 锦朝坐在大炕上做女红,薛师傅给她的功课,绣婴戏莲图的手帕。 “小姐开始养猫了吗?”佟妈妈打量那只猫,说:“只是怎么找了这么一只奶猫,不如奴婢给您寻摸一只白色的波斯猫?” 锦朝笑了笑,“昨天在暖房里发现的,就当养着玩了。”她可不想花时间去伺候一只娇贵的猫,放下小绷,问佟妈妈找她有什么事。 佟妈妈脸色一肃,道:“奴婢听闻,昨晚夫人一整夜都没睡着,咳得很重……恐怕是病情又反复了。” 锦朝惊讶地抬起头,手里的针捏紧了。今天是三月初四……前世母亲病死,就在一个多月后! 她以为母亲的病情已经轻了许多,柳大夫不是说好生调养着还是能有几年的,怎么这么快就加重病情了!她连忙问佟妈妈:“让柳大夫过来看没有?” 佟妈妈道:“夫人让几位姑娘瞒着,要不是奴婢打通了扫地的婆子,还不知道呢……怎么可能兴师动众地请柳大夫来。” 锦朝咬紧嘴唇,青蒲却突然惊叫一声:“小姐,快把手松开!” 她手捏得太紧,绣花针都刺进肉里面了,锦朝却丝毫都没察觉到痛。佟妈妈一看也惊住了,赶忙上前掰开小姐的手,让青蒲把针取出来,血珠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雨桐和雨竹飞跑出去找止血的药,锦朝却拿过一旁的布帛擦了擦血,让她们回来:“小伤而已,用不着上药。佟妈妈,你现在就去禀了我父亲,派一辆车去接柳大夫来。青蒲,你跟我一起去母亲那里。” 她站起来觉得自己心里发冷,都是她的错……她以为母亲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几个月都没有重视她的病情。难道母亲还是会在四月十八病逝?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绝对不行! 佟妈妈也不犹豫,立刻就去了鞠柳阁。锦朝由青蒲陪着去纪氏那里。 她们还没踏进屋,就听到纪氏压低的嘶哑的咳嗽声,锦朝就想起她昨天来,母亲竟然装作没事一样陪她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忍得多辛苦! 墨玉正站在庑廊上,都来不及阻止顾锦朝冲进去。 走过幔帐,锦朝就看到纪氏半个身子扑在床边,正咳得厉害,旁边的徐妈妈帮她拍着背。 纪氏缓过劲儿,才看到自己的女儿正无声地看着她,她低声让徐妈妈帮锦朝端杌子来。 “只是不想让你白白担心……我是好不了的。”纪氏淡笑着解释。 锦朝却觉得鼻酸得厉害,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片刻功夫,几个姨娘闻讯而来,关切了几句,帮着捧热茶、煎药、捶背,好不容易让纪氏舒缓了些。一炷香的功夫,柳大夫提着箱奁随父亲而来。 顾德昭走到纪氏床前,先让几位姨娘都出去了,才挥手让柳大夫把脉。纪氏不想看他,顾德昭却盯着纪氏一直看,随后又缓缓对锦朝说:“你也先出去。” 锦朝看了一眼柳大夫,老者捋着胡须对她点点头,她才行了礼退出去。 “尊夫人惊悸忧思,心中抑郁成疾,再加上近日饮食不调,脾虚胃寒,才导致病情反复。”柳大夫对顾德昭说,“尊夫人体虚,现在用药已不敢太重,要是病再重一些,老夫就没辙了……老夫只能开一些调养的药方,在膳食上多注意滋补和温和。” 顾德昭有些沉默,她竟然病得这么重了。他谢过柳大夫让他先出去,自己静静地对着纪氏很久,才问她:“你还是不喜欢我纳妾的,是不是……” 纪氏闭上眼睛笑:“我喜不喜欢……要紧吗?” “虽然罗素是锦朝带回来的,但是我知道,这是你的意思。我以为你是同意的……”顾德昭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喜欢你这个性格,心口不一,倒是我委屈你了一样。” 他说完,大步离开了内室。 纪氏睁开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他刚开始纳宋妙华,自己就没有反对,后来她又帮他抬了杜姨娘、郭姨娘、云姨娘,半句怨言都没有。这些事……她心里清楚,哪里是她愿不愿意能决定的。她以为这便是贤惠,帮他管理家室,帮他开枝散叶,帮他娶如花美眷。 他还想要她怎么样呢? C 第四十一章:抱朴 母亲病情反复,锦朝更是警惕母亲的饮食。 小厨房做的饭菜都是她亲自看过,温和滋补的才送给母亲。宋姨娘不忙着伺候父亲了,又到母亲病榻前伺候,锦朝也没说过什么。私底下却找了斜霄园的丫头婆子过来,嘱咐无论宋姨娘对母亲说了什么,都要禀报她一声。 至于她拿来的饮食,都是徐妈妈帮着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自己又向柳大夫请教了几个好的药膳,做给母亲吃。她的手艺好,药苦下口不爽,做成药膳便好了许多,母亲都吃得多了些,几天后咳嗽就有些减轻了。 锦朝这才松了口气。 徐妈妈却嫌弃她每天都来,特地让她回去歇息:“……大小姐可别不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纪氏看锦朝原本还圆润的下巴都削瘦了几分,一双眼睛显得黑幽幽的,更是心疼。 两主仆把她赶回了清桐院。 锦朝只能无奈回去,又让青蒲搬了一把贵妃椅放在庑廊下,她坐在院子里吹吹风。 那只奶猫已经勉强能走了,它的笸箩就放在庑廊下。奶猫在窝里转了几圈,迈着短腿从笸箩里走出来,颤巍巍地走到栏杆旁边,圆滚滚的身体一倒,偎依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黑漆木桩上。 雨桐和雨竹都特别喜欢这只猫,平日她们俩照着,锦朝都没有管过它。 锦朝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那小猫躺在柱子旁边就不挪动了,偶尔俯下头舔舔自己的爪子。雨竹看了,就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鱼干逗它,小猫伸着脑袋去咬,要是咬不着就不管了,躺回去继续打瞌睡。 “小姐,你看它有多懒!”雨竹笑着道,“您给它起一个名字,以后听着它的名字,它也知道是在叫它,兴许就没这么懒了。” 锦朝笑了笑,给小猫小狗的取名字,那可是小姑娘才会做的时候,她可不会……想着却又一怔,她也才十五岁而已。她支起身子,伸出手去逗猫,这猫便顺势一翻,摊开了肚皮要她挠痒。 锦朝便说:“不如叫抱朴吧。” 雨竹歪了歪脑袋:“听起来奇怪得很,我们给猫取名字,都是大黄或者小白……” 《老子》里面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锦朝觉得自己应该心平气和一点,母亲的病也急不来。还不如这只猫呢,心平气和地晒太阳,等着人喂它。 采芙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 “小姐,祖家的五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到咱们府上来了。现下正在外院呢。”她低声禀报道。 锦朝想了想,五夫人来探望母亲还说得过去,那两位堂兄过来做什么的? 采芙又道:“明天就是清明了,听说两位少爷到府上请老爷明天去西翠山扫墓祭祀的。” 祖家的规矩,每年清明的后一天去给祖宗扫墓,父亲这些年虽然少和祖家来往,但是清明的扫墓也是要去的,不然就是背弃祖宗,那可是大不孝的事情。 “奴婢还打探到,跟着来的还有五夫人的弟弟,长兴候府的世子。” 锦朝听到长兴候世子,差点从贵妃椅上坐起来。“他来做什么,这正当清明的!怎么不在自己家里。” 采芙惊讶小姐竟然反应这么大,回禀道:“奴婢也不知道,这还是听随侍处的人说的。” 那个小阎王竟然到她家里来了! 叶限后来权倾朝野,偏偏性格乖戾,想杀谁就杀谁,都不带喘气的,要是顾家一个待他不好惹了他,以后还不让他把顾家给端了! 顾锦朝想了又想,觉得有些头疼,她前世连叶限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这一世怎么和他搭上关系了。 她吩咐青蒲给她梳洗,等一下五夫人要去母亲那里,她肯定是要见一面的。 锦朝亲自指了一件水碧色缠枝纹缎衣,素白的挑线裙子,脸上一点妆容都没有,鬓上用两只素银嵌绿宝石莲纹簪。这样一打扮显得极其素净,她容貌娇艳,衣服也当配娇艳一些的才衬得出。青蒲原先跟着外祖母身边的宋妈妈学习这些,一看就知道小姐这样挑得不搭,虽然没说什么,暗自里对长兴候那个世子起了重视之心。 过了会儿,墨玉姑娘过来禀报,却不是请去斜霄园,而是鞠柳阁的花厅。 花厅早摆了桌席,奉了茶、瓜果点心的,五夫人和罗姨娘正在说话,周围还坐着郭姨娘和杜姨娘。父亲却在和大堂哥顾锦潇说话,却不见叶限和顾锦贤。 “我们朝姐儿来了,快到五伯母这儿来!”五夫人叶氏笑着迎锦朝坐在她身边。 锦朝向叶氏行了礼,又向父亲请安,叫了顾锦潇一声‘大堂哥’。 “长姐总算来了,我们正说着您呢。”顾澜笑着拉住她的手,样子亲昵道,“可是躲在屋子里犯懒了?” 锦朝嘴角一翘,这样拉着她,顾澜也不嫌自己不舒服吗。她也虚与委蛇覆上顾澜的手,微笑着道:“倒不是犯懒,只是二妹知道,母亲近日身体一直不好,我一直伺候在前忙碌罢了。” 她来得迟,听顾澜这么一说,叶氏说不定会以为她怠慢了她。 ……不过顾澜的速度也确实快,顾汐和顾漪都还没来呢。 叶氏根本不介意,反倒关切地问起纪氏的病情:“……过年的时候你祖母就记挂着,要我得空来看看,前日听说你母亲病重,更是急着让我备了东西赶过来。不知道现在缓和一些没有?” 锦朝点头道:“最近倒是好多了,每日都清醒着,胃口也佳。” 罗素在旁柔柔笑道:“还是大小姐废寝忘食的伺候,不然夫人的病也不会好得这么快了。” 顾澜脸色一时不好,不过立刻就接道:“我每次去探望母亲,都看到长姐与宋姨娘在伺候着,也确实不容易,我自己若不是不善伺候人,也恨不得日夜都侍奉母亲了……” 五夫人难民要应承她:“你心意到了便足够了……也不在乎这些的。” 顾澜站起身给叶氏递了新鲜的樱桃:“……五伯母也尝尝,南京灵谷寺所产的樱桃,最是水灵味甜了。” 叶氏谢了接过来,顾澜也趁机坐到她身边来,状若随意地问道:“听说此行锦贤堂哥也和您一起来了,却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叶氏便笑了:“他哪里是个坐得住的,和他舅舅去适安县的慈光寺里进香火了。” 锦朝觉得疑惑,叶限还信佛不成?他做那些事哪里像个笃信佛家的人。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顾澜却已经问出来了:“表舅也是喜欢佛法的吗?我平日在家里倒是多看些经书,说不定能讨教一两句呢。” 叶氏笑着摇头:“……他最讨厌这些,说是牛鬼蛇神都信不得,连家里清明扫墓都不愿意去,我怎么说都不听,等他这次回去,非得被父亲教训一顿不可。是顾锦贤听说慈光寺养了一群猴子,好奇得很,非要拉着他舅舅去看看呢。” 锦朝闻言轻皱眉,清明祭祖不回家,长兴候竟然只是教训他一顿吗?他也不怕被御史弹劾……或者是皇上特别的包容长兴候家,而这个世子,更是长兴候府上下溺爱的对象。才养成他这种目中无人,不守礼节的性格。 顾澜吐了吐舌头:“我也是觉得佛法使人心静,才多读了些……表舅也喜欢猴子?” “他不喜欢这个。动物的话……他倒是喜欢养一些不长毛的东西。家里青瓷鱼缸就养了两只大乌龟,一群锦鲤,要不是我拦着,他还非要养从集市里买回来的几条竹叶青不可……” 顾澜疑惑道:“竹叶青不是茶吗……” 叶氏觉得她疑惑的样子也可爱,哈哈大笑:“哪里是茶,是几条颜色翠绿的毒蛇!” 大家都笑了,锦朝却刻意看了顾澜一眼,她今天穿着鹅黄色柿蒂纹刻丝短衫,绿色深深浅浅的月华裙,风吹即如涟漪波动,用了鎏金银步摇簪发,耳垂上戴着玉兔坠儿。映衬得一张脸清丽如玉又不失柔美。 打扮得十分用心。 她嘴角扬起一丝淡笑,要是如她想得一般,那就有趣了。 叶氏说叶限养的乌龟:“……从一个贩夫手里买来的,有一只的龟壳上还刻着字。叶限最喜欢那只,翻遍了他外公的书找这字的意思,他散步的时候乌龟就喜欢跟着他,沿着河慢慢走,我们都觉得稀奇……” 大家又笑起来。锦朝却想,后来那个诡谲多疑的佞臣竟然还有年少养乌龟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叶限现在毕竟只有十六岁,家里又是鼎盛没有变故,那些事他还做不出来。 C 第四十二章:猫伤 在宴息处用过午膳后,五伯母便和几位姨娘一起去纪氏那里。 父亲则和顾锦潇说得很尽兴,顾锦潇虽然是个儒生,却又对道学有兴趣,父亲难得碰到一个知音,非要和他一起回书房,拿了道学典籍细讲不可。 在锦朝的前世的记忆里,他们家和祖家联系一向不多,唯有的几次交集都是在她嫁给陈三爷之后。锦朝只记得顾锦潇因痴迷道学,到了三十四才中举,当了个小官便再无进益。 倒是顾锦贤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当时穆宗驾崩之后,长兴候等一干势力被打压,与他们牵连的许多文官不是流放就是遭贬,顾家祖家为了自保,便不在与长兴候家来往,连带着五伯母在祖家都受尽冷眼,最后因不堪羞辱而服毒。顾锦贤便独立出家门,与叶限勾结在一起,扰乱朝纲,后任刑部尚书,官居正二品。 如果是后来的叶限是一匹狼,那么顾锦贤就是他一只锋利的爪牙。 以至于顾锦贤发迹后,顾家祖家整日胆战心惊,生怕他会替他母亲报仇。当时已经年迈的顾家二爷还得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去他的府上求他宽恕。 锦朝慢慢朝自己院子走去,边走边想着前世的事情。还没走到台阶,就看到自己门口站着两个人。 正是顾锦贤和叶限! 顾锦贤穿着宝蓝色直裰,却和世俗的读书人一样戴了一顶六合一的瓜皮小帽,看上去十分搞怪。叶限穿着牙白嵌边的宽袖襕衫,袖袍与垂带飘舞,偏他五官十分精致,面如美玉,显得十分出尘。 气质倒是飘然如谪仙,心里却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这两人不是说去慈光寺看猴了吗,怎么跑到她这儿来了!锦朝不由得腹诽。 “大堂妹回来了!”顾锦贤却很快迎上来,笑得十分殷勤,“我们都站在这儿等你半个时辰了。” 锦朝也笑笑,却有点被他的热情吓住了。“二堂哥不是去适安县里了吗,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别提了!我拉着舅舅去看猴子,谁知道那慈光寺修在山巅上,台阶又多,爬到一半舅舅就喊累要回来,我们连猴毛都没看到一根!” 叶限背着手跟着走过来,语气很轻柔:“要不是我,你在山脚就想要掉头走人了。” 顾锦贤才不在意叶限拆台,继续道,“我们又去适安县里看斗鸡的……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锦朝才请他们进去,吩咐青蒲去找小厨房的人给这两个小祖宗烧菜。两人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墩上,看着顾锦朝的院子觉得十分新鲜。“和大堂妹的性子不像,这看上去像个隐士的别院。” 叶限看都不看顾锦朝,自己喝自己的茶。 锦朝先让丫头给他们端了两碟咸皮酥和蜜糕、一碟水果什锦上来。 顾锦贤显得很兴致勃勃,锦朝却不由得想起前世他背手站在陈三爷的书房里,一脸阴沉的样子。她心里暗自叹气,也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变成那样…… 她和顾锦贤说话:“你们来找我,就是讨些吃的吗?” 顾锦贤摇头道:“堂妹忘了,我说过我要来找你讨教养兰花的。” 锦朝苦笑,她前世在偏院里打发时光的东西,现在怎么都挺管用的。难怪顾锦贤对她如此亲切,还是托了兰花的福啊。 叶限却问她:“你这是什么茶?” 锦朝道:“是去年的万春银叶。” 他点点头:“难怪喝起来些微涩口……”茶还是当季的比较好。 哪有他这样的,到人家家里做客,还嫌弃茶涩口……这万春银叶存放几年也是没有问题的!这位世子性子确实怪些。锦朝心中暗想,不过面上却柔和地道:“小门小户的没什么好茶,世子见谅了。” 叶限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不要生气,我没有说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忘了,要叫我表舅。” 他对别人的感觉十分敏锐。 锦朝一时不好说什么。 顾锦贤对锦朝说:“堂妹不要介意,舅舅为人很随性,他说的话也不要往心里去。我倒是想看看你养的那些兰花,不知道在哪里……”样子很期待。 锦朝便说:“在暖房,我还说吃过饭再去看的。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堂哥可不要失望……” “等吃饭干什么,看花要紧!”顾锦贤却催促着要去看。 锦朝拗不过他跃跃欲试的,就问叶限:“不知……表舅要不要一起去?” 叶限抬起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她,有些意兴阑珊:“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想先休息一下……”说完懒懒地靠着石柱,白皙的手指尖拨动那些水果,优雅得像挑琴弦一样,挑出樱桃放进嘴里。 既然他不想去看,锦朝自然不勉强,带着顾锦贤去了内室后面的暖房。 暖房里正是花团锦簇的,锦朝爱茶花更胜过兰花,花房里十之七八是各色的茶花,正是盛开的时候。兰花另外辟了一个架子放置,还是比较常见的春兰、建兰、蕙兰一类。莲瓣绿云开得正好,余蝴蝶也是满室幽香。 顾锦贤看着啧啧称奇:“虽说是常见品种,但是花开得如此好就很少见了,况且现在莲瓣绿云的花期也快过了,怎么还开得这么繁茂?” 锦朝养花的技艺是自己摸索的,不过是打发时间,也不在意说给顾锦贤听了去。 “等它发出最早的花芽时掐去一些,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就放在阴凉遮光的地方,花期就能延迟了。” 顾锦贤又问了许多,真是求知若渴。他看锦朝养的几盆茶花也不错,正想着能不能问她要两盆,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 是抱朴的声音! 锦朝看了顾锦贤一眼,两人立刻走出来。庑廊下采芙、白芸、雨竹、雨桐都站在旁边,叶限正半蹲着身,抱朴却吓得蹿到柱子后面,警惕地看着他们。 锦朝看到叶限的虎口冒出了一滴血珠,眉头一皱对采芙说:“快去拿伤药和绷带来。”又转头问白芸,“这是怎么回事?” 白芸急得哽咽,这位被抓伤的公子可是长兴候世子,雨竹和雨桐两个小丫头能干什么,出了这种事还不是要她顶着!“是……是……奴婢也不清楚,当时奴婢在给海棠修枝。” 锦朝看向雨竹,这猫一向是雨竹看着。 雨竹也很委屈:“表舅爷说不必伺候,让奴婢和雨桐在一边玩翻绳……奴婢就……就和雨桐玩翻绳了,也没看到表舅爷被抱朴抓了……” 锦朝看到她们手里还拿着一圈色彩斑斓的细绳。 “不要问她们,我说给你听。”叶限站起身,接过采芙拿来的绷带擦了擦血,顺手又丢给了她。 “我看你的猫在屋檐下睡觉,只是好奇想逗一逗它,却不想还是个性子暴躁的。” 雨竹连忙摇头:“小姐,您也知道,抱朴才多大点,它不会伤人的……” 锦朝低声喝她:“你先别说话!”她朝戒备的抱朴走过去,抱朴又往柱子后面缩了缩,锦朝却迅速搂住它的肋窝把它抱起来,发现它的前爪之间渗出鲜血,几乎把毛都染红了。 她小心地托起抱朴受伤的前爪,抱朴疼得喵了一声,伸着爪子就想抓锦朝,不过它的爪子因为伤已经不灵活了,没抓伤她。旁边的采芙立刻把抱朴的笸箩拿过来,让锦朝把抱朴放在里面。 锦朝有些生气,便是抱朴抓了他,它也不过是小猫,他何必要伤它呢?她平稳了一下,轻声问叶限:“抱朴的伤……不知道表舅怎么说?” 他黑幽幽的眼睛看着锦朝,解释道:“它伤了我,我只是想惩戒它一下。” 顾锦贤听着不好,舅舅做的事从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但那是顾锦朝养的幼猫啊……他怎么不掂量一下,这下子可好了,他向顾锦朝求花也不敢求了。“舅舅,那猫本来就不爱理人,何必跟畜生过不去呢。您是不是……”他只能给叶限使眼色,他是小辈,可不能说让长辈道歉这种没轻没重的话。 叶限慢慢把受伤的手拢进衣袖里,说:“不过是一只猫,等我明天去给你买十只八只的纯种波斯猫过来……”顿了顿,又跟她说:“不过养这些不好。” 锦朝虽然生气,却也知道不能得罪了叶限,只平稳道:“表舅不是也在家里养这些吗?” 叶限摇头说:“不一样,我养的东西都自己活自己的。猫狗什么的不一样,它们会和主人产生感情……你为什么要一个畜生来喜欢你呢?” 这是什么话! 顾锦贤扯着叶限的衣袖想让他住嘴。 锦朝微微一笑:“万物皆有灵。表舅先和二堂哥一起吃饭吧,我还要去母亲那里一次,先告辞了。”又吩咐白芸和雨竹带抱朴去医治,自己和雨桐一起去了斜霄院,留下采芙伺候这两位爷。 叶限看着她离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C 第四十三章:墨宝 顾锦贤与叶限在锦朝那里吃了饭,便往外院的厢房走去,他们暂时歇在这儿,等明天就和顾德昭一起往西翠山扫墓。 到了厢房,叶限便推开了书房的窗,看着外面满树新叶的槐树沉思。 顾锦贤转悠了一圈,过来找他说话。 “舅舅,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针对大堂妹呢?” 叶限头也不回地说:“我没有针对她。” 顾锦贤走到他身边,要劝诫他的样子:“虽然大堂妹在外面名声不好,但是我觉得那些都是谬传,咱们见了大堂妹几次,觉得她性格温和,学识渊博。要我说啊,比一般的世家小姐强多了……” 叶限哼笑了一声:“你才和她见了两次,就这么确定了?舅侄,你以后要是再这么轻信别人,一定会被别人玩儿死的。”他伸手拍了拍顾锦贤的肩。 顾锦贤瞪着叶限半天,嗫嚅着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母亲说过,长兴候老来得子,对舅舅宠爱异常。几乎到了叶限说东阖府的人就不敢往西的地步,再加上他生来体弱多病,眼见着这些年病好了些才放出来溜达,家人更是怜惜他得不得了。他喜欢舅舅的随性,和他走得近一些,别人都是避他如蛇蝎……现在他才是懂了,为什么别人避他如蛇蝎! 他简直就是个蛇蝎啊! “你……你上次在咱们家的时候,还拿了人家的锦帕要嫁祸她,要是当时没说清楚,大堂妹的名声就完了。再说今天,人家的幼猫好好在庑廊下睡觉,你逗就逗吧,还伤了那猫……得亏是大堂妹涵养好才没生气,要是别的小姐,非哭闹不休要你赔不可!”顾锦贤有点激动了,说话就不太客气了。 叶限很平淡地解释:“我那次真的在帮她……” “帮个屁啊!你那算是什么帮忙!”顾锦贤口不择言。 叶限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我没想伤那只猫这么重,只是小小惩戒它,你知道我手下又拿捏不好……” 顾锦贤听他解释,面色终于好了点:“既然不是有意的,那你和人家道个歉嘛,大堂妹的猫确实因你而伤……就算不道歉,你至少做点什么事补偿人家吧” 叶限却继续道:“其实你不要被她骗了,你这个大堂妹哪里像表面一样性情温和,她心机深沉,懂得按而不发,是能做大事的人……” 顾锦贤有些头疼地道:“舅舅,别和我说这些,你就和堂妹道个歉吧!” 叶限再无声地看着他,最后才勉强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他把人赶出了书房,一个人继续立在窗前沉思。 到傍晚白芸才把猫抱回来。 抱朴蜷缩在笸箩里,前爪缠着绷带,导致它想埋头舔伤口都做不到,又急又难受,不停地咪咪叫。 “用了伤药,又缠了绷带。马房里的小厮说,它的伤虽然没到骨,不影响以后走路蹦跳的,不过这几天肯定不好动弹了……”白芸说。 锦朝只能叹了口气,她不能把叶限怎么着,只能伸手想摸摸抱朴安慰它。可是它现在对人很防备,感觉到锦朝的手伸过来,就立刻缩到了棉布堆里。 锦朝只能让白芸把猫抱下去,换个软和些的垫布,免得它碰到伤口。 “小姐,佟妈妈要见您。”青蒲在帘子外禀报。 佟妈妈进来,是为了明天清明的事。以前的清明节,顾家的女眷都是没有去西翠山的,在家里跪拜了祖宗祠堂便算过了。不过这次父亲特意嘱咐下来,祖家既然派了五夫人和两位堂哥来,也算是想和他们修缮关系的,大家这次便一起去西翠山。 宋姨娘已经在准备酒馔还有楮锭纸钱等物了,她差人过来说了一声,要是锦朝不忙碌,可以帮她准备府里面的祭祀之事。最多就是供奉瓜果熟食、插柳条之类的小事。 佟妈妈还觉得奇怪:“宋姨娘做事总是喜欢带上您……” 锦朝笑笑,她可没觉得奇怪。便吩咐了佟妈妈交代各处管事,把东西备好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锦朝照样做和昨天相似的装束。几个丫头拿了杌子、点心、扇子等物件,跟在锦朝身后去了影壁。 影壁停着六辆青帷马车,小厮拉着缰绳站在前面。天还早,薄薄的阳光洒在影壁凹凸的浮雕之上,却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锦朝仔细一看,发现是顾澜和叶限、顾锦贤,和一帮簇拥他们的丫头书童。 顾锦贤先看到她,便一喜道:“大堂妹过来了!”拉她过来说话。 顾澜正和叶限说:“听说表舅昨天去慈光寺看猴子了……” 叶限淡淡道:“是锦贤要去看……也没有上山去。” 顾澜穿着一件茄花色璎珞纹缎衣,八幅浅绿色的湘群,看起来容光照人的。她根本不恼叶限的爱理不理,继续笑着道:“慈光寺我也常去,倒是不爱看猴子。听说是寺庙的僧人养着给香客看的,长得胖胖的,躲在笼子里一动不动,除非你要喂它东西……” 叶限没怎么注意听,随意嗯了一声。然后目光转到顾锦朝身上,对她说:“你来得太慢了。” 顾澜也看到锦朝走过来,向锦朝请安后,便笑笑不再多说,上了自己的马车。 顾锦朝望着自己的二妹,直到马车的细布帘子合上。她还想打长兴候世子的主意,要讨好人家不成?她倒是觉得,像叶限这种人,不理他就是对他最大的讨好。 叶限着跟她说:“舍妹实在太善谈了。” 锦朝笑道:“她只是觉得和表舅投缘而已。” 叶限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锦贤拼命向他使眼色,昨天说好的赔礼道歉,他可不能睡一觉就忘记了! 叶限偏偏迟钝了,装锯嘴葫芦半天不吭声,转头看影壁上雕刻的麒麟踏云去了。锦朝不想干站在这儿,父亲他们应该就要出来了,还不如去车上等着。她正要转身上车,谁知叶限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袖口里滑出一个长长的卷轴,叶限把卷轴放到她手里。 顾锦朝疑惑问他:“这是什么?” 叶限简单回答:“墨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墨宝,送给你赔礼道歉的。” 顾锦朝啼笑皆非,哪有送自己的墨宝给别人赔礼道歉的!他又不是书画大家、江南名士的,他的墨宝能值几个钱,还不如倒腾了波斯猫给她! 顾锦贤也笑了。 叶限很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慢悠悠道:“送金银太俗气,送玉太矫情,送别的又配不上我们表侄女的身份,我思来想去觉得我的墨宝最合适。” 顾锦贤凑到锦朝旁边:“堂妹快打开看看,我倒想知道他画了什么。” 锦朝本不想当着叶限的面拆画,要是画得其丑无比,他丢了面子更是要记恨自己了。无奈顾锦贤想看,她便把画卷展开,上面画了两只嬉戏的毛球一样的猫,正在瓜藤下扑蝴蝶。 猫侧着脑袋看蝴蝶,活灵活现的。旁边还写了猫趣图三个字,不是一般读书人用的台阁体,而是工整严谨的大篆。运笔有力,反倒有种苍然的味道。 叶限道:“我送你两只猫,用来和你那只作伴吧。” 锦朝都不知道自己该怒还是该笑了,她把画卷起来随手给了旁边的青蒲,行礼道:“谢谢表舅盛情了,既然有了您的墨宝,抱朴有猫相伴,应该不会怪您了。” 说完不再理会他,转头上了马车。 顾锦贤凑过来直看着他,叶限便瞥了他一眼:“你还要干什么?” 顾锦贤抓了抓头,问他:“你不是没跟着高学士学画画吗,也能画得这么好……”高学士便是翰林掌院学士,叶限的外公,难得的长寿,如今已有七十多了。叶限岂止没学画画,家里的西席是高学士的得意门生,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的施元给他授课,他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描摹状物,有何难的!”叶限不再跟他说话,也转身上了马车。 顾锦贤想了想,又说到:“不说画的问题,你这算是道歉吗!” C 第四十四章:希望 从适安往西翠山,沿驿道都是青山绿水,农家田园。田里水稻刚长出绿油油的新苗,阡陌纵横之间,可以看到垂柳凫水,桃花遍野。到了西翠山脚下,众人下了车,看到祖家的车也已经到了。二夫人正站在陵门外等着他们,顾家几个小姐都向她行了礼,二夫人请她们起:“……大家上去吧,二老爷在上面等着呢。”上次锦朝她们去祖家,只是远远见了二老爷一面,没来得及请安。一行人带着丫头婆子小厮的,便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去。西翠山是顾家的家族墓地,旁边还由祖家出钱修了一座寺庙,叫灵碧寺,庇佑顾家荣耀的。顾家常来这里,年年都修葺,青石台阶干干净净,每走一百阶还修有凉亭。墓地旁还修了一座小院子。附近的村民有到灵碧寺上香的,看到顾家的人,都要远远恭敬避开。祖家在西翠山一带有不少田产,很多村民都要靠顾家祖家的荫蔽过活。几个小姐都养在深闺里,爬山爬得气喘吁吁的。这天日头又大,锦朝也觉得有些难受,回头一看,顾汐和顾漪相互搀扶,蹒跚而行,顾澜也是满头大汗。顾锦贤和顾锦潇倒是一脸轻松。倒是叶限看上去不行了。他皮肤本来就白,现在更是有些发青了。二夫人回头看到,难免吓了一跳:“世子爷,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叶限摆摆手正要说什么,胸口却起伏不定,话都没说出来就眼睛一闭晕了过去。众人顿时围过去,还是顾德昭沉住气,“大家快让开些!”又吩咐身后两个小厮把叶限抬到最近的亭子里,躺平了,又解开他的衣领。几位小姐便要回避,锦朝却侧着目光偷偷观察。五夫人急得直哭,手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米大的鲜红药丸,就着清水喂叶限吃下。二夫人难免要说几句:“世子爷身子难道没好全?怎么也跟着咱们上山来了?”五夫人抹了抹眼泪,叶限呼吸有些急促,她拍着他的胸口帮着顺气。“他跟我说没问题了,我也不知道,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好……”父亲在一旁看着,挥手让旁边的管事先上山去和二老爷说一声。叶限却急促地咳了几声,终于不再喘气,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锦朝看得分明,他眼睛里有丝水润的泪光。他坐起身来,五夫人便心疼地搂住他,不住地拍着他的背脊,像安抚小孩一样。叶限却又推开她站起来,脸色十分苍白,如淬玉般有些溢光了。他又走出了凉亭,一声不发地继续往山上走去。众人都望向五夫人。五夫人摇摇头示意无碍了,大家才跟上去。顾澜便走到了五夫人旁边,轻声问她:“五伯母,我还不知道表舅发病竟然如此凶险……”五夫人苦笑摇头:“这还不算,有好几次气息散了,吓得我魂都没了。因为这个病,他从小就不能和别的孩子一起跑跑跳跳的,隔壁抚远大将军的公子要去遛马了,他只能在一边眼巴巴看着……他偏偏又是格外骄傲的人,最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软弱的样子……”顾澜遥看着走在前方的身影,清瘦修长的少年,皂色的垂带和牙白的衣角飞舞在阳光中,他背脊很直,身姿如玉,却让她看得有些难受。上到山顶的宅院,锦朝等人先拜见了二老爷,二老爷长得更威严些,和顾德昭并不相像。听说刚才叶限在上山的时候发病,他责备了二夫人几句,又让叶限先去宴息处歇息。叶限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去灵碧寺看看。”二老爷便让顾锦贤和两个小厮一个管事跟着他,去了灵碧寺。余下的人便往墓地走去,身后的小厮丫头捧着纸钱、楮锭,祭祀用的三牲熟食等物。祭拜了祖先之后,二老爷又亲自拿了芟剪草木之器,为墓地剪除荆草。父亲和五老爷在周围植了柳树,扫墓完成后,大家又回到宅院里,几个少爷便玩蹴鞠。女孩家想去踏青,这一路走来还没好好看过风景。顾澜便提议:“倒不如去灵碧寺拜佛,也能踏青了!”顾怜笑着挽她的手说:“灵碧寺有我种的柳树,我带你去看!”见她们兴致颇高,便由五夫人带着,一大群护院、婆子围拥去了灵碧寺。从宅院到灵碧寺,要走过一条山径,这山径一旁是山崖,另一旁的山壁藤萝丛生。往下看去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和农家,更远一些通州宝坻的运河都能看到,景色很好。寺庙虽然不算大,也是西翠山有名的,香火鼎盛,四周古柏参天。住持特地出来迎他们进去,顾怜一进去,就兴致勃勃地拉着顾澜去看她种的柳树。锦朝看了一眼寺庙,瞥到撞钟旁边正站着顾锦贤。五夫人上前去跟他说话,“……带你几个堂妹来拜佛,我看你们也没吃东西,正好能在灵碧寺吃一顿斋饭。你舅舅去哪儿了?”顾锦贤道:“我也不清楚……应该在天王殿吧。”五夫人让她们先自己在周围转转,但是一定要婆子和护卫陪着,又去找知客师父布置斋饭了。锦朝也想去为母亲烧香,便带着青蒲往大雄宝殿走去。大雄宝殿外种着罗汉松和扁松,里面的释迦牟尼像金箔贴身,眉目慈悲,又有烛火映照,辉煌熠熠。锦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祈祷。雪白的挑线裙子铺在木地上,纯白得像朵莲花一样。叶限刚从外面跨进来,青蒲正要说什么,他用手指竖在唇前示意青蒲不要出声。锦朝心里默念了几句,又接过青蒲手里的香供上。转头发现叶限竟然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她。她吓了一跳,本来是想避开他的,反而还碰上了。“表舅也来上香吗?”锦朝笑盈盈地说,“青蒲,快给表舅爷点香。”叶限看着顾锦朝很久,那目光几乎是冰冷的。尔后又轻轻问她:“你可怜我吗?”锦朝觉得莫名其妙:“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是长兴候家的嫡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你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德高望重,门生无数。你得先皇垂爱,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别人都得羡慕你呢!”何况你以后权倾朝野,想杀谁就杀谁,除了张居廉还有几个人敢跟你作对。谁敢可怜你啊,简直是不想活了。叶限看向顾锦朝,她长得容色绝艳,大殿的金光更是衬得她异常美丽。偏偏她自己不爱惜一样,一身的寡素,淡淡地看着自己,十分气定神闲。他的目光平和下来,嘴角微翘笑起来,又问她:“你刚才跟佛说什么呢?”世子爷还和她聊起来了……锦朝其实很想离开,她的原意是能少和叶限接触就少接触。别说培养好感,以后只求他不记挂就行了。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想的没什么问题,锦朝才道:“我母亲病重,我只是祈求她能病愈。”她还想祈求很多,只是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佛肯定也嫌弃自己。便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只要母亲能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东西都可以慢慢来。叶限便沉默了一下,又问她:“你母亲病重?”锦朝点头道:“表舅不知道吗,五伯母这次就是来看我母亲的。”叶限深深皱起眉:“你竟然不早告诉我!”锦朝额头一抽,这事恐怕大家都知道好不好,她为什么要特意和长兴候世子说一声!她轻声道:“我的错,我该第一个通知表舅的。”叶限觉得顾锦朝有点挖苦自己,不过他并不在意,随即就接到:“你真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半年前我的恩师萧岐山还在燕京,让他给你母亲看看,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锦朝惊住了,忙问他:“你说什么?”叶限难得看到她失态,嘴角的笑容更盛了:“萧岐山萧先生是贵州普定人,医术精湛。不过他喜欢隐居高山之巅,不喜欢踏入世俗之中。”萧岐山?她从来没听说过!锦朝难免激动,只要能把母亲的病能治好,自己听没听过当然不重要。“他的医术很好?能把我母亲的病治好吗?他现在在那里?”叶限轻拍锦朝的肩一下,道:“你听我说。”“我两岁的时候因为病差点死了,宫里的御医给我医治,都说我不过半年就会死。我爷爷便亲自去贵州找他,早年爷爷救过他的命,他也愿意帮我医治,我这才多活了十几年。”“他能不能把你母亲的病治好我不知道,但是多保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他现在在贵州深山里,我得派人去请他过来。山路难行,一来一去最短也要一个多月……” C 第四十五章:提亲 锦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想了想,对他行了礼道:“锦朝谢过表舅了。表舅帮我一次,以后若要是要我帮忙,我绝不拒绝……” 她这个忙,可以让他的父亲长兴候免于一死。 叶限却又说:“你也别先谢我,我还没答应要帮你呢。” 锦朝看着他,气得目瞪口呆……这个长兴候世子!如果不打算帮她,那还这么长篇大论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表舅是否有什么条件……” 叶限摇摇头,眉头微蹙似乎犹豫了一下。“我三日后会来找你的。” 锦朝便没有了游玩的心思,连沿途顾澜和顾怜一路嘀嘀咕咕她都没理。 转眼就是三天过去。 京城玉柳胡同是长兴候府的宅邸所在处,玉柳胡同紧邻顺天府府尹所在府学胡同,是京城王公贵族聚居之所。长兴候府更是其中的翘楚,玉柳胡同一大半都是他的宅院,修得宛如江南园林诗意盎然。 长兴候虽然是个大老粗,不懂得这些。但是他娶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女儿高氏,高氏与一般的世家女子相比,诗词曲赋都是极通的,家里的事经她操持,井井有条。 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得十分恩爱。即便高氏进门十年还未生下长子,长兴候也没有抬姨娘。 叶限是高氏三十四那年所生。 此时他正在书房里沉思,坐在铺了狐皮的太师椅上,端着热茶,杯里雾气升腾而起,窗外细雨迷蒙。青瓷鱼缸里‘哐当’一声,老乌龟又翻了一个身。 “少爷,太老爷吩咐您去他那儿一趟。”他的书童之书站在门口禀报。 叶限眉一挑,茶杯随手搁在高几上:“……终于肯见我了。” 他率先走进了庑廊里,之书吓了一跳,连忙去找伞追上去:“少爷,您可不能淋雨的!” 太老爷便是老长兴候,如今也是近八十的高龄。老爷子也是戎马一生的,却比自己的儿子强,诗书通晓,更写得一手工整的大篆。 太老爷正在练字,运笔沉稳,字写得遒劲十足。听到丫鬟通传后,把毛笔搁在笔山上道:“让他进来。” 叶限跨进他的书房,两祖孙静静对峙了很久,太老爷见他不说话。心里暗想他年纪不大,这鬼心眼倒是比他父亲多多了,还敢跟他比定力,倒是像亲家公的性格…… 太老爷不想浪费时间,径直问他:“……把萧岐山请下来,你能保证他身份不外传吗?” 叶限想了想,道:“如今皇上久病未愈,皇后娘娘心急如焚,宫里和锦衣卫更是忙得团团转,恐怕也没人会注意此事,况且萧先生早隐姓埋名多年,如今认识他的人不多了……您放心,萧先生毕竟是我的恩师,我不会让他冒险的。” 没有保证,却也没说不能。 太老爷笑道:“当年成王一党谋逆叛乱,他身为成王党幕僚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理应被斩于刀下。我敬他不肯弃城而逃的毅力,想他要是能为皇上所用,也是造福一方。谁知道偏偏是个性格倔强的,宁肯隐归山林也不肯效忠皇上……” “既然是你的恩师,你便要负责他的生死安危,你去吧。反正长兴侯府早晚是你做主,自己要拿捏住分寸。”太老爷挥手让他离开。 叶限便让小厮套了马,往适安县去。 听闻世子爷单独过来找锦朝,顾德昭也有些震惊,忙让人备了酒馔招待他,又让水莹去找锦朝过来。 锦朝急匆匆赶来时,叶限正倚着栏杆喂鱼,他看着碧色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水下的锦鲤游来游去。皂色的垂带和玉坠儿垂下来,侧脸秀丽如玉。 锦朝远远看到,暗自赞赏叶限的风姿。不说别的,外貌气质上,他端然是个翩翩公子。 叶限没回头,只是懒懒道:“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锦朝心中一喜,他答应找萧岐山来给母亲治病了! 她走到叶限身边,笑道:“这个自然,不知道表舅能否告知,萧先生何时会到,我也能做个准备。” 叶限侧头看她。顾锦朝眉眼含笑,她平日虽然笑,但是总觉得笑容阴郁不散,现在倒是笑得明亮,容光焕发的样子。 他也不觉弯了嘴角:“我也不知道,一个月余吧。萧先生喜欢清静,别的都没有要求。” 他来得快,去得也匆忙,只又对顾锦朝说:“你一定要记得,要还我人情的。” 锦朝往清桐院走的路上,脚步都是轻盈的。青蒲也很为她高兴:“这么说,夫人的病就有可能好了……要不要先和夫人说一声?” 锦朝想了想,笑着道:“要是半路出差错没准时到,也惹得母亲忧思。不如等萧先生来了再和她说,总不急于一时的!” 青蒲想想也是:“四月十三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礼,这一个月府上可有得忙了。要是夫人还要担忧萧先生的事,似乎也不太好……” 两人正说着,却看到远处两个小厮抬着东西从鞠柳阁出来。仔细看竟然有画卷、砚台、茶叶之类的东西,管事走在小厮后面,不断催促他们快些把东西搬出去。 锦朝示意了一眼,青蒲便上前把管事拦住,问道:“李管事,这些东西不知是搬向哪里的,可是鞠柳阁里不要的?” 李管事一看,大小姐就站在旁边,连忙恭敬回答道:“这些是穆大人之前送给老爷的东西,老爷说要扔到府外去!” 青蒲疑惑道:“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不是一向和老爷教好吗?” 李管事道:“您是不知道,今日穆大人请了国子监祭酒蒋大人来向老爷说媒,想为他的庶长子求取二小姐,穆大人的庶长子木讷圆肥,京中无人想把小姐嫁给他。老爷听后便有些不悦,让人送了蒋大人离开,自己又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要我们把穆大人原先给的东西扔出去……” “要不是蒋大人德高望重,老爷在国子监时也是他的门生,恐怕当初便要翻脸了……”李管事一边说一边注意锦朝的脸色。 青蒲让管事离开后,走回锦朝身边,笑着和她说:“小姐,这下宋姨娘和二小姐可有得烦了……” 锦朝嘴角一弯:“穆大人官位比父亲高,父亲可以发脾气,却不好直接拒绝。顾澜要是不想嫁给穆大公子,恐怕要伤神了。” 穆念安的庶长子岂止木讷圆肥,人还有些痴傻。 去年和府台刘家的二公子游郊,人家告诉他马尿味道很好,他真的就去尝了一口,还砸着嘴巴啧啧称奇说好喝。虽然刘大人训斥了二公子一顿,这件事却传为了穆公子的笑柄。 知道自己的同僚好友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父亲会生气了。 谁让顾澜是庶出呢,庶出的小姐,别人自然要轻看几分。 不过穆大公子虽然看上去木讷痴傻,实则聪明非常。锦朝可记得最后完全继承了穆家的可是他,最后他还娶了安阳伯的四小姐,对自己的夫人十分怜爱,连通房都没有一个。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顾澜的耳朵里。 她脸色一白,揪住紫菱的衣袖问:“父亲答应了吗?” 紫菱有些紧张地道:“奴婢觉得应该没有……老爷后来发了好大的火,让人把穆大人送的东西都扔出去了。” 顾澜这才松了一口气,让木槿赶紧去找宋姨娘过来,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望着窗外的阳光出神。她才不要嫁给一个傻子!她要嫁……那也、那也该是像叶限一样,长得谪仙般的公子,而且该是嫡子正妻,她从小就是庶女,已经受够了庶出的身份! 从小几个表姐就不爱和她玩,嫌弃她是庶出的。渐渐长大了,她本来也是喜欢顾锦朝的。谁知道等顾锦朝回到顾家后,她得到的疼爱更多,手上有的银钱和首饰都比她好,连丫鬟都比她多几个! 她渐渐就越来越不喜欢顾锦朝,看着她骄横无礼的样子,心里还十分不屑。她胜过这个所谓嫡长女万分,偏偏还要讨好她!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即便她更乖巧、更守礼,别人首先注意的也是顾锦朝,她什么都不是!现在难道连姻缘,都要这么委屈她吗? 紫菱看顾澜出神,忍不住说道:“小姐,我倒是觉得穆家庶长子也是不错的亲事。穆家嫡子生母毕竟不在了,又没有亲家帮衬着。庶长子虽然木讷,但是性格忠厚,说不定以后……而且您嫁过去也是正房,穆大人又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以后为穆少爷谋一门好差事也行的……” 顾澜阴冷地看着她,忍不住喝道:“你闭嘴!你懂什么,给我滚下去!” 紫菱更惊慌了,连忙行了礼退出去。 宋姨娘调开帘子进来,顾澜已经呜咽出声,含着泪扑到她怀里。哽咽地问她:“母亲……父亲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宋姨娘脸色也不好,回抱住顾澜,让她坐到大炕上。 “你父亲这次回绝得很干脆,但是来的人毕竟是蒋大人,虽然德高望重,但是一向不擅于说媒。说不定穆念安换个人来说媒……他便会犹豫几分了。毕竟穆念安在陈家三爷手下做事,也是朝中前程大好的人物。你父亲不会真的和他闹僵……” 顾澜茫然地看着自己母亲:“那怎么办……我不要嫁给穆大少爷!” 宋姨娘安慰她:“母亲知道。如今只能想一个办法,让穆念安忌讳一些,不敢再提了……” 顾澜有些担忧地直起身。 宋姨娘淡笑着说:“……你说,你要是成了嫡女了,穆念安还好意思再来提亲吗?” 顾澜惊讶地看着宋姨娘,半晌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您是说如果……您被扶正?但是……我看纪氏的样子,恐怕再活几年都没问题的!” 宋姨娘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就要加重她的病情……到时候她真的死了,你还要守孝,一年都不能嫁人……等一年后,我也能被扶正了。” C 第四十六章:姨母 几日后,父亲找锦朝去问叶限的事。 锦朝解释道:“世子爷上次来不慎伤了我的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顾德昭看了一眼锦朝,似乎有些不信她。 他坐下之后继续问:“我听澜姐儿说,世子爷曾送了你一副画?” 锦朝面不改色:“世子爷伤了猫心有愧疚,才送了一幅画,画上也是猫。二妹在场可是看到的,没有和父亲说明白吗……” 顾德昭皱了皱眉,叮嘱她:“世子爷辈分毕竟比你高,你以后待他要十分客气才行。”这话是怕他们有私情。锦朝听着不由失笑,给她几个胆她都不敢和叶限有私……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的及笄礼:“……你二妹半月后就要及笄了,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你是长姐,该琢磨一下送澜姐儿什么样的及笄礼才好。澜姐儿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你可愿意做?” 锦朝自然答道愿意。心中却想,即便她愿意了,顾澜说不定还不情愿呢。她为人最是骄傲了,肯定是嫌弃自己名声差。 “不知道插笄和司者父亲可有人选了?”锦朝又问父亲。 顾德昭道:“你宋姨娘的意思,是从她们宋家出家的两个姐姐里选一个插笄,司者也从她侄女中选一个。这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锦朝回到清桐院,让佟妈妈去宝坻请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已经是两家杭绸铺子的掌柜了,还是锦朝在母亲面前担保的。他也因此十分感激锦朝,但凡锦朝交代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好。 他穿着印宝相花纹的绸衣,样子显得更白胖了。笑呵呵地问锦朝:“……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锦朝让他准备给顾澜的及笄礼:“……要奢侈的,金光闪闪的,看着就贵气。一定还要副金丝髻头面,她最喜欢那东西了……” 白芸和采芙皆抿唇而笑。 罗永平答应下来:“一定给小姐办得妥当!” 锦朝想到父亲说宋姨娘那两个的姐姐。 宋家的情况她一向不了解,也不知道她这两个姐姐秉性如何,是嫁到什么人家的。 她又吩咐罗永平:“太常寺宋少卿有两个嫡女嫁与别人做妻,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 罗永平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罗永平领命去了,两日后就让小厮捧着东西来顾府。用三个盒子装着,除了两副金丝髻草虫头面,还有一对鎏金手钏。 锦朝觉得很满意,让佟妈妈把东西收起来。罗永平又从袖中拿出一本青色的册子:“这是宋姨娘两个姐姐的家室,奴才口述怕有遗漏,特地眷了一份给大小姐拿过来。” 罗永平办事十分仔细。 锦朝让佟妈妈赏了罗永平,送他出了门。随即让青蒲开了窗,让外面的阳光投到屋内,躺在大炕上把册子打开仔细看。 宋姨娘两个姐姐,大姐嫁给陕西宣抚司李宣抚,宣抚任职陕西,却只带了丫鬟小厮去。李夫人和自己的婆婆、两个女儿一起居住在大兴县。坊间传闻其实李宣抚早在陕西养了小妾生了儿子,所以才不想回燕京。李夫人为人很骄傲,最讨厌别人说这些,上次让她听到小丫头嚼舌根,立刻就把她赶出府去。 她特别重视女子三从四德,两个女儿都是远近闻名的贤惠得体。 而宋姨娘的二姐嫁给了光禄寺少卿文大人,夫妻也算是和美。文大人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但他毕竟当过张居廉的门生,算是张居廉党,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文夫人生有嫡长子,在京城大臣亲眷的圈子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罗永正不仅写了宋姨娘的两个姐姐家况,连一些秘密传闻也写上去。十分详细。 锦朝和佟妈妈说完这些,佟妈妈就说:“照宋姨娘的性格来看,替二小姐插笄的应该是文夫人。文夫人性格爽朗,喜欢帮人做媒,所说的亲事十之八九都是和和美美的,宋姨娘肯定要顾及顾澜的婚事,多多讨好文夫人。” “不过李夫人为人骄傲,要是没有好好安抚,恐怕是会暗中记恨宋姨娘的。” 锦朝微微一笑:“选哪个倒是不一定。要是我,我就会选李夫人,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被心胸狭隘的人记恨可不好……当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澜有的是手段。” 佟妈妈跟着笑笑:“奴婢倒是忘了。小姐快些午睡吧,下午还要去夫人那里请安呢。” 锦朝点头,让青蒲点了烛台,亲自把小册子烧成灰烬。 仲春一过,暮春将近,很快要到初夏了。锦朝小池子里种的睡莲长出淡紫色的花苞。 顾家也热闹起来,从花房里移出石榴、夹竹桃、美人蕉摆满了庭院和花园,又特别搭建了花台。父亲还亲自拟定了宴请名单,订了德音坊的戏班子唱戏。临近顾澜及笄礼的那几天,不仅是临近的永阳伯府、宋家,连罗贤胡同的罗家、定国公樊家都让人送了礼来。 锦朝正在房里染指甲。 她早上起来看到凤仙花开得正好,又见到自己一双手素白,突然就想染指甲,让雨桐捧了琉璃碗,她亲自站在花圃里摘凤仙花瓣。 花瓣捣碎,鲜红的汁水和白矾搅合在一起。细细抹到指甲上后,再用棉布包住指尖。 锦朝把手放到小几上,听采芙念着从回事处抄来的册子。 “罗贤胡同罗家,琉璃碗樽一盒……罗贤胡同樊家,古双耳三足瑞兽香炉一个……玉儿胡同穆家,翡翠缠丝玉镯一对……” 锦朝听到穆家,问采芙:“穆家也随了礼?” 采芙答道:“老爷几个要好的同僚都送了礼,不过穆家的礼最厚重罢了……” “越厚重她们才越头疼。”锦朝点点头,示意继续念。 过了会儿白芸过来禀报:“小姐,李夫人和文夫人已经来了。正在宋姨娘那里。” 还有四天就是及笄礼了,宋姨娘便请示了父亲,早早让管事去接她两个姐姐过来。这几天就住在顾家,几个姐妹姨侄的也好说说话。 原先李夫人和文夫人还不爱与宋姨娘往来,如今看到宋姨娘稍微有点扶正的可能,才亲密了许多。毕竟父亲的恩师就要高升了,而顾家背后,还有一个和长兴侯有姻亲关系的顾家祖家。能和顾家交好,肯定是有好处的。 顾锦朝想了想,吩咐采芙帮她洗手。 采芙觉得奇怪:“小姐,时辰还没到呢……” “染得淡红最好看了,不用鲜艳。”锦朝随口解释道。采芙服侍她洗手,果然一双凝脂般的手指甲淡粉柔嫩,十分好看。 锦朝带着青蒲和采芙去了宋姨娘那里,特地见李夫人和文夫人。 李夫人是带着自己的次女李敷过来的,应该是宋姨娘给顾澜选的司者。李敷年十五,穿丁香色缠枝纹褙子,言行谨慎,虽然长得也是清秀可人,却难免有些古板。 李夫人见到锦朝,表情却显得有些怪异。似乎很不屑她的样子,连锦朝和她打招呼,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锦朝想到罗永平给她的那个册子,说李夫人最重视女子三从四德,像她这样坊间传闻嚣张跋扈、又不太循规蹈矩的女子,她是格外不喜欢的。 文夫人倒是笑着夸赞了锦朝几句:“……朝姐儿长得好看,连这满园的花都比下去了。” 李夫人仔细看她,说道:“大小姐容颜娇艳,或许可以试试更素净的衣服。” 似乎是嫌她长得太妖媚了。 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她穿的可是天碧色的云纹的缎衣,哪里不素净了! 宋姨娘也觉得自己大姐说话不讨巧,笑着道:“我们朝姐儿,可是适安出了名的好看。朝姐儿难得上我这里来,听说你喜欢睡莲,我这临烟榭的睡莲正好开了,你要是喜欢,觉得哪盆好看就搬回去。” 锦朝笑着打趣她:“姨娘的睡莲长得好,我可不敢夺您所爱!” 宋姨娘目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巧薇却过来通传,说二小姐来了。 顾澜一进来,就提着裙子扑进文夫人怀里:“二姨母,我可好久没见到您了!” 文夫人忙搂住她:“快让我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 顾澜笑着说:“我再怎么长大,那也是您侄女。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您给我买窝丝糖吃呢!” 宋姨娘说她:“没个样子,快给你大姨母和表姐请安。” 顾澜又拉住李夫人的手道,“我只是看到大姨母和二姨母太高兴了,大姨母心胸宽广,表姐又是贤惠得体的,肯定不会计较我的。” 李夫人道:“不会计较你的!只是你这孩子这么傻,以后被人欺负了可都不知道呢!”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长姐在,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我呢……”目光朝锦朝望过来,显得十分意味深长,文夫人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锦朝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发笑。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C 第四十七章:拜访 “……我带了李敷给你做司者,不知道你赞者和插笄可有人选了?”李夫人问顾澜。 顾澜却先看着李敷,夸赞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二小姐,长得真是标致!” 李敷抿唇一笑,却没有说话。 “父亲选了长姐当我的赞者。”顾澜又看了一眼正在喝茶的顾锦朝,语气十分平静。 “选了顾大小姐?”李夫人有些惊讶。 锦朝差点呛住了。心里默默道,你们说你们的,怎么连个茶都不让我好好喝了…… 她抬眼看去,文夫人和李夫人的笑容都收起来了。显然都觉得以她的德行,不配给顾澜当赞者。 这可是父亲说的,她还不愿意当呢! 锦朝放下茶盏,淡淡道:“要是澜姐儿不愿意,我可以和父亲说一声,换个人来。” 顾澜的表情便有些委屈:“长姐您可别多想,我没有不要长姐当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她表情怯弱,似乎生怕锦朝一口把她吞了一样。 宋姨娘还没说话,文夫人的脸就沉下来了。按住顾澜的手安抚她,对锦朝说:“大小姐要见谅,我们澜姐儿没别的意思,她只是不太会讲话罢了。也并没有别的心思。” 锦朝笑着对文夫人道:“我怎么会记恨澜姐儿呢。”又亲热地揽住顾澜的肩道:“只是说句玩笑话,我和澜姐儿一向是最要好的。你说是不是?”她向顾澜眨了眨眼。 顾澜浑身都僵硬了,觉得顾锦朝放在她肩上的手让她无比的不舒服,只是在旁人面前不好发作,勉强点了点头。 锦朝收回手,掀开茶盖,徐徐吹气后浅啜一口,优雅无比。 没想到顾锦朝变脸这么快,顾澜和文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是这个时候,白芸从回廊上走过来,先给几位夫人和姨娘行了礼,才向着锦朝说:“大小姐!纪太夫人来了!” 锦朝放下茶杯,有些惊喜道:“外祖母亲自来了?她怎么有空过来?” 白芸道:“纪太夫人是专程来给二小姐送贺礼的,说是顺便看看您和夫人,此时正在夫人的院子里呢!” “纪太夫人?通州纪家的太夫人?”李夫人惊异地插了一句。 白芸点头回道:“正是。我们大小姐的外家便是通州纪家。” 两位夫人的表情难免有点不一样了。 她们一向不关注顾家的事。虽然知道顾家还有个夫人在,但是在她们眼里,那个夫人俨然就是个死人了,宋姨娘只等着扶正了。 谁知道……顾家夫人竟然是通州纪家的人!难怪宋姨娘从不和她们说! 如果那夫人是通州纪家的人,那么宋姨娘被扶正的可能性要小几分了…… 锦朝跟顾澜说:“既然外祖母亲自来给你送贺礼来了,你可一定要去见见她老人家!”又笑着转向两位夫人:“……您们要是愿意,不如也和我一起去看看。” 两人心里自然愿意。 就算顾锦朝不说,文夫人和李夫人都要想办法去看看。 能结交纪太夫人,以后家里要是行商什么的可就方便多了。纪家在燕京,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家里商号、田产、房产不计其数,还有贯通南北的运线,每年仅是货运都要赚几万两银子! 宋姨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不能明着阻止两位夫人去见纪太夫人。只派了自己身边的巧薇跟着,说是怕两位夫人不便,路上伺候着。 到了斜霄院外,徐妈妈正在庑廊下垂手等着,告诉锦朝内室里母亲正在和外祖母私话,墨玉、墨梅都在外面候着。又嘱咐墨玉请两位夫人先去西次间坐等。 外祖母许久没见过母亲,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一行人往西次间去,却见抄手游廊上站着丫头婆子十数人,旁边还立着三个表情肃穆的管事。这些人都垂手朝着门站,没有一个窃窃私语的。 文夫人就小声问墨玉:“姑娘,伺候你们夫人的丫头婆子竟然这么多?” 墨玉笑笑:“夫人误会了,这是纪太夫人带的服侍的。” 文夫人难免要艳羡道:“……看穿着和气度,也不是一般的下人。” 她心里暗自惊讶,伺候纪太夫人的下人竟然有管事!而且跟着她就进了内院,并没有半分避讳,那必然就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听说纪太夫人在纪家说一不二,看来确实如此。 李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 她们等到西次间坐不过半刻钟,母亲和外祖母就说完了话。徐妈妈亲自来请他们过去。 锦朝先向外祖母介绍了宋姨娘的两位姐姐,纪吴氏并没有十分热情,只是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文夫人笑着奉承了纪吴氏一番:“……早就听闻您的盛名了,今日才得相见!” 李夫人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并没有说话。 纪氏躺在大炕上,身上还盖着一床云雁纹锦被,她身子弱,虽然已经到了初夏,却也暖和不起来,夜里还要烧手炉才行。起身不便,她只笑着同两位夫人打过招呼。 顾澜正站在后面看着她的两位姨母,面无表情的。却听到纪吴氏说话:“澜姐儿这孩子,不过是一年没见我,竟然就像不认识了似的……” 纪吴氏微笑着看着她,目光却十分凌厉。 这是责怪她没向两人请安,太没有规矩了。 锦朝便扯她一下,让她走上前来给外祖母行礼问安,顾澜万分的不情愿,纪吴氏只是顾锦朝的外祖母,关她什么事,她才懒得喊她! 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外祖母安好。” “澜姐儿越长越标致了,这都要过及笄礼了,也该说人家了吧?”纪吴氏笑着问母亲。 母亲笑了笑:“还没有定亲呢,您看有没有适合的,给我们澜姐儿找一个?” 顾澜轻柔地道:“母亲放心,婚事父亲自会拿主意的。怎么能麻烦外祖母呢?何况长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我日思夜想着长姐先出嫁了,我才嫁出去,不然岂不是不尊敬长姐?外祖母要是愁着我的婚事,不如帮长姐多留心些,长姐的事可要比我急的……” 纪吴氏脸都一沉,顾澜这是嘲讽锦朝没有好姻缘,嫁不出去吗? 锦朝不想纪吴氏与顾澜计较,不过是嘴皮子上占几句便宜,这无所谓,怕是坏了外祖母来探望她们的一番心情。便笑着握住纪吴氏的手说:“您可别急,我以后要是不嫁了,就跟着您过去!” 纪吴氏对她笑笑:“说什么傻话,女孩家哪儿有不嫁的……” 话说完,纪吴氏转过头,又冷冷地看着顾澜。 顾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纪吴氏本来就严肃,这样威严起来根本不是哪个内院夫人能比的。 片刻后纪吴氏才转回目光,又笑起来:“我是你外祖母,自然要担心你的婚事,不然让什么痴傻呆笨之人娶了你去,那可就不好了。”招手让宋妈妈过来,“去,让祝管事把我给澜姐儿准备的礼抬上来。” 顾澜心里咯噔一声……纪吴氏什么意思,她知道穆家提亲的事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看向纪氏,这事纪氏肯定是知道的。刚才两个人在里面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就是在说她吗? 顾澜心里正在揣测,四个婆子抬着两担东西过来。 第一担上放的是一尊一尺来高的翡翠玉佛,第二担上却是各式鎏金的珠钗、嵌宝石的银饰。两担子的东西不下千两,看的文夫人和李夫人眼睛都直了,没见过送别人及笄礼这么大手笔的! 这么大的翡翠玉佛,玉色还十分好,做成手镯都是上品,何况是做成玉佛了! 还有那些首饰,哪样不是精致非常的,放在锦盒里交相辉映,简直是晃人眼睛的亮。 文夫人同顾澜笑说:“你外祖母待你这样好,看看她送你及笄礼有多少。” 纪吴氏说道:“也不算多,只是外祖母见你平日穿戴得素净,才想多送你些头面。你平日多诵经拜佛的,便有佛祖庇佑你,能多做善事最好了。” 顾澜看着却觉得十分不舒服,这些东西哪里是送她的,分明是砸在她身上的! 她说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拿钱打发叫花子?还是嘲讽她心肠恶毒? 纪吴氏把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觉得顾澜毕竟心性太狭隘,要是换了是她,肯定要大大方方的收下来,还要笑着道谢。她侧头和锦朝说话:“我看了你母亲,送了你妹妹及笄礼就该回去了,家里的事毕竟脱不了身的,你要是想我这个老太婆了,可得来看看我。” 锦朝看着外祖母十分亲切,冲她眨眨眼睛说:“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往通州去了!” 纪吴氏和母亲都笑起来。 李夫人和文夫人自然要告辞了,和顾澜走在青石路上,文夫人还在说:“你外祖母确实待你好,送了这么多东西,你以后也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顾澜本来就一肚子火气,听文夫人这样说心里更是挠心挠肺的难受。不免冷冷看了文夫人一眼,她这个姨母虽然待人热情,不过也太没脑子了…… 好在文夫人自顾自地说,根本就没看到顾澜的表情。 C 第四十八章:劝说(二更) 回到临烟榭,巧薇就把斜霄园的事情讲给宋姨娘听了。 宋姨娘听完也觉得不妙:“……见着纪吴氏就算了,我那两个姐姐也并不是见钱眼开。只是穆家提亲的事纪吴氏是怎么知道的?这要是传出去了,她们肯定不会帮澜姐儿插笄的!” 要是她们不愿意了,一时半会儿她可不好找合适的人。 如今一看,还是选文夫人给顾澜插笄比较好,至少顾澜的亲事是真的拖不得了,若是文夫人为顾澜说了更好的亲事,那穆大公子的事自然就不用她操心了。 只是李夫人和文夫人向来不和,选了文夫人,李夫人说不定会心里不快…… 宋姨娘心中思绪万千,打定主意之后,和顾澜一起去了文夫人暂住的厢房。 文夫人正在厢房里做针黹。瞧着宋姨娘和澜姐儿来了,忙让丫头端了锦杌来。 “……来找你闲话的。”宋姨娘笑着道,又拿起她手中的小绷看,“这花样绣得真是不错!” 顾澜一看也称赞:“整齐细密,色彩柔和淡雅,我倒是喜欢这样的!” 文夫人笑道:“打发时间而已……不知道现在澜姐儿的针黹女红怎么样了?” 宋姨娘叹了口气:“说到这个,也是澜姐儿的伤心事。府里请了师从姬家的薛师傅教导苏绣,却只教授大小姐一人,澜姐儿也只能和我学一学女红罢了。” 文夫人微皱眉,“虽说澜姐儿是庶女,却是正经的顾家小姐,怎么连绣艺师傅都不请一个?” 顾澜拉了拉宋姨娘的手:“姨娘,算了,还是不说了!” 宋姨娘却继续说道:“这也不算什么……夫人给大小姐做头面,澜姐儿也是要及笄的小姐,却什么都没有。大小姐在府里敢随意打骂澜姐儿的贴身丫头,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澜姐儿性子平和,也不想和她争这些,偏偏大小姐还要处处欺辱她,我又无能为力……” 文夫人最听不得别人仗势欺人的事了! 她冷笑一声:“这个顾大小姐,为人太跋扈了些!” 宋姨娘道:“澜姐儿要是能嫁得好些,离开顾家也就不用被她欺凌了,只是这好姻缘难得……” 文夫人难免要拉住顾澜的手,安慰她道:“这有什么担心的,姨母帮你看着呢,肯定要挑一门好的亲事给我们澜姐儿!” 她自称为姨母,那是打心底里和顾澜亲近。 顾澜柔柔一笑,“还是您对我好。” 想了想又道:“我长姐的姻缘也艰难,你不如也帮她留意些。” 文夫人哼道:“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帮她说亲!上次听说山东通政司参议回京述职,就请了安阳伯为他说亲,要顾锦朝做他的继室。虽说郭大人是年逾四十了,不过这也是正经的五品官夫人,你父亲竟然将人骂了出去……我看顾锦朝还配不上郭大人呢!你可别当好人,她那么对你,你还要帮她不成?” 宋姨娘笑道:“也不是想帮她,您帮她留意一个家世看上去花团锦簇的人选……只要是把这大小姐嫁出去,不仅是解决了她的婚姻大事,澜姐儿也能少受点欺负。双方都是有益的……” 文夫人心领神会,宋姨娘这是想把顾大小姐嫁出去,对方是个什么人并不要紧。甚至……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毛病就好了! 宋姨娘见文夫人不语,笑着道:“我今日是想请你给澜姐儿插笄,不知不觉今日说了这么多。别的麻烦事可不能先麻烦你,你可愿意替澜姐儿插笄?” 文夫人想起宋姨娘所说,顾大小姐对澜姐儿做的事,毫不犹豫点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而锦朝这边,刚送纪吴氏上了马车。 纪吴氏走之前还和她说:“澜姐儿的婚事一个把握不好,很可能就毁了她。你要尽力把她和穆大公子撮合……你聪明非常,这事不用我教你。澜姐儿要是和穆大公子订了亲,宋姨娘便如断臂了般,到时候你也不用怕她了……” 是在帮她出主意。 锦朝心里却有些犹豫,别人不知道穆大公子,她却是清楚得很。顾澜要是嫁了他,一辈子都不用忧愁了。但是顾澜要和穆大公子订了婚,却对她也有好处,至少宋姨娘的威胁能解除小半。 既然双方都有裨益,那便尽她所能促成这门亲事了,成亲之后就是顾澜的事了。 锦朝对纪吴氏道:“锦朝知道。” 纪吴氏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爱怜地说:“至于你的亲事,外祖母是有定夺的,我们朝姐儿得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锦朝想到纪尧,还有他看着自己那忍耐的神情。实在不好说什么。 纪吴氏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上了马车,锦朝看着马车出了垂花门,才带着青蒲往回走。 纪尧要是娶了自己,恐怕就是不喜欢,也会好好供着自己,什么东西都不会亏待。只是也绝对不会碰她就是了。 她可不想强人所难,也不想这样嫁人。 宋姨娘游说了文夫人为顾澜插笄,回到临烟榭后,刚好巧薇来请她去看新搭好的戏台,她就派了一个刚来临烟榭的小丫头去给李夫人传话,就说是文夫人先答应了给顾澜插笄,让她谢过李夫人。 小丫头叫绣渠,今年虚岁才十二,刚分给宋姨娘使唤。她不太熟悉后院,找了半天才找到李夫人住的厢房,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好碰到李夫人在和李家二小姐说话:“……你那二姨母,说是心肠热,实则眼珠子都盯在钱上面,我倒觉得人品实在……” 李夫人的贴身丫头刚好看到绣渠冒出个头,忙低喝一声:“是谁在那儿!怎么鬼鬼祟祟的!” 绣渠小声说:“回姑娘,奴婢是宋姨娘房里使唤的丫头,姨娘让奴婢来给您家夫人传话的。” 李夫人面色难免难看,她和自己女儿说私话,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听了去!“你进来回话吧。” 却见进来的是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李夫人、李二小姐安好,宋姨娘让奴婢来回话,说是文夫人答应帮二小姐插笄了,要谢谢您一番好意。” 李夫人想到纪吴氏给顾澜那两担的及笄礼,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绣渠抬头忐忑地看了李夫人一眼,却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连忙退出了房间。 “母亲,您不是说帮表妹插笄这事需要斟酌吗,二姨母把这件事答应下来,我怎么看您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敷小声问。 李夫人冷笑着道:“你父亲官位比文夫人高,按理说,我来插笄才是最好的。宋姨娘却选了文夫人,连问都没有来问我们,来传话的还是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小丫头!实在是有些欺人了!” 她话说的声音实在是不算小,绣渠走在外面都听得明明白白,回去回复宋姨娘的时候,把李夫人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宋姨娘心里更是不痛快了:“心眼实在太小!这种事她也要计较。” 又让巧薇去叫顾澜过来,她有事要吩咐。 绣渠站在内室里,也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宋姨娘看到她缩手缩脚的样子,又想起李夫人说的话,心中一怒便低斥她:“还愣在这里,赶紧滚出去!” 绣渠哪里见过宋姨娘这样生气,吓得眼眶都红了,连忙行了礼退出内室。 顾澜一炷香的功夫就过来了,宋姨娘拉她进去,又让巧薇关了门扇,声音却隐隐透出来:“……你去劝她,她既然不满意我们和文夫人,你就让她更不满意文夫人……这对我们最好……” 顾澜点头应下了:“……不过是捧高踩低的事,只要说话把人哄舒坦了,不怕李夫人不解气……” 绣渠突然觉得这些话自己不该听,或者她也不敢听了,悄悄避开内室,又跨出临烟榭,心里的苦楚也不知道找谁能说,她在临烟榭实在没有认识的丫头。 她在湖边转了一会儿,却又转到了李夫人所在的厢房,正巧看到雨竹也在这里,似乎在朝着两位夫人的厢房张望。 雨竹在这里干什么? 绣渠想起两人原来在随侍处还有些交情,雨竹还给自己吃过粽子糖。走上前拉她一下:“雨竹,你偷窥夫人的厢房,小心被婆子看见了……那可是要挨打的!” 雨竹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奉小姐的命盯着这两位夫人的厢房,谁知道还被个小丫头片子逮住了! 她忙朝绣渠笑笑:“小姐是让我来看看李夫人是不是缺什么,她好派人送来的……” 她又想起刚才绣渠也进了李夫人的院子,一时好奇地问她,“我刚才还看到你也进了李夫人那里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绣渠根本听不出雨竹话里的疏漏,说到李夫人她难免想起自己遭受了两次呵斥,刚刚平复的委屈又冒头了。“这话说不得……宋姨娘要是知道我把事情乱传,肯定要人乱棍打死我!教习的时候,巧薇姑姑说过的!” 雨竹眼珠子一转,鬼主意就上头了。她拉着绣渠的手说,“不说就算了,不如我请你吃糖,我们大小姐人好得很,前天赏了我一盒窝丝糖,我正好分你一些!” 绣渠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吩咐,又好久没和人说过贴心话了,也笑笑点头。雨竹便拉着她回了下房,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糖,两个丫头坐在炕上甩着脚吃糖。 雨竹说:“好吃吗?我喜欢把窝丝糖扯开,一丝丝的吃。” 绣渠点点头。 雨竹又说:“我看你在宋姨娘那儿委屈得很,你要是心里有事,不如说给我听,我们拉钩决定不外传!” 绣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巧薇姑姑说,院里面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 雨竹心想,这丫头傻归傻,倒是听话得很。她又笑起来:“对了,我去把小姐的猫抱来给你看,它长得肥嘟嘟的,大家都喜欢!”女孩难免都喜欢软绵绵的东西,绣渠一听到小猫,自然来了兴致。 雨竹蹬蹬跑到庑廊下,抱起正在睡觉的抱朴就往自己房里去,连白芸喊她都没有理。 抱朴被放在床上,它吃得很多,长得像一个毛茸茸的球,探了探爪子抓绣渠的衣角,绣渠笑起来,摸着抱朴的脑袋上的毛,看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你们巧慧姑姑说,不能和任何‘人’说那些事,你就当是和猫讲吧!说了就好受了!”雨竹劝她。“抱朴又不会说话,肯定外传不了。” 绣渠鼓起勇气把抱朴抱在怀里,犹豫地说:“那我和猫说话……你不能偷听。” 雨竹笑嘻嘻道:“我就站在门外面帮你看着,免得别人过来看见你们在说话。” 绣渠终于点点头,她把自己不开心的事说给猫听,也不算是违背了巧薇姑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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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第四十九章:计谋 绣渠回去之后,雨竹把剩下的糖全部给了她,让她有空就来找自己玩,她则赶紧去找锦朝。 锦朝正在练琴。 白芸站在书房门口,看到雨竹气不打一出来:“死丫头,刚才抱着抱朴去干什么了,我怎么叫你你也不回答我……” 雨竹小声回道:“白芸姐姐,急事,您快和小姐通传一声。” 白芸又要说什么,锦朝却在屋内听到两人说话,她手按住琴弦止音,让雨竹进来回话。 雨竹便把自己和绣渠的事讲了一遍:“……奴婢站在门外面,耳朵贴在门板上,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奴婢只听到她讲李夫人怪罪宋姨娘,宋姨娘却又拿她撒脾气,她还偶然听到到宋姨娘要顾澜去劝诫李夫人……她便怕自己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打出府去,连忙逃开了。大致便是这样,这丫头与抱朴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说得十分明白。” 锦朝听到雨竹讲完后,倒是皱眉深思了片刻。旁边青蒲见她不说话,便道:“果然如小姐所说,这个李夫人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不知道宋姨娘和顾澜说了什么,那丫头竟然觉得惧怕……” 锦朝轻笑:“总是什么不好的事,她才会怕……” 宋姨娘让顾澜去劝李夫人,要说什么呢?按照顾澜的个性实在是太好猜,再加上她了解到的事,宋姨娘十之八九是想挑拨李夫人和文夫人,她好两头都坐收好处。 要是看着宋姨娘坐收好处,那她岂不是太无能了。 锦朝想到外祖母说的话,如果顾澜和穆大公子订了亲,那么她也就不再具有威胁性了。 她心中念头急转,已经有一计上心头。见几个丫头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雨竹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期待她说出什么惊天之语。锦朝扑哧一笑:“你们愣着干什么,青蒲,快打赏雨竹一袋银裸子,她这可是立了大功了!” 雨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也算立功了……不过小姐,我不想要银裸子……只是您给我的窝丝糖,我请绣渠吃了,您能再给我一盒吗?” 锦朝和青蒲、白芸都笑起来,白芸点着她的额头说:“好个吃货!” 锦朝笑着道:“行!窝丝糖、粽子糖、响糖,我宝坻糖铺子里,每一种糖都给你一盒好不好?但是你可别吃坏了牙!” 雨竹又惊又喜,夫人在宝坻那间糖铺子里糖的种类最多了。她连忙磕头谢小姐,还要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不把牙吃坏。大家又都笑起来。 顾澜刚回到翠渲院,看到锦荣带着清修、清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她忙笑着走过去,按住锦荣的肩道:“……你竟然亲自回来了,托人把礼带回来不就是了。” 因为着急赶路,顾锦荣面色微红。他笑着对顾澜道:“二姐的及笄礼,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他从清修手里拿过一个蓝色的锦盒递给顾澜:“……特意来给你及笄礼的。” 顾澜看到清安手里还有一个沉香色的锦盒,大小与她手里的一致。 她心中微沉,面上却笑道:“你能回来就好,姐姐也不奢求你的礼。” 顾锦荣道:“礼自然是不能少的,二姐,我先去找一下长姐,过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顾澜笑着点头让他先去,她却一直看着顾锦荣尚且稚气的背影远去,心中的忧虑越来越深。 顾锦荣似乎没有原来那般厌恶顾锦朝了。 …… 顾锦朝和青蒲等人商议之后,就去陪母亲吃午饭了。等母亲午睡后,又有婆子来报,说是顾锦荣回来了,先去了二小姐那里。问大小姐要不要让静芳斋打整一番,大少爷好住下来。 细想片刻便轻声说:“不必,他不过是住一日而已,安排一间厢房给他就好,免得还要劳师动众的。” 又对青蒲说:“你等一下陪我去湖边散步吧,嘱咐雨竹一声,让她把我今晨放在外面的几株茶花收进暖房里。” 青蒲微微一笑,应诺去了。 过了会儿便回来陪着锦朝去散步,她们沿着湖榭慢慢散步走到了临烟榭外。临烟榭正在搭建花台,文姨娘由两个丫鬟陪着,正看着花台里开得艳丽的花同婆子说话。 “不如用雁来红替了美人蕉,虽不如美人蕉娇艳,也衬得起六月雪的高洁……” 正在指点婆子怎么配花。 锦朝便道:“我看也是,美人蕉的颜色太鲜艳了些……” 那搭花台的婆子看到锦朝前来,先行了礼,恭敬道:“夫人与大小姐都是有见识的,奴婢只晓得红色喜庆,哪里会看这些。还得谢过夫人和大小姐!” 文夫人脸色僵硬,应付般和顾锦朝说了句:“大小姐竟然到这里来了!” 锦朝轻轻一笑道:“文夫人倒是和我客气了,我也是更喜欢雁来红……” 锦朝怎么知道宋姨娘又给文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文夫人对她有些莫名的敌意。宋姨娘想要文夫人同情顾澜,肯定把顾澜美化为一个纯真善良之人,把她说成十恶不赦之人…… 文夫人哪里是个僵得住的,听到别人示弱便会忍不住柔和下来。道:“我也觉得美人蕉甚是娇艳了。 文夫人想到宋姨娘所说这位大小姐对澜姐儿的欺压,当时她是气得不得了,心里火气直冒,便说肯定会为澜姐儿出头。只是一看锦朝礼数周全,说话也稳妥文静,又有些疑惑。 锦朝和文夫人说起花来,“我看您对花似乎十分喜欢……” 文夫人点头道:“闲暇无事,别人都爱做女工针黹,或是抚琴拨琵琶的,我倒是更喜欢花草。不过我不爱养,只是爱看,也懒得去伺候它们。” 锦朝便笑了笑,道:“那您不如去我那里看看,我养了许多花草,茶花最多,兰花牡丹也有。虽说品种并非异常珍贵的,但是也正开得好……” 宋姨娘和她说过,傍晚去帮顾澜选簪。 文夫人有些为难,怕时间来不及。只是顾大小姐这么热情地邀请她,不去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她外家是通州纪家,似乎相处好些没什么坏处…… “那我今日可有眼福了。”文夫人笑笑算是答应了。 锦朝便和文夫人一起往清桐院去,门口正有个婆子在扫石阶,去年种的菩提树刚落叶,发出新叶的嫩绿芽衣掉了一地。她看到顾锦荣正站在菩提树下,静静地看着石径。 看到锦朝回来了,顾锦荣便向她走来,又似乎怕锦朝还在生他的气,脚步有些踌躇。 他果然还是回来了,锦朝心里低叹。旋即又笑起来,问他:“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顾锦荣看长姐还肯理会自己,神色放松了些:“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锦朝并没有管他的话,而是先向他介绍了文夫人:“……是宋姨娘的二姐,来参加澜姐儿的及笄礼。”又给文夫人介绍了顾锦荣。这内院有少年来往,此人自然是顾家大少爷,文夫人倒是没有惊讶。 锦朝请文夫人进了西次间,便有小丫头先端了茶水上来。顾锦荣也跟着进来了,却见锦朝和文夫人说话,也不搭理他,嘴唇一抿自己就坐下来。 锦朝觉得晾他晾得差不多了,才问:“你要送我什么礼?” 顾锦荣让清安过来,拿过一个沉香色锦盒递给锦朝。 锦朝把锦盒打开,见里面装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玲珑。镂雕的玉球,花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里面还套着一个小球,更里面套着一粒玉珠。 顾锦荣道:“我和镇威候世子去逛玉石胡同,买了一块上好的翡翠,雕镂了一个玉玲珑,一个麒麟镇纸,送给你和二姐。明天毕竟是二姐的及笄礼,我又想起去年你及笄,我没来得及回来……” 锦朝深吸一口气,那这东西是补给她的及笄礼了? 她记得自己及笄的时候,顾锦荣别说回来了,连礼都没有送一个。如今倒是拾回了几分良心,要给顾澜送及笄礼了,也顺便给她补一个。锦朝让采芙把东西收起来,心中既无感激也无失望。 她当然并不认为顾锦荣就真的能看穿顾澜了,只是他如此在意顾澜的及笄礼,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锦朝笑着和文夫人说:“我倒是送了顾澜一对金丝髻头面,她喜欢这个,上次还向父亲讨要来着。还有金草虫和手钏,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只求她喜欢就好。” 文夫人也笑笑:“澜姐儿为人温和,不会不喜欢的。” C 第五十章:识破 话说完,文夫人啜了一口茶,心中有些疑惑。 顾锦朝让自己来看花,却不知为何把她带到了西次间喝茶,又和自己说起话来,她的时间可不多……正想着要不要说一声,就看到一个高挑的丫头挑帘而入。 “小姐,您让雨竹搬进花房的几株茶花搬好了。花厅的几株还没动。” 锦朝看了一眼青蒲,心领神会。 她让雨竹继续在李夫人的厢房外看着,要是顾澜去了,便立刻来说给她听。 顾澜的个性一贯的捧高踩低,就如她为了捧她自己,那便要把锦朝死死往土里踩一样。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安抚李夫人,锦朝很想去听一听,也顺便带文夫人去一听。 “花既然已经搬好了,不如请文夫人往暖房一看。”锦朝笑着邀请文夫人去暖房。 文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顾锦荣:“……不知道大少爷是否也想去看?” 顾锦荣虽然对这顾锦朝还是拉不下脸讨好,僵硬地站在一边,不过也不会冷锦朝的场,便说:“我竟然不知道长姐养了茶花,也去开开眼好了。” 锦朝带他们往暖房去,暖房里茶花已经谢了,但是别的花开得正好。许多建兰、蕙兰都是盛放的时候,她养的宝珠茉莉花朵缀满枝头,花瓣层层叠叠彷如一颗颗绣球。 文夫人很惊讶:“别的不说,这宝珠茉莉开得真好。” 锦朝笑着同文夫人说:“它喜好温暖潮湿,在燕京不易养活。我本来有三盆的,便是精心伺候也只余这一盆了,不然倒是可以送给夫人。不过要说到开得好,您和李夫人居所后面一株白兰花开得才好,香气清幽淡雅,花香隔很远都闻得到。” 文夫人道:“我倒是十分喜欢白兰花的香味……不过倒是奇怪了,我怎么没看到这株白兰花。” 锦朝笑着道:“就在厢房的后面,许是您没去后面看过。不如我带您你去看看!” 文夫人倒是真喜欢白兰花,这花平日又少见,也想跟锦朝去看看。 锦朝侧身对顾锦荣道:“锦荣要是没有事忙,不如也来看看白兰花。” 顾锦荣嘴唇微抿,他刚才只是见了二姐一面,他还有许多话想和二姐说。 锦朝见他犹豫,轻轻一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看看也无妨。”顾锦荣看到她那种笑容,似乎又想起当日她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失望,说出口的话也就变了。 锦朝带着自己的丫头,文夫人也由贴身丫头陪伴。顾锦荣却孤身一人,走在她们前面。 “厢房后面种了许多湘妃竹,母亲喜欢竹的高洁,想不如用高山相伴,就让人堆了丈高的太湖石假山,又引了泉水从上面流下来,做高山流水之音。”锦朝跟文夫人讲那片假山,“后来父亲还亲自在上面写了‘九嶷’二字,请了匠人凿刻,与湘妃竹相衬。” 传说,舜帝的二个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追舜帝。到九嶷山后,闻舜帝已崩,二妃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点,故又名“泪竹”,或称“湘妃竹”。 文夫人对这片太湖石假山大为赞赏:“……堆砌得极好!” 沿着假山,石径通往湘妃竹林,走过湘妃竹林就是厢房,有一条小道通往厢房旁的花厅。花厅有半堵墙阻挡,墙上做的是漏窗,能够看到旁边种的芭蕉或者是垂柳,风景极佳。 文夫人遍看不见白兰花树,问锦朝道:“难不成已经移去别处了……” 锦朝却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这株白兰花在花厅后面,紧挨着漏窗呢!” 几人转过一丛湘妃竹,到了花厅后面,果然看到一株白兰花。 只是如今不是开花的时候,淡绿的花苞缀在叶间。 文夫人难免觉得可惜:“竟然还未开花……” 顾锦荣却低声道:“似乎有人在里面说话!” 文夫人惊疑地看他一眼,她自己凝神细听,果然听到隔着墙壁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大姨母也不用见怪,文夫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她爱热闹浮华,总是喜欢钱财更多一些,您也不用介意她在纪吴氏面前讨好的嘴脸。其实不瞒您说,她当时说我的时候,我心里也十分不爽快……” 文夫人听到这话,嘴角都紧绷起来。她示意锦朝让开身,她亲自拨开白兰花的树叶,往漏窗里面瞧。却见顾澜和李夫人正相对而坐,顾澜背对着自己,李夫人脸色的神情她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里是知道大姨母的好,何况燕京里谁不称道我那两个表姐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其实我也是属意您的,大姨父的官职毕竟高于二姨父,您要是能给我插笄,我更觉得荣耀。只是文夫人先找了我姨娘,说是要给我插笄,也免得您与她争……姨娘也是无奈!” 李夫人脸色露出嘲讽的笑容:“她总是喜欢争抢……谁有她那样喜欢出风头的劲儿!” 文夫人听得都糊涂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十分憋屈,顾澜在说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这股憋屈就化成了愤怒。 好你个顾澜!是我非要找你母亲说我要给你插笄的吗?还不是你和你母亲在我面前说你们怎么怎么不容易,你又是如何受顾大小姐欺压,我是出于同情,才答应帮你插笄的!还说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倒好,跟我玩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和宋妙英这个小人通气,说我的不是! 锦朝心道果然如此,顾澜确实想离间文夫人和李夫人。 她低声同文夫人道:“澜姐儿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像是在诋毁您的样子……不如,我出去说她一句!这也太不像话了些……” 顾锦荣听到顾澜说的话也很惊讶,只是他不了解事实的原委不好判断对错。但看文夫人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顾澜说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疑惑。 文夫人毕竟也是浮沉内院十多年的人了,立刻按下顾锦朝的手,冷冷道:“先别急,我倒要听听她还想再说我什么……” “文夫人还和母亲说起过您,那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无外乎是关于大姨父的,说大姨父在陕西早就有了妾室和儿子,一直不想回来见您而已……”顾澜说到这里,李夫人脸色都变了。 “她真是这么说?”李夫人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世人便是如此,最怕别人说到自己的痛处,那要真是说到了,才如同踩了尾巴的猫般要跳脚,要发狂的。 顾澜的声音无比轻柔,无比冷静:“母亲还劝她,坊间传闻不可信,您和大姨父一向是相敬如宾的。让文夫人不要多想,您却知道文夫人的个性,最爱和内妇说这些东西,又喜欢招惹是非,把事情往身上揽,还能有不到处说的……” 李夫人咬牙道:“我知道,这事她做得出来!”文夫人爱热闹和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是出了名的。虽然别人都不介意,她心里却一直不喜欢文夫人这种行为。她不由得骂了她一句:“……长舌妇!” 顾澜忙握住她的手道:“您可千万别生气,母亲好说好歹劝了她了。和她置气也不值得!” …… 漏窗之外,文夫人盯着顾澜,气得额角的筋不停地跳动! 简直是个心机深沉、喜欢搬弄是非的蛇蝎女子。 昨日在她面前还装成柔弱可怜之人,今天却换了一副嘴脸,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她竟然觉得顾澜那是太过单纯,还在顾锦朝面前维护她!还相信她被别人欺辱,自己还答应要帮她找一门好亲事,简直是瞎了眼了! 虽然愤怒极了,文夫人却按捺住一点都没有出声,听着里面的动静。 顾澜好生安抚李夫人,她才终于平复下来。 李夫人喝了一口茶道:“……我不和她计较也就算了,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还如此计较,伤神的可是我自己。只是侄女……我还有一事实在想不过,你……你父亲,怎么就选了顾锦朝做你的赞者?她的德行、人品,哪一点配得上做你的赞者了?” 说到这里,顾澜便不由得低叹:“姨母以为是我自愿的?这是父亲非要她来做的。我当然知道顾锦朝品行差,您看看,她都要及笄一年了,又有哪个正经家世的敢上门来求娶她,她都成了顾家的笑柄了,就算是长得好看又能如何……她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让人心寒的。” 李夫人难免问她:“我只是听说,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 顾澜无奈地道:“她那些事我都不好说。平日里欺辱我也就算了,我也不在意这些……因为一点小错,她就把自己丫头打疯了赶出府去。又非逼着自己的父亲纳妾。我弟弟不愿意七方胡同读书,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她却见不得我弟弟在家,把人家赶离母亲的病榻前……” 上架感言 第二份上架感言啦,我也没什么可感言的其实。这本书是正剧,看书的时候大家都对细节很考究,我喜欢这样啊,而且也很感动,大家看得如此认真。有时候不严谨避免不了,只能望大家海涵了。:-D 这本书比悠然用心很多,悠然写得更像不受我控制的野草,长到哪儿就是哪儿,很随性。这本宅斗文就不一样了,阴谋点我可能会从前十章就开始埋线,一路伏笔,慢慢牵引。我个人又不是能控制庞大架构的,人物一多就容易乱,前3万字改了五六遍呢,后来改到我看到前几章就想吐的地步==每次写了还要改两遍,有的时候情节不行要全部推翻重来。 所以写这本古言比写仙侠的速度慢了一倍。一章短短3000字,我要码两三个小时的。 不说这些了…… 跟大家说上架的事,上架第一个月都很重要,因为关系到新书月票榜啊,以后的推荐位多少啊乱七八糟的。我知道很多亲不看正版的,不勉强你们啦,只求你们支持一下首订,谢谢了! 还有粉红票的事,我一向不爱求粉红票,但是如果大家有多余的票,可以的话就给俺投一张,多谢多谢了,这个非常重要啊!我只求一个月! 入V后一个月内,大家投粉红每满十票加一更,让加更来得更猛烈些吧! 求粉红砸我,俺一定会加更回报大家的~~C 第五十一章:对峙(求首订) 文夫人听到顾澜的这番话,错愕地盯住了顾锦朝。见她也十分惊讶地走上前来,嘴唇都抿紧了。 她现在听了顾澜说的那些话,才知道这人嘴里是一派胡言。那日顾澜和宋姨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才叫精彩。却不知道这两母女是不是也像诋毁她一样诋毁顾锦朝的! 而顾锦荣听到顾澜说的那些话,脸都变白了,顾澜简直字字如刀般直戳到他心里去。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澜真的如此诋毁顾锦朝吗? 别的事他没话说,自己读书的事,可是他最后和父亲说要去七方胡同的,哪里是顾锦朝非要逼他去的! 顾澜怎么能这么做!锦朝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姐姐。 她平日在自己面前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想不打背地里如此狠毒,颠倒黑白! 看李夫人被她说得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就想起自己也曾经被顾澜的言语煽动,还曾经怒气冲冲跑去质问顾锦朝,要她不要插手自己的事,骂她是蛇蝎女子,说她歹毒不堪…… 他还记得自己指着她说:“二姐对你是真心诚意的好,她还经常劝我不要和你冲突,说母亲会不高兴,我为了母亲和二姐多少次都忍下来了。你……你真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歹毒吗……” 还有锦朝给他缝好的,针脚紧密的护膝。 如果一个真正良善的人被自己的弟弟骂作歹毒,又被自己的妹妹肆意的陷害侮辱。想要为了弟弟好,却被弟弟骂成是多管闲事…… 如果这个良善的人是他,他简直会比死了还难受! 顾锦荣越想脸色越难看,嘴唇都有些发抖。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他甚至想伸手去拉一拉锦朝的衣袖,或者是想和她道歉。但是这些都不够……原来长姐说的真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做事冲动不懂得思考的人,他竟然能一直听信顾澜的话,完全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也从没有考虑过锦朝的感受! “她……她这样作为,以后还嫁的出去吗!”李夫人也很惊讶,从没见过顾锦朝这样不知羞耻的闺阁女子! 顾澜无奈道:“嫁不出去也得嫁啊,以后不管是鳏夫还是瘸腿,她也得听从父亲的话不是!” 顾锦荣深吸了口气,她竟然还这么污蔑长姐。什么鳏夫瘸腿的,他长姐这样好的人,凭什么要任由她这么作践!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侧跨出墙,冷冷地说道:“顾澜,你住嘴!” 锦朝看着他跨出去就知道不好,拉也没拉住。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么早出去干什么,谁知道顾澜还会不会吐出什么更精彩的东西出来…… 顾澜听到顾锦荣的声音,吓得背脊一凉。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看到对面李夫人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是谁……怎么从那里冒出来!” “姐姐,我也在这里呢。”文夫人眼见顾锦荣都出去了,自然就整理了一下平整的衣襟,携着锦朝的手绕过墙,从石径走上花厅来,含笑地道:“顾澜,你见到我怎么也不叫一声,嗯?” 顾澜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出来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别告诉她都被这三人听去了吧! 她们怎么会从厢房后面绕出来,谁闲着没事往湘妃竹林里面走!她把目光停留在顾锦朝脸上。 锦朝也正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悲凉:“澜姐儿,姐姐一向觉得不曾亏待于你,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顾澜脑袋一懵,这是顾锦朝吗?她到底在演什么? 扫了一下顾锦荣和文夫人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过来,但是同时心里更是一沉,刚才那些话她说得太狠,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今之计也只有装可怜了……她忙站起来,睁着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盯着锦朝道:“长姐,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可不要误会,我……我那些话也只是听下人说的!我其实并不是认同的!” 顾锦荣上前一步,挡在锦朝面前,实在是忍不住有些愤怒地说:“你还敢狡辩,你哪里是听下人说的……你……你,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温柔善良,从不会欺负别人!没想到你竟然在背后这么说长姐!她即便有不是,她也是你的姐姐!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去书院之事是她逼我的?明明是我问了父亲同意的!长姐不过是为我好,才让我去七方胡同去读书,你可不要颠倒黑白!” 顾澜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柔声道:“荣哥儿……连你也不信我吗……咱们可是有十多年的姐弟情分啊!……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这些事我也只是听你所说,你说是长姐不要你留在家里,别的事我也不清楚啊!” 顾锦荣气得不行:“你实在是过分……虽然是我说的,但是我说是长姐逼我了吗?你是不是原来也这么谣传长姐,你也太狠毒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轻声劝他道:“锦荣,澜姐儿毕竟是你姐姐……” 顾锦荣哼了一声:“您还把她当妹妹,我可不想把她当姐姐了……她怎么能这么说你……” 文夫人见这顾锦荣扯了半天都没找到重点,暗骂了他一句没用,站起来冷笑道:“顾澜,我问你,既然事情你都不清楚,那么你又在乱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不是污蔑又是什么!谁又冤枉你了,你又哭什么哭,想卖可怜给谁看啊!” 顾澜一时挂不住脸,心里已经彻底慌了起来,又想起文夫人说好了帮自己插笄,刚才她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偷听,话说得十分过分。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别说插笄不可能了,文夫人从此恐怕要恨死自己了…… 她可不能得罪文夫人! 顾澜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二姨母……那……我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您不要见怪我!” 文夫人冷哼,“谁是你二姨母!你要叫我文夫人!”又笑得更灿烂了:“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谁的,宋姨娘的?也是啊!不是她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能想出这些鬼主意吗!” 顾澜艰涩地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夫人也站起身,她有些不太明白这事是怎么了,便劝文夫人道:“大姐,这事多半是误会,您也别激动……” “误会?”文夫人冷笑,“宋妙英,我不妨告诉你,我可没有找宋姨娘说要为顾澜插笄,是她们娘俩自个儿找上门来哭可怜的!还让我给顾澜说一门亲事。我也从没向宋妙华说过你和李大人的事。你也不想想,凭我们俩的交情,我会说你的事来和宋妙华亲近吗?你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顾澜听完已经是浑身发麻,直觉得这简直是场噩梦! 刚才那些话,真的一字不漏全让这三个给听见了! 李夫人闻言深思,也觉得不太对。 她刚才完全被顾澜给激发了愤怒,竟然也没有考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顾锦荣却狠狠瞪了顾澜一眼:“你无中生有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要诬陷别人没做过的事……你、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澜明白哭已经没有作用了,她就算再怎么多谋多思,也不过是十五的少女,一时之间完全慌了阵脚,想要伸手去拉顾锦荣……她要是失去了顾锦荣这个优势,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顾锦荣却狠狠拍落了顾澜的手,看了正在默默流泪的锦朝一眼,离开了花厅。 文夫人也看到顾锦朝一声不响地伤心。心想这大小姐也不容易,估计性子是个不爱说话的,不知道平日里吃了顾澜多少暗亏!要换了是她,非撕烂顾澜的嘴不可! 一个女子要是名声被污蔑,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去,这一辈子也就毁了,顾澜实在太过分了! 她拉了锦朝的手道:“你别伤心。”又转向顾澜,笑着道:“澜姐儿,这插笄一事,我实在是身份不够配不上给你插笄。你不如请李夫人帮你,或者是去找个侯夫人,一二品的诰命夫人来,才能配得上您不是?” 顾澜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府上还有急事呢,这就不参加你的及笄礼,先告辞了。” 她也不和顾澜说话了,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就走出了花厅。 “二妹好生想想吧,姐姐实在是痛心。我从不曾亏待过你,为何你要三番四次的陷害与我,挑拨我与锦荣的关系……”锦朝看着顾澜,轻声问她。 “我刚回顾家的时候,你才八岁余。我们一起玩翻绳,你还非要依着我睡不肯回去。我一心以为你是真的待我好,谁知道你竟然如此作为……” 顾澜深吸了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也不管李夫人是不是在场了,反正都闹开了,她无所谓了! 顾澜看着顾锦朝冷笑道:“顾锦朝,你就别装了!人肯定是你带过来的!想让我出丑是吧,想害死我对吧?我告诉你,我顾澜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迟早都会还给你的!别和我说什么往日的情分,我们可没有情分!”RS 第五十二章:惧怕(二更求订) “你当年欺负我的时候呢,把我当丫头一样使唤的时候呢?你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你不喜欢的珠钗赏给我的时候呢!就因为你是嫡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家都要忍着你让着你宠着你,凭什么如此!” 顾澜冷冷地盯着锦朝,“论出生,你母亲是纪家的嫡小姐,我母亲还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小姐呢。就因为你母亲是正室,我就成了庶出。论才情品德,你样样不如我,还一心痴恋一个有亲事的男子,恬不知耻地非要贴上去,你简直把顾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说的那些又有错吗?留香因你而疯,父亲因你而纳妾,我母亲因为这个罗姨娘,人都沉寂了几分。这些事难不成我冤枉你了?你说我挑拨你和顾锦荣,我告诉你,即便我真的挑拨了你们,他今天恼了我,我们之间也有十多年的情分在,他还是不会忍心恨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锦朝静静地看着顾澜,前世,一直到死她其实都没明白,为什么顾澜会恨自己。为什么她害了自己就算了,还要还顾锦荣最后落魄潦倒,被赶出顾家。现在她却看明白了。 顾澜是不甘心啊。 锦朝淡淡地道:“你怕我害你,不给我害你的机会就是了。你夜路走多了总有撞鬼的时候,怪不得我。至于我做那些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为什么要做……你还想去讨好顾锦荣,讨好他就是,即便他真的不会恨你,你们以后还会亲密无间吗?” “二妹担心我的事,还不如想想明日自己的及笄礼要怎么办,不如请李夫人代替文夫人为你插笄?只是赞者,恕长姐不能胜任了,你心比天高,我这种人怎么配做你的赞者呢……”锦朝微微一笑,道,“长姐先走了,二妹可要好生与李夫人商议。” 李夫人站在旁边听这两姐妹一言一语,已经把这出戏领悟通透了。她本以为顾澜是个克己守礼的小姐,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爱搬弄口舌是非,掐尖好胜的。还想离间她和文夫人?她要是还想帮顾澜插笄,就是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顾澜知道李夫人是不会帮她插笄的。见李夫人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出言挽留。 顾澜深吸一口气,刚才把自己的愤怒发泄过后,惧怕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文夫人被气走了,顾锦朝说不做自己的赞者了,肯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顾家,父亲立刻就会知道了……父亲一向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应该舍不得指责她吧? 那明天的及笄礼该怎么办? 顾澜忐忑不安,带着守在厢房入口的紫菱往宋姨娘那儿去。 …… 宋姨娘砸了个青白釉的彩绘茶杯! “这事肯定是顾锦朝设计的!”她气得咬牙切齿,“她真是会闹腾,还偏偏在你要举行及笄礼的时候闹!明天要是没有合适的人给你插笄,那你就会沦为笑柄了!” 顾澜拉着宋姨娘的手,有些急迫:“那我们该怎么办?” 巧薇在旁边低语道:“这事情又发生得如此之巧,必定不寻常,奴婢看咱们院中肯定有人告密……” 宋姨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先把厢房那边稳下来,派人看着,不能让两位夫人离开。厢房那边的丫头、婆子统统给我叫过来嘱咐一遍,厢房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可外传!谁要是敢乱说,就给我打出府去!别的不说,先把局势稳住了,我再亲自去和文夫人说。” 巧薇应诺,带着几个婆子去处理。 顾澜想了想,却脸色大变:“母亲,刚才文夫人扬言要走,我没有拦她,此刻说不定已经出了大门了!” 宋姨娘心里一惊,斥责顾澜:“真是个愚笨的!你刚才来就该和我说,我好派人去拦下她!” 顾澜有些不理解:“母亲,文夫人留下来也不可能为我们所用了,为什么不要她离开?” 宋姨娘冷笑道:“她在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被我们当成傻子耍,心里肯定会记恨的!她回去把这事往王公大臣内眷的圈子里一传,你的名声就完了!到时候你和顾锦朝一样名声败裂,穆家的婚事你父亲说不定就会答应下来,才有得你后悔的!” 顾澜抬头盯着宋姨娘,她也不知道这事会这么严重。 半刻钟的功夫,巧薇回来禀报:“姨娘,文夫人已经出顾家门了,现在恐怕追也追不上了!” 宋姨娘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她细想很久才拿定主意,让巧薇服侍她换身衣裳去见顾德昭。 “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我先去和老爷说一声,让他去请顾家二夫人来给你插笄。碍于你父亲的情面,二夫人不会不同意的。至于赞者……你和顾怜要好,立刻就去西跨院找她商议。” 顾澜应诺,想了想又问道:“那文夫人怎么办?李夫人倒是还没离开,要去找她谈谈吗?” 宋姨娘摇头道:“宋妙英倒是不用担心,她恪守礼节,不会把这些事乱说的。至于文夫人……”她深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见招拆招,等她使出来再说了。” 不说宋姨娘那里忙做一团,锦朝回去后便闭门谢客,安心地在屋子里绣一幅博古图的屏风。 几个小丫头围着问厢房发生的事,笑作一团。 “平日里总是陷害我们小姐,如今也得到报应了……”雨竹笑着道,又无不骄傲,“还是我得的消息!” “是是,大小姐不是赏了你许多糖吗?你枕头底下还藏得了吗!”雨桐打趣她。 青蒲看着她们高兴的模样,也嘴角微翘,她走到锦朝身边轻声道:“外面估计已经乱了,您就真的不管了,夫人那边呢?要不要去支应一声?” 锦朝淡笑道:“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几天以显示我对顾澜情谊深厚。你不用担心外面会乱,有宋姨娘在,顾澜摆下多烂的摊子她都能收拾回来。母亲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掌管内院十多年,阖府眼线肯定不少,不用我们去说……” “倒是父亲那里,有得宋姨娘头疼了。等顾澜的及笄礼过了,父亲肯定会让她过来给我道歉的。这段时间内,我把这幅博古图的屏风绣好就足够了……”锦朝说完,示意青蒲把棕色的丝线递给她换线。 外面虽然不是真的乱了,却也平静不了。 宋姨娘从顾德昭那里出来的时候,除了神情萎靡,还眼眶红肿。 她没和顾德昭说当时发生的确切事情,只是告诉他两位夫人不肯帮澜姐儿插笄,顾锦朝又生气于澜姐儿,恐怕不愿意帮他做赞者,让他帮忙游说二夫人一番。 顾德昭当时脸上就阴云密布,他本来就不想与祖家来往,何况这还要求人家做事!他冷冷地盯着宋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诉说:您不为我考虑,也得为澜姐儿的及笄礼着想啊!顾德昭才沉默应了这件事。 听了顾德昭的请求,二夫人虽然惊讶,但是出于礼节,她还是答应下来。 顾德昭回去后就立刻找了厢房的婆子来问话,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书案上一个青瓷的笔洗砸在地上,笔洗顿时碎了一地! 他又让水莹去找顾澜过来回话。 顾澜走进顾德昭的书房,就感觉到父亲比自己想的要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顾澜捏紧了衣角,宋姨娘早嘱咐过她,父亲好面子,明天就是她的及笄礼,父亲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但是斥责她一顿就难免了,回答也不用太隐瞒,父亲虽然不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抵肯定是清楚的! “给我跪下!”顾德昭指着她喝道。 顾澜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顾德昭苦苦哀求:“父亲,您听我说……” “闭嘴!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你文夫人气走的!说你想离间人家的关系!还是说你向别人污蔑锦朝的事!”顾锦朝气得连声骂她,“你不用说,你后天就挨个给我去道歉!” “枉我还劝说你长姐,让她对你好一些,做你的赞者,为你准备及笄礼,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吗?文夫人还是李夫人,她们是你什么人,顾锦朝再怎么样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亲姐姐!” 顾德昭看着顾澜,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下膝下长大的次女,虽然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至少是温和恭从,待人亲善的。她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怪锦朝总是不和顾澜亲近,他总还以为是顾锦朝不喜欢顾澜,还以为是顾锦朝欺压顾澜! 他温柔善良的好女儿,到底是怎样一个嘴脸? 顾澜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诉道:“父亲,我并非是想污蔑长姐,我待长姐一向都好的!我说长姐的那些事,也只是听仆人说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这些事说给李夫人听了……但是、但是我是您女儿啊,您要是不原谅我,长姐更不会原谅我了……” 顾德昭闭上眼,顾澜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哀求他过。 但是想想一直沉默不言、闷声受气的顾锦朝,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来。 “明日过了及笄礼,你就给我在家里练字,写《女训》、《女诫》,别的事都不准做!还有,去给你长姐赔礼道歉!以后要是再发生这些事,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顾德昭说完后离开了书房,顾澜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起来。RS 第五十三章:及笄 泼墨的夜色,一点月光都没有。不一会儿又刮起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徐妈妈关上了槅扇,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走到床榻,帮着纪氏掖好被角,温声说道:“您看大小姐这一箭双雕使得极好。我们大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一出手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个沉得住气的。恐怕宋姨娘有得头疼了!澜姐儿犯了七出之罪口舌,她是教导澜姐儿长大的人,澜姐儿的德行不好,她难辞其咎。老爷以后恐怕要疏远她了……” 纪氏嘴角扬起淡笑:“朝姐儿很好,我如今也不需要忧心太多了……等我去了,她也能照顾好自己。”又捂着嘴咳了几声,痰声很重,呼吸也带着似乎喘不过气的沉重。 徐妈妈忙给纪氏顺气,眼眶湿润:“可别说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好的。” 槅扇却被推开了,雨声更加清晰了。隔着帷幔传来墨玉的声音:“夫人,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低声和纪氏说:“都这么晚了,您要见老爷吗?” 纪氏摇摇头,道:“……说我已经睡下了。”又嘱咐徐妈妈,“吹灯吧。” 徐妈妈走到高几旁边,拿下灯罩吹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不管顾德昭是来为顾澜向锦朝道歉的,还是他自己想来道歉的,还是他只是顾念她,想过来看看的。她都不想见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不在意了。 她病了这么久,顾德昭踏进她的内室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她病发的时候。 墨玉退出内室,走到庑廊下行了礼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有急事的话,需要奴婢把夫人叫醒吗?” 顾德昭站在庑廊下,旁边的小厮收了油纸伞等着。庑廊外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到他身上,有些冰凉。 他好久都没说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内室,槅扇上清晰的鱼藻雕花。 “那就算了吧。等她醒了,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是了。” 顾德昭叹息了一声,挥手带着小厮离开。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响,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样。 快要入夏了。 青蒲把窗扇推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进来,窗外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覆上了叶子。天刚亮没多久,昨夜风吹雨打的,院子里残叶枯枝落了一地,新来的两个十岁的丫头正在扫地。 锦朝刚刚起来,头发只用篦子梳了,没有绾起来,青丝披在身后。她穿着一件淡紫色茄花纹褙子,这是根本不打算见客的装束。 青蒲过来回话:“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管事嬷嬷过来请您了,徐妈妈都亲自来了一趟。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您病了不能参加二小姐的及笄礼了,她们听后就都回去了,也没有勉强。” 采芙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把几碟茶点放在小几上。 锦朝喝了口茶,想了想道:“及笄礼过后,我们姐妹不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你代我去参加及笄礼,看一看是谁代替文夫人做的正宾。”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宋姨娘应该会去求父亲,让二夫人给顾澜插笄。赞者和司者随便选两个适龄的小姐就行了,倒是不必费心思。 青蒲便带着采芙去了翠渲院。 锦朝让白芸把她未完成的博古图大绷拿上来,继续绣一尊双耳四方的蓝釉花瓶。 …… 顾澜卯时就起来了,她心里沉重没休息好,眼里都有了血丝。 宋姨娘过了一刻钟就来了,亲自替她梳头敷粉。她看着自己女儿清秀柔和如莲花的面容,轻声告诉她:“别的都不要想,你心里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及笄礼就好。输人不输阵,你心里先认输了,往后可还怎么好。” 顾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忧虑:“可是,母亲,我以后怎么还在父亲和锦荣面前自如……我,我都已经犯了七出之罪……”她一向在众人面前都是温柔可嘉的。 宋姨娘淡淡道:“这点,你就不如顾锦朝。既然这些事都是无法挽回的,你就只能当成一切都没发生了。你原来在你父亲面前是孝女,在你弟弟面前是慈姐,你继续这么做便是……顾锦朝也不是没犯过错,她原先做的那些事比你过分百倍千倍,你看她可否羞怯过?” 顾澜静静地想了好久,才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候,杜姨娘和郭姨娘也来了。 这两人一向在顾家都是明哲保身的,毕竟身份低微,又只是生了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高。昨日厢房的事两人都有所耳闻,却根本不敢怠慢宋姨娘和顾澜,一早的便上门来帮忙。 收拾好后,一行人往厅堂去。顾德昭、顾家祖家的二夫人已经在厅堂等候,纪氏因身体不便出席,观礼席上还有顾家五夫人,几位观礼的太太。 到了吉时,顾德昭起身开礼,顾澜才走进来跪在席上,赞者为她梳头,穿四品诰命夫人服制的二夫人拿起漆盘上一支檀木木簪、一支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在司者的协助下,挽起顾澜的发髻,替她插上发簪,三加三拜。礼成完结,顾澜往观礼席上一看,却没有见到顾锦荣的身影。 纪氏病重,宋姨娘便代她招待观礼席。 顾澜细想片刻,带着紫菱去顾锦荣暂住的厢房,他正在旁边的书房里练字。 顾澜挑开竹帘进到书房,见锦荣默不作声地写字,便让清安退到一边,她亲自替顾锦荣磨起墨来。 顾锦荣一直漠视她,直到看到她动自己的砚台,心中的厌烦突然起来,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扔在书案上,写了一半的字便浸透了墨迹。“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 “你没有去及笄礼,姐姐只是来看看你。”顾澜轻轻一笑。 顾锦荣十分恼怒地盯着她:“我没有去,就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来讨人嫌!” 顾锦荣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顾澜脸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顾锦荣闹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声的抽泣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等抬起头时,顾澜又是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声音都带着哽咽:“姐姐只是来道歉的……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即便你不想认我,我也是要认你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姐姐也是会犯错的,我……我……”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掉,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荣一时被她吓住,心里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你哭什么,我让你委屈了?”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传长姐的事以致损坏她的名声……但是,荣哥儿,你仔细想一想,姐姐和你从小相伴到大的,姐姐是那样的人吗?”顾澜声音悲哀,“姐姐不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争取一些事情……” “……我不是嫡女,没有长姐的尊荣,也不会有人什么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的这番话,明里暗里指着是有人指使她做这些事的。 顾锦荣皱眉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做,还有谁会逼你不成?” 顾澜又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昨日斥骂我一顿,长姐也不想再做我的赞者,文夫人已经离开了。我过得也艰难……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毕竟也是姨娘将我养大。别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们十多年的姐弟情谊,我却不得不在意,才非要过来解释给你听……” 顾锦荣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惊愕地睁大眼睛。 难不成……顾澜是在说,指示她做这些的是宋姨娘? 要是宋姨娘指示了她,她又怎么好和父亲解释,以顾澜良善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母牵涉进来的!而宋姨娘要做这些,那更是情有可原的。锦朝名声坏了,受益的除了顾澜,还有她宋姨娘! 他本来心里也觉得奇怪,奇怪顾澜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是宋姨娘指示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顾锦荣低声问顾澜:“你说的是真的?是……是宋姨娘指使你做这些的?” 顾澜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只是轻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认了。 顾锦荣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如此! “她竟然指使你做这些事,枉她还是你的生母!”顾锦荣有些愤怒,过了会儿又对顾澜说,“二姐,她下次要是让你做这些,你便和母亲或者长姐说,总不能让你委屈了。不过长姐那边……你、你最好也去道个歉。就算不能说明白了,也让长姐知道你毕竟不是存心的。长姐性格和善,不会怪你的!” 顾澜连声应下来:“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 经过这些事,顾锦荣显然更加信任顾锦朝了,顾澜心中暗想。 把顾锦荣的愤怒转移到母亲身上,他虽然还是责怪自己,但同时也会同情自己。而母亲与顾锦荣没有直接利害关系,顾锦荣的信任于她并不重要。 以后只要在顾锦荣面前和母亲疏远些就好了。RS 第五十四章:传言 却说文夫人这边回府之后,便立刻约了经常与自己为伴的几位夫人过来吃茶闲话。茶喝了几个时辰,聊得兴起,又叫人去德音班请了唱戏的过来听戏。 席间,丈夫为翰林院侍读的宋二夫人问道:“……前不久你说要去顾郎中家帮他们二小姐插笄,听说他们二小姐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却是个贵妾,也不知道筵席摆得如何?都有哪些世勋贵族去了?” 顾家一分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职区分。 顾家祖家与长兴候是姻亲,长兴候世子爷的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礼部尚书,总领翰林所有官员,宋二夫人对这事比旁人关心。 文夫人说到这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连及笄礼都没参加就回来了,哪里看了这些!” 几位夫人难免都好奇起来,恰逢席间有个曹三夫人,她长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听自己长姐说了穆大人想为庶长子求娶顾二小姐之事,一时好奇问道:“……怎么,难不成是顾家多有怠慢你?” 文夫人冷笑道:“……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便如数将自己在顾家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众人听了。末了又道:“……咱平日里听顾家的传闻,都说顾家大小姐骄纵跋扈。我看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心机深沉、爱嚼舌根算计别人的庶妹,顾家大小姐的名声也不至于这样差!我亲眼所见顾家大小姐,那可是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不过是吃了闷性子的亏……” 曹三夫人难免惊讶,想了想又道:“这可真是巧了!我长姐跟我说,穆大人正准备为穆大公子求娶顾二小姐,顾家本来还不怎么愿意。要是顾二小姐真是如此心肠歹毒、爱搬弄是非,那顾郎中哪里来的底气拒绝穆大人……” 竟然是那个愚笨痴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顾二小姐!众夫人都十分惊讶。文夫人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要废自己一番力把话传出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曹三夫人肯定会帮忙的! “顾二小姐一向都说是温恭良善的,我看顾大人是不想结这门亲,想因顾二小姐的名声为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属意顾二小姐做自己的媳妇子?” 曹三夫人摆摆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死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我长姐倒是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找个合适点的女子嫁给他就算了,毕竟他都十八了,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连通房都没有!穆大人也为这事催她许久了……偏偏整个燕京,又有谁想把女儿嫁给穆知翟呢!” 文夫人点点头道:“也怪难为穆夫人的……要是这顾二小姐名声再差点,别的人都不敢上门求娶了,说不定穆大公子还有几分可能!” 曹三夫人听了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 听完戏之后,几位夫人就散了。 文夫人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端起茶水对旁边的丫头道:“去,找几个婆子,把顾二小姐德行不好的事传出去,我们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记得,还要说顾大小姐是被顾澜陷害,才落得名声不好的……” 丫头应诺,又觉得奇怪:“夫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您和顾大小姐无意听到顾二小姐说的话,也太巧了些,顾大小姐请您去喝茶,又引您去厢房后面的竹林,这事……” 文夫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顾大小姐好心机!”她又挑了眉道,“不过她虽然利用我,却也没有陷害欺瞒我,我最恨被别人当成傻子耍!非要给顾澜一个教训不可,既然要给她教训,那么我们再帮顾大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况我看顾大小姐也不容易,母亲病成那样,外家也不能帮衬,一个胞弟偏偏还小,又是不经事的样子,她要是再不耍点心机,定被宋妙华和顾澜啃得骨头都不剩……” 丫头点头道明白了,文夫人站起身,打算去看自己长子的功课。 …… 两天后,及笄礼的客人才完全离开。顾锦荣也早收拾了箱奁回了七方胡同。 倒是锦朝称病,几个姨娘、两个妹妹都来看了她。见她精气十足地绣着博古图,却都是笑笑,罗姨娘还每天带了自己做的茶点过来。 佟妈妈挑帘进来,站在锦朝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天渐渐热了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素缎短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玉镯,衬得皓腕如霜。窗扇半敞着,凉风吹进来,通体凉爽。 等到锦朝收了针,佟妈妈才轻声道:“大小姐,奴婢听说,外面传了些咱们二小姐的传闻。” 锦朝抬起头,淡淡问道:“都说什么了?” 佟妈妈回道:“是从槐花胡同传来的消息,奴婢仔细打探过,也说不清到底是从文家还是曹家最先传出来的,说咱们二小姐在背后挑拨是非刚好被人发现,落了个七出之罪。还提到小姐,说原先咱们二小姐常在背后污蔑您,诋毁您,您不过是生性沉默,才吃了嘴皮子的亏,外界对您的种种传闻,十之八九都是被人污蔑的。说的人编得十分有趣,好像亲身见了似的,现在恐怕槐花胡同一带的内眷圈子都传开了……” 槐花胡同文家,就是文夫人家。肯定是文夫人回去之后,吃不下在顾家的这个暗亏,才把这消息传出来想败坏顾澜名声的。不过一点闺阁小事也能传得如此之快,锦朝觉得有些异常。 而且这些传言竟然在帮她正名,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文夫人同情可怜她,才顺便也帮帮她?既是帮了她,也是间接的打压顾澜。 锦朝笑着摇摇头:“外界于我的那些传闻,可是十之八九都是真的。顾澜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次她们可真冤枉人家了。” 佟妈妈也笑笑:“咱们小姐多通透的人,往日的事都是往日的了,又何必再多加在意。却不知这传言要如何处理,咱们是推波助澜,还是为二小姐正名呢?毕竟说起来夫人也是二小姐的母亲。” 锦朝细想片刻,又问道:“你为何说可能是曹家传出的?” 佟妈妈继续回道:“奴婢听闻这件事后,便去找了罗掌柜来打听消息,他手下有个叫曹子衡的账房先生,是曹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考了十多次乡试都没过,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谋了账房的差事。他告诉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儿一问,才知道这事是曹三夫人让传出去的……” 曹家和顾家一向没什么交往,有仇就更说不上了,帮着文夫人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姐妹……也就是说,这消息传出可能和穆夫人有关!父亲不同意和穆家的亲事,是因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顾澜的名声也坏了,这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着急上火的。 这事穆家估计有份!他们想让父亲迫于流言,答应这门亲事! 锦朝大笑,倒是招来佟妈妈和青蒲疑惑的目光,小姐可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她摆摆手道:“这个穆家真是着急了!恨不得能娶一个就抬回去,顾澜摊上这么个婆家,也真是好玩了。”倒是不用她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了! 顾澜要是嫁给穆大公子,也是一桩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错,又沉得住气,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顾澜不时在背后耍阴招,宋姨娘也能安分些,这下子母亲就能静心养病了。 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从贵州到燕京,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要是再加上山路难行,萧先生最快一个半月就能来,慢的话两三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母亲的病总算是有希望了。 锦朝最后吩咐佟妈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传言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佟妈妈行了礼退下。 宋姨娘却是三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听巧薇说这事已经泛滥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顺气。让巧薇去找顾澜过来。 巧薇小声道:“姨娘,小姐正让老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呢。” 宋姨娘冷冷道:“就说她去看望自己‘病重得不能走动’的姐姐了!我不信还有人敢拦她。” 她的手捏得很紧,都是因为顾锦朝!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澜姐儿的名声怎么会败坏,现在可好了。澜姐儿未定亲就行了及笄礼,本就是催嫁的时候,这事一传出去,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 流言穿得如此快,简直有些诡异,要是说顾锦朝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她都不信! 顾锦朝,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她不义!RS 第五十五章:辩驳 顾澜被巧薇带出书房,路上巧薇便小声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顾澜这些日子都是静心练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经去了不少,她听完巧薇的话之后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巧薇小声道:“您也不用急,姨娘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顾澜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经这样糟糕了,我急也没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这么一直依赖母亲了,母亲能一时帮她做事,难不成还能一世帮她,她要学着自己解决。 到了临烟榭,顾澜进了内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内室里宋姨娘正半躺在临窗大炕上,旁的高几点着灯,宋姨娘随手取下头上的鎏金簪挑灯。 火光跳动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随即渐渐的亮起来。 顾澜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灯火。突然道:“母亲,您还用这只鎏金簪子……我记得小时候您就戴着她了。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您虽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贵妾,怎么常用这样一支银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视着手里样式简单的梅花鎏金簪,叹了口气:“这是故人留下的东西,我常佩戴着它,也是想着要时时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时糊涂,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顾澜看着这只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不知是母亲哪位故人的……” “是你云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弯笑起来,“她待人最是温和了,我总是想着她……她难产那日,哀嚎得十分凄惨,大家都围在厢房里,我就悄悄到内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后来你父亲无数次看到这根簪子,但是他却一点没有认出来这根簪子是云姨娘的。我当时便想,你父亲表面看起来如何喜欢云姨娘,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顾澜的声音更低了:“您是说……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声,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簪身:“那丫头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会把汤药弄错。” “你知道顾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顾锦荣,她甚至不在意你父亲是否疼爱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纪氏……” 宋姨娘的眸光变得十分冰冷:“我原先虽然有略施小计污蔑过她,却从来没有害过她!她的恶名是怎么来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倒想全部赖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厢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传播,还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给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顾澜望着宋妙华的神情许久,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悲凉。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我不想嫁给穆知翟……” “他那么痴傻,又长得肥圆……我不喜欢他……”顾澜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在许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害怕。 宋姨娘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顾澜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拉着母亲的手道:“我不要嫁给穆知翟,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母亲,我们要让纪氏早点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泪水洗干净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真觉得心也被撕裂了。当年她一心喜欢顾德昭,不顾他有了正妻,嫁给他做了妾室。澜姐儿因为出身不如顾锦朝,从小没少受委屈。 现在还要因此嫁给穆知翟!她怎么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着顾澜的头发,轻轻地道:“母亲知道。” 两人细细聊了许久,顾澜才擦干了眼泪向母亲告辞,她还要回去继续抄书。 内室的门扇打开,顾澜才走出来。低垂着头的紫菱连忙跟上顾澜,脚步有些慌张。巧薇看着紫菱消失在门外,才跨进内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头上的珠钗,轻柔地道:“姨娘,我们这扇新的榆木门扇虽然花纹精美,倒不如原来的水曲柳隔声。里头的人说话,外面能听得隐隐约约……” 宋妙华取下珊瑚耳坠儿,说道:“现在也该把内鬼揪出来了……” 上次她和顾澜在内室商议李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好还斥责了她几句……宋妙华眼睛微眯:“那个叫绣渠的丫头,是从哪儿来的?” 巧薇答道:“是随侍处选上来的,听说这丫头在随侍处的时候,和顾锦朝的小丫头雨竹交好,奴婢私下来打听过,当日有婆子看到她和雨竹一起往清桐院去了。” 宋妙华笑了笑,轻轻地道:“私下打死,扔到乱坟岗去。对外说是放回家探亲,就再没回来了。” 巧薇点头应诺,又想起刚才紫菱慌张的脚步,问宋妙华:“那个紫菱愚笨不堪,不会审时度势,实在不配伺候小姐……何况她今日在外面,还听到您与小姐说的话,要是也像绣渠似的可怎么办……” 宋姨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愚笨,但对澜姐儿也是忠诚,我才留了她这么久。眼见是个不会处事的,当日她就守在厢房外面,竟然也不知道来告诉我一声……罢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随便找个人配了吧。” 巧薇笑着应诺。 紫菱也是有些忐忑,她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实在不是她该听的。平日帮着小姐对付顾锦朝就够了,今日小姐竟然还说什么要夫人早点死之类的话,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怪她…… 她心里有些担忧,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澜走的根本不是回翠渲院的路,而是往清桐院去。 紫菱连忙问道:“小姐,咱们不是要回去抄书吗?” 顾澜平静地道:“既然我是打着看长姐的旗号出来的,不去看看她岂不是可惜了。” 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但是锦朝才从母亲那里回来。她今天在母亲那儿赖了一整天。因为今天是四月十八,母亲前世死的日子,她总要亲自看着母亲好好的,才放心的下。 纪氏几次都赶她回去,锦朝可是对外称重病的,这样一直赖在她这儿像什么话。 锦朝却笑着不依她,一直到傍晚看着纪氏歇息下了,她才带着青蒲回来。刚坐下没多久,白芸就过来通传,说顾澜来看她了。 锦朝略一思索,随即笑笑:“她这是来找我算账的吧……让她进来吧。” 顾澜走进来,屈身行了礼道:“长姐病了这么久,我很是担心,今天特地来看看。”锦朝打量她,顾澜穿着一件湖水蓝莲瓣纹褙子,素净的挑线裙子。头发绾了小髻,只戴了一支镂雕的羊脂玉簪。 她抬起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却很冷冽。 锦朝颔首道:“你有这份心就好。”让青蒲给她端锦杌来。 顾澜轻柔地说:“二妹在自己书房抄书,见书中一句话说,忍辱含垢,常若畏惧。二妹觉得说得很好,长姐对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记住的。可是长姐您也要记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后您就会懂得二妹今天的感受了……” 锦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我记得这句话的原句是: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姐姐虽然不如二妹学了《女诫》,但是这句话还是记得的。” 她看着顾澜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你想说你是忍辱含垢?二妹你还不懂吗?这不是我对你的侮辱,这只是你的报应。”锦朝的声音很轻,“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我又怎么能设计你呢。我只是报复了你一次,你原来无数次陷害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忍辱含垢了?” 顾澜冷冷地看着锦朝,低语道:“我原先是害你,那是你自己笨!怪不得我!” 锦朝冷笑:“这倒是可笑了,难不成只准你害我,在背后污蔑我的名声,就容不得我反击一下了?二妹,这天下断没有这么不公的道理!” 顾澜深吸了口气,“我原先害你,却没有推你入火口!只是离间你和顾锦荣而已,你名声败坏,我虽然有责任,却不能全怨我!你却让文夫人到处传我搬弄是非,让我名声扫地!我以后就不得不嫁给穆知翟了,你这是想毁了我!” 锦朝不知道顾澜心里竟然这么想的,她叹了口气:“我从没让文夫人传这些东西,况且文夫人说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没做这些事情,谁又能编出这些流言传出去呢?” 她想了想,觉得顾澜虽然多次害她,却也不至于真的危及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锦朝便想劝她最后一句:“……人不可貌相,往往那花团锦簇的,未必是好人。穆家大公子虽然长相一般,却是个良配,你可以好生想想。” 顾澜狠狠地看着她,最后又笑起来:“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长姐,你日后多加小心了,二妹我恐怕不会是不会罢休的。”她屈身行礼,带着紫菱离去。 锦朝不再管她,吩咐青蒲去打一盆水来。 顾澜似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好像什么都是她的不对一样。 她这个骄傲的性子,以后会害死她的。RS 第五十六章:绣渠 四月将尽的时候,门楣外的西府海棠已经要开过了,粉红的花蕾渐变成淡粉的花云,石阶上落了一地的花瓣。倒是荷花刚开不久,湖中遍是白色和粉色的菡萏。 从清桐院的花厅看出去,就能够看到正在凋零的西府海棠,花如积雪。 花厅中拉了一道稀疏的竹帘,新请来的先生正在教授锦朝琴艺。 前几日父亲从自己同僚,户部员外郎刘秉湖那里得了一把百年老杉木朱砂琴。他对琴艺研究不多,想了想就让小厮给锦朝送来了,又重新请了一位名家教她琴艺。父亲这几日有什么好东西就爱往她这里送,锦朝心中明白是父亲觉得愧疚,也什么都不说,尽数收下。 原先教授锦朝琴艺的是一位号子虚的老先生,在锦朝未及笄的时候就回乡养老了。父亲新给她请的是一位才三十的先生,虞山派的传人之一,号望溪。 这位望溪先生琴艺也十分不错,只是男女之妨十分讲究,教授锦朝琴艺时,非要下人拉一道帘子在中间,即便锦朝弹错了,也从不过来指正锦朝的指法。 锦朝学琴是回顾家后,十岁的年纪,学了三年。孩子还小的时候可学不了琴,手劲儿不够大,按弦不紧出不来声,按弦紧了手指会被磨疼。只有等到按弦的地方磨出茧,那才不会疼。锦朝已经一年多没有学琴,手上的茧早就没了,第一次在望溪先生面前弹,弹久了手指就磨得生疼,也弹得磕磕巴巴。 这位望溪先生听了便十分不满,轻声嘟囔着:“不是说在子虚先生那儿学过吗……” 锦朝听了微抿了抿嘴。子虚先生名誉燕京,程望溪是觉得她丢了老先生的脸。 今日教琴,望溪先生弹了一遍《普庵咒》,再听锦朝弹一遍就忍不住说她:“我昨日已经弹过一遍,你怎么还是如此生疏?你是望溪先生教过的,怎么弹得这般差……” 锦朝听得出他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把这人请回来的,他肯定是不耐烦教授自己。昨日他虽然弹了一遍,可是隔着竹帘自己却根本看不到他的指法和走弦,又怎么能弹得出来。 她不由得说道:“先生不如把帘子撩起来,既是教授琴艺,自然是师徒情谊,先生不必拘礼。” 程望溪却十分不赞同:“算了,我再弹一遍,你好好听着……” 锦朝便不再说话。 等这位望溪先生离开的时候,锦朝从帘子的一端看过去,只看到他头发梳了个道髻,一身蓝布直裰,带着自己的琴童出了清桐院。 她让采芙把琴收起来,觉得有些烦闷。 青蒲端着黑漆方盘过来:“小姐,天渐渐热了,您也喝杯酸梅汤降降火气。” 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指大的纸卷,递给锦朝道:“奴婢今早见一只鸽子落在海棠树枝上,仔细一看才发现它腿上绑着东西。见着奴婢就飞下来,奴婢取了信它又飞走了。” 锦朝有些疑惑,信鸽本是那些走江湖的人常用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她这儿来了。 她拿过纸卷一看,上面还有红色的封蜡,印了一个‘叶’字。 叶……难不成是叶限? 锦朝记得长兴候早年在四川剿匪,收了一帮三教九流的人入军,有些成了长兴候的护卫,还有些后来征战有功,封侯拜相。这些人后来都为叶限所用,还曾经夜探陈家,陈家的院墙上都留下了攀墙三爪钩痕迹。 叶限用这种方式传信给她,难不成是萧先生那边出什么事了? 锦朝进入内室后,让青蒲把门关了,才谨慎地打开纸卷。果然是叶限送来的,锦朝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开头却讲他养的乌龟把锦鲤咬伤了、画眉鸟生了一窝浅绿色的蛋这类事情,纸不大,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锦朝看着不觉失笑。 到了末尾叶限才提起,萧先生那边有事耽搁,半月余才能到。又说萧先生听了锦朝母亲的病情,传书给他说这病是身子孱弱,又长期抑郁所致,原本发病不该如此反复,要他们注意一下是否有什么异常。 青蒲早在旁侧点好烛台,锦朝看完字条便用烛火点了。 前世母亲死的时候,大口大口吐着血,血污都浸透了她的衣裳,那样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只是当时她并没有怀疑过母亲的病是否有人动手脚,听萧先生这么一说,母亲的病也是有些可疑…… 只是徐妈妈毕竟是外祖母身边起来的人,如果是有人下毒,怎么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锦朝想了想,对青蒲说:“你去找佟妈妈,让她请柳大夫过来,就说我想再给母亲开一个疗养的方子。” 青蒲领命去了,锦朝走到门外晒太阳。抱朴正卧在对面的房顶上,甩着毛茸茸的尾巴看着她。它现在长得像一团绒球,前几天还从耳房里咬了一只耗子出来,全须全引的。 抱朴晒着太阳似乎有些困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跳到旁边的槐树上,沿着树溜下来去它窝里睡觉了。 锦朝看着也觉得有趣,它懒懒的不爱理人,孤僻的很。 正看着猫,却见雨竹从外面跑进来,样子还很急,白芸正要说她什么,她跑到锦朝前面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睛水汪汪的要哭出来了一样:“小姐,你可以救救绣渠!” 锦朝看到雨竹还抱着一个黑漆盒子,是她赏给雨竹的糖。 “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听到锦朝语气温和,雨竹心头更难受了。她擦了擦眼睛道:“奴婢今天去找绣渠了,想也给她送一盒糖去……但是绣渠已经不在宋姨娘那里的,扫地的嬷嬷跟我说,绣渠是回家探亲了……” 锦朝皱了皱眉,又问她:“不过是回家探亲,你又急什么?” 雨竹哽咽着继续道:“您是不知道,绣渠的老家在安徽太平府,她怎么可能回家探亲呢……肯定是她泄密的事被宋姨娘知道了,要惩治她。是奴婢害了她……她本来是不想说的,是奴婢的错……” 锦朝让白芸扶她起来:“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知道会这样的,快别自责了。” 雨竹拉着她的衣袖,仍旧止不住眼泪:“小姐,您也一定要帮帮她,绣渠是个好人。” 锦朝点点头:“她也算是因我遭殃,你先起来,这事我不会放任不理的。” 雨竹这才站起来,她最相信小姐了。小姐说会帮忙,那就一定会帮的。 锦朝心里却没底,宋姨娘要是想惩罚绣渠,大可罚了她去外厨房做杂或者是去马房,这两处的差事是最苦的。但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让人消失了,那可是想杀人灭口的! 宋姨娘心竟然这么狠!也不知道这事过了几天了,要是时间过太久了,估计人都死透了。 她想让佟妈妈过来,才想起已经让佟妈妈去找柳大夫了。自己便换了件衣服,带着白芸采芙去母亲那里。此时已过正午,母亲已经午睡醒了。她夜不能寐,白天倒是能趁这功夫休息一会儿。 “快来坐,刚炖了一盅枸杞红枣银耳羹,你也喝一点……”纪氏笑着让她坐下,又让徐妈妈给她盛一碗银耳羹,锦朝试了一口,却觉得有些发苦,不由得问道,“母亲这儿的银耳羹怎么是苦的?” 纪氏笑道:“放了些药材一起熬的,你是喜欢吃甜的……但是苦的也要喝些,总比吃药好。” 锦朝不喜欢苦的东西,夏日里连苦瓜都不会吃,放下银耳羹便不再理会。和母亲说:“我是想来问徐妈妈一些事,您先喝着吧。”又让徐妈妈跟她到外面来。 纪氏无奈地摇摇头,把锦朝那份也端过来一起喝了。 到了庑廊上,徐妈妈笑着道:“……不知大小姐要问奴婢什么?” 锦朝想了想,才说:“我怀疑母亲的病有人背后捣鬼,平日里母亲的饮食都是您亲自接手吗?” 徐妈妈点头道:“不然就是墨玉、墨雪两位姑娘亲自看着,就连煎药都是如此,断没有让人动手脚的可能。大小姐要是怀疑,那我便把斜霄园的人彻查一遍,除了饮食,香炉、日常用的碗箸也有被动手脚的可能。奴婢早先在纪家,太老爷的两个姨娘相互嫉妒,其中一个便在另一个的碗中涂药,另一个姨娘因此滑胎,实在是防不胜防。”说到这些事,徐妈妈经验更多。 锦朝点点头,她也只是怀疑,毕竟母亲现在的病情也没有反复了……但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徐妈妈,若是有丫头犯了错,主子要她无声无息的死,会怎么处置?”锦朝声音放轻了些。 徐妈妈也不迟疑,道:“一贯的法子是找个房子把人捂死,更狠些就是堵着嘴打死,总归不会惊动别人。打了也不会当时就死,人要等到几天后才会又痛又饿地被折磨致死。” 锦朝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道:“母亲有一队护院是从纪家带来的,徐妈妈能借我一用吗?” 徐妈妈含笑道:“自然是行的,我等一下便可带着人来您那里。” 既不怀疑,也不多问什么。徐妈妈也不愧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人。RS 第五十七章:送礼(粉红10+) 纪氏带到顾家的这队护院,都是通州人。 通州有个薛氏武馆,里头的薛老爷早年走南闯北,一身的武艺。后来回到通州才开了薛氏武馆,专门教授贫寒子弟防身武斗之术的,纪家的护院多半是从武馆里面选出来的,就连青蒲也是跟着薛老爷的三儿子练出的身手。 纪家对这些从武馆出来的护院很好,每月给七两,还有粮食布匹给他们家人,比一般的二等丫头月例还高,到了顾家也没变,有些没姻亲的,纪氏还会许他们一门妻室。这队护院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对母亲忠心耿耿。 徐妈妈带来的是护院领头的人,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般,样子十分沉着。这人是薛家旁支庶子,排行薛十六,在通州有一房妻室一对儿女。 薛十六向锦朝抱拳行礼,也没有说话问安。 锦朝也知道这群人不太拘泥于规矩,并不在意这些,让白芸给他奉了茶,请他坐在石墩上说话。 “您是薛老爷子的侄子,我身边有个丫头是跟着薛老爷子的三子练的身手,算起来还要叫你师叔呢。”锦朝笑着让青蒲过来见过薛十六。 薛十六却站着不肯坐下,向青蒲点了头,又对锦朝说:“大小姐不必客气,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卑职会尽力帮您做的。” 护院是母亲的人,自然愿意听她的吩咐,却未必会真心尊敬她。母亲换取他们的忠心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顾锦朝记得前世自己去永阳伯府玩,父亲便叫薛十六带着几个护卫跟自己前去,自己非要和永阳伯三小姐在湖里划船,护院和婆子怎么劝她都不听,结果她从木船上跌下来,多亏薛十六跳下水来救了她。等他们回了府,却个个被父亲体罚了一通,说他们护主不力。 护院们虽然不会抱怨,心里却肯定会不舒服。 锦朝想救一救绣渠,也是因为雨竹的缘故,那丫头聪明又忠心,也不想因此牵连了她的朋友。绣渠毕竟是因为她们才遭此劫难,锦朝也于心不忍,毕竟她也是个忠仆。 宋姨娘想让绣渠死,本来是件极简单的事,一个小丫头的去留谁会追究。却不想被雨竹发现了,只是绣渠如今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并不知道。顾家后院有好几个闲置的院子,这丫头究竟是在这些闲置的院子里,还是在宋姨娘的院子里,还得找护院去看看。 锦朝想好后便对薛十六说:“这次叫您来,不过是想让您去找个人,是个十二岁的丫头。她早先于我有恩,只是因为犯错被宋姨娘惩治,现在人已经不见了。我想您在巡护的时候,在顾家的偏院找找,一定要每个偏院都仔细找找,一个房间都不要遗漏,看能否找到此人。” 薛十六略微思索片刻,便问道:“这丫头可是因受不住惩罚躲起来了?” 锦朝道:“事态紧急,先不说这些。你若是能找到她便知道了……你们要是能在偏院找到她,就立刻带过来。” 薛十六微皱了眉,大小姐如今也没什么长进,竟然是叫他来找丫头的。却没说什么就应下来,又抱拳退下了。采芙看着他跟着徐妈妈走出去,小声和锦朝说:“我看薛护院并非十分听从于您。” 锦朝解释道:“学武之人心思单纯,能让他们服了,他们就听吩咐了。我如今是借着母亲才能使唤他们,不然顾家怎么请得起薛老爷子的侄儿……” 说完就不再提薛十六的事情。 过了会儿佟妈妈回来了,跟锦朝说:“……柳大夫在花厅等您。” 锦朝点头往花厅去,又对佟妈妈道:“府里的秋露白还有三坛,一并给柳大夫拿过来。” 她是想找柳大夫过来看看纪氏的饮食是否有不妥,徐妈妈已经和她说过,下毒是绝无可能的,她已经把斜霄院翻过来检查个遍了,香炉、碗箸都没有问题。连母亲用的被褥都重新换过了。 锦朝便让她写了一张单子,把母亲常用的菜品和材料写出来,万一里头有什么不适宜母亲病情的东西,也好及时去除。 柳大夫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单子,再三确认后,才道:“夫人本是弱症,脾胃虚寒、血虚气弱,因用温和滋补的食材,切忌寒性食材。这上面的东西都是温和滋补的,并没有不适宜的地方。” 锦朝有些疑惑,这样一来便什么都排除了。那萧先生所说的话又是否是真的? 她又问道:“那我母亲的病情如此反复,是否有些异常呢?” 柳大夫有些为难:“这也不好说,若是因为心中积郁过多,也有可能加重病情……” 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问柳大夫也是让他为难,锦朝便谢过他,让佟妈妈提了秋露白送柳大夫出府去。自己心里把母亲日常吃的、用的都想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萧先生没亲自诊断过母亲的病情,判断颇有偏颇也是可能的。 锦朝想着晚上也去宋姨娘那里一次,打探一下绣渠是否在那儿。 下午薛师傅要来教导她苏绣,锦朝把自己裱好的博古图给薛师傅看,这次绣的是苏绣,蜀绣的鸟兽花样栩栩如生、针脚密实整齐,苏绣写实不如蜀绣,比起来要更写意一些。 四扇的屏风上绣着宝鼎、花瓶、高几等物,色彩淡雅柔和,薛师傅看了赞不绝口。锦朝原先只是蜀绣精湛,如今苏绣也做得极好,绣艺本来就是相通的,她再肯下些功夫自然就没问题了。 晚上陪母亲吃了饭,锦朝便让小厮抬着四扇屏风往临烟榭去。 父亲已经一个月没有召宋姨娘去过,也不曾来她这儿。他要不是在罗姨娘那儿,便是自己睡在鞠柳阁。宋姨娘现在除了打理内务,大半的时间都在临烟榭里。 宋姨娘让人给锦朝奉了杏子茶上来:“……初夏刚熟的杏儿,还泛青呢。我让人打下来做了杏子茶,放了好几粒糖,大小姐喜欢甜的。” 锦朝看了一眼淡黄的茶水,啜了一口后,随意搁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我是来看看姨娘,顺便给你送点东西。”锦朝让小厮把那四扇屏风抬上来,“是我在澜姐儿及笄的时候开始绣的,一个月余才绣好,想着我也没送过姨娘什么东西,不如就拿这个送来了。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宋姨娘嘴角的笑容一僵。顾锦朝没事提什么顾澜的及笄礼……等到小厮把屏风抬上来,宋姨娘才站起身看这四扇屏风:“当真绣得好,大小姐如今的绣艺比澜姐儿可强多了!我嫌花鸟太花哨,倒是喜欢博古图的素净。”让一旁的两个婆子上来,“把屏风抬到耳房里去放着,可要小心些,别磕坏了。” 锦朝却微微一笑:“姨娘莫非嫌弃我绣得不好,怎么要收到耳房去?我看您西次间没有屏风,用这个也不错。”耳房是放置杂物的地方,宋姨娘也太不拿她的东西当一回事了。 她心里明白,宋姨娘生性十分谨慎,说难听了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平白无故送她四扇屏风,她摸不清楚自己打什么主意,肯定是不会用的。自己越是说让她用,宋姨娘越是不会用。 宋姨娘笑容难免僵硬,跟她解释:“大小姐不知道,我这屋子一到夏日就闷得很,非要开着门扇透气不可,西次间要是用了屏风,风进不来,可不就更热了。” 锦朝心中觉得好笑,这临烟榭是建在湖上面的,最凉快不过了。不过她也不继续说了,而是勉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姨娘了。不过这屏风是用了檀木做的,并未上釉,可是不能受潮的。您不能放到耳房里去,我看西边的几间厢房倒是很干爽。” 临烟榭里除了正房、东厢房、下房都是有人住的,绣渠如果在这里,最可能的就是西厢房。那里种了许多槐树,树荫如盖,丫头婆子都很少去那里。RS 第五十八章:救人 宋姨娘觉得顾锦朝有些得寸进尺了,她简直摸不清楚顾锦朝打得什么主意。 没事儿给她送什么屏风来,还非要放到西边的厢房去! 她声音不由得冷了一些:“既然大小姐想放在西边的厢房,那就放进去吧!”却一点都没有让婆子帮忙的意思,坐在大炕上喝着杏子茶动也不动。 锦朝根本不在意,带着青蒲指使小厮把屏风抬到西厢房外面,自己把西厢房的房门统统打开,她一间一间的看,又高声道:“姨娘可别介意,我得找一间最清爽的房间才行!” 宋姨娘哪里见过顾锦朝这样的耍无赖,气得额角都在抽动。她平日里不是很守礼节吗?到她这儿闹什么,要不是知道顾锦朝居心算计她,她非要以为顾锦朝还是原来那个混性子不可! 锦朝看了一番无果,绣渠没有在这里。青蒲朝她微摇摇头,她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连血迹都没有。要是人在这儿被打死了,她们往这里来,宋姨娘肯定会拦着! 那绣渠就真的不在临烟榭里了。 锦朝随意指了一件厢房道:“就放这里吧!” 小厮立刻把屏风搬进去,屋里扬起一阵灰尘。锦朝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宋姨娘已经站在门外盯着自己了,她又温和地笑道:“屏风放好了,我这就得走了。姨娘可得歇息着,再喝一碗酸甜消暑的酸梅汤去去火气才好!”带着青蒲的几个小厮离开了临烟榭。 巧薇看了看被大打开的西厢房房门,又瞧到里面随意堆着的屏风。再一看宋姨娘,脸色都要发青了。她不禁小声地道:“姨娘可别和大小姐置气,她就是那个性子!” 宋姨娘有些咬牙切齿:“……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让婆子把西厢房的门关上,那屏风抬出来一把火烧了才行,谁知道顾锦朝想把屏风放她这儿做什么! 锦朝回到清桐院后喝了口茶,雨竹那小丫头很快就凑上来,眨着眼睛看她,锦朝摇头道:“不在宋姨娘那里,等薛护院回来再说。要是偏院再没有,只能去……外面找了……” 偏院再找不到,绣渠应该就已经死了,到乱风岗上说不定能找到尸首。 雨竹有些失望,也知道大小姐已经很帮忙了。她也知道偏院里再找不到绣渠,绣渠就没救了。雨竹毕竟是个小丫头,眼眶一红说:“要是在乱风岗找到绣渠的尸首,小姐能不能抬回来给她讨个公道,让别人也知道宋姨娘竟然这么狠毒……” 锦朝摇了摇头说:“宋姨娘只说她把人放出府了的,尸首是在外面找到的,可能是被劫杀,可能是遇到流氓地痞,又怎么能赖在她身上?她还要反咬你一口,说咱们血口喷人呢。” 雨竹听锦朝这么说,不禁哭起来。 她也怕绣渠因她而死! 佟妈妈安慰她:“快别哭了,也并不是就没希望了。你也不知道宋姨娘会如此心狠……” 正说着,雨桐走进来道:“大小姐,薛护院过来了。” 夜色已深,锦朝不方便在花厅见他,便请他到东次间坐。薛十六夜巡而回,还穿着一身皂色袴褶,便也没坐在绣墩上。拱手回复锦朝说:“卑职把后院六个荒废的院落都察看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锦朝眉心微蹙,她本来还有七分的把握,绣渠应该在偏院里面的!毕竟绣渠失踪也就是两天的事,这么快就杀人运出府还一点都不让人察觉,实在是不简单。宋姨娘不像母亲有一队身手好的护院,她最能使唤的就是她府里几个膀粗腰圆的婆子,还有府中各处的一些下人。 锦朝又说道:“您和我讲讲这六个院子吧……” 薛十六皱了皱眉,他本职是巡察,这次因夫人来帮小姐的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是奉了纪家的命来保护她们安危的,可不是去找什么耍脾气出走的丫头的!废了一晚上查看了荒废的院落也就罢了,他若是再在大小姐这里呆下去,耽误了明天的巡察怎么办? “大小姐,您其实不必找这个丫头,她不过是出走而已!饿了几日自己就跑出来了,怎么还用去找的。卑职明日还有巡察,若是您要继续找的话,卑职替您找几个小厮过来可好?” 锦朝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也没责怪薛十六。薛十六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尊敬,却藏不住有些鄙夷,那是他先入为主的观念,自己可没办法改变!她无奈地道:“那丫头并非闹脾气出走的,她无意中把宋姨娘说话内容泄露给我,宋姨娘想杀她灭口,我现在到处找她,不过是想救她而已!” 薛十六听了十分惊愕,大小姐说什么?宋姨娘想杀丫头灭口? 锦朝继续道:“二小姐及笄那日发生的事你可知道?” 薛十六想了想道:“卑职略有耳闻,说是您偶然发现二小姐与李夫人密谈……” 这事外面都传遍了,顾家因为有宋姨娘把持,下人们一直不敢说。直到外面的流言传来,整个顾家的下人这才都知道了。 锦朝笑了笑继续说:“你对母亲忠诚,我也愿意把这事告诉你。当日不是我偶遇她们在密谈,而是我提前得知了消息,带着文夫人去偷听的。”又缓了声低语道,“这消息便是那丫头透露给我的,现在还请薛护院能救便救救她,总不能让她因我而死了。” 薛十六满脸的惊讶,他对大小姐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那个骄纵蛮横,却被人算计的娇小姐身上!却不知大小姐如今已经这么懂得谋略,因为这事,宋姨娘不再得老爷召见,二小姐又只能被拘在房里练字。他们这帮护卫都是暗地里替夫人高兴,原来这些都是大小姐蓄意为之! 薛十六心中不由愧疚,他还以为大小姐没事使唤着他们玩,原来是要救于她们有恩的丫头!他抱拳道:“是卑职的错,误解了大小姐的意思,还请大小姐见谅。这六个院子有一个紧挨着临烟榭,卑职进去查看过,并没有人在里面。有五个位置比较远,卑职进了其中四个,另有一个桐木门以铁锁锁了,卑职便没有进去。” 锦朝忍不住站起来,问他:“那个被锁了的为何不进去?” 薛十六不知为何大小姐突然慎重起来,便解释道:“当时卑职不过是想,既然外面门锁了,自然就进不去了……也就没有再……” 锦朝叹了口气道:“这才叫掩人耳目!这院子便没有后门?” 薛十六想了一想便面色大变,连忙向锦朝跪下:“卑职差点坏了小姐的大事,还请大小姐责罚!” 锦朝忙扶他起来:“说这些也没用,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人是不是在里面。”想到绣渠如果在里面,薛十六因男女之妨带她回来不便,又叫青蒲跟着薛十六往偏院去。 薛十六不敢再怠慢,带着青蒲往那个偏院去。 锦朝想了想,又让白芸赶紧去小厨房烧热水,自己则到房内拿了止血的伤药和棉布出来。 两刻钟的功夫,薛十六就和青蒲回来了。锦朝站在庑廊下面,夜色朦胧里看到青蒲的怀里用披风搭着一个人样的东西,就知道他们果然把绣渠带回来了,估计还伤得不轻!雨竹这小丫头像兔子一样蹦出去,想要看看绣渠到底怎么样了,多亏佟妈妈先拉住她:“你现在可别上去,人命关天的时候!” 青蒲走在薛十六前面,几乎是用跑的到了庑廊。进了西次间之后,锦朝忙让她把丫头放到大炕上,青蒲边说边解开披风:“我们从后门溜进去,这丫头在碧涛阁的耳房里,浑身被打得伤痕累累,幸亏没有伤及内脏。但是她身子弱,又失了太多血,早晕过去了……” 解开披风,锦朝才看到绣渠身上的三等丫头服制已经破破烂烂,果然如青蒲所说,鞭痕刀伤一道叠一道,血污遍体。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立刻就要断气的样子。 除了青蒲和采芙镇定些,几个丫头看着吓得手都抖了。 锦朝定了定神,沉声道:“采芙,你先用温水擦拭她身上的血,青蒲立刻给她上药止血,再用棉布包扎。伤口若是太深就先不要止血,不要包扎……佟妈妈,你连夜去请柳大夫过来。” 佟妈妈应诺,又道:“大小姐,大半夜出府去,宋姨娘那边必然会知道,用不用隐瞒她们?” 锦朝冷笑:“不用!她知道也不会做什么。” 佟妈妈连忙领命去了,锦朝见绣渠似乎冷得发颤,又让雨竹去库房里寻了炉子出来点上。如今已是入夏了,炉子早就收起来了。见青蒲忙不过来,她又亲自去给绣渠上药。 忙了一通之后,绣渠身上清理干净包好,白芸又端了一碗梨糖水来喂她,她虽然半昏迷着,却也努力把嘴中的梨糖水吞下肚去。雨竹把炉子挪到她旁边,又抱了一床薄薄的锦被搭在她身上。一会儿的功夫,绣渠的气息终于清晰平稳下来。 薛十六还等在门外。RS 第五十九章:清醒 锦朝见到绣渠气息平稳后,才走到门外。薛十六见她出来,立刻跪在庑廊下面,无不自责地道:“大小姐,这是卑职失职,她为您和夫人立了大功,卑职却害她这么惨,要是卑职能早些去,她说不定不用受这个罪……” 锦朝忙扶他起来,这习武之人要是倔强起来,那也是十分倔强的。她劝他道:“这如何怪得了你,宋姨娘本就是存心要她死,你早些去她也不会更好些。再说要不是你,这丫头或许活都活不下来了。” 薛十六连忙摇头称不。他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正气,此时看着锦朝的目光已有了些恭敬:“她能活下来,还多亏了大小姐。”他想起自己在门外听到的,大小姐有条不紊地吩咐那些丫头婆子帮受伤的丫头清洗、包扎、喂糖水,一般的闺阁小姐见到如此惨状肯定吓得魂都没了,哪能像她一般冷静。 大小姐如此用心,也不过是对一个下人而已。说真的,这个丫头要真是死在偏院了,于顾锦朝而已利害关系也不大。她想救这丫头,不过是出于一份情谊。 薛十六倒是对顾锦朝多了几分敬佩。 锦朝说:“我也不敢居功,先不说这个。我想请问一下你,你在那里可看到别的物件?” 薛十六难免疑惑:“这……碧涛阁的耳房里都是些发霉的家什,不知道大小姐想找什么?” 若是那里真有什么,青蒲也必定会发现。锦朝叹了口气道:“要把这事算在宋姨娘头上,她必定不会认的,如果碧涛阁里有什么她们留下的物件,倒还能说一两句。”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多思了,即便真能证明是宋姨娘所做的,那又能怎么样,绣渠不过是一个下人,宋姨娘最多在下人间传出个为人刻薄的说法。 这正如留香疯了之后被她赶出府去,大家最多在背后议论,却不会真的来指责她。 薛十六迟疑问道:“……不然卑职再去碧涛阁查看一番?” 锦朝摇头道:“这倒是不必了,您今夜忙这么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薛十六自觉愧对锦朝,抱了拳不再说什么就退下了。 第二日卯时过两刻,宋姨娘便起床了。巧薇打开槅扇,窗外的天还透着深蓝,听得见隐约的虫鸣。她替宋妙华梳头,又拿了一对白玉如意耳坠、一对青宝石耳坠,让宋姨娘看看该戴哪个。 宋姨娘想起自己前日去鞠柳阁给顾德昭请安,站在旁边的罗姨娘就戴了一对白玉如意的耳坠,她年轻,肌肤娇嫩白皙得胜雪,一对白玉耳坠更衬得她温婉柔和。是男的都会喜欢如花似玉的美娇人……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将要三十了。虽然看上去美貌依旧,但毕竟不年轻了。要是不想个法子把顾德昭留在她这儿,时间一长,她就更没有子嗣上的希望了。 宋姨娘拿了青宝石的耳坠。 门外有个梳着小攥、穿青布麻衣的婆子走进来,话没开始说,先扑通一声跪在屏风旁边。声音显得十分惴惴不安:“姨娘,绣渠不见了……” 宋姨娘侧过头瞧了一眼这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青宝石的耳垂清幽的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格外冰冷。 她慢慢问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让打死扔出去了吗。” 婆子骤然紧张:“这……这惯例的做法,是不会一次打死的,一般是打得浑身是血,再扔在房里等她自己死。这是折辱犯了错的丫头的法子……奴婢也是如此,趁着夜黑的时候,和陈婆子一起把绣渠套了麻袋,扔到碧涛阁一通打,想着等几天再去收拾,她就该死了。但是……但是今儿早奴婢去看,发现绣渠不见了!” 宋姨娘站起身,冷冷地盯着这婆子:“说了打死就扔,谁要你们拖几天的!” 她转了几圈,又问:“你们在碧涛阁那边有没有什么留下什么东西?” 婆子连忙道:“奴婢们做这事很小心,什么都没留下。不过绣渠伤得很重,已经是不能走动了,定是有人把她救走的!” 宋姨娘目光一寒,她想起今晨刚起床时,外面小丫头来说,清桐院的佟妈妈连夜出了顾家,说是去请柳大夫过来。顾锦朝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请柳大夫过来,她本也没有在意。 现在想想,这半夜三更的去请人,实在是可疑! 但是顾锦朝为什么要救绣渠?她才不相信顾锦朝有这么好心,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生死!即便她有心想救那个丫头,她又怎么会知道人在碧涛阁里…… 宋姨娘手指扣着黑漆的台面,目光突然落在内室的大理石彩绘围屏上面。 昨天顾锦朝给她送屏风过来,说是要给她当礼的。还不要她放在耳房,非要闹腾着把没人住的西厢房统统打开看一遍,才把屏风放进去。她当时莫不是怀疑人藏在她这儿,才想了法子来看看的? 她还真是聪明! 宋姨娘冷哼一声。 那来禀报的婆子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看这事如何是好?要不然咱们再去把绣渠要回来。” 宋姨娘看了她一眼,这些婆子徒有力气,却实在愚钝! “这几天可有人来问过绣渠的去向?” 婆子想了想才说:“只有清桐院一个叫雨竹的小丫头问过,我按照您的吩咐,说绣渠是回去探亲了。绣渠又没有别的要好的丫头,连和她同住的秋华都没过问……” 宋姨娘松了口气,没人问过就好。她又说:“我们如今和顾锦朝剑拔弩张的,旁人也知道我们关系不好,他们院里的丫头要是说我们的不好,便可直接回说是恶意中伤。今后再有人问绣渠,就说这丫头是失踪了,没有人见过,把临烟榭撇得干干净净的,知道吗?” 婆子忙点了头,宋姨娘又罚了她和陈婆子三个月的月例算作惩罚,也就算了。 虽然绣渠人是她这儿的,也是在她这儿不见的,但是谁又能说她的不是?顾锦朝要是想救一个丫头来对付自己,那也是太可笑了。 宋姨娘坐回妆台前,巧薇帮她簪上簪子,是那根鎏金的梅花簪。 宋姨娘看了一眼簪子,问巧薇:“那东西怎么样了?” 巧薇恭顺回答道:“您放心,奴婢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没有差错。” 宋姨娘淡淡地道:“对付大小姐,可要谨慎些才好。她母亲是个锯嘴葫芦,一贯不喜欢说也不喜欢争,虽然事事练达,却不足为惧。大小姐狠得下心,又够聪明……实在是难对付得很……” 巧薇说:“再难对付,您不也能对付过来吗。” 清桐院这边,锦朝却一夜没合眼,人命关天,柳大夫听了后二话没说,收拾箱奁跟着佟妈妈走,丑时就到了顾家。给绣渠包了伤处,又煎了药喂她喝下,绣渠的脸色终于也红润了起来。 佟妈妈也跑了一夜,人十分疲倦,毕竟是年纪大了。锦朝让她先回去歇息,自己亲自送柳大夫出垂花门,给了一百两银子。柳大夫连声推辞不要:“您给的那几坛子秋露白可值好几百两……” 锦朝也不再勉强,却吩咐了厨房的管事,提一些肥鹅烧鸡送到柳大夫那里。 锦朝让采芙特地给绣渠腾了一间厢房,青蒲把她抬进去。几个丫头守了一夜,绣渠一直到辰时才醒过来。 她醒来之后先看到雨竹,愣了一愣就连声哭起来。旁边青蒲早备好白粥喂她喝下,几天几夜没吃东西,刚才不过是喝了梨糖水,绣渠喝得狼吞虎咽。锦朝看着松了口气,食欲这样好,内里应该没有大碍。 绣渠喝完粥,似乎才注意到周围有这么多人,手便有些紧张地抓住被角。 雨竹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你不用急,这是小姐的清桐院,没人敢来伤害你的!我们青蒲姑姑昨晚把你从碧涛阁救出来,你当时伤得十分重,现在感觉可还好?” 绣渠愣了愣,她看到了大小姐,还有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小声道:“……是大小姐救了我?” 雨竹又难受起来:“是大小姐救了你,这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宋姨娘打伤……” 绣渠说话还是有些吃力,闻言却又哭起来,边哭边说:“她们套了麻袋,把我扔到地上打,踹,用鞭子抽,我……我一直喊疼,她们就用鞋袜堵住我的嘴。还用剪刀扎我……我不知道我犯什么错了,我求饶,求姨娘饶恕我,姨娘……她……一直都没出现……” “我好害怕,又好疼,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绣渠的眼睛里充满劫后余生的惶恐。 雨竹忙说:“没事了,没人再打你了!她们不敢来大小姐这儿打你了!” 绣渠擦了擦眼泪:“雨竹,你能扶我一下吗……我想给大小姐磕个头。” 锦朝上前扶住她,轻声道:“救你是应该的,不用给我磕头。你现在伤得重,等养好身体再说别的……”她又让雨竹和雨桐好好守着她。 绣渠也是被她的事牵连,既然她能救绣渠,那救了也没什么。等绣渠伤好了,无论是要出府还是想某个差事都好,自己也不会勉强她。RS 第六十章:许配 等第二日佟妈妈再来看她,锦朝便对她说:“昨夜薛护院他们帮着我们忙了半天,也实在不易。您从我的账上每人给支他们十两银子。” 想了想又说,“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听说薛护院在通州的家里,几个兄弟都是侍农的。您不如再去拜访一次,带了粮食布匹去,他的幼子才满周岁,再打一对带铃铛的银手镯当礼。也都从我的账上支。” 佟妈妈笑着应诺,带着两个粗使的婆子一起去置办了。 锦朝喝了口福仁泡茶,暗想她可要对薛十六好些,他若是对自己心存鄙夷,做事也不会尽心。 喝了盏茶,不知不觉到了响午。锦朝想着母亲的病,带了自己炖的药膳到斜霄院。 纪氏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似乎也没察觉到锦朝来了。锦朝把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小心地走到纪氏面前看着她。徐妈妈看大小姐摄手摄脚还像孩子一样,有些忍俊不禁,只得别过脸去忍着笑。 锦朝只是想看看母亲睡得是否踏实。端详了一番,只觉得母亲似乎更瘦了,皮肤还是蜡黄的,她如今不过三十多,怎么看上去都有四十岁的苍老了。 恍惚之间,母亲苍老的脸和前世自己病重的脸重合,竟然十分的相似。一样的形容枯槁。 锦朝皱了皱眉,母亲怎么也不见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纪氏却突然睁开眼,看到锦朝凑得这么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众的丫头、婆子却笑起来,徐妈妈说锦朝:“大小姐还和孩子一样看夫人呢!” 纪氏抿唇微笑,拉着锦朝坐下来。她想起锦朝三岁的时候,自己去通州看她。白白嫩嫩的一个小人儿坐在她外祖母怀里,乖乖地啃着蟹黄包子,也不爱说话。他们中间隔了她大舅母,小锦朝便总是侧过身子,从缝隙里看她,自己也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锦朝却很快缩回去,然后很开心地咯咯笑。她这样做了好几次之后,纪氏才明白过来,她是想这样和自己做游戏。 她那时候就觉得格外心酸,锦朝在她外祖母家虽然不会缺衣少食,但却是十分寂寞的。 不像荣哥儿,是自己亲手带大的,还有澜姐儿做玩伴。 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锦朝才回到顾家六年。自己总觉得补偿她不够,好想能再多活几年,不为别的,只是想看到她的锦朝风风光光出嫁,嫁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家。 纪氏不觉有些鼻酸,拉着锦朝的手道:“母亲也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锦朝笑着道:“您放心,我肯定能让您的病好起来!” 只要再等半月,萧先生就会来了。 锦朝带来的药膳还是热的,徐妈妈直接从食盒里端出来,又拿了碗箸过来服侍两母女用膳。这一顿纪氏吃得比以往多,徐妈妈就夸赞锦朝:“还是大小姐的手艺好,夫人饭都多吃了半碗!” 纪氏苦笑:“平日里那些药膳都苦得发涩……朝姐儿的药膳便好得多,更下口些。” 徐妈妈只能无奈道:“……看来还是得让大小姐多送药膳过来!” 几个丫头又笑起来。 内室里正说得热闹,墨玉挑帘走进来。先行了礼才道:“夫人,奴婢才从回事处听闻,二小姐的贴身丫头紫菱要出嫁了,宋姨娘已经在外面给她挑了院子,等着明日田庄派人来亲迎。” 纪氏皱了皱眉:“……也没露出点风声,这么仓促地就把她嫁了。你可打听是嫁到哪里了?” 墨玉点头说:“奴婢打听了,说是嫁到了保定府束鹿县,宋家在那里有一处田庄,紫菱要嫁的是田庄管事的第二子,做继室的。” 纪氏便点了点头道:“那丫头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你替我随她一百两银子做添箱吧。” 锦朝在一旁听着,心里却觉得奇怪,顾澜一向看中她这个丫头,前世她嫁到辅国将军府的时候,紫菱还是她的陪嫁丫头。怎么这一世,紫菱突然就要被嫁到保定府去了,保定离适安这么远,她以后肯定是不能回来了。 还是去做别人的继室…… 锦朝回了清桐院之后,细想了许久,又叫了采芙过来:“……顾澜的丫头紫菱要出嫁了,明日就亲迎。你带着白芸去喝一杯酒,给她三百两银子的添箱……再加几匣子响糖。” 采芙便有些谨慎,可没见过主子给别人的丫头这么多添箱银子的。 她小声问:“可是有什么要奴婢打探的?” 锦朝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要打探什么,你且去看看,回来再和我说。” 采芙一向聪慧,不用她费心提点。 采芙第二日便收拾妥当,带着三百两银子的银票,白芸又捧了响糖。两人打听了向回事处打听了院子在哪条胡同,捧着东西就去了。 院子在陈淮胡同,门面灰溜溜的,不太起眼。门口正站着一个宋姨娘房里的粗使婆子,见是大小姐房里的两个二等丫头一起来了,忙笑着说:“竟然是两位姑娘亲自来!”又把她们迎到厢房里坐。 采芙瞥了一眼这小小的四合院,连影壁、垂花门都没有,两侧厢房,正房,南边是倒座房。院子里有一口水井,种了一株槐树,一览无余。说喜庆倒也不算,不过是正房的槅扇上贴了囍字。 厢房里还有两三个小姑娘,都是顾澜房里的,但身份不够,连和她们搭话都不敢。 厢房里的家具也是灰扑扑的,十分陈旧的样子,还有一股子发霉的潮味。 采芙站起来,向那粗使的婆子塞了一锭银子,笑着问她:“不知紫菱姑娘现在在何处,我们素日都是交好的,她要出嫁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几句话才好。” 婆子笑得没了眼睛:“这是自然的,能认识两位姑娘,是紫菱的福分!她正在正房呢,是陈婆子帮忙拾掇,等一会儿亲迎的人便要来了。” 丫头和丫头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虽然紫菱是一等丫头,她们是二等。但是她们是大小姐器重的人,紫菱却是失了主子的信任要打发出去的,孰轻孰重都不用想,这粗使的婆子就知道要讨好她们。 婆子打开了正房的门,请她们进去。 紫菱坐在绣墩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妆镜。那个为她拾掇的陈婆子见到采芙和白芸进来,忙给她们行礼,紫菱回过头看到是她们来,表情有些惊讶。 白芸上前,给了陈婆子一锭银子:“麻烦嬷嬷,我们就和紫菱姑娘说几句话。” 陈婆子眼珠子一转,接过银子就退到房外,还带上了房门。另一个婆子见了不由得低声道:“你要钱不要命了,姨娘可是说过,在紫菱离开前都要看着她的!” 陈婆子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也拿了她们的银子!反正人都是要走的,咱看没看着姨娘怎么会知道。”见那婆子还是一脸的不赞同,她也气弱,说了句,“我就在外面看着,紫菱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门合上后,紫菱转过身淡淡地道:“是大小姐让你们来看我笑话的吧。” 采芙笑了笑:“紫菱姑娘这从何说起,我们大小姐心肠可是十分好的。听说姑娘要出嫁,忙让我们两个丫头捧了响糖过来看看,虽然原来是和姑娘有些恩怨,但如今你都要离开顾家了,我们又怎么会再针对你呢……”她拉了杌子过来,捧着紫菱的手柔声说。紫菱咬了一下嘴唇,却也没有收回手。 她得知自己的婚讯,也不过是几天前。二小姐甚至没问她愿不愿意,也没给她说过那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听婆子说过,是宋家田庄管事的儿子,去年死了婆娘……几天的功夫,她原先做的事都让木槿做了,她很快就无事可做。被带到了这里,茫然了一会儿之后心里就渐渐沉下去,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二小姐要这么对她…… 平日与她要好的木槿也没来,这就能看出二小姐的态度了。 她没想到,采芙和白芸会过来看她。 采芙从袖里拿出银票,塞到紫菱的手里,她发现紫菱的手汗腻得很。采芙的声音更柔和了:“是大小姐给你的三百两银子,大小姐说了,你也不能没有银子傍身。为了以防万一,银子不要放进嫁妆里,你要贴身揣好。” 紫菱有些不明白:“这……这是为何……”三百两也太多了些! 采芙摇摇头说:“我也不明白,你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那田庄管事的儿媳死得莫名……你不得不防着!”竟然是为她考虑的样子。 紫菱更是心忧,她不觉抓紧了采芙的手,惊觉之后才发现采芙的手被自己掐出了指甲印。“对不起……我……”她声音有些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采芙和白芸又好生的安慰她,到最后紫菱才平静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白芸打开槅扇一看,是几个穿着褐红程子衣的接亲男子来了,他们大声说笑,院子里闹嚷嚷的。 紫菱突然握紧了采芙的手!RS 第六十一章:密言 紫菱看着采芙,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显得有些决绝。 “采芙姑娘,这么些年,二小姐没少做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我,我多半也是参与其中的。谁想到了这个关头,还是你们来看我。”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我也算是和二小姐主仆情分尽了。那我就算是最后做一点好事了,你要告诉大小姐,千万不要再理会陈玄青的事了,陈玄青根本不喜欢大小姐,二小姐说的话都是骗她的……” 采芙叹了口气,难得紫菱还愿意开口说这些。不过陈玄青之事,她已经很久没听大小姐提起过了,现在的大小姐早不是原来的性子,在意的东西也和原来不一样了。 外面那些男子喝了水,又过来啪啪地拍着正房的门,又笑又闹地嚷嚷。白芸见一个身材粗壮、四十多的男子穿着件赫红的杭绸罗袍,昂首走到正房面前,那双微眯的眼睛看的白芸一阵烦腻。 她不由得叹了句:“可惜了紫菱姑娘……竟然嫁的是这样一个人!” 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紫菱走到槅扇前看了一眼,脸都白了。她抿了抿嘴唇,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突然转身对采芙说:“最后一句,宋姨娘和二小姐要夫人死!你们一定要转告大小姐。” 采芙一惊,差点从杌子上跳起来:“紫菱姑娘,你说什么?” 紫菱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房门被拍得啪啪直响,声音越来越大。两个婆子阻止都没用,那四十多男子粗着嗓子喊了句:“害臊什么!早晚是老子的,赶紧开门!” 白芸正要拉着紫菱问,她最后那句话究竟是想说什么。房门却被一群人给推开了,两个婆子很快进来把紫菱给护住,又赔笑:“您看,这事不合规矩,毕竟是亲迎……” 男子却根本不管,上来就拉扯着紫菱要她走,紫菱只是冷笑,却再也没看她们。 采芙拉住欲上前询问的白芸,轻轻摇头:“……她不会再多说了。” 两人赶回清桐院时,锦朝正在书房练字。采芙把陈淮胡同那座宅子、紫菱说的话,一字不漏全说给锦朝听。锦朝听后便静静沉思。 她也没想到紫菱竟然会和采芙她们说这些。 陈玄青的事自然不用说,她这世要是还喜欢陈玄青,那也真是愚笨得可怜了。 但是紫菱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知道宋妙华和顾澜和她们水火不相容,却不知道她们到了非要杀了母亲的地步!是什么要她们有了这样的念头?这可不是打死一个丫头那样简单的事! 锦朝心中想了数种可能,宋姨娘就算再妒恨母亲,也不至于想要母亲死。除非母亲的存在触犯了她最在意的东西……她最在意的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顾澜了。 前世宋姨娘身怀有孕,才在母亲死后半年轻易被扶正。现在宋姨娘的肚子根本没动静,而且父亲因顾澜的事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她了,她想有动静也难。要想在母亲死后被扶正,几乎是不可能的。说不定扶正不成,父亲反而娶了继室,她更是得不偿失。 如果不是为了顾澜嫡女的身份…… 锦朝突然想起顾澜提到穆大公子那种深深的厌恶和鄙夷的神情。又想起那晚顾澜来找她说的话……顾澜觉得嫁给穆知翟是毁了她,因此把自己记恨到了骨子里。 锦朝脑中突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发现茶水早已经冷了,她放下茶杯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白芸与采芙站着一旁面面相觑,又不知道顾锦朝在想什么,不敢出声打断大小姐想事情。 锦朝越想越觉得可能!这念头虽然十分荒谬,但是绝对像是顾澜做的事! 她站定后喃喃自语,随即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正盛。 应该是这样的!顾澜不想嫁给穆知翟,所以想要母亲死,要是母亲死了,她就可以有借口不嫁了!父母亡,守孝三年,头年不宜嫁娶。顾澜肯定会以此为借口,拒绝嫁给穆知翟! 虽然只是她的猜测,却是最可能的解释! 采芙见大小姐皱眉不言,又看了一眼已经冷了的茶水。轻手轻脚端了茶杯出去换茶。 “小姐,奴婢给您沏了杏子茶。”采芙把茶杯放在书案上。 锦朝望着淡褐色的茶水,手指轻轻扣在书案上。 顾澜和宋姨娘因为什么原因想要母亲死,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锦朝问采芙:“紫菱现在已经出顺天府了吧?” 采芙答道:“算着脚程,快也应该出了。小姐若是想问个清楚,倒是可以让人骑了马去追……” 锦朝摇了摇头道:“往保定府去的驿道就有三条,还不算走近路,找也难找他们了……” 况且就算是找到了紫菱,她也应该不会再说了。 白芸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奴婢倒觉得紫菱姑娘的话也不能全信,她毕竟只是个丫头,而且也不得二小姐信任了。二小姐和宋姨娘要是有这个心思,又怎么会让她听到……” 锦朝叹了口气:“便就是这样才可信,要是紫菱还是顾澜的忠仆,她说的话我才是不敢听的。”紫菱一向不是聪明人,要不是因为忠心,也不会在顾澜身边留了这么久。说不定正是听到了顾澜和宋姨娘说这话,她们才想把她嫁到保定去,让她永远也回不了燕京…… 锦朝想了想,让采芙把雨竹叫进来,绣渠的伤已经好得大概,这小丫头也生龙活虎起来。 她进来先行了礼,锦朝又问她绣渠的伤势如何了,雨竹点点头:“这些日子她好吃好喝,身上的伤也都愈合了,虽然精神还是不太好,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笑着凑近锦朝说:“小姐,我天天和她一起,总是向她讲你的好。咱们不如把她留下吧,我看她也不是愚笨的,人又忠厚老实……肯定能帮上忙的!” 锦朝笑了笑:“看她愿不愿意吧。”不再说绣渠,而是和雨竹说宋姨娘的事,“……明**就带着雨桐常往临烟榭去,瞧着他们那里出入有没有什么异常。得谨慎一些,别被她们发现了。”雨竹和雨桐身材娇小,做事比较方便,往那草木丰茂的地方一躲就看不到了。 雨竹眼珠骨溜溜地转,低声问锦朝:“小姐,要我监视她们什么?她们最近是不是要干坏事?” 白芸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小姐让你看着就看着,哪儿来这么多话!” 雨竹摸着脑袋气呼呼的道:“……白芸姐姐再拍我,脑瓜子就不好使了,不能帮小姐做事了!” 大家都笑起来,白芸脸红地瞪了她一眼。 锦朝心里却有些沉重,虽然知道宋姨娘和顾澜对母亲有杀心,但是她实在拿不准她们要做什么。让雨竹看着临烟榭,要是她们真要做什么,自己也能有所察觉。 过了会儿佟妈妈过来了,领着罗永平和另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老者。 锦朝在花厅见他们。 五月初三是父亲三十八岁的生辰,虽然不是大寿,但府里也是要开个宴席,请父亲那些同僚官员和相熟的亲友过来吃酒的。锦朝便想着也给父亲准备一份寿礼,让罗永平过来商议。 罗永平先向锦朝拱手行礼,介绍旁边着青布道袍的老者:“……是奴才请的账房先生,名唤曹子衡。” 锦朝笑着同他点头,这个曹子衡就是佟妈妈提起过的那个穷秀才,槐香胡同曹家的远房表亲。只是佟妈妈说他今年不过半百,如今她看起来这位先生却是满头华发,六十不止的样子。 曹子衡向锦朝拱手行礼:“亏得罗掌柜给口饭吃,不然老朽就得饿死街头了……” 罗永平笑着道:“曹先生也是怀才不遇。这寿礼的事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不如曹先生有见识,想着就带曹先生过来替大小姐参谋。” 锦朝便道:“老先生不用客气,我是想父亲喜欢松柏,不如寻一幅松柏古图送给父亲做寿礼。老先生可有见解?”曹子衡这人佟妈妈提起过,说也是被制艺给妨碍了,本身是个非常有才学的人。锦朝心里已经有几个较好的画松名家人选,也不知这曹子衡要怎么说。 曹子衡略一思索,拱手道:“画松名家,老朽以为李咸熙、马钦山、曹又玄为佳,其中又以曹又玄的松柏最为苍劲。” 锦朝颇觉得疑惑:“老先生为何不觉得吴仲圭的松画好,他这方面造诣也是不错的。” 曹子衡笑笑:“即是为顾郎中贺寿的,自然是曹又玄上佳。大小姐这些方面可能不熟谙,吴仲圭的松则太苍瘦,他为人太抗简孤洁,又是个隐居闲士,实在是不太适合。” 锦朝随即笑起来,这曹先生说话直言直语,碰上个计较的非要和他辩几句不可,恐怕在这上面他吃过不少亏。她看了一眼曹子衡的鞋,一双皂色布鞋,虽然破旧,却十分的干净。 “那就劳烦先生为我选一幅松柏图了。”锦朝对他更客气了,曹子衡郑重地行了礼,随着罗永平一起下去了。锦朝侧身对佟妈妈说,“曹子衡可用,您私底下告诉罗掌柜,给他提些银子。” 读书人清高,施之恩惠也要不动声色。RS 第六十二章:先生 父亲生辰在即,顾澜也终于从书房里放出来,不必再抄《女训》和《女诫》了。她第二日便来向纪氏请安,表情不卑不亢。锦朝在一旁看着她,这写了小半个月的字,倒是把顾澜的沉静给磨出来了。 父亲想了想,又在万绣阁找了一个擅长苏绣的师傅教授顾澜绣艺,也算是找了事情给她做。 而父亲给锦朝找的教授琴艺的程望溪先生,却开始三天两头不来给锦朝授课。 他住在外院待客的厢房处,父亲每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听说前几天,程望溪去适安县游玩,看上一幅古画,和身边父亲派来服侍的小厮一说,第二天古画就到了他桌上。 父亲私底下找锦朝去问她的琴艺如何了,又说:“……毕竟是来教你的,不能亏待了人家。望溪先生是虞山派的传人,脾气高傲些也是应该的,你要能理解。”应该是听说她和望溪先生相处并不好。 锦朝只是笑笑。 不过这位望溪先生不来给锦朝授课也是有原因的,他有许多朋友。这次便有一个从杭州来的老儒生到顾家拜访他,听说原先祖上也中过进士,如今家道中落,他中了同进士之后又不愿意混翰林度日,便终日游山玩水无所事事。到了顾家可算是找到吃住了,程望溪大方邀他住下,二人又常一起饮酒弹琴,或者到适安和大兴游玩。一日便能花掉几十两银子。 这老儒生也偶然问起程望溪在这里教得如何,程望溪便皱了眉说:“这大小姐在适安名声并不好,我实在是不太想教她,要不是顾郎中如此客气,又听说她是子虚先生教过的,我才不会来!” 那老儒生就问:“既然是子虚先生教过的,应该不会太差吧?” 程望溪更是不屑了:“虽说是子虚先生教过的,我看悟性实在是差,我一首《普庵咒》都教了好几遍她也不会。看来坊间传闻说她愚笨,实在也是可信……” 两人就坐在庑廊下说的话,不想都被旁边的小厮听见,自然第二天就传到了锦朝的耳朵里。 她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倒真是委屈了他似的!” 采芙在旁听着也觉得过分,跟锦朝说:“不如对老爷说了,把这两人赶出府去。白吃白喝的,还这么诋毁您!” 锦朝笑笑说:“先不着急。” 等到程望溪下午来授课,她便站在花厅外等着他。程望溪吓了一跳,他可是向顾锦朝强调过,要十分重视男女之妨的!一般是等锦朝在花厅里坐下了,帘子放下来他再进去。等他走了锦朝再出来,他从没见过这位大小姐究竟长什么样子。当然他也不想看,如此刻薄刁蛮的女子,相由心生,那面貌能让人舒服得起来吗! 谁知这大小姐今天竟然静静地站在花厅外等自己。不过十五六,穿着一件水青莲瓣纹的缎衣,牙白的月华裙,石蓝色的腰带上还系了两个玉坠儿。人长得格外明艳娇美,容色绝佳,好似春日海棠盛放,实在是让人惊艳。 锦朝看了一眼这位望溪先生,笑着道:“先生久久不来,我便到外面迎接您了。请您往花厅坐吧。” 程望溪这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道:“大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等为好。” 锦朝却道:“先生是我师长,我自当亲自迎接。您若是再这么说,岂不是没重视我们的师徒情谊?” 程望溪被她的话一堵,嘴唇一抿便心生不快。 锦朝请他坐下了,又让采芙把竹帘放下来,说道:“先生不如听我一曲,这是子虚先生所创的琴谱。他老人家的造诣,我也只是学得一二罢了。” 程望溪本来准备随便弹一遍就走人的,老友还在等着自己去喝酒呢。 既然锦朝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道:“你弹便是。” 锦朝沉稳了心神,把子虚先生原来教她的一首曲子弹了一遍。琴声古朴空灵,又十分婉转,意蕴悠长。饶是程望溪本不想听,也听得暗暗吃惊。子虚先生的琴艺果然不凡,这首琴曲写得实在不错……这顾锦朝能弹出其中韵味,也不算是太愚笨! 锦朝弹完一曲,让采芙把竹帘撩起来,淡淡开口道:“先生已经听了一遍,不知能不能把我刚才所弹的曲子再弹出来?” 程望溪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帘子放在中间,我连你怎么走弦拨弹都看不见,怎么可能弹得出来!”他心里十分不满,觉得顾锦朝这是在借子虚老先生羞辱自己。 锦朝哦了一声:“既然您知道放下帘子是看不到怎么弹的,您又怎么一直这么教我呢?我学不会,还要说我愚钝,我想问问先生,既然你不愚钝,隔着帘子听了一遍,您弹得出来吗?” 程望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发怒:“我可是你先生,你竟然敢说如此不尊重的话!” 锦朝笑了笑道:“您教了我东西,才算是我的先生。您在顾家什么都没教我,怎么算是我先生呢。就算您只是来弹曲子给我听的,您在顾家吃喝用了这么久,我们也该两清了才是!” 程望溪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指着锦朝说:“你……你真是……你们顾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读书人便是如此,一点都不会骂人。别说骂人了,让他讲道理他舌头都会打结! 采芙和青蒲在一旁看得嘴角含笑。锦朝却端起茶杯吩咐采芙:“先生气成这样,还不快送先生出去透透气!” 采芙连声应诺,程望溪却站起来冷哼一声:“不用了!大小姐天资非凡,我实在是教不了!就此告辞了!”甩了袖子转身就走。 锦朝吩咐采芙:“去和我父亲说一声,把事情讲清楚,要他不要拦住。”采芙很快领命去了。 程望溪回到厢房就开始收拾箱奁,那借宿的老儒生忙凑上来道:“你这是干什么,在这儿不是好好的吗?” 程望溪气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欺人太甚!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让他也收拾东西跟着走,自己要离开了,没理由巴着他借宿的还留在顾家。老儒生无奈收拾了东西,又过来问他:“那你要去哪儿呢?” 程望溪愣了一下,他刚才心中火气太盛,也实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本以为自己要走的消息传出去后,顾郎中会责怪他女儿,然后过来阻拦自己呢。谁知道连服侍他的小厮都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顾郎中,看上去待人客气,实际上也和他女儿一样蛮不讲理!程望溪想到这里,更是气得不得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拉着老儒生就出了顾家的大门,一路上小厮管事,乃至扫地的婆子,都跟没见到他一样招呼都不打,平日里他们待自己可不是这样的。 等他走到大门口,突然又冒出一个管事,程望溪认出这是常在顾德昭身边的李管事。他松了口气,要是就这样离开顾家,他实在是有点不舍,幸好还是有个来劝他的。谁知这李管事笑眯眯地道:“望溪先生,老爷吩咐了,您要走我们不拦着,可别带走我们顾家的东西啊!” 程望溪脑子一懵,这不是来拦他的? 他冷冷地看着李管事道:“你倒是说说,我拿你们家什么东西了!” 李管事继续笑道:“您三日前说要那幅古画,老爷花了四百两买下来的,还有一块采石居买的澄泥砚,还有一个端文阁买的前朝的三足香炉……” 李管事越说,程望溪的脸色就越难看,这些可都是他精挑细选选中的!好吧,不让他拿走就算了,他早晚要让这些人好看!程望溪把一个箱笼甩下:“我可不稀罕这些玩意儿!” 他带着老儒生,背着自己的琴大步离开了顾家,走到外面被阳光一照,又有些反应过来。他身上没什么钱财,唯一的几十两银子还随着刚才那个箱子一并扔给李管事了,他可不想再走回去拿了! 老儒生只能道:“我在香河陶家还有个西席的活,你不如我和一起来吧。” 程望溪有些不满:“那陶家不过是出了个举人,便成天的嚣张让人看笑话,我才不想……”他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看到老儒生无奈的目光,乖乖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 采芙把程望溪被李管事扫地出门的情景讲了一遍,众丫头都笑了。锦朝笑着叹了口气,这个程望溪先生也实在好玩,好似都是别人欠了他一样。雨竹这时刚跨过门槛进来,小声地和锦朝说:“大小姐,绣渠想见见您,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 绣渠的伤也差不多愈合了,如今常在清桐院走动了,不过来见她还是第一次。 锦朝到内室见她。 绣渠这样大病一场,人比原来更瘦了,脸色也十分蜡黄。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上襦,显得弱不胜衣。 绣渠向锦朝行了礼,说道:“奴婢想求大小姐给奴婢一个差事,奴婢愿意在清桐院做事,便是洒扫、浆洗一类的活计也无所谓。奴婢如今满身是伤痕,放出府去也不会再嫁人了,求小姐收留。” 她伏地行了大礼,锦朝忙扶她起来,“你身子没好完全,不必这样……”又问她,“你出这事,我毕竟也是有责任的,你就不恨我吗?” 绣渠笑着摇头:“奴婢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害我的是宋姨娘,您毕竟是无意的。况且您还救了我的性命,我更是无以为报的……”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奴婢从小没爹没娘,一条性命也没人在意,就算当时死了也没人为奴婢伤心……只求大小姐赏奴婢一口饭吃,奴婢想一直服侍大小姐。” 锦朝叹了口气,绣渠落了满身的伤疤消不去,以后放出府嫁人是不行了。 她笑着拍拍绣渠的手,“那你就来我身边当差吧,如今刚进了两个小丫头。采芙要分心管她们,我身边也正缺人。”RS 第六十三章:药膳 绣渠便开始在锦朝身边服侍,做一些针黹女红的小事。 雨竹不照顾绣渠了,更是带着雨桐每天往临烟榭去看着来往的人。临烟榭外的青石甬道旁有一大丛黄槐决明,正是开花的时候,雨竹拉着雨桐坐在黄槐树后,把自己一大匣子的麻糖分给她。 雨桐便小声说她:“你看你,手背都有小窝了,还吃这么多甜的。小心长得像李嬷嬷一样圆胖……” 雨竹吮了吮手指,笑嘻嘻地说:“我才不怕胖呢,为了这个不让自己吃好吃的,多难受。” 两个丫头小声说着话,雨桐却瞥到青石路上有人走过来,拉了拉雨竹的衣袖。雨竹顿时来了精神,拱着屁股钻进黄槐丛中,从缝隙间来着过来的人。正是宋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 她走过了青石甬道,就往左边转去,似乎是往外院的方向去的。 雨竹小声和雨桐说:“玉香一贯是在宋姨娘旁边端茶倒水的,也不知道朝那个方向去干什么,你把糖收起来,咱们跟过去看看!” 雨桐却小声说:“大小姐只是让咱们在这儿看着,咱们要是走了,这里没人守着可怎么办。耽误了小姐的事情,你会被白芸姐姐惩罚的……” 雨竹跟她解释:“咱在这儿几天都没看到什么,好不容易发现她往外院去,不得跟过去看看。在这儿守着也没用。” 雨桐哼了声,不想跟着她去。雨竹见人都要走远了,眉毛都拧起来:“好吧!你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去!”她抱起自己的糖匣子,跟在玉香身后走了,雨桐把自己往里缩了一点,继续看着青石路。 雨竹胡乱把糖匣子塞到衣袖里,小心跟在玉香身后,玉香虽然朝着外院走,却根本没出垂花门。而是在垂花门旁边的假山停下来,从小路走进一片怪柳林中了。 雨竹跟着钻进去,心扑通扑通地跳,脸上却露出贼笑。玉香走到这种没人来的地方……指不定是来干什么的! 前面的玉香停下来,雨竹忙躲进旁边的怪柳林中。看到假山旁边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小厮的服制,人长得端端正正。玉香和这个男子低声说话,隔得太远了,雨竹什么也没听到。这怪柳林又稀疏,她根本不敢上前去。只看到那男子笑了笑,玉香便要转头走了。 雨竹忙从怪柳林中退出来,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玉香出来干什么,竟然是和小厮私会…… 不过这事说给大小姐听倒是好玩。 雨竹回去就和锦朝说了:“……我看那玉香真是,竟然和小厮私会。要是被人抓住了,肯定要打一顿赶出府去的。小姐,不如咱们向夫人说一说……” 锦朝抿嘴笑道:“把玉香打出府是小,你怎么解释你看到这些的?说我让你看着临烟榭,你就去跟踪临烟榭的丫头?” 雨竹泄了口气不再说话,就算把玉香赶走又怎么样,宋姨娘身边真正厉害的是巧薇。 到了晌午,锦朝照例做了药膳带去母亲那里。 纪氏问锦朝可准备了给顾德昭的生辰礼,锦朝笑着答:“……想送父亲一幅松柏图,已经让罗掌柜去办了。” 纪氏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罗掌柜把那几家杭绸铺子管得十分好。不过他毕竟是没读过书的生意人,难免性情、德行方面不如常州府的葛掌柜。前几日常州府来了水患的难民,葛掌柜还开仓济粮了。这罗掌柜吞了旁边一家潞绸铺子,人家一家老小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锦朝微笑不言,母亲在这些方面和她观念差异很大。她觉得既然完全信任罗掌柜,这些事就放心交给他打理,不可能每一笔生意都是干干净净的,外祖母管理纪家,那也不是做了许多有利有害的事。母亲便是太过仁慈善良,才会让宋姨娘压她一头。 两人正说着话,徐妈妈端着天麻鸽子肚汤进来,用紫砂锅装着。 “你平日总不吃苦的,今日可不行,得陪母亲把这汤喝了。”纪氏亲自给锦朝盛了汤。 锦朝看了一眼碗中澄黄的汤,无奈地低声喊道:“母亲……” 纪氏笑着道:“你小时候不想喝药,就这么赖着你外祖母。我可不会像你外祖母似的心软。” 锦朝苦笑,小的时候她更怕苦,生病的时候非要身边的婆子哄半天才肯喝药,还要喝一口药,吃一粒蜜饯才行。算了,她只当是喝药了。锦朝只能把碗端起来,皱着眉就往里灌。 徐妈妈在一旁都笑起来,“大小姐,这是鸽子肚汤,可不是毒药啊!” 锦朝心中却突然一跳,毒药? 她忙放下碗,拿过一柄长勺便搅动起紫砂锅里的汤,却只见到里面的天麻和鸽子,还有一些点缀的枸杞。锦朝问徐妈妈:“您说母亲用的药膳里都加了药材的,我怎么没有看到呢?” 徐妈妈有些疑惑,不知道大小姐为何要这么问:“这些药材不能入口,出锅前都要捞出来的。” 锦朝站起来,又问:“您说母亲吃穿用的都是检查过的,却不知这些药材有没有检查?” 徐妈妈有些惊愕:“您是怀疑……这药材都是柳大夫配了送过来的,奴婢们平时用,从里面抓一两把就行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纪氏让锦朝坐下来:“你快别急,能有什么问题……柳大夫还会给我下毒不成?” 锦朝却不知道如何向母亲解释,想了想就把采芙去见紫菱的事说给纪氏听。她当然不怕柳大夫下毒了,她只怕宋姨娘在当中动手脚。徐妈妈在一旁听了就说:“……药都是在青莲巷包好了,柳大夫让药童送过来的。回事处的人拿了药,便送到斜霄园来。要是在里面添了什么毒物,也该看得出来的……” 锦朝冷声道:“就怕他们以药混淆,防不胜防。” 徐妈妈顿时也起了慎重之心,忙让丫头把剩下的药捧过来。用油纸包着,里面都是晒干的药草块茎等物。她们不识药材,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用锦朝吩咐,徐妈妈连忙去请柳大夫过来。 锦朝则找了墨玉过来,“……斜霄院里,能接触到夫人的药的,有几人?” 墨玉却立刻跪在地上,答道:“大小姐,斜霄院中能接触到夫人的药的,只有我和墨雪、徐妈妈。这等东西,我们定是不敢让别人碰的!” 锦朝想了想又问道:“若是有人偷偷进了你们的房间呢?” 墨玉摇头道:“奴婢们的房间平日都是锁起来,钥匙随身带着的。” 这么一说来,肯定不是斜霄园的下人做的。锦朝扶墨玉起来,“你也先不急……等柳大夫来了再说。” 纪氏躺在大迎枕上,看着锦朝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拉住她:“我的锦朝也不急,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以后不用这药就是了。”让她先坐在自己身边来。 锦朝闻到母亲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又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徐妈妈带着柳大夫回来。锦朝捧了药去花厅见他。 柳大夫看着油纸包着的药,又用手指拨开仔细看,顿时脸色大变。他从药中拿出一块块茎状的东西,深吸了口气,对锦朝说:“大小姐,这东西是大黄。” 锦朝见他面色十分不好看,低声问:“这……可是什么毒药?” 柳大人摇了摇头:“大黄有攻积滞、泻火凉血、祛瘀解毒等功效。常用于积滞泻痢、壮热苔黄等症状,是一味性寒之药,而且药性十分猛烈。夫人的病是弱症,脾虚胃寒。大黄是绝对不能服用的,药材阴阳相克,要是长期服用……会有性命之虞!” 锦朝脸色微变,母亲的病情反复,果然有外因作祟!她突然想起母亲第二次发病时,接连小半个月,都是她做了东西给母亲送来,那时候母亲的病情都是有所缓解的。难不成那时是因为没有用加了大黄的药材,母亲的病才缓解的? 难怪母亲的病怎么也不能好! 徐妈妈问道:“会不会是您抓药的时候不小心抓错了呢?” 柳大夫摇摇头:“老朽亲自开了药方抓药,又是亲自包了送到府上的,断不可能弄错!” 锦朝自然信得过柳大夫,他没必要害纪氏。即使柳大夫真抓错了药,也不可能一直抓错,只能是有人蓄意为之。她继续问道:“您开的这补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送来的?” 柳大夫想了想道:“约莫夫人病了一月后,我就开了补药方子送来。” 那就是说,母亲断断续续用大黄也有大半年了! 采芙送柳大夫离开,徐妈妈小声地和锦朝说:“大小姐,我怀疑是回事处那边的人动了手脚……” 锦朝听了若有所思。 前世母亲死得如此凄惨……会不会也是因为用了大黄。而现在因为自己,母亲所用大黄骤减,身子也没有败坏到那种地步。 这大黄究竟是谁放的?是不是宋姨娘? 如果不是柳大夫那边,又不是斜霄院里的人……锦朝突然想起雨竹所说,玉香和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在怪柳林私会。 那个小厮是谁?RS 第六十四章:证实 锦朝回到清桐院找雨竹,她还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墩上歇息,眼巴巴看着头上的一串串青色葡萄。 锦朝喊她过来,和她说:“……眼见着父亲的生辰快到了,回事处那边也不知道准备好没有,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也找找里面有没有你相熟的小厮和丫头。” 雨竹觉得奇怪:“小姐,您知道的。我没到您这儿之前可一直都在随侍处,回事处的人一个都不认识。” 锦朝笑了笑,只是说道:“去见了你就认识了。” 她换了件宝蓝色如意纹的褙子,带着雨竹、青蒲和徐妈妈一起去了回事处。徐妈妈不懂锦朝要做什么,打量了雨竹一眼,这小丫头十一、二岁的样子,圆圆的脸,模样并不显得机灵,眼睛倒是十分灵活。 青蒲默不出声,她心里倒是十分明白的。大小姐是想带着雨竹去回事处找找,和玉香私会的那个人是不是那里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夫人药中的大黄必然就是宋姨娘授意加的。 回事处在外院南侧的厢房,跨过垂花门,不过半刻钟的脚程。 平日里回事处管着人情接待、安排府中事典。管事姓孙,早年是个茶叶商人,后来做生意亏损,才到了顾家当了管事,也是父亲极为器重的一个人。 孙管事穿着石青色直裰,人十分精神。 “……大小姐难得来!老爷的生辰还有十多日,我这刚开始准备宴请名单,也下了采买菜单。”孙管事笑着和锦朝说话,心里却觉得奇怪,大小姐一向不管回事处的事,而且离老爷的生辰还早呢。回事处即便牵扯到内院,那也是宋姨娘在管,怎么大小姐亲自到他这儿来了。 锦朝在太师椅上坐下来,也笑着道:“不过是替母亲来看看,父亲的事她总是格外上心的。对了,我还要替母亲问一问,她常用的药材已经用完了,柳大夫可送了新的过来?” 孙管事心里更是腹诽了,她今天不是才找了柳大夫过来,为何不直接向柳大夫要?面上依旧笑着:“这事我也不知,一向是罗六管这事的。我叫他来您问话……”说着便到后面去叫人。 雨竹看了一圈,小声和锦朝说:“小姐,奴婢在这里真的没有认识的人……” 锦朝但笑不语,等那罗六挑帘进来,先是向锦朝行了礼,又说:“奴才回大小姐的话,柳大夫的药一向月初和月中送来一次,恐怕还要过些日子才会送过来。” 雨竹看着这个小厮目瞪口呆。 锦朝看了一眼雨竹的神情,心中便明白过来,等那孙管事再出来,她就告辞了准备离开:“……您告诉宋姨娘一声,说我今天来问母亲的药了。” 她走出回事处,雨竹连忙趋步跟上来:“小姐!就是那个人!那个和玉香私会之人,您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锦朝冷冷地道:“他可不是在和玉香私会,他可干大事了!”宋姨娘这是勾结了外院要谋害母亲啊。 她胆子也真大,为了谋求正室之位,也算是手段用尽了! 徐妈妈忙拉了青蒲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青蒲便把雨竹见到的尽数说给徐妈妈听,徐妈妈也是十分惊讶:“……虽说知道宋姨娘对夫人表里不一,却没想到她竟然要害夫人死!实在歹毒!那……大小姐打算如何是好?” 锦朝一时沉默,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宋姨娘授意那罗六加药,她肯定不会承认的。 要是把这事说到父亲那儿去,她没有十足的证据,凭借宋姨娘的巧舌如簧,那还不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来,怪她诬陷自己。雨竹是如何发现玉香和罗六私下见面的?雨竹又是她的人,父亲会不会相信雨竹的话?那大黄母亲已经连续服用大半年了,怎么偏偏现在才发现? 父亲虽然恼了顾澜,但是对宋姨娘还是信任的,至少还让她管理内院,就足以见父亲的念旧情了。 锦朝想了想,去母亲那里用手帕包了一块大黄,拿到了临烟榭。 前脚孙管事刚走。 宋姨娘管内院的事,孙管事对她很是敬重,把顾锦朝来的事和她吩咐的话一字不漏和宋姨娘说了一遍。宋姨娘十分惊讶,等孙管事走后,她轻声和巧薇说话:“咱们大小姐真是不得了,连大黄都发现了……” 巧薇颇为惴惴不安:“姨娘,大小姐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呢?” 宋姨娘若有所思,半晌后缓缓摇头:“……她没这么笨。” 纪氏病后一个月,她就开始在她的药膳里加大黄。要不是因为顾锦朝,纪氏恐怕早就因为服用大黄过多而死了。一向和回事处的小厮说话的都是玉香,玉香对她忠心耿耿,半个字都不会说。 顾锦朝没有证据,她就不会说到顾德昭那里。 门外的小丫头隔着帘子通传:“姨娘,大小姐往咱们这儿来了。走得很急,嬷嬷都拦不住……” 宋妙华整了整衣襟,冷笑着道:“拦她做什么,请到花厅见吧!” 锦朝在外已经听到宋妙华的话。 她走到庑廊下,那丫头便朝她结结巴巴地道:“大小姐,您往花厅见……” “滚开,怎么敢挡大小姐的道。”采芙低声呵斥她,小丫头顿时不敢吭声了。 锦朝挑开绘了岁寒三友的湘妃竹帘进了西次间,西次间没有屏风,宋姨娘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朝她看过来。 “大小姐怎么亲自过来了!”宋姨娘笑着说,又吩咐巧薇给她端锦杌来。 锦朝走到她身前,想起刚才来的路上还看到孙管事走得急匆匆的,便也挑眉笑道:“姨娘当真沉得住气,事情败露了都不慌不忙,要是澜姐儿能有您一半的聪慧,那日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凄惨!” 宋姨娘表情一僵,很快又颇为疑惑地说:“大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您看了这个不就明白了!”锦朝把绣帕包住的大黄扔到小几上。 宋姨娘瞥了一眼露出一角的大黄,连指尖都没动一下。抬起眼看着锦朝懒懒地道:“这是什么东西?大小姐说话我是越听越糊涂了,您要是来找我麻烦的,坐下慢慢说。您要不是来找我麻烦,就请退出去。” 巧薇端了杌子过来,锦朝便笑着道:“我当然是来找姨娘麻烦的,不然才懒得踏入这里呢。” 她倒也不急,坐下来之后继续道:“姨娘的丫头玉香……今日去垂花门旁边的假山私会小厮了。我的丫头刚好路过看到,两人倒真是情真意切,好一通窃窃私语。我今日带着那丫头到回事处一看,姨娘您猜怎么着,和玉香私会的小厮竟然是替母亲收药的罗六!” “我今天又恰好在母亲的药里面发现了大黄,这东西性寒,母亲是绝对不能用的。您说这大黄是怎么来的呢?不会是您想当正室,或者是澜姐儿想做嫡女,才不小心放进去的吧?” 宋姨娘脸色微变。 她以为顾锦朝只是发现了大黄,猜测是她所为,如此看来,她应该是已经认定是自己干的了!玉香一向是在怪柳林里和罗六见,怎么可能有路过的小丫头不小心发现呢?难不成顾锦朝一直派人看着临烟榭? 宋妙华也瞬间稳定了心神,冷笑道:“大小姐说黑是黑,说白就是白,你要是随便指了你的丫头,要她说发现我的丫头和罗六通奸,我岂不是只能这么认了?您也太当我好欺负了!我要是指了我身边的丫头,说您的丫头青蒲和别的小厮通奸,她岂不是也做实了罪名,要被赶出府去了?” 雨竹听了顿时忿怒:“姨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我看到的就是真的,玉香和罗六在怪柳林见面!你怎么能这么说青蒲姐姐!肯定是你授意玉香害夫人的,不然夫人药里面的大黄是怎么来的!” 宋妙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好没规矩,恐怕是大小姐没教得好!巧薇,替大小姐教导她。” 巧薇应诺上前,扬手就要打。旁边的青蒲却立刻抓住她的手,巧薇想收手却被青蒲捏得动都不能动,面色顿时十分难看。她没想到青蒲的力道这么大,捏得她的手骨生疼! 雨竹不再说话,退到了锦朝身后。锦朝拍了拍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宋妙华道:“我的丫头容不得姨娘来教训,姨娘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有没有尊卑了!” 宋姨娘再厉害,名分上她也不过是个妾,顾锦朝是嫡长女,她怎么敢在顾锦朝面前教训雨竹。 看着顾锦朝冷冰冰的脸,还有青蒲纹丝未动的身影。宋姨娘觉得心里一阵憋屈,原先顾锦朝从来没有仗着身份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她现在也真是什么都不顾了!竟然用尊卑来压自己! 宋姨娘缓缓下炕,向锦朝行了礼道:“大小姐见谅,是我的错。不过就算您如何用尊卑压我,没做的事我就真是没做过,您再狠也不能屈打成招啊……再说我服侍夫人一向尽心尽力,夫人待我也极好,我为什么要毒杀夫人呢,您可要想明白了。” 雨竹和采芙见她一脸无辜,真是气得指尖都发抖了。RS 第六十五章:和好 顾锦朝冷笑:“姨娘心里最明白了自己有没有做过了,如果不是误食大黄,母亲的病会如此反复吗?你这些年做了不少事,件件都是上不了上不了台面的。咱们摆开了说,你觉得自己又脱得了干系吗?顾澜毕竟还小,她做的那些事,多少都是您的授意。” 宋姨娘看着顾锦朝,并不说话。 顾锦朝淡淡地道:“我也明白姨娘心里想的什么,您就算让母亲死了,也很难被扶正。你其实是为了澜姐儿吧。”她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要是母亲死了,她就不用嫁了。” 宋妙华终于神情微变,掩在袖口下的手捏紧了。 锦朝看了一眼她的手,继续道:“我只是来警告您的,不要再做这些手脚了。这次我没有证据也就算了,您下次要是犯到我手上,可要小心了。” 宋妙华终于冷冷一笑:“要怪就要怪你自己,败坏澜姐儿的名声,不然我何至于这么对夫人!” 锦朝望着她道:“你都给母亲下了大半年的大黄了,说什么是因为我,不觉得太可笑了吗?你现在可能是为了澜姐儿的名声,但原先是为了正室的位置吧?毕竟你想了这么多年了。” “姨娘,好自为之吧,你要是还有害我母亲的心思,我必定不会饶了你。” 锦朝说完,淡笑着告辞,才带着自己的丫头离开了临烟榭。 巧薇才被青蒲放开手,揉着手腕走到宋姨娘面前,轻声地道:“姨娘,您打算怎么办?大小姐这么闯进咱们院作威作福,要不要和老爷说一声?” 宋妙华突然温柔地笑了,“要说,当然要说。去把我给老爷绣的鹤鹿同春的披风拿过来,咱们要提前去送生辰礼了。” 巧薇笑着应诺。 顾德昭正在罗姨娘的静安居里听罗姨娘弹琵琶。罗姨娘善弹琵琶,琵琶也十分衬她的温婉。 他听完罗姨娘一曲《倒垂帘》,笑着跟她说:“香山居士评说贾人妇的琵琶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看也真是如此……” 书房柔和的烛光下,罗素看着这个俊秀沉稳的顾德昭,他望着自己眉眼含笑,像是十分情深的样子。她的心遽然一动,在顾德昭的注视下有些脸红,别过的视线看着窗扇外的月色。 她又细声道:“听说老爷擅抚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顾德昭笑了笑:“我虽说跟着名师学过几年,却还不如朝姐儿弹得好。品秀就曾说过我琴声拙劣,实在不值得一听。她说话十分实在,你听了估计也觉得不好……” 罗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德昭的手指敲了案桌几下。罗素虽说长得温婉清秀,性格也是上佳,但毕竟不如宋姨娘能言善道,妙语连珠。他公事繁重时心情郁闷,也是品秀在旁安慰他。 他这么久没见过宋姨娘,真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正好这时水莹进来道:“老爷,宋姨娘去鞠柳阁想见您,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您要不要回去见见?” 顾德昭皱了皱眉:“她怎么会突然来?” 水莹摇头道:“奴婢也并不清楚,不过看宋姨娘一直在庑廊下等着,说什么也不走。夜深露重的,奴婢看她一直站在那里也是不好,万一生了病,老爷的生辰还没人操办呢……” 顾德昭一时没有说话。 罗素便有些不安,拉着他的手轻声道:“老爷,您要去吗。宋姨娘惹您不高兴这么久,您还要去见她,都这么晚了……” 顾德昭叹了口气:“是啊,都这么晚了。” 他起身,水莹立刻走过来为他披上檀色的潞绸披风。 顾德昭柔声安慰罗素,“我明天再来看你。”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水莹回头看了罗素一眼,温和地行了礼,笑着说:“姨娘,奴婢告辞了。” 罗素望着水莹随着顾德昭走出去,手都捏紧了。 晴衣在她耳边小声道:“姨娘,我看水莹姑娘也实在过分,常常寻了由头就把老爷哄走了,不过是个通房丫头,都要端起姨娘的架子了,您不如和大小姐说一声……” 罗素心里十分落寞,她摇了摇头说:“我能得到大小姐的庇佑,不过是因为我可以对付宋姨娘。这些事便算了,不要去烦扰她……” 说完让晴衣去打了水过来梳洗,顾德昭是肯定不会回来了。 顾德昭走到门口,也没有理会宋妙华,径直进了门内。 宋妙华跟他进了西次间,伺候他换下披风,顾德昭一直没有说话,宋妙华却抚着披风说:“老爷这件披风还是我做的,如今都旧了,您还穿着呢。” 顾德昭看到她拿来的披风就放在高几上,样子十分细致。终于开口问她,“……你新做了一个?” 宋妙华让巧薇拿过来,给顾德昭看:“鹤鹿同春的图样,我记得您一向不喜欢披风太过素净……” 顾德昭望着披风精致的绣工,叹息道:“还是你心细。” 宋妙华让碧衣打了水上来,亲自服侍顾德昭洗漱。又和他说纪氏的事:“……大小姐今日拿了药找柳大夫来问,竟然在夫人的药里发现了大黄,这东西性寒,夫人根本吃不得。柳大夫却说他的药都是包好了送到夫人那里,谁也不会动,这大黄怎么混进去的没人知道,倒是奇怪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小姐便上门来找我,说这东西是我下的。我也真是哭笑不得……那药一向是夫人的贴身婢女收着,都不要我碰,怎么会是我换的药。我平日伺候夫人最是尽心了,不可能做出这事来,况且夫人一向庇佑我,我又怎么会害她……” “所以妾身就想着来找老爷说说,大小姐说是我做的也没什么。怕是要清理这府上的人,恐怕有手脚不干净的想害夫人……” 顾德昭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道:“药是从柳大夫那里拿过来,从回事处直接到斜霄院的。除非是斜霄院的人想换药,不然谁能换得了……你也不用再查了,纪氏一贯会闹腾的,便是看我不想理会她,闹出诸多事端,连朝姐儿也牵涉进来。她那病怎么几次发作,不是想闹一闹是想做什么。” 他就不喜欢纪氏这种性子,凡事都不说出来,要闹出点什么事让别人来看,做得十分委屈,让别人来同情她。 宋姨娘面露疑惑,随即又十分顺从地应了诺。 顾德昭很满意她的乖顺,跟她说起顾澜的亲事:“……穆家又请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郎中的徐大人前来说亲,我听徐大人说的也是在理,穆知翟虽然名声不佳,但好在老实,现在又跟着穆大人读书,学得十分快。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毕竟穆大人是詹事府少詹事,如今詹事陈大人手握大权,穆念安也是得罪不得的,你回去后好好找澜姐儿说,要是她同意了,我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宋姨娘连忙说:“那穆知翟名声这样差,听说上次和……”她想说人人传为笑柄的马尿之事。 顾德昭却很快打断她:“他的名声不好,你觉得澜姐儿的呢?她做那样的事都传遍了适安,我看再有好的上门提亲也难,她都及笄了,怎么拖得!” 宋姨娘只能笑了笑,道:“我也是为老爷担忧,怕他娶了澜姐儿,会影响了顾家的名声……我伺候您更衣吧。” 顾德昭嗯了一声,这事算是了了。一旁的碧衣识趣地退了出去,又去了斜霄院。 徐妈妈则刚从顾锦朝那里回来。 锦朝告诉她,今后柳大夫拿来的药必定要她亲自去拿,用之后锁在柜子里,不能让别的丫头接触了。徐妈妈也知道此事慎重,回来之后就跪在纪氏面前。 倒是把纪氏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都伺候我几十年了,我们不拘于主仆之礼……怎么说跪就跪!” 徐妈妈有些哽咽:“是奴婢伺候不周,才让别人钻了空子。奴婢……是觉得愧对您和太夫人……” 纪氏又无力下去扶她,只得叹了口气:“不过是一条命而已……你快些起来。” 徐妈妈抹了抹眼泪,起来扶纪氏半坐起来躺在大迎枕上。纪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今晚宋妙华去找老爷了……送了一件鹤鹿同春的披风,又和老爷说今天朝姐儿去找她的事,把经过讲了一遍……” 徐妈妈有些愣住:“是碧衣姑娘来说的?” 纪氏闭上眼睛点点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猜老爷怎么说,他说,纪氏一贯会闹腾的,便是看我不想理会她,闹出诸多事端,连朝姐儿也牵涉进来……” 徐妈妈安慰她:“这些话从姨娘的嘴巴里说出来,定是说咱们故意找她麻烦的,老爷误会也是难免的,夫人您可别在意。什么事从姨娘的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味的,咱们大小姐不就是被她污蔑吗……” 纪氏苦笑,显得十分艰难:“这都是顾德昭亲口说的。您说,我这二十年究竟是嫁了怎样一个人……他能……他能这么……” 她闭上眼睛,仿佛突然喘不过气般断了声,随即缓缓吐了口气,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徐妈妈的手。 自从云姨娘死后,老爷就越来越疏远夫人,到现在竟然如此生疏。 徐妈妈想到顾德昭对着夫人冷冰冰的脸,觉得自己鼻头发酸,更紧地握住纪氏的手。RS 第六十六章:杜淮 顾澜正在书房里看着顾锦荣的来信。 锦荣在七方胡同读书,时常写信给她,说一些自己在大兴的趣事。类似他和周先生辩了朱圣人的理学,周先生夸他理学方面极为用功。或者他和永阳伯家公子偷偷去看斗鸡,永阳伯公子输了十两银子,拿小厮发脾气。同窗大理寺少卿许大人的嫡次子喜欢赌石,真让他切出了上好的翡翠……不过这次他去七方胡同后,就很少给她写信了,这还是第一封。 锦荣照例和她说了许多趣事,又问她现在和长姐相处如何了,她过得可好之类的问题。 顾澜看完信后松了口气,他既然愿意写信,必定是已经原谅自己了,少年人总是耐不住冷落别人的。 只是想到母亲说的事,她还是无法高兴起来。 ……父亲现在已经有意要把她嫁给穆知翟了。 顾澜把目光投在窗外一丛开得正好的小叶女贞身上,小小的白色花朵缀满叶间,浓郁的香味原本是她喜欢的,如今闻起来却觉得太浓郁了,熏得人有些烦闷。 木槿刚成为顾澜的贴身丫头,事事都做得谨慎细心。看着顾澜烦闷,便悄悄出去替她取了一盏酸梅汤来。小声地道,“二小姐,奴婢用井水镇的酸梅汤,十分凉爽。” 这丫头比紫菱强多了,顾澜现在觉得母亲把紫菱送走也是对的。 她接过酸梅汤喝了口,想起今日去纪氏那里请安,看到定国公樊家的三夫人来拜访,那三夫人还给了顾锦朝一串镂雕红珊瑚手钏做见面礼,却只给了她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镯。又和纪氏说了许久的话,连纪氏的两个贴身丫头都站到庑廊下,没有在里面听。 樊三夫人算是父亲的表嫂,只是父亲的母亲原本在顾家祖家是个妾室,并没有明面上这样说,但是两家的关系一向很好,自己及笄的时候,樊家虽然没亲自来人,也是送了礼的。 平日里要是没有事,樊三夫人是不会到顾家来的。 顾澜想了很久,才问木槿:“你打听到没有,樊三夫人来究竟为了什么事?” 木槿连忙道:“樊三夫人后来还去找了老爷,两人在花厅说了会儿话。听花厅端茶水的丫头说,樊三夫人这次是来给三小姐说亲事的,说的是她在武清杜家的侄儿。老爷听了很是高兴,又找了杜姨娘去说话,似乎是想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 穆家才来提亲了,怎么樊家又来凑热闹!想到提亲的事她心里就一阵烦闷,就不再问这事了。而是拿了锦荣给她的书信去宋姨娘那里,她和锦荣的书信,每一封都要宋姨娘看过才行。 锦朝也听说了这事,便让佟妈妈打听了武清杜家的情况。佟妈妈回来说,这杜家两代前出过一个两榜进士,当时官居工部侍郎,不过至此后杜家就没出过读书厉害的人,杜家二老爷中了个举人,此外就再无进益,全是靠着祖宗的荫蔽过日子。樊三夫人就是杜家二老爷的嫡长女。 说亲的是杜四老爷孙子杜淮,今年虚岁十五,去年过了院试。杜家本来就没落了,杜四老爷更是其中平平的一支,这门亲事实在不算好。不过父亲是最喜欢人有读书志向的,听说这杜淮是考了岁贡,因此得到了进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父亲便对杜淮好感大升,觉得这门亲事十分不错。 锦朝对这个武清杜家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她也只是对朝中要人,或者是和陈家相关的官员十分熟悉而已。不过既然能凭自己考了岁贡,而不是靠杜二老爷做一个荫监,本身也该是一个有志向的人。 锦朝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恰逢母亲在和顾漪说话。 顾汐也坐在一边,小脸微红,她拉着锦朝的手小声问:“三姐虚岁才十三呢,就要先定下亲吗?” 女孩一般从十二岁起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她们家情况特殊而已,顾锦朝是没人敢提亲,顾澜是嫌来提亲的人身份不够,她又不想做别人的妾室。所以两人都是及笄了还没定亲,倒是给了顾汐错觉。 锦朝想想也十分怜惜她,顾汐在母亲名下长大,郭姨娘根本不敢和她多亲近,怕就此惹了母亲不高兴。只是逢年过节做些东西送了她。母亲却分不出精力照顾她,她和顾漪都是嬷嬷带大的。许多事情嬷嬷不便说,或者不敢说,她们也就不知道。 母亲笑着看了锦朝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又继续和顾漪说话:“你的事母亲平日操心得少,也觉得愧疚。你看看要是觉得这门亲事合适,我就和你父亲说一声,把亲事定下来……” 顾漪虽然性子沉稳,毕竟还小,脸通红地道:“母亲……我……我也不知道……” 她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纪氏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侧头看了一眼徐妈妈,道:“不如我们让徐妈妈和樊三夫人说一声,将她侄儿带来给老爷见一见,你要是想看,就躲在帷幔后面……” 顾漪咬着嘴唇不说话,脸红得要滴血了。这样的事……她怎么做得来! 锦朝笑笑:“我看正好,樊三夫人如今还在厢房,不如我们立刻去找她说说。” 顾汐也点头附和:“……三姐见见也好!”她年龄小,总喜欢这样好玩的事。 顾漪不再说话,徐妈妈和樊三夫人说了,三天后她那侄儿杜淮就过来拜访父亲。 父亲准备在正堂见杜淮。 拜见那日,他三个女儿都在帷幔后面推推挤挤的,顾德昭见了一时苦笑道:“你们要看,也躲进去些罢……” 锦朝有些无奈,她是被顾汐拉过来的。旁边徐妈妈笑着不说话,她是帮着纪氏来看看的。顾汐倒是兴趣最足的一个,难得她这么高兴,她也不好说什么不合规矩的。反正没人看得到。 杜淮的拜帖很快就递上来了,顾德昭见他自称为庚侄,暗自点头……倒是十分懂礼节。 等人走进来的时候,身后连个小厮书童都没有。杜淮穿着一件十分精神的湖蓝直裰,腰上挂了一个双鱼纹白玉坠儿,人长得高挑俊秀,气度谦和。他又恭敬地拜见了顾德昭,顾德昭和他说制艺,考了他《春秋》,他答得虽不说十分出彩,却没有夸夸其谈,父亲更是满意了。 这一看顾漪也动了心思,这门亲就此定下来,选了日子交换了庚帖,又请了樊三夫人吃了一日酒,顾漪正式和杜淮定了亲。 宋姨娘听说这杜淮学问十分不错,人又长得俊秀的时候,她正在给顾澜做上襦,往袖口缝制蕉叶纹。 听了之后淡淡地道:“国子监监生三千余人,每次廷试能擢了庶吉士的多则百人少则十几人,多少监生年过半百都考不上,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还不如请他二爷捐一个小官,慢慢的往上做,有定国公家做依靠,不愁仕途没有进益。” 顾澜本来听了丫头的话,心里还有些艰涩。怎么来向她提亲的穆知翟就是那样的人,这杜淮虽然家世不如穆知翟,但是人却比穆知翟好了数倍。不过母亲这么一说,她心里也想开了,反正她是不会嫁给穆知翟的,杜淮以后的前途实在没个定数,顾漪陪着他成了器,恐怕都人老珠黄了,哪里还有什么富贵岁月。 宋姨娘觉得这门亲事实在一般,不过想了想又和顾澜说:“……配顾漪倒是够了。” 母女正说着话,玉香走进来了,她行了礼,小声地道:“姨娘,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的陈婆子回来了,她说有要紧事想见见您。” 难不成是紫菱的亲事出了什么问题,宋姨娘皱眉想了想,还是请她进来。 陈婆子刚从保定赶回来,风尘仆仆,脑后的小攥都是歪的。她高声请了安,眼神却显得十分精亮。 “你急着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宋姨娘问她。 陈婆子连忙一笑,说道:“……说来也巧,奴婢这次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遇到了相熟的一个婆子,她原先在咱们府做杂活,后来年纪大了,就放回乡养老了。她的儿子在宋家的田庄里做事,还是她把奴婢认出来了,又拉着奴婢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宋姨娘点点头,示意陈婆子继续说。这些话实在是无关痛痒的。 陈婆子便继续道:“那婆子,原先是服侍云姨娘的……” 宋姨娘手中的动作停下来,顾澜听到云姨娘也谨慎起来,看向陈婆子。 宋姨娘挥手让巧薇先把东西收走,仔细问这婆子:“这个服侍云姨娘的婆子究竟说了什么,你要急着来告诉我的?” 陈婆子一听,估计是有戏的,她继续道:“这婆子原先只是在云姨娘那儿洒扫的,上不得台面,不过她告诉奴婢,当时伺候云姨娘的两个贴身丫头,没死的那个和她说过话,说翠屏是冤枉的,药不是她弄错的。是有人存了心想害云姨娘……” “您怎么也猜不到,她说那个人是夫人。”RS 第六十七章:凶手 顾澜心中一惊,连手里装绿豆甜汤的碗都打了。 宋妙华则盯住了陈婆子,问她:“她究竟是怎么说的,你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告诉我。” 陈婆子连声应是,想了想才说:“这两个丫头,都是夫人赐给云姨娘使唤的。二人对云姨娘也是用心,死的那个翠屏更是对云姨娘忠心耿耿,那婆子说安胎药和催产药是分了放在小厨房的两个木柜里。如果不是有人把药换了,是不可能拿错的。云姨娘怀孕之后,夫人常去看她,也会到小厨房看云姨娘吃的菜……” “这小厨房除了夫人和两个丫头,一般不会有别人进去。她们对云姨娘忠心,自然不会害她,只有一个可能,是夫人把药换了。云姨娘吃错了汤药,才导致早产而死……” 宋妙华听了之后一时沉默不言,其实她早知道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但是云姨娘不是纪氏害死的,这一点她是确定的。纪氏性子看上去温婉,实则非常高傲,她不屑做的事情,别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会做。比起和她一起长大,情如姐妹的云湘,说不定纪氏更看她不顺眼。但是自己安然无虞到现在,云姨娘又怎么会被纪氏害死呢。 云姨娘的死绝对不是意外,但也不是纪氏的错…… 宋妙华想起当年云姨娘死的时候,她悄悄去了云姨娘的内室,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从院子里走出去。她当时根基未稳,没和纪氏说过。后来根基稳了,却又不想说了。 但是她不说,谁又知道不是纪氏做的呢…… 其实当年不是没有人怀疑过纪氏,这两个丫头都是纪氏给云姨娘的,她们做的这事,说不定就是纪氏授意……至少当时顾德昭就是这么猜测的。只是当时他对纪氏还有情意,虽然怀疑,却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两人却越来越疏远。到如今顾德昭除了在纪氏发病的时候,都不踏入斜霄院中。 但如果有这个丫头的说法,纪氏就坐实了害死云姨娘的说法,到时候顾德昭肯定会和她决裂的。 ……顾锦朝害她的澜姐儿这么惨,她要是不报复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陈婆子这事太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顾锦朝给她下的套,这个大小姐实在不能小觑。 她想定了主意之后,才问陈婆子:“那老妪放出府算六十,如今也快七十了,她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陈婆子说:“您不知道,她和玉屏一起去给翠屏收的尸,这事她记得格外清楚。她和他们家的人都说过,又当作闲话讲给三姑六婆的听,那一带的妇人多少都知道……” 宋妙华见陈婆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十分可信。她想了想说:“那个没死的……叫玉屏的丫头,她为何当时没给老爷说?” 陈婆子叹了口气:“玉屏原先是夫人身边的丫头,一直是伺候当时年幼的大少爷,对夫人的情谊很深,而且她又怎么敢把夫人供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翠屏被打死了……奴婢想着,要是能把这个玉屏找到,许她些好处,指不定能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宋妙华眉心一动。 她想了一会儿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量,她对着婆子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出去之后不要外传。” 陈婆子顿时有些不舒服,她当时听了这事十分激动,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事要是讨了宋姨娘的欢心,以后指不定能做个管事婆子。谁知道宋姨娘这意思是要自己不参与,枉费她连梳洗都来不及,就过来和她说…… 宋妙华看她面色犹豫,向巧薇点了头道:“给陈婆子包五十两银子送到她那儿去。” 有这么多银子!陈婆子心中一喜,连声向宋姨娘道谢。 没有管事婆子当,有银子也不错!李婆子这么一想,便心满意足地行了礼告退了。 等陈婆子退下后,顾澜立刻拉住宋姨娘的手:“母亲,这可是个极佳的机会啊……要是能把云姨娘的死揭发出来,父亲肯定更厌弃纪氏了!” 宋妙华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内幕说给顾澜听,而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话是如此说,但是要不能找到这个丫头,又怎么去和老爷说呢。” 顾澜知道母亲是十分心动的,不然也不会赏了陈婆子这么多银子封口。 她想起陈婆子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母亲,你说这丫头放出府,一般能去做什么呢?” 宋妙华看了她一眼,说:“要是父母还在的,就回老家说媒嫁人。在大户人家当过丫头的,见识更多,别人也愿意娶。也有些家破人亡的,多半是做个营生,或者托了媒婆嫁了。” 顾澜笑着说:“这丫头做过顾锦荣的贴身丫头……您说顾锦荣会不会记得她的老家在哪儿?” 宋妙华顿时怔住了。 她倒是没想到这层,想了想,宋妙华低声说:“那个时候顾锦荣才四、五岁,他能记得住吗?” 顾澜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上次来的信我还没回,问一问他就知了。” 她不想嫁给穆知翟,为了这个,她什么都会做。 顾澜回翠渲院去了。 宋姨娘走出房门,站在庑廊下看着那些睡莲思索了一会儿。才对巧薇说:“准备一些糕点,我们去看看杜姨娘。顾漪定了亲,无论如何也要和她道贺一声。” 巧薇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大盒六格的各式的干果,又备了好几盘糕点。跟在宋妙华身后往桐若楼去。桐若楼在翠渲院旁边,是一座二层的木楼,旁侧有凉亭,另一边是耳房,没有东、西厢房,只有南侧的一个倒座房。郭姨娘住楼上,她喜欢清静。桐若楼旁种了几株毛泡桐,花刚开过不久,树荫如盖。 桐若楼周围高大的树木很多,如今已经开始有蝉声聒噪了。 听说宋姨娘过来,杜姨娘请她在旁侧的凉亭说话,让自己的丫头端了蜜饯橙子泡茶上来。 “……我倒是不喜欢那些苦得发涩的茶,喜欢酸甜口味的,要不是新制的酸梅汤刚喝完,也给宋姨娘尝尝。”杜静秋笑着请她坐在石墩上。 宋姨娘听着四周的蝉声实在喧嚣,忍不住蹙眉。 杜静秋忙笑着解释道:“你可不要介意,现在这还是声音小的。到了仲夏的时候,十几株大树上的蝉一齐鸣起来才响,吵得人耳朵疼!亏郭姨娘还受得住……我都向老爷说过多次了,把这里的大树移到旁出去,老爷听了非但不允,还说我不懂雅趣。您说我大字不识几个,怎么懂得什么雅趣呢,只觉得这蝉声吵人罢了。” 宋妙华微微一笑,这杜静秋十分会说话。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还能看出年轻时秀美的姿色,但是眼角下都有了细纹。不然还能讨得顾德昭的欢心。 宋妙华让巧薇把东西拿过来:“……听说漪姐儿和武清杜家的少爷定了亲,我便来找你祝贺一声。漪姐儿竟然也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哭着要你抱的情形……” 杜静秋局促地笑了笑,这话可不敢说到夫人面前去。漪姐儿就算定了亲,和她能有多大干系呢? 顾漪越大,长得就越来越不像她,性子也变得十分沉默。她远远地看着顾漪,只觉得像不是自己生的一样。两人十天半月都说不上一句话,有的时候她想顾漪了,还要悄悄的去倚竹楼看。 “看到漪姐儿,我就想起当初的云姨娘。倒是怪了,漪姐儿的性格和云姨娘还真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温和沉静……”宋妙华一边说,一边看着杜静秋的眼睛。 杜静秋笑笑,垂下眼看宋妙华带来的干果。手指拨了拨,挑了一颗杏仁儿放入嘴中。 “姨娘应该还记得吧,多年前云姨娘死得多惨,一天一夜那孩子都没生下来。最后孩子好不容易落地了,一看都已经被脐带缠死了,云姨娘又血崩而亡。老爷伤心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还忘不了,咱们那位罗姨娘,要不是长得实在想云姨娘,老爷又怎么会收了她。” 杜静秋赔着笑:“自然记得,怎么忘得了呢。” “姨娘确实该忘不了。”宋妙华淡淡地道,“您要是忘了,也不知道谁还能记得。我知道你心里很内疚,这都快八年了,你一直提心吊胆,甚至都不敢和我争宠……” 杜静秋脸色一白,怔怔地看向宋妙华。 “您聪慧非常,当年容色不输于我,除了云姨娘,那时老爷最宠爱的不就是你吗。”宋妙华叹息,“一晃这么多年,你困在桐若楼不得脱身,也没资格没力气争宠了。” 杜静秋握紧了手,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才道:“姨娘,为什么要提这个……” 宋妙华侧头看着她,旋即笑着拉过她的手:“你可不要紧张,我是要来帮你的啊。眼见着顾漪定亲了,你今年也三十四了,好好的听我的,我保你和顾漪在顾家安安稳稳的。但你要是不听,那可就难说了。” 杜静秋吸了口气,杏仁的苦味逐渐泛上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妙华笑着摇头:“恰恰相反,我只是想让你什么都不做。一切都由我来。”RS 第六十八章:生辰 锦朝正在倚竹楼和顾漪说话。 倚竹楼旁丛生修长青竹,十分清净。风吹过时千百的青竹簌簌声响。有一条溪流穿过竹林汇入湖榭,溪流旁修了竹屋,原本是父亲修起来准备用作书房的,只是修起来之后就再也没用过。 锦朝很少来倚竹楼,还是顾汐拉着她去顾漪的内室,她现在全然不怕锦朝,不仅不怕,而且十分喜欢她。顾汐拉她过来后给她抬了绣墩,自己翻身坐在了顾漪的炕上,跟着她伺候的嬷嬷平日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今天看到大小姐也跟着,本就十分惶恐,连忙上前道:“四小姐,可不能这样!” 顾汐笑嘻嘻地道:“嬷嬷,您先出去。我们要说私话!” 顾漪有些不好意思,又起身向锦朝行礼道:“长姐见笑,我这屋子简陋,您若是觉得不好,我们去外面的竹林里看看……” 锦朝进来时就看了一眼,顾漪的陈设和她比自然不能。但是家具用的是梨花木,有一种淡淡的降香。两个简单的青花莲瓣纹梅瓶,高几上摆了一盆茉莉,十分清雅。还用了湖蓝色缠枝纹的帷帐,后面是一张檀木的桌子,旁边两把红漆太师椅。不过帷帐上挂着一串扁扁的布老虎,有些格格不入。 见锦朝的目光停在布老虎上面,顾汐跟她说:“那是我做的布老虎,长姐会不会觉得不好看?我非要挂在三姐屋子里,她十分不喜欢,还说了我两句……那时三姐总是睡不好嘛,我挂了老虎在这儿,没有鬼怪敢来,三姐就睡得好了。” 虽然说了两句,却也没有取下来。锦朝笑着摇头:“十分好看。” 她小的时候,可没有个妹妹为她做布老虎驱鬼怪的。三个表哥于男女之防不会和她玩,几个庶出的表妹又不敢和她玩,除了外祖母他们,她也只能和丫头婆子说话了。 顾汐拉着锦朝的手,极其小声地说:“长姐知不知道杜家的事,好说给三姐听听,她总是想着……” 顾漪不由得瞪了顾汐一眼,又跟锦朝说:“长姐可别听汐姐儿说,我才没有……想着。” 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哪里瞒得过锦朝,她心里暗自发笑,径直开始说武清杜家的事:“……杜家在武清也是有名的乐善好施,每逢端午、中秋都会给穷人施粥。几个公子都是读书的,虽然两代没出进士,却是个书香门第。杜四老爷在宝坻有家卖六陈杂粮的铺子,卖得最好的是贵州香稻,每个月有三十两银子的收益。杜家在武清还有几间这样的铺子,四老爷的是最好的。除此外杜家还有一些田产……” 她想让顾漪先了解一下杜家的情况,也学着这些东西。不要等几年后嫁到杜家了,什么都不会白白吃亏。 说了这些,锦朝又提起父亲的生辰,问她们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顾汐道:“……我剪了一幅五蝠献寿的剪纸,三姐还看过呢。” 顾漪笑了笑说:“汐姐儿现在剪得好多了,倒也好看。我练了一年多的小篆,给父亲抄了一卷《道德经》。”又让小丫头去寻了出来,果然是端正清秀的小篆,写得十分工整。 锦朝称赞了顾漪的字,跟她说:“你若早来找我,我倒是会建议你写《鹏鸟赋》,父亲最喜欢那篇赋。” 顾漪笑着道:“这倒是不要紧,赋体不长,抄起来并不费事。反正父亲的生辰是在四日之后,我重抄也是可以的。”她本来是拿不准父亲的喜好,只知道他喜欢道学,才选了《道德经》来抄。 几人说着话,等到太阳西沉,锦朝才和顾汐离开了。 顾漪到了书房,找了《鹏鸟赋》出来,让丫头在书案上给她铺了纸,慢慢地抄起来。 她写了一会儿,丫头在书案上给她点了灯,黑夜里拢着豆大的光点,实在不太明亮。 “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写什么?”书房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漪搁笔望过去,皱了皱眉,轻声道:“杜姨娘,您怎么来这里了?” 杜静秋披着一件秋香色团花暗纹的披风,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顾漪。夜都这么深了,她还在抄书,而且只点了一盏灯,也不怕把眼睛熬坏了。 她走进来,发现顾漪静静地看着她,脸色的神情并不算愉快,欲言又止地说:“我……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做了一盅冰糖梨水,听说你前几日有些咳嗽……” “谢谢姨娘关心,不过是寒邪入体,我已经好得大概了。”顾漪十分有礼地回答道。 这孩子一向不喜欢自己,只是杜静秋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顾漪不喜欢她的媚俗、不喜欢她对别人的迎合讨好,她更喜欢纪氏那样读过书,生性温和的人。这些她都知道,也不想责怪她。 杜静秋看着顾漪微微地笑:“你都定亲了,两年之后就要去杜家了。我一个没注意,你都这么大了……这很好,还是夫人教导得好。”她又和顾漪说,“你现在就要学着主中馈了,多跟在大小姐身旁,不要顶撞她,对二小姐也要客气……” 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她说了许多次。 顾漪心里都是知道的,就听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她也没说什么。杜姨娘住在桐若楼,同住的郭姨娘又不爱理会别人。她没什么事可做,自然会寂寞。 杜静秋说完,才把抱在怀里的食盒放在旁边的一张鸡翅木桌上,说她要走了。 顾漪看着她慢慢走到了庑廊下面,才下定决心喊住了她:“姨娘。” 杜静秋回过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顾漪轻声说了句,“您早些睡。” 听了这句话,杜静秋却好像整个人都放松起来,点头笑着应了,才匆匆地走进了黑夜之中。 翠渲院那边,顾澜接到了顾锦荣的回信。 顾锦荣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听顾澜问起他儿时的婢女,还很是想了一阵。才说他大概记得就是玉屏就是顺天府的人,她娘死的时候,她曾经回去奔过丧,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包李记的糖炒栗子。但是嬷嬷怕他吃了坏肚子,就悄悄扔掉了,他还记得自己哭了好久。 说起儿时的事,他又起了兴致,写了许多。他儿时的岁月都是和母亲、澜姐儿一起的度过的。又说最近课业太多,以致父亲的生辰他都不能赶回来,托人带了生辰礼,要顾澜好好陪父亲过个生辰。 顾澜有些失望,不过也是,谁会去在意一个丫头的老家在哪儿。 她带着信去了宋妙华那里。 宋妙华看过了之后却找了巧薇过来:“……你带着陈婆子,去找顺天府里的李记糖炒栗子,在附近打听玉屏这个人。” 顾澜拉着宋妙华的手,问道:“母亲,顺天府这么大,要找一个糖炒栗子的铺面,实在是大海捞针。” 宋妙华却笑笑:“丫头带过来的东西,应该在当地很出名。问一下就知道了。” 顾澜在心中暗暗敬佩母亲,她还是不如母亲想得全面。 宋妙华说她的生辰礼:“……你和你父亲一个月没说过话,要借着生辰礼的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你绣的《道德经》裱好了吗?” 顾澜笑着点头,“您放心,我都做好了。” 转眼就到了顾德昭生辰那日。 外院摆了几桌酒。过了六十才能大办寿辰,这不过是请了顾德昭的同僚吃酒罢了。 锦朝一早便起了,青蒲服侍她换了一件湘妃色菱花纹的缎衣,素色的挑线裙子,挂了一个放兰草的石蓝色宝相花纹香囊。尔后小声和她说:“今天佟妈妈来说,大少爷又和二小姐通信了。” 锦朝看着镜中自己耳边垂下的玉葫芦坠,过了好久才叹息道:“他实在是……也罢,恐怕只有等顾澜真的危及到他,他才知道要防备,我又算什么呢。” 正梳妆着,顾漪与顾汐来找她了,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向父亲祝贺的。 锦朝让她们先在西次间稍坐,她梳洗了出来。看到顾漪的丫头拿着裱好的字,她一细看,发现是顾漪新抄的《鹏鸟赋》,抄得十分好,除了女子该有的柔婉,不乏古朴清雅。 顾汐剪的五蝠献寿的剪纸被她折起来,放进一个香囊里,香囊下垂了一蓝一紫的流苏,十分的美丽。锦朝看了便笑着道:“你做得这样花哨,父亲可不会佩戴的!” 顾汐不介意:“我就做了这个,改也来不及啦!” 三人到了鞠柳阁,宋姨娘正在伺候顾德昭穿衣,锦朝等便在东次间等着。顾德昭出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宝蓝的杭绸直裰,神采飞扬。宋姨娘看了一眼锦朝,眉眼含笑:“大小姐来得这么早!” 锦朝心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哪里比得上姨娘早呢。”又把目光看向父亲。 顾德昭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澜姐儿的事,朝姐儿和他疏远了不少,他给朝姐儿请的那个程望溪又实在不着边际,反倒把朝姐儿气了一通。自己这个时候和宋姨娘和好了,朝姐儿肯定更不满意自己了。 他便挥开宋姨娘的手,走过来笑着说:“朝姐儿来得这么早,必定是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的。”RS 第六十九章:玉屏 宋姨娘手虚拢在一起,又纳入袖中,也笑着走过来。 锦朝站起来行了礼道:“这是自然,不光是我,汐姐儿、漪姐儿也准备了生辰礼,您可要好好看。”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有水莹通传:“老爷,二小姐来了。” 顾澜进来,身后还跟着抬屏风的小厮,用一幅灰布搭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她含笑着一一行了礼,跟锦朝说:“长姐和两位妹妹来得这么早,倒是我睡懒了。” 锦朝但笑不言,顾漪和顾汐见锦朝都不说什么,自然只是行了礼不说话。 顾德昭坐下来道:“朝姐儿带了生辰礼过来,我倒是要看看的。”也没有理会顾澜的意思。 顾锦朝让青蒲把手中的画卷交给她,展开给父亲看。曹子衡选的是曹又玄先生的《寒山古松图》,顾德昭看了大加赞赏,“……曹又玄的松图志趣高远,晚年之作更是苍秀简逸,风格疏秀清润。” 曹又玄与无锡倪瓒、昆山顾瑛合为江南称世的三大名士。他虽从仕途,又家财万贯,但骨子里却处静尚修,不爱喧噪,又十分喜爱道学。这与顾德昭不谋而合,因此他十分欣赏曹又玄的画作。 顾锦朝知道父亲存心讨好自己,也只是笑笑。要说对胃口,是曹子衡帮她选了这画,但要说用心,她可以算是姐妹几个最不用心的了。 到了顾澜献礼,她把灰布揭开,众人才看到这是一幅绣了字的屏风。锦朝略读一两句,就知道顾澜绣的是《道德经》的前二十则。顾漪也看到了,心中略微感概,幸好长姐向她推了《鹏鸟赋》,不然她手抄的道德经,怎么比得上顾澜一针一线绣的? 顾德昭看了也颇为动容,不说别的,她这份心意就难得。还挑了《道德经》来绣,是想投他的喜好。 “绣得十分认真,难为你了。”顾德昭笑着同顾澜颔首。 顾澜微微松了口气,偷偷朝着宋妙华眨了眨眼。 顾漪才定了亲,顾德昭最近见她也多些,便也含笑问她:“漪姐儿又有什么要给父亲的?” 顾漪轻柔地道:“我比起长姐和二姐是不如的,只是为父亲抄了一篇赋。”她把裱成挂轴的字展开,小篆工整清秀,不乏古朴。“是《鹏鸟赋》,女儿读着很喜欢。” 顾德昭看了十分惊喜,不禁连声赞赏她。“我们父女的心思倒是一起了,我也欣赏这篇《鹏鸟赋》,你写的小篆也十分好,我记得你馆阁体都写得一般,倒是难为费心练了小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篇赋。虽说看起来,写的心意不如绣的,但是顾漪一向不擅长书法,练了这么一手小篆写字,其实也是很有心意的。而且《道德经》作为道家圣典,做成女儿家的刺绣实在是有些污蔑了,不过是自己女儿做的他不好说罢了。这样端正严谨的写了,才能挂得出来。 从父亲的神情就能看出他真的喜好了,顾澜见他看着顾漪的字赞不绝口,心里微微一沉。 明明她才是做得用心的那个,怎么反倒是顾漪得到的赞赏更多…… 父亲又收了顾汐的礼,也称赞了几句。才带了小厮去了外院会客,宋姨娘一看就知道顾澜并未真的投其所好,和顾德昭冰释前嫌,反而又添了一点淡淡的厌恶,心中十分不平。 她看了一眼顾漪的字,什么《鹏鸟赋》,顾漪不过请了开蒙先生教了几年,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还最喜欢《鹏鸟赋》,她能读懂吗? 要不是有人告诉她的,她能想得出来? 她看向顾锦朝,她正在不紧不慢地喝茶,抬头正好对上宋姨娘的目光,淡笑道:“姨娘怎么看着像要把我生吃了一样,我可是怕了。” 顾澜也明白过来,笑容收了,瞧着顾漪道:“三妹的赋是长姐选的吧?我也很喜欢。” 锦朝放下茶盏,按下顾漪的手,向顾澜轻和地说:“《道德经》做成刺绣,不免污了圣名。你当然要喜欢漪姐儿的写的。”竟然是要维护顾漪。 顾漪心中微动,不觉拉着了锦朝的手。 “二夫人正在母亲那处探望,我要先走一步了。”锦朝说完,带着顾漪和顾汐离开了鞠柳阁。 父亲生辰,祖家的顾五爷过来吃酒,二夫人也过来看看母亲。锦朝到斜霄院的时候,二夫人正和母亲说话。母亲看到她和两个妹妹过来,忙让她们过来给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含笑让她们起来,又每人赏了一样礼物,用檀木盒子装着。“你们上次来拜见太夫人,我也没有给见面礼,如今可要补上的。” 锦朝收了道谢,顾漪与顾汐也谢过,二夫人拉了顾漪过来:“听说你和武清杜家的六公子定了亲,那六公子一表人才,读书又好,以后肯定是有前程的……” 纪氏也笑着说:“我看着也好,漪姐儿都定了亲了,咱们澜姐儿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她拉着锦朝的手,笑得有些黯然。 锦朝心里微紧,反握住母亲的手。没服用大黄之后,她不太犯咳嗽了,不过身体并没有十分好转。 “朝姐儿长得如花般好看,自然不愁的。”二夫人安慰纪氏,“我也替我们朝姐儿留意着合适的。” 锦朝笑笑说:“我倒是想一直陪着母亲不嫁。” 说到嫁人,不知怎么的,她却想起陈玄青那张冷漠的脸。 纪氏叹了口气,说她:“说话还想没长大一样。” 宋姨娘沉着脸回了临烟榭,巧薇正站在庑廊下等着她。见她走过来,屈身行礼道:“姨娘……人找到了。” 宋姨娘错愕地抬起头,竟然真的找到了!她本是试着让巧薇去找,万一这丫头死了、嫁到别的地方了、或者已经换了名字嫁人,谁也不知道呢。谁知道偏偏让她找到了。 她沉了口气压制自己心中的激动,道:“进来说。” 进了内室,巧薇关上了门。和宋姨娘说她是这么找到这个玉屏的。 “顺天府只有三家李记糖炒栗子,奴婢着意打听过,都是老字号,开了十年以上。奴婢才循着去找,在其中一家附近发现了她。丫头们的名字都是主子取的,回到老家多半会叫回原来的名字。但这玉屏不一样,她父母早亡,回去后兄长就又把她卖了,卖给一个年老的鳏夫做妻,还叫的玉屏这个名字。” “那鳏夫原是附近的卖醪糟的挑脚货郎,走街串巷的谁都认识,后来结识了当地县主簿的儿子,才发了迹有了钱,买了玉屏做妻。玉屏替他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他又买了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当妾,这人脾气十分大,动辄打骂玉屏和这小丫头。因此玉屏在那附近人人都知道,一打听就问出来了。奴婢去的时候,玉屏正因为一点小事被打骂,奴婢给他包了二十两银子,他才肯让玉屏跟着奴婢回来。” 宋姨娘听了连连点头:“这事做得不错……她现在人在哪儿?” 巧薇笑道:“奴婢让她去梳洗一番,玉香领她来见您,算算也快到了。” 玉香果然很快领着玉屏过来,玉屏今年三十不到,看样子却有四十岁的苍老。见到宋姨娘连忙行了大礼说感激她救了自己,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宋姨娘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仔细打量她,长得果然眼熟,只是她已经记不太清玉屏的样子了,便开口问她:“你当年服侍云姨娘,还记得云姨娘喜欢吃什么吗?” 玉屏忙点头,擦了擦眼泪说:“我还记得……云姨娘喜欢吃桂花糖酥还有牛乳茯苓膏。” 宋妙华听了心中便确定了,这人真是当年服侍云姨娘的人! 她继续道:“你来的时候,巧薇应该都把事情讲清楚了吧,你愿意站出来揭发纪夫人吗?” 玉屏却略微犹豫了一下。 宋妙华皱了皱眉。 巧薇看了,在旁开口道:“咱们在路上可都说得好好的,你要是揭发了夫人,我们就帮你向你们家老爷讨一封休书,你可以带着你的女儿回娘家,不用再被他折磨了。” 玉屏拢了拢滑下来的头发,小声问道:“他……他真的会给吗?他可认识县主簿的儿子……” 巧薇笑道:“咱们这是顾郎中顾家,你家老爷不过认识一个小小的县主簿的儿子,怎么敢不听我们的!到时候再给你几十两银子,在你老家置办点田产,日子也过得去。” 玉屏又小声说:“其实当年的事……我也是猜测,毕竟除了夫人,别人也是有可能偷偷溜进去的。我和张婆子讲的时候,也是当做猜测讲的,谁想她一说,竟真成了夫人害姨娘……” 宋妙华又坐下来,笑着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这么想。你原先是云姨娘的丫头,要为她平冤才是,不然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死得岂不是太惨,你午夜做梦,难道就没看到过云姨娘抱着孩子回来找你?” 玉屏瑟缩了一下,宋妙华也不再说话,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她总会想得通的。RS 第七十章:告密 顾德昭刚送了同僚离开。 这次生辰礼穆念安也来了,拉着他喝酒,喝高了之后非要叫他亲家。顾德昭满是不情愿,要不是澜姐儿的名声坏了,谁想和他家的穆知翟结亲! 可惜他又怕澜姐儿以后没人来提亲,只能敷衍地道:“……再等几月说吧!” 穆念安打了一个酒嗝,悄声跟他说:“……你是不知道,陈三爷跟着张大人去御前探望,回来之后就把太子爷叫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等他出来的时候见他面色凝滞,就猜皇上大约是没几个月了……要是皇上一死,陈三爷肯定要被张大人带入内阁的,到时候我就成詹事了。你看我跟你说的,咱们结亲是有好处的!” 顾德昭忙捂住他的嘴,人还没走完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张口就说,真是喝高了! 又叫了旁边伺候的小厮过来,赶紧扶着他们家老爷回去。 有什么酒话回去慢慢说,别在他这儿让旁人听到,倒是连累了他! 等人陆续走完,天色已经昏黄了。 顾德昭揉了揉眉心,喝太多酒了,他一时也觉得不舒服。等到小厮扶着到了内院,凉风一吹他才清醒了些。穆念安无意中说的话很关键。像他们这样的五品官,不过是每日去六部衙门当差,几个月未必能面圣,对于宫内的消息一向不灵通。他穆念安说的一句话,很可能透露了重要信息。 皇上要是死了,他的恩师林贤重那官估计就升不上去了,自己的仕途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顾德昭叹了口气,举步往鞠柳阁走去。 宋妙华已经等了他许久了,见顾德昭走进来,忙替他打了水洗脸,又端了一杯茶给他解酒。 顾德昭坐在太师椅上,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些,就听到宋妙华说:“老爷,妾身有事要告诉您。” 顾德昭也没有睁开眼,只淡淡地道:“明日再说吧,我困得很。” 宋妙华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揉压额头。又轻声道:“那您听妾身说一些家常好了,二小姐的丫头紫菱不是嫁了吗。倒是巧了,那丫头在外待嫁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原来伺候过云姨娘的丫头。不知道老爷还记不记得,便是那个玉屏,听说紫菱是顾家的丫头,还和紫菱说了许多的话……” 顾德昭终于睁开眼道:“说这个做什么?” 宋妙华却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道:“老爷,妾身想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冒犯夫人,还请老爷原谅了,妾身再说。” 顾德昭看了她许久,他抬头才发现宋姨娘今天带的不是巧薇,而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她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礼道:“顾大人安好,小妇人便是云姨娘身边伺候的玉屏。” 他皱了眉,宋姨娘平日绝不会这么冒失,竟然带一个妇人到他这里来,必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和他说。这人原来是云湘的丫头……她到底想说什么? 顾德昭这才说道:“你要说便说吧。” 宋妙华得了这句话,才继续说:“这位便是当年伺候云姨娘的玉屏,她和紫菱说话的时候,提到了当年云姨娘死的内幕。陪紫菱出嫁的婆子听了十分震惊,才回来告诉我。妾身也是左思右想了许久,也拿不准要不要和老爷说。但是想着如此重要的事,实在是不该欺瞒老爷,才让婆子去找了玉屏过来。” 顾德昭听到云姨娘死的内幕,早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宋妙华面前。 过了好久他才问道:“云姨娘当年是难产而死,这事能有什么内幕。” 宋妙华忙道:“我说的话却也做不得数,玉屏当年可是亲眼所见的,老爷让玉屏说吧。” 那玉屏早被顾德昭的气势吓到,磕磕巴巴地说:“当年云姨娘早产……老爷知道是因为服了催产汤药的缘故。但是、但是当时安胎药和催产的汤药是分了两个柜子放着,翠屏又怎么可能弄混淆了呢。” “当年除了翠屏和我会去云姨娘的小厨房,还有夫人也常去,她、她关心云姨娘的饮食,常要去查看她吃得如何,有时候进去了,很久都不出来……翠屏在外的长兄得急病,是云姨娘出钱治的,翠屏对云姨娘忠心耿耿,是不会害云姨娘的……” 她说到这里,小心地抬头一看,发现顾德昭的脸已是阴沉一片,手握成了拳放在身侧。 她心里更是惧怕了,按照宋姨娘的吩咐继续说:“既然汤药不会弄错,也不是翠屏故意弄混的,那……那只可能是夫人换的……翠屏她死的时候大声喊冤,但是没人听。她真的没有拿错药……是……是有人把两个柜子的药换了……” 顾德昭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服侍云姨娘的两个丫头都是纪氏派的,丫头弄错了药,他怀疑过纪氏。但也只是怀疑,又觉得以她的脾性是做不出这事的,因此没有深究下去。 那时候他那么宠爱云湘,宠爱到别的人都不想要了。云湘说过要他多陪纪氏,但即便他陪着纪氏,心也早已在云湘那里。纪氏看得出来,她什么都不说,但是他是看得出来的,她是十分不高兴的。 他原先喜欢纪氏,那是一心一意的喜欢。她嫁过来之后,偏偏带了一个丫头云湘。顾德昭越和云湘相处,就越是喜欢她的温婉平和,这和纪氏的平和不一样,纪氏的性子其实十分高傲。 云湘原先服侍纪氏如此用心,纪氏怀孕生了锦朝,孩子半夜哭,都是她急着去抱起来哄着。纪氏但凡有点不适,她比谁都要心急。小锦朝被送到通州的时候,她又比谁都伤心。 最后就是她伏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死了的场景。她的脸苍白得可怕,身下的云纹锦被却全是血。 ……他知道纪氏不喜欢自己和云湘一起,但是没料到纪氏竟然这样害了她! 顾德昭想到这些,一阵愤怒让他的手都抖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问玉屏:“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玉屏想到当年无论她怎么哭嚎,怎么求饶。那棍子还是不停地打在翠屏身上,她那么无力地挣扎着,颤抖地蜷缩成一团,想让痛苦更轻一点,但却一点用的都没。 “夫人当年也待我们极好,我们……我们不想把夫人说出来。” 顾德昭听完后,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沉寂下来,鞠柳阁没有一点声音。已经是深夜了,只有外面竹林被风吹过,簌簌声响。 他突然把桌上的一套青花缠枝的茶具拂下去,哗啦碎了一地。 饶是宋妙华,都被吓了一跳。但同时,她心里也明白,她这是戳到顾德昭的死穴了。 “好、好……”他连说两个好,脸上带了一抹凌厉的笑容,“我倒不知道,她竟然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宋姨娘小声地问:“老爷,那……那该怎么办呢?还是当成什么都没有吧,毕竟夫人如今身体也不好,云姨娘的死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今天还是您的生辰。” “我今年生辰,还以为她没有给我生辰礼。”顾德昭笑着说,“原来这就是我的生辰礼。” 他除了痛惜云姨娘的死,他还痛惜纪氏,她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她怎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当年他去提亲时,那个朝他笑得十分温和,反倒让他惹了脸红的湘君去哪儿了? “当成什么都没没有,怎么可能呢!” 顾德昭闭上眼吐了口气,“夜深了,你先带着玉屏回去吧。我明天亲自去找她。” 这事,只能他亲自来解决。 什么玉屏、宋姨娘,都是没有干系的。 锦朝却刚从纪氏那里回来。母亲最近胃口愈发不好,都是她在小厨房做了菜给母亲吃,她还能多吃一点。她回了清桐院,梳洗完毕后,又要给母亲做一双鞋袜,绣的是兰花纹。 青蒲给她点了两盏灯,她拿着小绷慢慢绣着兰花纹。外面有雨竹和绣渠小声说话的声音。 青蒲笑着道:“……眼见着葡萄要熟了,雨竹拉了绣渠每天看着。” 不过片刻,绣渠却挑了帘子进来,行了礼道:“小姐,鞠柳阁的碧衣姑娘想见您。” 锦朝想起这碧衣姑娘是母亲的人,点头笑道:“快让她进来吧!” 碧衣走得很急,进来后行了礼,道:“大小姐,奴婢在鞠柳阁当差,是夫人提拔的。本来这事应该是先和夫人说的,但是奴婢想着上次因为奴婢说的事,反倒让夫人动了气。奴婢犹豫了很久……还是想着来找您说。事出紧急,奴婢才连夜前来……” 锦朝皱了皱眉:“上次?上次什么事让母亲动了气?” 碧衣解释道:“前几日宋姨娘来给老爷送披风,说您在夫人的药里发现了大黄,就以为是她做的,去找她质问。她说得十分委屈,听完后老爷就说是夫人的不是,说是夫人闹腾着不安分……” 锦朝惊讶得站起来,随即把小绷放在高几上,声音都冷了下来:“她竟然这么说?” 上次大黄的事,她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不敢闹到父亲那里,倒是让宋妙华抓到机会去生事! 父亲还说是母亲的不是?RS 第七十一章:抓人 锦朝气得捏紧了手! 宋妙华也太得寸进尺了,想凭着这个机会陷害母亲?她胆子倒是真大! 也是她的错,当时就不该顾忌证据不足,直接撕破脸闹到父亲那里,看她能不能讨了好! 锦朝一时之间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她还是太小觑宋妙华了。当然,父亲对母亲的误解也在她意料之外,她知道父亲对母亲一向冷淡,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么深的芥蒂。 “这事倒也过去了,大小姐不用生气。奴婢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事的。”碧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今天晚上,宋姨娘带了一个三四十左右的妇人去鞠柳阁,我一看便觉得疑惑。就在门外偷听……您不知道,那丫头竟然是原先伺候云姨娘的……” 她把玉屏揭发纪氏的事说了一遍。 顾锦朝听完后倒是冷静下来,但是心里不断发凉。 “当时玉屏说完这些,父亲是什么反应?”锦朝问碧衣。 碧衣想了想才说:“奴婢听得并不真切,但是老爷似乎拂了一套茶具摔在地上,把奴婢都吓了一跳!” 青蒲见锦朝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小声问:“小姐……您看这事……” 锦朝喃喃地道:“……父亲信了。” 他信了才会如此愤怒。锦朝坐在大炕上思绪飞快,碧衣说明日父亲就会去找母亲,她还可以先告诉母亲这事,要是等父亲直接去质问她,母亲恐怕会更加动气。 但是这个叫玉屏的丫头是怎么冒出来的?宋妙华把她从哪儿搜罗来的?她为什么愿意揭发母亲。还有……按照这个玉屏的说法,云姨娘的死并不是意外,是有人动的手脚,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母亲。 锦朝十分了解纪氏,她怎么可能害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 如果不是母亲,那又是谁呢? 当时谁会想杀云姨娘呢? 无论怎么说,她都应该找到这个叫玉屏的丫头。 这些事凭她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而且当年云姨娘的事她并不清楚,要去找徐妈妈商议才行! 锦朝想定之后,先让碧衣回了鞠柳阁,不要惊动了别人。她又让采芙和白芸去垂花门守着,免得宋姨娘连夜送人出去,随后她带着青蒲连夜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已经歇下了,徐妈妈躺在内室围屏后的一张小榻上守夜。听到敲门声,穿了衣服起来开门,却见穿戴整齐的顾锦朝站在门外。压低了声音问她:“大小姐,都这么晚了……” “徐妈妈,都这么晚了,如果不是急事我不会来的。”锦朝冷静地说,“您现在找薛十六,把垂花门守住,如果有人要出去,坚决阻止。要是发现一个三四十的陌生妇人,立刻带过来!”她怕采芙和白芸两个人阻止不过。如果玉屏有问题,宋妙华肯定要先送她出去!免得第二日对峙露了马脚。 徐妈妈愣了一愣,大小姐这是在说什么? 让护院堵自家垂花门抓人,这事也是深闺小姐该做的? “大小姐,您这是……”徐妈妈想问个明白。 锦朝向青蒲点了点头:“你和徐妈妈去找护卫,路上把事情说清楚。您赶紧去,怕是去完了人就离开了。” 徐妈妈见锦朝如此慎重,连忙套好衣服和青蒲一起去找薛十六了。 锦朝深吸了口气,推开槅扇走进了内室之中。 纪氏正在睡觉,她一张枯瘦的脸搁在决明填芯的锦面枕上。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呓语,但是锦朝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母亲夜里好不容易能安睡。 锦朝不想把纪氏叫起来。 但是这事母亲必须要知道,她要想清楚明天如何应对父亲的质问。 她还是把纪氏叫起来了,她几乎只是拍了拍纪氏的肩,她就睁开了眼。眼珠转了转,才看到了锦朝,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把锦朝搂到怀里来:“我的朝姐儿怎么到梦里来了……” 顾锦朝闻到母亲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忍不住鼻子一酸。 “母亲,是我来找您了。我先扶您起来,有要紧事要说给您听。”锦朝拿了大迎枕过来,扶母亲靠好,又把大红遍地金的绫被掖好,坐在床边慢慢道,“您听我说,但是不要动气,这也没什么值得动气的。” 纪氏含笑着点头:“你倒是像和孩子说话一样说我了……” 锦朝却真的笑不出来,她握着母亲的手说:“今天……现在应该过子时了,应是昨天的事。宋姨娘找到了云姨娘原先的丫头,叫玉屏的那个,您还记得吗?” 纪氏叹了口气:“记得。那时候云姨娘难产死了,煎药的翠屏就被乱棍打死,玉屏被放出府了。我当时可怜翠屏,也想替她求情,你父亲却不肯饶恕她。玉屏如今还好吗?” 锦朝点头道:“还好,只是她这次来,是说当年云姨娘死的事……云姨娘因为误食催产汤药早产,又难产而死。但玉屏说药不可能弄错,是有人故意换了的,当时进云姨娘小厨房的人不多,她怀疑是您换了药。父亲听了可能是相信了,明日要来找你问话。母亲,您要好生想想,当时除了你,还有人回去云姨娘的小厨房吗,会不会是别人换了药?” 纪氏听了怔了很久,她似乎没反应过来,或者是想什么事情太出神了。 锦朝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纪氏才摇摇头:“那个小厨房,在云姨娘院子后罩房旁边,除了我和两个丫头,连粗使的婆子都不能进去。” 锦朝又说:“那个玉屏说的话未必可信,指不定是她换了汤药要反咬您。等到父亲明日来问,您能这样说吗?总之不能认下来,这事情古怪蹊跷。单是宋姨娘如何找到玉屏的,就值得推敲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线索,您明天和父亲说好,可不能动气的……您觉得呢?” 纪氏点头,随即笑笑:“我知道的,你才多大点,也来教母亲了。母亲还是知道的。” 母亲能这么想就好,锦朝心中松了几分。 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锦朝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却见是青蒲抓着一个妇人的衣领,薛十六和另一个护院扭着两个丫头前来。徐妈妈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轻声道:“……大小姐,真如您所料。” 原来是宋姨娘怕夜长梦多,想把玉屏赶紧送出去。宋姨娘院里两个粗使的丫头护着这妇人出府,却在垂花门和挡在那里的采芙、白芸缠上,这两丫头是粗使的,手劲十分大,采芙、白芸正力有所不及的时候,徐妈妈和青蒲带着薛十六来了。 两个丫头又怎么挣得过薛护院,当即便被扭了带过来。 “大小姐,人要怎么办?”薛十六问锦朝,他如今已经有几分信服顾锦朝了。 锦朝笑道:“这两个丫头绑了扔耳房里,把玉屏带到东次间,我来问话。”又侧头对徐妈妈道,“母亲醒了,她今夜估计是睡不着了,您好生安慰她。” 徐妈妈点头:“大小姐尽管放心去,奴婢知道!” 她听了这事,心里也是十分的愤怒和震惊,没想到……宋姨娘竟然敢这样来诬陷夫人!她一个妾室,也太嚣张了! 玉屏呜咽地哭着,被青蒲推搡到了东次间,她头发都乱了,浑身发抖地跪在柞木地板上。 青蒲站在玉屏旁边,手指微动。玉屏要是敢转身起来就跑,她能立刻把她按到地上! 锦朝坐到太师椅上静静地审视着这个玉屏,很久都没有说话。 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只有三十,看上去却如此苍老,在她面前畏缩得连头都不肯抬,这些年估计过得十分不好。她便柔和了声音,道:“你不用怕,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应该见过你才是,我是顾家的大小姐。你真是服侍云姨娘的丫头?” 玉屏十分惶恐,她和顾德昭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最多只是宋姨娘让她说得肯定一些。宋姨娘怕她明日和别人对峙,要连夜送她出去。被采芙和白芸拦下的时候,她已经怕极了。 接着她又被一个手劲儿极大的丫头押到这里来,只听到周围的人说话,却看都不敢看。 是顾家的大小姐?那就是夫人抱去通州的那个女孩!玉屏抬起头看,才发现面前坐着一个十五六的闺阁女子,穿着一件绛红的妆花褙子,牙白的八幅月华裙,梳了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却只在耳垂上带了红色珊瑚珠。没有精心妆扮,却显得容貌艳色,贵气逼人。 玉屏小声道:“大小姐安好,是的……我原来服侍云姨娘。” 锦朝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你揭发云姨娘的死,是我母亲下的毒?真是如此,还是……宋姨娘让你说的谎话?” 玉屏忙摆手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宋姨娘教的,我、我只是觉得这事并非十分的可能……但是十有八九就是夫人换的药!” 顾锦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说的不是实话,你旁边的丫头可不会给你好受的。” 玉屏吓得连连磕头:“我就算再怎么苦,也不可能平白冤枉别人的!” 青蒲见这玉屏如此嘴硬,走到锦朝身边道:“奴婢看不如折磨她一番,她看上去懦弱,谁知道却如此嘴硬,这样的人不受苦是不会说的……” 青蒲的话是故意说给玉屏听的。RS 第七十二章:审问 玉屏听了果然更害怕了,急急地磕头:“大小姐宅心仁厚,不要惩罚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姨娘……宋姨娘不过是让我说得更确凿一些!我全都说了,您一定要信我啊!” 锦朝看了一眼青蒲,丫头禁不住吓的,都这么吓她了还不改口,看来她真说的是实话。 她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宋姨娘是怎么找到你的?” 玉屏犹豫了一下。青蒲一看,手立刻掐住她的脖颈,马上就要用力。 玉屏吓得哭了出来:“姑娘不用如此……我……我说就是……”便把宋姨娘如何找到自己说了一遍。 锦朝听了不禁冷笑,宋妙华还真是苦心孤诣!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这玉屏找出来。这顺天府领五州十九县,人数千千万,她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找到玉屏? “你说清楚了,她是怎么凭着线索找到你的?” 玉屏想了想,才说道:“我……我跟着巧薇姑娘,她手上拿着一封信,我看那信里就写了我的事,似乎是顾家大少爷写的……” 顾锦朝顿时想起,顾锦荣最近和顾澜通信! 玉屏在顾锦荣小的时候服侍过他,他应该记得这丫头一些事!他竟然就这么告诉顾澜了?顾锦朝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等顾锦荣回来,她非好好地骂他一顿不可! 锦朝忍了气,又想着要不要让玉屏去见母亲。但她如此威胁之下,玉屏都没有改口,可见是认实了这件事。带她去见母亲,恐怕还要惹得母亲伤心。想了想,锦朝让薛十六派了护院看好这丫头,她去了内室,准备和母亲说清楚这事,等她和父亲谈的时候,也好能辩驳几句。 宋姨娘那边见两个丫头久久未回,巧薇派人到垂花门一看,竟然是大小姐身边的采芙和白芸守着,吓得赶紧回来通传。巧薇听了丫头的话连忙进了内室,喊了宋姨娘起来。 宋姨娘惊了一身的汗!穿衣梳头,巧薇跟她说已经寅时一刻了,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宋姨娘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我虽然使了手段找到玉屏……却也没有让她说谎,我慌什么!就怕那顾锦朝要耍花样!”但是顾锦朝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让玉屏半夜出府去? 鞠柳阁有纪氏的人,上次她便通过那个丫头,把大黄的事透给纪氏听,想气她一气,是不是这丫头又跑去跟纪氏告密了?这实在不可能,那纪氏的性子太软,是宁肯自己吞了苦也不会惊扰顾锦朝的,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得意这么多年。 难不成是那丫头自己跑去告诉顾锦朝的?那顾锦朝听了消息,才吩咐了让人去拦玉屏。 她想明白了之后,就连忙让巧薇给她簪了那根梅花鎏金的簪子,然后带着巧薇和两个粗使的婆子去清桐院,却见清桐院鬼影子都没有,丫头全不知去哪儿了。宋姨娘心里一凉,顾锦朝肯定带人去纪氏那儿了! 她又连忙带着人去斜霄院。 斜霄院里灯火通明,几个护院正站在抄手游廊上,似乎在小声说话。 宋妙华脸上出现一抹淡笑,整了整凌乱的衣襟道:“这大晚上的,怎么这么热闹。护院都进夫人的院子里来了,可有点不太合规矩吧?” 顾锦朝在内室和母亲说话,徐妈妈站在庑廊下。看到宋妙华过来了,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却反而笑得格外灿烂:“姨娘,这大晚上的,您睡不着到处跑,似乎也不合规矩吧?” 宋妙华眉一挑,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庑廊下面,正堂门外是纪氏的几个丫头。不见顾锦朝和她那心腹丫头青蒲,应该和纪氏在一起说话。 她声音更大了些:“我这是要来找我那两个丫头!你们斜霄院仗着护院,强行抓了我的丫头,我这是要来找人的!” 徐妈妈笑着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药里有大黄,那是夫人自己下的。云姨娘死了,又是夫人换了药。现在您丫头丢了,还要怪我们夫人藏了不成?丫头是长脚的,指不定是自己跟着小厮跑了去私会呢!” 她这番话实在指桑骂槐,宋妙华听得脸色都沉下来。 “你不过是个下人,还敢这么和我说话!” 顾锦朝听到这话时正走到正堂内,跨出门槛,笑着看向宋妙华:“她没有资格?我总该有了吧?”又示意徐妈妈去内室看着母亲。 宋妙华看到顾锦朝出来,脸上出现一抹淡笑:“大小姐这话说的!我是来要我那两个丫头的……您把人交给我,我这就……”她话还没说完,顾锦朝却抬手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打得她头一偏,脸上迅速出现了红痕。 宋妙华心里怒火和羞辱腾地就起来了,她摸了摸脸。从来没有人敢扇过她巴掌,顾锦朝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还敢打她的脸? 顾锦朝状若悠闲地甩了甩手:“我这还是第一次打您巴掌,您委屈吗?觉得不甘吗,赶紧去和我父亲说啊,看他是不是要来找我问话。” 宋妙华身后的两个婆子动了动,她闭了闭眼睛,却忍下来火气。顾锦朝原来那样嚣张跋扈,顾德昭都不会说她半句,她算什么?说到顾德昭那里,他也不会为自己说话! 她行了礼,道:“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大小姐要掌掴我,还请说个明白话!” 锦朝冷冷地看着她,轻轻地说:“你污蔑我母亲……说她在自己的药里放大黄,说她害了云姨娘。宋妙华,你竟然敢借着我的话,去伤害我的母亲……” 宋妙华脸色一白,顾锦朝怎么会知道大黄的事?碧衣说的? 她咬了咬牙,道:“我知道玉屏是您带走了,我可以告诉您,我没有教玉屏说谎,那些事都是真的……夫人做没做过,您一问她便知了!我就算平日有愧于夫人,但也不会拿这云姨娘的死来说!” 顾锦朝笑了笑:“是顾锦荣告诉你们,玉屏在哪儿的?” 宋妙华看着她不语。 “你不用替他瞒着,他还和顾澜要好吧?”顾锦朝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了,她心里的愤怒已经淹没了一切,“等顾锦荣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这件事的,您是要不到您的丫头了,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先回去吧。” 正是这个时候,徐妈妈却从正堂里出来,小声同锦朝说:“大小姐,夫人想和宋姨娘说话……” 天已经亮了,顾锦朝一夜未眠。 她看着拂晓的白光,点了点头:“您在旁看着,宋姨娘要是敢出言过激,您直接来找我。” 宋妙华闭嘴不言,跟着徐妈妈去了内室。 纪氏躺在大迎枕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又示意徐妈妈关门。 纪氏似乎觉得很累,闭上了眼睛:“宋妙华,我一直没有亏待于你……” 宋妙华沉默许久,笑了一声:“夫人,您当然没有亏待我。我这些年不也还了您不少吗?您身体不好,我帮您管内院,帮您教导顾锦荣,还在病榻伺候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氏淡淡地说:“我倒是想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杀了我,害了锦朝不可。你心里清楚,我要是真的嫉妒,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怎么轮的到云湘呢。玉屏说那话我明白……你做的这些,我实在费解。” 宋妙华恭敬地行了礼,道:“夫人此言差矣。老爷喜欢我,那不过是一会儿的新鲜,老爷喜欢云湘才是真的。您肯定看得出来的。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各为各的,我也有为难之处。您想想,大小姐害得澜姐儿要嫁给穆大公子,我能不着急吗?” 纪氏笑了笑:“那是顾澜咎由自取……你想要正室之位是不是?” 宋妙华一愣,又笑着道:“夫人这话怎么说,我一心一意对您的,可没有觊觎过正室之位。” 纪氏却声音低了些,径直说:“……你放心,你一辈子都当不成正室的。” 宋妙华又行了礼:“眼见着老爷要起身了,妾室去伺候老爷去了。等老爷来斜霄院了,您把那些话留着说给老爷听吧。” 宋妙华出了内室。 顾锦朝站在庑廊下,看着宋妙华走出来。她走到顾锦朝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屈身道:“大小姐,您对我发火也罢了,今儿个老爷过来,您再好好想该怎么办吧。” 顾锦朝笑了笑:“我从玉屏那儿问了许多事,不劳姨娘费心了。” 宋妙华皱了皱眉,她没见过玉屏,实在不清楚她到底和顾锦朝说了什么。 等顾德昭过来和纪氏说了话,她应该就能明白了。 宋妙华便笑笑,“大小姐费心了。”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离开了。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母亲怎么和父亲说,那是母亲的事了。 想了想,她低声吩咐青蒲:“……让采芙从垂花门回来,带着雨竹去看着宋姨娘和顾澜,要是有什么异动就来告诉我,防着她们点。”RS 第七十三章:最终 昨晚上动静不小,到了天明的时候,几个姨娘都知道了这事。罗姨娘特地来看了,却什么都不敢说,只在一旁坐着喝茶。顾锦朝一直陪着母亲说话。 桐若楼那边,郭姨娘听了消息,倒是沉思了许久。然后下楼去找杜姨娘闲话,杜姨娘却坐在正堂里念佛,她供了一尊大慈大悲观世音像在正堂里,长年累月的上香念经。 丫头上了茶,郭姨娘拿在手里,却和杜姨娘说话:“咱们也去帮衬几句吧,这些年夫人待我们不薄,害云姨娘的事,我倒是觉得不大可能。” 杜姨娘喃喃念着经文,脑子里却是宋妙华说的话,她摇了摇头道:“不掺合,你一向明哲保身的,可不要这时候落了进去。不论是夫人还是宋姨娘……那是咱们比得起的吗。” 郭姨娘想想也觉得是,杜姨娘都不掺合,她怎么好说话。便照例去向纪氏请了安,当什么都没发生回了桐若楼。 顾德昭却一直都没有来。 纪氏不一会儿便累了,她晚上也没休息好,睁着眼睛看着从槅扇投下了的阳光。明明累极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见锦朝担忧,她向锦朝笑笑,“你昨晚说的话我都记得,玉屏的事没那么简单,我会向你父亲说的……” 锦朝看母亲的手一直捏着锦被的一角,就知道她心里并未放松。 纪氏却看着顾锦朝好久没移开目光,又放开了锦被,伸手过来紧紧地拉着她,笑着道:“我的朝姐儿已经比母亲还要能干了,你更像你外祖母些……不知你上次去你外祖母家,见了你纪尧表哥没有……” 外祖母肯定和母亲说了想让纪尧娶她的事。 锦朝说,“见过了。” 纪氏笑着点头,“纪尧一表人才,为人又温和守礼……你虽说一直不喜欢他,但他也是十分好的。” 锦朝无奈地苦笑:“母亲这话说的,您要是更喜欢纪尧表哥,我让外祖母叫他来陪您。” 纪氏笑起来,又握紧她的手:“我除了我的锦朝,谁也不喜欢的。” 这时,徐妈妈却挑帘进了西次间,行了礼道:“夫人,老爷来了。” 锦朝看着窗外微斜的夕阳,心中松了口气。母亲早些和父亲说清楚,心里也就不会堵得慌了。 她站起身时顾德昭正好进来,锦朝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实在不算是好看。行了礼道:“父亲安好,您倒是难得来看母亲。母亲病重,您好好和他说一会儿话……母亲也能觉得舒心些。” 父亲应该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她这是要劝他,说话顾及着母亲的身体。 顾德昭对着锦朝毕竟不好板着脸,点了头道:“你和徐妈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单独说一会儿的话。” 西次间的槅扇关上了,顾锦朝走到正堂门口,让丫头端了绣墩过来坐着。 顾德昭看着纪氏很久。 她早就不年轻了,脸蜡黄枯瘦,搭在锦被上的手能看得见交错的青筋。一头乌发中已经有了几丝白发,就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清秀明媚,那个纪晗去哪儿了? 怎么岁月就这么过了,宋妙华还年轻美貌的时候,她就老成这样了。 顾德昭想到这些,不是没有感概的。他在鞠柳阁想了那么久,就是在想着他和纪氏,和云姨娘过去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云姨娘死的时候身下的血污,她苍白凄惨的样子,顾德昭对纪氏就重新愤怒起来,甚至无论她病成什么样子,他都有种甚至是恶意的,觉得纪氏咎由自取的感觉。 他终于开口说话:“昨夜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朝姐儿在垂花门拦下玉屏,我听护院说了。” 纪氏看着他的脸,顾德昭年近四十了,却更显得沉稳俊秀,难怪罗姨娘死心塌地地对他。 她点了头:“我知道,老爷,您过来坐下说吧。” 顾德昭冷冷道:“坐下说?还是算了吧,我说几句就走了。” 他一直盯着纪氏,还是想不出她怎么会忍心害了云湘,云湘可是一直待她极好的! “我问你,云湘的死,是不是你把她的药换了?”顾德昭看了她许久,才问道。 纪氏苦笑:“老爷,您就听信了宋姨娘的话,觉得云湘是我害的了?”她深吸了口气,就算锦朝早和她说了这事,但是面对顾德昭一张冷漠的脸,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冷的。 他如此容易被宋姨娘说动,如此轻易相信了玉屏的话,她已经嫁给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还不足以让顾德昭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不成? “朝姐儿已经问过了,玉屏并非宋妙华偶然碰上的,是她苦心孤诣找了来想陷害我的。不然又怎么会半夜送她出去……老爷,您可要想明白这事。” 顾德昭听了一时冷笑:“宋妙华怎么把这个丫头找来的,姑且不管,我看她说的倒是真话。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怀疑你了?我知道别人不觉得你会害云湘。但是我还能不明白你吗,你不害宋姨娘,是因为她不会威胁到你。但是云湘不同……我……我对她是真心的好,你看得出来,所以你才忌惮她!” 纪氏听了顾德昭的话,气得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她是从小服侍我长大的,对我又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要害她?” 她当时确实因为顾德昭对云湘的情分感到不安,却不会真的去害她。 顾德昭慢慢说:“人都是会变的,你心里害怕着呢。荣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云湘一直带着她。你看荣哥儿和云湘十分亲密,心中不悦,罚了云湘去小厨房做事。几个月后才让她回来,却把荣哥儿给了玉屏带。我说的你可认了?” 纪氏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她闭上眼再睁开,才解释道:“但凡是个母亲,就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亲别人胜过自己……我……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她对朝姐儿、荣哥儿好,我看着却并不十分喜欢。他们是我的孩子,就算交给嬷嬷带,也不该和云湘如此亲密……” 何况当时顾德昭一心留在云湘身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是人,而且是顾德昭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听到她这么说,顾德昭的语气愈发沉了:“……那两个丫头原来是你的心腹,云姨娘因为翠屏死了,我当时就怀疑了你。你十分伤心,说自己还不如和云湘一起去了。我看你哭了半天,却连云湘的遗容都不肯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想什么了!你要是真和她这么要好,怎么不真的和她一起去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恶毒!纪氏紧紧抿着嘴,顾德昭是早怀疑她的! 她是妒忌云湘,妒忌她死得如此早,顾德昭就要记她一辈子了。她也不想看云湘死的样子,这些她都承认,在云湘怀孕之后,她对她就不如原先亲密了。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毕竟两个人还有主仆情分,毕竟她怀的是顾德昭的孩子…… “你若是真如此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纪氏低低地道。 顾德昭冷笑:“你这性子一贯不讨喜的,不要总是做出这副受委屈的样子。便不说云湘的死……你那病怎么可能三番四次反复,岂不是你自己闹出的事吗?你想和宋姨娘争宠,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连朝姐儿都要煽动了去找她的麻烦……宋姨娘帮你管内院,已经十分不易了,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 “你总是说你为我抬了姨娘。抬了之后自己又要来讨委屈。我问你,这些姨娘,包括云湘,是我说了抬的吗……你占了贤惠的名声,还成了委屈的那个,倒是什么好处都占了。” 纪氏抬头看着他,却是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连这个人都看不清楚了! 她已经嫁给顾德昭二十年了。早五年生不下孩子,四处求医问药,眼看着怀了锦朝,他又看上了宋妙华。她能不帮他纳了宋妙华吗?他去宋家吃酒,和人家三小姐在庑廊散步被人看到,宋妙华一个丫头都没带,不是有私情是什么?他不怕怀了宋妙华的名声,她还怕他怀了名声,对仕途无益呢。 她还怀着锦朝,帮他置办亲事,置办了宋妙华的院子。 她见顾德昭身边两个通房也不容易,他对那个姓杜的丫头更是十分宠爱,便也抬了做姨娘,免得怀了孩子不方便。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只是是为了博一个贤名吗? 纪氏觉得自己应该十分悲痛,偏偏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手抖得抓不住被子,胸中一股气喘不过来。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滑到鬓发里,十分冰冷。 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什么情意。顾德昭和她一起二十年了,竟然如此曲解她。 纪氏喃喃地道:“我虽然不信任云湘了,却没有害她……大黄更不是我自己放进药中的,是宋姨娘做的……只是我也没想过和你说罢了……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顾德昭叹了口气:“要我信你,你觉得自己可信吗?我这些年一直在疏远你,除了因为云姨娘的死,还有你自己这个性子。你要是真的病发了,恐怕早死了数次。这病有几分古怪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别用病来争宠,这让我觉得更厌恶你。” 纪氏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最后听到他这番话,却笑了笑。 用自己的病来争宠?亏他想得出来。 她在这个人身上耗尽了年华,顾德昭却有一个又一个的姨娘。 纪氏侧头看着半开的槅扇,外面开得正好的一丛虞美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顾德昭最后冷冷地道:“云姨娘毕竟是死了,你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就该夜夜自责!” 他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纪氏,“我们夫妻情分是再也没有了。纪晗,你还是安心养病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其实我在书房,写了好几纸休书,但是到了最后全一把火烧了。便不是为了你,也为了朝姐儿。她总是要嫁人的……” 顾德昭离开了斜霄院。 纪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RS 第七十四章:逝世 锦朝看到顾德昭走出来…便起身仰过去。 他的神色很平静:“昨夜你带着护院在垂huā门抓了玉屏?,. 锦朝行了礼说:“女儿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万一宋姨娘从中捣鬼,女儿也要防备着些。玉屏现就在东次间好好的,父亲要去看看吗?”顾德昭摆了摆手,说她一句:“罢了,你毕竟是闺阁女子,可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顾锦朝只是笑着应了,父亲的话对她来说一向没有什么用,她做这些,顾德昭怎么能明白。 她屈身送了父亲离开。 徐妈妈端着一盏党参枸杞乌鸡汤从游廊走过来,对锦朝道:“大小 姐,夫人中午进得少。奴婢便盹了汤来,不如您端给夫人”锦朝点点头,接过徐妈妈手里的汤,跨入西次间内。 纪氏正靠着榻扇,看着外面草木葳蕤,金乌西沉,橘黄的太阳光落在窗棂上。她消瘦的脸搁在大红遍地金的大迎枕上,更显得蜡黄。 锦朝端了瓷盅过去,笑着拉母亲的手,问她:“您和父亲可讲好了?话说明白了就好,总归是没有什么的。,. 纪氏笑了笑,她直看着锦朝,日光里有种奇怪的亮。 她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喉咙像是哽住了一样。 锦朝却没有注意到,她把汤盛在碗里,又舀了要喂给纪氏。 纪氏含笑着一口口喝了,汤进了嘴里,半点滋味都没有。但是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汤。锦朝才舒了心,母亲还能喝下汤,应该是和父亲说好了吧,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气闷了。 纪氏紧紧地抓着锦朝的衣角,等到锦朝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拉着自己的裙角,不由得笑了笑:“您可是要我在这儿陪着你?”纪氏却摇了摇头,然后她才听到自己说话:“你昨夜一夜没合眼,今儿又陪了我一天先回去歇息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锦朝也确实累了,她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头如铁打般痛,又十分昏沉。要不是想着父亲和母亲还没有说完,她早就支撑不住了。她又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还淡笑着,便说:“那我先回去,明早就来给您请安。,. 纪氏点了点头,一直看着锦朝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要是出了门,自己就见不到了! 纪氏突然紧张起来,又叫了一声:“朝姐儿”. 锦朝回头笑笑:“母亲还有什么事吗?”纪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住她,却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才最后对她笑笑:“好生休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锦朝点点头,跨出了房门。 纪氏一直望着锦朝不见了,一直看着,眼睛都疼了。 徐妈妈从门外面进来,试探着问她:“夫人今儿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至于玉屏和那两个丫头奴婢来处理就好了。,.说完叫了墨玉进来服侍纪氏梳洗,又抬她上了榻。 墨玉给纪氏掖好了被角。纪氏一直没说话,等徐妈妈过来吹灯的时候,她轻声和徐妈妈说:“等荣哥儿回来了,你要告诉他,要他听他长姐的话......,. 徐妈妈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夫人这话说得,您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大少爷还有一月就要回来了,您当面跟他说,比奴婢的话管用。”纪氏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喃喃:“朝姐儿已经如此能干了我…却还要她来照顾着,这事她忙了这么久,我却还是无力辩驳实在是...”徐妈妈听了,觉得有些疑惑:“夫人,究妻怎么了?可是老爷说了什么?”纪氏却闭上了眼睛,说:“我乏了,你们先出去吧,. 徐妈妈见她闭上了眼,却也不好再说话了。留了内室的一盏灯. 带着墨玉退了出去。 外面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纪氏睁开了眼,她看着床顶的雕了相禄寿喜的承尘,缓缓地叹了口气。喉咙又开始发痒,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想吵了外面的人,她紧紧的用被子捂着嘴,难受得蜷缩成一团。等她顺过了气,却又开始笑起来,她那是嘲笑自己。 母亲当年不赞成她嫁给顾德昭,她不听从,生平唯一一次硬了气嫁过来。 她慢慢的就老死在内院深处了,什么都耗尽了。那他呢?今晚又在谁那儿呢? 宋姨娘还是罗姨娘? 纪氏其实觉得这些都无所谓,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不是忍不下来。但是当两人的情分已经淡泊到这个地步,顾德昭用了这么多年来怀疑她害了云湘,又用了这么多时间来疑心她害宋姨娘争宠。 真的婆了。 她已经油尽灯枯了,耗不起了,也计较不动了。 她不想拖累着锦朝一起跟着她受苦.她也不想让锦荣一直听信于顾和宋妙华。 她更不想,活着还要忍受顾德昭的冷漠和猜疑。 纪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摸索到了床角。 这个夜晚刮着风,半夜又下起大雨,快天明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 锦朝睡得很沉,一点都没有被雨声吵醒,她是被青蒲叫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还很迷糊,只听到外面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榻扇外还黑沉沉的,天都没有亮。 锦朝好久才醒过来,睡意朦胧地问青蒲:“什么时辰了?”青蒲却急得要哭起来:“大小姐,您快些起来,这真是急事,您起来再说”.外面采芙捧着一件水青色鹤望兰的襟裙进来,白芸又捧着铜盆。身后是一脸苍白的墨玉。 锦朝看到墨玉也来了,有些疑惑:“怎么墨玉姑娘来了,是母亲要找我吗?”墨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大小姐,您快些去斜霄院吧夫人逝了!”天色刚明,还有些模糊不清。 锦朝带着几个丫头到了斜霄院,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斜霄院庑廊下,徐妈妈正等着顾锦朝过来。 她的眼眶红肿,一出声便是重重的鼻音:“大小姐,您过来了。”锦朝看着她,听到自己十分冷静地问:“徐妈妈,母亲在哪儿?可是昨晚病亡的?”徐妈妈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您先过来看看。,.她转身往内室里走。 锦朝跟着进了内室,她看到纪氏的尸首之后也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 床头纪氏的尸首,被一根腰带勒着脖子吊在雕huā的红漆床柱上,头歪着,身体扭曲,浑身都是惨白的。 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自缢而死!她竟然是这样自缢的! 锦朝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胸口被什么东西憋闷着,难受得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张开了嘴要说什么,却又茫然下来,她伸了伸手,一把抓住了徐妈妈的衣袖:“徐妈妈,母亲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说。 徐妈妈从来没见过顾锦朝这个样子,眼眶一红,反手握住她:“大小姐,您......夫人她.....”刚才来的路上,她心里还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错觉,母亲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她甚至还觉得是不是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墨玉和自己说母亲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母亲不管她了,也不管锦荣了!她真的活累了,竟然这样死了! 锦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来,她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揪着徐妈妈的袖子,身子似乎支撑不住般往下坐去,哭得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死?她满心想母亲好好活着,她还为母亲请了萧先生,为什么母亲都不等到萧先生来。为什么她对母亲这么好,她还是伤心绝望到自缢了! 母亲这样死了,谁来帮她结好看的络子。谁来为她打金丝髻头面,谁来抱着她,疼爱地喊着我的朝姐儿。谁还会无论她做了什么. 都从不说她。 昨日她拉着自己的裙角,一直看着自己,自己都走了,还要叫自己回头,她再看看。 她那个时候,肯定就没想活了!她那是要最后看看自己! 自己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她怎么不好好握着母亲的手,陪她一晚上。 徐妈妈忙拉住她起来。她身体软软的,好像什么支撑她的东西都没有了一样。 她见着锦朝这样伤心,忍不住哭着道:“夫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这这就去了,您怎么办,大少爷怎么办!她即便是真的对老爷灰心..…...也不该、不该这样死!”顾锦朝茫然地看着徐妈妈,过了好久似乎才听懂了徐妈妈的话。 她抓住徐妈妈的手,问她:“徐妈妈,母亲昨晚是不是和您说了什么?”徐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昨夜昨夜夫人跟奴婢说,她和老爷辩驳不成,奴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想想,定是昨日老爷和夫人说了什么,才惹得夫人这般.....”“大小姐,您不知道。老爷这些年一直在疏远夫人,对她误解十分深。上次大黄那事,明明是夫人被宋姨娘害了,偏偏老爷觉得是夫人闹事,说她惯会闹腾,还要拖着您一起闹腾。老爷本就一直猜是夫人害了云湘,这些又有了玉屏的说法,肯定要为了云湘和夫人撕破脸皮的…夫人遭此侮辱,肯定是觉得活不下去了。” 第七十五章:怒问 锦朝听完徐妈妈的话,手忍不住重重地颤抖着。母亲这样凄惨地死,是不是因为父亲的话!他昨天究竟说了母亲什么!母亲还病重着,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着母亲! 她做了这么多,她这么努力想救母亲,为什么顾锦荣要和顾澜说玉屏的事,为什么父亲始终不相信母亲!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来害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们都要害她!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顾锦朝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她扶着徐妈妈的手,慢慢地制住了眼泪。她觉得自己要做什么,母亲不能白死!她一定要做什么! 那头顾德昭得知了纪氏的死讯,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赶紧就往斜霄院过来。 昨个纪氏和他说话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就死了?来报的丫头什么都说不明白,支支吾吾连纪氏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他发了一通脾气!斜霄院的人也太不懂事,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过来! 他走进斜霄院,谁也没拦着,但也没有人来回话。顾德昭径直往正堂走过来,又沉声说:“人呢?纪氏怎么死的,怎么连个丫头都见不着?” 内室的门开着,徐妈妈听到了声音,忙走出来道:“老爷,夫人在内室……您……您快进来吧……” 顾德昭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举步走进内室,正看到顾锦朝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 他话还没说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纪氏的尸体。眼睛都睁大了,表情十分不可置信。 没过来之前,他还猜测纪氏是不是突然疾病,想着斜霄院的丫头们也太粗心了。但是如今一看,纪氏死的样子却立刻震慑住了他。她竟然是活活把自己勒死的! 顾德昭后退了一步,手都在发抖! 顾锦朝却走上前去,看着他笑道:“父亲,您终于来了啊。您刚才是不是要骂我,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也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 “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缢而死……您说,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有力气投缳呢。她只能把腰带缠到床头,再套到自己脖上。用了劲从榻上顺势滚下来,也就能将自己活活勒死了……” 顾德昭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地走上前,却又像是被纪氏的尸首吓到,又连退了好几步。 “她……她怎么会自缢呢,为何如此想不开呢……这……实在是不应该!” 顾锦朝轻轻地道:“不应该?父亲,您能这么冤枉母亲,还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母亲这些年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不记得她的恩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已经病成这样了,您就不能体谅着,不要说伤她的话吗?” “您是不是想逼死她才满意!” 顾锦朝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说完最后一句,又忍不住哭出来! 母亲这样的死,她怎么能不伤心!但是除了伤心,她还要做很多事!母亲不能白死! 顾德昭脑中已是轰然一片。他以为……以为纪氏只是靠了自己的病来闹腾,以为她因为妒忌,害了云姨娘,以为她这么多年,早就变得面目全非。其实他还以为,无论他做什么,纪氏都不会反抗的,以她的性子,只会温和地忍下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放任自己做这些事! 他忘了,纪氏是个性子烈的人,自己对她的刻薄到了极致,她也是要反抗的! 这就是她的反抗! 顾德昭有些慌了神,自己早知道她恐怕有一天会死。但是,当她真的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他反而觉得不能接受。再怎么说……纪氏也是陪了自己二十年的! “我说的那些并不全是错,她……她害了云姨娘,又在自己的药里放了大黄……”顾德昭喃喃地说,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一般。 顾锦朝冷冷地看着父亲,这一刻,她真是忍不住想冲上去狠狠地把父亲打醒!看着母亲的尸首,他竟然还敢这么说! “害云姨娘?父亲您怎么不想想,母亲要是真的妒忌云姨娘,会为您抬了她吗?她要是真的存心害云姨娘,用得着换药吗?用得着等到云姨娘孕满八月才动手吗!” “您说母亲在自己药里放大黄?我可以告诉你,大黄是我发现的!我那丫头看到宋妙华的丫头和回事处的人勾结,把大黄放在母亲的药中,才去告诫了她几句。她倒好,转身说给您听,您竟然以为是母亲做的!母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正是因为她长期误食大黄,病情才会反复……” 因为纪氏的死,这一切都显得清晰起来。 顾德昭也红了眼眶,颤抖着嘴唇,艰涩地开口道:“我……我并不……” “您想说您不知道?还是您不是有意的?”顾锦朝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慢慢地说“父亲,她和您一起二十年了。什么是宋弘不弃糟糠妻,您知道吗?您连母亲的性格都不了解,还敢这样言之凿凿?” 顾德昭紧紧地握了拳头,看着纪氏蜷在床栏旁的尸首,她不算矮小。但是病了这么久,身体竟然瘦成这样,蜷缩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是我对不起她……”顾德昭终于叹了口气,哑声说。 锦朝忍不住打断他:“当然是您对不起她!” 她流着泪说:“我早和长兴候世子爷说好,要找了替他医治的萧先生为母亲治病,人不久便要到了……这个时候,您竟然,这样气得母亲自缢……” 长兴候世子来找她,原来是为了纪氏的病! 顾德昭听她这样说,不禁道:“这……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锦朝恨得咬紧了嘴唇:“难不成我早说了,您就不会误解母亲了,不会说那些话了!母亲就不会死了!” 顾德昭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责问,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 他紧紧的捏了拳头,脸色灰败:“你……若是说我能好受些,尽管说吧。” “我说您有什么用!您是真的悔悟吗,您会为母亲伤心吗?”她说着又哭起来,揪着他的衣袖说,“您把我的母亲还给我!这个家里只有母亲对我最好,您和锦荣都喜欢澜姐儿,没有人喜欢我,我只有一个母亲,您把母亲还给我……” 顾德昭听着锦朝的这些话,终于也忍不住眼泪流下来:“朝姐儿,别这么说!我可是你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 锦朝看着父亲摇摇头,说:“澜姐儿背后污蔑我……您只罚了她抄书。我从小没在您身前长大,您从来都不会温和对我说话。我和澜姐儿如今的样子,您功不可没……您做不好丈夫,也做不好一个父亲!” 她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顾德昭却根本没注意到,他听完锦朝的话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锦朝说完之后再也不想看顾德昭,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退出了内室,看到外面雨过天晴的蓝天,她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母亲的后事还要有人操办着,她要是不能顶事了,谁还能来做?最要紧的是,母亲这样的死,她总要找人算账,为母亲讨公道的。 徐妈妈正在一边侯着,见顾锦朝久久都不说话,也没有出声。 锦朝转过身,问徐妈妈:“母亲的死,你派人去告诉各位妹妹和姨娘没有?” 徐妈妈摇摇头道:“奴婢还没有,怕消息传出去,只有墨玉和奴婢知道此事。丫头婆子我都叫去后院让她们做别的事了。” 锦朝淡淡地说:“那便好,您现在让丫头挨个去告知各位姨娘过来吧……总是要知道的。” 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去外院请了薛护院往通州告诉外祖母,再派人去七方胡同叫顾锦荣回来……我毕竟未出阁,不好帮母亲操办丧事,您亲自去祖家,请了祖家的二夫人过来帮忙操持。” 徐妈妈见顾锦朝虽然还是眼眶红肿,面色憔悴。但毕竟已经挺过来了,能吩咐她做事了,她应诺说:“奴婢这就去。” 斜霄院的丫头听了令,各自去了姨娘和小姐的住处。 宋妙华正和顾澜在进早膳,听了来报丫头的话,惊得连一碗莲子薏仁粥都打了。 “夫人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报的不过是斜霄院一个小丫头,听了道:“奴婢一直在后院忙活着,也实在不知道,姨娘不妨去看看……斜霄院正忙做一团,奴婢恐怕要先告辞了。” 顾澜听了纪氏的死讯,心里也很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松了口气。纪氏死了,她就有理由不嫁穆大公子了!只是纪氏死得实在奇怪,她那身子骨虽然弱,也不是真的要病死的样子! 顾澜正要问宋姨娘什么,却发现她脸色十分不好看,摇了摇她的手小声道:“母亲,我怎么看您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纪氏死了不是好事吗?” 宋妙华吁了口气:“虽是如此说,但我总觉得心慌得很,她死得太奇怪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又看了一眼顾澜身上的湘妃色如意纹综裙,“你赶紧回去换一身素净的,我先去斜霄院,你换了衣裳赶紧过来!” 顾澜不敢怠慢,连忙回了翠渲院换衣服。RS 第七十六章:奔丧 管事接了令,赶忙去适安县里买了丧事用物,母亲刚过了小殓,由墨玉给她换了寿衣,抬到了正堂内,小殓床头点了七星灯,又一路引了过桥灯出门口,一直到斜霄院外。 顾德昭还木然地跪在灵前,也没有人叫他去换了丧服,他一直守着纪氏的尸首,话都没有说一句。 锦朝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回屋去换了丧服出来。 倚竹楼的顾漪和顾汐先过来,罗姨娘随后也到了,几人也先去换了丧服。这时候宋姨娘才赶过来,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丁香纹褙子,眼眶红肿。 她一来就直扑纪氏灵前,哭得十分伤心:“夫人……您怎么……怎么就,这要我怎么办!” 顾德昭听到了宋姨娘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暴怒一般掐着宋姨娘的脖子把她推到墙上去,又咬着牙说:“你还有脸来!是你害了湘君!是你害了她!谁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的!” 宋妙华顿时懵了,这纪氏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前一刻顾德昭还对自己郎情妾意的,一个晚上的时光就恨不得要杀了自己了!她不是病死的吗,关自己什么事! 顾德昭掐着她的力道十分大,她难受得抓住顾德昭的手,艰难地说:“老爷……妾身可什么……什么都没做过,您让我,看看夫人的遗容……妾身就算要认错,也须得知道自己究竟错什么了……” 顾德昭一把把推她到纪氏尸首旁边,压抑的情绪反倒找到了爆发口:“你……你给我好好看!看仔细了!看清楚湘君是怎么死的!” 宋姨娘猝不及防撞到了小殓床,手碰到的纪氏的尸首,冷冰冰的,她吓得倒退了两步,才看见纪氏脖子上那道淤紫的勒痕……难怪、难怪……她竟然是自缢死的! 宋姨娘连忙跪过去抓住顾德昭的衣袖,又惊又恐:“老爷,这、这不可能……纪氏都病得这么厉害了,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是自缢的,定是有人要害她!妾身昨夜一直都在临烟榭没有出来过啊……一定是别人……” 顾德昭看着她这张花一样的脸,又想起不比她大几岁却枯瘦苍老的纪氏,心中顿时愤怒了,抬手就往她脸上抽去,怒气冲冲地道:“你还想说别人杀了她!她是在床头自缢的,要不是你找了玉屏来说是她杀了云姨娘,又是你诬陷她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她怎么会自缢!” 顾德昭的手劲当然不是锦朝能比的,宋姨娘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刚跨进门的罗姨娘看到了,想上去劝两句,被身后的锦朝拉住手。“不要过去。” 罗素小心地看了看盛怒的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乖巧地退到一边去。 锦朝冷冷地看了头发都被打散,狼狈不堪宋姨娘一眼,吩咐守在门口的丫头:“……别人若是过来,引到花厅去,不准扰了父亲和宋姨娘。” 丫头应诺,锦朝面无表情地往花厅去。 宋姨娘听了顾德昭的话,怔怔地扶着麻木的脸颊,纪氏受辱自缢……这关她什么事,是他顾德昭自己要来找纪氏质问,又是她纪氏自己太软弱不堪。她……她顶多是推波助澜,除了大黄的事……顾德昭怎么会知道大黄的事? 她拉着顾德昭的衣袍,无比可怜地哭诉:“老爷息怒,妾身找了玉屏过来……也是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没想到夫人因此而气了我。但……但是大黄之事,确实是妾身无辜……” 顾德昭看着宋妙华,怒极反笑:“你还敢说,朝姐儿把什么都和我说了,你倒是好歹毒的心肠,还勾结了回事处的人想害湘君!你是不是操持内院久了,什么肮脏龌蹉的事都会了?” 宋姨娘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真的恐慌起来。他这个意思,是要夺了自己主中馈的权吗? 宋姨娘喃喃地道:“老爷,那丫头说看到我院里的人和回事处的私会……但那是大小姐的丫头,怎么能信得,是大小姐指了丫头要害我啊……” 顾德昭冷冷地道:“你真当我好骗?她要是想诬陷你,当时就会带了丫头来找我。朝姐儿一直到湘君死后才说,分明是忍不下去了……她是容下了你。你、你却不知悔改,反倒还要诬陷湘君和朝姐儿!嫡庶尊卑,你一个妾室,竟然这样陷害正室主母和嫡女,实在是目无规矩……我倒是不知道,我身边还有你这样歹毒的人!” “从今日起,内院的事都不用你管了。我永远都不会见你,你好好地在临烟榭为湘君吃斋念佛到老死吧!” 他狠狠地挥开宋姨娘的手,指着门说:“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湘君的灵前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快滚!” 宋姨娘又惊又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夜过去,事情就天翻地覆了。她从此要被夺了主中馈的权力,谁来保护她的澜姐儿!顾澜还不被顾锦朝欺负到死吗! 她不死心地想继续拉顾德昭,哭得狼狈不已:“老爷,都是妾身的错!但……但妾身就算也错,也不该被这样……” 顾德昭现在是看她一眼都嫌多,一脚就踹过去,厉声道:“你要是不滚,我找护院来扔你回去,到时候看你还有没脸活下去!” 宋姨娘怔怔地瞪大眼,嘴唇颤抖,过了好久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看着顾德昭冷漠的样子,两人的情分,她伺候他这么多年,因而都是狗屁!随着纪氏的死,她竟然什么都没有了!顾德昭这样对自己,宋家也肯定不会帮她了…… 宋妙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一向是精心打扮的人。如今碰头乱发,脸颊红肿,泪痕冲得妆容花成一片。来往的丫头都瞥她一眼,没有人扶她一把,甚至没人理她。这都是斜霄院的丫头,是纪氏的人。 正堂的动静,花厅能听得隐约。锦朝这时站起来,对正哭着的顾漪和顾汐说:“你们也去吊唁吧,等到顾澜来,记得让她换上齐哀服。” 顾漪点头,轻声道:“长姐放心,我们都知道的。” 顾锦朝想对顾漪笑笑,但是她扯动了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转头走出花厅,在抄手游廊上迎上宋姨娘。 “姨娘怎么样子如此狼狈。”锦朝看着她,淡淡地道。 宋妙华抬头看着顾锦朝,她觉得心中有十分的怨恨,但除此之外是深深的疲惫,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如何?” 锦朝冷笑:“这样?这算什么,这比得上我母亲痛苦的十分之一吗?你觉得这就算完了,不不,夺了你主中馈的权、禁了你的足,这能算什么呢。要紧的还是顾澜,她不想嫁穆知翟,那就不嫁好了。我得给她挑一个十分好的人家嫁过去才行。” 嫁给穆知翟,那算是顾澜的福气!但现在她要是还让顾澜嫁穆知翟,就是自己吃撑了! 宋妙华一时领会不了顾锦朝的意思。她说什么,不要顾澜嫁给穆知翟? 她有这么好心? 宋妙华冷冷地看着她,声音虽然低,却有种不甘的愤怒:“纪氏是自缢死的!她自己软弱,关我什么事!失去的这些……我……我还要拿回来的!” 锦朝靠近她,声音又轻又缓:“拿回来?姨娘想得太简单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和顾澜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你对母亲做的事,我千百倍还到你们身上。” 说完,她转身去了灵前,父亲现在不顶事,这还得靠她操持。 徐妈妈找回事处写了丧书,派了护院快马加鞭送完大兴的七方胡同,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 顾锦荣接了纪氏的丧书,又惊又悲得瘫软在地上。 子女在外,父母逝世,那是要奔丧的。 顾锦荣顾不得别的,和周先生请了假,换了丧服戴了丧冠,日行百里奔丧。要避开市邑喧繁之所,到家门口刚下了马脚都软了。大半天的路,他几个时辰就回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门口白花花的一片,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开始出入了。 李管事早等在门口,见到顾锦荣,连忙上前扶他进去。家里到处都是缟素,丫头都穿得素净,胸口缝了块麻布,顾锦荣茫然地抓着李管事问:“母亲怎么会死?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他惧怕得手都在抖,眼泪横流。 李管事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安慰他:“……您节哀,我带您去夫人的灵堂。” 顾锦朝已经跪在灵前烧了半天的纸,两个姨娘就跪在她身后。顾澜也来祭拜了,刚来就哭喊着扑在灵前,连遗容都没去看。顾锦朝却理都懒得理她。 顾德昭已经从纪氏的死中渐渐恢复过来,至少知道接待来吊唁的人了。却也没有理会哭灵的顾澜,他心里正恨着宋姨娘,便连顾澜都不想看了。 顾澜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就退到一边去跪着。心里暗自腹诽,她怎么没见着自己母亲,不是早就来了吗……正想着要不要去临烟榭看看,就听到门口一阵喧哗的声音。RS 第七十七章:清醒 顾澜抬头望去,是穿齐哀服的顾锦荣回来了。他一把挥开丫头的手,大步往正堂走来,顾澜连忙迎上去,拉住顾锦荣哽咽道:“荣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母亲她是昨夜……昨夜突然……” 锦荣浑身冰凉,语气满是不可置信:“二姐,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可能这么突然……我、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顾澜轻声道:“是病的,你也知道母亲的病……” 顾锦朝却淡淡道:“顾澜,你给我闭嘴!” 顾澜梨花带雨地哭道:“长姐,我知道您不喜我,但这时候您也要体谅着母亲尸骨未寒……” 锦荣也不知道顾锦朝为何出言喝止顾澜,只是见顾澜哭得厉害,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长姐,都这个时候了,您也不要……” 锦朝闭上眼冷笑,母亲,您真该好好看看,这就是我嫡亲的弟弟! 她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顾锦荣道:“我喝止她,因为她胡乱说话。母亲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自缢而死!”她揪着顾锦荣的衣领一把扯他过来,说,“你给我好好看看!看仔细了!” 顾澜听了顾锦朝的话,脸色一白。这里没有她的人,根本没有人跟她说纪氏是怎么死的,她自己还猜测纪氏是病死的。过来又忙着哭灵,连遗容都没看!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母亲为什么不见了,纪氏怎么会自缢? 她心里突然十分的不安! 顾锦荣经上次的事,根本不敢反抗锦朝。他扑到了小殓床边,看着纪氏凄惨的死状,怔了好久,才忍不住悲从心起,叫了一声母亲,就抱着纪氏的尸首嚎啕大哭。 锦朝吩咐一旁的婆子把他拉开,遗体是不能沾上活人的泪水的。 顾锦荣被婆子拉开才恢复了些理智,抬袖擦了擦眼泪,立刻拉住了锦朝的衣袖咬牙切齿地问她:“长姐,究竟是谁害了母亲!您要告诉我……我要为母亲报仇!” 锦朝真不知自己应该哭还是笑,她喃喃地道:“报仇?那你自己就该死了。” 顾锦荣愣住了。 锦朝盯着他,冷冷地道:“你一直相信顾澜,就算是是我告诫你她居心叵测,你还是在相信她!就是你的信任害死了母亲!你写信给顾澜说了玉屏的事,宋姨娘就凭此找了玉屏过来,诬陷母亲杀了原来的云姨娘!母亲是受辱自尽啊!你说,这不怪你还能怪谁!” 顾锦荣不可置信:“这……我也不知道玉屏在哪儿,她们怎么能把她找来?” 锦朝慢慢吐出几个字:“李记糖炒栗子,你还记得吗?” 顾锦荣顿时面色苍白,他说到了这家栗子,是给顾澜通信的时候! 他僵硬的目光看向了顾澜,握紧了颤抖的手。 锦朝看他的样子已经有几分相信了,却还没有完,她继续低声道:“母亲病成这样,已经不能投缳了。便将腰带系到床头,又缠在脖子上,顺势一滚就……她死前不久,还嘱托了我照顾你……你这样的行径,我看母亲在天之灵看了也是心寒!” 顾锦荣听着锦朝的话,脑海里轰然一片。 云姨娘的死的时候他四五岁,已经开始记事了。他知道云姨娘死得有些蹊跷,下人们和他说都支支吾吾的,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母亲杀了云姨娘。伺候他的玉屏,原先伺候过云姨娘……顾澜找了玉屏来,诬陷是母亲害了云姨娘? 原来是这样!母亲竟然是因他而死! 因为他说了玉屏的消息,让顾澜找了玉屏来诬陷母亲! “长姐,真是如此?”顾锦荣拉着锦朝的衣袖,眼睛里蓄满泪水。 锦朝一点都不想碰到他,抓着他的手拿开,低低地道:“你不信吗?那就赶紧说我又诬陷了顾澜去,去父亲前面闹一闹,看看你二姐哭得多伤心,你不帮帮她吗?” 顾锦荣又是悲凉又是悔恨,望着长姐避开自己的手,他简直痛不欲生。 她不打算原谅自己了吗! 是他害死了母亲,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听了长姐的话,如果他不再相信顾澜,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了?她竟然是被侮辱后自缢的……还死得这样凄惨! 顾澜听着惊慌无比,顾锦朝怎么把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怎么知道自己和顾锦荣通信的! 顾澜心乱如麻,见顾锦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慌了神,上前拉住顾锦荣道:“荣哥儿,你可要相信我啊!我待母亲一向好……怎么、怎么可能害她!” 顾锦荣冷冷地盯着顾澜,哑声说:“你害了我母亲。” 看着顾锦荣从来没有过的,似乎要啖肉饮血的凶狠目光,顾澜哭诉道:“我也是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死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荣哥儿,我们可有多年的姐弟情分……” 顾锦荣咬着牙,一点都听不进去顾澜的话。 “你害了我母亲。”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一种庞大的愤怒和自责的情绪完全占据了他,他压抑得发抖,语气却还无比冷静,“顾澜,你借我害我母亲。她还病重着,你居然借我害她。” 顾澜后退了一步,她觉得顾锦荣似乎立刻就要扑上来打她,但是顾锦荣没有,他一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十分可怖。她蠕动着苍白干燥的嘴唇说:“荣哥儿,你听姐姐说……” 他突然吼出来:“你算什么姐姐!给我闭嘴,我只有一个长姐!” 顾锦荣向来没有如此的雷霆之怒,锦朝跪在灵前烧纸,看到站在顾锦荣身后的几个婆子都被吓得瑟缩了一下。她心里叹了口气,侧过头,却看到顾锦荣满脸的泪水。 到底是极致的愤怒还是悲伤? 顾澜离开了斜霄院。 她满心的惶恐,奔向了宋姨娘的临烟榭。 宋姨娘和她的丫头都被外面的婆子看起来,一个都不准出来……顾澜看了更是心惊肉跳,这些婆子可都是外院的,怎么过来看着母亲了。难怪没人过来和她说纪氏的事。 婆子倒是没有难为她,行了礼放她进去。 宋妙华正靠着大炕,目光茫然地望着面前放着的香炉。 残香幽幽,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顾澜跨进了西次间,宋妙华从斜霄园回来刚梳洗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脸却高高肿起,顾澜一眼就看到了。她忙走过去问:“姨娘,您的脸怎么了?巧薇呢,怎么不在这儿伺候您?” 宋姨娘抬头看还茫然不知的顾澜,突然觉得悲从心起,她成这样了,澜姐儿怎么办? 她喃喃地道:“巧薇、玉香她们,都被赶去外院厨房了,现在照顾我的是两个刚留头的丫头,在后面玩百索。” 顾澜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巧薇可是您的心腹,谁会罚她?” 宋姨娘看着窗扇外的草木,轻声道:“从此我就不主中馈了,甚至还不如杜姨娘和郭姨娘。我得日日在这里抄经书,也不能要太多人伺候……澜姐儿,你要好好照顾着自己。从此后你得靠自己了。” 顾澜听得都懵了,她忙上前坐在宋姨娘旁边,拉着她的手问:“您这是什么意思?父亲为什么要夺了您主中馈的权力……难不成是因为纪氏?我正想问您,您怎么不在灵前守着……”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顾锦荣暴怒的样子,不觉有些后怕,“顾锦朝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她也和父亲说了,所以才……” 想到这个可能,顾澜面色大变! 难怪,她看着处处都觉得诡异!纪氏自缢,是因为他们的诋毁。父亲要是明白这里面有母亲的推波助澜,肯定不会轻饶了她们。何况母亲在纪氏的药膳里加大黄……父亲要是知道了,母亲哪里能讨着好! 宋妙华望着自己的女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哇的一下哭出来,抱着顾澜一句话都不说。 顾澜见母亲如此,心都冷透了。母亲如此绝望,那必然是最坏的一种猜测了。 宋妙华哭了一会儿才收住了,拉了顾澜咬牙说:“就算如此,我的澜姐儿也不能被顾锦朝欺压。你得记得,以后嫁一个顶好的人家当正妻,看以后谁还会在你面前为虎作伥!” 顾澜也哭了起来,母亲不能帮衬她,如今顾锦荣肯定是和她闹翻了。她一个人得有多艰难! 在宋姨娘这儿坐了一会儿,顾澜又强打起精神,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纪氏的灵前,到时候顾锦朝要是再给她扣一个不孝的帽子,那可才真有得她受了!RS 第七十八章:操持 徐妈妈傍晚的时候带着丧书到了大兴顾家。 二夫人见了徐妈妈之后,去找了太夫人。 太夫人正在罗汉床上,由婆子服侍着喝一盅天麻老鸭汤。 听了二夫人的话,她叹了口气:“当年老四闹着要娶她,不惜和我们决裂,如今她竟然已经逝了……是谁派了人来请你的?” 当年的纪家财力、声势远不如今日,又是个商贾人家,顾家世代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同意和纪家的亲事。就是如今燕京没有人敢小觑纪家,他们这些人家也是不屑的。 二夫人恭敬答道:“是朝姐儿,说请我去主持丧事。” 太夫人问:“怎么会要你去,他们家不是有个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做的姨娘吗?” 二夫人想了想才道:“儿媳估计,纪氏的死就和这姨娘有关,恐怕是不能起头了……” 太夫人沉思了许久,才说:“我不便前往,你去也好。去和老五、老五媳妇也说一声,让他们也去吊唁……都这么多年恩怨了,再怎么也要化解的。” 二夫人应是,去了五夫人的院子。五夫人听了之后,想了想,去书房里找顾五爷。 叶限正在顾五爷的书房里看他雕核桃,一把半尖小刀,顾五爷使得灵活自如。 叶限坐在书案上看了许久,突然说:“姐夫,你这刀这样不好使。” 顾五爷雕核桃那是一绝,雕的什么苏东坡泛舟,连舟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对联都清清楚楚,这把刀也是最得他喜爱的。因而挑了眉说:“这样不好使,你想怎么改?” 叶限伸出两根素白的手指,比了一段长:“刀身做一个这样的弧,更好用力。其实用来杀人是最好的,刀尖再长些,入骨了收不住势,能把人削成两半。” 顾五爷听得汗毛直立:“你哪儿知道的?” 叶限答说:“原先教习我的师父有个喜欢兵械的,现在在四川做千户。” 顾五爷知道叶限有一些手下,这些人莫名神神叨叨的。 例如跟着叶限的某个侍卫,腰上常挂着一把奇怪的弩,他有一次想拿来看看,那人粗嘎地笑着对他说:“五爷可别动,您不会使,小心它把您穿成筛子。” 顾五爷听了难免腹诽,你天天都带着,怎么没见它把你穿成筛子? 后来他有一次看到叶限把那玩意儿拆开,里面并排放着无数根四寸来长,寒光凛冽的钢针。叶限在修整它,射穿了他正堂前面一株碗口粗的榆树……他就再也不碰叶限或者他属下的东西了。 叶限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有天赋。不过这也是,他做什么都异常的聪明,简直聪明得让人生畏。 顾五爷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到自己夫人带着丫头过来,忙擦了擦额上的汗迎过去,说:“小心身子!” 顾五爷的长子顾锦贤如今已十五了,这些年五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他心里也急。直到前两月五夫人又被诊出喜脉,顾家上下都十分惊喜。顾家家大业大,却子嗣单薄,能添一两个孙辈自然好。 叶限却不以为然,姐姐如今都三十有余了,又向来底子薄,哪里还适合生育。 他望着姐姐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外甥也皱着眉,十分不喜的样子。 叶氏并不介意,叶限就是这个性子。原先他还不喜欢顾锦贤呢! 叶氏不管叶限,拉了顾五爷的手,跟他说:“……今儿个傍晚适安顾家那边有人来说,四嫂过世了。母亲听了吩咐让我们都去吊唁一番,除了官务繁忙的二哥,别的都要去。咱们和贤哥儿说一声,也带他去。四哥家操办丧事总要个侄子后辈在……” 顾五爷脸色凝重:“都病了大半年,上次二嫂回来不是还说好好的,病情没有反复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五夫人小声地道:“……似乎是自缢的,整个顾家都惊住了。” 两夫妻说着话,却听到叶限的声音:“顾锦朝的母亲……死了?” 叶氏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拍了拍他的头:“什么顾锦朝……你也不知道避讳,竟然直呼人家闺阁小姐的名字,你要叫一声侄女的!” 叶限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的,她还不叫我表舅呢。” 叶氏转过头懒得理会他。又和丈夫商量着赶往适安县的事,派几辆马车才够,都有谁要去。 叶限听了在旁说:“我也要去,帮我排个座。” 五夫人实在是恼他了:“你去做什么!” 叶限却不和她解释,只说:“您帮我排个座就行,我还有几篇字没抄,先回去了。”他外祖父如今想磨练他的耐性,让他每日练十张玉版宣的小篆,一写起来就不能断,凝神静气,不然极容易晕墨。 五夫人点头算是应允了。和丈夫说定后,又和二夫人连夜商量好了,带着祖家的人往适安赶去。 …… 顾锦荣跪在纪氏灵前给她烧纸,他默默地哭了一个时辰,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灵堂这么静,他压抑得浑身发抖。 火盆里跳动的火光,飞出的纸钱灰慢慢飘着,满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锦朝觉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会儿。 顾锦荣看到锦朝起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又看到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长姐嫌弃。缩了缩手紧紧揪着锦朝的衣袖,喃喃地说:“长姐……” 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开。” 顾锦荣被她一说,连忙松开了手。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纸灯笼,挑在房檐下。天色漆黑,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顾锦荣很快跟出来,锦朝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转身往抄手游廊走,顾锦荣一直跟在她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锦朝终于停下来,顾锦荣连忙走上前,目光悲凉又可怜。 “长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如此轻信顾澜的话,恨我害死了母亲!”顾锦荣说着又哭起来,“我自责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长姐,我从此后就只有你了,没有母亲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点……我想好好改过,我……”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承诺,或者说他现在有多么怨恨顾澜。但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现在很孤独,没有顾澜也没有母亲,同时他又自责得恨不得去死……他想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长姐的信任,想要弥补母亲的死。 顾锦朝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荣哥儿,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该怎么做。”顾锦朝跟他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的。” 顾锦荣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锦朝却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门,青蒲已经在等着她了。跟她说大兴的顾家已经连夜派了人过来。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顾五爷也一并来了,同来的还有顾锦贤、顾锦潇和长兴候世子。 不过顾德昭已经在花厅见了他们,又聊表了谢意,二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纪氏的后事。除了小殓,还有大殓、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观请陈道士过来。其他人则都去了纪氏灵前上香。 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处协助二夫人。 顾德昭安排完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肯离开斜霄院。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旁边李管事怎么劝他休息他都不听,忙让丫头过来找正在和二夫人说话的顾锦朝。 锦朝心里十分气恼,赶来见了对旁的李管事说:“他要是不愿意,您打晕了拖回去!” 顾德昭坐在锦杌上,精神十分不济:“朝姐儿,你不用担心我……” 锦朝却笑笑:“我不是担心您。您不过是觉得母亲死了您太自责,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在我看来,这却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您想病倒给谁看吗?给我看还是给母亲看,或者是给前来的宾客看?” 顾德昭听了沉默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阁。 锦朝松了口气,又去了回事处和二夫人商量着母亲的棺材应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纸马铺买做好的棺材,品质难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说:“……走的时候你祖母嘱咐过,若是没有合适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对母亲的芥蒂了,毕竟人都没了。锦朝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顾锦朝一天一夜没合眼,却一点疲乏都没有。除了哭过而红肿的眼眶,倒是显得格外坚强。还帮着料理这些繁琐之事,竟也显得十分熟练。 她又想到了在纪氏灵前哭的顾锦荣,看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和赞赏。 谁优谁劣,一眼就能见分晓了。RS 第七十九章:逼迫 宝坻离适安是最远的,纪家接到纪氏的丧书,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纪吴氏又惊又哀,忙要亲自坐了马车赶往适安,大舅母宋氏和纪昀的妻子刘氏也随着纪吴氏前来。 锦朝听说外祖母前来,到了垂花门迎接。 外祖母下了马车,连轿凳都不踩,直走向锦朝问她:“你母亲究竟怎么了?” 目光十分严厉,却掩饰不住哀痛。 锦朝见了外祖母担忧的样子,这些天强忍的情绪又忍不住了,抱着外祖母就哭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外祖母说母亲的死,说她是被小妾和父亲逼死的?是自缢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听这些呢。 纪吴氏拍着锦朝的背安慰她,见她如此伤心,这几十年没哭过的人了,也落了眼泪。 但是事情是瞒不住的,锦朝请外祖母往斜霄院走,尽量平淡地说了一遍母亲的死。听完锦朝的话之后,纪吴氏微眯了眼睛,语气冰冷如刀:“朝姐儿,你父亲在哪儿?” 顾德昭听说纪吴氏来了,忙从大炕上起来。来通传的李管事刚说完,外面小丫头就进来了。 “老爷,纪家的太夫人已经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 顾德昭忙整了齐哀服的衣冠到花厅去。 看到他走过来,纪吴氏也向前来。顾德昭还没来得及喊母亲,纪吴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顾德昭立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他堂堂一个五品户部郎中,谁敢轻易打他,而且还是打脸!但是看着纪吴氏的愤怒又悲伤的目光,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吴氏指着他的脸骂:“你说过你要好好照顾晗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宠妾灭妻!怎么没有御史去参你一本,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你让朝姐儿被欺负也就算了,你竟然逼得晗儿自尽……你究竟想干什么!当年你娶她时说的那些话还能当真吗?亏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德昭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女儿还在纪吴氏身后看着自己,他脸色灰败:“母亲……您怎么打我都行,是我的错!我宠妾灭妻,我……我愧对湘君……” 纪吴氏冷笑:“你倒是聪明了,这么说就完了?你那个妾室我都不屑问,要不是有你纵容,她能嚣张到如今这个地步?光让她抄抄经书就完了?要换了是我,非削了她的头发让她去尼姑庵不可!” 顾德昭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止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做什么挽回湘君的死……母亲,您若高兴,踢我几脚都成……”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狼狈又不知所措。 锦朝看了忍不住闭眼叹气,父亲这个性子……难怪最后到死都只是个郎中!要不是有林贤重和纪家,他恐怕连这个郎中都坐不稳! 纪吴氏冷冷道:“我踢你做什么!晗儿已经去了,今儿你听我老太婆一句,你要是再敢让姨娘庶女之流动朝姐儿一根汗毛,我纪家拼了所有都要和你鱼死网破!” 顾德昭听了这话,颤抖地点了头:“您放心……真再有那天,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纪吴氏带着锦朝离开了鞠柳阁。 她到纪氏灵前上了香,又和锦朝去了内室。握着她的手道:“……有今天的结果,却也不是全怪你父亲,我骂他几句,不过是想骂醒他。你母亲的性格便是如此,也是怪我,当年没亲自教养你母亲,让你曾外祖母教得她柔弱成这样……” “你不要太恨你的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授你发肤之人。那个姨娘既然如此到了这地步,也算是你父亲还有点良心……朝姐儿若是不开心了,尽管来通州找外祖母,外祖母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锦朝听着纪吴氏的话,忍不住把头轻轻埋在她的膝上,闻着外祖母身上淡淡檀木的味道闭上眼。不论怎么说,外祖母还是为她思量最多的人,最周全的人。外祖母说的这些她都明白,母亲死了,但是她和弟弟还要好好地下去过下去,总不能真的永远不理父亲。 纪吴氏一时也没有说话,抚着锦朝的发,目光爱怜。才十多岁的年纪就没了母亲,这孩子也是苦…… 想到锦朝受的这些苦,她就忍不住想把锦朝纳到自己羽翼之下,好好护着她,毕竟是她看大的孩子。只是经了纪氏的死,想让尧哥儿娶她,也要一年守孝之后了…… “那个妾室,叫宋妙华是吗,她现在住哪儿?”纪吴氏淡淡地问锦朝。 锦朝看着祖母冷厉的目光,心中顿悟她是想帮自己除了宋姨娘。她笑着握了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不用忧心此人,我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纪吴氏笑笑:“我做事便喜欢果决,不想留她性命碍眼!我和你父亲说的那些话,便是想让她永不起复,削了头发送到尼姑庵,这可不是吓唬顾德昭的!” 锦朝觉得折磨人,应该慢慢的,痛苦要长久才好。外祖母却不一样,她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外祖母握紧她的手,语气哀绝:“……不论怎么说,我也要为你母亲报仇的!宋姨娘你不用管,我来替你解决,你看好顾澜就成,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锦朝便不再说什么。外祖母心里是非常看重母亲的,母亲这样死,她总要做些什么。 两人在内室说着话,采芙过来禀报:“……杜姨娘在夫人灵前哭晕过去了,小姐不然去看看?” 外祖母挑了眉:“这个杜姨娘如此重情义?” 锦朝觉得有些奇怪,杜姨娘平日里谁都讨好,母亲死了,她也不该伤心成这样才是。 锦朝想了想便对外祖母说:“不如咱们也去看看,这些年两位姨娘也是安分守己。” 纪吴氏点头,和锦朝一起去厢房看了杜姨娘。 杜姨娘躺在石蓝色金攒丝的菱花纹靠垫上,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萎靡。郭姨娘陪在她身边,看到锦朝和纪吴氏前来,行了礼道。“……杜姨娘守了一天一夜,近几日又正是热的时候,许是中了暑气。” 锦朝见杜姨娘盯着承尘久久说不出话,吩咐了丫头给杜姨娘煮了消暑的汤。说要是等一会儿再不见好转,便去请了柳大夫过来。 看完杜姨娘后,又和外祖母一起出了西厢房的门。 灵堂还有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五夫人在一旁照应着。顾锦荣和几个妹妹都跪在灵前烧纸,两个堂兄则一左一右烧纸马。一个穿着月白斓衫的少年站在灵前背着手,皂色衣带垂落身侧,神情淡淡的,面色如玉秀美,风姿无双。 外祖母见了便道:“这少年人是谁,若是顾家堂亲,怎的也不着丧服?” 锦朝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更只是睡了两个时辰,早忙得忘了叶限也来了。萧先生也不用请了,倒是还要找他说一声。她想了想,和外祖母说:“是长兴候世子爷……五叔娶了长兴候嫡女,因此算和母亲同辈,我要喊一声表舅的。” 外祖母看了他许久,才静静地道:“这人……实在不可小觑!” 锦朝当然知道叶限不可小觑,只是不知外祖母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奇问了一句:“外祖母怎么得知?” 外祖母说:“你看往来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会看他一眼,他却动都不动,目不斜视。一点都没有避讳或是不好意思……要么是他习惯了,要么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两种都很可怕。” 锦朝正和外祖母说着话,青蒲走过来了,跟锦朝说:“……临烟榭的婆子过来说的,老爷带了两个婆子去临烟榭,要剃了宋姨娘的头发送她去静妙庵……宋姨娘不从,砸了许多东西!” 锦朝和外祖母对视一眼,纪吴氏笑笑,冷声道:“你父亲也是愧疚极了,这事轻易就去做了。既然如此,不让她从了,我也愧当了纪家这么多年的太夫人!” 纪吴氏拉了锦朝的手,带着宋妈妈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去了临烟榭。锦朝想了想,让青蒲去请绣渠过来,既然要算账,总要新的旧的一起算到宋姨娘头上,让她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到临烟榭的时候,果然什么东西都砸得遍地狼藉,宋姨娘被两个婆子压在大炕上,形同疯妇:“你们敢这么对我……放开!老爷,你竟然能绝情成这样!纪氏做了那些事,我没说谎!是你自己心虚,你想拿我顶了你的错……你休想!我不会去静妙庵的!” 顾德昭在旁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宋妙华这是什么话!但是他听了却更有几分心虚,他也说不明白宋姨娘到底说对了他几分心思。 老爷没有下令,两个婆子都不敢用重手,眼见着宋姨娘就挣脱了婆子的手,扑到顾德昭面前哭道:“老爷,品秀伺候你十六年啊!不过是因品秀犯了小错,您就要这样绝情吗?您对夫人已经绝情了,难不成还要对品秀如此绝情!” 纪吴氏跨进门,刚好听了这话,冷笑道:“你倒真是会讨巧!对你绝情,那才是对晗儿的柔情!你伺候顾德昭十六年算情深意重,我的晗姐儿伺候顾郎中二十年算什么呢!” 顾德昭挥手让两个婆子把宋姨娘拉过去,宋妙华哭得十分凄惨,她才不要去静妙庵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她才不要离了这荣华富贵!她更不要让澜姐儿离了母亲!RS 第八十章:有孕 两个婆子毕竟是力气大,却也按不住宋妙华发疯的劲头,宋妙华挣了婆子的手,苦苦哀求着:“老爷,妾身帮你照看内院,帮你生育了澜姐儿,产后操劳,还落了病根!你不能这样绝情!” 宋妙华生澜姐儿的时候落了头风,常会发作。她发作的时候,一向是顾德昭在旁陪着,素日也怜惜她身为嫡女,却要受妾室的苦。 顾德昭不由得有些动摇,把宋妙华扔在临烟榭自生自灭就好了,又何必真逼她去做尼姑!她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舍得剃了发!怪他当时在鞠柳阁苦苦思索,觉得要给纪吴氏一个交代,才带着人来了临烟榭,如今看宋姨娘如此不顾一切哀求他的样子,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忍…… 锦朝便走向前,笑着道:“姨娘管内院,倒真是管得好啊!管得和阖府上下都沟通了,还勾结了回事处害我母亲!生育澜姐儿,却把她教导得敢在背后嚼舌根,敢挑拨我和荣哥儿的关系。您产后操劳,怎么没想着当年母亲怀着孩子,还要办你和父亲的亲事,后来病得如此重!和母亲的病比,你又算什么?” 宋姨娘从来不知道顾锦朝的口才这么好,堵得她话都说不出来! 锦朝让绣渠过来,笑着问宋姨娘:“姨娘还记得绣渠吗?因她无意听了你和顾澜说话,你便让婆子把她绑去了偏院,打得她浑身是伤,幸而被我发现救了。” 宋妙华冷冷地瞪着顾锦朝,脸色惨白,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竟然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若是平日,这点事自然不算什么。但是自己现在被顾德昭厌弃,一点小事就能让她翻不了身! 顾德昭听了,也十分惊讶地看着宋妙华。虽说丫头的性命不重要,但是如此行径,实在是和宋妙华温柔贤淑的形象不太符合!他忍不住问绣渠:“你真是原来伺候宋姨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绣渠挽起一截衣袖,她腕上有一道深深的鞭伤,早已经结痂脱落,却十分怵目惊心! 绣渠放了衣袖,轻声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本是宋姨娘屋里服侍的,无意听了宋姨娘和二小姐密谋着说大小姐的不是,才被宋姨娘绑去偏院打了半死,要不是大小姐救了奴婢,奴婢定是活不了了!” 顾德昭十分震惊,再看宋妙华便没有了一丝的同情。 他本来以为她是温柔娴淑的……却不想暗地里也是要吃人的蛇蝎毒妇! 宋妙华听了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你根本没听到我和澜姐儿密谋害顾锦朝!你和顾锦朝沆瀣一气,是想来报仇的!”这丫头虽然听到了她们密谈,但当时她可没说过顾锦朝什么!这些话肯定是顾锦朝教她的,要她来诬陷自己! 顾德昭听了心里更冷:“报仇?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了。” 绣渠行了礼道:“老爷明鉴,奴婢说的绝无假话,要不是奴婢听了这些话,宋姨娘怎么会这样害奴婢。我和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却说还是算了,给宋姨娘一个改过的机会……谁知……谁知宋姨娘便做了后面那些事……” 宋姨娘惯是会污蔑别人,哪里听过别人这样污蔑她!不由得怒从心中起,往绣渠扑过来喊道:“小贱人!是不是顾锦朝教你说谎的!你根本没听到什么顾锦朝的事,你怎么敢污蔑我!” 见她要扑过来,纪吴氏使了一眼,她身后的婆子便迅速上前压住了宋妙华。纪家的粗使婆子都是学过几手功夫的,顿时把宋妙华压在大炕上动弹不得!宋妈妈立刻从袖中拿了剪刀出来,笑着道:“不如奴婢先把头发给姨娘剪了,免得姨娘生了别的心思出来。” 宋姨娘见宋妈妈满脸的笑容,手上却早准备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剪刀,顿时又怕又恨,拼命挣扎! 顾德昭看了看绣渠,便紧闭了嘴不说话。 锦朝心中也有些诧异,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绣渠。 绣渠也算是懂人情世故了,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出……也许是因为她太恨宋姨娘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总是好的。 那头宋妈妈手中的剪刀咔擦一声,宋妙华的一络头发掉了。宋妙华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看着头发落地,心里越来越惶恐,难不成她这一世真是要去尼姑庵熬到老?她不想,她一点都不想!突然有一股十分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她忍不住俯身干呕着,不过这几日已经没有进食了,什么都吐不出来。 宋妈妈的手停顿了一下,宋妙华一直在作呕,吐得脸煞白,根本止不住。 旁的两个婆子看了许久,眉头都皱起来了。她们又看了看纪吴氏,似乎很是纠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走到顾德昭身边,说道:“回禀老爷,奴婢看姨娘这不像是一般的吐……似乎是……有孕之人作呕……” 有孕? 锦朝眉一皱,不会这么巧吧!她看了一眼外祖母,纪吴氏正皱着眉看宋姨娘的样子。 顾德昭听了顿时睁大了眼:“这个时候……怎么会……” 纪吴氏心中已经有几分确定了,叹了口气道:“既然看似有孕,不如请了大夫来诊断。今天这便算了,宋妈妈,你去请段掌柜过来。”她向顾德昭解释,“……是我药铺的掌柜,颇通医理。” 顾德昭心中一跳,纪吴氏带一个药铺的掌柜过来,究竟是为了何?难不成她最开始就怀疑纪氏是被他们给害死的? 他心里这个念头闪过,自然说都不敢说,点头道:“劳烦母亲了。” 宋妙华劫后余生,却喘了很久的气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小声地哭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的月信迟了小半月,只是这几日哪有心思顾及这个……要是她真的怀孕,是不是就不用去尼姑庵了?那顾德昭呢……他会不会原谅自己,有朝一日,她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见顾德昭依旧不看她,她心里却骤然一冷。 段掌柜很快就过来了,给宋妙华把了脉,对纪吴氏回禀道:“……是有了身子,不过只有大半月,脉象不明显。近日怕是多有惊悸忧思,胎像不稳,得加以调理。” 纪吴氏点了头,看向顾德昭。 这是要他拿主意的事。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他真没想到宋姨娘会在这个时候怀孕。但是即便知道她怀孕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虽然他渴望孩子很久了。只是想到纪氏死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钝痛感。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怎么说,也要等宋姨娘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顾德昭看也不看宋姨娘,而是对两个婆子道:“既然有孕,那剃发就先算了。”又道,“我会派了婆子过来照顾你,澜姐儿的小厨房现也归你用。”却也不提宋妙华原来那些丫头、婆子的事,看样子是不打算松口了。 宋妙华不由得黯然,但随即她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如果她能生下庶子,这些都是好说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 锦朝却看到了,心里冷冷地想,宋妙华也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是她生下庶子又能怎样!她这样的德行,父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庶子放在她身边养,何况只要孩子一生下来,那就不是她的了! 她却也没说破,跟在父亲和外祖母身后出了临烟榭。到了斜霄院,外祖母果然淡淡问起这孩子的事:“……不知你是想由谁来教养着。宋妙华可免了尼姑庵修行,却不能再抚育孩子了,她的德行,恐怕要再教出一个顾澜来!” 顾德昭这倒是回答得快:“……自然不会给她养育,澜姐儿由她养大,我已经是十分自责了。只是湘君这一死,我想为她守制一年,是不会再娶继室的。” 纪吴氏听了很是满意,又说:“宋妙华德行太差,肯定不能养育孩子。我看她还是没有心死的,你得想着这孩子的事,它一出生就要抱离宋妙华身边……” 顾德昭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母亲放心,这事我不会再心软了。实在不行,孩子便由我亲自抚养。总不能让孩子跟着两个姨娘长大……”教养孩子,那是主母的事。但是过了纪氏的事,他一点都不想再娶继室了。只是这样一来,内院的大小事务又不知道谁能管了。 锦朝沉默不语,她不赞成宋姨娘的孩子由父亲教养。 父亲容易心软,现在言之凿凿,到时候被宋姨娘一求,又忍不住把孩子给了宋姨娘怎么办。要是个女孩也罢了,要还是个庶子,还不让宋妙华翻天了!而且父亲亲身养育了顾锦荣,顾锦荣又是什么个样子。这孩子虽然是宋妙华生的,但她不过是个妾,孩子自然是顾家的!要是教养得好,孩子与宋妙华疏离,更能让她心痛! 倒不如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反正自己是暂时不打算嫁人。 锦朝想了想,和父亲说:“宋姨娘的孩子生下来,倒是可以先养在我这儿,帮您教养着。现如今宋姨娘不能管事了,几个姨娘身份也不够,父亲不如派了母亲院里的徐妈妈先管着内院,挂着我的名义。其他的事等日后再说。” 纪吴氏听了,赞赏地看了锦朝一眼。把宋姨娘的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这倒是个好主意,反正日后朝姐儿是要嫁给尧哥儿的,纪尧倒也不会介意这些。到时候若是不便,那孩子也可以在纪家长大,到一定年龄再回顾家就是了。 顾德昭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你愿意就好!这样是最好的。” 朝姐儿如今懂事明理,帮着看孩子自然最好。徐妈妈挂了她的名义管内院,倒也不错。现如今他要守制,这也是最好的安排了。 锦朝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母亲死了,徐妈妈就是自己的人了,这样就是把内院的事宜握在自己手中了,到时候看顾澜凭一己之力能不能翻起什么浪来。至于内院里宋姨娘的人,不服的现在敢来撞她试试? 她原先手段太弱了,如今她是被激怒了。RS 第八十一章:入殓 头七过后就是大殓。大殓之前纪家两个舅舅也从通州赶来上了香,纪氏的墓地选在西翠山,又请陈道士卜宅兆葬日,定了五月十七日出殡。出殡之前要谢孝,设酒宴招待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 这些事也不能让二夫人操持,就是徐妈妈以锦朝的名义管着。顾锦荣穿着胸口缀了麻布的淡青色直裰,憔悴地到了席间答谢亲友。锦朝看了他一会儿,顾锦荣虽然憔悴不堪,倒也没有颓唐。 ……那还是好的。 锦朝望了望宴席中的父亲,独身一人往斜霄院去。 灵堂撤去,母亲房里的东西都收走烧了,她毕竟是凶死的。锦被、大迎枕、帷幔,都已经没有了。房间里空落落的,锦朝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黑漆的家具,看着阳光一丝丝漏过槅扇,一丝丝斜着消失了。 母亲是不是也这样一日日等着,和她前世在偏院的日子何其相似。 锦朝看着自己的手,她忍不住十分黯然。以为自己重生了母亲就不会死,但是母亲还是死了,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忙碌,甚至觉得自己也淡忘了母亲的死。 锦朝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内室连放在小几上的一个青釉白瓷的梅瓶都收走了,那是母亲最喜欢的梅瓶。床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结了络子的香囊还挂在床柱上。锦朝把香囊解下来捏着手里,这是那天除夕,她吃了两粒金豆子要给母亲祈福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住过的内室,突然觉得心中发堵。 母亲的死,其实也有自己的责任。明明知道宋姨娘一直居心叵测,还给了她那样的机会来伤害母亲。看到母亲死的样子,她除了对锦荣和父亲的怨恨,也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锦朝深吸了口气,合上了内室的门。母亲的仇她慢慢来报,母亲生前自己不能保护好她,那也要好好惩治那些害死她的人! 锦朝走出斜霄院,正好看到湖榭边开着母亲喜欢的玉簪花,玉一般细长的花朵掩在叶间,馨香淡淡。她走上前去看,小的时候母亲来纪家看她,总是摘了玉簪花穿了小串,放在她房间里生香。 锦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要她还活着,关于母亲的记忆就不会死亡,似乎母亲是没死的。 她还思念着她,想着她们原来做的那些事。既然母亲已经不能复生,她总要活下去的,不仅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绘声绘色的。 她看着花一时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人急急往后拉了一把。 锦朝突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香。 母亲身上也有淡淡药香,十分相似又很温和的味道。 她十分惊愕地转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是叶限,手正拉着她的衣袖,那股药香从他身上隐隐可闻。 她瞬间就退后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叶限。这可是顾家的内院,他是远房,又是男子,怎么可以随便进来!而且还拉了她! 叶限放开她的衣袖,皱着眉说:“你在这湖边干什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吗?” 锦朝抿了抿嘴,又有些想笑,行了礼道:“表舅来做什么?” 她往叶限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他还带着自己的书童,心里松了口气。要是旁人看见他们独自在内院见面……那可就说不清了! 叶限在酒席上无聊,就想着来找顾锦朝,萧先生的事总要和她说清楚的。酒席上找不到他,他就带了书童往内院走来,这时候前院正忙着,垂花门也没个人看着。没想进来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湖边,他还以为顾锦朝要想不开呢…… ……毕竟她母亲刚死。 不过看她的样子,该是自己误会了。 叶限把手拢到袖中,跟她说:“不过是来和你说一声……萧先生昨日到了真定内,你要是想见见他,那也是可以的……你母亲死得有些不寻常,让萧先生看一番也好。” 锦朝摇摇头道:“倒是麻烦了萧先生一趟,如今却是不必了……不过还是多谢表舅了。”她行了礼,想告辞离开。 叶限却懒懒地道:“他本来也是要来燕京一次的,还要向我祖父请教一些事,倒也不是麻烦。”话锋一转,叶限又好奇问她:“没想投湖,你刚才站在那儿做什么?” 锦朝微微一愣,她抬头看叶限的脸。如玉的秀丽,眉眼十分细致。他总是穿着相似月白的斓衫,这种人一向是性格执拗的。她想起叶限前世做的那些事,不由得觉得还是离他远一些好……当年的叶限,人人闻风丧胆,手段狠辣,谁不小心得罪了他,一命呜呼那是轻的。 只是叶限也是才气十足,他父亲当时已经不再了,外祖父又逝世。他一个人能撑起整个长兴候家,给长兴候家无限的繁荣昌盛。这样的人,她更不愿得罪。 何况叶限在母亲的病上帮了自己良多。 锦朝笑笑:“只是看这花罢了。花无百日红,趁着还开得好,也驻足欣赏一番。” 锦朝还是行礼走了,叶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眉一挑对身后的书童说:“回去给顾家大小姐送一盆仙人掌去,她嫌花开得不久,那东西好养活,又活得久。” 书童啊地愣了,这仙人掌是西域传来的,不过是柳叶胡同的长兴侯府种着几株而已,那可是十分罕见的!他还没来得及和大少爷说什么,叶限却又往外院走去了。 书童乖巧地跟上去,送就送吧,反正只要大少爷高兴,让侯爷把整个长兴侯府翻过来他都愿意! 锦朝并没有把此事记在心上。 母亲下葬过后,她要处理斜霄院的事,除了里里外外打整好,母亲的两个贴身丫头墨玉和墨雪也到了年纪,要放出府去嫁人了。锦朝让佟妈妈给她们寻摸了良配,墨玉说的是母亲名下田庄的季管事的大儿子,墨雪说的是罗永平的侄子,去年中的秀才,家里也几亩富田。锦朝都给了两进的宅子,一百两银子的添箱。 墨玉、墨雪离开顾家也是哭红了眼,她们是由纪氏提携起来的。不过总归还是嫁的纪氏手下的人,她们原是纪氏的贴身丫头,这些人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徐妈妈是老人了,自然到了锦朝的清桐院上,佟妈妈管清桐院事宜,徐妈妈多注意内院琐事,倒也不冲突。别的小丫头婆子的都归了回事处分配。 这时,纪吴氏也该带着大舅母和刘氏回通州了,毕竟在适安耽误了这么久,通州那边的事是堆叠如山,等着外祖母回去拿主意。外祖母临走再三说了要锦朝去通州住住。 “……你院子旁的睡莲又开了,可不能不来。” 锦朝笑着应了,送外祖母上了马车。母亲死后,外祖母看上去疲惫了不少,苍老了几岁的样子。 再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锦朝明白外祖母。她虽然不说出来,也不表现出来。但是她如此疼爱母亲,怎么可能不悲恸。 那头顾澜听说宋姨娘怀孕却十分的高兴,三天两头的往临烟榭走,搬了各式各样的补品过去。 宋姨娘由两个刚留头的丫头伺候着,十分的不适,顾澜便把身边的半莲留在宋妙华那儿伺候着。这一日提了东西过来,又去摸宋姨娘的肚子,笑着和她说:“您是要给我生个弟弟的。” 宋妙华听了不由得黯然,即便她有孕,顾德昭也一直没来看过她。她对顾澜说:“你日后也少来看我一些,别惹得你父亲不高兴。你如今和顾锦荣还说话吗?” 顾澜摇了摇头,又和宋妙华说:“您不用担心。父亲反正也是厌恶我了,我来看您也没什么的。顾锦荣如今整日闷在书房抄金刚经……也没去七方胡同读书。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去找他才是自讨没趣……” 如今纪氏刚死,顾家上下都还忙碌着,顾德昭给顾澜找了个先生教她馆阁体,顾澜几日都难得能出院子。她知道因为母亲的事,父亲更是不想见她了。 顾澜倒没有十分的惊慌,母亲的肚里毕竟有孩子,纪氏一死,她又不用嫁给穆知翟了,反倒放松下来。事到如今反正什么也弥补不,还不如等母亲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到时候总是有办法的。 顾锦荣是需要别人哄着的。等他气消了自己再去哄一哄、哭一哭,也应该能缓和些。 宋妙华看女儿的神情,想了想,还是没和她说顾德昭从不来看她的事。 过了一会儿,半莲熬的虫草乳鸽汤拿上来了,宋妙华接了之后看了许久,问顾澜说:“虫草是你带来的?” 顾澜点了头道:“您怀这胎底子弱,需得好好补补。” 又说:“您如今被夺了势,但也不是十分要紧。您肚子有父亲的孩子,又操持内院这么长时间,那些管事也不敢怠慢了。这是我找回事处的管事拿的东西……父亲并没给这些东西,似乎也是不想给您的。倒是纪氏生前纪家送了许多名贵的滋补药材,都放外院的库房里没动,是没有入府上的册子的,他正好拿来孝敬您。” 宋姨娘点了头,回事处的管事一向待她忠心。看了一眼站在旁的半莲,宋姨娘和顾澜说:“……你打听着巧薇的消息,我还是她伺候着最好。” 顾澜笑着道:“您放心,我明儿就去找随侍处的管事问一声。”RS 第八十二章:收拾 徐妈妈来找锦朝时,锦朝正由佟妈妈协助着,清理母亲嫁妆里头的田产房契。 她没有嫁人,这些自然还轮不到她管,只是顾德昭如今是不会反对自己女儿做任何事的,宋妙华更是困在临烟榭什么都管不着。锦朝自然把母亲的嫁妆接过手管着。 前世母亲的嫁妆是宋姨娘收去管了,没几年就把油水全部吃到自己腰包里。 锦朝看着佟妈妈送来的东西,不觉有些头疼。母亲这些东西,以后也是分给自己和锦荣的。她出嫁的时候纪家给了许多陪嫁,这些年外祖母又时常补贴,母亲的私房那是相当丰厚的。 各处的田庄有十数个之多,房契除了宝坻的一条街、三河的几个米铺、绸缎铺子,还有开在大兴和宛平的成衣铺、香料铺、酒楼茶家,几处宅子。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纸坊,两个酒坊…… 光凭着这些东西,每年的进益都是上万两银子!母亲除了赏人大方些,别的时候可看不出有如此多嫁妆的!而且估计母亲平日也是随意打理着,商铺的收益多年没有变过。 锦朝拿着一叠田庄铺子下人的卖身契文书,一时陷入了沉寂。 她也真是傻,原来竟然把这些东西白白交给宋姨娘!要是母亲的嫁妆当初能为自己傍身,也不至于后来如此落魄,还需要别人的接济才能活。 锦朝前世管理这些东西的经验不够,当时她收过母亲的嫁妆的时候,早就被宋姨娘里里外外的啃空了,见罗永兴管绸缎铺子好,她就让罗永平做了大掌柜,也算是救了这些商铺。 只是术业有专攻,罗永平管理丝绸铺子是不错,别的东西就欠佳了。 别的不说,单说米铺,陈米和新米什么时候放好赚利,从江西、湖广、浙江来的米,怎么定价收购,怎么运粮储粮,非得要有经验的掌柜才做得好。 锦朝叹了口气,她还是得抽空去通州,请教外祖母这些事才行。 正是这个时候,徐妈妈拿了一本册子进到西次间。 “……您让把夫人库房里头的东西清一遍理了册子,奴婢前几日去做了,拿来给您看看。” 锦朝接过徐妈妈递上来的册子打开看。她库房里头的东西就多,母亲的金银珠钗这些到不是很多,多的是绸缎瓷器,或者是名家画作,还有些紫檀或者鸡翅木的家具。也都是值钱的东西…… 前世她没看到过母亲库房中的东西。锦朝突然想起来! 那时候纪氏死,她忙着伤心落泪,别的什么都没注意到。这些库房的东西是谁收走了?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那也是几万两银子的! 锦朝问徐妈妈:“这些东西,若是我不清点,父亲会过来收吗?” 徐妈妈摇摇头道:“老爷倒是从来不管夫人的东西,估计会派了回事处管事过来点了,入前院的库房吧。等着您出嫁的时候,按理这些全是您的添箱。” 她当年嫁到陈家,抬了一百二十担嫁妆,妆台、千工床、朱漆红橱都有,但绝对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那个回事处的孙管事,是宋姨娘的人…… 徐妈妈迟疑了一下,和锦朝说:“说到回事处……奴婢倒还有事想和大小姐说。” 锦朝点头示意徐妈妈说下去。 徐妈妈道:“太夫人常派了人送东西到府上来,有时候不会入夫人的私库,就直接收到回事处的库房里,奴婢想着这些东西也该收起来,就去回事处问。里头的孙管事却说,府上的东西早已和夫人的东西混了,他也说不出来哪样是哪样……奴婢说不如拿了册子出来对,孙管事却说册子已经找不到了……” “……但奴婢在回事处多时,分明看到二小姐来回事处拿了纪家送的药材走了,孙管事的册子就放在旁的柜子里,只是不愿理会奴婢罢了。奴婢后来打听了,那些药材送到了宋姨娘那里,说是宋姨娘身子虚,要好好的补。” 锦朝听了有些气怒,手中的册子也合上了。 母亲才死了多久,这些管事就敢不把徐妈妈放在眼里了,徐妈妈打着她的旗号去清点母亲的东西,他们竟然也敢搪塞她! 母亲的滋补药材,凭什么顾澜想用就去取了用!宋姨娘害得母亲死了,还想用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她也不怕吃了遭报应?这孙管事莫不是想着宋姨娘肚子里还有个种,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吧! 不过想想倒也是,阖府只知道宋姨娘有孕,主中馈都交给了大小姐代做,谁知道宋姨娘是失宠了。这些她原来的走狗,倒还是一门心思讨好她! 锦朝倒是笑了:“我倒是想去回事处,看看他们怎么搪塞我的。” 一帮狗仗欺人的奴才,她倒是有好几笔账没和他们算。 她问徐妈妈:“宋姨娘院子里那些人,都分去什么地方了?” 徐妈妈答道:“都是奴婢一手安排的,巧薇分到桐若楼洒扫浆洗,玉香分到罗姨娘屋里伺候,别的三等丫头和婆子多半分去随侍处了。” 锦朝点头笑道:“您去把玉香找过来吧,我有事吩咐她。” 母亲药里的大黄,是罗六加的。但是现在想想,那罗六要是没有上头人的同意,会胆子这么大?孙管事是宋姨娘的人,前世母亲库房里的东西,是不是也由他给了宋姨娘? 她要是不惩办了这孙管事,以后还怎么让这府里的人服她!总要以儆效尤的。 徐妈妈应诺去了,去罗姨娘的静安居找了玉香过来。 玉香穿着三等丫头的青布上襦,素白的挑线裙,面色十分憔悴,头上只饰了一只简单的木笄。 玉香跪下行了礼文案,锦朝看了她许久,才问:“玉香,静安居你觉得如何?” 玉香咬了咬嘴唇,眼眶一红。 她在静安居怎么讨得了好!都是徐妈妈故意把她安排到静安居的!那静安居里有一心想讨好顾锦朝的罗姨娘,两个对顾锦朝忠心耿耿的丫头,还有受了锦朝恩惠的马房的婆子! 这些人都知道宋姨娘和顾锦朝的恩怨,又知道她是宋姨娘的心腹之一,怎么可能对她好! 去静安居的第一日,她就被安排睡在最狭小潮湿的下房,她的首饰全被那两个马房的婆子拿走了,说这是她孝敬的。院子分明是马房的婆子打扫,却全部推给她做,要是她没做好,罗姨娘身边的晴衣、秋葵还要训斥她,说是她的错。 这样的欺辱也就罢了,罗姨娘说想喝燕麦乳粥,让人买了皮燕麦回来,要她一粒粒地把燕麦都剥出来!两只手都剥得见血了才剥了小半袋,熬了粥端到姨娘面前,她又突然不想吃了,随手递给旁边伺候的婆子喝。她眼睁睁看着婆子喝燕麦乳粥,自己忙活了一整天,却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这样折腾下来,没几天她就耗不住了。 玉香不说话,顾锦朝自然也什么都明白,她要是能在静安居呆得舒服就怪了! 锦朝对她道:“你原是伺候宋姨娘的二等丫头,本不该做三等丫头的活计。到如今这地步,你心里应该明白,这不过是跟错了主子的事。现在想改还是来得及的……我会让你做一件事,你要是愿意,我就重新分你去随侍处,另还给你二等丫头的差事还有五十两银子,你愿意做吗?” 玉香又疲惫又茫然,原先她是宋姨娘的心腹,谁敢欺辱她?现在罗姨娘院子里七八岁的小丫头都敢随意使唤她,她们知道没有人会为她说话的。她本也是忠心护主的丫头……只是如今宋姨娘护不了她了,她总要活下去。 人总是会变的,她想自己活得更好,想离开静安居那个鬼地方! 只是对不起宋姨娘了……她心里有些愧疚,不过瞬息又没有了。 这也不算什么,宋姨娘待巧薇可比待她好多了。宋姨娘有什么危险的事,可都是交给自己去做的,她从来都不会叫巧薇去。 玉香小声问道:“只要大小姐能让奴婢离开静安居,奴婢定听从于大小姐!不知道大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锦朝笑笑:“徐妈妈,我先往回事处去,你去找薛十六,让他带了护院立刻就过去。” 徐妈妈看了一眼玉香,明白大小姐想做什么,笑着应诺去了。 锦朝淡淡地问她:“夫人还没死的时候,你在怪柳林里和罗六相会,是不是谋划着在夫人的药里动手脚。在药里加大黄,这大黄又是怎么来的,是宋姨娘给的,还是罗六弄来的。或者是有什么人帮罗姨娘……你可要一一说清楚。” 玉香有些惊愕,大小姐竟然知道大黄的事!不过如今她既然已经打算帮助大小姐,自然不会再隐瞒。 玉香想了想,向顾锦朝道:“大小姐猜得对,奴婢那个时候是奉了宋姨娘的命,和罗六说大黄的事。不过大黄并非宋姨娘拿出的,罗六平时又不出府,肯定弄不了大黄。奴婢估计是别人做的……只是奴婢也不知道此人是谁,罗六胆子丁点大,可不敢害夫人……说到底,奴婢和罗六都是奴才,做不了这事的!” 锦朝心中一动,果然如此!大黄的事并不止宋姨娘和罗六勾结这么简单。 那回事处的孙管事,应该才是真正和宋姨娘勾结的人。前世两人不仅密谋着害了母亲,还在母亲死后,把母亲私库的东西全部私吞了,一点都没有留下。这一世也是如此,不仅害母亲,还想吞了母亲留在外院的东西! 锦朝想到这里,觉得心中异常的愤怒,但是她面色却十分平静,淡淡对玉香道:“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去回事处吧……总要找人算账的。”RS 第八十三章:找茬 锦朝带着玉香和青蒲去了回事处,说要找罗六。 罗六听闻夫人逝世,已是十分惶恐。他心虚着,以为纪氏的死是因为换药的缘故,这段时候一直提心吊胆,睡觉都睡不踏实。见到大小姐亲自来找,罗六吓得跪在地上发抖,话都不敢说。 锦朝一边喝茶一边吩咐孙管事:“……前几月的时候,罗六曾偷偷摸到内院里,戏弄了内院的一个丫头,这丫头自己闷了几个月,才哭哭啼啼来找我告状的。我听着实在觉得生气,罗六是留不得的,管事还是给他一顿板子,打出府去吧!”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罗六。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先不提大黄的事,免得引起孙管事的警觉,等她把罗六的话套出来,可直接发落了孙管事。说是罗六调戏了丫头,她就能找一个突破口把罗六和孙管事都拖下水。 孙管事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大小姐……罗六在我手下做了数十年了,他的秉性本纯,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敢问那被戏弄的丫头是谁?又是何时何地发现的?大小姐又是如何知道,可是那丫头给您告了状。” 他心里对顾锦朝有些不屑,顾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今日来指责罗六,不过是来闹腾的,难不成单凭丫头的几句话就能动了罗六?等日后宋姨娘的孩子出世了,扶正成了主母,那时候还有她顾大小姐什么事! 他只当顾锦朝不懂事一样对待:“……这丫头如今在何处,大小姐也让我见见,免得平白冤枉了罗六不是。” 罗六忙点头道:“大小姐可要信奴才,奴才没有进内院戏弄过丫头!” 锦朝看了他一眼,并不说什么。而是点头道:“那丫头就在门外,她可是不敢见罗六了,管事要见,出门看看便是。”罗六肯定一眼就能认出玉香,但是孙管事在外院,他不可能见过宋姨娘的二等丫头。 孙管事朝门外看了一眼,很快出去了一趟。外面果然有个丫头等着,看衣着并不是什么受宠的丫头,由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采芙陪着。 玉香向孙管事行了礼,孙管事颔首,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香便按照顾锦朝说的,哭哭啼啼地跟孙管事说了罗六是如何调戏她的:“……奴婢在垂花门旁的院子里当差,罗六那日从垂花门旁的怪柳林里出来,戏弄了奴婢。奴婢……觉得污了自己的名声,许久都没说。只是一直心中不安,终于忍不住了才说到大小姐那里……” 孙管事面色微变,罗六几月前确实出入过内院,还是在怪柳林附近,这倒是有几分可信……但罗六看上去老实本分,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孙管事寒着一张脸。 不管怎么说,孙管事肯定是要保罗六的,罗六是为他做事的人。 孙管事问了玉香进来,顾锦朝抬头含笑看着他。 孙管事立刻拱手道:“您看这事闹得……要不我打罗六一顿,再罚两个月的月例。也算是为您惩戒他了,他日后定是不敢再犯的。” 罗六一听,忙哭喊道:“孙管事,您可别信那丫头的话,我真是无辜的……” 锦朝悠悠道:“那丫头说在怪柳林附近被你轻薄,时辰地点都清清楚楚,要是你没轻薄丫头,你去怪柳林做什么?难不成是去和别人密谋着要做什么了?” 孙管事听了顾锦朝的话,更怕她会继续说下去。咬咬牙上前,立刻狠狠踢了罗六一脚道:“狗东西,你还敢辩解!” 罗六吓得浑身发抖,一踢就扑在地上,孙管事又上来补了好几脚:“你竟然干出这样丢脸的事,简直丢了我的脸,还要大小姐来说你!” 罗六疼得不停呻l吟,在地上缩成一团躲避孙管事的拳脚。 锦朝看着便笑笑:“既然管事认定了这事,那就把罗六拉出去乱棍打死吧,免得以后府里没个规矩,得以儆效尤才行。” 孙管事顿时愣住了,这顾大小姐有这么狠? 罗六却吓得翻身坐起,连忙磕头求饶:“大小姐饶命啊!我……我真的没做过啊!我去内院,根本不是想去调戏丫头的,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啊!” 孙管事更急,上来就扇嘴巴子斥他:“胡言乱语,你给我闭嘴!” 罗六不明白他为何就翻脸了,他已经被顾锦朝的话吓住了。 锦朝搁下茶杯道:“你倒也不用急,我并不是就想置你于死地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也是明白的。你犯了这样的事,除非你做了什么事抵了自己的过错,我才能饶了你不是……” 罗六茫然了一瞬,他不懂顾锦朝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端起茶悠悠地喝了一口,说道:“你说你是冤枉的,我也是信你的……那丫头许是把你的事弄错了,你只要说是为什么进的内院,或者是谁让你去的,找人来对证了,就能洗脱你的罪名了。不然我可是帮不了你的。” 罗六听了顾锦朝的话,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大小姐根本不是因为丫头被调戏来找他的。她那是发现了大黄之事的内幕,想来找主谋的! 孙管事面色微变道:“大小姐这话是想说有人指使罗六进内院了?罗六是回事处的人,大小姐岂非在指我的不是?” 锦朝笑着挑开茶水上的茶沫,道:“看孙管事急的,我又没说是你指使的,你急个什么劲儿呢。孙管事这样激动,我说不定会觉得你心虚啊。” 罗六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孙管事,却发现他正狠狠地盯着自己,顿时禁了声不敢说话。 得罪大小姐不可怕,大小姐不过是个虚架子。他被大小姐这样说,孙管事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要是得罪了孙管事,那他才算是真的没命了…… 罗六小声地道:“大……大小姐,奴才、奴才确实是戏弄了丫头几句。但没有动手,大小姐可以定要宽恕奴才啊!” 孙管事也笑:“不过是言语戏弄丫头几句,大小姐要是如此就苛刻到打死下人。说出去于情于理也是不好的。倒不如奴才来打他一顿……” 锦朝挑了挑眉,这样罗六都能认下来,可见孙管事平日的手段有多狠了! 她凝望这孙管事,定定地笑道:“孙管事插什么话,我还有话要找你问呢。徐妈妈昨日过来问纪家送来的东西,你说东西早弄混了,册子也丢了。你平日做事就这么糊涂,这也能弄错了?” 孙管事一听竟然是这事,便道:“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东西确实是弄混了,我不能辨认才这样说的。这也并非是我在记录的,您不能赖到我头上……大小姐这样的主中馈,说到老爷那里去,您可是讨不了好的!” 他这次明白过来,顾锦朝这哪里是想追究罗六的事。分明是想来算账,论他的错处的! 顾锦朝这样实在是胡闹!宋姨娘身怀有孕,她行事就该躲避些,这样的嚣张。恐怕日后也是个受欺压的! 他心中正不屑着,就听到外面喧哗。似乎是有人正往回事处闯,还有小厮说话的声音:“……这是回事处,怎么各位带着刀往里面去……你们站住,谁准你们来的!” 随后又传来薛十六冷冷的声音:“是大小姐吩咐的,滚开!” 原来是徐妈妈带着薛十六来了! 锦朝听到薛十六的声音,便说道:“薛护院既然来了,不妨带着人进来吧。这里有小厮不守规矩,我正想您把他乱棍打死,拖去乱坟岗呢!” 罗六和孙管事均变了脸色,顾大小姐竟然是带着纪氏生前那队护院来的!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真想把罗六打死? 薛十六带头走进来,腰间还别着一把刀。他长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般,罗六一看吓得腿都软了……谁不知道薛十六是纪氏从通州的薛家武馆带出来的!顾家几个护卫都打不过他一个! 薛十六沉声问道:“大小姐说的可是这个奴才?”他手指向罗六,好像就等着顾锦朝一声是,立刻就扑上去打死罗六一样。 罗六惊恐地看了一眼薛十六,突然抱着孙管事的腿哭道:“孙管事,您可要救我啊!我不想被打死!” 孙管事面色阴沉地看着顾锦朝,过了好久才淡淡地道:“大小姐,如今宋姨娘正是有孕的时候,您这样行径,岂不是要扰了姨娘和老爷的行径。您可得好好想想。”他想警告顾锦朝,她要是个聪明的,就知道不该动宋姨娘的人! 锦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你还指望着宋姨娘替你撑腰不成?现在顾家哪里还有她宋姨娘说话的余地,孙管事也太不会审视夺度了。既然如此,我也不阻拦你,你现在就派人去临烟榭说一声,看宋妙华敢不敢说半个字!” 孙管事心里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宋姨娘虽然被罚……但是她有孕,那可是前途无限的! 他不语许久,才叫了一个小厮去临烟榭通传宋姨娘。 顾锦朝慢慢喝着茶,去临烟榭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面色惊恐地和孙管事说:“……临烟榭外面有婆子守着,根本进不去。我在旁看了一眼,里面竟然只有两个小丫头在,也不见人伺候,奴才看都没看到宋姨娘……”RS 第八十四章:惩罚 孙管事面色大变!不可能啊,宋姨娘不是才身怀有孕,怎么会被看管起来,还没有人伺候! 锦朝淡淡地道:“孙管事可能不知道吧,母亲并非简单的自缢,是宋姨娘害死了我母亲,被父亲禁足了。别说她现在怀着孩子……就是她真的把孩子生下来,那也是不能翻身的。” 这事孙管事自然不知道!但他也拿不准是不是顾锦朝随口说的。 但是罗六听了是真的怕了,又看到薛十六正虎视眈眈看着他,吓得忙爬到锦朝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大小姐,我说了!我都说!去内院不是我想去调戏丫头,是有人指使我去的!您可一定要饶了我啊,不要让薛十六打死我啊!” 被这么一吓,罗六终于松口了! 锦朝继续问他:“是谁指使的?他想让你去内院干什么,你一五一十给我好好说清楚。” 孙管事听了就想扑上来捂住罗六的嘴,却牢牢被薛十六和另一个护院按住,他不停地挣扎,威胁罗六:“……你什么都不准说,你不想活了!” 罗六瑟缩了一下,又飞快道:“是孙管事指使的!宋姨娘想害夫人,就派了自己的丫头玉香在怪柳林和我见面,要我传消息给孙管事,在夫人的药里添加大黄!奴才总共去了四次,孙管事前前后后在夫人的药里加了大半年大黄……奴才原本也是不忍的,这都是孙管事威胁的……” 孙管事听得目瞪口呆,这狗东西竟然真的全说了!他全说了! 罗六还没说完,他继续道:“大小姐说夫人册子的事,其实夫人的东西都是另外收起来的,册子也还在。是孙管事想……” 锦朝却接到:“孙管事想私吞了母亲的东西,才对徐妈妈谎称东西弄混的,是不是?” 罗六有些茫然,孙管事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吞府里的东西。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忙应承着点头:“就是如此!孙管事想私吞夫人的东西,才说自己把东西弄混的!” 孙管事听得额头青筋都跳出来,夫人的药他是动过手脚,但是这事是顾锦朝有心要污蔑他! 孙管事怒斥:“罗六,你狗胆子可够大的!”他又向锦朝道,“大小姐,您这样歪曲事实,我从来没想过私吞府里的东西!您可要讲道理!” 锦朝点点头道:“和讲道理的人自然要讲道理,孙管事都不讲了,我又能说什么呢。母亲的东西你敢收起来给宋姨娘,还对徐妈妈说找不到了。要不是我看着,是不是母亲私库的东西你都想吞了?讨好人也不是这样讨好的!你要是不惹恼了我,我怎么会不和你讲道理呢!” “便是我和你讲道理,你觉得你能讨得着好吗!勾结姨娘陷害主母,够你死好几次了!” 孙管事听了她这番话,脸色苍白。顾锦朝说得很对,光是陷害主母这一条,他就该死了,再加上私吞府中的东西,几条命都不够他花的! 他不甘地说:“大小姐就算要定我的罪,那也要通过老爷,我是回事处的管事,可不能凭大小姐一句话就论了罪!如此冤屈,我是不会认的!” 谁管他认不认! 锦朝淡淡说道:“薛护院,孙管事勾结姨娘陷害主母,又监守自盗,实在是品行低劣,你现在就绑了他,打断他的腿,什么都不准要,给我扔出去!”薛十六应了是就动手去绑孙管事,孙管事拳打脚踢,不住地喊着放手。旁又来一个护院,两人三两下揪住孙管事抬了出去,罗六见这架势,吓得不住在地上发抖。 锦朝看向罗六,问他:“你想不想活命?” 罗六十分惧怕,脸色苍白如纸:“大……大小姐,我都按照您说的做了,您可不能再杀我了。” “我不杀你。”锦朝倒是对他笑了笑,又道:“你把主使的人说出来了,算是有功的。我不仅饶你不死,还包你一百两银子让你离开顾家。但你也看到孙管事的下场了,我可以保证,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必定比他的下场惨烈百倍。” 罗六急忙点头:“这是自然,大小姐说什么,我肯定照做!” 锦朝笑了笑,“这样最好。你只管把和我说的话和老爷重复一遍就行了,我会找人帮你作证的。”她叫了徐妈妈进来,让她带罗六和玉香去找父亲,把孙管事和宋姨娘的事说清楚。这下有两个人证在,可谓是证据确凿了。 徐妈妈应诺去了。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抄经书,纪氏的死他心中有愧,这些天连罗姨娘那里都不去了,一个人在书房里抄《大悲心陀罗尼经》。前些日子他还在慈光寺捐了一千两银子,要为纪氏拓印经书,立功德碑。 正抄完一卷,水莹前来敲门:“老爷,徐妈妈要见您。” 顾德昭一听是徐妈妈,忙让水莹请进来。 徐妈妈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一个小厮一个丫头。 徐妈妈行了礼道:“老爷万安,奴婢是来向您说明一事的。此事事关夫人,还请老爷听我细说。” 顾德昭道:“徐妈妈有话直说便是,可是湘君的丧事有问题?” 徐妈妈摇头道:“却也不是如此……今儿大小姐去回事处清点夫人的东西,那孙管事非说夫人的东西已经和府上的弄混了,不愿给大小姐。许是看着大小姐失恃,才这样轻慢大小姐。大小姐正无奈气急,旁正有一个罗六来同大小姐说话,说他知道孙管事一些事,要告诉大小姐。” 罗六连忙跪下道:“老爷,奴才就是罗六。” 顾德昭听到孙管事轻慢朝姐儿,已经有些气怒了。纪氏才死多久,这些管事就敢欺负朝姐儿!当他是死的不成!还敢藏了纪氏的东西不给朝姐儿! 他压了怒火,问罗六:“你和朝姐儿说了什么?” 罗六忙道:“夫人逝了这些日子,罗六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私以为夫人死得实在不寻常!奴才曾看到过宋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来找孙管事,给孙管事一些东西,要他加到夫人的药中去……奴才管夫人的药,后来才知道那东西竟然是大黄!宋姨娘竟然一直和孙管事密谋着,要害夫人性命……” “夫人死后,奴才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这事若是不说,奴才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今儿大小姐来,奴才才斗胆禀了大小姐……大小姐原来也知道此事,却不想还有孙管事勾结其中。还请老爷明察,还夫人一个公道。” 玉香行礼道:“奴婢便是玉香,罗六说的话确实属实……奴婢原先在宋姨娘那里当差的,见了宋姨娘不少的事情,只是当时奴婢受制于宋姨娘,不敢把这些说出来。姨娘陷害夫人,奴婢也是万分的震惊,除了陷害夫人,姨娘还做了许多的事。细数起来真是不堪入目,往老爷听奴婢一一细禀……” 顾德昭听了玉香的话,心中异常的愤怒。 他当时听宋姨娘说大黄的事,觉得是纪氏想要争宠…… 朝姐儿和他说大黄的事,他只是以为宋姨娘和小厮勾结,没想到,她竟然是勾结了外院的管事,想谋害湘君,除此之外,她竟然还做了这么多的事!挑拨朝姐儿和荣哥儿的关系,抹黑朝姐儿的名声。她竟然如此恶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当他是死的吗!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咬着牙道:“孙管事呢!把他给我找过来!” 徐妈妈说道:“老爷,孙管事已经被大小姐下令,打了一顿扔出去了。”外院的管事一般没有签卖身契,他们是不能定管事的生死的,这已经是最重的惩罚了。 顾德昭喘了口气,厉声说:“找回来,给我打断他的腿!我看他以后怎么活!” 徐妈妈顿了顿,轻声道:“大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顾德昭听了抿嘴嘴唇,似乎十分着急,在房里转了几圈,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徐妈妈见顾德昭如此样子,又说:“还有一事奴婢要禀了老爷,二小姐来和我说,想找原来伺候宋姨娘的丫头回去……现在的两个丫头,宋姨娘似乎不是很满意。” 顾德昭听了紧闭眼,随即怒道:“她还想要原来的丫头!一个都不准给,全都是一帮爱嚼舌根的下贱东西!她要是还闹着要下人,把剩下的两个也给我赶了!等生了孩子,给我送到尼姑庵去!别让她再呆在顾家!” 他喘了几口气,又说:“不准顾澜去看她母亲!让她给我好好在书房里练字!她要是再敢去看,也一并打断腿!” 徐妈妈依旧应了,顾德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妈妈见他许久不说话,便道:“……大小姐还让奴婢做事,老爷要是没有吩咐了,奴婢这就退下了。” 顾德昭闭上眼,点点头让徐妈妈离开。 徐妈妈转身要走了,又听到他轻声说:“你现在帮着朝姐儿管内院,把她照顾好些,她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和我说。”RS 第八十五章:孩子 徐妈妈走后,顾德昭很久没说话。 愤怒消失之后,他好像十分的疲惫一般,目光都没了神采。 其实宋姨娘说的话是对的,纪氏是谁害死的?明明就是他自己逼死的!但是大黄这事,虽不是致了纪氏的死,但总归是宋妙华存了心思想害人! 是他和宋妙华,一步步逼死纪氏的! 顾德昭一个人站在书案面前,他写字的狼毫笔已经浸透了纸,晕出一团墨迹。 外面清风拂过,吹进玉簪花满室的幽香。顾德昭忍不住颓唐地瘫坐在太师椅上,随即掩面闷声哭起来。 上天对他的惩罚,就是一辈子都要受这等噬心之痛。 外面几个管事听了孙管事被赶走的事,本来是十分不服气的。孙管事在顾家没犯过大错,一向待人亲和,怎么大小姐想赶人就赶人,那还要他们这些管事有什么用!他们便纠集起来,到了鞠柳阁找顾德昭说这事。 顾德昭听了水莹的通传,在花厅见他们。 几个管事把来意都说明了,无非就是想说顾大小姐做事不合情理,想罚人就罚人,实在是不能服众。孙管事为顾家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竟也是这样的下场,他们实在是打抱不平。 顾德昭听了沉默很久。孙管事敢这样轻慢朝姐儿,岂不也是因为这些人觉得纪氏死了,宋姨娘会被扶正,才不把朝姐儿放在眼里?他们现在才来欺负朝姐儿? 几个管事见顾德昭不说话,正要继续说,却听到顾德昭慢慢说:“今后府上的所有事,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再来问我了。” 管事们一愣,老爷竟然这样偏袒大小姐? 顾德昭继续道:“谁以后要是再敢违背大小姐的话,不听从于她,就给我赶出府去,和孙管事一样的下场!” 管事们大惊,面面相觑之下心中诧异。但看顾德昭的脸色,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了,告退了回去,慌忙开始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宋姨娘已被软禁,根本就再也管不了内院的事了。而大小姐手下有徐妈妈、薛十六,还有老爷的支持,哪里是宋姨娘可以相比的! 一时间这些管事也再也没有敢造次的人了。大小姐能直接把孙管事绑了扔出去,老爷都不会说什么。谁还敢再与大小姐作对,那岂不是不想活了!原来想靠罗姨娘,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这事过后第二天,徐妈妈到回事处对比着册子清理纪氏的东西,回事处的几个主事一个都不敢怠慢,旁随侍处的管事还亲自来帮徐妈妈清点东西,又和她说:“……宋姨娘嫌那两个丫头不好,我就挑了两个九、十岁的送过去,把原来的丫头换了下来,您看这如何?” 徐妈妈点了点头,这管事又继续笑道:“……这两个丫头生性娇惯,是落魄富人家卖出来的庶女,又是刚来的,可还没调教过来呢。” 徐妈妈心中暗道,大小姐那一手果然吓住了这些人。本来就是墙头草两边倒的,见风使舵,可不是要向着她们了! 徐妈妈把东西装了箱,请小厮搬回清桐院。纪氏留下的东西太多,锦朝特地在后面辟了几间干净的后罩房做了库房,来放置这些东西。钥匙就由徐妈妈保管着。 不过清理的母亲的东西,这些都还不算完了,锦朝要开始管理纪氏的嫁妆。原先纪氏病的时候,田庄地头商铺的事就有许多没做,实在拖不得了才由徐妈妈拿的主意,这下子锦朝一接手,事情排山倒海般涌来。 徐妈妈替她整理从各处来的信笺,又和她说话:“……香河有个田庄的管事想来拜见您,说最近山雨过多,淹了十多亩的果苗。问您拿个主意,这田庄是不是该换个东西种,那儿的地界不适合种果树……” 锦朝扶着头,觉得有些焦头烂额。让她管理内院倒是容易,但这生意上的事她可是一知半解。 果树种什么好,不种果树又种什么,她怎么知道! 锦朝吩咐徐妈妈:“你让他先拟一封信过来,说明地况和果树种植,把他觉得可行的方法罗列几个我看看。香河离适安这么远,一来一去的恐怕果树早被淹死了,让他不用来!”徐妈妈应声,去找纸笔来回信了。 采芙抱着个东西走进书房外,外面下着雨,她满身的雨水,淡青的裙裾都染成深绿了。她放下东西后忙拧了水,擦干了才敢进书房。 “小姐,刚才外院的婆子过来送了东西。”她把手里的东西抱给锦朝看。 锦朝抬起头,采芙手里抱着一个景泰蓝珐琅掐丝的花盆,十分精致。里面种了一株有些古怪的植物,一片片肥厚的叶子,长满了褐色的长刺。 这是什么东西? 她问采芙:“谁送过来的?” 采芙道:“是长兴候叶家送来的,送的小厮还说,他们世子爷要转给您几句话。”她想了想,“虽说花无百日红,但世子爷说他保证这东西百日常绿,让您不要担心,哦……还说这东西叫仙人掌。” 锦朝听得笑出来,这叶限也真是有趣! 她让采芙把这盆仙人掌抱近了看,这东西长得张牙舞爪的,古怪非常。 “放在多宝阁上吧,朝着东边放,放里面些,可别让它扎到了人。”锦朝吩咐采芙。 看了一会儿仙人掌,锦朝似乎也觉得心中轻松了些。起身走到书房外,雨下得很大,仲夏的雨总是瓢泼般,但是眼看着雨大,不一会儿就会停了。 锦朝问采芙:“宋姨娘那边如何了?” 采芙回道:“随侍处新送的丫头十分不听话,夜里还要跳百索,吵得姨娘睡不着。姨娘若是想让她们做事,这两丫头是百般的不愿意去做,现在饮食起居都是姨娘亲自在做。那个半莲又让婆子给撵回翠渲院了,姨娘更是凄惨了。” 锦朝笑了笑,淡淡道:“她这样的折腾,恐怕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宋姨娘恐怕是撑不了多久。再加上父亲刚知晓了宋姨娘原先做的事,对她更是厌弃。 采芙听了,轻声嘟囔了一声道:“奴婢倒觉得生不下来更好,看着碍眼……” 采芙一向不会说这些,她可是很谨言慎行的。 锦朝便笑笑:“难得你有这样心狠的时候。” 采芙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奴婢说说而已,心里实在是恨她。” 锦朝听了却一时沉默,她也想过宋姨娘要是生不下孩子这个问题。 如今宋姨娘被困临烟榭,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的孩子,又刚被自己揭穿了与管事勾结的事,更是不可能翻身了。倒不如去了她这个孩子,让她真的永不得翻身! 原来她没想过要去这个孩子。 说到小产,她似乎就能看到当年俞晚雪小产的时候,她身下全是血,陈玄青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杀了她,所有人都在无声的抱怨她,因为她是主母,他们都不敢开口罢了。 其实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俞晚雪有孕,她要是知道,不会对她这么狠。 倒是又想起往事了……锦朝回过神,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葡萄藤上。 宋姨娘前世害了母亲,今生又害她,她恨不恨?简直恨不得啖肉饮血!这个孩子,又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怀上的,在逝世的时候她知道的。她想着宋姨娘那肚子,也是百般的不舒服! 只是原先她忙着母亲的后事,还没腾得出手来收拾她!她本以为折磨人要长久,如今看来,倒不如外祖母的快刀斩乱麻,让宋姨娘永远翻不了身! 何况这孩子生下来也是个祸患,日后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宋姨娘,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呢!只要有顾澜在,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那孩子。 她想了许久,采芙也没有惊扰她。 过了好久采芙才听见大小姐缓缓说:“采芙,你说得对,倒是我没想开。” 采芙看到锦朝嘴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时有些疑惑。她说对什么了? 她好像没说过什么吧…… 大雨如泻,顾澜却正站在临烟榭外面。木槿帮她撑着竹柄油纸伞,大雨里一切都静悄悄的。 几个婆子拦着不要她进去。 顾澜的裙裾全被雨淋湿了,湿冷的感觉蛇一样爬在她身上,她冷冷地看着挡住她的婆子,低声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姨娘在里面肯定被人欺负,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把我拦在外面。” 婆子嘿嘿一笑:“二小姐,咱们也是听主子的话办事啊,为难我们也是没用的!您还是赶快回去吧,老爷已经说过了,您要是再来见姨娘,可是会被罚的。姨娘在里面好好的,您别多想了。” 顾澜咬紧嘴唇,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以为她不知道吗,半莲被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和她说了! 她母亲原来虽说不是主母,那也是贵妾,谁敢怠慢!如今两个小丫头都敢欺负她不成!她去求见父亲,父亲不仅不松口,反而怒骂了她一顿,要她安分守己! 雨丝密密的,顾澜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两个丫头躲在抄手游廊里说笑,伸手接屋檐边的雨水玩。她心里低咒这两个丫头,母亲还怀着孕,她们竟然没一个在里面伺候的! 不行,她得要想个办法才是。 顾澜犹豫了片刻,狠狠地瞪了两位婆子一眼,带着木槿回翠渲院去。RS 第八十六章:哀求 一会儿的功夫,大雨总算是停下来,锦朝吩咐了佟妈妈去静芳斋,把昨天孙管事和玉香的事说给顾锦荣听。 锦朝也开始反思自己原来的做法,她对顾锦荣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引导不能干脆就放任他自生自灭了。但是母亲死后她思量了许多,顾锦朝毕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总是需要人引导的。把宋姨娘和顾澜原来做的事和他说了,他也能好好想想,免得日后再犯了这样的错。 顾锦荣听完徐妈妈的话,又气又怒,更多的还是悔恨,他咬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虽然他早知道顾澜狼子野心,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受深刻!勾结孙管事害母亲?离间他和长姐?最可恨的不是宋姨娘和顾澜的所作所为,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信了这么久,害了长姐和母亲这么久! 母亲已经死了,他又能怎么去补偿呢! 长姐如今见都不想见他,他该怎么办? 佟妈妈抬头看了一眼,道:“大少爷可要振作些。如今夫人已经去了小半月了,您若是再这样不振作,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大小姐现在忙里忙外做夫人的事,您虽然插不上手,但帮一帮别的事还是可以的。大小姐说了,您也该想着回七方胡同读书的事,可不该这样伤心了……” 顾锦荣愣了愣。在母亲死后的这段时候里,他一直都萎靡不振,心中充满了愧疚。 母亲的后事,多半也是长姐和二伯母在操持。他作为嫡长子,除了该出席的祭祀礼,别的什么都没做过。一直闷在静芳斋里伤心。要说伤心,长姐不也伤心吗?她却从来不像他这般。 如今想想,他也该负嫡长子的责任,不应该这样消沉。 佟妈妈又说:“……您能明白就好,大小姐也不是不关心你的。只是您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里想什么,是不会说的。” 顾锦荣点点头,亲自送了佟妈妈出去。 佟妈妈走出静芳斋的院门,却看到顾澜带着丫头远远走来。 顾澜来找大少爷做什么?她不是和大少爷闹僵了吗? 眼见着顾澜朝这边越走越近,佟妈妈生了疑,又悄悄退回了静芳斋。一个小丫头看到佟妈妈退回来,惊得正要说话,佟妈妈忙比了手势示意噤声。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立刻闭了嘴乖乖的,佟妈妈就躲在了太湖石后面。 顾澜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跨进门,走进静芳斋之后就有小丫头去通传顾锦荣,一会儿就带她去了书房。佟妈妈从太湖石后面出来,又悄悄走到了书房外面,隔着竹帘往里面看。 清安、清修见佟妈妈是想偷听,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里头那可是他们大少爷和二小姐,佟妈妈是大小姐的人!二小姐可一向和大小姐不对盘的! 亏得佟妈妈先看到了,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不准说话,不然告了大小姐,打发你们去马房……” 两个书童细皮嫩肉,跟着顾锦荣那叫一个养尊处优,怎么可能过得惯马房的日子。忙站到一边当成没看到,心里却生了几分恨意。 虽说是个管事婆子,可他们还是大少爷身边的书童呢!以后说不定也能当管事的,这佟妈妈对他们也太不客气了。 佟妈妈才懒得管他们那点歪歪肠子。里头顾澜正和顾锦荣说话呢。 “……我知道,你心里是恨极了我。但、但是荣哥儿,姐姐好歹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那封信上姐姐问玉屏的事,并不知道姨娘后来会做那些啊!就算姐姐是做错了事,那……那你也要想着你小时候,姐姐对你多好。你生病高热,想吃鲜莲蓬子,那时候都入秋了,姐姐到处给你找……你从假山上掉下来摔了腿,姐姐陪着你一月余,怕你无聊,还找了剪纸来逗你……” 顾锦荣默不作声地看着顾澜,她一脸的无辜和柔情。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是十分动容,但是如今听到她说的这些话,眼前却只是母亲死的样子,还有长姐对着他又痛心又失望的目光,他冷冷地看着顾澜,手藏在袖里却捏紧了。 佟妈妈说,顾澜一直暗中挑拨他和长姐的关系,这是玉香亲口说的。而且这些事都是宋姨娘吩咐的,说两姐弟要是被离间了,以后要夺过正室之位,也更容易。 ……全是狗屁!她对他好?她恐怕心里真正想的是嫡女的位置,满身的尊荣吧! 她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无辜?现在还想骗他!这张温柔清秀的脸,怎么现在看去如此可恨! 顾澜见顾锦朝不说话,心中有些急,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澜打开了她带来的盒子,里头放了一只象牙,雕了十八罗汉的像,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她哀求道:“……这是你原来送给姐姐的,姐姐都留着,知道你是敬我的。姐姐只求你帮个忙,姨娘现在在临烟榭,身怀有孕,实在是不能没人伺候着。那两个丫头一直折腾她,她是真的撑不住啊……” “姨娘那日带玉屏来和父亲说,也只是为了真相,并非是想害母亲。大小姐心里这样以为了,如今才这样狠心的对姨娘,派两个刁钻的丫头去伺候……姨娘毕竟怀着顾家的孩子,你可以定要帮帮她。你要是不答应,姐姐只能给你下跪了!” 她目光莹莹带泪,哭得可怜无比。真像是受了无比的冤屈! 顾锦荣看着她手里的象牙雕,不仅没有唤起以往的温情,却是心里更加的愤怒! 他原来这么真心的待她为姐姐,她说喜欢牙雕,自己就去苦学,不惜荒废了学业。给长姐带的礼物,却是玉石居随便一块相禄寿福的玉佩!长姐看到自己给二姐的礼物,又看到她自己的礼物,肯定会觉得心寒。 顾锦荣觉得浑身冰冷,他原来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啊! 他对着顾澜冷冷道:“我生病高热,母亲衣不解带,废寝忘食照顾我。我摔伤了腿,她四处为我求医问药。你做的那些事,和我的母亲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呢?” “你现在倒是会装无辜了,你把责任全部推到宋姨娘身上去?说到底,你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黄的事,你那丫头紫菱的事,你和文夫人的事,你敢说你什么都不清楚,都是宋姨娘做的!你这么的装无辜和可怜,倒是装得好啊!” 顾锦荣冷笑着继续道:“天在做人在看,总有人看不下去会说的!你姨娘身边的丫头玉香什么都说了,你怎么和你的姨娘勾结,一桩桩一件件,我听着都为你觉得羞耻!你怎么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哭诉无辜?” 顾澜愣住了!玉香……玉香……难怪最近几天管事们都不理会她了,她见不到母亲了,原来是玉香背板了母亲!她是不是把她们做的一切都说了? 顾澜有些怕了,她怕母亲真的翻不了身了,忙扑上去拉住顾锦荣的衣袖哭道:“那丫头已经不是母亲的人了,一定是大小姐逼她编造的……荣哥儿,你不能不帮我啊……” 顾锦荣突然甩开她的手,愤怒地道:“你还有脸让我帮你!让我帮害了我母亲的宋姨娘!还这么诬陷长姐,什么都是长姐的错,你就不会反省吗,你还有脸吗!” 他猛地抓起顾澜锦盒中的象牙雕,狠狠地向她身上砸过去:“这东西你拿着滚!当我从来没送过!快滚出去!” 象牙雕擦过顾澜的额头,尖锐的外缘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出来。顾澜被砸懵了,她捂着伤口久久反应不过来。顾锦荣竟然敢这么对她,竟然敢拿东西砸她! 她怎么忘了,顾锦荣是最容易被煽动,性格又易冲动的人!原来她拿这个对付顾锦朝,现在顾锦朝用这个来对付她! 顾澜擦了把血,又羞又怒,自己这样来求他,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这样的羞辱她? 顾锦荣也真是狠心,就算她真的害了他母亲,她也没有害他啊!要是她心肠再狠些,早就对他下手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姐弟,顾锦荣这是真的要和她撕破脸皮了? 顾澜静默了一会儿,反倒是笑起来,她脸上还带着泪珠,却带着一种很幽幽的笑:“荣哥儿,你这样做,可是真没把我当姐姐了。” 她很惋惜的样子,又点点头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愤怒吗?你心里明白,你母亲的死能全怪我吗?你是在内疚,自责。你知道长姐不会原谅你的,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 顾锦荣盯着顾澜不说话。 顾澜冷笑道:“其实你母亲一直都知道你和长姐不和,她为此痛心,估计死前都惦记着你。是你害死她的,不是我,你知道吗?” 顾锦荣手握紧了,他心里隐隐是这么觉得的,顾澜说的是对的,他这是迁怒,他心里明明是责怪自己的。他抿了一下唇:“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顾澜额头上流着血,脸上印着泪痕,但是她笑得十分灿烂,对顾锦荣道:“……我告诉你,你和顾锦朝从我这儿夺走的东西,我会一一讨回来,且等着吧,还没完呢。” 她说完,挺直了背脊姿态盈盈地走了。掉在地上的象牙雕,她看也不看。RS 第八十七章:心结 佟妈妈见顾澜出来,忙躲到一旁的正堂里去,顾澜走开了。她才又走出来。 她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也是感概的。不管怎么说,大少爷终于不会轻信二小姐了,只是二小姐说的那些话,确实是个问题,大少爷如今这般消沉,心里肯定想着夫人的死。他内疚自责,恨不得自己能做什么当补偿。 佟妈妈想了想,回去和锦朝说这事。 锦朝正在书房里翻书,刚把那些信清理了,她在找着仙人掌要如何侍弄。书中记载不多,唯有一本说无需照看,不必浇洒。说这玩意儿实在好长,放在书房十天半个月不管,都不会死。 锦朝刚放下书就看到佟妈妈进来,她把静芳斋的事详细说与锦朝听。 锦朝听后沉思了许久。 其实她心里还是怨顾锦荣的,所以才一直不想理会他。只是这孩子要是在这么下去,恐怕更加萎靡。 她想起前世顾锦荣来陈家找她,高大的身体竟然显得比她还矮,佝偻着背,面容苍老憔悴。 锦朝心中一阵钝痛,想了想,她吩咐佟妈妈:“……去府里的冰窖里,取了冰出来。你再吩咐了采芙,去静芳斋传一声,说我有事找大少爷。” 冬天的冰整块凿下,存入冰窖中,一直到夏天都能用。 佟妈妈应诺去做。锦朝由青蒲服侍着洗了手,去小厨房。 那边的静芳斋,顾澜走后顾锦荣就一直沉默。连清安和清修和他说什么,他都没听。 顾锦荣站在书房的窗扇前看院中的芭蕉树,树上刚开淡黄的一串花,被雨水洗得十分新嫩。 他幼时到了夏季,总是因天行热病而烦闷不适,饭也吃不下。母亲会拨了芭蕉喂他,他借着母亲的手咬一口,又笑嘻嘻地把头藏到母亲怀里,等到她千般万般的哄,他才肯抬头继续吃一口。 母亲总是不会生气,也不责怪他,十分的耐心。 他想想,那种甜的滋味如今都觉得泛苦了。 这样好的母亲,是他害死的……顾锦荣想起来就觉得是噬心之痛。 清安见大少爷无论他怎么说都不回应,撇了撇嘴就没说佟妈妈的事了。倒是没多久外面就来了小丫头通传,说清桐院大小姐身边的采芙过来了。 顾锦荣请采芙进来,听采芙说是长姐请他,一时有些黯然。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吩咐清安打水进来给他洗了把脸,顾锦荣整了整衣襟,才跟着采芙一起去了清桐院。 锦朝还不在,顾锦荣坐在西次间的绣墩上,看着里头的布置。靠窗有个长几,供奉观世音菩萨,香炉里还点着香。屋里那些奢华的装饰也不见了,他记得长姐原来有个白玉翡翠镶嵌的百鸟屏风,还有个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小桌,攒金丝的幔帐。现在幔帐换成了沉香色缠枝纹的缎子,屏风是一副山水画,小桌上放了一盆长得极好的绿萝。 母亲也喜欢屋子里放绿萝,她说绿萝长得清幽。 顾锦荣眼眶一热就不敢再看,忙望向窗扇外。院子里有一架长得极为茂盛的葡萄架,结了一串串紫色葡萄。 锦朝进来时正见到他望着葡萄架,笑着跟他说:“你要是想吃,我让人去摘过来。” 顾锦荣听到锦朝的声音,忙站起来。 锦朝看着他,顾锦荣清秀的脸十分瘦削,眉宇还是稚嫩的。穿着青布直裰,和她一样胸口缀着麻布。原先刚从七方胡同回来,顾锦荣还和她差不多高,如今竟已经长过她一截了,只是和竹竿一样瘦长。 顾锦荣呐呐地道:“还是算了吧,长姐不麻烦了……” 锦朝却拉着他往外走,说:“倒不如亲手来摘。”让雨竹去捧笸箩和剪刀来。 雨竹早就垂涎葡萄许久,只是锦朝不说她就不敢摘罢了。这下可来劲儿了,忙去屋子里找了笸箩和剪刀,主仆几个开始摘葡萄。锦朝够不着的就让顾锦荣来摘,她把剪刀递给锦荣,他一垫脚就轻易剪到最高最紫的一串葡萄,喜得雨竹笑弯了眼睛。 采芙和青蒲也过来帮忙,打了水洗葡萄。 这株葡萄藤有手腕粗,结了两笸箩,满满的有些装不下。 锦朝分出一笸箩给父亲和两位妹妹送去,另一笸箩端进房里,每位丫头都赏了一串。 几个丫头都笑嘻嘻的,顾锦荣却一直沉默不语。 锦朝又和他说:“你以后倒是可以经常来我这儿,别的不说,姐姐总还是会招待你吃食的。” 顾锦荣点点头,他没有问长姐让他过来干什么。 过了会儿有佟妈妈端了东西上来。两个青瓷小碗装着,样子十分精致。 顾锦荣一看就愣住了。 锦朝端过一碗蜜沙冰,笑着让他也尝尝:“……原先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到夏天总是做蜜沙冰给你吃。她有一次忘了,你赖着她不肯走,我就想着蜜沙冰究竟是什么,后来就缠着她教我。这是母亲教我做的,你看味道是不是这样的?” 顾锦荣舀了一勺碎冰放进嘴里,放了一段时间后,冰化融了蜜,味道十分舒服。 这是母亲做的蜜沙冰的味道。冬日里储好的冰敲碎盛在瓷碗里,加捣成泥的红豆沙,再淋上几勺蜜,清凉又香甜。消暑最好了。 顾锦荣想对锦朝说是这个味道,但是他张开嘴,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长姐,我……我想母亲……” 他拉着锦朝的衣袖,哭得喘不过气来。瑟瑟地蜷成一团,慢慢蹲到地上去了。 锦朝叹了口气,摸着顾锦荣的背安慰他。“长姐还在这里呢,没事的。”他可能刚开始不会那么痛苦,但是母亲是一点点渗入他的记忆中的,他会越想越痛苦。 锦朝和他说:“以往的事姐姐不是不记恨你的,但这些总都要过去的。母亲要是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你这么自责,肯定也会难受的……荣哥儿,你要是真的难受,好好读书,光耀门楣,才是对母亲最好的……” 顾锦荣听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长姐,你能原谅我吗……我、我知道原都是我不好,我轻信顾澜,害了你和母亲,我已经不会了……我想好好的敬你……” 想到佟妈妈跟她说的事,锦朝心里还是明白的。 她笑了笑道:“原不原谅的有什么用呢,你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才行啊。” 顾锦荣听了之后想了许久,他似乎有点明白长姐了意识了。屋子里的丫头早就出去了,静悄悄的,锦朝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放在他手心里,跟他说:“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姐姐吧。” 她也起身走出去了,顾锦荣打开香囊,发现里面放的是两粒金豆子。 他静默了一会儿,把香囊紧紧握在手里。 天色昏黑,屋子里还没有点蜡烛。 宋妙华午睡起来,竟然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她穿了鞋下床,走到西次间,看到那两个新来的小丫头捧着一个匣子,笑嘻嘻地把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比划。 宋妙华倚着门不说话,那两个丫头就着豆大的灯火玩,手中拿着一支嵌黄碧玺的鎏金累丝簪。 那是她的东西…… 叫黄鹂的那个小丫头,手上还戴了好几个点翠的镯子,笑嘻嘻地把手上的簪子插到另一个丫头的丫髻上。两人对着一面精致的嵌白玉铜镜照个不停,互相说着话。 宋妙华气得抓紧了门框,手一阵阵发抖。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又悄悄地退回了内室,坐在大炕上发愣。 澜姐儿已经很久没来看她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又敢如此的不尊敬她,比原来的丫头还不如!竟然敢公然拿了她的东西玩,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打断这两个丫头的手! 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顾锦朝又做了什么手脚? 宋妙华想了想,高声叫丫头的名字:“……黄鹂,端一盏灯过来!” 那头丫头脆生生地回到:“姨娘您且等等吧,蜡烛用完了,草莺去取酥油灯了。” ……蜡烛用完了,刚才你们用的是什么! 宋妙华气急,心里却更是确定了。她虽然如今失势了,到底还是有孕的姨娘。要不是因为外面的事,这两个丫头不敢如此嚣张! 该怎么办?她困在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又能帮她呢! 再这么折腾下去,澜姐儿见不了她,顾锦朝要是再存了心害她,她能有还手之力吗! 宋妙华有些茫然,如今顾德昭厌弃她,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了,不然早被顾锦朝和纪吴氏逼得去了尼姑庵!偏偏她出事之后,没有能和宋家说上话,不然宋家也能保保她和澜姐儿。 她父亲是太常寺少卿,今年才五十多,不算老。太常寺卿却年逾七十,没几年就要致仕了。若是太常寺卿致仕,父亲说不定能坐上那个位置,那可是三品大员…… 早年自己要嫁到顾家为贵妾,父亲就十分不喜她,一连几年都不准家里的人同她联系。后来她带澜姐儿回去,和父亲才有所缓和。 原先父亲就不愿再管她,但他为了前程,不会让自己有个被送去尼姑庵的嫡女。 而且澜姐儿在外面,她都被如此对待,澜姐儿不知道有多艰难! 要是能联系宋家,让父亲给澜姐儿撑腰,顾德昭总不会难为了她。何况父亲一向是喜欢澜姐儿的,不会不帮她。 宋妙华静静地想了很多。她觉得如今能帮自己和澜姐儿的,恐怕只有宋家了。 但她要是还这样被困着,这一切都是空谈。RS 第八十八章:除去 宋妙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肚子上面,又变得十分轻柔。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喃喃地道:“都是母亲不好,母亲无能。孩子你要忍忍,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眼眶迅速红起来,嘴唇颤抖。随即手握成了拳头,却毫不犹豫地往肚子上砸去! 一下、两下。痛得她蜷缩起来,刚开始还只是撞击的钝痛,随即腹中真的开始痛了。宋妙华大声地喊着:“草莺,我肚子疼!啊……疼死了!谁……快来……” 西次间里两个丫头听到了,草莺准备去看,黄鹂就拉住她说:“谁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妖呢,我们玩儿得好好的,别去!” 草莺犹豫地道:“宋姨娘毕竟有孩子,她犯了再大的错,那孩子还是顾家的呢……咱还是去看看吧,真出了人命,你说管事们会认吗,徐妈妈还不是会把咱们顶出去。我常听别人说,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黄鹂想了想,心里也有些怕。宋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闪失,还不是要怪她们! 草莺褪了手上点翠的镯子,端上烛台,和黄鹂一起往内室里去。看道宋姨娘蜷缩在大炕上,脸色铁青,额上全是冷汗。 黄鹂心想幸好进来看了!忙和草莺交换看一眼,她上去问:“姨娘?你怎么样了?” 宋姨娘疼得只顾着痛吟,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草莺看了就说:“你看着姨娘,我去告诉外面守着的嬷嬷!”一溜烟跑去找了外面的婆子,那婆子们听了又跑了去告诉顾锦朝和顾德昭。 顾锦朝刚打算睡下,就听道小丫头的通传。她披了一件披风起来,坐在大炕上听来传的婆子说了。 她想了想,吩咐徐妈妈:“父亲想必正赶往临烟榭,你派人去请柳大夫过来。”徐妈妈应诺去了,锦朝又让青蒲服侍她穿衣梳头,她慢悠悠的也不着急,拿着一对璎珞的耳坠又放下,选了一对红珊瑚的耳坠。 青蒲难免问她:“……小姐看上去倒也不急。” 锦朝淡淡道:“请大夫过来不过是应个景,她体格好着呢,没事会突然肚子痛吗。” 宋姨娘不是个任人揉搓的包子,逼急了她自然会反抗,现在她也只能拿孩子说话了。她早早去了也是碍眼,还是等父亲去了再去看看,反正现在宋姨娘做什么都是瞒不过她的。 顾德昭听了婆子的禀告,犹豫了一会儿。 随即他还是吩咐丫头给他披了杭绸披风,疾步往临烟榭走去。 宋妙华虽然恶毒,害了湘君和朝姐儿。但她怀着的毕竟是他的孩子,毕竟是伺候自己十多年的人了。因为湘君的事,他能恨她厌弃她,甚至想过等她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置之不理。 临烟榭的丫头婆子见顾德昭来了,忙向他请安。 顾德昭一步跨上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捂着小腹不停痛吟的宋姨娘。 她只穿了一件秋香色素缎褙子,头发凌乱,脸颊瘦削,不过半月的功夫就有些老了。 “怎么样?去请大夫了吗?”他问旁站着的徐妈妈。 徐妈妈道:“大小姐吩咐请了,宋姨娘只说肚子疼,具体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丫头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宋姨娘擦脸。宋姨娘却避开丫头的手,虚弱地睁开眼唤顾德昭:“老爷……老爷,妾身好痛,是不是……是不是孩子保不住了……” 顾德昭还没说话,徐妈妈就道:“您可得放心,没见红呢,孩子没事的。” 顾德昭点头道:“……徐妈妈是有经验的,你不要多想。” 宋姨娘其实已经不如刚才痛了,她狠狠掐手心一把,眼泪如珠般滚出来,哭诉道:“老爷,妾身觉得自己活不了了,肯定是报应,妾身……妾身害了夫人,这是来报应妾身的……其实妾身已经知错了!” 顾德昭淡淡地道:“你还知道你害了她!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不知错也实在没救了。” 宋姨娘一听就明白了,顾锦朝肯定把她的事挖了不少出来! 她继续哭道:“报应到我倒是没关系的!只是……只是不要报应到老爷的孩子,妾身如今还苟且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腹中的孩儿,妾身想保住孩子,日后愿为夫人吃斋念佛……” 徐妈妈听得嘴角微抽。她也真是无耻,敢拿夫人说事。 她要是真的醒悟了,怎么不带着孩子一头撞死呢! 顾德昭听了对宋姨娘说:“你不用急,孩子不会有事的,柳大夫很快就来了……你想为湘君吃斋念佛也是好的,你欠她许多。” 柳大夫接了讯,坐了顾家的马车来,一直进了垂花门里。 他帮宋姨娘把脉,细听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夫人的胎相虽有些不稳,但也是没有大碍的,按理说不会有腹痛才对……”他又细细查看了许久,才拱手对顾德昭道,“恕老夫医技拙劣,实在是看不出姨娘有什么不对。要不就是惊悸忧思的缘故,总要好好调养才是……” 本来就没病,柳大夫医技再高那也不可能诊出病来。 宋姨娘却不依:“我刚才腹痛如此剧烈,怎么可能没事,大夫可好好诊断了?” 徐妈妈听了便笑道:“姨娘您多思了,柳大夫可是燕京数一数二的大夫,他都诊断不出,您应该没有大碍的。” 柳大夫听了宋姨娘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医技拙劣不过是自谦的话,她倒还真的说上了。 顾德昭也觉得宋姨娘这话不妥,人家毕竟是大半夜来为她诊断的,也不容易。便对柳大夫道:“倒是麻烦大夫了,既然没有什么不妥,就请开一个养胎的药方吧。” 柳大夫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收了药箱去写方子。 宋姨娘泪眼朦胧地道:“是我太心急了……今儿午睡起来就看到天黑了,屋里也没有人。我肚子痛起来喊了丫头,许久没人理会……实在是……” 她说了肚痛,她们当时就应了的!黄鹂正想说话,被草莺拉了一把。 她们那是可在拿宋姨娘的珠饰玩,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敢拿主子的东西,肯定要拖出去打死! 草莺小声道:“奴婢们在院子里洒扫,没听到姨娘喊……实在该死!” 顾德昭本来是对临烟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如今威胁到孩子,倒也该说一句。 他说两位丫头:“……这倒算了,以后伺候姨娘尽心些,不要伤及姨娘的身子。” 宋姨娘心头一松,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舍不得他的孩子的。她见好就收,又啜泣道:“倒也不怪她们,只是妾身心中有愧,怕报应到孩子身上。还请老爷在我房里请一座观音,我想为夫人念经……” 这也不是大事,顾德昭自然应了。 宋姨娘又道:“听说澜姐儿几次来看我都不成,还请老爷开恩一次,妾身想见见澜姐儿,让她见到妾身安好就行了。妾身实在不想她挂心!” 顾德昭沉默了一下,他不想顾澜再见宋妙华,要不是宋妙华,顾澜也不会成那样! 他对宋姨娘道:“你要好好反思自己的错,不要把澜姐儿带坏了。看你诚心悔过,又身体不适,我就让她见你一次!但是她以后都不能再来了。你好自为之着!” 随后看了宋姨娘一眼,带着丫头离开了。 ……能见一次也好!宋姨娘心中松了口气。也不枉她冒这番险。 徐妈妈看了一眼宋姨娘,心中怀疑此事有鬼,让黄鹂先服侍宋姨娘睡下,她找了草莺去西次间,吩咐她:“……等她睡了,撩开她的衣服看看肚子。”草莺领命去了。 等顾锦朝到临烟榭时宋姨娘已经睡下,徐妈妈正在抄手游廊上等她。 锦朝侧头看了一眼内室,问徐妈妈:“……那孩子有事吗?” 徐妈妈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不仅没事,姨娘还靠此得了好处……”她把今天宋姨娘和顾德昭的话都和她说了一遍,尔后又补充道:“……奴婢让草莺去看了,宋姨娘的肚子淤青一片,哪里是她肚子疼,分明就是自己打了肚子装出来的!老爷心疼孩子,不会太为难她!” 锦朝就知道父亲是个靠不住的,凭着宋姨娘几句话,他又准了顾澜来见她!以后宋姨娘的孩子要是生下来了,她再苦情地求一番,岂不是孩子都要给她养! 顾锦朝捏紧手,心中微怒,这样下去还了得! 她低声同徐妈妈道:“她还敢拿母亲说事,怕报应到她孩子,岂不是想说就是母亲在天之灵在害她的孩子!”母亲都死了,她还揪着不放,事事扯着母亲,实在是过分! “奴婢听着也觉得愤怒,宋姨娘实在是死不悔改的!”徐妈妈也忍不住道,又问锦朝说,“……不然……咱们把姨娘装病的事说给老爷听?” 锦朝心里已经下定了注意,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不仅孩子留不得,宋姨娘她看着都碍眼! 她冷笑着缓缓道:“不用说,她不是说她有病吗。那就让她真的有病吧……想倚仗孩子翻身,她是这辈子都别想了!” 徐妈妈听了顾锦朝的话,想了许久,让宋姨娘真的有病,大小姐的意思是说…… 锦朝淡淡道:“原先是我太软弱了,这孩子留着也是祸患。她不是嫌柳大夫医技拙劣吗,咱们就去给她请好的大夫过来。既然有病,那总得治不是……拖到以后小产了,那就不好了。” 宋姨娘想装病,这怎么行呢!她得帮她一把才是,让她真的有病,那才好呢! 她恨宋姨娘入骨,要是容得下她这样污蔑母亲,也实在是她肚量太大了。 去了她肚子里那块肉,看她以后还能不能翻起浪来! 锦朝笑着吩咐徐妈妈:“……以后给姨娘好吃好喝伺候着,免得又在父亲面前说我们亏待了她。” 徐妈妈听顾锦朝这么说,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这是要斩草除根了。便也笑着应了一句:“……奴婢明白。”RS 第八十九章:看病 宋姨娘诡异腹痛,府中又替她请了两个燕京有名的大夫,可谁都看不出她究竟哪里有病。 宋姨娘整日的哭闹,说怕她的孩子会出问题。又说这些大夫的医术实在不高明,竟然连她的病症都诊不出来。 锦朝听了丫头来传的话,实在是烦了。她正在做一个软玉的枕芯,只缝了一边。让丫头先把笸箩收起来,她想了想去了书房,提笔给叶限写信。问他萧先生是否还在燕京,能不能帮她一个小忙。 叶限拿到信的时候,正和萧岐山在湖边钓鱼。寥寥几行字,他看了一遍后随手递给旁边的书童,一只老大的花鲢鱼上钩了。萧岐山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爱徒收线取鱼,指着这条湖跟他说:“这片湖的鱼是最难钓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限看了一眼萧岐山不说话,他不问他也要说,萧先生可不是压得住话的人。 萧岐山也不恼,接着说:“湖水太深,鱼太机灵。耐不住性子的人,一般钓不上来。” 他们已经在这儿钓了一天的鱼了,就只钓到叶限木桶里那只花鲢鱼。叶限把木桶提起来,看到山峦边的太阳已经西斜了。 萧岐山探头过来看了一眼鱼,说:“那边有个灵山寺,过去洗了鱼煮汤喝吧。” 叶限说:“佛门重地,您也要去杀生吗?” 叶限的母亲高氏是信佛的,叶限虽然不信佛,但是耳濡目染的,也知道要尊敬着这些东西。 萧岐山不在意地笑笑:“杀了带过去不久行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又吩咐跟着的之书去山下买一壶热烫的黄酒切一斤牛肉,吃了酒能暖暖身子。 叶限笑着看萧岐山,道:“倒是不怕你冒犯佛祖,只是那里的养了一群武僧,您又不让带随从出来。等一下被扔出寺门可就不好了!” 萧岐山听了只能放弃,着跟他一起下山去,山下有个可住的酒家。 七月初的时节,酒家旁边种了一株碗口粗的柿子树,柿子已经红了,缀满枝头。那里正有长兴侯府的随从等在,在树下铺了桌子布了酒菜。有侍卫端了一盘柿子上来。 叶限把鱼给了随从,让做一道清蒸鱼出来。 萧岐山捏着柿子左看右看,叹了口气道:“你小时候,你外公带你到贵州找我,枝头就结满了柿子,你摘了一个就咬,满嘴都是涩,偏偏你还倔强的很,整个都吃下去了。” 刚下树的柿子不能吃,得搁草木灰里一段时间软了才能吃。 叶限都不记得这事了。 说起来也奇怪,他明明记性十分好,一篇诗文看过就能说出大概,但他不记得儿时的许多事。 萧岐山说完,又很好奇叶限那封信,问他:“……刚才见你得了封信,是谁与你的?我还不知道你,人缘这么差,肯定在燕京没朋友!” 叶限让书童把信给他看,说:“正要和你说,我想让你去帮个小忙。” 萧岐山一看那字迹就笑起来了:“是那个你让我来燕京的顾家大小姐?倒是奇怪了,前不久你不是说她母亲逝了吗?怎么现在让我帮着看姨娘的身孕呢。” 叶限说:“我哪里知道,去不去随您!” 萧岐山哈哈一笑,拍着自己爱徒的肩道:“我能不去吗?你可是保了我来燕京的。况且我也想去看看,到底那顾家大小姐是怎样的人,让我们的长顺送了仙人掌给她!” 叶限笑眯眯地看着他:“您要是再叫我长顺,我就把那几条竹叶青放您床上去,陪您睡觉。” 萧岐山摸摸鼻子不再说话,他忘了,叶限很抗拒这个乳名。说起来这个乳名还是高大学士取的,当时外孙出生,老人家在书房里抓耳挠腮好几天,出来后就喜滋滋地宣布叶限的乳名要叫长顺。这名字又顺口又好听。和亲家斗了大半辈子的长兴候老侯爷也很满意,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小时候叶限多可爱啊,比现在胖多了,白嫩嫩的,喜欢睁大眼睛看人,不说话也不闹,谁抱都不哭。 现在长大了,也会逞脾气了! 萧岐山心里有些惋惜。 几日后,他带了叶限的信和自己的名帖去了顾家。顾老爷在正堂见了他,听说他是长兴候府的幕僚,又是长兴侯世子爷的老师,十分敬重,让人捧了新春的万春银叶来。 萧岐山也说明了来意:“……府上大小姐和世子交好,请了世子说府上姨娘得了怪病,腹痛非常,却诊不出原因,大小姐请我来与姨娘看看。” 顾德昭听了便谢他:“……倒是麻烦您一趟!” 他想不到顾锦朝还愿意放下仇恨,为宋姨娘的病请萧先生来!他有些感慨又心疼,朝姐儿这样懂事,他更觉得自己亏欠她了。既然萧先生是长兴侯府的幕僚,又是与长兴候世子治过病的,应该医技极高明的。 他让李管事带着萧岐山去找顾锦朝,既然是朝姐儿请来的人,他也不好牵扯着。 顾锦朝本来等着叶限的回信,却听说萧先生已经来了。便换了件淡青色的织花缎褙子,在花厅见萧先生,又让青蒲上了一壶贡阳羡茶。 萧先生由李管事引着来,远远一看是个穿着直裰,气度超然的清瘦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一双眼睛笑眯眯的,十分和善。锦朝起身迎他,看到此人的样子,却突然觉得十分眼熟。 ……她好像见到过此人。 那种随和的笑容特别熟悉,但是她的记忆很模糊,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此人了。 念头一闪而过,此时自然不是深究的时候。锦朝笑着请萧先生坐,先拜见了他:“……早闻先生医技超群,不想气质也如此清雅,小女实在拜服。” 萧岐山也打量了她一眼,碍于男女之妨,没有多看。不过不得不说,顾锦朝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十分惊艳的长相。萧先生笑着回道:“不过虚名而已,我常年不出贵州,医技超群是谈不上的。”他心里还想着,想不到叶长顺也是个看脸的,只是不知道这顾家大小姐品行如何,担不担得上叶长顺特地请他出贵州。 锦朝自然没有先提宋姨娘的事,而是让丫头先奉了茶点上来。 她心里还在思索,这个萧先生实在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听叶限说他常年隐居贵州,自己那时又在顾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可能见过萧先生。那只能是前世嫁到陈家后…… 顾锦朝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不过既然她是见到过此人的,那无论怎么说,他肯定牵扯了叶陈两家的争斗中来了。一个隐居山林的人,怎么会牵扯进这个持续十年的、朝堂腥风血雨的争斗中来? 隆庆六年九月十三,穆宗驾崩。同年十一月七日,神宗登基,改年号万历,张居廉挟以号群臣。 锦朝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难不成萧先生为了叶家,牵扯到了这场争斗中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事于她来说太远,就算出于叶限救她母亲的情谊,她想帮一帮长兴候家,如此时候,也不知道该从何帮起。这事还是先按下不表,至少她要先把宋姨娘的麻烦解决了。 她和萧岐山说话:“……母亲病重,您千里迢迢从贵州赶来,实在辛苦。可惜我母亲没这个福分,早早的走了……” 萧先生听了,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记得世子爷说过夫人的病情,按理应该不会如此快才是。” 锦朝点点头,轻声道:“母亲……母亲死得不寻常。”她没有往下说,萧先生也明白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顾家夫人死得离奇,肯定是有丑事在里面的,家丑不可外扬。 他见顾锦朝虽然伤心,却也不至于低迷。知道这顾家大小姐性格还是坚毅的,只是这么早就丧母,也实在可怜。 锦朝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让先生看笑话了……母亲死后,父亲本打算发落了我的姨娘,不想姨娘怀了孕,就安置在原来的宅子里。我虽心中有恨,却也让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只是前几日姨娘说自己莫名腹痛,几个大夫来看了,都看不出异常。姨娘就说是大夫医技不高明,诊断不了她的病,闹着要换大夫……倒是夜里姨娘睡着,小丫头撩了看,发现姨娘肚子淤青,姨娘却也没说过是怎么回事……我想问问萧先生,有什么病可致腹部淤青的?” 萧先生听了默不作声。顾大小姐这几句话实在隐晦,她母亲死后就发落了姨娘?岂不是说她母亲是姨娘所害,因为腹中有子才被保下来。 再说那姨娘,肚上淤青可是外力所致,断没有内症的说法。姨娘自己吵着看大夫,又什么都没有,却不提自己肚子的淤青。只有一个可能,是那姨娘自己在闹事。这顾大小姐这番隐晦的告诉他实情。她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她觉得不便说罢了。 萧先生便朝她眨眨眼道:“大小姐放心,在下知道这是什么病。” 锦朝便向萧先生笑笑,这萧先生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说的有什么猫腻。RS 第九十章:争夺 与萧先生进了茶之后,锦朝便和他一起去了临烟榭。 宋姨娘躺在临窗大炕上,背靠着一个已经旧了的绿织金大迎枕,脸色苍白,一旁的草莺帮着喂她喝绿豆米汤消暑。 锦朝先唤了她一声姨娘,又说:“这是我给你请来的大夫,是长兴候府的萧先生,原先给世子爷治过的。” 宋姨娘不由得愣了愣,她是怎么请到长兴侯府的人的! 先前她借着肚子闹几天,不过是想着把她屋子里几个丫头收拾一下,让她们伺候自己用心些而已。也是恶心一下顾锦朝,她现在不是管理内院吗,总要管自己的事吧!后面徐妈妈又找了几个大夫,都被她气走了,谁知道今儿的,还让她请了给长兴候世子爷医治过的大夫来。 这下这位萧先生诊不出自己的病,她总不能再死缠烂打说人家医技不好了吧!要是惹怒了长兴候世子爷,迁怒了顾家,老爷更定更不喜欢她。 其实宋姨娘现在就想让这个萧先生回去…… 但她忍了忍,只能笑着道:“倒是麻烦大小姐尽心了……” 锦朝说:“不麻烦,姨娘还和我客气吗!”又让人取了小枕过来,让萧先生细细听脉。 宋姨娘漫不经心,她本来就没病,这就是瞎折腾而已。 萧先生自然也看到了,嘴角掠过一丝笑容,随即闭目细听。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收了手,面色严肃道:“姨娘这可是病得不轻啊!” 宋姨娘听了很惊讶。怎么还真让萧先生给诊出病来了?她自己的身体好好的,她还能不知道。忙问萧先生:“先生,我这究竟是什么病?” 萧岐山皱眉道:“这实在不好说,此病古怪,我行医十多年也只见过两例而已……不过姨娘放心,只要吃了我开的药,那必定是药到病除的。”说着让旁的小厮收了东西。 宋姨娘看了一眼萧岐山,心里很是狐疑,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他不会是顾锦朝找来耍自己的吧? 顾锦朝面上却很高兴:“既然诊出了病症,姨娘就尽可放心了,只要吃了萧先生的药,自然就没事了。以后肚子应该就不会疼了……您先歇息着,我去送送萧先生。” 小丫头撩了帘子送她出去,顾锦朝几步跟上萧先生,轻声道:“多谢萧先生帮忙了!姨娘这样的闹腾,我也是没有办法,总是要让她安心生孩子的。不过您开的药,没病的人喝应该没事吧?” 萧岐山笑笑道:“是药三分毒,不过我给她开一些温和调养的药喝下去,总不会有大问题的。” 锦朝又问:“我听说服药都是有忌口的,吃您这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能同时用呢,免得姨娘不慎用了伤了孩子,她也不知道……” 萧岐山心里暗道,倒不知这位大小姐如此好心,竟然对一位姨娘的孩子如此用心。这性子倒是和叶限完全不像,别人要是害了他一点,叶限可是要加以千百倍报复回去的! 原也是位普通的闺阁女子,虽然德行不错,除了长相,别的却也算不上出众。 萧岐山继续道:“方子里我开一些人参、黄连类的东西,切忌服用藜芦、牙硝一类的药材,饮食忌用燥热辛辣之物,那也就差不多了……” 锦朝送萧先生到了垂花门,让徐妈妈包了一盒贡阳羡茶送给他。见不是金银之物,萧岐山就也收了。回去之后就去找了叶限,跟他说这位顾大小姐的事。 “……我瞧着人是不错,德行、容貌都是好的。只是性格太和善了,没什么意思!……” 叶限正半蹲在树上试他的弩箭,箭尖瞄准了萧岐山,笑得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是您认错人了吧。整个燕京,谁还有她的德行差,和善更是谈不上了!不过这是让您去看病的吗,怎么瞧起人来了。” 萧岐山望着那对准自己的箭尖,心中突然一跳。又扬眉道:“你现在敢拿着弩箭对准师父了!” 挽了袖子三两下上了树就要收拾他。 高氏被众人围拥着过来,远远看到叶限竟然蹲在树上,心里十分不满,叶限这还有没有个世子爷的样子!就算不在乎身份,总不能不想着自己的病吧!她让丫头去叫了他下来,自己亲自训了他几句。 叶限就算再乖张,在母亲面前那也是乖乖巧巧的听训,被骂了一顿,又关进书房练字了。 高氏笑着请了萧岐山去厅堂,老长兴候要与他谈话。 夜深了。 锦朝还在缝制枕芯。 近来顾德昭都宿在鞠柳阁,或是去郭姨娘那里。罗素便常往她这里来,私底下佟妈妈跟锦朝说:“……罗姨娘这是不安的。”锦朝也知道。她当初带罗素回来就是为了分宋妙华的宠爱,如今不用和宋妙华争了,顾德昭又许久不去她那里,她心里自然不安,只能牢牢抓住顾锦朝。 抱朴圈在锦朝身边睡觉,它长得胖胖的,雨竹和绣渠又常给它洗着毛,猫更发懒惰不爱动,贴着人就要睡觉。 罗素手里握着凉茶,看着抱朴笑道:“大小姐的猫养得真好,也不怕人。” 锦朝笑笑:“我可没怎么养它,前天还自己跑进小厨房偷了黄鱼吃,自己把自己养得这么好。” 罗素怔了一下。 酥油灯突然暗下去,锦朝拔下头上鎏金的莲花簪子挑灯芯,火光一跳又明亮起来。这时徐妈妈拿了一包东西进来。 “大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 徐妈妈打开纸包给她看,罗素看到是一些块茎样的东西。锦朝只是用手指挑着看了看,便说:“这样就好了。” 徐妈妈收起东西,锦朝看向罗素,她还是如花一样娇艳,比原先的清秀,更显得妩媚了些。锦朝淡淡地道:“明儿去回事处换一个迎枕吧,我听说父亲让管事新做了几个迎枕送过来。其中有一个药枕,可让人睡得十分香甜。你去要了来,以后睡得好些。” 罗素有些惊讶,但她随即乖巧应诺,屈身行礼就退下了。 罗素走后,徐妈妈才把那纸包又打开,还随身掏出一个蓝色的细颈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全倒进了纸包里。 锦朝接过徐妈妈递过来的纸包,把里面的东西一针一线地缝进了枕芯里。和徐妈妈说:“找个枕套套起来,等一下送去回事处吧,再派人给顾澜说一声。对了,宋姨娘要了半莲回去,现在还每日喝她熬的银耳羹吗?” 徐妈妈笑着道:“您放心,每日都喝着呢。” 锦朝淡笑道:“良药苦口,恐怕她不愿意吃的,还是加到银耳羹里好。半莲是她信得过的人,总不会忌惮着。” 徐妈妈也应了,又说:“草莺每次从小门溜进去放药,半莲姑娘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草莺姑娘日后怎么办?” 锦朝说:“还是提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吧,这丫头也机灵,来清桐院做个二等丫头也好。” 顾澜一大早就去了回事处,让新任的许管事把刚送来的几个大迎枕拿出来给她看。 “……我那里缺一个,听说府里刚送了个药枕,枕着可以安眠,不知道是在哪儿?” 许管事让小厮把迎枕拿出来,顾澜闻到其中一个药枕有淡淡药香,便确定了是这个。套子还用的是宝蓝色攒金丝云纹的,十分漂亮。不过这迎枕拿在手里,她有有些犹豫。 以前她去母亲那里,看到她用的迎枕都旧了,才想帮她换一个。正巧她如今睡眠总不安稳,靠着这个睡得也更舒服些。但如今她事事都防备,这回事处可是顾锦朝的了,要是这枕头有什么不对呢…… 外面有小厮的声音传来“……罗姨娘,您难得来!” 罗素?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罗素的声音淡淡的:“听说进了新的迎枕,我近日睡眠不安稳,想要了那个药枕去。” 小厮迎着罗姨娘进来了,罗素一看顾澜竟然也在,一时惊讶,又屈身行了礼问安。 顾澜看了她一眼,抓起那迎枕慢悠悠地问她:“你也想要这个?” 罗素犹豫片刻,才细声回道:“禀了二小姐,是大小姐说有个药枕送来,她想着妾身睡得不安稳,才让妾身来拿了药枕去用的……”这可是顾锦朝说的,顾澜总不会不给吧? 顾澜心里十分不舒服,顾锦朝怎么连这个也要抢。她冷冷地看着罗素,声音却十分柔和地说:“姨娘……不过是半个奴才而已,这等东西你是用不上的,拿来做什么。” 罗素咬了咬嘴唇,这可是大小姐吩咐过的!她连这个都做不好,那还有什么用!她又说:“二小姐,这真是大小姐的吩咐,求您让了与我吧!” 见她这样想要这个药枕,顾澜更是不会放手了。 顾澜笑着说:“……回去让长姐好好教教你嫡庶尊卑吧!敢在我要东西,还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想到这罗素也是让母亲伤心的人,她对着她更是没好脸。 顾澜使了个眼色,让丫头拿着药枕走了。 许管事站在一边什么都不敢说,这可不是他能插嘴的。 罗素站在那儿想了想,去清桐院禀了锦朝。 锦朝听后笑了许久,果然还是要抢的东西才好,抢来的东西,顾澜拿着就不会起疑了。见罗素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锦朝又安慰道:“没拿到就算了,以后我做一个给你。” 让丫头给罗素捧了一盘刚出的福橘过来,吃了也好压压惊。RS 第九十一章:怀疑 顾澜抱着迎枕去见了宋姨娘。 宋姨娘正躺在内室的红漆千工床上,丫头就着蜜饯喂她喝药。听说顾澜来了,宋姨娘喜得忙让丫头迎了她进来。又让她坐在床沿上,与自己亲密偎贴着。 顾澜看了宋姨娘许久,忍不住眼眶微热:“我看姨娘瘦多了,是不是没吃好?那日听说你腹痛诡异,我就一直想来看看您,但是守院的婆子不让我进来。今天得了父亲的信才敢来……” 草莺和黄鹂在旁边,顾澜自然不敢喊宋姨娘“母亲”。 宋姨娘看了一眼两个站在床边的丫头,淡淡地吩咐她们:“你们先去外面看着吧,我要和二小姐说几句话。” 草莺和黄鹂面面相觑,徐妈妈交代了的,她们不能不看着宋姨娘! 顾澜冷笑:“姨娘的话都不听了,是想挨打吗?” 黄鹂连忙一笑:“二小姐息怒,奴婢们这就出去。”放下手里的药碗,拉了草莺出内室,又把门给合上了。 草莺望着关上的榆木门扇,气得直跺脚:“咱们这样做,是会被徐妈妈责怪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黄鹂拉了她的手:“……你别急,内室朝西厢房的方向有个小窗,被千工床挡着呢!咱们去那儿偷听,她们发现不了!”带着草莺转去了西厢房。拨开长得细密的黄槐丛,草莺咦了一声。 “黄鹂,你来看,这里还有个小缸呢。竟然放得这么隐蔽!” 黄鹂凑过去看,那是一个养鱼用的青花缠枝瓷缸,可不是婆子盛水用的东西。里头有些深褐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些什么。草莺凑上去闻了闻,对黄鹂说:“是药……平时咱们熬好的药,估计姨娘都不喝,全倒到这里来了……” 黄鹂也看了,嘀咕道:“你说,这些都是安胎的药,怎么姨娘不喝,偷偷倒了呢?” 草莺想起徐妈妈交代自己做的事,徐妈妈跟她说过,这是谁都不能说的。便对黄鹂说:“谁知道呢,姨娘本来就是装病的,可能是嫌药苦吧……”两个丫头不在说话,小心地挑开了窗扇,能隐隐看到二小姐侧坐在锦杌上。 顾澜先让木槿抱过迎枕给宋姨娘,跟她说:“……是女儿从回事处要来的,您近日都不能安眠,这迎枕中填了许多温和安眠的药材,能帮助您好好睡。” 自从纪氏自缢死了之后,宋姨娘睡觉都不太安稳了。纪氏死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实在是让她无心应付。 宋姨娘拉着顾澜的手,低声跟她说:“……难得你还记着这些。母亲也正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母亲并没得病,不过是想见你一面,才装了腹痛的。” 顾澜很惊讶,正要说什么,宋姨娘却飞快按下她的手,继续道:“那两个丫头是顾锦朝的人,你先听我说完,我怕她们等一下会闯进来……母亲困在临烟榭什么都做不了,你几日之后借着上香礼佛的名,去宋家一次……找你外祖父帮忙!外面顾锦朝应该做了什么事,我担心腹中孩子生下来之后,恐怕真的会被顾锦朝赶到尼姑庵去!你找到你外祖父给你撑腰,就不用怕她们了……” 顾澜听得难受极了,握着宋姨娘的手说:“母亲猜得没错,顾锦朝找了原先伺候过您的玉香,把您和我原来做的事说出来了,所以我现在来见您一面都难!您放心,我会很快去找外祖父的。” 宋姨娘这才明白,为什么顾德昭对她如此冷漠!原来玉香背叛了她!宋姨娘听了之后面色微变,又喃喃道:“不行……这样一来,你去找你外祖父,就不要提我的事了!” 顾澜十分不解:“您什么意思,不是……不是要叫他救您吗?” 宋姨娘手有些抖,跟顾澜说:“你不明白,你外祖父正是要擢升的时候。我出了事,他会为了保我不把事情闹出去,和顾家谈条件。但是玉香既然把咱们原来做的那些说出来了,恐怕就是另一种极端的结果了。他恐怕会为了保自己的名声,逼我自缢……” 顾澜听了也被吓住了,她本来想问宋姨娘不可能吧,外祖父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但是随即她又想到,外祖父能坐到太常寺少卿,哪里是个优柔寡断的!又不是谁都和父亲一样有顾家、纪家和恩师做保的。 她握住母亲有些发凉的手,安慰她:“您放心,别想多了。我会去和外祖父说去,也不提您被困的事,只说纪氏的死和您怀孕的事……到时候您生下孩子,请了外祖母来看您,也让别人知道咱们是有人撑腰的。我给她老人家送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菩提珠,她总会高兴的!再等您的孩子生下来,咱们是有转机的!” 宋姨娘被自己女儿安慰了几句,也渐渐镇定下来。 她肚子里的东西是唯一的机会,只要能生下来,她就有把握翻身。 到时候顾锦朝能怎么样,不过是丧服长女而已! 她点点头,嘱托女儿最后一句:“……你日后要是真有事要人帮忙,倒是可以去找杜姨娘帮忙。” 顾澜听着觉得有些疑惑:“杜姨娘?她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您怎么想起让她帮我们的忙了……” 宋姨娘笑笑:“她呀,那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你只需要跟她说,看在云姨娘的面子上她也该帮我,她就明白了……她虽然只是个姨娘,但也算半个主子,总还能说几句话的。” 顾澜听到云姨娘的名字,心中微动。杜姨娘的把柄,事关云姨娘的……到底会是什么事呢?她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却也没有继续问母亲。母亲既然不想让她知道,肯定是觉得知道这些对她来说并不好,她不问就是了。 她把母亲身后的绿织金大迎枕拿下来,换了宝蓝色攒金丝药枕,把母亲最后的被角掖好了,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药都凉了,我喂母亲喝下吧。” 宋姨娘却别过嘴,和顾澜解释说:“……顾锦朝找了好些大夫过来,都没看出什么病。前日来了一个长兴侯府的,说是给世子爷治过病。和顾锦朝串通一气说我有病,开了一个苦得涩口的方子,就着蜜饯都吃不下!” 顾澜听到长兴侯府的名字,心中一动。“母亲可知道这个长兴侯府,那可是最显赫的世勋。听说长兴候的胞妹是当今皇上的皇贵妃,那长兴候征战沙场,又是战功赫赫。长兴候世子爷更是早早请封成了世子,得皇上隆恩宠眷……怎么会被长姐请了过来?” 宋姨娘摇摇头:“谁知道她怎么和长兴侯府的人搭上话的……说到这里,那顾五夫人不是长兴侯府的嫡女吗,许是顾锦朝通过五夫人认识此人的,你可要小心些,别让她和长兴候府搭上关系了!” 顾澜心中一阵不是滋味。她只见过长兴候世子爷三次,三次他都对自己不理不睬。他身份高贵,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讨好他,没人敢说他半个不字。 纪氏死的时候他也来吊唁,上了一炷香就退到一边,站得身姿如松。他看起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他不用和往来的任何人寒暄,反倒是别人都要恭敬地喊他一声‘世子爷’。 顾澜想起这一幕,就觉得心中有一丝异样。如此人物……也不知谁当得起他! 宋姨娘让她把药端去倒了:“……她们送来的药我从来都是不敢喝的,你走到床后面,那儿有个小窗扇,倒到外面去。” 顾澜回过神,端着药碗走到床后面去倒药,草莺忙扯了黄鹂匿到草丛里去,听到药水倒下来之后,两个丫头才钻出来。 对视一眼,这没说,草莺和黄鹂赶紧跑去找大小姐,把今天两人说的话一一说给锦朝听了。 顾锦朝听了之后亦是有些吃惊。 杜姨娘有把柄在宋姨娘手上,那究竟是什么事? 她让青蒲打发了两个丫头各一小包的琥珀糖,丫头捧了,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徐妈妈小声道:“姨娘果然是不吃药的,大小姐把药加在银耳汤里最好。再加上那药枕的作用,恐怕不出半月,那孩子就保不住了。只是她们要请了宋夫人过来撑腰,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想……” 锦朝放下手中的毛笔,凝视书案上抄的一卷佛经许久,让徐妈妈收起来,凑了九十九篇再一起烧给母亲。她先不说宋夫人的事,而是问徐妈妈:“她要的观音像几日前就摆在正堂了,她拜过吗?” 徐妈妈一笑:“她整日忙着装病、训丫头,怎么有空拜佛呢!那跪用的蒲团都生灰了。” 锦朝叹了口气,又道:“先不说这宋夫人的事,顾澜要是敢请了宋夫人过来,那我们也自有手段收拾。她敢让宋夫人撑腰,那我们就敢让宋夫人颜面无光!宋姨娘做过的那些事传出去,宋家可不敢再保她了。即便真的生下庶子,那也是一样的。” 徐妈妈觉得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想宋夫人的事,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 锦朝皱了眉道:“……这事牵扯复杂,您让我想想。”RS 第九十二章:换药 锦朝吩咐采芙点了一炉薄荷香。清凉的香味渐渐传来,她的手指轻轻扣着书案。 徐妈妈让别的丫头都出去了,她帮锦朝又点了一盏灯,把锦朝抄的经书锦盒打开一一整理。 锦朝的目光放在那些她誊写的经书上,突然问道:“徐妈妈,杜姨娘原先就是信佛的吗?” 徐妈妈放下锦盒,回她的话:“奴婢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杜姨娘虽然穿戴着金银,左手却常年戴着一串老山檀佛珠。她早年是老爷的通房,是从祖家跟着老爷出来的,目不识丁。一个通房丫头,肯定不会去信的……” 锦朝想了想,又问:“我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回过顾家,那时候宋姨娘还没有得宠。似乎杜姨娘才是父亲最喜欢的,母亲还赏过她一颗和田玉雕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徐妈妈点点头说:“杜姨娘原先最得宠,不过从云姨娘死后,好像就渐渐不爱争宠了。” 锦朝心里更是确定了一分。宋姨娘说她手里有杜姨娘的把柄,这个把柄有关云姨娘。她能用这个把柄来威胁杜姨娘,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云姨娘人都死了这么久了,那还能有什么事呢! ……只可能是云姨娘的死了! 她原先就想过这个问题,若母亲不是害云姨娘的人,云姨娘又不是意外身亡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几位姨娘下的手!当时她猜测过宋姨娘,毕竟她是在云姨娘死后才得宠的……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个喜欢谄媚讨好别人的杜姨娘。 锦朝突然想起母亲头七的日子里,杜姨娘给母亲哭灵,好几次都晕过去了。她素日不像是这样的人,会不会是因为内疚才如此激动的。明明人是她害的,却被栽到了母亲头上!她肯定心中有愧。 杜姨娘又为什么要害云姨娘呢? 锦朝想了想,问徐妈妈:“……原先杜姨娘和云姨娘有没有什么过节?” 徐妈妈愣了愣,大小姐怎么突然如此关心杜姨娘的事了。她猛然想起刚才那丫头转述的几句话“……宋姨娘说有杜姨娘的把柄,事关云姨娘的,让二小姐有事可以找杜姨娘帮忙。” 大小姐难不成是在想…… 她心中一震,忙努力回想:“……原先的三位姨娘中,杜姨娘是最得宠的。后来夫人为老爷抬了云姨娘,杜姨娘要说心里不难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锦朝看着徐妈妈,示意她继续说。 徐妈妈道:“别看三小姐如今性子温和冷淡,其实她小的时候十分活泼。喜欢在夫人的房里上爬下爬的,有一日躲到柜子里玩,还差点憋了气。那时候您又不在夫人身边,夫人待三小姐如对您一样好……云姨娘有孕六月余的时候,一日来陪夫人说话,三小姐在屋子里和丫头玩毽子,不小心踢了云姨娘的肚子……” “……云姨娘当时就异常疼痛,老爷听了忙找大夫来看,腹中的孩子没事。老爷却罚三小姐在耳房里关了两天的禁闭。耳房里头很黑,三小姐最怕了,吓得直哭。夫人就是着急,也不敢违背了老爷的命放三小姐出来。等后来把三小姐抱出来,已经吓得发起高烧了,后来醒了就一直不爱说话……”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事! 锦朝听了之后想了许久。 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因为顾漪的事杜姨娘会想害云姨娘,那也是可能的。 宋姨娘知道云姨娘是杜姨娘害的,甚至想以此为把柄威胁杜姨娘。她心知肚明,却还是找了玉屏来诬陷母亲,还令母亲自缢而死。她也实在是歹毒到极点了! 她想帮母亲洗脱罪名,母亲已经死了,总不能还背负着善妒的名声。 锦朝久久没有说话,但这些事不过是个猜测,她手中没有任何证实这件事的证据。 杜姨娘会认这件事吗?她又不蠢,认了这件事她也自命难保。 ……她需得想了办法,让杜姨娘亲口承认这件事。 锦朝想了许久,才和徐妈妈说:“……您去找了玉石居,雕一颗和田玉的石榴,要露子的那种,拳头大小最好。” 徐妈妈知道此事重要,亲自出府交代人去办。 锦朝整日在清桐院,不是做女红就是写字。不仅做了枕芯,还做了湖水绿的素缎手炉套子,为自己做了一件淡黄色柿蒂纹的综裙。临烟榭她是一次都没去,宋姨娘现在怀着孩子,她还是避着点比较好。 请了萧先生来医治之后,宋姨娘安稳了不少,不再闹着说肚子疼了,许是怕锦朝再想了别的法子来对付她,也可能是等着宋夫人来帮她们母女撑腰。 两天后顾澜果然向父亲说想去慈光寺一趟。说自己不仅为纪氏悼念,也担心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姨娘这一胎怀得不顺,她想去向菩萨进进香。顾德昭自然允了,还派了一群丫头婆子跟着去。 等顾澜出门小半天后,有婆子偷偷来禀报,说他们没去慈光寺的路,而是沿着官道往大兴县去了。 锦朝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又说:“……继续看着就行了。” 徐妈妈拿着一个沉香色锦盒回来的时候,临烟榭刚传了消息过来。 徐妈妈打开锦盒,锦朝拿起玉石榴打量了一番,玉质温润,雕工精致,难得上佳之品。放下玉石榴后她和徐妈妈说:“今儿草莺来回话,说姨娘最近总是睡得不安稳,半夜会被惊醒。食欲也差了很多,整天都觉得乏力。”锦朝知道那是药起作用了,顿了顿,又淡淡道,“您看着给姨娘的身体得多补补,平日吃些什么都要多加些,可不能让姨娘又来说她哪里不适了……” 徐妈妈自然是明白锦朝的意思,应诺去了。 锦朝带着玉石榴去了桐若楼见杜姨娘。 锦朝猜的也没错,纪氏死后,杜姨娘心里一直很愧疚。知道纪氏是因为被冤枉自缢而死,她当时就被震慑到了……她不知道纪氏竟然会如此决绝!纪氏入葬之后她也一直不安稳,要日日诵着经文,每日给菩萨上香,心里才能好受些。 心里有所牵挂,不过一月的时间,人竟然瘦了一圈。 听丫头来通传大小姐来了的时候,她还在诵佛。希望纪氏能早早超生……毕竟纪氏也算是因她而死。 她请了锦朝在西次间里见,让丫头上了一杯橘子蜜饯泡茶。 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左手盘着的佛珠隐在衣袖下面,苍白的手指不自觉蜷缩着。杜姨娘也没有穿金戴银,脸上更没有涂脂抹粉,倒是更显得清秀些。 ……老了也有如此姿色,难怪当年能得宠。 锦朝笑笑,让青蒲把锦盒递给她,又打开给杜姨娘看:“……前几日清理母亲的私库,发现一颗雕得栩栩如生的玉石榴,给姨娘拿过来。我记得小的时候母亲也送过您一颗玉石榴,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对。” 杜姨娘听后笑笑,犹豫了一下,才从锦朝的手中接过锦盒,看了之后才说:“确实雕得很好,是不是一对虽不敢说,但的确是极像的,难得大小姐有这份心。夫人当年待我极好,送我的那颗玉石榴玉质温润,都这些年了我还留在房里……” 锦朝喝了一口橘子蜜饯泡茶,实在是喝不惯这种甜腻的茶,放下之后继续笑道:“我记得母亲对漪姐儿也是最好的,我小时候从纪家回来,看了都会羡慕呢!母亲死前帮漪姐儿定下了亲事,又让我帮衬着漪姐儿,说让漪姐儿帮着操持内院事宜……实在不差于对我。” 杜姨娘笑笑,纪氏帮顾漪定了武清顾家的亲事,她确实是极为感激的。 锦朝又接着道:“……我想着等漪姐儿出嫁的时候,从母亲的嫁妆里分一些东西给她。虽说几个庶妹看上去是差不多的,但是您也知道,父亲待澜姐儿是最好的,漪姐儿和汐姐儿难免就差些……我帮衬着漪姐儿添箱,以后到了杜家别人也不至于为难了她。姨娘觉得如何?” 能让顾锦朝给顾漪添箱,那自然是好东西!杜姨娘很为顾漪高兴,但是她却也有些不明白,大小姐来和她说这些做什么。要说想和她交好,她一个不得宠的姨娘,大小姐又何必费了这个心。 她想了想,道:“三小姐是有福的,难得有大小姐帮着她!” 锦朝微微一笑:“说起来,我也是心疼漪姐儿的。听徐妈妈说,漪姐儿小时候被父亲关过禁闭,放出来的时候又发了高烧,从此后人就不如以前活泼了。当时似乎是踢到了云姨娘的肚子,差点伤了她的孩子……不知道姨娘还记不记得?” 锦朝仔细看着杜姨娘,听到她说完这些话后,杜姨娘的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脸色也更白了些。 “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她勉强笑笑。 锦朝收回目光,轻声问道:“这样重要的事姨娘都记不住了,那把云姨娘的药给换了的事……您肯定是更记不清楚了。” 杜姨娘听到锦朝说最后一句话,惊得差点从绣墩上跳起来!RS 第九十三章:真相 杜姨娘手有些发抖,过了好久才艰难地问了句:“大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锦朝拿出锦盒中的玉石榴,抚摸着温润的玉质说:“母亲地下要是有知,这些事都是姨娘做的,心里肯定不会好受。她待你好了这么多年,又尽心照顾漪姐儿。想不到临到头了,还被你和宋姨娘联手陷害,她死都想不到,你会把事情嫁祸到她头上去。我真是为母亲伤心。” 杜姨娘一言不发,紧紧咬住嘴唇,眼眶却已经红了。 顾锦朝看也不看她,继续道:“我常听母亲说,要心怀善念,她不仅这样教导我,也这样教导漪姐儿。却不知她这样的心怀善念落到这般下场……漪姐儿更是性子好的,她要是知道姨娘曾做过这些事,肯定再也不理会姨娘的。”顾锦朝状若惋惜地叹了气。 杜姨娘心里很混乱,大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现在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她不想顾锦朝把这件事说给漪姐儿听。漪姐儿本来就不喜欢她了,要是还知道她害了夫人,漪姐儿肯定会恨她的。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她从不叫自己一声母亲,但那也是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来找自己说这事,而不是直接去找顾德昭,那就是说她其实手里也没有证据。不过是想让她认了这事,还夫人一个清白。但是……这是能认的吗? 这样进退两难! 杜姨娘看着锦朝,声音低不可闻:“大小姐,您究竟想做什么……” 锦朝知道杜姨娘顾虑重重,她如果不给杜姨娘保证,她怎么肯认这件事呢?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实不相瞒,昨日有小丫头来告诉我。宋姨娘将你的事告诉了澜姐儿,让她来威胁你帮她做事。不然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姨娘莫不是想被宋姨娘和顾澜威胁一辈子?” 杜姨娘脸色一白,宋妙华竟然把这事说给了澜姐儿听! “她要是威胁你做一些小事就罢了,要是宋姨娘做了什么错事,要你出去顶罪,你可要怎么办呢?姨娘是聪明人,无需我说太多。”锦朝顿了顿,又道,“姨娘要是承认了,我定会向父亲保下你,而且漪姐儿出嫁的时候,送她两间宝坻的铺子,以后到了杜家,做事说话也能硬气些。” 杜姨娘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动摇了。 正如顾锦朝所说,她一点都不想被宋姨娘威胁!而且如今她日夜内疚,也是因为纪氏的事情…… 毕竟这些年纪氏待她不差,她竟然这样回报纪氏。 锦朝见她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姨娘,即便您不说出来,这样背负着三条人命活着,您能好过得起来吗?” 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纪氏的死,她怎么不是背负了三条人命呢! 杜姨娘仿佛失了力气般瘫坐在绣墩上,低声说:“其实……当年的事并不是这样的……” 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哭得不成样子:“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害人的那一个……我真的没有想害云湘。当时她夺了我的宠,我心里虽然不喜她,却没有害她……” “……那日因为云姨娘,老爷罚了三小姐禁闭。等到三小姐被放出来,人竟然也变得沉默了,我心疼三小姐,对云姨娘的也恨起来……一日丫头不在,我去厨房看她养胎的汤药熬好没有……看到两个放药的箱子。我当时鬼迷了心窍……但我只是换了一份药!我不想竟然真的这么巧,让那丫头拿了错的药……云湘服了药又早产,竟然真的碰上难产,那孩子没有生下来……” 杜姨娘继续说:“其实……我这些年一直都自责,老是看到云姨娘带着孩子回来找我……” 她茫然地看着窗扇外的阳光流泪,“我一直在安慰自己,其实真的不能怪我,是云姨娘自己没有福气!……但心里还是十分自责,连看到老爷我都觉得愧疚……毕竟她还是因我而死……” 锦朝默默地听着,这事自然不算是意外。但是,杜姨娘也是可怜。素日谨慎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小错事,没想到闯出了弥天大祸,人也因此全然的变了…… 杜姨娘擦了擦眼泪,又苦笑着说:“大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我做了这些事,自己都恨自己,这十多年都没睡过安生觉……能说出来也好,我愿意承认,只要您以后能保着三小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锦朝沉默了许久,点点头:“你放心,我会护着漪姐儿的。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杜姨娘……宋姨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杜姨娘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她要诬陷夫人之前,还来找我谈过,让我不准乱说,不然就要毁了三小姐的亲事。我自然不敢违逆她……” “您不知道,宋姨娘真是心肠歹毒到极点的人!她觉得自己是嫡女,却屈尊为妾,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憋屈着……您要是想收拾她,就让她永不能翻身!……” 顾锦朝点点头,道:“……姨娘放心,这我知道。等到时机适宜,我会和你说的。” 现在给她最后一击……还不是时候。不过也快了。 锦朝走在回清桐院的路上,青石甬道上长着苔藓,远处的泡桐树树荫如盖。阳光柔和,清风静谧。 她看着不远处的湖泊,垂在湖面的柳丝。心中突然觉得很宁静。 母亲虽然死了,但她总是要帮母亲报仇的。毕竟她是重生了,重生了就要活得好好的,上天给她这样的机会,她不会浪费的。 两日后顾澜上香回来,马车刚到垂花门,就有小丫头跑来清桐院说。 “……二小姐带了宋夫人回来,此刻正领着去了临烟榭。”她又想了想,继续说,“宋夫人一下车就打赏了赶车的人二两银子,喜得他们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青蒲给小丫头一盒豌豆黄,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佟妈妈听后笑了笑,和锦朝说话:“……宋夫人原先是南京一个大商贾的嫡女,宋少卿是没落家族的秀才出生,为了自己举业不被钱财拖累,才娶了宋夫人。宋夫人入门之后生了两个女儿……宋太夫人看不下去,断了通房的汤药,这才有了庶长子。后来宋夫人再怀孕,生下的就是宋姨娘。” “……没生过儿子,自然地位就不稳当,这些年宋少卿的小妾是一个接一个抬进宋家,宋夫人什么都不敢说。这样的人,却最是怕别人看不起她了,心里没底气,做什么都要装腔作势的……” 锦朝点头笑笑,赶车的本是顾家的家奴,宋夫人何必要说起来不过是怕别人看不起她而已。 她又说:“……去打探一下父亲那边什么反应。” 宋夫人这样高调的来了顾家,父亲肯定是知道的。 佟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跟锦朝说:“……老爷知道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让把宋夫人伺候周到就行了。” 锦朝知道父亲的性子,他不愿意把家中这些事宣扬出去,更不想和宋夫人说纪氏的事,还不如粉饰太平。顾澜也真是了解父亲,知道他不会插手,特地请了宋夫人过来逞威风。 佟妈妈继续说:“……刚才小丫头来说,宋夫人一去临烟榭,就把丫头们全训了一遍,还非让草莺在外头跪三个时辰。她嫌姨娘房里的屏风不好,又让守着的婆子把屏风换了,好一通折腾!” 锦朝笑道:“想必顾澜是什么都没和她说的,她还当宋姨娘是原来的宋姨娘呢,敢这样颐指气使。” 佟妈妈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她:“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宋夫人只是宋姨娘的母亲,又算不得顾家的什么人,在顾家如此作为,也确实太嚣张了。 且宋夫人来顾家拜访,无论怎么说,那也不该先去见宋姨娘。宋姨娘是个什么身份!女眷来访,顾德昭不方便出面,那也该先来见她才是,宋夫人却一点都不在乎。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要是不去见见宋夫人,让她知道这顾家究竟是谁在当家做主,好像太说不过去了。 “人家远来是客,自然是要去拜见她老人家的。”锦朝笑着说道。 已经是入夜了,夜里天寒露重的,采芙怕锦朝会冷着,帮她拿了秋香色素缎披风换上。 青蒲挑了一盏羊角琉璃灯笼,采芙、白芸和徐妈妈跟在锦朝身后,一行人去了临烟榭。 徐妈妈道:“……宋夫人说晚上就歇在东厢房了,还让奴婢把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说她用不惯杭绸的罩子,让奴婢找了潞绸湖绿的罩子来换。” 锦朝听了更觉得好笑,难不成宋夫人真觉得母亲死了,顾家就没有个当家做主的了? 她笑道:“不给显得咱们小气,她要是还提这些要求,您就让她自个儿去库房里翻去!能翻到什么就是什么,看她好不好意思用。” 徐妈妈应诺,几个丫头听着也都抿唇笑起来。RS 第九十四章:威胁 宋姨娘这几日越发的疲倦贪睡,脸色又不太好。如今躺在临窗的大炕上,连起身都觉得乏力。 她轻声跟宋夫人说:“……怀澜姐儿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吐,怀这个孩子,一天呕了好几回!我实在是觉得乏力,前天身下见了点血,也不知为何……” 宋夫人就安慰她:“怀孕的时候总是会这样不适的。孩子闹腾,那就是个活泼的,兴许是男孩呢!见血倒不是大事,请大夫来看过,说无事就好了……”她看宋姨娘的神色确实不好,又心疼道,“你就算是犯了些错,那肚子里还是顾家的孩子,她们竟然这么苛待你。我刚去小厨房看了,滋补的药品也没有……” 宋姨娘如今不太想让顾锦朝找大夫来。她怕顾锦朝和那些个大夫串通一气,要是害了她的孩子可怎么好。何况染血的亵裤丫头们都看见了,却没一个去禀了顾锦朝的,可见顾锦朝是怎么个心肠的!滋补的汤药也是她自己不愿意喝,现在她吃的东西都是半莲经手的,就怕顾锦朝动手脚。 她笑笑不再说这事,而是问起宋夫人家中的事。她也是有四、五年没回去过了。 宋夫人见着自己的女儿,哪儿还有不想的。又听顾澜说这府中的大小姐如何不满宋姨娘,挑唆了几个丫头婆子对付她,心里更是想替女儿出气,这才跟着顾澜一起过来了。 又听她问起家里的事,自然要好好和她说:“……你庶侄考了乡试,虽说没过。但你父亲私底下打听过,他的文章还是不错的,就是遣词差了些……三年后再考,应该就能过了。” 顾澜在一旁听了,难免问:“外祖母,您说的是宋砚吗,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给我吃豌豆黄呢……” 宋夫人笑笑:“自然是他,几个庶子里他是最听话的,我也就宠爱他多一些。得亏他还有眼力劲儿,这些年也从不去见他亲生的姨娘。”她说到这里,宋姨娘却觉得有些心酸。 她这个孩子生出来,要是被顾锦朝夺走了怎么办?是不是以后也要这样养大,不和亲生母亲亲近?但是在宋夫人面前,她也不好说这些。 宋夫人见她面色黯然,握着她的手道:“你可别担心,有我在,我看谁敢夺你的孩子!” 宋姨娘眼眶都红了,反握着宋夫人的手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黄鹂来通传,说大小姐来了。 宋夫人眼皮一挑,哼笑了一声:“我不想去见她,她倒还上门来了。” 她来之前,已经听说了这大小姐做的许多事,心里正是恨得牙痒痒的时候。 锦朝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五十多的妇人坐在锦杌上,下巴很长,颧骨有点高,有些刻薄的长相。细看上去宋姨娘倒是和她有五分像。不仅戴了假鬓,还有两朵鎏金福禄寿鬓花,一对嵌红宝石的云纹簪子,一身茄花色蟒缎衣。打扮得十分华贵。 草莺还跪在外面的青砖地上,膝盖都跪肿了,直掉眼泪。 锦朝进门后笑着道:“草莺,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端一个锦杌过来。” 草莺见到大小姐过来就知道自己不用受罪了,感激地喊了声“大小姐”,又眼泪汪汪地从地上爬起来,忙去给锦朝端锦杌。 宋夫人垂下眼帘,顾锦朝当没看到她,她自然也当没见到顾锦朝。 她身份比顾锦朝高,怎么说那也是顾锦朝先向她问安。 宋夫人坐着不动安如山,但是顾澜却不得不起身向顾锦朝行礼,宋姨娘喊了声“大小姐”,又说:“这大晚上的麻烦您往这儿来,我这行动不便……也就不和您行礼了。” 锦朝见宋姨娘动都没动,笑着点头道:“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多礼。” 草莺的锦杌端过来了,锦朝坐下之后,徐妈妈才笑着道:“大小姐,这位就是大兴宋家宋夫人,您应该没见过吧。” 锦朝似乎这才看到宋夫人,望着她微笑道:“您竟然就是宋夫人,果然是华贵逼人。您看看您,来了竟然也不让丫头来通传我一声,我也好备了厢房迎接您啊。” 宋夫人慢慢道:“我近来身子不好,没去拜见顾大小姐,实在是无理了。”却依旧垂着头看自己的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颜色淡了些。 锦朝却看了顾澜一眼,问她:“你不是说去慈光寺上香吗,怎么请了宋夫人回来的,是不是去人家府上扰了人家清净了?” 顾澜面色一寒,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不舒服,才抬起头正要说什么。 锦朝却又笑笑:“您可别见怪,我这妹妹惯是会扯谎的!说是去慈光寺,也不知怎么往大兴去了,实在是没规矩!难怪我见您罚草莺在外面罚跪呢,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主子不守规矩,丫头又怎么守得了呢!您实在是罚得好,要我说,澜姐儿也该受了罚才是!” 顾澜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去哪儿要你顾锦朝管!别当自己管了家,就真的什么都要管了! 她是不敢得罪顾锦朝,心里再恨也只能咬着嘴唇不说话。宋夫人却见不得顾澜受此侮辱,反笑道:“大小姐这是什么话,澜姐儿去哪儿要大小姐操心着吗。大小姐又怎么知道澜姐儿是去大兴了,她那是在慈光寺和我偶遇的。您这来势汹汹的训斥二小姐,也不怕扰了宋姨娘的胎吗!” 最后一句声音徒然严厉,几个小丫头都吓得瑟瑟发抖。 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姨娘比顾澜精明,这个宋夫人更是个能干的。 锦朝挑眉笑道,“如今是我在操持内院,自然要管着二小姐,我不管二小姐岂不是要翻天了?要按您说的,宋姨娘有孕受不得惊动,您还罚了姨娘的丫头,又闹着要换屋子里的屏风……我听说怀孕的时候,这房里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动的,免得动了胎气。宋夫人这般,岂非没安好心,想害宋姨娘肚里的孩子?” 宋夫人脸色大变,气得咬紧牙。“大小姐这话,未免太过了!” 这顾大小姐果然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她这内院浮沉几十年的人了,跟她说话也讨不找好。 锦朝却又笑道:“怎么会太过呢。这是顾家,我是顾家大小姐,我说什么都是好的。倒是看看宋夫人,在我们顾家好一通颐指气使,不知道……还以为顾家是您在当家呢!” 宋夫人气得喉头一哽,不由得怒道:“大小姐……我还敬你是澜姐儿的长姐,你可别逼急了我……” 锦朝却温和地安慰她道:“夫人可不要激动,我这不是和您讲道理吗,怎么是逼您呢。” 她这话刚说完,宋姨娘在旁听着却捂住胸口,突然哇的一声就开始吐。 一旁的半莲连忙把痰盂拿过来,宋姨娘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眶深深陷下去,一点都不像个怀孕的人。她呕得好像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看得宋夫人都急了,忙上前帮她拍背。 顾锦朝看着宋姨娘的样子,怔了一下……差不多是时候了,她在心里叹了声。 好不容易止了呕吐,宋夫人才冷冷地瞪着顾锦朝道:“大小姐,别真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管事的权力就不得了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母亲真的被妙华害死,我想让妙华扶正,那也是做得到的!你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逞威风可以,玩手段你可是远远不如的!……姨娘身体不适,你先走吧。给我记住,临烟榭的事你不准插手,不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徐妈妈看不过去正要说话,锦朝拉住徐妈妈的手,朝宋夫人笑笑:“我记得宋夫人的话,您可也要记得。” 她带着丫头走出临烟榭。 望了一眼已经深黑的夜空,锦朝问徐妈妈:“父亲在鞠柳阁吗?” 徐妈妈点点头,锦朝看了就笑笑:“那就好,我先去找父亲说话,您去找了杜姨娘过来。” 徐妈妈心中一震,低声道:“您是要……” “宋姨娘那样子差不多了……既然宋夫人也在,咱们总要给宋夫人看看。”锦朝淡淡地道。 锦朝到的时候,顾德昭正由水莹服侍着吃完了晚饭,正打算去书房看书。 他听说顾锦朝来了,十分高兴,拉着她要看自己写的一幅字。锦朝称赞了一番,顾德昭听了便高兴得像孩子一样:“……你要是喜欢,我多写几幅裱给你!” 他难得高兴,锦朝多陪顾德昭说了几句,才提起宋夫人的事:“……听说今儿大兴宋家的夫人来拜见了父亲,又去见了宋姨娘。临烟榭的丫头来跟我说,宋夫人把丫头婆子都训了,还让她们罚跪。我听了去看,宋夫人也说了我几句。女儿觉得这实在不妥,宋夫人毕竟不是顾家人……不知道父亲怎么想?” 顾德昭听到锦朝说宋夫人的事,一时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道:“毕竟是宋家的夫人,又是宗妇。我怎么好说呢,她住几天就走,这几天你别管临烟榭的事就好……” 锦朝虽然料到父亲会这么说,听了也忍不住生气。让她不要管?那宋夫人要是想把临烟榭的丫头婆子都换成她的,自己是不是也要眼睁睁看着?说到底父亲的心肠还是太软,总是一再的放纵宋姨娘。 她低低地道:“父亲这么说,置我母亲于何地呢?母亲惨死,宋姨娘却活得好好的……父亲如今让宋夫人给姨娘撑腰,是不是以后还想把姨娘扶正,全然忘了母亲的死了?” 顾德昭听了忙辩解:“我怎么会想把她扶正呢!……不过今儿宋夫人也和我说过,宋姨娘确实有错,她害过纪氏,但纪氏毕竟不是因为她死的……况且她现在怀着顾家的孩子,又怀得辛苦。我就算不想见她,不扶正她……别的也不能亏待她,至少要等她把这孩子生下来。” “朝姐儿,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宋姨娘如今诚心悔过,以后就算留在顾家,那也是吃斋念佛的。我断不会让她做主母,孩子也不会让她养着……” 顾德昭还没说完,顾锦朝心里已经冰冷了。 她冷冷地看着顾德昭,问他:“您说,母亲不是被宋姨娘害死的?” 顾德昭觉得顾锦朝这话不对,他有些无奈,“朝姐儿,她害纪氏,我心里也恨极了她。但纪氏的死,我却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你母亲身体不好,还和她说那些重话……其实,父亲也是想了很多的,宋姨娘不过是找了玉屏过来,父亲才是真的害了你母亲的人……” 锦朝笑着摇头:“父亲,您可把宋姨娘想得太简单了。” 他竟然觉得母亲的死和宋姨娘干系不大?真不知道宋夫人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她心里又气又怒,却反而平静了,屈身对顾德昭道,“父亲,我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正和母亲的死有关……”RS 第九十五章:小产 顾德昭有些疑惑,纪氏的死……难道还有内幕不成。 锦朝叹了口气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这事的,还是昨日杜姨娘来找我亲口说的。姨娘这些年过得也是辛苦,心里悔恨内疚了这么多年。父亲听了杜姨娘的话,可不要一昧的怪她……” 杜姨娘究竟做了什么事,朝姐儿要先求了他的宽恕才肯说? 顾德昭颔首说:“究竟是什么事,你先说吧。既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是可以宽恕的。” 顾锦朝微微一笑,“这样便好,杜姨娘就在外面,她亲自和您说最好。” 她走出书房,看到杜姨娘站在廊柱旁边,手指绞在一起,低垂着头看漏在地上的烛光。 看到顾锦朝出来,她茫然地抬起头。过了半晌才笑笑:“大小姐,我是不是该进去了……” 锦朝无声地点点头,杜姨娘深吸了一口气,跨入了书房之中。 顾锦朝让青蒲把书房的门合上,一旁的小丫头又端了杌子过来。她就坐在庑廊里看着夜空。书房里很静,听不到什么声音,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过了好久,顾德昭才听到自己艰涩地问:“……云湘是你害死的?” 杜静秋直直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平静。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反而心中轻松了。她看着顾德昭放在笔山上的毛笔,一字一句地说:“是的,老爷要是恨我,现在赐了我死,我也是没有怨言的。” 顾德昭冷冷地道:“朝姐儿先为你求了情,我会让你死吗?”他气得倒抽了一口气,“你害了云湘,你害了她,眼睁睁看着她流产而死,看到丫头被打死……纪氏被冤枉,你也一言不发,湘君待你这样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你做了错事,你知道你的隐瞒让我做了多少错事吗?几个人因你无辜死了,是我逼她们死的,但要不是你……她们会死吗?” 他恨杜姨娘,不仅是因为她害了云湘,还是因为杜姨娘让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错!因为云姨娘的死,他间接的害死了纪氏。如果杜姨娘当时能说出来,纪氏也不至于会那样死了…… 杜静秋凄婉一笑:“老爷真的以为妾身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您不知道,宋姨娘在诬陷夫人之前来找过我,她知道是我害死了云姨娘,让我不准说出来……不然她就要坏了漪姐儿的婚事!老爷,我又怎么敢和宋姨娘抗衡呢!” 顾德昭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静秋:“……你是说……宋姨娘知道是你害了云湘,还找了玉屏来诬陷湘君?” 杜静秋点了点头道:“老爷,您可不知道,宋姨娘以嫡女之尊入了咱们府当姨娘,心里哪里安稳得住呢。她是要想尽办法成为主母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老爷仔细想想,宋姨娘是不是死不足惜!”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突然低下去,却仿佛咬着牙,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顾德昭怔了很久。 宋夫人今儿来和他说,宋姨娘固然有错,但要是全部怪了她,岂不是太不近情理。顾德昭自知理亏,纪氏的死,多半还是他的错。但是如今一看,还真如澜姐儿所说。宋姨娘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了正室之位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还叫了宋夫人过来游说他,想让他把错全认了下来?当他是傻子不成? 顾德昭又气又怒,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也不看杜姨娘,打开书房门大声喊李管事过来。 顾锦朝站起身,看到李管事从庑廊另一头小跑着过来。顾德昭脸阴沉如冰,对李管事道:“你现在就带了小厮去临烟榭,请宋夫人离开!她要是不走,你就扔她出去!还有,和宋姨娘说一声,让她好好养着胎,她的账,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算!” 李管事大惊,老爷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但他也什么都没问,忙行了礼,按照顾德昭的吩咐带小厮去临烟榭。 顾德昭对锦朝道:“带杜姨娘回去吧,让她日后也吃斋念佛,不用再来见我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转身沉默地往正堂去了。 顾锦朝看到杜姨娘走出来,她倒是握住顾锦朝的手,叹了口气:“倒是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妾身已经把该说的说了,宋姨娘应该不会好过了,大小姐去看个热闹吧。” 锦朝淡淡道:“……不急。”等到有动静了,她再去看也不迟。 宋姨娘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却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疼。她按在腹侧轻揉着,突然听到夜里有人说话搬东西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谁会在临烟榭里吵闹? 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觉得双手无力。眼睁睁地看着门扇,虚开一条缝,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突然过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宋姨娘躺回床上,又觉得自己有些口渴。 青釉菱花纹的瓷杯就放在桌上倒扣着,但是她够不到。 宋妙华嘶哑地喊着:“来人……快来人……” 声音不大,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伸着手想够到杯子,不想一下子就滑下床了。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看热闹的草莺,她和半莲一溜烟跑进房里来,看到姨娘半个身子拖在地上,忙去扶她起来。 宋姨娘舔舔嘴唇,轻声说:“渴……半莲倒水……” 半莲去倒水,草莺就扶着宋姨娘坐着。 宋妙华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忍不住问:“这是在干什么……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草莺笑道:“唉,姨娘还不知道呢!老爷吩咐李管事连夜赶宋夫人出去,还说她要是不走,就直接扔出去!夫人这是急了,和小厮吵起来了!” 宋妙华吃力地抬头往外看,十分地惊讶,顾德昭怎么会赶宋夫人离开呢!她喘了口气,又问:“你说清楚……究竟怎么了?” 草莺似乎这才想起来:“哦,对了!老爷还让李管事给您带话呢!说要您好好养胎,您的账啊,要以后再算呢。” 宋姨娘喃喃道:“我的账?我的什么账……” 草莺继续笑着说:“大小姐带着杜姨娘连夜去见了老爷,杜姨娘和老爷说是她害死了云姨娘。您是知道这事的,却还是诬陷了夫人。老爷听了真是大发雷霆,李管事都被吓到了。” 宋妙华听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草莺的手:“不可能……你说谎!” 顾……顾锦朝怎么会知道这事的! 草莺又道,“姨娘,您听听外面的动静,奴婢可没说谎呢……” 宋姨娘脸色惨白。 不,顾锦朝怎么会知道,而且还说服了杜姨娘向老爷坦白!那她不是全完了……宋夫人被赶走,这事也被揭穿!她以后要怎么办,澜姐儿要怎么办……这谋害正室的罪名,她肯定是跑不了了! 顾德昭会不会等自己生下孩子,就送了白绫要她勒死自己? 杜姨娘不可能自己去说。是不是……是不是纪氏!宋妙华瞪大眼,她想到刚才飘过去的一道白影……纪氏在暗中帮着顾锦朝,她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宋妙华越想越觉得混乱,她神色变幻不定,额头布满虚汗,看得两个丫头都吓住了。 半莲小心地摇了摇宋妙华的肩,小声道:“姨娘,您怎么了?” 宋妙华眼珠子乱转,却突然盯住了房中的某一点,吓得大叫起来。“啊!半莲,是纪氏回来找我报仇的!是纪氏找我报仇的!这些都是她做的……她来索命,你看到没有,她在那儿!” 宋妙华指着屋中一个没放东西的角落,又惊又怕,吓得都哭出来了:“半莲,快把纪氏的鬼魂赶走,她是要来要我的命的……” 半莲不知道宋妙华怎么突然就疯起来。那里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纪氏的魂魄!宋姨娘这是幻觉了。 她安慰宋妙华:“您看错了,夫人早就死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宋妙华又神经质地抱紧肚子,痛哭起来:“纪晗,不要动我的孩子!你走开……啊!我的孩子!” 她突然按着肚子,大声地哭嚎起来:“我的肚子好疼!夫人,我错了,我不该害你的……不要动我的孩子……” 宋妙华疼得在床上打滚,半莲看着吓得不得了:“姨娘……姨娘这是要疯了!” 草莺看到宋妙华滚过的床单,浸出一团明显的血迹,吓得紧紧拉住半莲说:“……你看姨娘身下的血!快……快去通知李管事,他就在外面!快去,晚了姨娘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半莲慌忙奔出了内室,草莺见半莲离开,却迅速从袖中解下一个小囊。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掰着宋姨娘的嘴巴塞了进去。宋姨娘疼得冷汗直冒,以为是纪氏抓住自己了,啊啊地说不出话啊。 一团水冲进了,那东西她吃进了肚子里。过了一会儿,宋姨娘腹中剧痛无比,如冷匕首在里面转着圈刮肉一样疼!宋妙华什么都察觉不到了,嘴里不停地呜咽着:“夫人,都是妾身的错……饶了妾身的孩子……” 半莲就在厢房外找到李管事,赶紧跟他说了宋姨娘的事。 李管事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宋夫人请出去,他总不能真的如老爷所说扔宋夫人出去。 听到说宋姨娘孩子可能不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忙让护院套了马赶紧去青莲巷请柳大夫过来。又让人去通传了顾德昭和顾锦朝,顾锦朝让徐妈妈赶紧带两个经验丰富的婆子过去,自己换了件素缎褙子,也随着去了临烟榭。 顾澜却一路小跑着到了临烟榭,徐妈妈带着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宋姨娘,徐妈妈正在喂姨娘喝安胎的汤药。 顾澜看到宋姨娘身下的四喜如意纹的檀色床铺,已经染出一大滩的血,脑子里瞬间就蒙了。RS 第九十六章:疯癫 看到宋姨娘身下的鲜血,其中一个婆子到抽了口气道:“怕就算是大夫来了,孩子也保不住了……” 顾澜上前厉声道:“谁说的!你们在喂姨娘喝什么东西!给我放开姨娘的手!” 徐妈妈解释道:“二小姐不知道,姨娘有些神志不清,放开手恐怕更是不好。” 顾澜却不管,两下拨开婆子的手。宋姨娘却立刻缩成一团,抱着肚子,疼得满床乱滚,嘴里还惊恐地念叨着“夫人”“孩子”一类的话。她头发凌乱,脸色十分苍白,一点都看不出当初那个宋姨娘的样子了! 顾澜看道,心疼得眼眶一红,轻轻唤她:“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顾锦朝来了临烟榭,便吩咐了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去烧水,让婆子去内室看看是否需要帮忙,总不能就跪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又派人去和郭姨娘、杜姨娘说了一声,也不用她们过来,人多反而不好。 她踏进内室就听到宋姨娘的痛叫声,十分凄惨。问了旁站着的婆子一句:“……姨娘和孩子怎么样了?” 顾澜听到顾锦朝的声音,却突然一咬牙,冷冷地看向她:“……你做的是不是,姨娘的身体一向好,怎么会小产呢!肯定你在姨娘的汤药里动手脚了!还是你在她的香炉里加东西了!” 顾锦朝镇定自若,顾澜不可能发现她动过手脚,不过是她悲愤极了,怀疑到她头上了而已。 顾锦朝望着顾澜说:“我知道你心急,不和你计较这些,先等着柳大夫过来看了再说吧。” 顾澜想着宋姨娘那个可怜的样子,心疼得眼泪直流,握紧的手指尖都颤抖起来。 “顾锦朝!一定是你做的,姨娘近日就身体不好……你又让父亲赶了宋夫人走,存心让姨娘小产的!”顾澜恨恨地看着顾锦朝,咬着牙道,“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闪失,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德昭听说宋姨娘小产,忙穿了衣带着丫头赶过来。跨入门内的时候,正听到顾澜说这句话,冷冷地皱了皱眉道:“顾澜,你在说什么呢?” 他是男子,不能入内室沾了血污,因而站在西次间,让她们过来说话。 他先问顾锦朝:“……孩子如何了?” 锦朝答道:“已经去请大夫了,徐妈妈在里面看着,婆子说极可能保不住了。” 顾德昭点点头,他也没想到宋姨娘的孩子会出事,她不是一向身体好吗,怎么会小产的。又想起刚才顾澜的话,便问她,“你刚才说你长姐什么了?” 顾澜委屈得眼泪直掉,梨花带雨。“父亲……姨娘不可能轻易小产的。这临烟榭的事一向是长姐管着,她是不满姨娘许久了,才想着要害姨娘和姨娘的孩子啊!您可要信我,姨娘就是怀了孕之后身体变差的……” 顾德昭没有说话。 顾锦朝却屈身行了礼,道:“父亲明鉴,姨娘怀孕之后就说过自己身体不适,腹痛诡异。几个大夫来看都不好,这不是病根是什么。我要是真想害姨娘,何必费力请了萧先生过来……姨娘也是,萧先生开的药不吃,全给倒掉了,她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得怪得了我吗?澜姐儿你也要讲道理!” 宋姨娘没喝萧先生的药?顾德昭听锦朝这样说,便问道,“……姨娘怎么倒药了?” 锦朝向草莺看了一眼,她立刻一溜烟跑出去,把藏在黄淮丛中的鱼缸搬出来。 “……这东西藏在内室外,姨娘每次都把药倒了。她自己不喝药延误了病情,实在是怪不得别人。” 顾德昭看了一眼,里面确实有已经干涸的药渍。 他心里也觉得朝姐儿不会害宋姨娘呢,她想害她,何必请了萧先生过来! 澜姐儿有点过分了,就算真是因为心急了,也不该这样诬陷她长姐的一番好心!他便说了顾澜一句:“都看清楚了,你可不要诬陷了你长姐!” 顾澜被顾锦朝堵得说不出话来!偏偏她不敢说宋姨娘是装病的,她这样说谁会信呢?就算信了,宋姨娘又要落下个狠毒的名声。竟然伤自己肚里的孩子来装病…… 顾锦朝叹了口气道:“……澜姐儿也是心里太着急了,我看如今说这些也没用,还不如关心着姨娘的肚里的孩子更好。” 里头宋姨娘的叫声却越来越凄厉,徐妈妈满头大汗地走出来,向顾德昭行了礼道:“回禀老爷,大夫请来也没用了,姨娘的孩子……保不住了!” 宋姨娘最后凄厉地叫的一声,声音反而断了,一切都平静下来。 顾德昭闭上眼,叹了口气。他子嗣单薄,本是盼望孩子,可惜这个孩子偏偏来得不是,是在纪氏死之后发现有孕的,即为冲撞。又这样突然的没了,他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顾澜后退了好几步,瘫软地靠在高几上,掩面痛哭起来。 顾锦朝也只能往内室走去,里面总要有人看着。 宋妙华已经昏死过去了,由婆子抬着起来。一旁的几个丫头忙把染血的床褥揭起来,换上干净的床褥。 徐妈妈走过来跟锦朝说:“大小姐,婆子检查过了,应该是干净了……” 锦朝却看着宋姨娘,她昏睡在床上,半莲拧了帕子帮她擦脸。宋姨娘瘦了许多,两个月的时光,她比原来的几年还老得多,眼角都有纹路了。 徐妈妈继续道:“……姨娘昏过去之前,似乎有些发疯了,总说她见到了夫人的鬼魂,说夫人的鬼魂回来索她孩子的命了,要求夫人放过她……” 锦朝叹了一声:“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心虚呢,原来也是怕报应的……” 可惜她再心虚也没用了,她的孩子是不会回来了。 她又对收拾东西的婆子说,“这床上的迎枕和被褥,都拿出去烧了,见了血总是不吉利的。” 婆子有些疑惑,这迎枕也没见血啊。不过既然是大小姐吩咐的,她也只能忙应诺,捡起床上宝蓝色攒金丝纹的迎枕,和被褥一起拿出去烧了。 顾德昭和顾澜在西次间等着,李管事也终于带着柳大夫过来了。 柳大夫不好进刚见了血的内室,婆子们就把宋姨娘抱出来放到西次间的大炕上,由柳大夫诊脉。 柳大夫细听之后,和顾德昭说,“……按说怀孕的女子该是滑脉,姨娘不仅不是滑脉,还恰恰相反,按之空虚。老朽上次来给姨娘诊脉的时候,还不觉得她身体如此气虚……不过姨娘那腹痛十分诡异,也许正是如此,才让姨娘小产了……” 顾德昭听了点点头,宋姨娘原先是有怪病的,偏偏还不好好喝萧先生的药,也难怪会小产。 柳大夫又开了调养的方子,又说:“姨娘性命是无虞的,但身体虚寒,以后恐怕很难有孕了……好好调养着,也免得落了病根。” 锦朝谢过柳大夫,送他到庑廊,李管事又送柳大夫出垂花门。 等她再跨进西次间的时候,宋姨娘已经醒过来了。 但她拖着羸弱的身子缩在床角,抓着褥子中鎏金银香球不肯松手,戒备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顾澜。 顾澜急得直哭,还要哄宋姨娘撒手:“姨娘,里头还装着香炭呢,小心烫着您。您怎么不认得我了,我是澜姐儿啊……您的澜姐儿啊!” 宋姨娘还是不说话,却又往里面缩了一些。 顾德昭看得直皱眉,宋姨娘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像是神志清醒的!他问了徐妈妈一句,徐妈妈才小声道:“姨娘刚才就有些失常,总说见到了夫人的鬼魂……刚才一醒来,又知道自己孩子没了,怕是经了这样一遭……有些失心疯了吧!” 顾德昭也不说什么,就看着顾澜哄宋姨娘说话。 宋姨娘却好像突然认识了顾澜,开始细细地哭起来:“是澜姐儿哦!你的弟弟死了……母亲的孩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顾澜来不及高兴,擦了一把眼泪又是哭又是笑的:“胡说,姨娘还有澜姐儿呢!” 宋姨娘却又不理她了,抱着小小的银香球放在怀里,拍了拍,哄孩子一样:“不哭不哭,猫儿不闹,好好睡觉!” 顾澜的眼泪又掉下来,她看到蹲坐着的宋姨娘,背上都能看见凸出的脊骨。忍不住想过去拉她的手,宋姨娘惊恐地避开她,抱着银香球缩成一团,“夫人,不要抢我的孩子!我不敢再害你了,我知道我错了……”她呜咽地哭着,像孩子一样只知道认错求饶。 顾澜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徐妈妈才说:“二小姐,您还是不要吓姨娘吧。”她让顾澜先走远一些,宋姨娘终于放松下来,抱着银香球慢慢就不哭了,小声和它说话,又不时的笑一笑。 顾德昭看着宋姨娘这样的样子,心里都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可怜她了。 做了这么多坏事,却落到如今的下场。没了孩子,又疯疯癫癫的。他本还狠下心,等宋姨娘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如今她这样子,恐怕是哪里都去不了了。RS 第九十七章:中元 几个婆子抬宋姨娘回了内室。顾德昭才招了顾澜和锦朝过来,说道:“宋姨娘戕害主母,我本想送她去静妙庵了却残生。青灯古佛的伴着她,也好能赎一点罪孽……” 顾德昭还没说完,顾澜就泪如雨下:“父亲,姨娘都这样了,去了静妙庵怎么活得下去!” 顾德昭叹了口气:“澜姐儿,你总要听我说完……看宋姨娘现在这个样子,是去不了静妙庵了。桐若楼后面有一座修在华山松里的听涛阁,地方虽小,但是清净。朝姐儿,你选两三个稳重些的婆子和丫头在听涛阁伺候宋姨娘,等她小月子之后就搬过去吧……这也算是清修了。” 顾澜仍有不甘,但看顾德昭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还是先忍了这次,日后在说吧。毕竟父亲正在气头上。顾澜想到这里便不再说话。 锦朝也想不到宋姨娘会突然疯癫了,她本还想着把宋姨娘送去静妙庵的。她往内室看了一眼,心里却有几分怀疑,也不知道宋妙华是真疯还是装疯……如果是真疯倒没什么,要是装出来的,她也是聪明极了,她做的那些事都被自己揭发出来,要不是装疯卖傻,可没这么好混过去。 锦朝应了诺,顾德昭才点点头,带着丫头管事回去了。 锦朝起身走到正堂里,跪在蒲团上喃喃说了几句,给菩萨上了香。 顾澜跟着她出来,站在她身后冷冷地问:“你是不是在和纪氏说,你帮她报仇了?” 锦朝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只是给菩萨上一柱香而已。这菩萨请进来,姨娘一天都没有拜过,菩萨知道人诚心不诚心的。”她转过头,发现顾澜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怨毒。 这也是应该的,她知道宋姨娘的孩子是顾锦朝害死的。 “你害了我尚未出世的弟妹,害我母亲疯了……顾锦朝,你的心肠真是歹毒。”顾澜低声说,“你可不要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你和陈玄青那些事,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锦朝说道:“你只看得到自己受的苦,就看不到宋姨娘是怎么害我母亲的,你是怎么对我和锦荣的!自己陷害别人,那就是理所应当的。别人反击了,你就觉得自己是无辜受害,要跳起来咬人不成?” 她轻轻一笑:“顾澜,断没有这样的说法。” 顾澜咬着唇,冷冷地看着顾锦朝,过了好久,才低声问道,“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锦朝不再理会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要是让顾澜知道,害她姨娘的药枕是她亲手送来的,刚才当着她的面拿出去销毁了,那也必定很精彩。 不过还是算了吧。 次日早上,姨娘小产的消息阖府都知道了。不过也没有人敢去看她,顾德昭让她搬去听涛阁的意思很明确,这是根本不打打算再见她了,谁还会去触霉头。顾漪和顾汐倒来和锦朝说了几句话,宋姨娘这下才是真的不能翻身了,她们倒是为长姐高兴。 顾锦朝请她们吃过了午饭,徐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来见她:“……是原先服侍过夫人的,看着宋姨娘最方便。” 顾锦朝一一看过了,三个婆子都十分的沉稳。她嘱咐这三位婆子看好宋妙华,宋妙华是真疯还是装疯,没人知道,但她要是能这样一直‘装’下去,那对她来说就无所谓了。 徐妈妈和锦朝说顾澜:“……她向老爷请了命,也在自己院子供了菩萨,如今也不爱出门,整日练字抄经书,或者做女红针黹的,十分安静。”顾澜还是不能去见宋姨娘,她倒索性关起门来休养生息了。 锦朝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一会儿李管事过来找顾锦朝,说顾德昭要和她商量顾锦荣进学的事。 他如今在服孝,不能去七方胡同读书。 顾德昭还找了顾锦荣过来,问他的意思,又说:“……不如请了西席过来授课业。你毕竟三年后就要参加乡试了,读书的事也马虎不得。” 顾锦荣回道:“儿子也知道,只是儿子觉得西席也不好找。学问好的不一定授课就好,授课好的,也多半是国子监的先生或是翰林出生……”也不会过来单独给他授课。 顾锦朝在旁听了,就和顾德昭说:“……我听说余家的族学很好,上次北直隶的春闱,他们还出了两个举人。何不让荣哥儿去余家的族学。余家也在四里胡同,每日都能往来,也不算是不守制了。” 顾锦朝记得余家的事,还是因为在几个月后的官场动荡中,他们是难得一个完全保住自己的大家族。倒不如现在把关系混熟点,日后总是有好处的。 余家老太爷原先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给太祖皇帝当过老师,因此荫蔽了子孙,老太爷的几个儿子虽说官位不高,但在翰林的名声都不错,家里的规矩更是守得滴水不漏。几个孙辈也都是成器的,没有永阳伯三公子那样名声不好的后辈。 他们和余家逢年过节也来往些,邻里和睦。只要是顾德昭提出来,余家老太爷也不会说什么,书香世家自然有自己的豁达。 这样想来,顾锦荣去余家的族学倒是不错。只是怕要他亲自走一趟去。 顾德昭听了想了许久,第二日提了茶叶和荔枝圆眼果粘去拜访余家老太爷,把顾锦荣读书的事暂定下来,下一月锦荣就可以去余家的族学了。余家太老爷还特地送了顾锦荣几本名帖,要他多看看。 几日之后徐妈妈来跟锦朝说:“……宋姨娘如今是完全的认不得人,还时常发疯,闹着要孩子。婆子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估计是真的疯了。” 锦朝听了也去临烟榭看过,小产完半个月,她们给宋姨娘吃的药渐渐停下来,她的脸色才好不容易好点。只是抱着怀里的迎枕不肯撒手,叫她的迎枕做‘秀哥儿’。亲密地和她的秀哥儿说话。 如果她的疯癫是装出来的,那也实在可怕了。 服侍的窦婆子说:“姨娘给那小孩取的乳名,就叫秀哥儿……她抱着的那个迎枕,谁都不准碰。如今姨娘还在小月子里,应该好生养着,偏偏奴婢要给她擦身、喂饭,她都不让,谁靠近都要惧怕……” 宋姨娘还在小月子里,等再过半个月,她就要搬去听涛阁了。 锦朝淡淡地道:“由她去吧。”她留宋姨娘性命,还派了婆子照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锦朝回了清桐院,从此就不踏进临烟榭了。 宋姨娘小产是六月末,又很快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 家中有新丧。按理是要上新坟、祭祖的,道观里还要做盛大的祈福道场,超度亡灵。中元节前几日,适安县就开始卖冥器,卖荷叶灯,卖油饼馅饼乳饼丰糕的。如今这些事都是徐妈妈操持,派人早早去买了楮衣冥器,免得准备不及手忙脚乱的。等到中元节前一天,备了酒馔,顾德昭带着锦朝几人,去给纪氏上新坟。 纪氏葬在顾家墓地中,靠着呈品字的三棵黄杨树。 顾德昭先上了坟,顾锦朝跪拜了母亲,她又站在黄杨树旁边往西翠山那边看去,绵延起伏的山丘,夏末的时节里十分的繁茂。 顾澜、顾锦荣等依次跪拜。上完新坟,顾德昭又让锦朝等人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去平兴一趟,下午就回来,朝姐儿,你先在家里备着祭祖的东西。” 锦朝应了诺,却觉得父亲有些奇怪。等到了第二天,顾德昭身边的婆子过来回话:“……老爷是去了平兴的延庆道观,道观正在举行道会,老爷听了一场。”顿了顿,这婆子又小声说,“老爷请了清虚道长回来。” 顾锦朝听了才明白过来,难怪父亲不和她说清楚。这个延庆道观的清虚道长,也就是当年说她对顾德昭的仕途有冲撞的人。后来她回了顾家后,父亲似乎和这个道长的来往就渐渐少了。 ……也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又请了这个道长来家里。 锦朝想了想,让采芙去找碧衣过来。 碧衣服侍顾德昭的书房和饮食,和锦朝说:“……道长是和老爷讲道的,老爷听了十分受用。晚上又和道长促膝长谈,一直说了许久。奴婢也听不明白,只隐约听到道长讲过一句什么五色五味的……” 五色五味……锦朝一听就想起来了,这是《道德经》里的一段话。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这段话大抵的意思是说,人不能耽于享乐的。 顾锦朝细细一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她怎么没想到这层! 母亲的死和宋姨娘的事,对父亲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如今他倒是哪个姨娘那儿都不去,开始在信仰上找寄托了。要是换了别的道长,锦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要父亲能寻找到寄托,能够让他心里好受些,她又何必插手呢。只是一想到是这个清虚道长,锦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人,毕竟当年凭一句话,就让自己在纪家呆了九年才回来。RS 第九十八章:陈家 锦朝想了想,还是换了一件天青色素缎褙子,趁着商量祭祖的事情来找顾德昭。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和清虚道长说话,清虚道长听说顾家大小姐来了,自然要回避。锦朝远远站在庑廊下面,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道袍,白净高瘦的中年男子从书房出来,留了三须美髯,仙风道骨,手臂上挽着雪白的拂尘。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夹道。 听闻清虚道长有五十多了,看上去却不到四十的样子。燕京中的便是不喜道学的王公大臣也会和他来往,觉得他驻颜有术。只是如父亲这样隆重的并不多。 锦朝走进书房和父亲说事情,看到父亲坐在圈椅上,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问完今年祭祖该供几次茶饭的事,锦朝才提起这个清虚道长:“……刚见一个穿道袍的人出去,我倒是没见过此人,是您新招的幕僚吗?” 大臣家里总会养几个幕僚,帮着出谋划策的。顾德昭是五品的郎中,在燕京这种地方自然不算大官,不过也是养了两个幕僚,平日里能和他说说朝中之事的。 顾德昭摇摇头,觉得也不好和长女说这件事,但她这样问起了,以后道长总要常在家里往来的。便有些忐忑地说:“是延庆道观的清虚道长,你五岁的时候,他还帮你做过道场祈福。父亲近日读道学典籍不通畅,才请了他来讲道的,会在咱们府上住几个月……” 顾锦朝听父亲这样说,笑笑之后就不再问了。 等到了祭祖的时候,锦朝忙活着指挥婆子们把祖先的排位都请出来了,又摆好茶饭。父亲却过来跟她说,“道长说家里几月都不干净,要先做个法事驱邪,免得邪灵惊扰了祖先。” 顾锦朝有些无奈,她这都忙了几个时辰了,只能把东西给撤了开始在祠堂外摆道场。过了会儿清虚道长过来做法事,她避开远远看着,清虚道长和父亲商量,又把她布置的酒馔撤了,换上一口三足鼎。 道长做法事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顾锦朝觉得乌烟瘴气的,先回了清桐院去。 顾锦荣还没有去余家的族学,正在清桐院里等她。 他做了几盏荷花灯,捧在手里给锦朝看:“……咱们去放在湖里,给母亲祈福!”看着锦朝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 锦朝就笑了笑,“你这灯薄薄的一层纸,一入水就不能用了。” 她带着顾锦荣到西次间,让丫头端了竹篾上来,重新做了几个精致又好看的荷花灯,用竹条扎的灯骨,既然是给母亲祈福的,也没有在灯上描红,一朵朵净如白莲。 锦朝托着灯给顾锦荣看,他挠着头笑起来:“还是长姐做的好看!我本来是不会的,这还是让清修教我做的……”又拿了剪刀,兴致勃勃地要锦朝也教教他。 锦朝看他半蹲着,摆弄剪刀的样子实在笨拙。却很有兴致地剪出花片,似乎也渐渐从母亲的逝去中恢复过来了。半月前他就满十三了,只是还在服制,府里连小酒都没办,她帮他做了一碗卧蛋长寿面,就算是过了生辰了。倒是父亲选了两个丫头送到他房里。 锦朝特地找这两个丫头来看过,生得都比一般的丫头好,白净丰腴,眉眼清秀的。年龄也就十五六岁,看起来倒是老实听话。 顾锦荣身边贴身伺候的不是婆子就是小厮,原先的丫头都不伺候他起居,在男子不满十五岁之前,大家族的人是不会让他们先接触那些的,恐怕失了精气,又分了心神对读书无益。但也不能全然不懂男女之事,不然以后被有心的丫头骗了都不知道。锦朝估计父亲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问他房里这两个丫头如何。 顾锦荣只是笑笑:“父亲是送她们来伺候我的,却不准她们进我的内室和书房。我平时见她们也不多,总该还是听话的……” 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又不说这两个丫头的事,跟她说顾澜,“…二姐前日来找过我,说向我借两本名帖,她想练练字。我就说她字迹还很幼稚,要她先去找适合闺阁女子的描红练练,把她气了一顿。” 锦朝觉得好笑:“你看出她生气了?” 顾锦荣想了想道:“她虽然一直笑着,但是她生不生气我看得出来。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裾……不过我不借她名帖,她就去找了父亲,那时候父亲正叫我去问功课。我看到父亲不仅给了她名帖和描红,还教她运笔。跟她说多读书多写字,能端正品行。” 锦朝却不以为然,读书读得多,品行还坏的人多得是。叶限不就是个例子吗。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出身呢,前世不也做出母亲死后不到一年,就抬了继室的事。 清虚道长做完法事,大家又一起去祭祖。顾澜与身旁的丫头笑语晏晏,看到锦朝和顾锦荣一起过来,又问顾锦荣说:“……刚才看荣哥儿在做荷花灯,也不知道做好没有。” 顾锦荣哼了一声,不说话。 顾澜神色一黯,歉疚地笑笑:“是二姐不好,不该提荷花灯。” 父亲摆放了祭品走过来,正好听到顾澜这句话,又看到顾锦荣理也不理顾澜,叹了口气:“荣哥儿,澜姐儿毕竟是你姐姐。”就算心里不喜欢,表面总要做出和睦的样子吧!姐弟不和这种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纪氏死了,顾锦荣如今只和朝姐儿一起,顾漪和顾汐又向来不和澜姐儿说话。如今宋姨娘疯了,顾澜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总是看见澜姐儿孤零零的。 顾德昭想起昨个顾澜来找他,说要几本描红练练字,又让他教她运笔,在他那儿呆了很久。顾德昭问起的时候,她才犹豫地说:“女儿如今只能和丫头说说话,姨娘又那样了,实在是觉得心里困苦……” 她犯了再多的错,那也是自己的女儿,这样对她确实有些心狠了。顾澜如今的样子,他也有几分关系,当初就不该让她在宋姨娘身边长大,不然也不会教养成这样。 顾锦朝在旁什么也没说。 过完中元节,香河那边的田庄递了信过来,十多亩的果树全烂根了。那田庄的管事姓刘,说了一通也没拿出个章程,说种桃子不错,但病害太多,得看天势吃饭。种枣树倒也行,又怕卖不出价钱。反倒是什么主意都拿不定,锦朝更是不懂这侍农的事,想去问问外祖母,她又正在守制不好出门。 徐妈妈跟她说:“……服丧出门,不如带了菩萨前的灰钵出门,每日上香,您七日之内回来便是。” 锦朝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母亲的七七已经过了,却也不用太严格。毕竟她还有许多事要请教祖母,一两封信也说不清楚。 给外祖母送了信,丫头就帮着收拾了箱奁,锦朝去和顾德昭说了,第三日就去了通州。 外祖母得了信,亲自在垂花门等她,挽了她的手带她去了东跨院。 “……正想着和你去封信,就听宋妈妈说你要来了,我就整日盼着你来。”纪吴氏淡笑着跟她说,“你四表哥纪粲和宛平陈家的二小姐定亲了,明日摆酒谢媒人。可惜你正在服丧,不能去看看,那媒人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为人十分不错……” 宛平陈家!锦朝听了十分惊讶。她怎么忘了,纪粲娶的是陈二爷的庶女! 前世她和几个表哥的来往都不多,定亲后三月,陈家二小姐陈暄嫁到纪家,正是陈玄青和俞晚雪正式定亲的时候。她又正在服丧,连喜酒都没去喝。 无论怎么说,她总是要和陈家扯上关系,锦朝无奈地笑笑。 她不再想这件事,而是和外祖母说宋姨娘。 纪吴氏听完也想了许久:“……宋妙华是个性格坚毅的,要说这样就疯了,我是不会信的。不过她要是能一直装下去,那也是她的本事好,你自然不用管她。”她拉着锦朝的手,叹了口气,“我们朝姐儿,原先看去是面冷心热,如今也能狠下心了。” 锦朝和纪吴氏玩笑说:“那如今外祖母嫌弃我了?” 纪吴氏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你是最像我的。我嫌弃你,岂不是连自己都嫌弃了!” 和纪吴氏说了会儿话,三表嫂刘氏听闻她来了,抱着孩子来向纪吴氏请安。 淳哥儿如今快两岁了,十分好动。一到了纪吴氏的屋子里就挣脱了母亲的手,蹒跚地往纪吴氏的怀里扑过来,脆声地叫着“曾祖母”。刘氏吓得脸都白了,喝他:“淳哥儿,慢点,小心伤着你曾祖母!” 纪吴氏说:“不碍事,他也是好几天没来我这里了。” 抱起纪安淳,指着顾锦朝笑着问他,“快看看,还记不记得你锦朝姑姑?” 纪安淳歪过头看她,锦朝看了看淳哥儿,长得玉雕一样的小人儿,便对他笑了笑。淳哥儿乌黑的大眼瞳看了她许久,转头抱着纪吴氏的脖子不说话。刘氏心里更是焦急,怕会惹得纪吴氏不痛快。 幸好淳哥儿又开口道:“母亲说过,给我银簪子的锦朝姑姑,淳哥儿记得!” 刘氏听了终于松口气,不枉费她常在淳哥儿面前念叨。RS 第九十九章:纪尧 抱着淳哥儿逗弄了一番,外祖母显得高兴了不少。 锦朝在旁看着,心里却微有感慨。纪尧已经快十八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孩子了。一般像他这样的年纪,福气好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外祖母本来能抱到娣曾孙的…… 她觉得也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纪尧不喜欢她,她更不愿意让别人勉强地娶她。而她的婚事,也究竟是个问题,毕竟等过了中秋,她就要十六了。 要是想留在顾家不嫁,她手里得有资本,母亲那些嫁妆却是不算的,只要她不嫁出去,那些嫁妆也就不能真的属于她。还要有个依靠得住的人,父亲不可能一辈子不娶继室,等继室过门又有了孩子,她恐怕也不会如今日的逍遥自在。要是靠顾锦荣,她又觉得他实在是靠不住的…… 而且她的名声,在燕京也实在不太好。 锦朝一想到这些问题就觉得头疼,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先把母亲的嫁妆打理好,收益自己入私库,手里攒了银钱,也不用怕这么多。 和外祖母说了会儿话,两人一起去了西跨院。外祖母想带她见见徐夫人。 锦朝对这个徐夫人是有印象的,却不是因为她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而是因为她女儿。 她嫁到陈家之后,与陈家隔了一条胡同的有个罗贤胡同罗家,罗家太爷早年是皇商,司贩运丝绸的,每年都要向宫里进蜀锦杭绸的。等罗家传到他儿子手上,就开始逐渐败落,皇商也做不成了,成了普通的大商贾。太爷的孙子更是个不成器的,喜欢流连烟花柳巷,最后死都死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让人从春意楼抬回来,难看极了。 而徐夫人的女儿,就嫁给了这个罗家孙子。 徐夫人是个精明能干的,她女儿自然也不差。只是样貌平平,又偏偏心高气傲,挑了许多年都不满意不肯嫁,等到了十九岁才知道着急,却也没人上来提亲了。徐家没办法,只能让她嫁了罗家的孙子,毕竟罗家早年还做过皇商,子孙也有做官的,应该不差,谁知道那罗家孙子是个这样的人。 罗家孙子死的时候,邻里之间总要去上一炷香,锦朝才看到这个徐夫人的女儿,她只记得她一双眼红彤彤的,表情却无比的镇静,罗家的丧事操持得十分稳妥。她才感叹可惜了这么个人。 东跨院听说纪吴氏带着锦朝过来了,大舅母、二舅、二舅母等人都过来迎接。大家先去正堂坐了,纪粲刚定了亲,纪吴氏一问起他就羞得满面通红。锦朝记得他和陈暄也是十分和睦的,向他笑笑。 纪尧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跨进正堂来。他穿着一件石青色杭绸直裰,腰间挂着一对白玉坠,俊秀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纪吴氏叫他过来,问他做什么去了。 纪尧答道:“刚才和祥贵楼的掌柜说了一会儿话。”又向锦朝拱手笑笑,“表妹也来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看纪尧的样子,似乎还是对锦朝不咸不淡的。 她携了锦朝的手跟她说:“你二表哥如今和我学管事,你不是有生意上的事不明白吗,就问他好了。他前两月才去通义的田庄里呆了一个月,我让他学学侍农,你看是不是人都黑了许多?” 锦朝只能笑笑,她又不记得纪尧原来是黑是白,看上去也没什么差别。 听到纪吴氏的话,纪尧嘴唇一抿。大舅母宋氏在旁看到了,她更是心疼儿子,便笑着说了句:“估计咱们表小姐也记不清了……徐夫人还在厢房,不如咱们先去看看。” 锦朝听了心里也明白,大舅母也不想她儿子受委屈娶自己。 何不成人之愿。锦朝想了想就和外祖母说:“您可不能摆脱了我,明日您去涉仙楼,我也是要去的。纪尧表哥管事是和您学的,您就不肯教教您的朝姐儿吗?朝姐儿也没比纪尧表哥笨多少……”说完又十分可怜地看着纪吴氏,倒是把纪吴氏惹得哈哈大笑。 纪尧听了倒是松了口气。 徐夫人在大舅母那边的厢房里喝茶,由大舅母、二舅母陪着她们去。 大舅母在路上和锦朝说:“你三表哥纪昀去了宛平,得几日后才能回来,不然也能在见见你。” 锦朝就问:“……三表哥去宛平做什么?”不是该在国子监读书吗。 大舅母笑笑:“他如今是举监了,不用时时呆在国子监。他授课的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他去游历一番回来。他在国子监有个同窗,这次乡试考了北直隶的第三名,他跟着人家做学问呢!” 外祖母笑着同锦朝说:“……是陈家的七公子。你外祖父还在的时候,和陈太爷是莫逆之交。他们家和外祖父一样,是从保定府起家的,保定如今修路、修庙宇的,都是我们和陈家捐钱。因此关系也格外好些,你四表哥和陈家二小姐的婚事,更是早早就说过了的。不然以陈家如今的显赫,你四表哥怎么取得到陈家二小姐。” 锦朝听到这里不由得静默了一下。陈家和纪家的渊源,她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她有些感慨而已,陈玄青这一世的春闱还是考的第三名,等他第二年参加秋闱、殿试的时候,会被皇上钦点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虽然肯定有陈家的影响在里面,但陈玄青本身也是极为聪慧的。他是探花出身,又有陈三爷做后盾,后来仕途顺畅,锦朝死的那年,陈玄青已是东阁大学士兼正三品的户部侍郎。 锦朝叹了口气,反正今世她不想和陈玄青扯上任何关系了,何必管他以后如何。 小丫头传话了,徐夫人亲自出来迎接她们,身后还站了一个穿着银红色妆花褙子,八幅墨绿色月华裙的女子,长得只能算是清秀,梳着圆髻,簪了一对嵌黄碧玺的鎏金簪子。人微微笑着向纪吴氏屈身行礼。 纪吴氏笑着拉过顾锦朝,向徐夫人介绍:“……是我外孙女,适安顾家的长女。” 徐夫人笑着夸锦朝:“……人长得真是如花似玉,我见着就觉得喜欢。” 纪吴氏又介绍徐夫人,锦朝屈身行礼问安。纪吴氏又介绍了徐夫人身后的女子,“……是徐家二小姐。”徐家在她之前有一个庶女。 锦朝向她笑笑,喊一声“姐姐”。徐家二小姐徐静宜她自然是认识的,前世也打过交道。 徐静宜也叫了她一声妹妹,几人进了屋里说话。 锦朝心里却暗自想着,看来徐夫人还真是走投无路了。如今参加酒席也带着自己的女儿,想必是想抓紧机会给自己女儿说一门婚事。也是,徐静宜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徐夫人和外祖母说话,就不停地问到纪尧的事情,有没有打小的定亲,或者如今在做些什么。饶是徐静宜沉稳,也羞得满脸通红扯自己母亲的衣袖。徐夫人却视之不见。 ……这也问得太明显了些,锦朝在旁听着也替徐静宜觉得不自在。 纪吴氏微微笑着,却滴水不漏地回答徐夫人的问题:“……虽尚未定亲,我看他是有意向的,只是孩子不好意思说。恐怕到时候要是方便,还要请你做媒的。”她已经想好了让纪尧娶锦朝,肯定不会让别的女子有可乘之机的。而且就算不娶锦朝,那也轮不到徐静宜……她比纪尧还大两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一直没嫁出去。纪吴氏自然也不想自己的嫡孙捡剩。 徐夫人有些失望,以她的身份来帮纪粲说媒,图的不就是想和纪家搞好关系吗,她早就看准纪尧了。世家弟子中难得有如此沉稳的,而且到如今都没有一个通房…… 她笑了笑,不再提纪尧的事,见顾锦朝胸口缝着麻布,难免问了一番。听说是纪氏去死,又十分惋惜。 顾锦朝和外祖母在西跨院吃了饭才回来。外祖母就和锦朝说徐静宜的事:“……姑娘家,太心高气傲是不好的,拖到岁数想嫁都不好嫁了。” 锦朝想想,徐静宜倒也不是心高气傲,恐怕是倔强罢了,她也是个手段强势的人。前世她丈夫去世,罗家还不是在她掌控之中,虽说遗孀带着幼子抛头露面,名声不好。但是人家罗家太爷都没说什么,别人也顶多在背后嘀咕,从来不敢当着徐静宜的面说。 第二日锦朝一早起床,就去了涉仙楼。外祖母早已经在处理事宜了。现在内院的事是大舅母管,外祖母接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田庄管事、商行店铺的掌柜。纪家毕竟是个庞大的商贾之家,管事掌柜流水般进来,曾先生拿着算盘在旁备着,旁边还有几个账房在记册子。 锦朝很喜欢看外祖母忙这些,丫头给她端了锦杌坐在幔帐后面,她听着外祖母如何交代掌柜的。 “那个在香河的潞绸庄,地方本虽然好,但旁还开了成衣、估衣、杭绸铺子,实在是不够兴盛,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庄子。”外祖母跟大掌柜说,她想想又道,“不如把潞绸庄换到隔街的铺子,那里改建座酒楼。香河那地界如今要修整河堤了,等连通了运河,生意肯定是好的……”RS 第一百章:田庄 那掌柜听了纪吴氏的话,就有些迟疑地问道:“……迁铺面、修酒楼也讲究章程,却不知太夫人想派谁去香河看着,奴才也好派人帮衬。” 纪吴氏一细想,心里就有了主意,笑着跟他说:“就让纪尧去看着。” 掌柜听了难免一喜,竟然要派二少爷去看,那此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二少爷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手段却如太夫人般滴水不漏,他们心里都是很拜服的。 接见完管事、掌柜就已经要中午了,纪吴氏找了纪尧前来说话,吩咐他香河这间潞绸庄的事。 顾锦朝在幔帐后喝茶,过了一会儿也被纪吴氏叫出来。纪吴氏跟顾锦朝说:“……这田庄的事,也不能空口说白话,听那管事说什么便是什么。种什么、怎么种还是要亲自去看过,才好定章程。香河离通州却也不是太远,不如让你二表哥陪你去看看,我再派宋妈妈跟着你们。” 锦朝暗叫糟糕,外祖母这是存心想撮合他们了!还不等纪尧说话,锦朝就道:“二表哥日理万机的,怎么好耽误他,不过是看农事而已,我一人去也是可以的。” 外祖母笑笑:“你从小就对这些一窍不通,我还能不知道!让你去看也看不出名堂。让你二表哥帮衬着你,反正他还有事在香河,也不算是耽误他。” 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锦朝叹了口气,瞥见纪尧沉默不语,心里倒是想苦笑了。颇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 纪吴氏说定的事,那就是不可更改的。 她下午就让人套了两辆马车,派了一群的护院和丫鬟送锦朝去香河。 香河离通州三河县有好几个时辰的车程,沿着运河一直往西,沿途都是荒郊或者是农田,农田里种着玉蜀黍。还有散落的农家小院,挑着笸箩的赤脚农夫走在田埂上。 很快就到了香河县城,香河连通顺天府和天津府,也是十分富庶的地方。近日连天的雨水,以致河水暴涨,河边正在赶修河堤。不过路上还是十分繁华的。 纪家的马车上挂了银香球和琉璃羊角灯,十分别致。路人看见了也远远避开,等马车过去。 顾锦朝这次带了佟妈妈、青蒲、采芙来。她坐在马车内靠着沉香色缠枝纹绒布垫闭目。佟妈妈则在帮锦朝做一双白绫袜子。 采芙没有来过宝坻,兴致勃勃地挑着帘子看外面,道旁屋宇鳞次栉比,有茶肆、酒坊、肉铺、庙宇、纸马铺等等,路上骡车、马车、牛车都有,街上除了人流攒动的行人,还有贩卖货物的商贾、看东西的士绅、背着背篓的行脚僧人…… 锦朝睁开眼就看到采芙像孩子一样趴在窗口,便笑着问她:“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小的时候每年过年,外祖母都会让大舅母或者二表哥带她到宝坻玩,特别是逢上元宵灯会,沿着运河旁边的古兰街,灯火辉煌,倒映在湖上璀璨耀眼。自己看多了宝坻的繁华,倒是不觉得香河有什么好看的。 采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笑着道:“奴婢没有被卖到顾家的时候,也是住在街上的,不过只是一个很小的集镇,我最爱倚在门后面听外面小贩叫卖的声音。” 锦朝从没有听采芙提起过她小时候的事情,也很感兴趣地问她:“都卖什么了?” 采芙边想边说:“元旦**牛图、小黄历,糖麻花、烫面饺儿、活鲤鱼,二月卖驴打滚儿、小鸡、小鸭、豆汁、果丹皮……三月卖桃杏花、螺狮、嫩香椿,四月卖杏儿、咸黄花鱼,五月卖桑葚、粽子、蒲扇、酸梅汤、烧羊脖子……” 她把东西都说了个遍,抬头发现小姐和青蒲都看着自己,便有些羞容:“小时候母亲不准出门,奴婢就想做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能够到处看看,于是把这些东西记得特别熟。” 走街串巷的货郎?采芙的理想倒是十分的别致。 青蒲好奇地问她:“这烧羊脖子是什么东西,是羊的脖子吗?” 采芙也不确定:“我也没有吃过……” 两人小声说起话来,佟妈妈在一旁看着微笑。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是宋妈妈过来了。 她挑开帘子对锦朝说:“表小姐稍等片刻,二少爷要把潞绸庄的事交代一番,一会儿就陪您去田庄。要是您想下来看看,也是可以的。” 锦朝笑着摇摇头,本来人家就是过来处理正事的,现在还要陪自己去田庄,太难为他了。便对宋妈妈说:“我也不急,在马车里看一会儿书就好了。” 宋妈妈行了礼退下去。 等纪尧忙了潞绸庄的事,马车到田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又下起大雨。 听说是庄家小姐和纪家少爷一起来了,田庄的赵庄头忙带着田庄的人过来迎接。都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不过从田庄门口到房里几步路的功夫,锦朝就被淋得湿透了。到了庑廊下,青蒲才把伞收起来。 锦朝看了一眼这田庄,四合院,四周是庑廊,中间连通抄手游廊,也没有垂花门。倒是院子很大,种了好些银杏树,纪尧是管事帮着撑的伞,一身细布直裰也湿透了,额发凌乱。 赵庄头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生了一双小眼睛,两撇八字胡。笑容满面地道:“……大小姐过来,小的倒是一时忙乱了。您先和纪家少爷去厢房换洗一下吧。如今香河这天,说下雨就下雨,跟变脸一样。” 这一身狼狈的,也确实不好。锦朝便对纪尧说:“……倒是麻烦二表哥了。” 纪尧摇摇头,温和地道:“不碍事的。”低头拧了衣袖的水。 锦朝去了厢房,赵庄头早吩咐烧了水送上来,幸好还带了备用的衣物。锦朝换了身水青色素缎衣,只有袖口绣了几朵白莲,月白色挑线裙子。带孝在外,要穿得十分素净。 赵庄头又让人端了祛寒的姜汤过来,送一碟新嫩的玉蜀黍饼。 等她收拾妥当,天已经全黑了,暴雨扑打在窗棂上,打开窗望出去,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赵庄头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备下了这几年田庄收成的册子给她看。和她说近几年田庄的情况:“……三百三十七亩地,包了二百八十亩给灵璧的农民种,每年收小麦和玉蜀黍,五成租。年头不好的时候,只能收两百石,年头好的时候,还能收到四百石……庄子里种了十多亩果树死了,这要搭几十两银子进去,实在是过得艰难。才写信给大小姐说一声。” 他又说了许多,这是在哭穷的。锦朝听得直皱眉,她可不是来听这些的,就让赵庄头先下去给纪尧备酒饭,她在服孝,只上一碗粥就好了。赵庄头便退下了。 佟妈妈是纪氏从田庄选上来的,对农事比较了解,锦朝就问她觉得这田庄如何。 佟妈妈才和锦朝说:“奴婢识得这个赵庄头,他姐姐原先是夫人的奶娘。夫人惦记奶娘的好,一直比较照顾他,香河咱们有三个田庄,他原先管的是最好的一个,却连年亏损。夫人觉得不好,却也没有说什么,把他和灵璧这个庄的庄头换了,他如今才在这里……” “奴婢原先是另一个田庄的,也听过庄头说他的事,私拿过田庄的钱,还拿了许多次,被夫人知道了。夫人也没骂他,说出去也不好听,减了他一半的工钱就算了……他今天和小姐说这些,说不定正是觉得自己工钱比别的庄头低一半,实在吃亏了。” 锦朝听完想了一会,她决定等雨停了,明天去灵璧看看,问一下租田庄地的农民,他们说的话总比赵庄头值得信任。她不懂这些,总是可以问的。 纪尧那边,赵庄头刚上了菜,他倒是一点都不敢含糊,上了一只甲鱼、一盘清蒸螃蟹、一对酱肘子做大菜。纪尧身边的程时看了直皱了皱眉,让人撤了这些,只留了几样清淡的菜。 他跟纪尧说话:“二少爷,我看这个赵庄头油嘴滑舌,眼珠子又活路,恐怕是个心思多的。他去和表小姐说话了,咱们要不也去听一听,免得表小姐被他给糊弄了……” 纪尧刚换了衣服,撑着额头想事情。灯花啪的响了一声,他慢慢说:“……我只是陪她过来,怎么解决事情,我是不会管的。”他恨不得能不出现在顾锦朝面前。 程时有些犹豫:“宋妈妈还跟着呢,要是她回去向太夫人说了……” 纪尧眼眸蓦然冰冷,半晌没说话。最后才道:“让她说吧,我倒想看看祖母能做什么。” 顾锦朝自然不会管纪尧,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她就坐着马车说要去灵璧县走走。赵庄头只当她是深闺里呆久了想透透气去,就派了一个婆子引路。顾锦朝一路过来,那些农家的人一看到她的马车就避开了。她本不想抛头露面,最后也只能下车,让那婆子在这儿守着。她们继续往前走。 正好看到有个农妇在田里剥玉蜀黍,佟妈妈喊住了她。 那农妇一看她们衣着不简单,却拔腿就跑。青蒲正想去追,锦朝拦下她,故意用不小的声音说:“唉……赵庄头说收五成的租子实在不够用,我却觉得太高了,有心想降租,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那农妇果然脚步慢了下来,锦朝又道:“算了,既然赵庄头说收低了,那再高点便是!” 那农妇听到这里才慌忙转过头,想了想才向她们走过来,又站得极远,小声地问:“是东家的管事吗……”RS 第一百零一章:揭穿 佟妈妈微微一笑,跟她说:“……这是顾家大小姐。” 农妇吓了一跳,又十分紧张。她臂上挽着竹篮,里面还放着新鲜的玉蜀黍。 她几步上前来给顾锦朝磕了头,小声地说:“俺是灵璧乡的农妇,俺当家的租的是东家的地……”她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说,“赵庄头收的不是五成租,是七成租。东家可要体谅着俺们……”农妇说着掉起眼泪来,“今年雨多,棒子收成不好,七成租咱们拿出来都勉强了,哪里还能多拿出来。俺家四个闺女,个个饿得皮包骨头的,俺不得不卖一个去给人当童养媳,求东家可不要再涨租子了……” 佟妈妈听完农妇的话,脸色一变,小声和锦朝说:“赵庄头实在过分,五成的租子都是多的,他竟然还收七成,简直是不想要这些人过活的!” 那农妇又继续说:“俺原先是刘水沟子的人,听说顾家东家对人好,才和当家一起过来的。这几年啥都存不下,还白搭银子进去……灵璧冲着顾家来的人多,现个个都后悔,东家要是再涨租子,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佟妈妈又问她:“旁边几个村子呢?是不是罗家的地界?” 农妇点点头,“俺们走也走不了,附近都是罗家的地,也都是七成的租……” 佟妈妈问完这个农妇,抓了一把铜子给她,农妇千恩万谢,非要把竹篮里的玉蜀黍留给佟妈妈。 锦朝听完这个农妇的话,心里已是十分的愤怒,沉着脸往回走,上了马车吩咐婆子回田庄去。佟妈妈路上跟她说:“罗家原先是皇商,后来没当了,手里还有钱。待人最是苛刻了,夫人就十分不喜欢罗家的作风,嘱咐过下面的管事,田庄的租都不能超过五成,赵庄头收七成,肯定有两成他私吞了。” 是徐静宜后来嫁的罗家。 锦朝不由庆幸自己来了一次,看他们见着自己那躲闪的样子,恐怕是自己来之前,赵庄头就威逼利诱打过招呼,不准他们和自己说这些了。不过是母亲奶娘的弟弟,竟然都能威风到这地步。还用着母亲的名声招徕这些人,来了又如此对待底下的人,实在过分。 她回了田庄之后,日头又渐渐热起来,赵庄头让人送了酸梅汤过来。锦朝也没说什么,过了午饭,赵庄头有事出去了,她找了田庄里两个婆子来问话,俱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一听就有问题。 锦朝知道她们为难,让她们先走了。她一个人对着窗外的银杏树想事情。 母亲做事一向优柔寡断,她却不想留这个赵庄头,这样苛待别人,岂是个能办好事的! 她正想着,采芙走进来说:“……外面有个农夫说要见顾家来的管事。” 锦朝想了想,道:“请他进来,佟妈妈来和他说话。”她碍于男女之妨不好和他对面。 她坐在正堂后面看着,那男子穿着一件黄葛短衫,腰上扎着腰带。他脚上的草鞋不干净,因此不肯进正堂来,佟妈妈只能出去和他说话。那男子讪讪地笑着,掏出一把铜子还给佟妈妈:“……小的是秦二,婆娘不懂事,哪能拿东家的钱。东家问咱们点事是应该的,俺已经说过她了!” 佟妈妈微微笑着道:“却也不算是白给的,我们买了她一篮子的玉蜀黍。” 男子更不好意思了,摆摆手说:“……棒子才值几个钱,您给两个铜子都是多的!何况送给东家,想要就尽管拿了,出钱更是说不上了!” 锦朝在里面看着,却觉得这人难得老实忠厚。家里都穷成那样了,还这样朴实。她想了想,招了采芙过来,让她去吩咐佟妈妈一句。 佟妈妈听了吩咐,就问这男子:“你收着钱,我这自然还有事要问你。那赵庄头种的果树是在山坡上,我们今天出去看,平地的田都没有被淹,那山坡的果树怎么会都烂根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听了却犹豫了好久,看了看四周没有赵庄头的人,飞快地小声道:“偷偷和东家说一句,那些果苗儿活得好好的,却早被挖走了!我听人说,赵庄头连夜把苗运去了旁边罗家的庄子,说是卖了的!” 他说完好像十分的不安,匆忙告辞了,就挑着旁边的一对箩筐要走。佟妈妈让人帮他拿了一袋厚厚的肉馅烙饼,秦二推辞了许久,最后还是红着脸接下了。 佟妈妈回来和锦朝说。锦朝听了便笑道:“母亲手底下这样的人恐怕不少,仗着我不懂事想糊弄我……”她来田庄,那赵庄头铆足劲儿想捞一笔,根本没有丝毫的惧怕,就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罢了。 她想了想,对佟妈妈说:“把外祖母派的护院叫进来,咱们总是要以一儆百的。” 佟妈妈笑着去叫人了。 那头程时出去了一个时辰,在周围转转就把情况摸得门儿清。他也是跟着纪尧见得多了,该怎么打听看什么东西,他可比顾锦朝一行人快多了。回来和纪尧说的时候,他正在看董思白的《容台文集》,听到程时回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程时和他说了灵璧这个田庄的情况,“……奴才说看那赵庄头这么蹊跷呢,原来是早和罗家勾结上了!罗家那边的庄头都和他说过了,等他把灵璧这个田庄的东西弄过去,也向罗家举荐他,至少工钱比他在顾家高一倍。赵庄头十分动心,那十多亩的果苗几乎是不要钱送了罗家。” 纪尧只是说:“……知道了。” 程时却急得抓耳挠腮的,他听了这个赵庄头许多事,真是感叹天底下还有这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顾家对他这么好,他竟然还败坏顾家的名声,如今还一心想去罗家做事!那顾家的大小姐一看就是不懂农事的,这些事她怎么可能知道呢!还不是让赵庄头这个小人占了上风! 想起来他就不舒服,偏偏二少爷一点想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程时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憋了口气。如今顾锦朝来田庄,太夫人心疼,还让护院婆子跟着。前些日子他跟着纪尧去田庄里,那可是就他们两个人,庄头知道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可吃了不少暗亏的,到最后二少爷终于把那群人治理得服服帖帖,人都瘦了一圈。 ……他怎么就不心疼表小姐呢! 纪尧看他那样子,笑了笑说:“我也明白,但是帮或不帮都不好。你要是想帮,自己和表小姐说去,可别来烦我。”帮或不帮都是错,那他就要做符合自己利益的事。 纪尧说完低下头继续看书,程时想了好久。他这样越俎代庖确实不好,但不帮忙不仅赵庄头得意,回去恐怕太夫人也不会饶了二少爷……他最后咬咬牙,还是往顾锦朝那边去了。 …… 赵庄头才从罗家那边的田庄回来,跟他们商量西边那片柿子林的事。他想十文一株卖给罗家,柿子林还结着满枝头的柿子,他这相当于白送。赵庄头想到这里,又轻哼了一声,看那顾大小姐的样子,恐怕他是捞不着什么银子的。还是投靠罗家合适,罗家怎么说原来也是皇商。 他本就对顾家不满许久了,他姐姐是纪氏的奶娘,几乎为纪氏操劳了小半辈子才回乡养老,却不想纪氏恩将仇报,不仅让他来管理香河最差的这个田庄,还减了他一半的工钱。要不是他还在田庄里拿点……恐怕出去说着都没脸!他这样对顾家,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了。 谁知刚进门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那头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就过来请他。 ……估计又是要问什么吧。赵庄头整了整衣襟,跟着前去。 顾锦朝在泡茶,过一道水,浇了紫砂茶壶,第二遍才是清茶,她为赵庄头沏了一杯。 赵庄头连坐都没坐,更不敢喝锦朝亲手泡的茶,诚惶诚恐地道:“大小姐折煞奴才,这怎么使得!” 锦朝笑着道:“你为顾家操劳这么多年,不过一杯清茶而已,有什么使不得的。” 赵庄头这才把茶杯接过来。 锦朝慢悠悠地说:“我今天出去逛了逛,今年雨水太多,玉蜀黍的收成恐怕不如往年的好。往年不好的时候收两百担,实在太不好。今年收七成租吧,多出来的粮食再换一批树苗种上去,就种枣树好了。” 赵庄头听得心里一震,这大小姐看上去细细白白,柔和得很。想不到还是个心狠的,但是她要收七成租,自己可怎么在里面提成,他要是再提两成把租子加到九层,那灵璧租地的人肯定就跑光了。 程时从纪尧那里过来,刚好就听到这里一出,这农庄里到处都没个把手,他就站在窗外听了。听到这里也是咋舌……还说赵庄头心黑,他们表小姐也没好到哪里去! 锦朝抬头见赵庄头不说话,话锋一转笑道:“我正这样想着,刚好看到一个农妇,就和她提了句,加两成租如何。赵庄头猜猜,那农妇和我说什么了?”RS 第一百零二章:走人 赵庄头心里一跳,虽然他不知道顾锦朝要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顾锦朝慢悠悠地道:“这农妇才告诉我,庄头收的是七成租子,要是我再加两成,恐怕就没法活了。我记得赵庄头昨儿个和我说的,是交五成吧。那多的两成去哪儿了?” 她语气一冷,直直地盯着赵庄头。 赵庄头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昨晚他连夜交代过灵璧的人。谁要是敢把田庄的事说给大小姐听了,租子就提到八成,本想着都该乖顺了不会乱说,没想到这顾大小姐搞了这么一出! 他擦了擦汗,忙道:“这……这两成的租子,奴才也确实收了,这些年顾家一直没给过银子,这笔钱我都是用来开荒种树了,只是没想到种什么赔什么,早已经所剩无几,是奴才没本事!” 锦朝冷笑着问他:“你的那些树不是卖给罗家了吗,怎么会所剩无几呢?低处田洼的玉蜀黍都长得好好的,山坡上的果树却烂了根,你是真当我好骗吗?他们肯出多少钱买你东西,敢这样拿东家的东西倒卖,乱收田庄的租子,你是不想做了吧!” 赵庄头没想到这深闺的大小姐也是精明的!自己做的这些她竟然知道了。 他自己离开顾家是一回事,被人赶走可是另一回事了! 赵庄头拱手笑道:“当年奴才姐姐回来,可都是干不动活了,还是奴才给她养老送终的。姐姐给夫人操劳了一辈子,大小姐这话的意思……是不要奴才再继续做了,不知道夫人泉下有知,会怎么想这事……” 他好意思拿母亲说事! 顾锦朝冷冷道:“灵璧的人多少是冲着母亲的仁慈才来,你却收他们七成租,人人怨声载道。怪的除了你,岂不是还有我母亲和我们顾家,你以为你就丢了你一个人的脸面吗?就算是你姐姐为我母亲操劳,那也是你姐姐的功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此做派,早把她给顾家的恩情耗光了!” 赵庄头面色一冷,这顾家大小姐说话也太不客气了!以前夫人待他那不也是客客气气的,任他走到哪出田庄商铺、人家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赵管事’。 他何必在这儿受这窝囊气!他又不是找不到事做,那罗家的庄头早就叫他去一起做事了! 既然想撕破脸皮,赵庄头也就不讲规矩了,冷笑着道:“大小姐说得,还真把顾家当一回事了!您也不想想,我姐姐为顾家操劳,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把我换到这个最差的庄子里来也就算了,还减了我一半的工钱,我要是不自己补贴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您倒是活得风光,我看这讲出去,是您的不对还是我的不对!” “您不喜欢我做事,那我不做就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赵庄头哼了一声。 锦朝看着他继续道:“我母亲体恤你,给你安排的是最好的田庄,你自己经营不善不说,还私拿东家的钱。母亲没有赶你出顾家已经是十分对得起你了,你还要怨声载道,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你要滚就滚,顾家说一声要找庄头,那人肯定前赴后继的来,还用得着你吗!”锦朝最后喝了口茶,让护院拉他出去。赵庄头狠狠甩开护院的手,气冲冲地走出了院子。 他倒还是个有脾气的。凭他这个样子,要是没有后路肯定不敢甩手走人。锦朝对护院说:“跟着看他出田庄去。不准拿田庄里的任何东西,他要是敢在外面胡说,你们上去直接冲上去掌嘴!”她又对佟妈妈道,“找几个人,把赵庄头做的这些事传出去。”一个品德败坏的人,走到哪儿都没人要。 护院拱手应是,领命前去。 程时在外面听得目瞪口呆,他真的还没见过赵明这样无耻的人!不过表小姐是从何得知赵庄头的事的,难不成也是自己打听的? 想到刚才表小姐说的话,他倒是对表小姐有了几分好感,这样雷厉风行,还真有几分太夫人的风采。 他立刻回去和纪尧说了这件事。 纪尧沉默了很久,没想到这个赵明是个如此无耻之辈,做那些事也就算了,偏偏还一副是他受了委屈的嘴脸。难得顾锦朝还勉强压得住他。 他一直觉得顾锦朝品行不好,又喜骄奢yin逸,从小就不喜欢她。倒没想到她还真能解决田庄的事情……而且从头到尾没找过他帮忙,她似乎能感觉到什么,在刻意与他划清界限。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顾锦朝在祖母的暖房里烤蟹壳黄烧饼,满室的香味。她专心地倚在炉火旁看着,火光映得她一张脸暖黄,眼眸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因为侧着头,能看见颈部如凝脂的雪肤。 纪氏才死,她来接手纪氏的嫁妆。没有人帮衬着,她又什么都不懂,也是十分艰难的。 纪尧倒是生起几分同情。 他想了想,才淡淡地说:“赵明敢走得这么爽快,肯定是想好了退路……你去附近的田庄、商铺都传话。说赵明是得罪了纪家的,谁敢用他,那就是和纪家过不去!” 程时听了十分高兴,二少爷终于打算帮表小姐了,他忙应诺去办。 纪尧又拿起《容台文集》,看了一会儿却看不进去。赶走一个庄头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儿有这样容易的。怎么镇定局势,谁能接手庄头,赵明留下的那些人怎么办,都是个问题。顾锦朝……她能做好吗。 他最后还是放下了书,往顾锦朝所在的厢房去。 顾锦朝却有条不紊地吩咐采芙去把田庄里的人都叫出来,让田庄婆子去叫灵璧租地的农妇过来。 田庄里的这些人,肯定有忠心于赵庄头的。她也不想留这些人,要走就跟着赵庄头走,但不能拿走田庄的东西。她话一说完,跪着的二十多人,就有十个爬起来要走。 佟妈妈想说什么,顾锦朝摇头让他们走了。这些人留了也没用。 那些被召集来的农妇,却站在田庄的前院里茫然地不知道要做什么,足足有一百多人。锦朝看了一眼,这些人均是眼眶发青,身材又瘦,长年吃不好的样子。 看到个衣着素净,但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女子走出来,这些妇人都有些疑惑,三两低语。这姑娘看样子就该呆在家里养着,来着脏兮兮又拥挤的田庄做什么。 锦朝笑着道:“请大家来,是要和大家说一声。原先的赵庄头已经走人了,现在田庄不由他管……” 她话还没说完,这些农妇就惊喜地叹起来。赵庄头这些年可没少剥削她们!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妇人问道:“您说的是真的?那你又是何人,是东家的管事丫头吗?” 在她们眼中,最有气势派头的年轻姑娘,恐怕就是大丫头了。 锦朝笑笑道:“我是顾家大小姐,特地来灵璧看看的。我们顾家一向收租不超过五成,赵庄头却收大家七成的租,却从来没和顾家说过。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以后每年只收四成租。今年天势不好,大家留下够自己的口粮,有多再用来交租,没有便算了。” ……这相当于是今年免租了! 农妇们听了俱十分激动!她们本来还忧心着今年的收成,如今却是收多少也不怕了!个个都跪下给锦朝磕头,直唤她是活菩萨。她们也没想到顾家大小姐会亲自来田庄,还把那大家都惧怕的赵庄头给赶走了。 农妇们个个面露喜色,还说要给她在庙里立功德碑,听得顾锦朝苦笑连连。 她又吩咐道:“你们回去后就和大家说一声。赵明从此就不是庄头了,我们以后会找个更好的来。”她吩咐完,又让佟妈妈去拿厨房早做好的肉馅烙饼,一人分了几个。农妇们捧着东西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锦朝刚坐下歇口气,想着庄头人选的事,采芙就过来说二表少爷来了。 纪尧其实是站在门外从头看到尾的,不过是等农妇们都走了,他才好进来罢了。 赵庄头给锦朝安排的厢房,一个矮几,两把圈椅,铺着绿底牡丹花的褥子的大炕,田庄总不会太干净,又简单又朴素。顾锦朝却一点嫌弃的样子都没有,淡笑着请他坐下。 她轻声道:“二表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也不提帮忙之事,好像从来没想过让他来帮忙一样。 纪尧反倒不好说什么了,顿了顿才说:“……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要我帮忙。” 顾锦朝也有些诧异,随即她就摇了摇头:“我自己应付得来,没关系的。二表哥若是有事要忙,大可不必管我,锦朝虽说不懂农事,但也知道用心一些,总会做得好的……” 纪尧却看到她胸口一块巴掌大的麻布,沉默了一会儿。 锦朝给他倒茶,又淡淡地道:“二表哥不喜欢锦朝,我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勉强帮我,我不会和外祖母说的。”她收手回去,就推说她有事要先离开。 纪尧看到她袖口绣的几朵白莲一晃而过,却风雅极了。他突然想说其实自己不讨厌她,但是顾锦朝已经退出了房间。纪尧倒是苦笑了,他唯恐和顾锦朝有什么关系,避她如蛇蝎,岂不知人家也是如此,根本就没有在意他。 ……倒是显得他自作多情一样。RS 第一百零三章:重逢 赵明这头才被罗家的人推搡着出了罗家的庄子,还不小心绊倒了台阶踉跄了一下,心中恼怒,脸色涨得通红地骂道:“罗贤,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是怎么待你的,你今天竟这样待我!” 赵明刚才被顾家护院的人赶出了顾家庄子,什么东西都不准他拿。他只能整了整衣襟,在灵璧乡的人的侧目下,一路昂首挺胸地到了罗家的庄子。 ……想不到他还没说什么,罗贤就翻脸不认人,让小厮轰他出来。 罗贤抱着手臂笑道:“我说赵庄头,你也体谅我们一番——这十村八店,谁敢和纪家过不去呢!那可是纪家二少爷陪着顾小姐过来的,又特地放话不要人用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明有些错愕,他看那纪家少爷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啊! 罗贤又嘲笑道:“何况你自己想想,你今天敢偷顾家的东西给我,下次不是敢偷罗家庄里的东西给别人!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还真当别人都稀罕你不成!自己如此愚笨,谁要了你还真是有病!” 赵明气得怒瞪他,他怎么想得到罗贤竟然是这么看不起他,也从来没真的想让他去罗家。 他冲上去挥拳就想打罗贤,却被田庄的人拦住。罗贤冷哼了一声,让人把田庄的门关了,不再理会赵明。 赵明吼骂了一会儿嘴都干了,见半天都没人理他,也只能不甘地离开罗家的庄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了。赵明想了许久,咬咬牙还是准备再回顾家,大不了给大小姐赔礼道歉……她总不会太为难自己吧!打定了注意,赵明趁着月色往顾家的庄子走,路上就被租地的农夫拦住了。 大家常年饱受他的欺凌,这下赵明手里没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了,更是有什么仇一并就报了。十几个提着棍棒的农夫打得赵明哭爹喊娘,到最后腿都打断了,让人扔出了灵璧乡。 锦朝是第二天听到这个消息的,便说:“他也是罪有应得,不用管他了。” 昨晚她已经连夜给香河另一个在永新的田庄管事写了信,让他选可信的人过来看着灵璧的田庄。这里的事情还是要个懂农事的来处理才好,她们要回通州去了。 东西收拾妥当,那叫秦二的人却挑了一筐新鲜的鸡蛋鸭蛋、一筐里满满的山板栗和枣子过来。他十分局促地和佟妈妈说:“这都是乡亲们凑来的,还有些柿子、棒子面什么的,俺觉得大小姐应该不稀罕这些,就没有带过来……” 佟妈妈却微笑地看着他,他更是局促了:“这些东西都很好带走的!枣子个大又甜,板栗很香……” 锦朝却从屋中走出来,让佟妈妈把东西收下,问他:“你愿不愿意帮田庄做事?如今田庄缺人。等永新的许庄头过来,你帮着打个下手,别的不说,你一家子总不会饿着。” 秦二听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十分激动,千恩万谢着要给锦朝磕头。 锦朝微笑着受了他的礼。 等到了中午,一行人返回通州。香河的那个潞绸庄却出了问题,有个管事连夜来灵璧找纪尧商量,纪尧不能回通州了。锦朝上马车的时候,还听到他和那个管事边走边说话:“……他实在胆大!敢帮着那帮贵州的流寇运送货物。把那群人都拘起来,我亲自来问……”语气十分肃冷。 贵州的流寇?锦朝听到这句话,却不知为何心中一跳。 但是看纪尧的样子,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朝没去问,这种纪家的私事,她去问了纪尧也会为难。 回到通州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了,锦朝还没有用膳。外祖母张罗着让厨房做了一大桌的菜送上来,笑着跟她说:“……你在香河这几天肯定是没吃好的。”又问她田庄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锦朝苦笑着道:“外祖母,我可还在守制呢……”怎么能吃这些大鱼大肉的。 外祖母皱了皱眉,道:“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你看你这几月瘦了多少,你母亲要是看了,肯定更伤心着急……”不容拒绝地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锦朝只好开始吃起来。外祖母却和宋妈妈说起话来,把那赵庄头的事问得一清二楚。听完后她就微笑,摸了摸锦朝的头发道:“还是我们朝姐儿能干,这样的人,就不该留着!” 锦朝却心中一暖,她觉得自己在外祖母这里,就像个孩子一样被宠着。 不一会儿,纪安淳被婆子抱过来给纪吴氏请安。纪安淳不仅晨昏定省,中午还要过来一次,他也十分喜欢纪吴氏,每次来纪吴氏都给他准备两大个六格瓷盒的东西,各类干果糖酥,果脯肉脯的零嘴。 纪安淳抱着个大大的盒子坐在大炕上偎依着纪吴氏,见锦朝在吃饭,他看了桌上那盘糟鹅掌好久。 锦朝就夹了一小块糟鹅掌问他:“淳哥儿要吃吗?” 纪安淳却又不理她了,缩回了脚躲到纪吴氏身后去。纪吴氏无奈地笑笑,跟锦朝说:“淳哥儿一向不怕生的,却好像有点怕你。真是奇怪,他抓周那日,还抓了你的簪子呢……”她把纪安淳抱出来,要他喊锦朝一声姑姑,纪安淳却嘴巴紧闭怎么都不肯开口,最后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一旁照顾他的嬷嬷吓坏了,连忙细声哄他不哭。纪吴氏就让她抱纪安淳去院子里玩。锦朝已经吃完了饭,婆子们来收了碗著。 这时候纪吴氏身边伺候的大丫头香岚进来了,先屈身向纪吴氏和锦朝行了礼,才道:“……三少爷回来了,马车已经到了影壁!” 远出回来,肯定要先来向纪吴氏请安的。纪吴氏也忘了纪安淳的事,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他和人家学得怎么样了,快让他过来,我要问问他……正好他表妹也在,更该来见见了!” 锦朝也为外祖母高兴,纪家在读书上有天分的人不多。前世纪昀只中了同进士,没准这一世他和陈玄青学了,能考得好一些呢。 香岚应诺去了,不一会儿锦朝就听到脚步声。纪昀刚跨过门,就笑着行礼问道:“祖母近日可安好!”他又看到了锦朝,拱手道,“表妹竟然也在!” 纪吴氏笑着让他过来,正要跟他说什么,却看到他身后还有两个人进来。一个身材稍矮些,穿茶色杭绸直裰,五官端正,满脸笑容。 另一个后进一步,穿青色云纹的细布直裰,身材高挑清瘦,五官十分清秀俊朗。更难得是他身上温和淡然的气质,他只是淡淡微笑,却如山岚上的青竹缭绕着的云雾,让人觉得十分清雅。 锦朝脸色一变。 随即她暗自掐住手心,垂下了眼帘。 陈玄青……竟然是陈玄青,她竟然又见到了少年时的陈玄青! 纪昀向纪吴氏介绍,先说略矮的那个:“……这位是睿亲王的表侄,安大人的第三子安松淮,是我国子监的同窗。”又说那穿青色云纹细布直裰的少年,“……陈家七公子陈玄青,祖母可是知道的,我们北直隶春闱的第三名!” 纪昀成亲的时候,纪吴氏是见过陈玄青的,自然相熟。那睿亲王的表侄却没听说过,既然跟着孙子一起回来,必定也是个中了举人的。她笑着颔首。 纪昀又介绍了纪吴氏,两人拱手行礼问安。 纪昀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该不该介绍顾锦朝,他没听香岚细说就往端华阁来了,根本不知道顾锦朝也在。不然陈玄青和安松淮可是要回避的。但是已经如此了,不说又显得无礼。他便又介绍了顾锦朝:“……是我的表妹,顾家大小姐。” 顾锦朝再不想和陈玄青对面,也只能抬起头,微笑颔首。 陈玄青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不认识顾锦朝般拱手道一声‘顾大小姐安好’。就转回头不再看顾锦朝,他神色淡淡的,拢在袖中的手却捏紧了。 要是他知道顾锦朝在纪家……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纪家的! 安松淮看到顾锦朝,却是愣了一下。纪吴氏见了难免不喜,就笑着问陈玄青:“纪昀跟着你学制艺,可是麻烦你了,他天性愚钝,总是要别人指点着才懂。安家少爷也该如此觉得吧?” 安松淮自知失态,脸色通红地急促道:“纪昀可比我聪明的……” 陈玄青和气地道:“太夫人可都是客气话了,不过是我在家受父亲指点颇多罢了。不然也考不得这个魁首的。”他的父亲陈彦允原先考过北直隶的解元,后来中了榜眼。 纪吴氏难免笑笑,不论怎么说,陈家出来的人是不一样,陈玄青学问这么好,性子却一点倨傲都没有。 纪吴氏又问纪昀,他们来通州做什么。 纪昀就道:“我去陈家正好碰到举明,和陈家三爷说了几句。三爷指点我们去找国子监讲广业的学正张先生,说他的广业讲得十分好……张先生退居通州,我们这才回来了,正好也过来和祖母请安。” 举明是安松淮的表字。 纪吴氏就吩咐宋妈妈给他们准备一百两银子的仪程,给张学正的礼品。RS 第一百零四章:不屑 这个时候在外面玩的纪安淳却偷偷地溜了进来,纪昀外出几月没见过孩子,却不好和同窗的好友说纪安淳,陈玄青才刚十六,尚未娶亲。安松淮虽说是定亲了,那离娶亲生子还远远的。偏偏他年纪最大,连孩子都要两岁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就装作没见到一样和纪吴氏说话。 纪安淳手里却捏着一个山核桃,眼睛骨溜溜地转了圈,往锦朝那里跑去了。他小小的手抓着锦朝的衣袖,稚嫩地道:“锦朝姑姑,小核桃,有小核桃……” 锦朝一个闺阁女子,回避也不是不回避也不是,只能听着他们说话自己静默着,没想到就被纪安淳抓住的衣袖。她还有些诧异,这孩子刚才不是还怕自己吗,现在就敢拉她衣袖了。 屋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不点,大家的目光一时都放在他身上。 锦朝见他举着山核桃,样子十分期待,就笑着问他:“淳哥儿,你要做什么?” 安松淮笑着插了一句:“……许是想给你吃核桃呢!” 纪安淳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说:“淳哥儿吃……淳哥儿打不开,锦朝姑姑开。” 大家都笑起来,纪吴氏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小小年纪鬼精灵的!”让宋妈妈拿了给纪安淳剥核桃用的小锤子过来。锦朝也觉得纪安淳好玩,他一本正经地倚靠着自己,盯着他的山核桃等锦朝帮他砸开。 锦朝干脆就给纪安淳砸核桃,剥开细细地喂给他吃。纪安淳乖乖地张嘴吃,锦朝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纪安淳的嘴角沾了核桃渣,她又掏出锦帕帮他擦。 安松淮看到上面绣了一丛兰花,心中忍不住想,她这样长得好看的人,素净怎么压得住。应该……应该是要大红大紫的,才对得起她的明艳! 纪昀也发现安松淮不太对劲,心里存了疑惑。 他咳嗽了几声,也不想说纪安淳的事,带着安松淮和陈玄青去花厅进膳了。 进了膳,纪昀又带他们去拜见了自己的父亲,纪家大爷。纪昀去见自己父亲,难免又听说了纪粲的婚事,他十分高兴。恭喜纪粲的时候,纪粲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可别恭喜我,我得和你说一件事!” 纪昀有些困惑,纪粲就说:“三嫂刘家的长兄不是在河北任宣抚司副使吗,这次回京述职早递了信过来,说明天就到通州。大伯已经吩咐了要帮着接风洗尘的……你可得表现好些,别让大舅子看了笑话!” 刘氏的兄长大了刘氏十多岁,如今年过三十,两榜进士出身,从五品的官职。 纪昀听了难免紧张,说:“我都没听祖母提起呢!” 纪粲笑笑:“祖母整日忙都忙不过来,如今这些事都是大伯管着。” 纪昀听了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安松淮笑话他:“……不过是见大舅子就如此紧张,以后你要是见着岳父,岂不是腿都要吓软了!” 纪昀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什么!刘家这个长子刘敏是个十分厉害的……不仅制艺出众,我等难以应付,而且酒量也很好。我去娶亲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灌了我两壶酒,当晚喝得迷迷瞪瞪的什么都不清楚了。他又嫌弃我太书生意气,一向不太喜欢我,每次见了我总要刁难……” 安松淮就说:“七少爷还在这儿呢!让他帮着你啊。” 陈玄青在他们一帮世家弟子中,虽然不是有世袭爵位的,也不是最有钱的,却是影响力最大的一个。谁让他是詹事陈三爷的儿子呢,陈三爷如今在朝堂的势力可不能小觑的。所以他们也戏称陈玄青为七少爷。 陈玄青却淡淡一笑:“刘敏虽说当年考的是第二甲,但是我看过他的时文,子詹是肯定比不过他的……也不用拿我来比,我可是不会参与这些事的!”他背着手看不远处的垂柳,语气却十分的平和,安松淮知道,他这是有超八分的把握能赢过刘敏的。北直隶的第三名……前两个都年过三十了,少年的时候能有这样的荣耀,哪里是个简单的! 安松淮也懂陈玄青,这人说得好听了是性格清然,有几分的傲骨。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有点墨守陈规了。国子监放学的时候,他们几个人总会约好去品芳楼坐坐,品芳楼是有艺ji的,难免名声不太好。他们听听小曲喝个小酒,这也不算事,偏偏陈玄青每次都不愿意去,说是家规森严。 安松淮笑笑不再说这事,而是和纪昀说纪吴氏:“你祖母也真是个不得了的人,别说我父亲了,燕京里不知道她老人家名声的都少!不过我还不知道你有个表妹呢,都没听你说过……” 纪昀苦笑着道:“你没听说过,你听过她的事情可多了,你还嘲笑过人家呢!” 安松淮很疑惑,纪昀就接着道:“我表妹是顾家大小姐……你忘了,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顾锦朝啊!那个在花会上公然掌掴丫头的,当时我和大哥,还有七少爷都在定国公家……后来传开了,你就说谁要是敢娶了这个顾家大小姐,那后半生就有得忙了!” 他又侧头问陈玄青:“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陈玄青丝毫犹豫都没有,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他根本不想说掌掴这事是自己引起的。 当时那丫头上茶的时候不小心踩着石头跌了,热茶不仅淋到他身上,还泼了丫头一身。他在一旁见了就去扶那丫头。却不想这一幕被顾锦朝看到了,借故叫丫头过去,当众掌掴了那丫头。他还记得那丫头的手被烫得通红,脸上又全是凌乱的指印,眼眶湿润通红,但是没有人去帮她。 陈玄青看了一眼那丫头,却觉得顾锦朝连看一眼都多余。如果在此之前,他对顾锦朝还只是不耐烦的话,在此之后就全变成了厌恶。 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凌丫头,还是因他而起,这算是什么? 安松淮很惊讶:“怎么可能呢……咱们今天看到你表妹,不是十分温和吗!”还那样细心地喂孩子吃核桃,怎么会是歹毒之人呢。 何况,他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顾锦朝……会这样好看。海棠春色,动人心魄,虽然她穿得那样素净,但是容貌的艳色却压也压不住,向他扑面而来。 纪昀看安松淮那副样子,终于有点懂他在想什么了。他毕竟也是成亲的人,可没有原来迟钝了。 他瞪了安松淮一眼,道:“你都是订了亲的人了,可别想我表妹的事!” 安松淮嘟嚷了一句:“我也没想怎么的……”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安松淮心里还觉得不可置信,这个顾小姐就是那个顾锦朝,要是是这么一个人,他可是不忍心说顾锦朝那些话了。想到自己也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男子总是如此的,却也没什么。” 纪昀笑笑:“你问问咱们七少爷同意不同意!” 陈玄青却不说话,径直往前走了。别人也就算了,顾锦朝他敬谢不敏。 纪吴氏接到刘敏要来的消息,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既然纪家大爷样样都办好了,她也就不必操心了。纪安淳吃完了核桃,还在端华阁睡了一会儿,睡眼惺忪地醒过来,还要靠着纪吴氏静一会儿,谁喊都不理。 刘氏过来抱纪安淳回去的时候,纪吴氏问了她刘敏的事。 刘氏十分恭敬地回答:“家兄这次回京述职,父亲也说可能是要升迁的。他在河北西北那些地方抚绥边境、督视军旅做得极好。他两榜进士出生,能做成这样实属不易了。” 纪吴氏听了十分满意,让刘氏去库房里找两尊雕工精湛、满金星小叶紫檀佛像送给刘敏。刘氏笑着抱了纪安淳回去,路上问嬷嬷今天纪安淳在端华阁乖不乖巧。 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今天太夫人让淳爷叫表小姐,淳爷都哭了。太夫人可能有些不高兴……三奶奶,您还得好好教教淳爷啊!”在纪家,谁要是惹了纪吴氏不高兴,那日子就艰难了。 刘氏若有所思,纪安淳却拉着母亲,很高兴地大声和她说今天吃核桃的事。 刘氏轻声道:“要说讨好表小姐……我心里也是知道的。但要是顾锦朝嫁到纪家来呢,那我可就不好办了……”她最后几句话没说出来,要是顾锦朝嫁到纪家来,凭着纪吴氏宠顾锦朝那种宠法,这纪家还不是让顾锦朝横着走了,到时候她算什么事。就算她伺候纪吴氏这么尽心这么周到,纪吴氏又待她有几分好,想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嬷嬷就有些好奇地道:“表小姐会嫁到纪家来?” 纪吴氏有意让纪尧娶顾锦朝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刘氏也是听了母亲的话里露出几分这种意思,又长期观察纪吴氏的意向,才察觉出来的。 她不想继续说这件事,而是叹了口气道:“算了,便是母亲和纪尧都不能阻止的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咱们还是去看看外院给大哥准备的东西如何了吧……”带着嬷嬷往外院去了。RS 第一百零五章:制艺 刘氏的兄长刘敏到通州的时候,还没到响午。锦朝正陪着外祖母在涉仙楼处理事情。 外祖母跟她说纪氏嫁妆那些店铺:“……你年纪小,又还在闺阁中,这些东西管不过来就盘出去给别人做,你抽几成的分红,就把那些金银楼、丝绸铺子、造纸坊、酒楼等收益多的做好便可以了。” 锦朝也正有此意,有些商铺收益不多,却又十分麻烦,她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外祖母又从自己手下拨了两个田庄的管事给她,一个送去了香河灵璧,还有一个去了连年亏损的武清古井乡田庄。田庄的管理多半是看天说话,没经验那是空谈的。 等事情差不多了,宋妈妈才过来说刘敏已经到纪家了,纪家大爷正在和他说话。 纪吴氏很高兴,跟锦朝说:“……你也去看看,整日陪我在这里也是憋闷。”锦朝心想这也没什么,等到他们吃接风洗尘的筵席时,自己再避开就好了。便跟着纪吴氏去了西跨院。 宋妈妈路上就说这个刘敏:“……从河北带了许多东西过来,几大袋的榛子,烩好的漕河驴肉、赞皇金丝大枣……满满地驮了两个马车。也是个十分有心的人!” 纪吴氏就笑着道:“刘家在江南根基岁深,但在北直隶什么都不是。他肯定是要讨好纪家的……”把刘氏嫁到他们家,不也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然这些江南自诩为名门贵族的人,怎么会想和商贾之家结亲呢。幸好纪昀还算有出息,考中了举人,不然刘家是更想不通了。 刘敏在纪家大爷的花厅里喝茶,纪昀、纪粲都来了,安松淮更是要拉着陈玄青凑热闹,陈玄青有些无奈,可惜涵养太好不能拒绝,跟着安松淮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就见着纪家大爷、刘敏和纪昀说话了。 刘敏虽是读书人,但是长得很高大,浓眉大眼十分英气。听说纪昀考中了举人,他挺高兴的,还问纪昀考的是什么题目,他是如何作答的。 纪昀就说:“四书义考的是《孟子》和《中庸》……”却不愿意详说。 刘敏笑笑,问道:“《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之道,其所以见知闻知者,可得而论欤?《孟子》又言,伊尹乐尧舜之道;《中庸》言,仲尼祖述尧舜,夫伊尹之乐,促尼之祖述,其与知闻知者抑有同异欤?请究其说……是考了这个题吧,你是怎么破题的呢?” 他竟然已经看过时文了!纪昀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尧、舜之道,既是盛世。孔圣人得之为辛。” 刘敏皱了皱眉,好像不太满意,又说:“那尧舜之后的盛世,亦是不差的。难不成只是尧舜之道可取?主考官要是这样问你,你该如何回答?” 纪昀满头大汗,今年乡试的题目本来就比往常难些,他的学问只在一般,怎么禁得住两榜进士这样的问!只能求饶一般看向旁边的安松淮,安松淮自认自己是顶不住刘敏的,转过头当没看到。 纪家大爷更是插不上话,他也只是举人。 纪昀一双眼睛转向陈玄青,样子可怜。陈玄青本来也是不想帮忙的,见纪昀手足无措地被这个两榜进士欺负,也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道:“伊尹乐尧舜之道,本心之有德,而穷达同一致也。尧舜之道是圣人都想达成的,不过只是达成大道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本都是尧舜之道的。” 刘敏有些惊奇,随即也起身拱手道:“……我看过这篇制艺,敢问阁下是陈玄青吗?” 他知道今年纪昀秋闱,特地找了北直隶的时文看,十分欣赏陈玄青的那篇制艺,觉得他虽为第三名,实则才华是不输于前两人的。本以为学问如此好,该是个中年中举的才是。 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如此清雅的少年,虽然清瘦,个头却和他差不多,更显得高挑了。 陈玄青点点头,刘敏就如获至宝:“我拜读你的制艺,可是十分欣赏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他十分高兴地搓了搓手,“我看到题的时候想的是另一种破题法,可不如你的精妙!哈哈……你可要好好与我细说,那篇制艺里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的!” 他一个两榜进士,能这样礼遇一个举人,实在不可思议。看刘敏拉着陈玄青说得兴起,纪昀悄悄松了口气。要不是今天有陈玄青在,他这个大舅子能让他脱层皮。 等纪吴氏带着顾锦朝过来的时候,刘敏还在眉飞色舞地和陈玄青讨论。 饶是陈玄青性格沉稳,也被刘敏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幸好看到纪吴氏过来,他才咳嗽一声退到一边去,几人都给纪吴氏行了礼。 纪吴氏笑着问他们在说些什么,刘敏就拱手道:“……陈家这位公子,制艺实在太好,我看就是明年去参加春闱也是没有问题的!” 纪吴氏就道:“这是自然,他可是宛平陈家陈三爷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刘敏更是惊讶了,他知道陈玄青的姓名还是在时文上看到的,没想到竟然是陈三爷的儿子……难怪身上穿的是细布直裰,一般的富贵人家都喜欢蜀锦杭绸,却不知这不显眼的细布更是舒适贵重。 顾锦朝看了一眼陈玄青,他端起石桌上放的茶杯,低头饮茶,看也不想看她。 锦朝笑了笑,前世的事从未发生,她对陈玄青也没有恨意。既然他不想理会自己,那就这般好了,和陈家的人扯上关系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何况再过一月皇上驾崩,官场会更加动荡。 陈玄青却似乎感觉到了顾锦朝的目光,他却不自然地缩了缩,将左手纳入袖中。 锦朝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是怕自己吃了他不成! 她倒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陈玄青的场景。 那时候纪昀刚刚娶亲,她来喝喜酒的时候想亲自给纪昀道贺,就偷偷避开了众人想去大舅的书房里找他。谁知书房里不是纪昀,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少年。 顾锦朝见他穿着非富即贵,猜想应该是来吃喜酒的宾客。心里却有些害怕,不仅自报了家门,还骂他是登徒子,让他赶紧出去。陈玄青却动也没有动,他静静坐在圈椅上,手里握着书卷,淡淡地看她一眼道:“顾家姑娘若觉得在下是登徒子,尽管喊出声去吧。” 锦朝还记得自己气得咬了他的左手,都见血了,他却一声不吭。她却感受到少年手心的微热,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茶香。她突然就红了脸,放开他就匆忙逃出了书房。 那道疤一直都在,所以他才如此不自在吧! 纪吴氏和刘敏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就晌午了。这是要给刘敏接风洗尘的,自然要办几桌的酒席。女眷避到东次间去用膳,锦朝却因正在服孝,不能参加筵席。 纪吴氏早吩咐了,让人帮她做了一些素斋。大家陆续的来了,锦朝就避开众人,准备回栖东泮去。 锦朝带着青蒲出了花厅,走在青石小径上。突然想起她小的时候到西跨院玩耍,常沿着这条小径往竹林的方向走,穿过一小片竹林就有个小湖泊,种满了荷花,从亭榭上俯身就可以摘到莲蓬。 ……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摘不到莲蓬了,也不知道那片小湖泊还在不在。 青蒲也说:“……奴婢记得周围有一株桂花树,您常在这儿收了桂花,说要回去做桂花糕和桂花蜜给奴婢尝尝,但是从来没动手做过。”她指了指前面,“在那片女贞后面……” 锦朝也不急着回栖东泮去,便笑笑说:“那我们去摘一些桂花,回去做了桂花蜜吃。” 早秋的桂花已经陆续开了。 夫人死后,大小姐难得放松过。青蒲点头笑笑:“奴婢可想了许多年了!” 做桂花蜜却也不难,摘半开的桂花洗净晾干,放在琉璃瓶中,一层桂花一层糖霜的铺上腌制。或者用蜂蜜,味道也是极好的。吃汤圆或者是糕点的时候淋上一勺,味道又香又甜。 主仆二人走到桂花树下,摊开了锦帕摘桂花,大半个时辰才摘了一小捧。锦朝无奈地笑道:“……尝个鲜就够了。”她脖子都仰酸了。 青蒲就说:“您这是身体底子差了些,许是最近太操劳的原因……”陪着她一块儿回栖东泮去。 那边陈玄青被刘敏灌了许多酒,清秀的脸都浮起红晕了。他心里暗自叫苦,果然如纪昀所说,这人酒量奇大,他用的是一盏青白釉冰裂纹小杯,刘敏用的是红琉璃的小盅,他却也喝不过他。 纪家大爷见了难免要为他解围:“……我看陈七公子好像有些不胜酒力了,不如去外走走醒酒!”让自己身边的小厮高常陪他去,陈玄青拱手谢过,跟在小厮后面出了花厅。 安松淮见了就有些坐不住,女眷没和他们一起进膳,他几次伸长了脖子想往东次间看,也看不见人。心里猫爪一样难受,眼看着陈玄青出去了,他也撺掇纪昀:“你也带我去转转,你要是在这里待下去,保管你大舅子把你灌个底朝天!”RS 第一百零六章:误会 高常满脸堆笑地和陈玄青说:“……往这儿去有个湖,您去那里吹风醒醒酒!”带着他走上了石径。 纪家在通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西跨院的修葺更是精致,半月形的湖泊,垂柳凫水,蜿蜒的亭榭两旁长了许多荷花,虽说天气已经渐冷,却还有几个瘦骨嶙峋的莲蓬孤立湖中,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陈玄青立定在亭榭上,眺看着远处一株槐树。似乎是从东跨院伸出来的,已经过了处暑,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他能看到黝黑的枝桠。父亲常和他说,做学问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经历世事。劝他不以自己的学问自傲,要懂得收敛。 他原先也是不懂的,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唾手可得,也没有什么值得倨傲的。倒是现在,他渐渐的就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正如这些枯瘦的莲蓬,有种悠远的意境,并非盛荷满塘时所能比拟的。 锦朝与青蒲也正沿着湖榭往东跨院去,锦朝正和青蒲说着该如何制作桂花糕,“……用鱼胶粉和糖霜烧热拌匀了,加桂花、枸杞,若是你喜欢,还可以加山楂……”她说到一半,青蒲正听得津津有味,锦朝却看到湖榭上站着一个人,湖面烟波浩渺的,那人穿着青色细布直裰,背影清瘦高挑,乌发用檀木簪子绾了,却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仿佛要随风而去了。 锦朝立刻就认出这是陈玄青,她原先喜欢他的时候,还觉得少年的时候太瘦弱,看着让人怜惜,还送过一大盒补品给他,这自然又是个愚笨的举动。不过对于一个耽于爱情的女子来说,她又怎么知道愚笨不愚笨呢。 湖榭只有一条路,她要是往前走难免要和陈玄青碰上。她要是往后走,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胸怀坦荡,何必在意这些呢。锦朝打定了主意,就径直往前走去。 青蒲看着陈玄青,心里有几分紧张,大小姐原来那样喜欢陈玄青,她觉得很不妥。也不知道大小姐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心思……眼看着大小姐脚步顿也不顿的向前走,青蒲也有些急了,低语道:“小姐……咱们还是往回走吧,这样碰上陈七公子也不好……” 锦朝一看青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抿唇一笑:“不过是借道而已,没什么的。” 站在陈玄青旁的高常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顾锦朝,忙躬身行礼:“表小姐也在!” 陈玄青听到脚步声已经回头了,却见着是顾锦朝,眉心又蹙起了。 不怪他多想,顾锦朝原先喜欢他的时候,什么事没做过!她还曾经从花会上跟着他到过国子监,幸好没有别的人看到,不然他坏了顾锦朝的名声,岂不是要娶她……难不成她这也是跟着她出来的?不然本该在东次间吃饭的,怎么会无端跑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陈玄青心里就一阵寒。让他娶顾锦朝……还不如一剑砍了他! 他轻声道:“你先后去几步,我与表小姐说几句话。”是对高常说的。 他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断了顾锦朝的心思,她这样的喜欢自己……他可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高常愣了愣,这陈七公子是什么意思。不过这里还有青蒲在,两人也不算是独处。便听了陈玄青的话退到远处去看着。 锦朝抬头看着他:“陈七公子有什么话想说?” 陈玄青叹了口气,淡淡地道:“顾家小姐,男女之妨重于山,你以后切莫这样了。也不要和我写信、送东西。我自幼就定下亲事了,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他说得十分委婉顾及锦朝的面子。 他幼承庭训,也知道君子谦谦。顾锦朝却实在把他逼得没办法了,不然他也不会对一个女子失礼。 想起顾锦朝上次托人给自己送信,还曾经问他有没有读过《剪灯夜话》,陈玄青更是觉得心中烦闷。他虽说学问制艺不是最好,但也是北直隶的经魁,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出身,她竟然拿《剪灯夜话》这样yin艳的市井小说来污蔑他! 写信?顾锦朝都不记得这事了。陈玄青这么一说她才有点印象,细细一想不由得苦笑。 以前每月她都会托人悄悄给陈玄青递信,多半是些闺阁琐事,那时候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表达倾慕都是十分隐晦的。 锦朝也笑道:“陈七公子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以后切莫怎样?”要说什么写信送礼的,她肯定早就没做了。也不知这陈七公子联想到什么,要这么说她。 陈玄青面色一僵,她怎么这样不识趣! 他声音也冷了几分:“莫不是你跟着我出来的……不然你该在里面的。原先你做的那些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但是顾大小姐也要持重身份,女孩子家的要是不矜持,也没有人会喜欢的……” 原来是误会自己跟着他出来! 锦朝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该如何委婉表达一下,她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就听到不远处的高常又喊了一声:“三少爷、安少爷安好!”声音格外大,这是要提醒他们的。 锦朝转过头看,纪昀和安松淮说说笑笑地朝他们走过来了。 安松淮看到顾锦朝回头一望,心跳都快了些。他咳嗽了一声,尽量站得笔直一些,和纪昀说话也力争拿出自己最温和有礼的姿态。刚才他撺掇纪昀出来,路过东次间的时候往槅扇里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顾锦朝,心里正沮丧失落,连纪昀拉他散步都有没有兴致了。 ……没想到顾家小姐竟然在这里! 纪昀见到顾锦朝,也笑着问她:“表妹不是回栖东泮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还遇到了陈七公子……” 锦朝笑笑道:“我守制不能进筵席,就想着顺道去采一些桂花,好做一些桂花蜜。”她把手中的锦帕摊开,果然是一团淡黄的桂花。 陈玄青心里却咯噔一下,她说自己在守制? 她是因为守制,所以不能参加筵席? 陈玄青才看到她胸口一块小小的麻布,顾锦朝穿得太素净,这块麻布也不明显。他竟然一直没有看到。也就是说,顾锦朝是因为守制才没有参加筵席,出来之后一直在采摘桂花。根本就不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刚才还如此自作多情,让人家以后别再跟着自己…… 陈玄青抿住了嘴唇,觉得自己刚下去的酒劲儿又上来了,脸有些发热。 安松淮就笑眯眯地道:“想不到顾家小姐还会做桂花蜜,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口福可以尝尝?” 纪昀听到安松淮的话,狠狠地戳了他的腰侧一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他平时虽然散漫,但也没有这样不懂礼过,还真是色迷心窍了。 锦朝微愣,安松淮什么意思……她抬头一看,却看到安松淮满脸堆笑,不动声色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安松淮十分高兴:“那……那就烦劳顾家小姐了,不如等你做好了我再来纪家……” 他望着顾锦朝,却发现她微笑不语,安松淮愣了愣,脑子里轰然一声。他真是头脑发晕了,这说的是什么话,他都是订过亲的人了,难不成还想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我只是说的玩笑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安松淮支支吾吾地道。 顾锦朝笑了笑:“自然是不会的。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她屈身行礼离开,陈玄青她不愿意多见,那安松淮对她过分的热情,她都觉得十分别扭,可不想在这儿呆下去。 安松淮看着顾锦朝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纪昀就冷冷地道:“我告诉你!我表妹可是我祖母放在心尖上疼的人,你可别再这样了!不然我祖母不会放过你的。”而且他觉得,祖母似乎有意向让表妹和二哥结亲,那他肯定要看好二哥的媳妇啊,让别人惦记了怎么办! 安松淮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陈玄青看着安松淮,心里不明白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他是想说顾锦朝不值得喜欢呢,还是想说顾锦朝喜欢的是他呢。但是刚才那事,确实也是他太过了…… 顾锦朝刚才离开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次她见到自己,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陈玄青想了想,低声问纪昀:“……不知顾家小姐守什么制?” 难得见他对什么事多问的,纪昀也没有隐瞒,就说:“表妹的母亲刚过世两月,因父亲还在,就服齐哀……我看表妹也不容易,都清减许多了,人也不如原先爱笑了。” 她母亲刚死,所以才要避开筵席。自己却还以为是跟踪,还把人家羞辱了一番…… 陈玄青的生母江氏也是前年过世的,他十分能体会母亲过世的那种痛苦。 想到这里,陈玄青心里生出了几分愧疚。顾锦朝以前再怎么无礼,他也不该这个时候说她,她毕竟正是悲痛的时候。而且人家也没有想跟踪他,不过是采摘桂花而已。RS 第一百零七章:端倪 锦朝回到栖东泮之后,就让婆子找了琉璃瓶过来,她亲自洗了桂花,一层糖霜一层桂花铺上腌制了。又嘱咐放在避光阴凉的地方去。 这罐桂花蜜酿造出来就给外祖母留在这儿,她近日身体不太好了,总是咳嗽。 她准备后天就回顾家去,顾家不仅有一个顾澜,还有一个所谓道士高人,她不回去看着点,恐怕那头有人翻天了父亲都不会管。 她想的也没错,她刚走了两日,那清虚道长就开始游说顾德昭捐银子给道观修什么三清阁,顾德昭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捐四千两进去。这事传到徐妈妈耳朵里,她是急得不得了,四千两可不是小数目,那可是顾家一年收入的三成啊!老爷花钱也不是大事,但是要捐银子,几百两都是多的,哪里要拿这么多! 偏偏顾锦朝又不在家里,她一个下人,能管得着老爷的事吗。大少爷去了余家的族学,二小姐又从来不过问这些事,她想找人劝两句都没有办法。只能让人给顾锦朝带信,让她赶紧回来。 从适安到通州就是一天的路,等顾锦朝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她看完了信十分气恼,父亲现在心里没个依托她明白,但是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四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那清虚道长让他捐他就捐了?他算怎么回事,和这清虚道长交好的世家贵勋不少,人家都不挑大头,父亲又没有爵位,官位又一般,这样做也太扎眼了! 她和外祖母说了捐钱的事,明日就要回去。 纪吴氏说到顾德昭就要叹气:“……就知道是个经不住事的!你也不用急,等明儿我派人送你,要是银钱有缺的,适安我还有个钱、庄,我跟他们说一声,你去支银子就是了……” 锦朝握着纪吴氏的手道:“您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外祖母做事一向讲究章程,谁都要按规矩办事,但是在她面前却从来不这样,十分偏袒她。 锦朝和纪吴氏说起给她做桂花蜜的事,宋妈妈来说:“……二少爷回来了,特地来见您。” 纪吴氏知道是香河那个潞绸庄的事,让纪尧进来。 纪尧穿着一件半新的杭绸斓衫,风尘仆仆的,俊朗的脸上有几分倦容。他先请过了安,又和锦朝见了礼,才道:“……祖母,潞绸庄的几个管事留不得,我已经罚了他们一顿全部扔去河北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纪尧一向待人温和,他这样不留情面,也不知道那些潞绸庄的人做了什么。 锦朝见他们是要讨论生意上的事,她也不好在旁听着,便先告退了。 走在路上,还听到纪尧隐隐透着寒意的声音:“……他们和贵州的流寇串通一气,帮一个姓萧的人递信给睿亲王。前不久还押送一批货物,他们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早运出去了……有人才告诉我里面都是兵器,他们在里面抽三成的钱。我一向都告诫他们,这些事不能碰,竟然这样充耳不闻……” 锦朝听到他说姓萧的,心里又是一个咯噔,脚步也不由得慢了许多,想多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吴氏的声音也冷冰冰的:“咱们是商贾,最忌讳沾染这些事了。别的不说,那几个管事永远别想回燕京来!你也不管这件事了,我怕你抽身不出来,派葛掌柜去做就好……” 他们不再提押送兵器的事了。 锦朝有些失望,却又不好再进去问。沿着石径慢慢走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睿亲王……她前世是见过睿亲王的!是在陈彦允的书房里,那时候她给陈彦允端茶,睿亲王在和陈彦允说朝堂上的事情。 她记得睿亲王带了一个幕僚……那个幕僚就是姓萧! 难怪她觉得萧先生眼熟,是因为他当睿亲王幕僚的时候,自己见过他! 但是那个幕僚的姓萧,却不叫萧岐山,她听到睿亲王叫了他一声‘萧游’。岐山自然是表字,不知道萧岐山的真名是不是叫萧游。 听纪尧和外祖母所说之事,也就是说……现在萧岐山就和睿亲王有联系了,开始联络贵州的流寇送兵器过来。他们送这些东西过来究竟要做什么? 锦朝想到这里,心里却觉得有些发冷。睿亲王和陈彦允是同一个派系的,都是张居廉麾下的人。而叶限的父亲就是被睿亲王害死的,睿亲王死后,张居廉又对长兴候家施行了许多压制措施,逼死了叶限的祖父,长兴候老侯爷。 后来叶限翻身,谁也不知他是如何翻身的,长兴候死三月后成了大理寺卿。从那个时候开始,叶家又才慢慢恢复过来,等叶限手握兵权,成了兵部尚书的时候。张居廉去世,叶家才和陈家、睿亲王三足鼎立。 要说叶限恨陈家,那只能说一般,还没到想弄垮陈家的地步。他恨睿亲王才是真的。他设计整垮睿亲王,又让其满门抄斩,睿亲王更是由他亲自凌迟处死,听说正好四千刀断气…… 也就是说,其实萧先生是投靠了睿亲王,背叛了长兴候家。萧岐山为什么要背叛叶家? 锦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而且她已经有六成的把握。难怪叶限后来性格大变,因为自己师父的叛变,导致他父亲和祖父的死,恐怕他心里是恨极了…… 青蒲见锦朝一路都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她小声地道:“大小姐可是在想老爷的事,您也不要太担心,咱们总是能想到办法的……” 锦朝笑着摇摇头。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九月十三穆宗驾崩,朝廷动荡,这些腥风血雨也即将扑面而来。相比起来那四千两算是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叶限,毕竟她和叶限什么关系,萧岐山可是他师父,叶限凭什么要听她的…… 以前世来看,父亲平日不结交大臣,也就没有明显的派系之分,这些是不利的,但偏偏逢上如此动荡,他这样的做法好处就来了。所以后来父亲虽然没有升迁过,却也没遭遇什么大事。 这一世保稳些,顾家也应该是无碍的。只是不知道叶限的事该怎么办。 锦朝望着身前一株冬青,若有所思。 …… 纪尧和纪吴氏说过了潞绸庄的事,正准备告辞。纪吴氏让他多坐一会儿,吩咐宋妈妈关门,她亲自给纪尧倒了茶。 纪吴氏每次要和他说什么正经事,就是这个样子。 纪尧想到前些日子他陪顾锦朝去香河田庄的事,猜到纪吴氏应该就是想说这个,因此静默不语。 纪吴氏看他抿着唇,样子有些抗拒和倔强。却是笑了笑:“……你小时候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我非要喂你吃燕窝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神情。怎么都这么大了,还不懂得隐藏情绪呢,你这样和别人打交道,可是要吃亏的。” 纪尧没有说话。 纪吴氏叹了口气,道:“平心而论,你是真的讨厌你表妹吗?恐怕在你心里,不喜欢的不是表妹,是我这个老太婆吧!你觉得我一直和你作对,你不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吃什么,你不喜欢经商,我偏偏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你打理。我让你去向你表妹提亲,你心里就更是不愿意了……” 纪尧低声道:“祖母想多了,这是没有的事。” 纪吴氏笑起来:“……我都是老成精的人了,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住我?” 纪尧心里很抗拒娶顾锦朝,甚至在觉得顾锦朝其实也不坏的时候,他也是不认同这门亲事的。他一直觉得那是他不喜欢顾锦朝的缘故,如今想想,除了这个原因,肯定还有他心里的愤懑和不甘…… 纪吴氏望着顾锦朝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酸楚。 “是我害了她……”她喃喃地说,“你姑姑跟着你曾祖母长大,养成那样。我总想着,多宠朝姐儿一点,她就能更硬气,没想到反而害了她……我让你娶她,也是我这个老太婆自私了,想让我帮我守着外孙女,不让别人欺负她。却从来没想过你的感受……” 她几乎是有些哽咽:“朝姐儿的母亲死了,是被她姨娘给害死的,你不知道,她原先在顾家,没有一个人和她亲的。她弟弟更是视她如仇敌,她父亲又是个不明事理的……她还在守制,就要处理你姑姑的嫁妆,况且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纪尧看着纪吴氏,心里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纪吴氏这样和他说过话。他也没想到顾锦朝过得这么艰难,他一直以为她在顾家是很风光的,她那个性子,谁敢欺负她呢。 他突然想起顾锦朝笑着和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用勉强帮我……”那种自嘲又疏远的样子。 纪尧沉默了,他当时不想帮她,却不觉得她是有多艰难,还存了几分想看笑话的心思。没想到顾锦朝在顾家过得这样不好,他还如此对她。想到她袖口一簇清雅的白莲,纪尧心里有点莫名的心软。 纪吴氏继续道:“外祖母也没几年可活了,只有这一个心愿,让你好好保护着朝姐儿……外祖母今儿再问你一句,你愿意吗?” 纪尧犹豫了很久,才说:“您等我想想……”RS 第一百零八章:真假 锦朝第二日就回了顾家,纪吴氏给她拿了许多的东西,刘敏从河北带回来的特产,纪吴氏给她的私房,或者是各类吃食,还有纪家大爷给顾锦荣捎的文房四宝。 她回来之后直接进了垂花门,徐妈妈连忙来迎接她,顾漪和顾汐更是一早在影壁等着了。锦朝看了一眼,没看到顾澜和顾锦荣。徐妈妈就道:“大少爷去了余家,二小姐说她头痛,不便来迎接……” 锦朝是嫡长女,按理顾澜是要来接的。不过她就这个性格,顾锦朝懒得理会她。 她吩咐徐妈妈哪些东西是外祖母送她的私库,几匹素净的蜀锦和缂丝缎子。外祖母说等她守制之后再用,别的就是给各房的东西,顾漪和顾汐也在守孝,外祖母不好给贵重的东西,都送了精巧的吃食。 锦朝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处理家中一些徐妈妈不能拿主意的事。 “宋姨娘疯疯癫癫的,说几日前不小心从太湖石上摔下来了,腿不好了……几个婆子商量着来跟我说,看是不是不在听涛阁住。”听涛阁的地势比别的地方高,又在竹林之间。 锦朝看徐妈妈笑着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了,低声问她:“宋姨娘……是不是装疯?” 徐妈妈低声道:“几个婆子都看着,她要是真的神志不清了,能就这样偷偷跑出来,还把腿给摔伤了……她虽然没露出马脚,但是她想做的事,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锦朝笑了笑,问道:“父亲知道吗?” 徐妈妈摇摇头:“老爷整日和清虚道长在一起,前不久还去了白云观,回来之后清虚道长捣鼓了一个炉子,说是炼丹的,结果炉子失火,差点把东厢房给烧没了……老爷才让道长搬去了后罩房临时住着,等把西厢房清理出来再说。” 后罩房一般是下人住的地方。锦朝听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就说宋姨娘的事:“既然是疯了,那就有疯的办法。她要是想跑,就日夜拴在临窗的炕上,等她什么时候不想乱跑了,再放她走动。”现在顾家是她在当家,宋姨娘这些举动无疑是跳梁小丑,别说摔断腿了,就是她摔断脖子,锦朝不想理会她,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徐妈妈应诺,不再说这些琐事,而是说起顾德昭捐的那笔银子:“……大小姐您也劝一劝老爷,这可是四千两啊!” 四千两,扔水里还好大一声响,给了清虚道长,比打水漂了还不如。 锦朝心里也知道,她沉吟片刻,让徐妈妈把她带回来的漕河驴肉切了,装了一盘塘栖蜜桔,自己又做了一碟桃片酥、一碟浇糖蜜枣,提着一个食盒去了父亲那里。 顾德昭看到长女回来,自然也是无比的高兴。拉她过来坐了,问她去外祖母家好不好玩。 锦朝有些想笑,原来在顾德昭看来,她那是去游玩的。 碧月把带她回来的东西摆出来,水莹去拿了碗著,锦朝又吩咐烫了一壶酒。 “怎么没见着父亲和道长一起呢?”锦朝笑着问。 顾德昭讪讪道:“他在房里看道籍呢……” 看长女的样子,他不太确定清虚道长把东厢房烧了的事她知不知道。 锦朝立刻吩咐徐妈妈去后罩房看看,顾德昭阻拦不成,徐妈妈回来的时候就和锦朝说:“……道长在炼丹,屋子里好大的烟,也不用奴婢进去,说怕泄露了他的丹方。” 锦朝笑笑,不说清虚道长的事,而是指了指那盘驴肉:“父亲,这是我三表嫂刘氏的兄长从河北带回来的,人家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父亲也尝尝看是不是。” 顾德昭摸不清长女打什么注意,但是他明白,烧了东厢房的事是瞒不住了。 顾德昭夹了一块驴肉,他心绪重重自然味同嚼蜡,放下筷子和锦朝说:“这也是父亲的错,道长说在厢房炼制丹药不好,得找个通风敞亮的阁楼,咱们家也没有这样的阁楼,就暂时住在东厢房了……” 锦朝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放下了,笑着和父亲说:“听您的意思,是不是想给道长另外盖一间阁楼出来,让他烧着玩?” 顾德昭脸色难免难看,低语道:“锦朝,这是什么话!” 锦朝点头笑笑:“盖一间阁楼算什么呢,父亲捐四千两银子给道长三清殿,那才是大手笔呢!” 顾德昭更是窘迫,他支了四千两银子,是和回事处说了不记账的。但是这事这么大,怎么瞒得住如今耳目众多的徐妈妈呢! 他咳嗽了一声,语气柔和地和锦朝说:“父亲做了这么多错事,为道观捐点银子修三清殿也没什么,钱财那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况且道长说了,修好三清殿之后,给你母亲长期拱着牌位,这也是好的。” 锦朝有些失望,轻声跟他说:“父亲,您知道咱们家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进,您不想想,要不是纪家帮衬着,咱们能有这么多收益吗。就靠你的俸禄,怎么拿得出四千两银子。我问你,要是有人问你钱是怎么来的,你如何说。清虚道长想修一个三清殿,他认识的别的王公大臣还少吗,凭什么让您来挑大头。您既不是官位高的,也不是有爵位的,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顾德昭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这层。只不过看着清虚道长和自己关系最好,他才想出这笔钱也没什么,不过是用来修道观而已…… 锦朝继续道:“刘氏的兄长刘敏,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河北宣抚使,人家即没有家族荫蔽,也没有有钱的商贾帮他撑腰,都是实打实做的。我不求父亲您和刘氏的兄长一般,您至少别给纪家和顾家添堵……” 长女的这番话,实在是戳到了顾德昭的弱点。他能做到如今的官位,和纪家,和顾家祖家都有密不可分额关系。顾德昭心里有些愧疚,四千两银子……如今想想,确实是他太冲动了! 清虚道长认识这么多人,非富即贵的也不少,来让他出大头确实不妥,传出去别人指不定还以为顾家有多富庶呢! 顾德昭越想越觉得长女说的话有道理,下午就去找清虚道长了。 道长把他炼制好的仙丹放在锦盒里,跟他说:“……这是延平王为他长子求的仙丹,我先炼制了一炉出来给他服用。”他身边梳了道髻的小童就把丹药盒子收起来。 清虚道长捻着胡须,请顾德昭庑廊下坐,笑着跟他说:“你的长子若是想要,我也可替他炼一炉。凭着咱们的交情,自然什么都用最好的,还不用你出钱。” 顾德昭还想说银子的事,没想到清虚道长突然说帮顾锦荣免费炼丹,他一时有些开不了口。燕京里面谁不知道清虚道长的丹药能延年益寿,一丹难求的。他只能推脱道:“锦荣身体尚可,还是不劳烦道长了。” 延平王为他的王长子求丹药,那是因为他的王长子身有弱症,常年卧床不起的缘故。 清虚道长摆摆手:“你这话客气,丹药便是不治病,那也是强身健体。我就替你长子炼一炉,明日送到他那儿去。” 顾德昭笑笑,说起盖三清殿的事:“……你说是许多人都入银子了,也不知道有谁。” 清虚道长看了看他,报了一长串的名字,个个都是有头脸的。他问起银子的事,清虚道长就有些不高兴了,淡淡地道:“你莫不是担心银子使坏了,我让你出多的,那是想你的功劳大些,以后论功得道的。” 顾德昭听他这么说,更是不好意思了,就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道长隐瞒着。毕竟我出这么多银子,别人听了总是要怀疑的。” 清虚道长的脸色终于松了些:“你放心,这事我怎么会往外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吧。” 他终究是有点不高兴,顾德昭没讨着银子,也算是讨了一句话。暗想这样的事他以后可不能做了,才拱手走了。 他一走,清虚道长就哼了一声,他的小童忙凑过来,清虚道长眉一挑就问:“是不是他们大小姐回来了?” 小童忙笑道:“正是呢!听说上午去找了顾老爷说话。师父,咱们在顾家,这住的是后罩房,让顾老爷捐点银子,他又是老大不情愿,咱们又何必在这儿待下去!延平王不是请咱们去吗。” 清虚道长捻须笑道:“你懂什么!别的人,出钱哪有顾老爷这样爽快!延庆观很快就能多一座三清殿了。不过他们家这个大小姐实在烦人,我看这顾家乌烟瘴气,也是她命格里相克着……” 清虚道长想了一会儿,更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在哪儿都是被人礼遇的份。怎么那顾家的大小姐还非要如此不可。不就是四千两银子,对他们顾家来说那不是九牛一毛的事! 清虚道长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顾家不能久住,等他银子到手了走人算了。RS 第一百零九章:抓人 锦朝很快就知道了父亲没有把银子要回来的事,还听说清虚道长给顾锦荣炼制了一盒延年益寿的丹药。 锦朝立刻就去找顾锦荣了,他刚从余家族学里回来,正拿着仙丹端详。看到锦朝过来了,忙向她迎过来,仔细看了她许久:“……我都小半月没见着长姐了!” 他拉着锦朝就不肯放松,和她说了许多话。余家里几个兄弟如何了,授课的先生又怎么了,他受了什么惩罚。他现在也比原来精神多了,讲到高兴的地方也是眉飞色舞的。 锦朝随着他笑,拿过他手里的仙丹看。 顾锦荣说:“……是父亲身边的管事送过来,说隔一天吃一粒。”他又有些好奇地问,“长姐,人家都说清虚道长的丹药是能延年益寿的,是真的吗……我怎么也没见谁吃了他的丹药就真能不老的。我听说彭祖是八百寿,是不是也是吃了延年益寿的丹药,所以才有八百寿的?” 锦朝也不知道彭祖是不是真的活了八百岁。 她拿起这些指甲盖大小仙丹看了看,才和顾锦荣说:“听长姐的,这东西最好不要吃。但是也不可和别人说,你悄悄的一粒粒埋进院子里,知道吗?” 顾锦荣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他现在明白,长姐总不会害他的。便笑笑:“行,我听长姐的!” 锦朝松了口气,看见顾锦荣高高的个子,却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蹲着身,就抚了抚他的肩,笑着说:“荣哥儿又长高了。我看你穿的直裰似乎短了几分。你外祖母给你捎了几匹素缎,我帮你裁几身衣裳吧。就在襟口绣一些花样好了,竹叶纹如何?” 锦朝现在说什么他都觉得好。顾锦荣听说长姐要给自己做衣裳,显得十分高兴:“我上次做衣裳还是一年多以前了,母亲亲手选的料子,缝的边角……” 纪氏奉行女儿富养,男孩穷养的原则。看顾德昭在世家呆惯了花钱没什么节制,她教导顾锦荣就十分节俭。在纪家也是这样,几个表兄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顾锦荣这点被纪氏教养得好,从不乱花钱,长辈若是不给,他喜欢什么也不会开口要。 顾锦荣说着神情就有些黯然,随即又笑起来:“我还没和长姐说一件事呢!” 说的是顾澜的事,“……我在余家读书的时候,玉儿胡同穆家那个二少爷也常过来,他跟我说穆夫人托几个人说媒,一听要说穆大少爷就黄了。他们就又想到顾澜,想守制也无所谓,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守制过了就来娶亲。说不定最近就要来……” 顾锦荣哼了声:“长姐,就让她嫁给穆知翟好了!我听说那个穆知翟长得丑陋,人又肥圆,顾澜嫁过去肯定没好的。” 穆知翟如今快要十九了,男子中成亲算是晚的。他还愿意拖一年等顾澜,证明的确是走投无路了。锦朝心中念头一闪,别人可能以为嫁去穆家是害了顾澜,她可不这样认为。 说起来,顾澜这一世的亲事可不好办了。她前世是嫡女,嫁给了辅国将军。这一世宋姨娘成了那个样子,她的名声也差了,要怎么嫁,还要靠顾澜自己了。她非要想嫁去一个贵勋之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锦朝笑笑:“你不急,这事且等着看吧。” 她回了清桐院,开始着手料理铺子转让的事情。又叫了罗永平过来商量。哪些铺子盈余多,哪些是贴钱的,都划清了转租出去。这样事情少了一小半,收益却反倒增多了些。 锦朝整理各处来的信笺时,意外发现十几个庄头都给她送了信,详细罗列了各年的收成,佃田的租子。罗永平笑着和她说:“您把赵明赶走的事都传遍了,大家都觉得解气!这些庄头也不敢小瞧了您,估计才把这些上报了。” 锦朝有些好奇:“赵明的事,你们都知道吗?怎么也没人说过。” 罗永平道:“他出了名的拿钱不做事,偏偏原先夫人又放纵着他,庄头们都心有不满。也不是没人说,但是说了也没用,大小姐惩治了他,大家都是高兴的!不过大小姐,这田庄的事一般都是如此,不管多少,庄头暗地里都是要吃一些的。” 一个人能拖累大家的积极性。锦朝倒是想了很久。 相比明面上有账目,卖出买进都有记录的商铺,田庄想要监守自盗却很容易,收成全凭庄头的一双嘴,除非是主人亲自去看,多了少了的实在不明显。她不过发现了赵庄头而已,别的庄头未必手上就干净。 她跟罗永平说:“商铺的掌柜总是要体面些,明面的工钱也多。那些庄头暗地吃东西,也不过是为了这些。倒不如提到明面上来,我拟定一个最低的收成,每年庄头的收成要是超过这个,超过的部分就划出一成给庄头。这样他们管庄稼种地也更积极些。” 罗永平听了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其实这个想法原先庄头们心里都有过,不过田庄的主人根本不愿意把收成划出来,他们却不知道,明面上不划定,庄头暗地里还要吃更多,收成却又上不去。 罗永平恭敬地拱手道:“大小姐好主意!奴才这就吩咐去做。” 锦朝笑了笑,哪里是她的好主意。这是外祖母管那些远离燕京的商铺的办法,她借来用在田庄上罢了。 罗永平退出去,徐妈妈送他离开。 锦朝刚喝了一口茶,佟妈妈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大小姐,家里闯进来许多官兵……” 锦朝大惊,忙问佟妈妈是怎么回事。佟妈妈这才说,道长说她回来后,家里最近怨障之气又重了许多,就要开道场驱邪,顾德昭也没说什么。没想到道场做到一半,顾家就有官兵闯进来,口口声声说是要来缉拿清虚道长的,道长就藏到后罩房里去了,老爷正顶着官兵的搜查。 锦朝听了就冷笑:“他是想说,我就是妖孽不成?” 这个道长也真是,半点修道人的修养都没有!以前说她克家,现在还敢这么说! 也不知道那些官兵为什么来抓他!父亲还让他藏自己家里,他究竟想做什么! 锦朝想了想,立刻换了件褙子去外院。 鞠柳阁里人很多,官兵正在搜查厢房。顾德昭却正和一个人穿胖袄的人说话:“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我怎么说也是五品郎中,顾家岂是你们想闯就闯的?” 锦朝的脚步顿了顿,她是女眷,又在守制,实在不好过去。 穿胖袄的中年男子拱手说:“大人对不住了,我们是延平王府的人,奉命来捉拿清虚道长的。” 延平王府?锦朝在远处听到不禁皱了皱眉。 延平王是先帝封的外姓郡王,在朝中势力挺大的,是长兴候派系的人。 锦朝低声吩咐身旁的佟妈妈,让她去叫顾德昭过来。搜家没什么,要是让顾家被延平王惦记上,那才是真的不好。 顾德昭也看到长女过来了。 他却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低声道:“……朝姐儿,这边太乱,你还是先回去吧。” 锦朝知道他在想什么。清虚道长怎么说也是他的挚友,这又是在顾家,他要是不护着清虚道长,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何况这帮官兵闯进来,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原因来抓人。 锦朝点点头:“……父亲,您想护着清虚道长事小,得罪延平王事大。让他们把人搜了去吧,这事和我们顾家没关系。” 顾德昭却有些犹豫:“这事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心里是存着怀疑的,延平王和清虚道长交好,道长又给他的王长子炼制了仙丹,为什么延平王会和道长过不去?是不是有人冒充延平王府来抓人? 他正想着,却见到李管事匆匆过来,低声道:“长兴候世子爷带着人过来了……已经过了影壁!” 顾德昭的脸色这才不好看起来,清虚道长究竟犯了什么事……长兴候府都来人了? 叶限带着长兴侯府的人过来,依旧穿着月白皂边的斓衫,秀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走进鞠柳阁就微一颔首,身后那帮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散开搜寻。 顾德昭忙走过去,拱手道:“竟然是世子爷亲自前来,不知清虚道长究竟犯了什么事……怎么您带着人来抓他?” 叶限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和顾家无关,顾大人最好还是不要牵扯。”看到顾锦朝站在远处,他想了想才低声道,“延平王的王长子逝世了,他们在清虚的丹药里发现了砒霜。此事颇大,顾大人什么话都不要说,我会跟延平王交涉的。” 顾德昭大惊,竟然是那丹药的问题……清虚在丹药里放砒霜?怎么可能呢! 顾德昭不可置信:“那砒霜是剧毒之物,清虚道长此番做法实在扎眼,他怎么会想毒害王长子呢!” 叶限笑道,“顾大人不知道吗,服食少量砒霜可让人面色红润,长期服用却是要命的。” 他带来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清虚道长,扭着他的胳膊压他出来,清虚道长道髻、道袍都十分凌乱,嘴里还吼着:“你们究竟是谁!敢来抓我!”RS 第一百一十章:阴谋 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把清虚道长押到叶限面前:“世子爷,人抓到了。” 清虚道长有些发愣,世子爷?哪家的世子爷亲自来抓他? 叶限看了清虚道长一眼,便道:“带回去,交给李先槐审问。” 那穿胖袄的延平王侍卫过来给叶限请安,谄媚地笑着拱手道:“多谢世子爷相助,世子爷赏脸,小的现在回去就禀了延平王!”又瞟了顾德昭一眼,敢妨碍他们做事,这位顾郎中胆子真大。 清虚道长忙道:“世子爷!这是误会啊!贫道尽心修道,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呢!王长子真的不是贫道害死的!” 叶限懒得和他多说,侍卫伸手就拧脱臼了他的下巴,清虚道长脸露痛苦之色,嘴巴含糊着说不出话了。侍卫们才压着他下去。 锦朝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样想想才明白过来,这清虚道长为何如此年轻又面色红润,那估计也是长期服食砒霜的缘故。她前世听人说过,少量砒霜可以美容。有些小妾就每天用指甲挑一点砒霜沫服下,保证荣宠不衰。 延平王的王长子常年卧病,砒霜吃下去,不就要了他的小命了。 长兴侯府和延平王向来交好,难怪是叶限亲自来抓人。锦朝看着叶限,心里却有些犹豫……萧岐山的事,她到底该不该和他说。如果不说,她就要眼睁睁看着叶限走上前世那条路。成为无恶不作的佞臣,遗臭万年。 顾德昭想了想,脸色大变:“丹药……不好!……”他拔腿朝外面跑去。 李管事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连忙也追过去,锦朝心里却明白过来。父亲这是想起给顾锦荣送去的丹药。她让佟妈妈跟上去,“……和父亲说清楚,丹药锦荣没有吃。” 幸亏她多了个心眼,让顾锦荣不要吃那所谓仙丹。这可是催命的东西。 叶限看向顾锦朝,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锦朝向他走过去,笑道:“还请世子爷赏脸,吃一杯茶再走。” 叶限不说话,她怎么老忘了要叫自己表舅,他有点不开心。过了会儿才淡淡问她:“……你养的仙人掌没死吧?” 锦朝一愣,又苦笑:“活得比什么都好,您放心。” 锦朝请叶限到了花厅,丫头捧了一杯杏仁茶上来。 叶限尝了一口就皱起眉,他对吃食是非常挑剔的,扔在一旁不理会了。跟她说清虚道长的事:“……你父亲也是,这种神棍也相信。吃砒霜保养,他也真是干得出来。” 他要是不保养,也骗不到别人的钱财了。锦朝暗想,就问他:“你们怎么发现那丹药有砒霜的?” 叶限懒懒地倚在圈椅上,平静地说:“延平王长子天生体弱,偏偏还喜欢寻花问柳,身体早就不行了。昨天夜里暴毙,延平王怀疑有人下毒,把王长子吃的东西都收起来,给萧先生看了。才发现丹药里有砒霜……要我说,他那儿子就算不吃这丹药,也没几年活的。清虚道长也是倒霉,撞这个枪口上……” 叶限和她说什么寻花问柳的,也是面不改色的样子。 锦朝不好评价这事,倒是叶限提到萧先生,她心里很犹豫。 “萧先生是表字岐山吗?”她笑着说,“他替我医治姨娘,我倒是想为他刻一个印章送他。” 叶限哦了声:“那你姨娘的病好了吗?” 锦朝摇摇头,轻声道:“姨娘不喝萧先生的药,孩子没了,姨娘精神就不太好了。” 叶限不太感兴趣姨娘的事,就跟她说萧岐山:“他是号岐山,表字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原先我和他在贵州的时候,他同乡来找他,我才听到他本名是萧游。既然叫游,说不定表字就是览胜,你随便刻就行!” 叶限不在意地笑笑,抬头一看才发现锦朝面色不佳。 果然是那个萧游!后来成了睿亲王幕僚的那个萧游! 锦朝心中一紧,抬头却发现叶限正看着她,目光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一样。 锦朝忙笑笑:“表舅在贵州住过?” 叶限的心情才好了些,点头道:“我身体不好,五岁就在贵州,直到十一岁才回来,都是和萧先生一起的。” 叶限应该和萧岐山感情很深吧!锦朝一想到这个,就更是不好开口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和他说:“我前几日去通州的时候,听说贵州有流寇过来香河,暗地里运送了兵器到燕京。” 贵州的流寇?她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叶限点了点头:“山区多流寇,这不奇怪。不过说押送兵器……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谁说的?” 顾锦朝怎么好说,这是纪家的事! 叶限这么聪明绝顶的人,她说一点线索,他就能套出无数自己想要的话出来。锦朝决定这事她还是不要参与过多,便道:“表舅,你帮过我许多。我也不会瞒你。总之我听说了一些萧先生不好的话,他可能和睿亲王暗地里有联系。皇上如今病重,朝廷恐怕有变数,你要小心身边之人……” 她说完就告辞离开,叶限留都没留住。 叶限若有所思,顾锦朝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懂朝廷的事。她究竟听说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睿亲王和长兴候府矛盾很深,算是王侯中最为对立的两家关系。这矛盾还是当年老长兴候当年平定成王叛乱的时候留下的,当时睿亲王力保成王的儿子,他祖父却将之斩于刀下,睿亲王和成亲王是同胞兄弟,祖父却杀了他亲侄,从此他就和长兴候结下了梁子。 叶限心里一紧。萧岐山原先是成王的幕僚…… 他觉得这事自己该好好的查一下。 叶限叫过侍卫准备回府。一行人行色匆匆,却撞上了闻讯而来的顾澜。 顾澜正和新的苏绣绣娘学针黹,听说了府里来官兵的事,忙过来鞠柳阁看看。官兵没看到,倒是看到叶限带着一群人走过来,她心里无端乱了几分,屈身行礼道:“世子爷安好。” 叶限停下来,一看是顾锦朝的庶妹,胸口又缀着麻布。顾锦朝的母亲也是她母亲,看她的精神都不好,应该是太过伤心吧。他点了点头:“顾二小姐不必多礼。” 声音倒是比往日柔和些。 顾澜抬起头,叶限穿着月牙白皂色斓衫,身姿清雅,面如冠玉。这样如画的少年,身后却跟着一大群高大的侍卫,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这样的少年也手握强大的权势…… 她敛眉一笑,侧身等着叶限过去。她自己又站在那里,怅然若失许久。 她记忆中,似乎叶限没对她这么温和过。是不是说……他心里对自己还是有点特别的…… 顾澜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木槿在旁低声道:“这位世子爷倒是好人才……我看女子都未必有他好看。小姐也长得好看,站在世子爷旁边风姿一点都不差。” 顾澜柔声道:“就你嘴巧!快随我去鞠柳阁。”却一点都没有生气,木槿听了就知道是猜中小姐的心思了,更是要讨喜,“听说长兴候世子爷对谁都淡淡的,对您倒是温和些!还不是我们小姐长得好。” 顾家几个女儿都长得好看,最好看的应该是顾锦朝,偏偏名声太差。顾澜笑笑道:“女儿家,先重的是德行,才再看容貌。你可不要目光短浅。” 木槿连声应是,主仆渐渐就走远了。 顾德昭到长子的静芳斋时,佟妈妈才追上他,把丹药的事情说清楚:“……大小姐觉得不妥,就让大少爷不要服用丹药,老爷不必担心。” 顾德昭松了口气,幸好现如今长女懂事。他随即又有些自责,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是太没有作为了。竟然不知道清虚道长敢在丹药里下砒霜,差点害了顾锦荣!他想了许久,往顾锦朝的清桐院去。 锦朝正在书房里练字。说是练字,她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上面,而是在想叶限的事。 她是重活一世的,洞察先机。但是这事却是谁都不可以说的,怪力乱神,她当然知道!所以很多事她不能说,连暗示都不能。长兴候前世是怎么死的?那是穆宗刚刚驾崩的时候,他带着大批官兵私闯禁宫,被睿亲王一剑斩于刀下,说他意图谋反。 但是这个说法实在疑点重重,长兴候对皇上最是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谋反。就算是谋反,他带着人闯禁宫杀了太子也就杀了,谁能阻止他,他可是征战四方、蛮夷闻风丧胆的长兴候啊!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睿亲王是早就埋伏在宫里,等着长兴候来送死了。那么长兴候为什么要带着官兵去闯禁宫,还是在穆宗皇帝刚刚驾崩的时候? 锦朝很庆幸她前世嫁到了陈家,这些事她比旁人清楚。但是她再清楚,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不知道这些缘由,想暗示叶限救父就是无从谈起。 她想了许久,等到采芙告诉她老爷过来了的时候,她看到自己满篇的纸全写的是长兴候、叶限。她拿过烛台把纸烧了,才出去见顾德昭。RS 第一百一十一章:迁家 锦朝让采芙端了盏松子泡茶上来。 顾德昭沉默地喝了口茶,才道:“朝姐儿,清虚道长这事,是我的不对……” 锦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这几个月顾家发生太多事,父亲是有点承受不住了。他想向宗教寻求依托,偏偏清虚道长又是个神棍幌子。如今他是找不到依托,心中茫然了。 顾德昭看锦朝不说话,就笑笑:“我知道朝姐儿不干涉清虚的事,也是为我考虑。你大可不必,父亲再不济也近四十岁的人了,官场浮沉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挺不过来的……”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锦朝想了想,问他:“四千两银子,您给道长了吗?” 顾德昭说:“我也留了个心眼,只先给了一千两……父亲只是想跟你说,你还未出阁就帮着家里操持这些,我还要给你添堵。是父亲考虑太少了,家里没有主母,姑娘家这样出面不太好……你本来姻缘就不好,父亲再这样拖累你,以后可怎么办。” 锦朝并不觉得顾家的事实在拖累她。但是父亲如今开始反省自己,自然是好的。 她笑笑问道:“那父亲打算怎么办?”她出面管顾家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如今三个姨娘都不顶事。 ……难不成,父亲想娶继室了? 顾德昭想了想才道:“朝姐儿,我从顾家祖家独出来已经有二十年了。这些年祖家对我们的帮助也很多,你母亲逝世的时候,祖家也是来人帮忙了……我现在想着,不如再回祖家去,让你祖母帮忙管着,或者她支应了你二伯母或是五伯母看着,你也能轻松一点。” 父亲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顾锦朝心里一惊,相比父亲娶继室,她更不愿意的是回祖家去。别的不说,顾德昭的几个孩子都不是在冯氏跟前长大的,回了顾家难免不如其他房的孩子。 而且回去之后,冯氏难免要干涉他们家的事。自己要做什么肯定会束手束脚的。 而且迁家是小事吗? 锦朝看一眼父亲,他的神色很坚定,她就知道父亲想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自己恐怕不能轻易打消他的念头。锦朝便说道:“父亲,咱们这样回去,祖母欢迎吗?而且迁家事大,又是在守制期间,锦荣还在余家族学进学,实在不是时候啊。” 这些顾德昭都想过,他跟锦朝说:“这些你不用担心,年前我们去祖家的时候,你祖母就跟我商量过这事,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都是一家人哪里还有化不开的仇……你祖母和二伯母家住东跨院,西跨院还留着好几处院子,住下咱们那是绰绰有余的。至于锦荣进学,他仍旧可以留在适安,这所府宅咱们又不卖……” 顾德昭犹豫了一下,才和她说:“父亲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你如今这么懂事,和你说了也没什么……如今朝廷动荡,皇上卧病在床,张大人又把持朝政。父亲的恩师林贤重林大人你知道吗?” 锦朝点了点头。 顾德昭叹了口气道:“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范大人因为税银案入狱,林大人就被牵连贬职,如今贬黜为陕西参政,和林大人有牵连的人人自危,父亲又恰巧和延平王长子被害扯上关系……” 顾锦朝瞬间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如今父亲的恩师倒台了,纪家在官场上不能帮他,他迫切需要依靠一股势力来挽救他的官位。顾家祖家无论怎么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只要回顾家,不怕顾家不护着他们。 但是她心里也很惊讶,前世林贤重是明升暗贬,虽然升任正二品浙江巡抚,势力却变小了。今世那可是明贬啊,陕西参政是从三品的官职! 这一世,究竟什么地方变了?锦朝想到了父亲说的税银案,她问父亲:“父亲说到税银案……这税银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德昭却不想女儿多想这些,他只说:“总之,朝姐儿你要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也是为你们好,要是我也被牵连了,咱们家也就岌岌可危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和长女说太多了,官场上的事一个女儿家知道来做什么,他最后说,“你好生休息着,迁家的事可以和你弟弟、二妹商量一番,要是都同意了,咱们就去大兴。” 锦朝想了一会儿,朝堂上的事,父亲不愿意和她多说,她就要想办法自己打听。她让佟妈妈去找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这几日忙着铺子转租的事,脚不能沾地的。急急忙忙赶过来。听了锦朝的话就苦笑:“……您让奴才打听生意、世家的事还行,这事奴才可做不好,怕坏了大小姐的事!不如找曹子衡过来,他原先是做过人家幕僚的,让他帮衬着您做这些也好。” 锦朝倒是还记得这个曹子衡,父亲生辰的时候,他帮着选了一副松柏图,人倒还不错。 她让人请曹子衡过来。 曹子衡来的时候,依旧是一身青布道袍,皂色布鞋干净无尘。 锦朝请他在院子的凉亭下坐,曹子衡不想失了礼节,拱手站在一边。 锦朝也不在意,笑着问他:“听说曹先生曾做过幕僚,不知是燕京的哪家大人?” 曹子衡也不隐瞒,大方道:“罗掌柜说得好听罢了,老朽不过是在尚宝寺卿曹家混过几年饭而已,谈不上做幕僚的……”他没有功名在身,想做幕僚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不过是曹家看他落魄,给口饭吃而已。他又生性骄傲,不想食嗟来之食,才辞了这个差事去给罗永平算账了。 尚宝寺卿这个官职虽说是正五品,但实在很鸡肋,说是司掌宝玺、符牌、印章,但是举动都受尚宝监控制。官职实权不大,一般是作为闲差封给世家子弟,或是是升官的跳板。怎么用得着幕僚呢! 锦朝前世见多了有才华还郁郁不得志的人,陈三爷的幕僚就有十多人,个个都有非凡才华,但是陈三爷真正信任的不过一两个而已。 她笑笑道:“曹先生客气,做不做幕僚也没什么不打紧的。只是如今官场动荡,我父亲的恩师户部左侍郎林大人刚遭贬黜,我想让先生打听一下这件事。不知先生能否帮忙?” 曹子衡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老朽倒是一直关注这些事……大小姐要是想听,老朽现在就能说个七七八八……” 他说到税银案的事。税银是今年刚从湖北收上来的,归户部司金部管理。户部司金郎中是范大人的独子,趁着如今户部官员关系混乱,私吞了十万的税银,不想被司金主事发现要上告皇上。范川为了包庇独子,杀司金主事三人,最后还是被查清,范川与其独子锒铛入狱。林大人作为户部郎中也被清理。 曹子衡说完之后,锦朝就问道:“那范川独子出了名的跋扈,家里千金万金都不够挥霍,但是贪污税银一事,我却觉得他做不出来。”这样的子弟,没钱就会想着向父亲伸手,绝对不会自己打主意去弄。 曹子衡笑笑:“大小姐聪明,不过是张大人在为陈大人上位扫清障碍罢了。内阁几位大臣中,范大人势力深植户部,又一向和张大人作对,这被整下台是早晚的事……” 锦朝心中也猜测是张居廉动的手,但前世范川下台是在穆宗驾崩以后,这一世却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以至于牵涉到户部众大小官员。 是不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事?锦朝不由自主地想到叶限,要是说这一世她改变了什么,那就是和叶限相识了。她请叶限为她的母亲治病,萧先生就提早来了燕京…… 是不是因为萧岐山的缘故!萧岐山既然是睿亲王的人,那肯定也是张居廉派系的……萧岐山提前来了燕京,他们就提前动了手!那他们究竟要怎么对付长兴候府? 锦朝掌握的消息太少,她需要一些很中心的消息来分辨这件事,偏偏又是她做不到的。她叹了口气,这事……还得看叶限相不相信她,只要他愿意信,把他手上的消息也给她,她就能知道萧岐山的真正动作。 不过这个曹子衡看问题倒是难得的透彻,也是被耽搁了。锦朝便道:“曹先生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来帮我做事,却也算不上幕僚,不过是整理账务,处理一些罗掌柜不便处理的事,不知道曹先生是否愿意?” 曹子衡忙拱手道:“大小姐赏脸,我自然是愿意的!”他心里也清楚,一个账房先生工钱哪有这么高,肯定是顾家小姐暗中授意了。反正他是不想再去考取功名了,帮顾家小姐做事也是报答了。 锦朝让佟妈妈送他出去,她私底下又问了曹子衡的事。 他住在古井胡同,寄住在另一个穷秀才家里,每月的工钱多于一般账房,多半是用来买笔墨纸砚的东西,或者支应穷秀才一家的用度,算是报偿。锦朝让佟妈妈帮他找一处独立清净的院子,以后各处来的账目先给曹子衡看过清理一遍,再送到她这儿来。 她早就有想找个账房先生专门帮她看账目的想法,曹子衡为人正直,又有学识,倒是很合适。RS 第一百一十二章:突变 第二天就传来延庆观被官府查封的消息。 叶限在房里饮了杯茶,热热的水雾让他如玉淬般的脸呈现朦胧的光晕。窗外秋雨淅淅沥沥,他看着摊开的卷宗沉思。 来报的高氏大丫头语芹看着世子爷也难免失了神,谁能有世子爷这样的姿色,让人觉得如仙如画。 她突然想起从从世子爷房里赶出来的二等丫头秋水。那丫头一向是伺候叶限书房的,那一日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爬上了世子爷的床。世子爷就寝发现了,拎着她就扔出来。高氏随即将这个丫头乱棍打死,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过问她。 语芹是见过秋水的,长得可人极了,一双眼睛会说话一样勾人。世子爷是坐怀不乱吗? 会有男子能坐怀不乱吗? 叶限抬头就看到语芹怔怔出神,他低下头道:“母亲专程派你来看我的不成?” 语芹这才回过身,涨红了脸道:“奴婢失礼!是夫人叫世子爷过去。” 高氏叫叶限也没有别的事,她为叶限做了一身新的斓衫,水青色玄纹细布的料子,穿着十分柔和舒适。叶限拿着比划了一下,递给旁边的之书,又对高氏道:“母亲找我究竟何事?” 他了解高氏,要只是想给他做件斓衫,不会让他亲自过来取。 高氏穿着淡褐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端重的沉香色月华裙,头发梳成圆髻,叶限长得和她有五分相似。她淡笑着让叶限坐下:“母亲久久没看到你,总是想你的。” 叶限支着下巴看着自己的母亲,摇摇头道:“您才不是想我呢!” 高氏不在意儿子这点小看法,她让丫头端了榴莲酥过来:“……你姑母赏的,说是江南进贡。” 叶限拿了一块闻了闻,才下定主意咬了一口。高氏微笑着看自己儿子,吃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就是这样温温吞吞,秀气得像小姑娘一样。不过是自己让他吃的,他不会拒绝罢了。 “我听说,你前日带侍卫去了适安顾郎中家。”高氏看他吃完了一块榴莲酥,掏出锦帕擦手指的时候,才问他。 叶限嗯了声:“……害延平王长子的凶手藏匿顾家,我去捉拿他的。” 高氏抿唇一笑:“不过是个道士,你随便派个人都能捉拿回来了,却要亲自去一趟。我记得你请萧先生回来,就是为顾家原来的夫人医治吧。” 听到母亲提起萧岐山,叶限心里更是不舒服。萧岐山的事情没有查明,他是不会和别人说的。 “母亲想说什么?”叶限问。 高氏悠悠地道:“适安顾家有两个女儿,长女顾锦朝容貌绝艳,但是声名狼藉。次女顾澜样貌清秀,却是庶出。你在顾家应该见过她们吧,觉得她们二人谁更好些?” 叶限这才听出高氏的意思,要说顾锦朝,刚开始他对她比旁人好些,不过是觉得她这人奇怪,和传闻大有出入。到后来是觉得这人性格很舒服,和她相处很自在。才多关照了些。顾澜他只见过一两次,话都没说过,更是不熟了。 叶限皱了皱眉道:“母亲不要多想了,我帮顾家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高氏更觉得好笑了:“你小时候看到你外祖父的鸟儿掉水缸里,扑着翅膀快被淹死了,你都不会救它。现在你心肠变得这么好了?还懂得举手之劳帮助别人了?” 叶限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去想。 恰好这时候父亲派人来找他,他就和母亲告辞了,高氏最后说:“……反正你记得,你名义上是顾家小姐的表舅,而且这两个女子一个名声差,一个是庶出,就算是给你做妾都不行的。” 叶限没有说话离开了高氏的西次间,他心里却不赞同高氏的话。顾锦朝……可比一般的世家女子强多了! 长兴候在书房等着叶限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叶限看着父亲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什么大事。 “你过来的得正好。”长兴候咬牙道,“……猜猜看,那延平王做了些什么事!” 不等叶限说话,长兴候就继续道:“他们家王长子出事,我们长兴候家帮着他做了这么多。最后竟然倒打一耙,说毒是我们下的,要向御史参一本!” 叶限一惊,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他听完父亲的话,却觉得心中冰凉,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长兴候嘱咐他先安定好府内,他带了两个幕僚出门,去找御史处理这件事。 叶限想了一会儿,立刻出门让侍卫帮他套了马,他要去适安。 锦朝也听说延庆观被查封的消息,她叹了口气,看来那一千两是收不回来了。 她去翠渲院和顾澜商量了迁家的事,顾澜不免有些失神。她想问问宋姨娘怎么办,是不是也跟着她们一起迁居。 锦朝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宋姨娘就留在适安,她现在也不适合迁居。” 顾澜心中有些惊讶,顾锦朝也太能洞察人心了。 既然她说要迁居,自己还能怕了她不成?顾澜便微笑道:“长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妹妹都听您的。” 她说完就唤过木槿,让她抱了一个红琉璃瓶过来:“……给长姐做的桂花蜜,您可不要嫌弃妹妹的手艺。” 锦朝看了一眼那瓶桂花蜜,笑着道:“自然不会。” 她自然不会以为顾澜是想毒死她,不过她也不会吃就是了。 锦朝又找了顾锦荣、顾漪和顾汐说话,几人自然没有异议。 顾锦朝回到清桐院后想了许久。 要说迁家,其实锦朝心里是最不同意的,冯氏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嫡庶尊卑,没有一个能比她老人家拿捏得当了,要是有什么利益牵扯还好。像前世她和陈三爷接亲,冯氏对她的态度就大好,但要是没有,她们在顾家祖家恐怕不会比在适安好,而且她处处会受到限制。 父亲如今牵扯了延平王长子被害一案,虽然延平王并没有追究,但不代表他就放过父亲了。父亲又是林贤重的人……在户部实在是岌岌可危!如果没有个势力倚靠,也实在艰难。 锦朝正想着,青蒲进来通传说顾德昭请她去鞠柳阁。 鞠柳阁的花厅里不仅有顾德昭,还端坐着一个叶限,顾德昭面色难看,叶限则看不出喜怒。 锦朝心里一个咯噔,她了解叶限这种人,要是没什么大事,他就是懒洋洋的,真要是碰上事情,他看上去才会比谁都沉着,那是事情已经坏到一定地步了。 叶限对顾德昭道:“我想问表侄女兰花饲养的事,顾大人不介意吧?” 顾德昭看了锦朝一眼,出了花厅。 叶限让顾锦朝坐下来,却什么话都没说。他盯着远处一团树影,目光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顾锦朝自然也不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限才说:“今日早上我父亲跟我说,延平王在我们送的药材里又发现了砒霜,那才是害死王长子的真东西。” 他显得格外平静,收回目光看着顾锦朝:“药材是萧岐山准备的,检查东西是他检查的。如今延平王和我们长兴候家决裂,我父亲、祖父却没有一个人疑心萧先生,反倒怀疑是延平王自己使的计谋……” “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全部告诉我。” 顾锦朝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叶限说,她想了想道:“我只听到兵器的事,还有萧先生似乎是通过流寇与睿亲王通信。你若是想查明,可以查查贵州这批流寇的踪迹。我只知道萧先生不可信……别的却也不清楚。” 叶限比她想的要平静很多,锦朝心里松了口气。她相信只要自己略微提点,叶限就能明白过来。 叶限低声说了句多谢,站起身准备走。又顿住步最后和她说:“原先延平王不追究你父亲,是我一手压下来的。如今长兴候府与延平王决裂,他肯定是要闹出一番动静的,你要小心些……” 他刚才就是和父亲说这些吧! 顾锦朝点了点头,等叶限走后,她就去找了父亲。 顾德昭才和幕僚商量了回来,“我也正要找你。”顾德昭面色严肃,他低沉地道:“……延平王很可能会参我一本。现如今内阁是张大人把持,我一旦有把柄可抓,他肯定会借题发挥……如果没有人力保,父亲可能会官位不保!” 锦朝很明白,朝堂上的事,她虽然知道结果,却不能左右其发展。政斗的复杂和诡谲,许多老谋深算的人都未必能参透。 顾德昭见长女不说话,叹了口气道:“父亲也知道,咱们这样回顾家,你心里必然是不喜欢的……但是祖母毕竟是你亲祖母,也不会太亏待你们。” 锦朝笑着道:“父亲这是什么话,女儿懂得大局为重。” 顾德昭很欣慰,说:“明日我就去见你祖母,先和你二伯联系好……等咱们谈妥就开始迁家,你先准备着。” 父亲的事等不得。 锦朝回到清桐院后叫徐妈妈过来,让她把如今府上卖身、不卖身的仆人都整理一份过来。如果要迁家的话,那就不是所有仆人都能迁走的。几位妹妹、姨娘那儿也叫人去传一声话,总要人先准备着。 幸而如今母亲的铺子该转租的都转租了,转租楔子在她手上。田庄、铺子的地契也在,她只要将这些东西握在手里,每年就是万多银子的收益,也不是谁能拿走的。 以后她不过多了晨昏定省罢了。锦朝想了想,其实迁家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有祖母管着,父亲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毕竟是晚辈,很多事是不好说父亲的。二伯母和五伯母也都是脾性十分好的人,这些大家族的宗妇,只要你不触犯到她们的利益,个个都是好相处的。 也不知道长兴候家能不能躲过这场劫难,要是能躲过的话,五伯母也不会落到后来的下场。顾锦贤也该不会和顾家决裂了。RS 第一百一十三章:肃清 顾德昭从祖家回来的时候,二夫人也随行而来。 她穿了件茄花色妆花缎褙子,梳了十分整齐的圆髻,戴了一对福字鬓花,满池娇分心的金簪子。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凤眸满含笑意,拉着锦朝的手,笑道:“……听说你们要搬回来,我可是十分高兴的。你祖母特地嘱咐了,怕你操持不过来,让我来帮衬着。” 锦朝闻到她身上一股玫瑰的香露味,十分雍容华贵。 她笑了笑,“二伯母来帮忙,我自然是高兴的。” 顾澜等人也过来见过二夫人,二夫人听说顾漪和武清杜家定下的亲事,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顾澜在旁倒是做了一会儿的冷板凳。长幼有序,就算是说话,那也该是先和她说话,二夫人却和顾漪亲密地说话,分明就是没把她看在眼里的…… 顾澜心里暗想着,面上却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因为宋姨娘的事,估计这些祖家的人都看不起她,别人越看不起她,她越是要持重自己,以后让这些人都好好瞧瞧。 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寒意,恐怕到顾家之后……日子更不会太平了。她要是不想法子自保着,被这一家子的财狼虎豹吞了吃都是可能的! 顾锦朝却看了一眼顾汐,顾汐如今开始和新嬷嬷学规矩,端坐在绣墩上,动也不敢动,苦不堪言。眼珠子却乱转着,看到长姐看着她,做出一个苦脸,金嬷嬷在旁边小声道:“四小姐,端坐有态。” 顾汐便又立刻不敢做怪了,可怜兮兮地转过脸。锦朝就微微一笑。 顾汐过年也要满十岁了,父亲觉得她性子太活,不如顾漪规矩好,特地派了新的嬷嬷教导她。 二夫人周氏和顾漪说完话,才和顾澜道:“……你父亲说你宋姨娘最近身子不太好,不能和我们去大兴了。她也是可怜,你以后跟着二伯母到了顾家,就跟着二伯母学一学规矩,这是祖母事先讲好的。以后宋姨娘的事,你心里就放宽些,去了大兴就不要回来适安了……” 顾澜微笑应诺,心里却十分愤恨。周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母亲规矩教得不好,把她带坏了不成?还让她不要回适安,她这是多看不起自己母亲啊! 顾澜想到周氏原先对母亲的热诚,不由得冷笑,果然是房顶冬瓜两边滚! 二夫人又拉了锦朝的手,更温和地跟她道:“我们朝姐儿呢,就由祖母亲自教着,以后嫁出去说是顾家出来的小姐,别人可都是不敢小瞧的!” 冯氏要亲自教导自己?锦朝心里有些想苦笑,看顾澜面色一冷的样子,她肯定觉得冯氏教养有脸多了。她可不这么觉得,前后两世加起来她也活了四十多年了,还有什么用教导的。而且在冯氏面前侍奉,难免更要事事慎重,不能行差踏错。 锦朝不由得暗自庆幸她先找了曹子衡帮着管账,不然以冯氏教导的严格程度,必定是不会要未出阁的女子管这些的。 二夫人又叫了三个姨娘过来说话。杜姨娘如今每日的吃斋念佛,半步不出桐若楼。郭姨娘性子更是冷淡的,倒是罗姨娘看上去清秀可人,周氏看了很是满意。特地留了罗姨娘说话。 罗素望着周氏雍容的样子,有些忐忑。她一向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幸而还端得住,叫了一声二夫人安好,就低头看她毛青面缎子鞋。 周氏这次被冯氏派过来,除了帮衬顾德昭迁家,就是看看他这几房侍妾如何。看罗姨娘胆小,她更是满意了。侍妾最要紧的除了伺候人,那就是乖顺听话了。等人都走了,她就问顾锦朝:“……你父亲见你那两位杜姨娘和郭姨娘多吗?” 锦朝揣测周氏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姨娘和郭姨娘是伺候父亲的老人了,如今色衰爱弛,又不热衷于争宠。恐怕是祖母有意想肃清父亲身边的人……那祖母想重新给父亲选侍妾? 还没迁家,锦朝就能处处感觉到冯氏的强势作风。 她想了想,才答道:“父亲原先就不多见,如今母亲逝世,父亲伤心,已经一两月没去过姨娘那里。” 父亲还在给母亲守制,冯氏总不会这个时候给他纳妾吧? 周氏听了就点点头:“你父亲是长情之人……”她看着锦朝许久,又叹了口气道,“你母亲……这样的年纪就去了,也难为你们姐妹几个了。等你到了顾家,二伯母必定会好生帮衬你们,朝姐儿不用怕。” 她当然不怕。 锦朝这样想着,心中却叹了口气。祖母和二伯母对她们如此慎重,那必定是父亲在祖母面前说话的缘故。 有周氏帮忙,迁家自然比原来快了。冯氏的意思是赶在九九重阳节之前,把迁家的事做完,等她们顾家团聚,也可一起赏菊踏秋。 有了长兴候家和任右佥督御史顾二爷帮忙,顾德昭的官职也算是稳固下来。户部又一轮肃清,右侍郎沧州许炳坤也被牵连下台,是陈大人亲自带人抓捕的,后被判流放伊犁。至此后户部范川的势力全部清除,陈大人在九月六日正式进入内阁,封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此时户部受牵连的官员已多达二十余人,范川别的势力更是被连番打击。要不是有长兴候派暗中搅局,牵涉人数必定不止一百三十人。 顾德昭和幕僚说话的时候,不由得唏嘘感叹:“这也真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顾德昭这个幕僚姓潘,名时迎。原先中过同进士,做过真定的粮钱师爷。 听到顾德昭说这话,他也十分感慨:“陈大人不过而立,已经进入了内阁拜了尚书。放眼大明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来……”张大人进入内阁时候三十六岁,已经是很早了。如今陈大人有张大人协助,而立之年就进入内阁,确实惹人羡慕。 潘时迎又笑笑:“也是陈大人手段高,这边长兴候被延平王长子被害的事缠得脱不开身,好不容易腾出手来,那边范川都人头落地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文臣中张大人一脉独大,长兴候恐怕要头疼了。”朝中张大人把持内阁,长兴候手握兵权,一向是最为对立的,如今张大人隐隐占了上风。 顾德昭叹了口气:“趁着圣上病重不理朝纲,他们也是为了权势阴谋阳明的算计够了。” 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不算完,张大人如果不乘此机会打压长兴候,长兴候得以缓和,反弹回来肯定更加可怕。 他和潘时迎商议着,就有小厮过来报,说大小姐已经在外等了一会儿了。 潘时迎告辞了,锦朝才从外面进来。她刚才站在竹帘外面,把里面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知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只等着皇上一驾崩,睿亲王发难,长兴候家就此没落。 小厮请她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想宫变的事情。 顾德昭见她出神,才笑道:“朝姐儿想什么呢,竟然如此认真。” 锦朝回过神来,屈身行礼道:“这几日二伯母帮衬着,该提前搬去的东西已经准备好,都用梨花木箱笼装了送去大兴。原先一些没有卖身契的愿意跟着去,我让人套了马车送他们到大兴,先清理着院落。只是……二伯母似乎有意让杜姨娘和郭姨娘留在适安,东西都少收拾他们的。我先和父亲说一声,二伯母应该会找您细说。” 顾德昭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接连几月没去过姨娘那里了。而且如今他见郭姨娘和杜姨娘也不多……杜姨娘又做了那样的事。他和锦朝淡淡地说:“那就把她们留在适安吧,以后每月送东西和月例银子过来,留下一些仆从照看着。” 适安这座宅子要好好照看着,毕竟顾锦荣还要在这儿进学。等他们迁家了,顾锦荣就住到前院的鞠柳阁去,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的。等他一年的守制过了,再到大兴的七方胡同继续进学。 父亲肯定是厌弃杜姨娘极了……锦朝心中想着,不带两位姨娘去也正好,她看杜姨娘和郭姨娘就半点想迁家的心思都没有。 锦朝从鞠柳阁回来,她屋子里的丫头已经在收拾厢房的东西了。厢房和正房的东西倒也罢了,最多的还是她和纪氏的私库。锦朝觉得带这么多好东西去顾家祖家实在不好,便让佟妈妈帮她整理了些用不住的,先送去了通州宝坻,让外祖母帮她收着。 外祖母回信笑她私藏小金库,却什么都没说帮她把东西收下了。锦朝这么做,自然有她的考虑。 锦朝的考虑其实也很简单,纪吴氏给锦朝和纪氏的东西有些是未上册的,算不得嫁妆,以后要是冯氏突发奇想,想帮她接管母亲的嫁妆,又私吞了这些东西,她该怎么办?能找谁哭去? 采芙过来问她花房里的花是不是也要送去大兴,锦朝自然舍不得她精心饲养的花,却也不能全部搬走,只挑了些名贵珍奇的搬上马车。她站在清桐院看了又看,深深的吸了口气,以后恐怕是不会回来了。RS 第一百一十四章:新居 玉柳胡同的长兴侯府,夜色已深,房檐下挑起了羊角的琉璃灯笼。已经入秋,正堂外的石阶落满了槐树的黄叶,一个身约七尺,穿程子衣的中年男子带了四个穿胖袄的侍卫过来。 他做了个手势,侍卫站到了石阶两侧。男子咳嗽了几声,往石阶上走去。门外站在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跟他低声说:“侯爷在里面和萧先生说话……” 男子也压低声音道:“……是从睿亲王那边传来的消息,事出紧急,我怎么也得告诉侯爷一声!魏先生还是帮我传一声话吧!” 书生想了想,才扣了门扉进去。出来之时向男子点了点头。男子面露感激之色,“……明儿早请魏先生胡同口喝咸豆浆!”魏先生小声道,“还豆浆呢!我看咱们连侯府都出不去。” 长兴候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刘州你先进来。” 刘州忙向魏先生作了揖,急急地往正堂走。一看不仅长兴候爷、萧先生在,就连老侯爷都坐在太师椅上,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长兴侯爷身材高大,眉毛细长,五官却十分英挺。穿着一身麒麟补服。刘州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在府里本该换常服的,怎么还穿着官服。那肯定是刚从宫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老侯爷放下手中茶盏,慢慢道:“你说从睿亲王那里传来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刘州忙一一请安了,拱手答道:“萧先生让奴才一直看着睿亲王,本也没什么异常,只是昨天从宝坻来了一批丝绸,却悄悄送进了睿亲王府……老侯爷不知,睿亲王本每月从宝坻定期的买丝绸回来,他在城西的盐井胡同有两家丝绸铺子,丝绸一般是直接送去盐井胡同的。” 长兴候眉头一皱:“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的做什么……那丝绸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州道:“是奴才啰嗦了!奴才让睿亲王府里咱们的人悄悄看了,是整整两车开刃的大刀长枪。看锻造工艺,应该不是凡品!” 他这话一出,萧岐山和长兴候都面色一变。 长兴候低声和老侯爷说:“看来萧先生分析得确实有道理……睿亲王昨日找了北城兵马司指挥和左金吾卫商议,我今日进宫时,看到殿前值守的侍卫都是生面孔。他如今又运送了如此多的兵器……应该是有打算的!” 老侯爷哼了一声:“他也忘了当年怎么被先皇收拾的,如今眼看皇上病重,竟然起了这等心思!” 老侯爷站起来在正堂里走了两圈,沉思不语。长兴候也不敢说话,等到老侯爷站定了,问了萧岐山一句:“……萧先生怎么看?” 萧岐山正在看博古架上一个紫竹笔筒,闻言转回目光,微微一笑:“老侯爷也知道,睿亲王虽然如今掌了几分兵权,却难敌长兴候府。他能说动北城兵马司指挥,另外四城指挥却没有办法,何况金吾卫大多是皇上的亲信。我看睿亲王如果想谋逆,恐怕还有几分难度!您倒不如暗中不动,等到他发难的时候……一举将之拿下,斩草除根!” 长兴侯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睿亲王根基尚浅,根本不能撼动长兴侯府。而他对睿亲王所掌兵权,也很有意见……一个连沙场都没上过的亲王,仅凭几句轻巧话就能拿到兵权……对他这种一辈子征战的人来说,实在看不过去! 老侯爷却想了片刻,他原本打算找其他四城指挥使商量,将谋逆的人统统拿下。但是这样一来未免打草惊蛇,他们手中证据不足,就这样抓睿亲王,恐怕也抓不到把柄。何况延平王那边关系还僵着。 正如萧岐山所说,如果不在其叛乱的时候拿下他,怎么能斩草除根呢! 老侯爷吩咐长兴候:“虽说如此,我们却也不能只坐着,你暗中都布置好,谨防睿亲王突然发难。” 长兴候点点头,“儿子知道……不过父亲,限儿如今也在参与此事……” 老侯爷皱了皱眉:“他的身体没好完全,平日帮着做些别的就罢了,这样的事可不准他插手!跟着他那个李先槐又是我从四川带出来的,怕把他带到歪路上,我亲自来说他。” 萧岐山叹了口气:“也是我无能,这么些年也没把他治好。” 老侯爷摇摇头,“先生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限儿恐怕连五岁都活不过。这些年你待他如何的好,我还能看不到吗。” 萧岐山听后笑笑,久久没说话。 几人商议完,老侯爷亲自去找了叶限说话。 听完后叶限沉默片刻,才说:“祖父,您平日让我多管侯府的事。如今这样的大事却不要我管,我实在不懂。” 老侯爷道:“你父亲性子太直,你却偏偏相反。太精于算计……”心思太多,想的也太多。以至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是容易折寿的。他也是听了萧岐山的话才想明白。 要叶限参与这些,老侯爷也是无奈。长兴侯府就只有一个男丁,除了叶限,谁还能来承担呢。 老侯爷声音一振:“别的也就算了,这涉及到动刀动枪的事,你却万万不可参与。” 叶限没有说话。 老侯爷看叶限这样子,就知道这事要是不说清楚,叶限是不会罢休的。他这个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他叹了口气:“……我也和你说清楚吧,事关睿亲王勾结金吾卫谋反,连北城兵马司都牵涉其中。此事非同小可,你切不可乱来!” “谋反……您怎么知道的?”叶限不知怎么想到了顾锦朝说的那些兵器。 老侯爷自然不会继续回答他的话,“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在书房练字,不准出府去!” 老侯爷说完就走了,还吩咐了叶限的侍卫好好看着世子爷。 叶限自然不会老实呆在长兴侯府,他觉得顾锦朝肯定有什么话没跟他说,他想去问问她。 而锦朝等人刚从适安搬到了大兴祖家。 锦朝住在西跨院妍绣堂,穿堂过去就是顾澜、顾漪所在的怡香院,顾汐则和二伯的另一个庶女顾忻同住沉霄院。妍绣堂有东西次间,东梢间又做了内室,西次间做了书房。两侧没有耳房,后面三间后罩房,南边有倒座房。虽说没有原先的清桐院宽敞,却也做得十分清雅。 “院子里不仅有太湖石的假山,还有一小片池子,抄手游廊从池子上走过,还可以赏莲,您在太湖石旁种绿萝,到了夏天更是清幽雅静……”领着她们的常嬷嬷笑着道,“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减的,奴婢好回去回了太夫人的话。” 锦朝仔细看了,窗棂是新上的黑漆,才装的透雕挂落,院子植了两株美人松和一株银杏,几丛兰草。进了西次间可以开窗,外面是西府海棠。屋内她的东西已经大体放好,没有什么不妥的。 锦朝笑着道:“祖母安排的,我自然喜欢。”让佟妈妈给了常嬷嬷两个上等封红。 徐妈妈在旁看着,就道:“祖家虽然大,但这么多人住下来也是仓促的。看二小姐还和三小姐挤一个院子呢。奴婢看这院子也不错,布置也秀雅。” 锦朝看过院子,马上就要去和冯氏请安。 她跟徐妈妈说:“顾澜和顾漪还挤在一个院子,我住这儿已经不错了。您把倒座房布置成暖房放花草,再清一间出来做库房,后罩房就青蒲她们住着。您和佟妈妈住西梢间。” 徐妈妈应诺,锦朝想想又吩咐道,“等会儿祖母应该会派人过来,带你和佟妈妈去祖家各处看看,你多准备些银裸子送给领路的婆子,把祖家的情况打探清楚。” 徐妈妈笑笑:“您且放心吧,奴婢都是明白的。” 锦朝心里很放心,徐妈妈跟着外祖母和母亲久了,这些事自然没有问题。 青蒲服侍着她梳了发髻,只簪了一对并蒂莲瓣银簪,着淡蓝色八吉纹褙子,牙白挑线裙子。素净又端庄地去了冯氏所在的东跨院。 冯氏先喊了罗姨娘过去说话,锦朝去的时候罗姨娘正从冯氏的屋子里出来,看到锦朝便给她行了礼问安。锦朝看她面色微红,心中暗想着冯氏肯定跟她说了子嗣之类的话,毕竟父亲如今除了两个通房丫头,只有罗素一个姨娘,两个通房丫头都是要喝汤药的,不能诞下子嗣。 她沉思了片刻,才跨进了西次间。 冯氏坐在黑子螺母罗汉床上,穿着沉香色暗宝相花纹褙子,左手腕上盘着串菩提珠,长得慈眉善目。 “是朝姐儿过来了。”她笑着让锦朝过来,让服侍的大丫头松香端杌子过来。“祖母也快一年没见过你了,人更是漂亮了几分。妍绣堂你看着可还喜欢?要是缺什么的,尽管和祖母说。” 锦朝自然什么都不能缺,她笑着道:“我是看什么都喜欢的。如今回大兴了,孙女也每日来晨昏定省,伺候您老人家,也好尽尽孝道。” 冯氏就欣慰道:“你是个孝顺的。你大堂姐出嫁,怜姐儿又是个不懂事的。别的庶女更是算不得事,你来伺候祖母,祖母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时候顾澜和顾漪也收拾妥当,过来给冯氏请安了。RS 第一百一十五章:私见 冯氏看见顾澜和顾漪进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出手端起小几上的粉彩白瓷茶杯慢慢啜饮。 顾澜和顾漪行了跪拜礼齐声说了:“祖母安好。”却没听见冯氏叫她们起来,两人就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动也不敢动,顾锦朝心知冯氏这是要给庶女立威的,自然也不敢说话。 冯氏放下茶盏才说:“起来说话吧。” 锦朝见顾澜穿了件靛青柿蒂纹上襦,荼白的八幅月华裙,她来得很匆忙,发髻有些凌乱。冯氏也看见了,就悠悠地道:“这是澜姐儿吧?”顾澜回道:“孙女正是顾澜。” 冯氏淡淡地说,“看样子也是没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的,前来拜见我,怎么连头都不梳,还只穿了上襦。你在顾家没学好规矩吗?” 顾澜暗自咬牙,她的马车最后到祖家,自然需要多整理一会儿。听木槿回来说顾锦朝已经来东跨院了,她才匆忙赶来。心知自己要是来迟了,别人恐怕又有话来编排她。但是她没有想到,要是真想挑一个人的错,哪里会有挑不出来的呢! 心中念头几转,顾澜就再跪下来,眼眶微红道:“祖母恕罪,孙女是急着出门,才绊了一跤乱了头发。是孙女太唐突了些,祖母教训得是。”承认自己唐突总比被冯氏说不尊敬她好。 她这样认了错,冯氏反而找不到话说她了。就嗯了一声让她起来,心想倒真是个聪明的,长得也不差。要不是个庶女,姨娘又是那样的人,恐怕也是个不得了的。 顾汐最后也来拜见。二夫人和五夫人带着顾怜过来。 顾怜像只小鸟一样扑进冯氏怀里,娇声喊她:“祖母。”又说自己中午吃了乳粉菱糕,“……嬷嬷的手艺不如祖母的好,不够甜。我吃了一块就听说堂姐妹们来了,就来东跨院看看。” 冯氏搂着顾怜,笑着点她额头:“你可不要吃太甜了,等过年及笄了,就要嫁去姚家了。到时候人家姚文秀嫌你太胖了可如何是好。” 顾怜撇了撇嘴:“他才不敢呢!”姚文秀待她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每月都送东西过来。 顾澜在一旁看着,心想着守不守规矩倒不是真要紧的事,但看老太太心里宠着谁,谁才是最有理的。 周氏就笑着说,“半点规矩都没有,”要她见过顾锦朝:“……给你大堂姐问安。”冯氏就笑眯眯地看着,在冯氏心里,顾锦朝虽然名声不好,但终归是嫡女,而且是通州纪家的外女。顾怜当然应该和顾锦朝交好。 顾怜向锦朝屈身行礼问安,又朝顾澜眨眨眼:“我好久没见过二堂姐了!” 冯氏就有些不高兴,顾怜似乎特别喜欢顾澜。 锦朝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冯氏这是不想顾怜和顾澜交好。冯氏似乎更希望她和自己要好,可惜顾怜可不喜欢她。不过冯氏这样宠爱顾怜,可也算是害了她。她记得顾怜前世嫁到文华殿大学士姚大人家后,拿捏不好家事,时常回顾家哭诉。到最后把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开了脸送到丈夫床上,也没能挽回姚公子的喜欢,那大丫头最后生了庶子,反倒得势了。 锦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怜的丫头,这丫头穿着胭脂色的比甲,藕荷色的襦裙,戴了一只蝶恋花的银簪子,生得雪肤娇嫩,唇红齿白……她记得这个丫头的名字叫兰芝。 冯氏顿了顿,而后又拉了锦朝的手跟她说:“如今府里主中馈是我和你二伯母,你五伯母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不能操劳着。你来我这儿多学一学,祖母好好教导你。” 锦朝站起身谢礼,看了一眼五伯母的肚子,她穿着宽松,并不明显。她心里却是遽然一惊,前世长兴候死后两个月,五伯母上吊自杀,那个时候竟然是怀着孩子的。 她还记得顾锦贤恸哭失声的场景。那时候心里还奇怪……竟然是一尸两命的事! 周氏就笑着和顾澜说:“你和漪姐儿就和我学着规矩,只求不行差踏错就好了。” 冯氏点点头,“正好明儿就是重阳,府里是搭菊台赏菊的,我听说朝姐儿擅侍弄花草,可要好好帮衬着你二伯母。老五媳妇,你就准备重阳糕和茱萸。”几人都应了诺。 说了一会儿的话,冯氏才乏了。锦朝就先回了妍绣堂,刚刚迁家,她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今儿是第一天搬过来,晚膳自然是要一起吃。不过锦朝几个都在守制,就在东跨院的宴息处摆了几桌素斋吃了,等吃过了晚膳,周氏又来找锦朝,让她去看看菊花台搭建得如何。 锦朝看了菊花台,这是累了一整天,回了妍绣堂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卯正,青蒲挑了帘子来叫她。 今儿是重阳节,要早起。这已经是入秋的时候,锦朝看着槅扇外,天还没有亮堂,只听见小丫头扫地悉悉索索的声音。青蒲怕外面冷,给她披了一件天碧色的素缎披风。 祖家的下人比适安家里起得更早,锦朝一路从西跨院走到外院,都是问安的声音。周氏和叶氏也是早早起身,正看着下人把重阳糕从厨房抬到正堂,五色九层的菊花糕,上面还放着两只面的羊,寓意登高。 周氏笑眯眯地拉她过去:“……你也是起得早的,陪我去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匆匆来报:“……五夫人,世子爷来了!” 叶氏正忙着指挥小厮切重阳糕,听着就皱了眉:“不是说不能出门了吗……怎么还过来了!”周氏就笑着说,“定是想你了才来看看的,你且去吧,这儿我照应着。”叶氏是长兴候的嫡女,在顾家的地位很超然,冯氏都要礼遇她几分。 叶氏这一去就是小半天,一会儿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外院正堂,要准备喝菊花酒了。叶氏才带着叶限过来,叶限身后还跟了数十个穿着胖袄的侍卫,分列到了正堂外面。冯氏就十分亲热地和叶限说话:“世子爷来得正好!”让松香端一块重阳糕给他。 叶限穿着件天青色玄纹的斓衫,眉心却微蹙着。他看了一眼落座的女眷,很快就看到了顾锦朝。顾锦朝心下就是一个咯噔。她可没有忘记,今天是重阳……离宫变只有四天!叶限这个时候来顾家,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叶限只吃了一口重阳糕,就跟叶氏说想去走走,他走不过一刻,采芙就过来悄声在锦朝耳边道:“……小姐,世子爷在妍绣堂等您,说是有话要和您说。” 叶限也是,竟然这样偷偷摸摸的,这又是在祖家,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她怎么说得清楚!锦朝低声问采芙:“有别的人知道吗?” 采芙小声道:“您放心,奴婢请世子爷在西梢间等着。除了咱们的丫头,没有旁人看到。” 世子爷特地吩咐了此时一定要隐秘,采芙知道世子爷和自家小姐似乎在商量什么事,自然也很慎重。 锦朝离了席就往妍绣堂去,叶限坐在西梢间里等她,开了窗扇看外面的西府海棠。 锦朝跟采芙说:“去给世子爷端一杯菊花茶来。” 叶限听到她的声音,就侧过头说:“我不要喝茶,你不用麻烦。” 锦朝笑着说:“菊花茶清火明目,世子爷可以喝一盏。你这样把我从筵席上叫下来……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叶限哼了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圈椅,示意她坐下。 他能怕什么?他可是长兴候世子爷,未来大名鼎鼎的兵部尚书叶大人! 锦朝心中腹诽,却也坐了下来。 叶限才跟她说:“你还记得你说的那批兵器吗?……那批兵器出现在睿亲王府,让萧岐山派的人看见了。我祖父告诉我,睿亲王联合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和金吾卫谋反,他们打算按兵不动,等到睿亲王发难再拿下他。” 锦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十分惊讶了。叶限竟然肯和她说这些!谋逆这样的滔天大罪,谁知道都不得了。她就问道,“世子爷……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叶限笑了笑:“刘州是萧岐山的人,我早就发现了。按照我祖父的个性,他肯定会听萧岐山的话,按兵不动……萧岐山设的这个局,我实在看不明白。”他看着顾锦朝不再说话。 顾锦朝这才明白过来,叶限恐怕是觉得她隐瞒了什么东西……没有说给他听。 自己确实有所隐瞒,但是她隐瞒的那些话,叶限也不该知道。不过叶限的话,倒是让她思索了一下。后来被冠上谋反罪名的可不是睿亲王,而是长兴候!这中间究竟是什么不对的? 锦朝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难不成……根本没有任何人是意图谋反的! 睿亲王故意给长兴候制造谋反的假象,在皇上驾崩的那天进了皇宫。长兴候听了消息后带兵去围剿睿亲王,却反而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又被睿亲王斩于刀下,便是后来证明清白,那也是人死不能复生了。 而在这中间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萧岐山!RS 第一百一十六章:受罚 锦朝想通其中的关键,脸色都有些变了!叶限也看到了,心里更是肯定顾锦朝是有话没和他说的。 她站起身,看到窗外的西府海棠已经开始落叶了,多事之秋,如今她也不好置身事外。锦朝想了片刻,才跟叶限说:“萧先生肯定是暗中投靠睿亲王了,他出的主意多半是顾应睿亲王的。我看睿亲王未必是谋反,说不定是设了圈套让你们钻……世子爷听我一言,凡事都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相信谋逆之言!萧先生的话……更是一句都不能信!” 叶限沉默了一下,顾锦朝不想把话说明白,肯定有她的苦衷。但是她说的这些已经够清楚了,睿亲王是不是真的要谋逆,这事还有待考虑。要想知道萧岐山究竟在下什么棋,还要看睿亲王的动作。 过了好久,他才淡淡地说:“……我小的时候不爱说话,更不喜欢出门。师父就从山里捉了狸猫和野兔的幼崽陪我玩。他还会草编蚱蜢、蜻蜓,夏天的时候从山上摘山楂给我做糖葫芦,带我去河里捉鱼,他从石子下摸出的河蟹只有铜钱大小,炸着吃很香。我有一次被蛇咬了,他很着急,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着急过……他亲自帮我吮了毒,自己却差点死了。” 锦朝听着叶限说话,没有出声。 萧岐山是陪他长大的……这样的情分,怎么可能浅得了呢。 叶限的侧脸有种淡淡的光辉,如玉的秀美,他垂下眼眸继续道:“我以前一直和师父住在贵州,读书认字都是他开蒙的,我一直觉得他是难得的好人,甚至还嘲笑过他的善举……这样的人,他为什么非要报仇呢。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能狠心到这个份上!” 锦朝低声道:“……人心隔肚皮!”似乎也只有这句话能安慰他了。 叶限站起身,对锦朝笑了笑道:“这些话,我当没说过,顾大小姐也当没听过吧。” 外面等着的叶限亲信很快帮他挑开帘子,又亲自给他披了披风。两人随即消失在妍绣堂。 锦朝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怅然若失。叶限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要和她生分的。也好,她从此后就在祖家生活了,叶限再像以往一样和她往来频繁,恐怕会惹人诟病。 顾德昭过了会儿过来找她,看了妍绣堂的布局,很是满意:“……你看,你祖母还是待你不薄的。”顾锦朝笑着点头,“父亲怎么离席了,可喝过菊花酒了?” 顾德昭淡笑着说:“你五叔那个性子,还有不缠着别人喝酒的!我要不是守制,也能灌他个底朝天的……我是听说你离席,以为你不舒服才来看看的。下午你祖母要带着大家去宝相寺所在的东韶山登高赏秋,你要是不舒服,我就和你祖母说一声,不去就好了。” 锦朝觉得冯氏还有有一点做得很好的,她待嫡子庶子都不分伯仲,兄弟之间是很恭敬的。 父亲回了祖家果然比在适安好,至少这里有人陪他喝酒下棋,谈论诗词政事。渐渐的,他就能从母亲的死和宋姨娘的事中解脱出来。至少不会想着以宗教作为寄托了。 锦朝就说:“女儿没有不舒服的……这才来祖家,也不能任性行事,父亲觉得呢?” 顾德昭就哈哈大笑:“行,父亲不让朝姐儿任性了,你来陪父亲喝一杯酒吧!” 又带着她回到外院,见过了顾家二爷和五爷。顾锦朝抬头看了一眼,二爷顾德元和父亲长相相似,不过更稳重些,眉宇之间很冷淡。五爷顾德秀笑眯眯,人却长得十分俊朗,玉树临风的。 ……难怪叶氏会嫁给他了! 席间顾锦潇在和顾锦贤说话,看也没看她一眼,顾锦贤却抬头向她眨眨眼。二爷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庶子,年龄只在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同样的福禄寿夹袄,长得胖乎乎的。顾德元看到两个庶子,就跟锦朝说:“……两个孩子在这儿也不方便,正好麻烦侄女带他们去宴息处里。”宴息处里是女眷吃席的地方。 锦朝点头应诺,照顾慧哥和瑞哥嬷嬷就把他们抱起来,跟在锦朝后面去了宴息处里。 “……去父亲那桌吃酒,正好带两个堂弟过来。”锦朝笑着和大家说。等把孩子放下来,两人一致地走到冯氏面前先请了安,然后才和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笑了笑,抱过慧哥和冯氏说话:“您看,慧哥又长胖了!” 冯氏不冷不淡地嗯了声,却招了慧哥和瑞哥过去,笑着问他们话。两个孩子都回答得乖巧有礼,冯氏看到他们新穿的夹袄,就问:“……这夹袄可真漂亮,是你们母亲给你们新做的?” 瑞哥懂事些,忙道:“母亲说天冷了,给我们做新衣裳,怕冻着我们了!” 这还没到冷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把做的夹袄穿上,分明就是想讨巧的。锦朝看他们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感叹庶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纪,说话竟然比顾怜还得体。 顾家女眷分了两桌人,二爷和五爷的三个庶女、顾澜、顾漪、顾汐是一桌。冯氏和夫人、嫡女又是一桌。冯氏让两个孩子和她们同席吃饭,问起五夫人的孕事:“……你生过一胎了,这也该顺顺当当的,再给我老太婆添一个,孙子孙女都是好的!” 五夫人笑得十分温婉,二夫人脸上却僵硬了片刻。她特意讨冯氏欢心,冯氏不理会。五夫人什么都不用做,冯氏自然会眼巴巴凑上去问她,还不是看着她背后的长兴候家! 锦朝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吃自己的。冯氏拿捏人是最准的,看样子肯定没少拿捏二夫人。她目光一撇,却看到顾怜的手微微向后伸去,握住了顾澜的手,似乎递了什么东西给她。 两个人动作很快,递完东西就如常吃饭。 锦朝不动声色地转过头。 叶限回了玉柳胡同后,就在书房里静坐着。他把下巴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瓷缸里的乌龟,温温吞吞地伸出了脑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阳光一丝丝从槅扇里漏下来,又渐渐地退走了。斗转星移,已经是天黑了。 高氏的丫头语芹过来了,高氏叫叶限过去。 叶限漏夜前去,还没来得及给高氏行礼请安,高氏就冷声让他跪下,“……你祖父说不让你出门,你倒是好,携令李先槐带你去顾家!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见了顾家那个大小姐!” 叶限顿了顿说:“母亲多思了……儿子只是去看看长姐而已。” 高氏气得手都在抖:“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让许侍卫偷偷跟着你呢!顾锦朝刚从适安搬到大兴,你就眼巴巴地去看人家,还躲到了人家的闺房里去。你说,你是想害了她的名声,还是想害了你的名声!” 高氏出身书香门第,最是重视名节声誉了。 叶限抬头看着高氏,心下一惊,当时他和李先槐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但是两人都以为是萧岐山的人,并没有理会。没想到高氏还派了人跟着他……果然是不放心他啊! 高氏笑了一声:“我倒错了,你怎么能坏了顾家小姐的名声呢。她这样的人……这样……”高氏一时没想到该怎么说,“骄横跋扈,不知礼数的人。你这是要坏自己的名声啊……你长姐还是她伯母,你这样作为,可是要等你长姐在顾家人面前抬不起头吗?” “我原先觉得你任性妄为,却也没想到你定要和顾锦朝扯上关系……母亲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非要气我你才甘心是不是?”高氏想到儿子一向都是油盐不进,心中更是气急。他父亲和祖父这些天忙成这样,他倒好,还跑到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去了!这要是被别人看见怎么得了。 叶限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确是去见了顾锦朝,这没有什么可辩驳的。他更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给母亲听。这些习惯都是跟父亲学的,长兴候从来不让官场上的事烦扰高氏。 高氏自己气了会儿,见叶限跟锯嘴葫芦一样不吭声,指着正堂外面的青砖让他去跪:“……跪两个时辰,然后去书房抄《弟子规》,这几天除非我发话,不然你休想离开这儿!” 叶限皱了皱眉,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他要是被困在高氏这儿……萧岐山的事该怎么办!高氏这儿可不比他的聚风堂,他能够任意出入。“母亲……孩儿抄书倒是无所谓,但是孩儿有要紧事要做,恐怕不能呆在您这儿……” 高氏哼了声:“叶家还不至于要靠你当家。好好给我呆着!” 叶限略一思索,就道:“……如此便算了,孩儿写字惯用那只墨竹的狼毫笔,母亲请之书帮我送过来吧!”他走到正堂外,一展衣袍干净利落地跪下来,一声不吭。 高氏看着更是气恼,叶限这脾气……也不知道谁能管得了!她挥手让语芹去找之书拿毛笔,还能有什么办法,管不住也要管,总不能让叶限翻天了。RS 第一百一十七章:伺候 萧岐山住在长兴侯府的关月阁,小厮刚把他书房的竹帘换成了蓝色细布的帘子。又帮他烫了一壶酒,切了一碟卤熟的鸭肫片、煮咸栗肉,剥了一盘干落花生。萧岐山刚和老侯爷商议了回来,秋天露重,解下披风后他就喝了杯酒,问小厮:“……刘侍卫来过没有?” 小厮忙道:“晌午过来了一次,您不在他又走了。” 萧岐山笑笑:“那就去请他过来,好久不喝可惜了。”小厮应诺去请人,不一会儿刘州就挑开蓝细布的帘子进来,吸了吸味道就笑,“先生好雅兴,这等阴寒的天里喝烧酒最好了。” 萧岐山给他倒酒,指了指那碟鸭肫片:“……春兴胡同的卤味。味道奇香。” 刘州哈哈一笑,“那家卤味收摊最快,我倒是想吃很久了。”又压低了声音道:“……和先生说正经的事……世子爷今天去了顾家,带着李先槐神神秘秘的,属下一路跟着,看他进了人家小姐的闺房。您说,都这个时候了,世子爷这番行径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正是多事之秋,叶限一向都是心思多的。他们总要防备他,免得坏了大事。 萧岐山闻言笑笑:“……顾家大小姐貌美惊人,没什么奇怪的。”叶限请他来燕京,不就是给顾锦朝的母亲治病的吗!萧岐山又想起那顾家大小姐温吞善良的样子,心里一阵腻味。就跟刘州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原以为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却没想到他还年轻,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还是那样一个徒有脸皮的草包美人。 任叶限再怎么铁石心肠,人家顾家小姐还是要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萧岐山心里除了觉得好笑,还有些失望。 刘州看萧先生轻蔑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个大小姐很不以为然。他就不再继续说了,而是坐下来和萧岐山吃酒,说京畿内发生的趣事。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刘州脑中浑浊不清了,突然舌头打结地问他:“先生……我一直都不明白,长兴候待你这么好……你心里就没有犹豫过?” 萧岐山知道他这是喝多了,不然平日可不敢这样和他说话。 他看刘州都要趴到桌子上去了,才淡淡地说:“成亲王当年功震四海,平定外蒙吐谢图汉叛乱、漠南察哈尔叛乱,百姓爱戴。朱厚熜却对成亲王起了杀心,虏获他的妻儿,逼得他不得不起兵造反……他为国为民,有功无过,却换来这样的下场……什么睿亲王、长兴候的,哪有成亲王的十分之一!” 想到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成亲王,萧岐山就是一阵痛惜。 如此人物,竟然被长兴候斩于刀下,他怎么能不怨恨!何况成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便他知道睿亲王有勇无谋不可成大事,他也会帮着算计长兴候。 扳倒长兴侯府后睿亲王就能顺利得到兵权,张大人的势力在朝中再无阻碍,大家都张着眼睛等着看呢。 “成大事者,向来都要无情无义的。”萧岐山笑笑。叶限就是这个性格,他一向深以为怵,所以给叶限治病的手段,他都是要保留几分的,不然怎么会十数年都没好完全。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东风来了。 锦朝心里也还想着长兴候家的事。她也是才听顾德昭说了,父亲官位之事,除了二伯父帮父亲奔走着,其间还少不了五伯母求了长兴候家帮忙。要是说原来父亲算是中立派,如今他也算是被归到了长兴候派系势力内,长兴候府要是没落,恐怕顾家也只有逼死五伯母一条路可走。 至少在别人看来肯定如此。 锦朝的目光落在五夫人送来的一对缠丝和田白玉的手镯。五夫人性子一向温和,能被逼到自杀……也不知道顾家的人会对她做什么! 锦朝心里一寒。 采芙进来给她梳洗,她卯时三刻就要去冯氏那里服侍早膳。 过了会儿徐妈妈进来,行了礼低声和锦朝说:“小姐让奴婢打听的事,都问清楚了。” 锦朝想了解一下顾家中几房的大体情况,公中的产业是谁在打点,内院事宜又是谁主管,免得去了冯氏那里服侍一问三不知,被人家拿捏住。 徐妈妈就说:“……祖家的产业并不多,奴婢盘算了一下,如今您手里夫人的嫁妆和物件就能抵上顾家的财产了,还不算咱们老爷手里的那些。这些东西一向是被太夫人握在手中亲自打理的,内院的事太夫人也插手,但名义上是五夫人协管,不过如今五夫人有孕,就是二夫人管得最多。而二爷、五爷都是不插手这些的……祖家如今只有二表小姐一个嫡女,其他庶女都不出挑。” 锦朝笑了笑:“难怪冯氏待我亲热呢。”她手里的东西虽然不算少,但是只相当于一个中等的世家,顾家的产业和她相当,那是有些捉襟见肘的!不过看祖家这派头,可是数倍于她们在适安的。 徐妈妈淡笑:“要说祖家的财产实在少,不过开销倒是大,有时候一年入不敷出,还要拿了府中的东西变卖。世家大族的,总是有个排场在,里子面子都要好看才行啊!” 锦朝继续道,“书香门第的传世之家,经商上面总是不好,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读书人自诩身份高,是不屑于做商贾之事的。例如开金银楼放印子钱,做酒楼茶寮,他们会嫌这些钱太掉身份。 他们如今回了祖家,吃穿用度也在祖家的开销里,父亲那点俸禄能顶什么事。说不定冯氏还会不时让顾德昭拿钱出来贴补,而父亲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锦朝想来想去觉得头疼,还是由父亲去吧!他们受了祖家的保护,总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 等她到了东跨院,冯氏刚起床,由松香服侍着梳了小攥,抹了桂花头油,那黑色的小攥梳得十分油亮。冯氏的脸映衬着水银镜子,就难免显得刻薄了些。 锦朝请了安,冯氏就慢慢地说道:“……你先帮我磨着魔。”冯氏有早膳过后抄一卷佛经的习惯。 锦朝应诺去了书房,冯氏进过早膳才来,却又不急着抄佛经,而是盘坐在大炕上闭目养神。她睁眼看了锦朝一眼,才说:“女子站姿,好看才是第一要紧事。你把背脊挺直,腰身绷紧,不要敛首含胸……哪里会不好看呢!” 锦朝抿了一下嘴唇,磨墨的时候自然是要低头弯腰的,那样笔直地站着怎么能磨墨。 她道了一声是,站直了身体。冯氏可不是让自己给她磨墨的,她现在刚在祖家,总要顺从一些。 过了大半个时辰,冯氏才让锦朝过来给她洗手焚香。锦朝松了口气……那样站着一直不动也确实挺累的! 冯氏抄过佛经,顾家的老爷、夫人、孙辈就要一一过来请安了。这时候冯氏让她站旁给自己端着青釉白瓷的茶盏,等人过来行礼,锦朝也要一一还礼。她也渐渐摸出冯氏对众人的态度。冯氏对大长孙顾锦潇是最看重的,问了他许多课业上的事。她最疼爱的是顾怜和顾锦贤,别的庶女来请安,那都是淡淡地应一声。 五夫人过来说了入秋给诸府仆人新做一身秋衣,就用一般的棉布尺头,有头脸的婆子丫头用暗花缎子做一件比甲,冯氏很爽快地应了。又拉着她说了许多体己话,等五夫人走了,她和锦朝说:“你五伯母……心性十分好,你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二夫人送了上一月公中花销的账目过来,冯氏看了就直皱眉。 二夫人看了忙说:“……三弟家迁过来,又恰逢重阳。这开销多了些也是正常的。” 冯氏就说:“那也没有多四成的道理,就是怜姐儿请的绣艺师父,束脩是三十两……那绣艺师父上个月可是没有过来的!再说你三弟过来,那东西也都是府里库房的,怎么还有两张梨花木小几的价钱……”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小头,二夫人听了就有些急:“绣艺师父没来,却也不能不给银子,那是怜姐儿不愿意学,梨花木小几是府里缺的。三弟来家里总归是添了许多东西……母亲仔细看看!” 冯氏就有些不高兴了:“还怕我老婆子的眼睛出问题不是?你再回去核算核算,也别总拿着你三弟的名头说花销的事。” 二夫人就拿了册子应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道:“母亲,前个槐香胡同的曹三夫人来找过我,是想给咱们家说亲事的。她想给澜姐儿说她侄儿……” 槐香胡同的曹三夫人?那不就是穆夫人的妹妹,难不成说的是穆知翟的事? 锦朝顿时集中了精神,就听冯氏不怎么在意地问:“她哪个侄儿?” 二夫人道:“您忘了,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庶长子啊。我听曹三夫人说着也觉得好,他们许诺丰厚嫁妆,还不在意澜姐儿要守制一年,倒是个重情义的!” 锦朝心想这也够颠倒黑白的,走投无路也能说成重情义了!RS 第一百一十八章:寒露 冯氏就来了精神,对二夫人点了点头说:“曹三夫人算不得正式的媒人,等他们找人来提亲再说。不过这事我倒要和老三商量着,你先回去对账吧。”语气温和了许多。 二夫人松了口气退下了。这时候小丫头过来通传,说顾澜过来请安。 顾澜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锦朝心想着,她如今在二夫人那里服侍着,曹三夫人来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她为了不嫁给穆知翟,暗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如今绕着绕着又要嫁这个人不可,她怎么能不恨呢。恐怕暗地里牙都要咬碎了。 冯氏和二夫人看样子都希望顾澜嫁出去,嫁的是什么人无所谓,只要对顾家有利就行了。而依照顾澜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锦朝想等着她怎么办。 顾澜一来,锦朝就解脱了。冯氏指挥着顾澜做这做那,不仅要帮着端茶倒水、捏肩捶腿,连剪花枝这样的小事都让她去做。顾澜万分无奈,却也只能去做。冯氏见锦朝在一旁闲着,就笑笑说:“你要是觉得闷,就去院子里走走,午饭之前回来就好了。” 相比之下,冯氏对她算是温和了。 锦朝行了礼沿着抄手游廊出来,这时候已经是秋意渐浓,蝉噤荷残了,远处的树林也染上层层红黄。 锦朝看见顾澜在给贴梗海棠修建花枝,木槿就站在旁边,却又不敢帮她。顾澜在适安那是娇生惯养,从小比顾锦朝这个大小姐都还受宠,这样的事她怎么会做,纤长莹白的手指牵扯着花枝,却一不小心被贴梗海棠的刺划伤了。 她痛叫了一声缩回手,就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游廊的另一头看着她。 顾澜把手掩到袖口里,笑着道:“长姐怎么出来了……莫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锦朝慢慢走过去,温和地道:“澜姐儿这是什么话,不过是祖母让我出来走走。说东跨院的景致好……长姐怎么会看二妹的笑话呢。” 顾澜收了笑容,平静地道:“长姐,妹妹如今的样子,可全是拜你所赐啊。您放心,妹妹心里把您的好记得牢靠……日后必定要奉还的。”她声音一低,又曲了身行礼。 锦朝觉得好笑:“二妹这样的习惯正好,什么事都能推到我头上,可是我让你出来剪花枝的?” 顾澜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害我母亲……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锦朝看了她许久:“澜姐儿,是谁害谁,你心里是清楚的。”顾澜就是如此,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而别人都是欠她的。她这样的性子,自己都为她觉得悲哀。 木槿看着顾锦朝带着青蒲离开,才和顾澜说:“小姐,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顾澜想起搬到祖家后一系列的事,气得手指发抖,咬牙低语道:“这一个个的,不过是看着我没有依靠罢了!顾锦朝也是个落井下石的!” 木槿听得难过,小姐如今也是艰难。 顾澜却想起自己在二夫人那儿受到的冷视,周氏可不向冯氏会让她做这做那。她是完全相反,顾澜去她那儿坐着,她就让丫头泡一壶茶给她。顾澜那茶一直从有色喝到没色,一天也差不多过了。 她带着一肚子茶水回到怡香院。顾汐又来找顾漪,两姐妹在房里说体己话,屋子里很热闹。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有气都撒不出来! 现在……现在穆家还要再来插一脚,难不成这世上除了她就没别的女子可以娶了?非要揪着她不放!顾澜想到这里,也能明白这个穆知翟究竟有多么不堪,心里更是发寒! 一定不能嫁,她嫁了就是毁了! 顾澜一直到晚上才回了怡香院,又听到西厢房那边传来热闹的声音。她一个人进了东梢间,想到留在适安疯癫了的母亲,也不知道顾锦朝派的人会不会对她不好,都入秋了,她有没有缎袄可以穿……她想了一会儿不禁悲从心来,躲在被子里小声哭,还怕外面的丫头听到了。 她原先的丫头差不多被顾锦朝遣走,只留下了木槿。如今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受委屈的样子,那些丫头本来就不怎么服她,这样一来更是不会听从于她了。顾澜哭过之后擦干眼泪,去了书房,找了信纸和信封出来给她外祖母宋夫人写信。那次父亲赶走外祖母后,她一直悄悄和外祖母通信。 如今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不能名正言顺插手顾家的事,何况父亲对她太不客气。宋夫人纵使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但也没有办法帮忙,只能悄悄让人送东西给顾澜。 她这样的委屈,除了说给宋夫人听,还能说给谁听呢! 她这次写信,更是要着意突出顾家的人对自己的轻视,还有冯氏有意让自己和穆知翟结亲的事。外祖母听了……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顾澜写完了信,又把一旁的烛台拿过来封腊。 顾澜叫了木槿进来,小声和她说:“……和原来一般,买通了进出顾家的长工,带信去宋家。” 木槿把信封藏进衣襟里,跟她说,“刚才二表小姐的丫头过来说,让您戌时去找她,您可要记得。”她拿了一袋铜子,做贼一样匆匆地出去了。 顾澜很不想去找顾怜,上次她去的时候,顾怜给她看了一整盒精致的花钿,翠花钿、金银花钿、珠花钿……样子十分精巧,顾怜跟她说是姚文秀从江南带回的。她跟自己说姚文秀,语气虽没有夸张,那心中的炫耀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顾澜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不舒服,同样是顾家的小姐,顾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个家世又好,学识长相都不一般的未婚夫婿!她呢,活该被众人欺负,活该嫁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澜望着铜镜中自己清丽秀美的脸,抿了抿唇,没有人帮她,她总要自己帮自己! 锦朝回到妍绣堂的时候,雨竹正在和绣渠踢毽子玩,看到她回来了,两个小丫头忙屈身行礼,雨竹又说:“您去东跨院了,咱们做了一会儿针黹,想着踢毽子活动手脚……” 采芙和白芸还在庑廊下做女红,也起身行了礼笑道:“可不是,做了小半个时辰呢!” 已经是入秋了,她们在做手炉套、昭君套,还有丫头们自己的棉袄。如今守制的衣饰和原来不一样,许多都要重新做过。 锦朝回来顾家,带了自己常使唤的六个丫头,还有个草莺,在倒座房伺候花草。 雨竹听了就嘟嘴:“采芙姐姐揭我的短,小姐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大家都笑起来,锦朝府里的丫头都是沉稳懂事的,几个大丫头就十分疼爱雨竹和绣渠。特别是不爱说话的绣渠,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让着给她,锦朝也常常赏东西给绣渠。她却都是分了给大家吃用,一点都不吝啬。 锦朝笑了笑:“秋日里正是要多活动的时候。”让她们继续踢着毽子,她进了书房。徐妈妈在书房等着,给她看从古井胡同曹子衡那儿送过来的账目。有一些要她来拿主意的大事,她也要过目了才能做。曹子衡却不仅做了上一月的账目,还把前几年的账目都看了一下,给锦朝拟定了大致的发展。 锦朝觉得说得十分精妙,给徐妈妈看了:“……是个明白人,您照着他说的这些做。” 按照册子上说的,上月入账有八百两银子,以后每月还能多些。她一年凭母亲的东西赚的钱,就有一万多两银子!而冯氏今天算顾家的账目,入账不过六百余两,开支却就是七百多两。 锦朝看着这本账目,久久没有说话。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留下的东西还好好的护着她,只要她有这些东西在手,在祖家也是有倚仗的。 顾家的嫡女一般是一个管事婆子,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锦朝却有两个管事婆子,丫头们的月例也比祖家的多,吃用更是要好些,这都是锦朝的私账支钱。没伸手向冯氏要,冯氏也不会管。 过了会儿佟妈妈进来,跟锦朝说话。 “……怡香院那边,木槿偷偷去了后院的偏门,奴婢看得不真切,似乎是递了东西出去……” 锦朝嗯了一声,她现在可没心思管顾澜的事。顾澜还能递东西给谁呢,也只有宋家了。不过现在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可不好插手顾家的事。顾澜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锦朝望向窗外,夜色刚近,一轮淡淡上弦月挂在天空,屋檐下的青狮驼灯也才被点亮,灯光隐约。 她喃喃地说了句:“明儿就是寒露了……”鸿雁来宾,菊有黄华的时候。 佟妈妈原先是庄稼人,对节气很敏感,就笑笑说,“要是在乡下,就是种麦、摘花、打豆场的时候。” 锦朝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九月十三了,正好是寒露的节气。皇上在巳时一刻驾崩。长兴候夜闯禁宫被斩于刀下,长兴侯府一夜衰败,五伯母受辱的开始。这些事之后就会纷至沓来…… 也不知道,叶限能不能改变这件事。 锦朝叹了口气,她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事却不是她能插手的。RS 第一百一十九章:驾崩 高氏正在给叶限做的冬袜。他手脚容易冰凉,要把冬袜做的厚厚的才好,她又在收边的时候用细密严实的针脚缝边,做得十分漂亮整齐。 高氏把做好的冬袜放在笸箩里,抬头起来觉得脖颈酸痛,一旁的丫头忙帮着按摩。 “他还在书房里抄书吗?”高氏问道。 丫头恭敬地回答:“正抄着呢,世子爷的书童带了一盒福橘、柿饼的过来,说是顾家那边送过来的。” 叶限已经在她这儿关了好几日了,高氏不许他跨出院门一步。什么李先槐之流请示了数次要见叶限,高氏也都把人统统撵了回去。叶限是长兴候世子爷,是他们的主子,但也是她的儿子,要服她管教。 高氏看到槅扇外连绵不断的秋雨,又有些心疼叶限。书房里只放了一张贵妃椅。她上次去看他,叶限这样高高个子的人蜷缩在椅子上,身上只盖着单薄的被衾,书房的窗户又开着,屋子里十分冰冷。她回到房里又让丫头送了手炉和棉被过去…… 高氏想了很久,才让丫头把东西收起来,她准备去看看叶限。 叶限则把福橘下的字条拿出来,展开看了一眼,又揉作一团放进衣袖中。 之书小声说:“李护卫说是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估摸一个时辰之后就会传出来。侯爷那边已经入宫去了,恐怕要下午才能回来。萧先生在厢房那边没有动静……” 叶限没有说话。 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巳时驾崩。 这四个字,传递了无比复杂的讯息。当今皇上酒色亏空,身体不好是早几年的事了。前段时间更是重病在床,才让张大人有了整治朝廷,清除反对党羽势力的机会。但是无论如何,他的死讯也来得太突然。还是在长兴侯府内忧外患的时候,实在雪上加霜。 皇上驾崩,讣告会在午时贴到奉先殿。随即京师戒严,不鸣钟鼓。而后官员陆续穿孝进宫哭灵。全城服丧二十七日,天下服丧十三日。 这实在是个好时机……叶限想到了睿亲王谋逆一事。如果他要想有所动作,趁着官员和三品以上诰命进宫哭灵的时候,就应该动手。这时候宫里最是鱼龙混杂。 他沉思片刻后跟之书说:“告诉李先槐,派人注意睿亲王府。还有萧岐山那边,就是有个小厮想出去,都暗中给我拘起来审问一番……” 之书应诺,提着篮子往外走时正巧遇上前来看人的高氏。他笑着行礼问安。 高氏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篮子。 之书就打开给高氏看:“……夫人,这是今年的塘栖福橘,还有柿饼和龙眼,您要不要尝尝?” 高氏就不再疑心,让他赶紧走:“……这些东西不是燥热就是性凉,以后少拿给世子爷!” 之书尴尬一笑,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幌子……他行了礼离开。 高氏进了书房,看到叶限果然在认真地练字。她让丫头把她熬的一盅白菜蜜枣煲羊肺汤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叶限给她请了安,又继续练字。高氏看叶限写字还跟个孩子一样,一笔一划十分端正,字迹更是工整隽秀,就说:“……你都练了一上午了,喝了汤再写吧。” 叶限早闻出是羊肺所熬制的汤,他不喜腥燥。“孩儿不渴,母亲不用担心。” 高氏正欲说什么,却有丫头过来通传说外院的大管事要找她,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说。 高氏心中一紧,大管事一向只找长兴候说事的。这来找到她,必定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她嘱咐语芹监督叶限喝汤,自己忙带着丫头婆子出去。 而皇上驾崩的消息,很快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传开。午时奉先殿发了讣告,更是坐实了这件事。 整个燕京无论王公贵族、官员庶民,都很快知道了这事。 帝崩,这是国丧。 冯氏让人赶制守丧的丧服、麻鞋。而顾德元和顾德昭却赶忙换了丧服,套了马车去宫中。 一会儿五夫人被冯氏叫过来。 冯氏让她坐在罗汉床上,握着她的手说话:“……这世上的事,也是说不准!圣上驾崩太突然,也不知道宫中的人如何了,你母亲是封的一品诰命,肯定是要进宫哭丧的。我想着长兴侯府也没个主事的,不如你回去看看,也托人回来告诉我一声,让我老太婆心里安稳……” 五夫人心里明白,冯氏这是让她回去打探消息的。看看这次皇上驾崩会不会对长兴候家,或者对他们顾家有影响。她起身行了礼道:“母亲放心,我这就回去看看。” 锦朝在旁没说话,她其实很想让五夫人不要回去。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长兴侯府会乱成一锅粥。连叶限都要用半年来清理长兴侯府混乱的势力,何况是五夫人……也不知道会有多凶险! 冯氏脸上的忧色藏都藏不住,但凡天子驾崩,哪儿有不动荡的说法! 五夫人很快收拾了细软回长兴侯府。冯氏连账本都看不进去了,跟锦朝说:“……陪我去外面走走。”锦朝应诺,扶着冯氏的手出了书房。 其实她倒是觉得冯氏不必担忧,这朝堂之上的事自有顾二爷处理,冯氏此时照顾好内院就够了。她却也没说这话,而是和冯氏说坛子里种的菊花种类,冯氏听着神情渐渐放松了,还夸她:“……连我都不知道这些!” 锦朝服侍冯氏几天,冯氏对她十分满意。这顾老三的女儿也不想自己想得那样骄横,而且为人处世十分得当,做事又是任劳任怨的,不该她说的话一声不吭,该她做的事也绝不偷懒。这样心性的人,怎么在外界的传闻里就如此不堪呢。 冯氏想不明白,却也对顾锦朝渐渐好起来,顾五爷送她一篮子怀远的玛瑙石榴,她都送与了顾锦朝。 锦朝望着开得正好的簇簇黄华,心中还想着宫变的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这也正是时候了。 进宫的官员陆续出了宫,到了傍晚才回来。明天才要正式进宫哭灵。长兴候携着高氏回府后,刚解下额上黑色的角带,问她去见皇贵妃时说了些什么。 皇贵妃是长兴候的胞姐。 高氏脸色慎重,和长兴候低语:“圣上虽立了皇后娘娘所出三皇子为太子,但是太子如今才十岁。即便登基也是被张居廉挟政。皇贵妃娘娘是替皇后担忧。再说皇上生前立了不少妃嫔,除了皇后、皇贵妃、贤妃有出,别的都难免要殉葬……她也是心中难过。” 长兴候想了想就道:“明儿你再进宫的时候,也去见见皇后娘娘。有我压制着张居廉,量他也不敢真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后和皇贵妃的关系一向不错。 虽说都是人间至尊了,但是皇后不过妇人,太子也还是孩子。这样的孤儿寡母,在如今的情况下也是束手无力,任人鱼肉了。 两夫妇又说到了叶限的事,高氏就提及了顾锦朝:“……去了人家的闺房,他实在不像话。这些天我都拘着他练字。那顾家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他竟然一点都不避讳!” 长兴候也头疼他这个独子的性格,“他从来都是如此,任性妄为惯了,也该好好管教了。” 正说话这时候,却有丫头过来通传,说刘侍卫有急事来报。长兴候整理了衣襟,去了花厅见他。 刘州还带着魏先生,脸色凝重如霜:“……侯爷,睿亲王府那边有动静了!” 长兴候脸色一肃。他们等了这么久,“睿亲王终于按捺不住了?” 刘州颔首继续道:“睿亲王府傍晚时偷偷出了一队护卫,去了西城兵马司。我们随即跟从,发现睿亲王从东环山带了重兵前去宫内,已经过了承天门了,恐怕此刻已经进了午门……” 长兴候勃然大怒,“皇上刚死,他竟然就敢带禁军闯皇宫,他这是想逼宫不成!”他吐了口气,问刘州,“老侯爷那边知会了吗?” 魏先生就道:“知会了,老侯爷说马上就过来。” 长兴候听了就点头道:“去把萧先生请过来。” 萧岐山很快就过来了,听了之后面色也不太好。 “睿亲王要是逼宫成了,恐怕长兴候府会接连被殃及……不过以我之见,睿亲王所带之兵并不精锐,最多能对付金吾卫和兵马司,锦衣卫里高手众多。睿亲王恐不能拿下。怕只怕他有什么我们不知的底牌……” 萧岐山说得很是犹豫。 长兴候听了就冷声道:“我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冲锋陷阵,要打要杀就痛快些!他睿亲王不过是养在皇城里的废物,还想带人逼宫!我看他能不能过我这关!”他沉声道,“魏先生,你立刻召集德胜关的铁骑营兵马,随我一同入宫!” 老侯爷这时候刚过来,听了儿子的话脸一沉,“你这样闯禁宫,也不怕被人诟病!” 长兴候叫了声“父亲”,就说:“如今这时候,儿子也顾不得这些了。” 老侯爷却冷哼一声,又对刘州说,“侯爷带铁骑营去皇城的功夫,你就赶紧去请兵部尚书赵寅池,让他带旗牌调集五军营和三千营前去。” 赵寅池曾是老侯爷的副将,后来平定倭患有功,又精于行兵指挥,年过五十做了兵部尚书。老侯爷请赵寅池过来,不仅是要帮衬长兴候,还是要长兴候定个说法,免得他闯禁宫日后被御史诟病。 刘州应诺去了。RS 第一百二十章:谋逆 槅扇外雨一直没停,叶限手撑开看了一眼院中,高氏的几个得力的婆子丫头都不在。 母亲应该是在父亲那边…… 灰墙顶上却突然冒出一个戴着斗笠的脑袋,看着院子里没有什么人。纵身一跃踩到了倒座房的窗沿上,几步下到了院中。两个婆子守在院子外小声交谈,丝毫没听到声音。 那人压低了斗笠,往书房快步走来。 叶限看到那人是李先槐。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他这样偷摸翻墙进来,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他打开了槅扇,那人闪身进书房,门又很快合上。 李先槐进来之后就摘了斗笠,就着世子爷递过的披风擦了擦满身的雨水。他个头中等,一张方正的脸,眼睛却很细长。说话带着浓浓的四川口音:“……世子爷您不知道,刘州那个龟儿子,老侯爷让他去给兵部尚书赵大人带信,他骑马出门跑去了明照坊喝酒!奴才就派宋四去给赵大人送信,但估摸有点赶不上……” 叶限皱了皱眉,李先槐说话总是不找边际。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 李先槐才拱了手,把长兴候要调集铁骑营去攻打睿亲王的事说了。 “奴才听下属一说就着急了,睿亲王这摆明就是鸿门宴。和萧游勾结了要陷害咱们,偏偏奴才知道的时候侯爷已经出门了,奴才就赶忙找人跟踪刘州,他果然没去找赵大人!奴才等不及之书给您送信,就亲自来跑一趟,世子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叶限一听长兴候带铁骑营进宫,也是脸色一肃。想不到睿亲王这么快动手。 萧游和睿亲王勾结,制造逼宫的假象。等长兴候带着兵马到紫禁城,肯定反而被睿亲王诬陷一个逼宫的罪名,到时候父亲可就百口莫辩了!睿亲王这个时候,联合金吾卫斩杀了父亲,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叶限心思转了一圈就有了主意,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将计就计…… “你让宋四给赵大人送信,怎么请得动他,你亲自去跑一趟!……萧游那边也要派人看着,不能让他出去了。”李先槐忙应诺,眼见世子爷提步往外走,他也忙跟上去。外面下着雨,世子爷竟然就这样走进雨幕中。 他又回书房拿了披风小跑着跟上去:“世子爷,您好歹披件衣裳!” 门口两个婆子也看到叶限出来,忙站起来:“世子爷,夫人吩咐您不能出去,何况还下着雨……” 叶限看了她们一眼,轻轻地道:“带我去找夫人,不要多问,耽误了时辰我就杀了你们。” 两个婆子被吓得噤了声,世子爷平时虽然不正经,却从不曾说过要杀谁的话。 他要说,那肯定就是真的要杀。他从不吓唬别人。 李先槐眼看着世子爷走远,只得把披风系在自己身上,赶紧到外院牵马去找赵大人。 高氏在长兴候那里,本就坐立不安的。老侯爷先回去歇息了,她做针黹也不能静下心。不时地让丫头挑帘子看长兴候回来没有。 长兴候没有盼回来,却看到她儿子一身雨水地进来。高氏大惊:“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在书房里练字吗?”她高声喊外面嬷嬷,要把叶限送回去。 叶限说:“母亲,您现在就随我入宫。带我去见皇贵妃。” 高氏瞪大眼,“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去见皇贵妃做什么。如今宫里正乱着,你不要跟着添乱就好了。” 叶限知道高氏的性子,他十分平静地道:“母亲,我现在要去皇宫救父亲。如果时辰晚了,恐怕父亲有性命之虞。孩儿虽说一向随性,但这些事上可从来没玩笑过。” 高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愣住了。 雨丝细密绵软地飘下来,皇城里五步一哨,十步一帆,处处都结着丧。皇极殿匍匐于青白石须弥座之上,周围汉白玉石栏,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枋下浑金雕龙雀替。显得端华而森严,殿内停灵,有锦衣卫、金吾卫重兵把守,内里传来宫人飘渺的哭声。 细雨无边无际,羊角琉璃的宫灯光华淡淡。 长兴候坐于骏马之上,身着盔甲,他身后跟着一群着黑色重甲的行兵,呈扇形列于御道之上。周围是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金吾卫和神机营官兵,执红缨长枪,表情冷漠。 长兴候抬头看站在汉白玉石阶上的睿亲王,雨水沿着冷冰冰的盔流到他脸上。他嘴唇紧抿,眼神沉稳,显示着令人胆寒的坚决。 睿亲王身穿麻衣,戴黑色角带,长得高大而和祥。他笑吟吟地道:“长兴候以万钧之势闯宫门而入,可是想逼宫的?本王见你着实没有忠臣之心,皇上尸骨未寒,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不怕为天下人所不齿吗?” 长兴候一生不擅勾心斗角,他的智慧都穷尽在了行兵打仗身上。但是看睿亲王的穿着,再看早已经准备好包围自己的神机营,他也能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平静地道:“睿亲王心里明白,究竟谁才是乱臣贼子!以此手段来斗争,实在太过小人!” 神机营指挥使就站在睿亲王旁边,叹了一口气道:“侯爷这又是何必呢,睿亲王和我说您要谋反,我是千万个不信。谁知您今天真的带铁骑营闯进皇城……您本已经是极福极贵的身份了,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谋逆篡位呢!” 长兴候冷哼一声:“谋反?如果我真要谋反,你觉得你区区神机营挡得住吗?如果我真要谋反,当年何必平定成亲王叛乱!你明明就是和朱载献沆瀣一气,要置我于不义之地!” 睿亲王闻言冷笑:“侯爷这话轻巧,难不成是我和指挥使拿刀逼着你闯禁宫的?我们如何能置你于不义之地。你谋逆还要找如此多借口,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不管他是不是要谋逆,只要睿亲王认为长兴候在谋逆,那他自然就是谋逆的。 睿亲王却向神机营指挥使使了个眼神,藏匿在六方须弥座下的神机营侍卫,举起了手中的弩弓。 夜色模糊,又下着小雨,长兴候却眼睛一眯就看到远处的黑影,低声道:“圆盾阵。” 他身后训练有素的行兵立刻持着圆盾合拢,严丝合缝。 睿亲王脸色一时不好看,手伸出一划,冷声道:“攻!” 无数锦衣卫神机营持长枪攻上,神机营副指挥使更是拿过自己的长刀于长兴候打斗起来。神机营副指挥使也是从刀上面滚出来的,刀法狠辣刁钻。长兴候穿重甲不宜近战,竟被打得退了好几步。 他看到远处还有无数神机营的官兵从凝祺门和昌泽门涌进,心中一沉。他只带了两千人……对方却不知在这皇城之内藏了多少人,就是用车轮战,也能把他们打死了! 刘州去请的赵寅池却还没有来! 小雨细密下着,皇后的凤撵却刚过了宁寿门,经西庑房旁到了御道。 太监喊了驾到,皇后的声音就传出来:“这是在干什么,皇上停灵的皇极殿前面,竟然也敢动刀动枪,都是些什么人?”皇后的声音一出,打斗的官兵也都停下来。 睿亲王看到皇后来就已经愣住了,他特地让人关了宁寿门,就是不想等着小太监宫女的去通风报信,怎么皇后还是知道了?他和神机营的指挥使忙从石阶上下来,神机营副指挥使是个直肠子,看到皇后来了也没停手。直到被皇后厉声喝止,“都给我停下来,不然统统拉去午门砍头!” 他才狠狠瞪了长兴候一眼,收刀退到神机营后面。 睿亲王和指挥使与皇后请了安,长兴候也上前请安。却看到站在凤撵旁边的正是叶限,大为吃惊,心里却涌出复杂的情绪。儿子虽然看也没看他,却是连夜来救他…… 正是如此,既然长兴候闯禁宫已是既定了,叶限只能请皇后帮忙让此事换个说法。他就和高氏一起由玄武门入紫禁城。高氏是诰命,以皇贵妃的名头入了宫门,皇贵妃听闻后也知此事重大,连忙带他们去见皇后娘娘。叶限和皇后说了几句,皇后就起了重视之心。 对于皇后来说,损失了长兴候一派的势力是最麻烦的,皇亲有睿亲王,朝堂有张居廉,没有一个能护着她和太子的势力,恐怕日后会被这些老狐狸生吞活剥!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睿亲王看到是叶限站在凤撵旁边,心里暗咒一声。长兴候家这个世子一向都让人不省心,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消息……还把皇后请来了。 谁不知道皇后性格一向柔和,最不愿意卷入争斗之中。 他忙拱手道:“回禀皇后娘娘,微臣也是听说长兴候意图谋反,才在皇极殿布下埋伏。长兴候夜闯禁宫,又是在皇上刚刚驾崩的时候,其行迹实在让人怀疑啊!” 站在旁的叶限笑了一声:“睿亲王这话轻巧,你如何听说侯爷谋反的?侯爷要是真想谋反,岂不是早带了铁骑营包围皇城,还用得着和你神机营的人纠缠,你这可是欲加之罪啊!” 睿亲王冷道:“欲加之罪?长兴候带精兵闯禁宫可是事实!不然深更半夜,他是出来闲逛的不成?” 皇后也穿着守丧服制,头上戴一顶明珠冠,黑色角带。长得白净丰腴,她听后慢慢地说:“睿亲王此言差矣,长兴候是本宫请来的,怎么能算是私闯呢。倒是你睿亲王,勾结神机营和锦衣卫,挟兵自重关闭宫门。我倒是不知了,这皇宫如今是以我为尊……还是以你为尊?” 睿亲王脸色微变。皇后这话……是真的想护着长兴候家了!RS 第一百二十一章:中箭 睿亲王干笑着问道:“不知皇后娘娘请长兴候过来做什么,这样深更半夜的带着重兵闯宫门,也实在容易误会吧!” 皇后冷笑道:“好你个睿亲王,我想请谁过来——用得着你过问吗?” 睿亲王一时语塞。 叶限身边却悄无声息出现一个矮小的汉子,正是李先槐早先派出去的宋四。他身材瘦小,早年又练过缩骨功,走哪儿都十分方便。他低声和叶限说:“世子爷,李护卫带着赵大人到午门外了。” 叶限轻按下手示意他知道了。 这个时候赵寅池进来,不过只是能保下父亲,他要是想让睿亲王不得翻身,那就得让他做点大事,才能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叶限看着睿亲王缓缓道:“王爷和神机营两位指挥带着人在皇极殿外埋伏,行迹恐怕更可疑吧!您说我父亲谋逆,这谋逆的究竟是谁,您心里最是有数了。我父亲要是真想谋逆,怎会带这区区两千人,光是一个神机营就能打得过了,何况还有锦衣卫呢。可别谋逆不成反被灭杀了。” 睿亲王将军不成反被叶限反咬一口,心中恼怒:“好你个叶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了。 睿亲王心中出现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正如叶限所说,现在神机营听从于他,锦衣卫和金吾卫的指挥他都是相熟的,而且东环山还有他的私营。长兴候只带了两千人,如果这个时候神机营和锦衣卫把长兴候拿下,他再携令皇后和太子……那谁还能管他呢!到时候整个天下都要听他的,长兴候和张居廉又算什么东西! 如此好的时机,为什么他不趁机谋逆,反而要帮张居廉那个老贼铺路,替他清除长兴候呢! 睿亲王心里有些埋怨萧游,他只想着算计长兴候府。怎么就没想到谋逆这一层,亏他还是成亲王的幕僚!……等到他当了皇帝,谁还能阻挡他呢! 睿亲王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世子说得对,长兴候区区两千人,怎么打得过神机营和锦衣卫呢。”他暗中还埋伏着弩箭手。 神机营两位指挥使听他这话,心中暗道不好。帮着他对付长兴候是一回事,帮他逼宫就是另一回事了。谋逆者非名正言顺,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偏偏如今他们跟睿亲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就是今天不帮着睿亲王,恐怕等长兴候回去了,更不会放过他们。 皇后听着这话,皱紧了眉头:“睿亲王这是什么意思?” 睿亲王轻慢地看了皇后一眼,冷冷地道:“您急什么呢,微臣这就给您看看。” 他低声说了句:“两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帮我这一次。事成之后,我许你们侯爷的爵位!” 神机营两位指挥使对视一眼,便指挥身后的人围攻而上,将长兴候人马连同皇后一起团团围住。拥护睿亲王,他也是有皇室血统的,总归有个说法。还不如为了富贵放手一搏! 皇后大惊失色,她可没想到睿亲王胆子这么大,竟然真的敢谋反! 她惊慌地看了叶限一眼,她也不过是长期位于高位,一遇到危机就乱了分寸。 叶限示意其稍安勿躁,对身后的人说:“去把皇极门打开吧。” 两军缠斗不休,皇极门却在沉闷中缓缓打开,细雨飘零,门外却出现夜雾中无数模糊的黑影,正是兵部尚书赵寅池坐在骏马之上,身后跟着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无数将士。 赵寅池冷冷地道:“朱载献,你好大的胆,竟敢勾结神机营和锦衣卫谋逆叛乱!你当我们五军营和三千营不存在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无数将士立刻放出浩荡的应和声,一阵阵如浪潮般,声势浩大。 睿亲王看到赵寅池来了,脸色大变。 这个时候……怎么赵寅池会带着人过来! 他什么时候把五军营和三千营的人集结起来的? 赵寅池却很快下了马,行兵立刻如潮水般涌入皇极门,从两边包抄将神机营和锦衣卫的人团团围住。神机营和铁骑营还在缠斗,长兴候已经砍死了好几个神机营的人。三千营和五军营加入战斗之中,局势立刻呈现压倒性的反转。长兴候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神机营中的睿亲王,手中的长刀再次挥向神机营的官兵。 赵寅池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沉声道:“微臣前来救驾,娘娘受惊了!” 皇后勉强一笑:“你来得正好……”她一生顺顺当当的,刚才可当真是吓到她了。 叶限看了一眼正在负隅顽抗的神机营众人,和赵寅池说:“……睿亲王勾结神机营意图谋反,实在是其心可诛。大人可不要手下留情,要将之斩杀殆尽才好。”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赵寅池立刻拱手道:“世子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睿亲王却怒吼道:“叶限,一定是你!你……”他话没说出来,就被突出包围的长兴候一刀砍中后背。睿亲王根本没穿铠甲,这一刀就砍穿他的胸膛。睿亲王看着自己胸口冒出的银白的刀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长兴候抽出长刀,睿亲王就倒在地上,血渐渐蔓延出来,他睁大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看到睿亲王倒下,两个指挥使也害怕了。刚才不过凭着一股劲头想谋逆,如今睿亲王死了……他们还能怎么办?神机营的人也起了退却之心,招招下去都有破绽,很快就被铁骑营的人生擒。余下的被三千营和五军营围到角落里,再没有反抗之力。 擒贼先擒王。杀了睿亲王,就等于削弱了他们的精神力量。 长兴候看着战局已定,便收回了长刀向自己的儿子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盔甲上甚至还有鲜血。 叶限很少见到父亲的脸上有这样赞许的笑容,他对自己总是十分威严的。 长兴候想给儿子一个拥抱,或者是一句赞许的话,但他还没有走近,就看到叶限脸色大变,似乎大声说了句什么,他还没听清楚。就觉得自己心口一凉,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截箭头。 还没来得及走到叶限身前,他就摇晃着回退一步,腿先软下去,整个人轰然倒下。 周围铁骑营的兵立刻冲上去,把长兴候抬起来,声音一片混乱。 皇后看到长兴候中箭,花容失色,这究竟是谁暗中放箭……本来都是大局已定了!她忙向身边的太监喊:“快去传御医过来!” 太监应了诺往太医院跑去。 赵寅池上前指挥官兵把长兴候抬到月台之上避雨,再解开他身上的重甲。 雨丝飘下来,叶限的脸上全是雨水,显得苍白极了。他慢慢朝长兴候走过去,紧咬着嘴唇,手握得近乎颤抖。 长兴候紧闭着眼,帮他解开盔甲的将士满手的血。叶限则看着那截箭头,父亲穿的是重甲,寻常的箭头不可能穿得过! 那是一支自己惯用的特制箭头……箭柄上有个小小的叶字篆书。随即赶过来的李先槐也看到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长兴候中箭……箭却是世子爷用的! 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人无数的猜测! 他低语道:“世子爷,现在这箭也不敢拔出来,要是让别人看到了,您恐怕说不清楚……究竟是谁这么狠!” 还能有谁呢?叶限心里很明白,除了他萧游,还能有谁会这样缜密。料想好了无数种可能,长兴候要是成功被神机营指挥使斩杀,那么事情很顺利。要是神机营打不过长兴候,他还留了后手,安排了人用叶限的弩箭暗中伏击。长兴候是中叶限的箭身亡的……他这可真谓是一招比一招毒辣! 叶限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阴沉地道:“把皇极门、宁寿门全部给我封起来,谁都不准出去!……长兴候家出了叛徒,谁能把他抓住,重重有赏!” 铁骑营的人立刻把皇极门、宁寿门关上。又有人去皇极殿里端了灯笼火把的出来,五军营和三千营的指挥使立刻指挥官兵开始搜查须弥座,东、西庑房,捉了许多藏匿的弩箭手出来。 李先槐也不得不佩服叶限,他当场指出叛徒存在,让人捉拿,这不是就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要是以后追问起来再说,难免就有掩饰之嫌。这样大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人疑惑。 御医很快就赶过来了,长兴候被抬进皇极殿中医治,生死未卜。 李先槐想和叶限说什么,却看到他望着黑沉的夜色,紧抿着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冷漠。 他顿了一下,便把那句夸赞的话咽了下去。 萧游半夜被外面喧哗的声音惊醒,披着件道袍走出厢房门,发现是刘州回来了。厢房外守夜的小厮蜷缩在庑廊下,睡得死死的。 刘州手里提着细颈的青瓷酒壶,笑着跟萧游说:“我看这夜先生也睡不踏实,特地从明照坊给您带了壶黄米酒回来。还切了熟牛肉和烧鹅,我陪您喝两盅吧。”RS 第一百二十二章:射杀 萧游让他进来,又关了槅扇。两人坐到了炕上,刘州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纸包,萧游拿过茶杯倒酒。 萧游喝了口酒才说:“老长兴候也真是精明,留了心眼请兵部尚书帮忙,你可真去赵寅池府上了?” 刘州大笑:“我出门后就去了赵寅池府所在的明照坊,在坊市里遛圈子,还在黄老酒肆里多喝了几杯。算着时辰睿亲王也该把长兴候诛杀了,才去赵府通传的。他在皇极殿埋伏神机营六千人,锦衣卫两千人,暗中还有弩箭手。要是这样都还拿不下长兴候,也真是太无能了。” 萧游笑着摇头:“睿亲王本就是无能,要不是有我们帮着,他能说得动神机营……” 刘州叹了口气:“今晚过后,长兴侯府恐怕就要开始衰败了,世子年少,身体又羸弱……不过说到世子,我倒是想起在黄老酒肆遇到的人……您猜,我遇到了谁!” 萧游眼皮都不抬,“我可不想猜,你不说就罢了。” 刘州得意洋洋,忍不住要跟萧游说:“我遇到一个从顾家放籍出来的小厮……不是大兴这个顾家,是原来顾郎中的适安顾家。他和我说了不少他们大小姐的事……就是世子进人家闺房那个!” 这种市井之内,传话的人多了,大家对达官显贵的家事又出奇的感兴趣,一点都不奇怪。 刘州有些急:“您可别不信,这人真是从顾家放籍出来的,他们老爷迁家,原来许多下人都放了。” “他说他们那个顾大小姐啊,也是个厉害的人,为了防止姨娘争宠,帮她父亲选妾。后来她母亲死了,她把这个争宠的姨娘赶到偏院里,还逼人家削发为尼……那姨娘还怀着孩子呢,孩子都没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她们大小姐管内院的时候,有管事不服管教……她就让侍卫打断了腿扔人家出去。啧啧,世子要是真喜欢这样的,恐怕娶进门没几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刘州也不管那小厮说的话有几分夸大,一股脑都说给萧游听了。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这些事半真半假,但是人家说得眉飞色舞,实在引人入胜啊。 他没想到萧游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收起来。 萧游听着觉得这事不对……顾锦朝不是找他给宋姨娘治病的吗!她那宋姨娘明明就没病,还让自己开了温养的药方……这个姨娘怎么会没了孩子,人还变得疯癫了?那顾大小姐明明就是个温吞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打断管事的腿扔人家出去的事! 萧游突然想起顾锦朝曾经问过他,他所开的药物有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她怕姨娘误食了…… 难不成,那个时候顾锦朝就根本不是让他救姨娘,而是想害那个姨娘的? 萧游又想起刘州所说,世子爷进了顾锦朝闺房的事。他一时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既然顾锦朝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那叶限去找她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是谈情说爱! 叶限做出这种举动,意味何在?萧游这样一想,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怎么忘了,叶限身边的李先槐武功超群,谁能在他们背后跟踪而不被发现呢……除非,是他们刻意让他知道的! 萧游突然站起来,“刘州,这事不对……你……你快去皇城看看,睿亲王若是事成,会打开宫门。若是事败,定会宫门紧闭!” 刘州十分疑惑,“先生可是想到什么不对的……睿亲王这时应该已经斩杀长兴候了,您不要担心。” 萧游瞪了他一眼,“你快些去!要是迟了……小心咱们小命不保!” 萧游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世子爷只不过和顾锦朝说话而已。怎么可能这么巧呢,一个深闺大小姐,再厉害又能知朝堂的事吗…… 刘州也被萧游吓得怔住,不过萧先生说的总是有他的道理,他忙站起来收整好,再次出了门。 萧游在房里踱步了一圈,就看到刘州灰溜溜地回来了。 “先生,不用去了,长兴候回来了……” 萧游脸色一白,刘州就连忙道:“您别担心,他是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世子爷请您去给侯爷医治。” 萧游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计划还是成功了一些。 他脸色稍霁,问刘州道:“那谋逆之事可有结果了……成了吗?” 刘州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我看跟着侯爷的侍卫个个都有伤,许是杀出重围的……您还是快去裕德堂看看吧,晚了恐怕世子爷起疑心……” 萧岐山让小厮进来收拾了药箱,往长兴候所在的裕德堂去。 裕德堂里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厮丫头端着铜盆出入,正堂、厢房、倒座房都有铁骑营重兵把守,密不透风。高氏、从顾家赶回来的叶氏,还有老侯爷,此刻都站在西次间里。东梢间不断有太医出来,个个都脸色凝重。赵寅池站在庑廊下和叶限说话,随即赵寅池离去,叶限跨进了西次间。 老侯爷双眼通红,偏偏又是铁血汉子,流血不流泪,硬逼着没掉一滴水。高氏却抱着叶氏小声哭着,叶限看着家里老人妇孺,一时间没有说话。 长兴候家……到了他该担担子的时候了。 魏先生脸色凝重地进门,道:“萧先生过来了……” 叶限就道:“快请先生进来。”他又向外走迎上萧游,神情悲伤道,“先生来得正好,快帮父亲看看。睿亲王也实在过分,竟然在皇极殿外埋伏父亲,父亲突围之际还中了箭……如今实在危急!” 萧游按手,温和安慰他道:“你不用着急,有师父在呢。” 叶限领着他进了东梢间,长兴候正躺在红木拔步床上,床帘用银勺勾着。他面色苍白如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床边还站着两个太医,长兴候胸口的箭已经取出来了,他们正在包扎。 萧游神色一敛,上前几步搭上长兴候的脉门。两个太医便退到旁边,有些惊异地看着叶限,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敢抢他们的位置。叶限则示意他们先出去。 萧游闭眼细听长兴候的脉搏,尔后放开长兴候的手,又解开他的衣襟看伤口。和叶限说:“这箭用得蹊跷……应该是淬毒的。不过幸好偏了一分,没伤到心肺,你替我取药箱里的银针来,用火淬烤。” 萧游的医术毕竟超群,替长兴候医治后很快他就止住了血,气息也平稳多了。 萧游心里还很犹豫,长兴候没死,那睿亲王就不算是成功清除长兴候势力,他恐怕还要继续在侯府待下去,自然要尽力医治长兴候的伤……他要是把长兴候治死了,老侯爷恐怕不会放过他。 “且等着,要是两天之内伤势不恶化,侯爷的命才算保住了。”萧游和叶限说,“我开一副益气补血的方子给侯爷,应该能好得快些。” 叶限担忧地看了一眼长兴候,感激地低语道:“多亏了先生……不然父亲恐怕有性命之虞。” 萧游叹了口气:“你我师徒,说这些实在太客气。” 萧游去了书房写药方,叶限脸上的神情立刻平淡下来。一会儿李先槐进来,和他说:“奴才已经把刘州等一干人拿下。赵大人过来说,皇极殿那边也都处理好了,谋逆的神机营指挥使和官兵全部抓进大牢,皇后娘娘那里留下了五军营的人守着……睿亲王留在东环山的私营也被铁骑营收编了。” 叶限颔首道:“……知道了。” 两人从东梢间出来,萧游已经写好了药方,浑然不知远处的一切已经平息,睿亲王党势力一夜之间被铲除干净,余下那点小鱼虾,也是翻不起风浪的。 他把药方拿给叶限,说:“按这个方子煎药服,这个方子配了膏药外用。” 叶限接过方子,让管家过来照着方子去抓药,又和萧游说:“这大半夜的,也是麻烦先生了。您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恐怕还要守着父亲的。” 萧游叹了口气,看叶限还是有些阴郁,就说:“你也睡一会儿,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叶限勉强笑了笑:“您放心,徒儿记得。” 萧游转身往门外走,他也确实有点累了,还是想回西厢房睡一觉,再说明日的事吧。 叶限看萧游走到了院子的青石径上,手伸向李先槐淡淡道:“把弩箭给我吧。” 李先槐愣了一下,世子爷……什么意思? 他想到萧游做的那些事,就什么话都没说,解下自己腰间的弩箭弓放在叶限手上。 叶限淡笑着举起弩箭弓,随意地瞄准了萧游的后背。 弩箭破空疾驰,声音尖锐。萧游觉得后背一凉,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他瞪大了眼,努力看着庑廊下站着的叶限,他的徒儿。正举着弩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神却冰冷又残酷。 他张了张嘴,“不……不可能……”叶限怎么敢杀他,叶限怎么会杀他呢! 后面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嘴中就涌出鲜血。因为失血他踉跄着倒在地上,看到周围的铁骑营官兵,竟没有一个上前过问。他睁大眼睛一直看着叶限,好像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他这个徒儿。 他还是错了,叶限才是真正狠的那个人啊! 谁有他这份果决,前一刻还请他给长兴候治病,后脚就敢放箭杀人! 萧岐山很不甘心,他努力想和走到叶限身前,和他再说些什么,但是手脚并用使劲,也再也站不起来。 最后,他再也挣扎不动,死的最后一刻,脸上竟然有类似悲伤的表情。 叶限看着他师父的尸体渐渐不挣扎了,表情竟也淡淡的,低声和侍卫说:“拖出去埋在乱坟岗吧……就当叶家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好了。” 而此时已是星宿西沉,天空泛起深蓝,能隐约听到薄暮的梆声了。RS 第一百二十三章:拿捏 卯正起床,天还没有亮。 锦朝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青蒲帮她梳头。 “奴婢在西梢间里给您寻了炉子和手炉出来、天气渐渐冷了,等您以后从太夫人那儿回来,就可以暖和手……”青蒲放下篦子,拿了一支紫檀木的簪子帮她绾发。 锦朝嗯了声,和她说:“……你们若是也觉得冷了,也去私库找被褥,就不必和我说了。” 青蒲应了诺。梳好发髻之后采芙端了一碗山栗粥、一叠煎果子酥、糟银鱼进来。吃过早膳之后青蒲随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太夫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些,西次间都亮起灯光了。顾二爷身边服侍的管事正站在庑廊下面,垂手立等,锦朝看到他不由得缓下了脚步。顾二爷这么早就来找冯氏,必定是有大事要商议的。 锦朝想到了长兴侯府的事。 等到她走到庑廊下,管事给她行礼问安,一旁的松香进去通传。 她很快就进了西次间,一看不仅顾二爷在,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在里面。冯氏坐在罗汉床上,穿着一身麻制的褙子,左手盘着菩提珠子。看到顾锦朝进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咱们朝姐儿竟然都来了。”又侧头和顾德昭说,“她是个乖巧的人儿,每日不到辰时就过来伺候我,循规蹈矩,做事又勤快麻利,我可是十分喜欢的。” 锦朝就笑笑道:“祖母是夸赞我了。”她能感觉到冯氏的手心冷冰冰的,有种涂抹香膏之后的腻。 顾德昭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责备地道:“祖母夸了你那就是你的好,可得要受着。父亲让宝坻的掌柜给你新做了几件缎袄,连带着你外祖母捎给你的糕点,一并送到你的妍绣堂去。” 锦朝道了谢,心里却想着父亲实在不该在冯氏面前提这些,这该私下和她说的。 果然冯氏听了这话之后面色就不太好。 当年顾德昭要和纪氏结亲的时候,她和纪吴氏闹得有点僵。 顾德昭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那话不妥当,咳嗽了几声,又说:“替朝姐儿制冬衣不过是顺便,主要还是给母亲也做了缎袄,怜姐儿、澜姐儿几个都是有的。如今府上的下人也都要做冬衣了,我也就一并吩咐宝坻的掌柜做了。母亲要是请别人做,难免人家会多赚。在儿子那里做自然分文不取。” 冯氏脸色好了不少,难免要说顾德昭几句:“……你开个成衣铺也是做生意的,母亲怎么好占你的便宜,下次可不要如此了。”却也没说要给银子的事。 在冯氏看来,顾德昭回了顾家,那他的财产自然也是顾家的了。不过是她不好开口让顾德昭拿出来罢了,毕竟顾德昭现有的财产,多半是纪家帮衬才有的。但是顾德昭一家在顾家吃用,要是不拿点钱财出来,她又实在心有不甘,顾德昭能这样不吝啬,自然是好的。 顾二爷却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和三弟就先走了。长兴候爷病重,您可记得下午去探望一番,也好好安稳一下五弟妹。” 冯氏点头说:“我醒得,你们还要进宫哭灵,就先去吧。” 顾二爷和顾德昭离开之后,丫头才陆续地捧了薏仁粥、酥蜜饼、黄饼和一碟拌的新嫩黄瓜丝上来。锦朝服侍着冯氏吃过早膳,又替她剥了一颗塘栖福橘。 冯氏靠在大迎枕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今天起得太早了,她精神就不怎么好了。 锦朝却想着顾二爷说的事,长兴候受了伤,而且伤还严重到需要冯氏亲自去探望的程度……前一世长兴候是当场身亡的,既然这一世他没有死,而且看顾二爷的反应,如果长兴候背负了谋逆的罪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但他还要冯氏前去探望。那就证明长兴侯府还算是躲过这一劫了。 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救下长兴候的。 既然谋逆的罪名没有落到长兴候身上,睿亲王会这样简单的善罢甘休吗? 锦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就伸手替冯氏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看祖母还累得很,不如先去小憩。二伯和父亲这么早就来找您说话,您恐怕也没休息好,父亲也不说注意些……” 冯氏没有睁开眼,眉间的紧绷放松了许多。她缓缓道:“事情紧急,也不能怪你父亲……昨夜睿亲王谋逆被侯爷斩杀刀下,侯爷又受了重伤,这事还是你五伯母连夜让人送信来说的,可放松不得。祖母也想休息,不过下午要去京城,这府里的事只能现在处理了……” 睿亲王谋逆被杀? 锦朝有些不可置信,被扣上谋逆罪名的……不是长兴候吗!怎么变成了睿亲王谋逆被杀? 事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睿亲王陷害长兴候不成,自己反而丢了性命!实在是让她觉得蹊跷。但这事是发生在叶限身上的,叶限心思有多缜密,心机有多深,她可是清楚得很。 难不成是叶限做的?这样借刀杀人的手笔确实像他。 锦朝不由得感叹这些人心机谋略之深,朝堂政斗的事确实太复杂,瞬息万变。饶是她能得知先机又怎么样,要是和这些人作对,恐怕也只有败北的份。 她不再想叶限的事,看冯氏确实太累,不由说:“祖母还是去睡会,今天不如就让二伯母先过来帮衬着。您下午要去京城,路途上更是劳累的……” 冯氏想想倒是真是,下午还要出门呢。让嬷嬷去叫了二夫人过来,松香就服侍着冯氏休息了。 锦朝去了书房。冯氏虽然休息了,她也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二夫人来得匆忙,耳边只戴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再无别的饰物。这时候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人见冯氏没起,都陆续的回了。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则络绎不绝的进来。 二夫人处理着内院事宜很是娴熟,看样子是没少帮着做。 不一会儿顾怜过来了,和二夫人撒娇说了会儿话,就靠在二夫人身侧,随手拿书案上的砚台玩。 这是在冯氏这里,二夫人怎么能让顾怜如此不守规矩,就说她:“怎么还靠着母亲,坐没坐样的。把你祖母的砚台放好。”那一方澄泥砚是原先太老爷亲手雕刻,冯氏平日都不要别人碰。 顾怜撇了嘴,又拉着冯氏的手道:“女儿的被褥薄了,昨夜一直没有睡好……” 冯氏听了就心疼了:“罗嬷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快让母亲看看。”又要拿手试顾怜的额,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哪里还记得她不守规矩的事了。 锦朝坐在高几旁的红漆圈椅上看闲书,闻言看了两人一眼,又垂下眼看她的书。二夫人人精明能干,为人处世又圆滑,只有在教养顾怜上最糟糕。她大堂姐顾锦华不也是端重温和的人,怎么顾怜就成这样了…… 顾怜避开了母亲的手,脆脆生生地道:“女儿倒还没有什么,澜姐儿才是可怜呢。她自己私库里又没有东西,府里还没给她分。昨夜睡觉都是丫头把冬日穿的缎袄搭着睡的。不像某些人有大家宠爱,自己手里东西又多。反正女儿心里是可怜她,觉得过意不去。这姐妹之间的,总要有情分……” 锦朝听后抬起头,看到顾怜正冷冷地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顾怜这些话什么意思,想帮顾澜出头吗?这倒是好笑了,顾澜对她做的那些事哪里像是姐妹之间的了,她未必还要不计前嫌,甚至不计较母亲的死。顾澜缺什么东西,自己就给她送什么去不成! 这话肯定不是顾澜让顾怜说的,她才没那么笨。 果然二夫人听后脸色就是一沉,问顾怜:“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澜姐儿跟你说的?” 顾怜还以为自己说那些,母亲会同情顾澜呢,谁知道她的脸色反而不好看了。她嗫嚅了一下,就说:“是女儿自己想说的,澜姐儿实在可怜。” 二夫人却不信。她疼爱幼女,顾怜和顾澜说话作伴,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但是顾澜要是敢拿她的女儿当枪使,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二夫人让罗嬷嬷把顾怜送回去,又走到锦朝身边,笑着跟她说:“怜姐儿不懂事,你可别把她的话放心上……伯母那儿有一盒干果,等一下送到你那儿去。” 顾锦朝自然不在意顾怜的话:“二伯母不用多说,怜堂妹还小不懂事,容易被别人诱导了,想必这些话也不是她想说的。二伯母可不要怪罪了她,免得伤了怜堂妹的面子。” 顾澜送上门来的错处,她可要好好抓住才是。 周氏一边在心里想顾锦朝懂事,一边又不满顾澜……竟然敢这样教唆顾怜!这几天她没给顾澜立规矩……她就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不成! 顾锦朝却是没事人,下午冯氏去了京城,她就闲了下来。刚好顾漪和顾汐要做缎袄,请她去帮着看花样。锦朝带着擅绣工的采芙和白芸过去,却看到怡香院的院子里跪了一大众的大小丫头。 深秋里的青石板冰冷极了,木槿带头跪着,眼眶通红,顾澜房里几个小丫头也小声哭着。顾澜所在的正房却房门紧闭。 看到顾锦朝进来,顾汐探出头伸手招她过去,样子神神秘秘的。RS 第一百二十四章:得知 锦朝进了西厢房,屋子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顾汐和顾漪的丫头都在里头,帮着量裁布料。 顾汐拉锦朝坐在大炕上,让丫头帮锦朝盛一碗热热的桂枝甜汤,小声跟她说:“长姐你刚才没过来,可是吓死我了……从来没见二伯母这么生气过!” 顾漪性子愈发的沉稳,闻言就握了握顾汐手道:“可别危言耸听,不过是惩治丫头而已!要是往外说出去,让二伯母听了心生罅隙该怎么办。” 顾汐就笑笑:“二伯母怎么会听了去呢!”她也缩了脚坐到大炕上,小声跟锦朝说,“……下午申时左右,二伯母带着一众的丫头、婆子来怡香院,还抱着被褥和棉衣。二伯母说是给二姐送的,二姐还很高兴呢……谁知二伯母转脸就变了色,把二姐房里的丫头统统罚了,说她们伺候不力,二姐缺东西也不来禀报一声。要跪到天黑才准起来,二姐听到后气得手都抖了……” 顾漪也无奈,只能挥手让满屋的丫头先去西梢间。虽然下人都是一直跟着她们的,但听了难免不好。 顾汐根本没注意,小脸红通通的,继续说:“这还不算完呢!二伯母罚了她们的月例银子。本来二姐手头就紧,平日吃喝都非常讲究,经常从外面托人私买东西,这下手头可拮据了!” 锦朝到还不知道顾澜从外面买东西的事,顾漪最清楚,就接着补充:“这还是咱们来大兴之后开始的,二姐原来在府上吃穿用度讲究,但那时候咱们月例都是十五两,父亲也从来不缺什么。她的花销多些就不打眼……如今来了大兴后,月例只有五两,二姐还要像原来那样开销,可不是撑不住了。” 锦朝也没有在意过月例银子,这么一说她才知道顾家的月例这么低。 她就问顾漪和顾汐她们的月例够不够用,顾漪就笑:“咱们又不要什么,府里分的东西都有得多。哪里有用得着月例银子的地方……长姐可不要多想!” 锦朝笑着点头,却暗想回去后也和徐妈妈说一声,看她们是不是缺什么。 二伯母这样借题发挥,哪里是要惩治丫头,分明是拿捏顾澜的。这样下来顾澜屋子里的丫头知道顾澜好拿捏,恐怕也会不如原先听话了。 顾澜所在的正房什么声音都没有,院子里只有小丫头啜泣的声音。 …… 长兴侯府重兵把守,出入都会被仔细盘查。 高氏和叶氏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长兴候,叶限则开始审问刘州等一众人。 刘州等人收押刑部,刑部侍郎郭谙达与长兴候家交好,动了极性逼供。拷问出睿亲王和张居廉暗中有勾结,而且张居廉肯定在谋害长兴候的事上出了不小力。但都是口头的证词,张居廉是个成精的人,不可能给睿亲王留下丝毫能威胁他的把柄,他们也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奈何张居廉。 最后刘州等人皆按谋逆论了罪。 老侯爷则被皇后娘娘召见进宫了。如今长兴候重伤,能暂时总领铁骑营的就是老长兴候,铁骑营算是半个叶家的私兵,里面的将士小旗很多曾是老侯爷的部下。皇后娘娘这是被睿亲王吓到了,手里要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才舒心。 老侯爷回来就叫了叶限去书房说话,面色凝重:“……张居廉如今和陈彦允等人控制内阁,他们稍有动静,朝廷都要震颤。陈彦允原先又是詹事,太子一向听从于他,恐怕咱们是动不了他们的……” 叶限想了很久,才说:“等三日哭灵过了,太子就要和内阁协政。司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新皇登基……届时我们要是不掌握实权,恐怕长兴候家举步维艰。”他顿了顿,却很坚决地说,“……祖父,我想入仕。” 老侯爷很久没有说话,叶限就离开书房去看了父亲,父亲还在昏睡中。 叶限从父亲那里出来,走在回廊上,看到深秋的湖泊上飘着淡淡的水气。 他突然就想去见见顾锦朝,不管怎么说,他想和顾锦朝说一声。顾锦朝毕竟帮自己这么大的忙。 李先槐跟在世子爷身旁,看着他更加瘦削苍白的脸,心里一阵不忍。 世子爷身体一向不好……这样折腾着怎么得了! 叶限说让他备马,他还愣了一下。等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到世子爷已经往影壁的方向去了。 他只能暗骂了自己一句,又去给世子爷备马。 锦朝刚从二夫人那里吃了晚膳回来。 二伯母请去西跨院与她同吃的,也算是赔顾怜话的不是。顾怜却一个晚上都委委屈屈的,不时拿眼睛瞟锦朝。锦朝暗想顾澜蛊惑别人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原先蛊惑顾锦荣,现在就是顾怜。 她好像挺会挑人下手的嘛。 她回来后不久二夫人送的干果到了,是一个六格的圆木盒子,描红涂黑样子精致。里头放了桂圆干、荔枝干、葵瓜子、香榧、杏仁、糖渍梅子六样吃食,满满的一大盒,也是难得的东西。 锦朝让徐妈妈挨个捡几样送给顾汐和顾漪。 佟妈妈又进来给锦朝看父亲帮她做的缎袄,都是素净的花样,用的是素缎、细布这样的料子。其间还有个缂丝的手炉套,锦朝觉得料子太贵重,收进了私库中。 事毕后锦朝梳洗了,脱了发簪窝在炕上准备把上午未看完的书看完。 临窗的大炕烧得很暖和,锦朝窝在炕上,就着炕桌放的松油灯看一本讲金石点评的书。 因晚膳是在二伯母那里吃,锦朝没吃太多东西。不一会儿采芙端了盘红枣桂花松糕上来,松糕切成了小块,表面点缀桂花和红枣,里面则有亮晶晶的肉和核桃做馅。吃起来十分松软,甜中有咸。 采芙小声道:“……奴婢看您去西跨院,就给您备下了,一直放在蒸屉里热着。” 锦朝笑着夸她:“你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刚吃了两块,佟妈妈就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佟妈妈行了礼道:“小姐,长兴候世子爷来找您了……”她顿了顿道,“悄悄过来的,现在在花厅等您……您要去见吗?” 叶限这个时候过来找她?锦朝有些奇怪,上次他向自己道谢,她还以为世子爷是要划清界限的。 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佟妈妈看她没说话,就小声地道:“奴婢斗胆想说一句,天都是半黑了,您要不就歇下吧。 长兴候世子爷这半夜偷偷来见大小姐,实在是不妥。 锦朝却深思片刻,还是决定去见叶限。 他总不会这个时候莫名来找她,应该是有要紧事要说。 她穿了一件素缎的褙子,只绾了简单的发髻,让采芙陪着她去花厅。 叶限背手站在花厅的亭子里,冷冷的月辉落在廊柱上,他的身影有些伶仃,却站得笔直挺拔。 花厅里只种了一排冬青树和刚落叶的腊梅树,暗处站着叶限的侍卫。 听到锦朝徐缓的脚步声后,叶限转过头,手微微一指,让她坐在花厅摆放的绣墩上。 锦朝才看到叶限秀美精致的脸有些憔悴,脸色更是苍白,眼下有淡青,这些天他应该是没一夜睡好的。叶限没出声,锦朝也不说话。过了会儿他才说:“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才未时……没想到到这儿已经这么晚了。”他顿了顿,“本来没想这么晚来的。” 锦朝哦了一声。心里腹诽他就不会算好时辰吗,还用什么没想到这么晚当借口……他不是十分聪慧吗? 叶限却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锦朝连发簪鬓花都没有戴,这样一身素净又随意的,总让他有种她洗尽铅华的感觉。 连她如春日海棠的容色都淡雅了下来,好像就和平日里不一样似的。更显得亲近了几分。 不过看她恭敬又平和的神色,却没什么不同。 叶限过了好久才说:“……睿亲王和萧游勾结,设计想陷害我长兴候家谋逆之罪……我们将计就计,把谋逆的罪名栽到睿亲王头上,他被我父亲当场斩杀了。”他寥寥几句陈述完,说得很平淡,锦朝却能感受那种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我本以为大局已定了,但是却有人暗中放箭,重伤了我父亲。”叶限笑了笑,“用的是我特制的箭头。想将父亲的伤栽赃到我头上,你猜这人是谁……”他把藏在袖中的箭放到石桌上,箭身刻着一个小小的叶字隶书,箭头相比一般的箭更锋利,却乌沉沉的不起眼。 这是伤长兴候的箭?锦朝不知道他给自己看这根箭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叶限说的话却很容易猜,整件事都是萧游在暗中策划,能想到这样一石二鸟的法子,又能轻易接触到叶限随身之物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锦朝突然想到叶限跟她说,当年他和萧游生活在贵州的事。 有这样狠毒算计的师父,叶限心中应该十分难受吧。但面上偏偏一点都看不出来。 锦朝想了想,轻轻地道:“世子爷既然收起了箭,那就是事情都处理周全了。原先的情分自然不用理会了,权当过眼云烟吧。” 叶限叹了一声:“也只能是这样了……”他看向顾锦朝,她坐在绣墩上,素色的挑线裙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朦胧,连锦朝的脸都有点淡淡的光辉……“我只是想谢你一声,你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说,我不会拒绝。” 锦朝笑了笑:“世子爷放心。”她帮助叶限,是不是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她和别人一样,都想讨好这个人,不同的是别人是知道他的身份,她是知道他的未来。 既然话已经说完了,锦朝就起身行礼道:“世子爷其实知道的,这些事总都是要过去的……夜深露寒,世子爷还是去找个酒馆住一晚再回京城吧。”她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要先走的意图。 叶限把石桌上的箭收进袖里。 锦朝等着他说话,过了好久才听到淡淡的声音响起:“……是我亲手杀了他……你先走吧。” 锦朝心中一震,却也半点没有表现。屈身后带着采芙离开花厅。RS 第一百二十五章:刁难 叶限看着顾锦朝离开了花厅。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其实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睿亲王陷害父亲的那一晚,他淋了一夜的雨,又是身心俱疲,接下来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如今还奔波百里来见锦朝,脑海里是浑浊一片,身子都有些虚晃。 他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靠在廊柱上,慢慢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青花白瓷的细颈瓶,倒出两粒鲜红的药丸服下。刘州说过,他常年服用的药丸里含有一定的朱砂。古时道士常用其来炼丹,但是《本草经书》早已有注,朱砂是有毒的,短期服用并无大碍,长此以往却是不得了的。 难怪他的病这么多年都好不了。 侍卫见他有虞,忙上前道:“世子爷,您脸色不好,是不是……” 叶限摆摆手道:“倒是不碍事,我们现在就回京城。你明天去东交民巷请御药房的吴德莲过来……”吴德莲擅辩药,药味一经他鼻就能闻出七八分。他这种药丸自然是不能再吃了。 一行人又用了攀墙的三抓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顾家内院里。 锦朝回了妍绣堂,却一整宿都没睡好。她靠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看着床顶的承尘思索,叶限今日来见她,是带了护卫的。那么这只能说明,长兴候家的情况还很危急。这一世发生的事与前世相差太大,仅是一个叶限,就能完全反转局势。 她帮了长兴候家,其实也是帮了自己。至少父亲的官位从此是稳当了,张居廉党也不至于猖獗到把持朝政。但是她心里还有一事未解…… 前世长兴候因谋逆身亡,长兴候家更是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叶限究竟是怎么洗脱长兴候家的罪责的?她记得叶限最终是入仕做了大理寺丞,随后一步步掌握了大理寺。这才干出了那等荒诞的千刀凌迟之事,那时候皇上才十五岁,竟被他几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完全没理会此事的残酷。倒是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觉得这位小侯爷是想杀鸡儆猴的。果然在此之后,别人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锦朝还记得听拾叶口述的事,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京城的贵族圈子就这么大,叶限又是刻意要立威的,自然传得飞快,她当时听了就咋舌此人年纪不大,手段倒毒辣…… 叶限究竟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但从他能果决杀了萧游这事来看,他的性子恐怕是没变的。 锦朝和叶限熟稔了,倒是觉得此人不坏。不过但凡聪明之人,总是比旁人想得更多,想做的事更容易达成,世俗能束缚他们的就少了。叶限这个性子,很可能又变得和前世一样…… 她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了,叶限以后如何……关她何事?她说的话叶限莫不成会听? 锦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让青蒲吹了灯,才慢慢睡了。 第二日冯氏还没回来,二伯母照例请她去吃午膳。 二夫人的院子在西跨院东边的娴雅堂,旁是顾二爷几个姨娘同住的常安阁,顾怜舍不得离母,冯氏也疼爱她,就让她和二夫人同住。 从妍绣堂到娴雅堂,只过一片回廊和木芙蓉林,再走一个夹道,就能看到二夫人院子的门楣。门楣外的一口鱼缸养着只有手指长的鱼,旁又有凋落的div>div class="ad250left">script>ads_wz_txt();script>div> div class="zhangjiess="zhangjieming"> center>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fon color=red>b>b>font>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font color=red>b>ter>div>br> 纪吴氏在陈家住了几日,顾锦朝便要送她离开。 临走的时候锦朝又亲自挑了好些东西给外祖母带上,拉着她的手说:“等长锁满了三个月,我就带着他去拜见您。” 纪吴氏笑了笑,叹道:“外祖母老了,自然是愿意见到你的。不过要是脱不开身,就大可不必过来了。我那头还有淳哥儿和煜哥儿陪着,倒是不觉得无聊。” 煜哥儿?顾锦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说的应该是纪尧的孩子纪煜吧。 纪吴氏又从袖子下塞了东西进来,轻声道:“外祖母在这儿住了几天,也知道陈三爷待你是真的好。不过这也是外祖母的心意,要是你用得着就尽管用……” 顾锦朝感觉到她塞进来的纸面光滑,意识到应该是银票,而且数额不少。连忙推辞道:“从小到大,您给我的东西都是多得不能再多了。我都嫁人了,怎么还能要呢……” 纪吴氏却非要顾锦朝收下,把银票按进她的袖子里:“就当是给我曾外孙添的衣服钱。再说外祖母还不是希望你过得好,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顾锦朝推辞不过,心里暗叹着收下银票。想了想又跟纪吴氏说:“我倒是还有一事想摆脱外祖母。”她的声音压低了些,“您帮我注意着永昌商号,要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您就写信和我说一声。” 纪吴氏思考了一下。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温和地笑道:“行,我帮你盯着些。” 顾锦朝握紧了祖母那双温暖干燥的手,过了好久才放开。 她不便下床,就是孙妈妈帮着她把纪吴氏送出去了。 顾锦朝拿了银票看。发现足足有三千两…… 她吩咐佟妈妈把银票记入自己的私账。 …… 一个月过去后,长锁晚上就睡得很安稳了。乳娘一夜还要起五六次喂他奶,锦朝倒是很快调整过来。生孩子总是有亏损的,她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孩子的小床摆在暖房里,除了朱嬷嬷、两个乳娘照料他,还安排了几个在家里带过弟弟妹妹的小丫头照料。陈曦给弟弟做了几个布老虎系在他床头。小长锁刚开始看到黄色的布老虎时,还盯着看了好久。后来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注意了。 趁着天气暖和,乳娘给他解开襁褓,准备给孩子洗个澡。 锦朝闲来无事就逗他。长锁蹬着小腿,坐着盛满温水的木桶里想抓她的手,伸着莲藕节般的小胖手。锦朝笑着拍拍他的手,他又盯着锦朝的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她看着心里软软的。孩子固然闹腾。还是十分可爱的。 等到洗完了澡,小长锁又被抱到她怀里。锦朝坐在罗汉床上看书,他没有裹襁褓,还要伸手去抓她的衣襟。并把头往她怀里拱,闹着她不要她看书。 邹氏看到,忙要伸手去抱孩子:“夫人。小少爷该喂奶了……” 顾锦朝现在也没有奶水可以喂他,看小长锁确实是饿了。只能等邹氏把小长锁抱开喂奶。他却挣扎着哭起来,不想要邹氏抱的样子。 顾锦朝听得心软:“算了……一会儿他饿了再吃吧!” 邹氏应喏放开手,小长锁又扑进锦朝的怀里,揪着她的衣袖又不哭了,抽抽搭搭的,可怜得很。 顾锦朝摸摸他软软的胎发,让孙妈妈把他六合一的瓜皮小帽拿过来给他戴上。 秦氏和王氏陪着陈老夫人过来了。 陈老夫人隔一天就要来,抱抱孙子,也陪顾锦朝说会儿话。 陈老夫人给她带了一盅红豆甜汤过来。顾锦朝小口小口地喝着,笑着看陈老夫人逗弄小长锁。 一会儿时辰到了,小长锁才被邹氏抱下去喂奶。 陈老夫人和顾锦朝说话:“眼看你明天就要出月子了,身体恢复得可还好?有些讲究的人家,要坐一个半月的月子,我看郑国公夫人就是。你要是还想休息,只管再躺半个月就是!” 顾锦朝笑道:“都好得差不多了,您再让我憋半个月,我可憋不住了!” 陈老夫人笑眯眯地道:“说得也是,你这月子坐下来人也胖了一圈,看上去红光满面的。” 顾锦朝也知道自己长胖了。这一个月里补品就没有间断过,陈三爷又不准她吃少了,幸好她原来太瘦,倒还不明显!但顾锦朝瞧着自己脸上多出来的肉,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出了月子,就要每天沿着木樨堂走半个时辰。 王氏看着顾锦朝道:“我原来就觉得三嫂偏瘦了些,现在看着正好!” 顾锦朝摇头说:“哪里正好,我自己都觉得沉重了许多……再这么养下去,我这双下巴该长出来了。” 众人都笑了,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等你出了月子,就跟着你二嫂协理管家吧。她现在不仅要管着陈家一些作坊,还要管外院的事。我怕她忙不过来,你帮着管管回事处和厨房的事……显兰,”她叫了秦氏一声,“你三弟妹管这些还不熟悉,你就帮着她多看看。” 秦氏淡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就是怕三弟妹刚出了月子,做这些会太劳累了。” 她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握紧了。 果然,陈老夫人还是想把管家权放到顾锦朝手上。顾锦朝这才刚要出月子,她就迫不及待让她管回事处和厨房的事……这可是外院最要紧的两处!现在陈老夫人身体不太好了,自然就要开始谋划了。 顾锦朝早知道陈老夫人会让她管家。却不知道竟然这么快,她这才要出月子。 她不由看了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正含笑看着她,轻轻地道:“你和你二嫂并着一起管家,两个人就轻松了。要是以后你管得好。就把这些交给你一直管着。” 顾锦朝心里有些惊讶,却笑着颔首:“只要二嫂不嫌我麻烦就好!” 陈老夫人说这话是留了余地的。要是她管得不好,陈老夫人就不会让她来管家了……前世陈老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语气颇为严厉。顾锦朝相信,当时要不是没有选择,陈老夫人估计不会让她主中馈。 如果她不主中馈,主导权就会交到秦氏手上。顾锦朝不愿意这种情况发生。 秦氏笑说:“怎么会呢。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免得三弟妹麻烦。我就让管事们到你这里来回话吧!你走来走去也不方便,就不用到我那里去了。” 陈老夫人听着暗自点头,其实她心里对秦氏还是很满意的。秦氏进退有度。又能威慑得了下人。 回到檀山院后,郑嬷嬷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泡脚。 陈老夫人闭眼斜倚着靠背,慢慢拨着手里的老山檀佛珠念经。郑嬷嬷抬头一看,发现她的脸在烛火下。竟然隐隐有几分蜡黄之色。心里隐隐一惊,太夫人确实气色不太好了…… “太夫人。奴婢倒是有些不理解。”郑嬷嬷说,“您要是想让三夫人管家,直接交给她不就是了。怎么还要说管得好不好的……您是心里在犹豫吗?” 陈老夫人叹道:“老三媳妇毕竟太年轻了,原来坊间名声也不太好。我想看看她能不能堪大任。不然也只能在老三的庇护下过一辈子。秦显兰也很好……只是这些年她背着我,做了很多小动作……我只是不想管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秦氏的事她不管,因为没有危及陈家的根本。闹起来还要弄得家里乱哄哄的。原来不是没有闹过,还弄得她头疼。 郑嬷嬷又问:“要是三夫人管得不好呢?您还要执意交给她吗?” 陈老夫人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才道:“……且看看吧,老三媳妇人很稳重,就是不知道管不管得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任郑嬷嬷帮她按摩着腿。 …… 等陈三爷回来后,顾锦朝就跟他说了陈老夫人让她管家的事。 陈三爷只是笑了笑,内宅的事他是不好过问的,锦朝想怎么管都随她的意。打趣她道:“我看你不像镇得住人的样子,要不要派两个护卫给你用?” 顾锦朝摇摇头拒绝了,她什么时候镇不住人了!“……原来管顾家的时候,妾身也管得服服帖帖的!” “就是怕你劳累了。”陈三爷坐下来喝茶,慢慢道,“你才刚出月子……不然我去跟娘说一声,你再休息几个月吧!这倒是不急。” 顾锦朝笑笑:“我反正无事,帮三嫂做事也好。我倒是还真需要多操劳,这都长了多少肉了……” 陈三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腰,说道:“这哪里算是长肉了!你原来太瘦了,这样我看着正好。” 顾锦朝对上他带着微笑的眼眸,知道他言有所指,不由咳嗽了一声。 幸好朱嬷嬷抱了长锁过来。长锁穿着一个红色的肚兜,兜上绣着锦鲤。看到父亲在,竟然放开抓着朱嬷嬷的手,小身子向他侧过去,一副要他抱的样子。 陈三爷把儿子抱在怀里,说道:“……孩子的大名我已经想好了。”他一手搂着孩子,左手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一个‘麟’字,抬头含笑看着顾锦朝,“麒麟奔於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你觉得如何?” 顾锦朝再看到这个麟字,却觉得心里发酸。 凤毛麟角……这个名字太贵重了。她笑着点头:“当然好,就是怕太珍贵了。” “有什么怕的。”陈三爷放下笔,“他有我当爹呢!” 难得听到他这么说话。 顾锦朝笑着看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用说。(未完待续)R580 第三百一十二章:管事 h2>  秦氏回到二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三个媳妇过来给她请安。 庄氏恭敬地给她奉了茶,才慢慢坐回杌子上说:“媳妇听说,祖母要把回事处和厨房的事务交到三婶手上管着了……” 孙氏拍着女儿哄她入睡,漫不经心地道:“管就管着呗,眼看着就要开始查账了,我看娘自己也忙不过来。这多大点事,三婶管着又不会少咱们一口吃喝,二嫂这么在意做什么。” 秦氏没有说话,庄氏却笑道:“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弟妹是三婶家的媳妇,处处帮着人家说话。你倒不如去三婶面前说,看人家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孙氏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哪里像二嫂有一挂九转的肠子,想什么都要在肚子里转几圈。就连房里缺了银钱用 ,都要借筝哥儿一个孩子的嘴巴来说!” 庄氏被人戳到痛处,她又是教养好脸皮薄的,脸不由得就红了:“弟妹这是什么话,我就是再……却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秦氏听着两人争吵不休,觉得脑瓜仁都疼:“行了,都闭嘴!” 听到秦氏开口了,庄氏和孙氏立刻就被吓得噤了声。 秦氏揉了揉眉心,冷冷地看着孙氏,阴沉道:“你要是想跟着她,大可和我说一声,我让老三休了你,你自己去给顾氏当丫鬟吧。”仗着自己生了女儿,她还了不得了!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的。 孙氏听到秦氏又偏袒庄氏,嘟囔着嘴很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出言顶撞了。怀里抱着的钰姐儿却被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她连忙又拍着背哄孩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氏站起来屈身行礼,温和道:“娘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二房操心,我心里是知道体谅娘的。别的不说,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了……” 总算还有个懂事的。 秦氏心中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些,吩咐说:“你替我去喊回事处刘管事、厨房魏管事过来,我有话要告诉他们。” 沈氏淡笑着应喏去找人,庄氏和孙氏就站起来告退了。 两个事很快就被找了过来,刘管事人长得很瘦小,眼睛却很有神。魏管事原来是伙夫,长得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杭州直掇,直掇太紧,肚子都勒出来了。 两个人俱是恭恭敬敬地给秦氏行了礼。 秦氏喝着茶不语,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夏季来了,夜晚本来就炎热起来。屋子里既没有放冰块,也没有开窗透气。一时间两人细汗密布。秦氏身边却有含真拿着一把棕竹真金扇,扇柄上系着个迦南坠儿,正慢慢给秦氏扇着凉风。 “两位管事可知道我找你们何事?”秦氏这才淡淡地问道。 刘管事反应快些,笑着点头道:“傍晚的时候,太夫人找我们去说过话了。说是以后让三夫人先管着外院的事。小的知道了还与魏管事商量了一番。” 秦氏这才笑了笑,放下茶杯让丫头端杌子与两人坐下。 刘管事和魏管事才敢擦额头上的汗。 秦氏又道:“三夫人原先没管过家,不知道主事的辛苦。你们二位跟着我多年,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以往我也没有亏待你们的时候。”她的目光慢慢扫过面前的两人,“你们知道怎么做?” 魏管事连连地笑:“小的知道!左不过让三夫人劳累些罢了。三夫人还年轻,以后就畏难不敢做了。” 秦氏摇摇头。 “难有什么好怕的。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你不仅不能让三夫人觉得劳累了,还要事事做到最好的,不要让三夫人操心。免得人家说我治下不严,苛待了弟妹。你们明白吗?” 魏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要帮三夫人管家……要是三夫人在的时候也管得好,岂不是更让三夫人落了好?刘管事也不太懂秦氏的意思,但他脑子转得快。反正听二夫人的总没有错,便先于魏管事站起来拱手说:“我等自然遵从二夫人的意思。” 秦氏也没有给他们解释,淡笑道:“你懂事就好,不明白也不要紧,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两人这才应诺退下了。准备回去好好改个口风。 …… 顾锦朝前世是管过家的,只是那时候还有个王妈妈帮她。王妈妈早年帮着江氏主中馈,陈家的一切事务她都很熟悉。后来等到顾锦朝真能管事的时候,管内院各房,外院八房,织染造纸之类的作坊,却也没有问题。现在还只有两房交到她手上,她倒是不急。 第二天顾锦朝依旧是按往常的时候起身,让丫头梳了个光洁的圆髻,只戴了蓝宝石攒成的宝结,白玉兔儿坠。穿了件水红色宝杵纹妆花褙子,素白的八幅综裙。看上去干净又利落。 等到管事来了,她才让人在花厅里摆了茶,端了把圈椅坐着。 她倒是和蔼,先让人端了杌子给他们坐下。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她心里就有印象了,秦氏毕竟操持陈家数年了,陈家外院她的人不在少数。当时要不是陈老夫人执意,顾锦朝是不可能使唤得动这些人的。 顾锦朝先笑说:“七少爷成亲那日,我是见过魏管事的。不知魏管事是否记得?” 魏管事忙道:“那日小的隔得远,并没有看得真切……” 顾锦朝点点头,继续道:“这倒也是。别的话就不说了,我如今是刚开始管事,凡事都有不熟悉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两位倒是可以尽管指出来……既然是头一天拜见,两人就只管说其中的情况吧。以后厨房的大账目,回事处人情往来、银子使唤,也得给我看看。” 两管事拱手而笑,刘管事道:“这是自然的,小的必定给您料理得妥当,这也是二夫人吩咐过的。” 顾锦朝和两管事在花厅说了会儿话,就打发两人离开了。 等她回到西次间里,陈玄越已经过来了。 他立刻放下手里头的玩意儿,央着顾锦朝要看小长锁:“……弟弟该长大了些吧!” 顾锦朝笑着摸他的头道:“弟弟在睡觉呀,等他醒了再看好不好?” 陈玄越有些失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拉着顾锦朝的胳膊问:“婶娘,那只纸鹤!您飞纸鹤了吗?” 顾锦朝想不到他还记得,就安慰他:“飞过给弟弟看了。” “弟弟喜欢吧?” 顾锦朝点点头,他就高兴起来。抱着他的鲁班锁去一边玩了。 孙妈妈和顾锦朝说起管家的事:“奴婢觉得这两位管事倒也肯尽心……” 顾锦朝没有说话。秦氏肯定巴不得她顺顺利利的,不然她说到母亲那里,肯定是秦氏御下不严的责任。 这时候小丫头隔着帘子禀报,说是陈四爷过来了。 陈四爷过来了?他怎么到木樨堂来了? 顾锦朝想到永昌商号的事,再想到陈四爷那张阴柔的脸,总觉得这人心机太深了。 她吩咐采芙去端了一盏泡茶上来。 陈四爷进来后先是笑着拱手,他穿着一件云纹杭绸直裰,浑身没有半天商人的铜臭气。反倒是身材高瘦,相貌阴柔俊秀,手里的细骨洒金扇还挂着一个和田玉坠儿,更加细致好看。“三嫂有礼。” 顾锦朝笑着请他坐下:“四弟不用客气,倒还难得见你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四爷点头:“原本早该来的。不过三嫂正是修养的时候,我不好叨扰,如今才能得空过来。”他顿了顿继续说,“前不久三哥跟我说,您问起我那间永昌商号的事。永昌商号是我数年前和别人合开的,听说三嫂也有铺子在经营丝绸生意,颇有些被影响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些铺子被影响了,三嫂只管说一声,以后永昌商号都为您行方便就是。” 还真是为了这事过来的。 顾锦朝不可能承下这份情,笑着说:“这倒是不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些商铺都是我私房的财产可不能为了我影响你的生意。三爷的话你听听就是了,不必当真。” 陈四爷低头笑笑:“却也不是麻烦。听说现在三嫂开始管家了,原来二嫂管家的时候,我也为她行过方便,自家人的生意肯定要照顾着。不如这样好了……三嫂铺子要卖丝绸,尽可到永昌商号来拿货,我按市价的七分算给您。卖给别人是八分,比您从别的地方运来更便宜些。” 顾锦朝拒绝不过,只得先答应了下来。心里却在盘算着,陈四爷说的给秦氏行方便,究竟是行什么的方便?两个人都在陈家主事,主内主外,肯定是有相通的地方…… 陈四爷笑道:“那便这么说好了,我明日就去找永昌的管事说一声。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也尽管开口就是了……我那里还有人等着,就不多说了。” 顾锦朝点点头,让采芙送陈四爷出去了。 她低头喝茶的时候,却看到陈玄越看着陈四爷离开的方向,目光显得很奇怪。R1152 第三百一十三章:承认 “玄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陈玄越回过头看她,目光很迷茫。 过了会儿,他缩到顾锦朝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小声说:“婶娘,弟弟醒了吗……” 顾锦朝看他笑得傻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正好长锁又哭了,乳娘正好去抱他喂奶。不一会儿就把孩子抱出来了。孩子穿着一件潞绸檀色无袖的马褂,开裆裤,手脚胖胖如莲藕,可爱极了。刚喝过奶,正躺在乳娘怀里动着粉团一样的小手。 陈玄越连忙凑过去看弟弟,握着他的手逗他玩。 即便是小长锁太小,逗起来也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是乐此不疲地陪着他玩。小长锁突然抓他的手,他嘴角就露出一丝童稚的笑容。这孩子眉眼渐渐张开,皮肤又白嫩了。五官更是有种灵秀的贵气,哪里能看得出痴傻? 顾锦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她原来就猜测过,陈玄越是不是装傻?当时她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他装傻也就罢了,他装傻必然有他的理由。但要是有事情瞒着她不说,她又弄不明白是什么事,要是这件事与他的安危,或者与陈家的秘辛有关……那该怎么办?她觉得陈玄越应该告诉她。他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实在不用装得如此辛苦。 顾锦朝拿了桌上的一本账本,随意翻开,用毛笔蘸了墨写字,笑着招手让陈玄越过来:“玄越,弟弟该去睡觉了……婶娘来考考你识字好不好?” 陈玄越犹豫地哦了一声,才乖乖坐在顾锦朝身边。 看到账本上打开的那一页,他却浑身一冷。 顾锦朝在账本下方只写了几个字:婶娘不会害你。 顾锦朝感觉到他小小的身子僵硬了,才合上账本,心里叹了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恐怕是着了这小小孩子的道了,如此能演,会演,他心机该有多深沉缜密?这份忍耐和谋略,陈家这一辈人里没有人比得过他。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很巧合。即便是陈玄越从二房那里逃出来,怎么就偏偏到木樨堂附近的八卦亭里躲着? 那是因为阖府之中,只有顾锦朝敢和秦氏对抗,而且顾锦朝为了揭发秦氏,也肯定会帮他。除此之外,整个陈家都没有人帮他了。他在陈老夫人那里假意说有人打他,也是要借题发挥,真正的把秦氏吓退。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陈玄越所表现出对她的依赖,也很可能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顾锦朝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肯定舍不得弃一个依赖自己的孩子于不顾! 他在秦氏的欺压下不得反抗,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脱身的办法,实在是很无奈。 顾锦朝心里有些发冷,却也有对这孩子能忍辱负重的佩服。 她摸了摸陈玄越的头,轻轻地道:“玄越,婶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婶娘待你好,却并不是因为要用你来打压二嫂。婶娘怎么对你的,想必你也能感觉到。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和婶娘说说……即便是我不能帮你做主,你三叔也能帮你。” 陈玄越垂下眼帘,一张清秀的小脸更显得冷清,神情有种一贯没有的成熟。 他的声音却显得很无奈:“婶娘,纸鹤飞了……我下午要回去上夫子的课,明天再过来玩。” 他滑下罗汉床,抓过自己的玩具就像门外跑去了。 纸鹤飞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朝把陈玄越给长锁做的纸鹤放进香囊里,挂在暖房孩子的小床头了。 难道那只纸鹤有什么古怪的? 顾锦朝想了想,叫采芙去暖房里把香囊解下来,她亲自打开拿出那只纸鹤。折纸鹤用的是澄心堂纸,比一般的宣纸厚些。翻来覆去地看却看不出端倪……纸鹤飞了? 顾锦朝试着学陈玄越那样,扯住纸鹤的尾巴拉动它的头,也要它做出飞的姿势。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看着三夫人做如此童稚的举动,都觉得很奇怪。 长锁却被这东西给吸引了,随着母亲的动作,盯着目不转睛的。 这样一飞,果然看出端倪了,纸鹤的翅下隐隐看得见几个小字,连起来读就是‘寤寐甘苦十余年,今尝感慨救养恩。’ 顾锦朝心里一震,她把这只纸鹤拆开,字却凌乱不能得其意了。还只有按照陈玄越说的来,才能看到这句诗的本意。 ……其实他早就想告诉自己了?只是自己并未在意而已! 顾锦朝却笑起来,这孩子实在太精明,稍不注意就要被他骗进去了。让自己先看纸鹤,是怕自己责怪他隐瞒吧! 长锁一个人在罗汉床上蹬着小腿,见没有人理会他,哇的一声就开始哭了。顾锦朝把长锁抱在怀里哄起来,心里却还想着陈玄越的事。如今秦氏对他并无威胁之意了,他为什么还要行事小心呢? 看来还得等明天才能问他了。 …… 入了夏天以后,各地有涝灾有旱情,灾情文书雪片一样的到京城里来。例朝的时候,工部尚书范晖上奏了凤阳发洪水一事,淮河水溢,牵连淮、济两处。凤阳多有陵寝,淮扬又是漕运通衢,这等灾情必得要及早治理才行。陈三爷今日在内阁议事了一整天。发洪水治理修浚虽然是工部的事,但是安抚赈济灾民却少不了户部的事。从内阁回来,他又找了两个户部侍郎商量,先拨下去三十万两雪花纹银,五万石粮食运往凤阳。 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又很晚了。 陈三爷下了马车,陈义接过他解下的披风。 接连听了灾情,又怕灾情之中诱发时疫,淮河两岸百姓如今流离失所,陈三爷也有些倦容。 他回来的太晚,锦朝已经在床上睡着了。陈彦允看了她,又去暖房里看孩子,守夜的邹氏看到陈三爷过来,连忙站起来屈身行礼,陈彦允摆了摆手让她坐下,孩子盖着薄被,曲起的小拳头放在头侧,睡得正香。他低声问:“小少爷今日如何?” 邹氏回到:“小少爷吃得奶,也睡得好。夫人下午抱着小少爷玩了会儿,小少爷困得很,一直睡到现在呢……”说着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心想三老爷果真长得丰神俊貌,儒雅沉稳,这气度却又不凡,逼得人都不敢直视他。 陈三爷嗯了声,又回了内室去。 顾锦朝却已经被采芙小声喊醒了,坐在床上等他过来。 “你且睡着,怎么醒过来了?”陈三爷走到她身边,看到她醒着就皱眉。“谁叫你起来的?” “亥时的时候您还没回来,我就先睡下了。都这么晚了,您该在内阁的值房里歇息才是,还回来干什么……”顾锦朝直起身帮他解开朝服的犀革带、佩绶,右衽袍的系带。 她的手随即被陈三爷按住,他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无奈道:“锦朝,你可还记得,咱们三个月内不得同房……” 顾锦朝脸一红,他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就是帮他宽衣而已。“妾身只是伺候您换衣裳,想着您也累了。原来不都是这么伺候的吗……”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陈彦允笑了笑,欲言又止。 禁欲已有半年了,便是偶尔有,也都从没有真的要过她。她要是再撩拨些,就很难说了。 他直起身自己解开系带,脱下身上的朝服。顾锦朝收回手不再帮他,烛火的映衬下却觉得他身材高大,手臂结实修长……她别开脸问:“您回来得这么迟,可是有什么大事?” “凤阳发洪水,那边的陵寝多,又影响了漕运。所以灾情不能耽搁,偏偏泗州又是黄河、淮河的交汇之处,洪水汹涌极难治理……”陈三爷跟她解释,想着这些事她如何能感兴趣,就问她,“你今日开始管事,觉得如何?可有人为难你了。” 他躺到顾锦朝身边来,周身都暖。顾锦朝一向喜欢暖,复又伸手小心地抱住他的腰,笑着摇头:“二嫂带出来的人,怎么会为难我呢!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要过几天才能上手……” 她本来就困,头靠在他肩侧打了个哈欠。被他轻柔地搂到怀里:“要睡便快点睡吧,明日我也要起早。” 顾锦朝抬头就看到陈三爷的下巴,轻声和他说:“下次要是太迟了,您就不要回来了吧!” 没有听到陈三爷回答,她就又说了一次。过了好久,才感觉到他在自己额头亲了亲,嗯了一声。等到他没有动静了,顾锦朝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说陈四爷的事。 她不想陈四爷借永昌商号帮她。 …… 第二天去给陈老夫人请安,陈老夫人就问了管家的事。 顾锦朝笑答:“……两个管事很能干,也看得出二嫂的尽心。” 秦氏坐在陈老夫人旁边,替她揉捏着手腕。闻言客气地笑:“虽说是我提拔的,也是他们自己不愚笨。若要是遇到个愚笨的,怎么调教也不好用……要是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三弟妹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陈老夫人温和地说:“你二嫂管这么多年,经验有得是,你尽管去问就行。” 丫头端了早膳上来,一碟清炒的豌豆苗、脆嫩的咸菜、黄饼,一碗白粥。陈老夫人的早膳一向清淡得很,顾锦朝服侍着陈老夫人用了早膳,才回了木樨堂等陈玄越过来。R1152 第三百一十四章:装傻 今儿正是十五,陈玄越还没有过来,倒是几个姨娘先来给她请安了。 顾锦朝刚生产完的时候,几个姨娘就来看过她,薛姨娘还送了孩子一对金镶白玉的手摇铃,余姨娘和陆姨娘都送了自己做的小袄或者是孩子的肚兜和袜子。 三个姨娘如今住在羡鱼阁,路远地偏,和原来江氏的住处相去不远。原本顾锦朝住到木犀堂,是应该把姨娘们的住处挪到她近旁的。不过一则她不用姨娘们伺候,二则陈三爷现在也不在姨娘那里宿了。所以姨娘们也就一直没有挪动过。 按以往的惯例,薛姨娘给她奉了茶,问起长锁的事:“……原夫人身子不好,十一少爷四岁前都是妾身带着的。十一少爷儿时候调皮,吃奶又吃不好,妾身还想了许多办法带他。前些日子听说小少爷夜啼,要是还没好,妾身倒是有些办法……” 顾锦朝喝过茶,含笑说:“他现在已经好了,不用你麻烦了。” 薛姨娘看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毕竟陈三爷不管她们,顾锦朝一个心情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她又笑了笑:“没事儿了就好,妾身听闻小少爷近日不好,就想起十一少爷那时候的情况,两兄弟倒是一样的情景。” 顾锦朝知道薛姨娘是想念陈玄新了。不是节气时候,她和陈玄新都见不上一面。 顾锦朝淡淡道:“一会儿十一少爷也要过来给我请安,你倒是可以留着吃午饭。” 薛姨娘面上一喜,知道是顾锦朝的恩典特意让她见儿子,连忙屈身告谢。 陆姨娘就笑了笑:“妾身倒是真羡慕薛姨娘,能陪着夫人进午膳。妾身和余姨娘在羡鱼阁总没人说话,心里寂寞得很……” 刚说着,余姨娘就咳嗽了起来。陆姨娘脸色一僵。 顾锦朝看了她一眼,余姨娘并不比她大几岁,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肌肤胜雪,人比花娇。她用帕子捂着嘴,把脑袋别到一边去,低声说:“妾身前几日感了风寒,还没有好得完全……得罪夫人了。” 顾锦朝看她脸色是有些苍白,人看上去虚弱无力,自然也不会怪罪她:“既然久病未愈,那总得找大夫过来看看。这咳疾要是拖得久了,还要生出别的病来。” 余娴音站起身行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前日妾身让擅医理的婆子看过了,如今正在喝汤药,现下已经松了许多。就不劳烦夫人为妾身请大夫过来了。” 余姨娘的性子最奇怪,可能因她父亲是宛平县长史的缘故,比丫头和商贾出生的薛姨娘、陆姨娘倨傲一些。既然她不愿意看病,顾锦朝也就不勉强她了,点头让她坐下了。 等两个姨娘退下了,就到了刘管事和魏管事来说话的时候。既然没什么事,顾锦朝就先打发他们回去了,自己拿了回事处的一本记账仔细看。她自己本身就常年看商铺、田庄的账本,这些倒还难不倒她。只是这一看才发觉陈家的开支确实大,仅是回事处里每月都有近千两的支出,要是遇上很大的人情,千两都不足以应付……这样算下来,陈家也不知道要多大的产业才能支撑得住! 薛姨娘站在旁边伺候她,帮着端茶打扇子。 中午顾锦朝就让丫头在西次间摆了饭,请薛容坐下来一起进膳。 薛容惶恐不肯,顾锦朝就道:“等会儿十一少爷过来,肯定不愿意看到你站着伺候我……” 夫人是想在孩子面前保全她的脸面……薛姨娘咬了咬唇,才慢慢坐下来。 陈玄新上午要去陶晏馆听先生讲课,中午的时候才能过来。他走进西次间就看到薛姨娘也在,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恭敬地给顾锦朝行礼,又喊了薛容一声薛姨娘。 薛姨娘见他又长高了些,面貌也开始像陈三爷了。含笑着点头,陈玄新看了自己的生母一眼,欲言又止。又柔声向顾锦朝问起长锁的事。 刚好乳娘抱着长锁出来,可能是看到了坐在罗汉床上,穿着茜红色缂丝褙子的母亲,他眼睛一转也不转。顾锦朝就起身笑着逗他,亲了亲他的小脸,他也睁着眼睛仔细看她,就像看他床上的虎头娃娃一样。等顾锦朝把他抱进怀里,他就乖顺地靠着顾锦朝的肩膀,身上一股奶香。 薛姨娘看见便笑:“十一少爷,你看看小少爷多可爱。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瘦得像猴子一样……” 陈玄新暗地里皱了皱眉,他不习惯生母与他这么亲昵地说话。只是他涵养好,再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 不是从小跟着生母长大的,自然没什么情分。何况他看到的薛姨娘,就是个丫头抬起来的姨娘,远远不能和江氏、顾氏相比。要不是生了他,恐怕薛姨娘在这陈家都站不稳脚跟。 顾锦朝也看得出陈玄新对薛姨娘的疏远,偏偏薛姨娘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她也就没有说什么,把长锁哄着睡着了,让乳娘抱回暖房去。 这时候陈玄越过来了。 拾秋给他打了帘子,陈玄越才走进来。 陈玄新看到陈玄越就朝他笑:“九哥竟然到母亲这里来了?” 陈玄越嗯了一声,声音竟然有种淡淡的不耐烦。看也没有看他径直向顾锦朝走去了。 陈玄新本来是想戏谑他几句,只是当着顾锦朝的面不好说,他们平日在陶晏馆里都经常言语嘲笑陈玄越。却没想到有一天陈玄越这么对他说话的时候。而且他身上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陈玄新一时间都被他震慑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甘心想再戏弄他几句。 顾锦朝看到陈玄越来了,自然不想多说。正好让薛姨娘单独和陈玄新说说话。就让两人先退出去。 陈玄越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哪里还顾得上陈玄新。 等人都出去了,他坐在顾锦朝对面,颇有些忐忑不安。 “婶娘……我……” 顾锦朝叹了口气:“我看到纸鹤上的字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在装傻?” 她并没有兜圈子,陈玄越反而放下心了。顾锦朝直接问就证明,她是没有芥蒂他的。陈玄越摇头又点头,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小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从那时候起,嬷嬷就告诉我一定要装作痴傻……不然迟早有一天,娘会对我下手的。就是前几年嬷嬷逝去了,我才开始筹划不能这么下去……” 他说着就握紧了拳:“那时候嬷嬷中风,我去告诉娘。她却不肯请大夫过来给嬷嬷看病,就派了个会医理的婆子过来看。我还只有七岁,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日夜守着嬷嬷照顾她……我就这么个对我好的人,却也不过一月就去了。我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在算计你。但是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顾锦朝想起有一天在荷池遇到他,他的香囊被几个孩子抢了。 “所以那日在荷池里,你是要拿回你嬷嬷的香囊?” 陈玄越毫不犹豫地点头。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才开始注意到顾锦朝。然后越思量越觉得,只有顾锦朝才会帮他。他开始了长时间的谋划,包括躲到顾锦朝的木樨堂附近,等着她来救自己。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嬷嬷死,却无能为力。顾锦朝很能体会这种感觉,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天生就如此聪慧吗?那日我账本上的错处,你一眼就瞧出来了。” 陈玄越却想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婶娘,这个我不能告诉您。不是不信任您,是这件事不太好说……但我确实能过目不忘,至于那处错误。对你们来说很难看到,对我来说却再简单不过。” 这个孩子第一次展露他的绝顶聪明,言语清晰,侃侃而论。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特殊的气势。 顾锦朝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年不过三十的时候,坐上左都督的位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别的不说,顾锦朝也隐瞒着一些事情,所以她并没有刨根问底。她想揉揉他的头发,却叹了一声放下手:“……除了这件事,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顾锦朝很确认,陈玄越心里肯定藏着许多秘密。而且有些秘密和陈家有关。 陈玄越看着她垂下的手出神片刻。就算她相信自己,等到真的知道真相的这天,也难免会疏远他……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他,却见陈玄越只是沉默,她知道自己应该拿出点态度。就淡淡地道:“你不说就算了。既然如今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痴傻,你倒也不用伪装了,我明日就请一个大夫过来,与你治病吧!” 到时候好借着大夫之口,把陈玄越的装病的事糊弄过去。 免得他装得累,自己看着觉得更累。 陈玄越却只是苦笑摇头,抬头看着她说:“……要是我告诉你,我这痴傻只能装下去呢?如果有一天让别人发现我这是装出来的,我恐怕会性命不保……您还打算让我说出来吗?”R1152 第三百一十五章:五爷 顾锦朝叹道:“玄越,便是你告诉我了。也断不会传到别处去……你相信婶娘吗?” 陈玄越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说:“……痴傻也挺好的。至少我要是发现了别人的一些秘密,人家轻视我,不会放在心上。” 顾锦朝看着他不说话,这个时候就等陈玄越自己说吧! 他垂着眼看炕桌上放的白瓷茶杯:“陈家这样的地方,总有些事情太隐秘溃烂,不能叫人窥去了……我约莫五岁的时候,在荷池边摘莲蓬玩,看到四叔带着他的随从,站在荷池边赏荷……” 他慢慢地把这件藏了多年的事讲给跟顾锦朝听。 五岁那年他还被陈老夫人养着,这让秦氏十分忌惮他。看他的目光总是冷冰冰的,陈玄越知道恐怕陈老夫人身边他不能长久呆下去。他那个时候还太小,秦氏想弄死他简直太容易了…… 当时他为了保命,不得不离开檀山院。 他经常到檀山院后面的荷池玩,其实也不是玩。他就是喜欢看着荷池发呆想事情。 那个夏天宛平县里很热,一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了,蝉声都不停地嘶叫。荷塘旁边要凉快得多,蜻蜓到处乱飞,他躲在柳树荫下看蜻蜓。 不远处的回廊上慢慢走上来两个人,一个就是陈四爷,还有一个是他的书童。 陈玄越刚开始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们。想应该是来给陈老夫人请安,出来纳凉而已。 陈四爷站在亭子里,面对这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场景,沉默了许久。伫立的身影迎着夕阳的余晖,越发的寂寥。 身后的书童就小声地说:“四爷,一会儿里头的席面完了,太夫人就该找您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找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淡,“有三哥和二哥在,还用不着找我说话。” 书童笑了笑:“您也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啊!端看太夫人给您的东西,哪些不是最好的……” 陈四爷淡淡地道:“对我好……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娘这人太好面子了,怕人家说她厚此薄彼,对庶出的孩子比对嫡出的还好。我时常想她就没有私心吗?二哥不过是个丫头生的,都让她养成了朝廷大员!要都是这样,我还不至于多心。偏偏三哥是嫡出,就样样比我好,比我得她喜欢……” 陈玄越听到这里才觉得不好。凭着自己身材矮小,有莲叶遮挡看不见,缩成一团免得他们看到了。他走又不敢走……不然这样的情形,他肯定是不敢留下来的! 书童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呐呐了半天,才说:“三爷不是说,要把陈家的生意交到您手上吗……我看三爷是真的对您好,一母同胞的兄弟,总是比其他兄弟亲近些。” 陈四爷冷笑:“地位尊卑不过士农工商,我堂堂一个进士,就算在翰林院呆了几年都没有被提携,也是读了圣贤书、通达理学的……他就算不在仕途上帮我,也不该这样断我的前途!他也是真的狠,眼看就要被张大人提携做詹事了,怕我以后会挡了他的路……” 他说着又把目光放到了这片荷塘上。 “司棋,你可还记得这片荷塘。那时候你才十岁大……老五在水里挣扎,又惊又怕的喊着,我看着他,真是一点都不想救啊。怎么能学三哥躲到水里呢,他也是笨,明明一点都不识水性……” “老五死了,娘还伤心得不得了。我躲在灵堂外面偷看,娘一边烧纸一边哭……” 他似乎也没有想书童回答,兀自笑笑。 “荷塘下面有个冤魂啊。” ……陈玄越听到这里已经是浑身发冷。 两主仆却似乎已经欣赏完了荷塘的景色,却没有转身回去,而是朝他这边的回廊走过来。 陈玄越身体一僵。估计是想从回廊绕回檀山院去…… 如果他们走出荷塘,必然会看到自己躲在这儿……而他现在跑出去,肯定会引起两人的注意,他也跑不过这两个人。那时候必定难逃一死!要是陈四爷知道这事泄露了出去,当场捏死他都没问题…… 陈玄越犹豫了一下,立刻选择了第一个。如果他跑了,反而说明他做贼心虚,简直不想死都难。 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很快陈四爷就转角走过来了。他身后的司棋先看到陈玄越,立刻惊道:“四爷,那里怎么有个小崽子!” 陈玄越看到陈四爷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大步朝自己走来,一把抓住陈玄越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陈玄越做出一副茫然地表情,吸了吸鼻涕看着他。 陈四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差点把他扔到地上。 司棋低声道:“这不是养在太夫人身边那个九少爷吗,听说脑子不太好使。四爷,咱们该怎么办,这孩子躲在这儿半天,必定把咱们说的话都听了去……” 陈四爷的手缩紧,陈玄越立刻感觉到呼吸困难。他艰难地挣扎着,大哭起来:“蜻蜓!我的蜻蜓……你踩死了……”陈四爷皱了皱眉,这孩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他脚下真的踩到一只蜻蜓,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手上这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孩子,还死死揪着他的手,“嬷嬷……逮了好久……蜻蜓死了……要赔……” 陈四爷看着满天乱飞的蜻蜓,终于明白这小孩躲在这儿干什么了。 既然是个傻子,又不像听懂他们话的样子,陈四爷就微微松开手,低声问:“你知道,我们刚才说什么吗?” 陈玄越依旧是哭:“蜻蜓死了,你踩死了……” 司棋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傻子……您不用麻烦了。”要是真杀了他,恐怕还麻烦得很。这毕竟是个少爷,又是养在太夫人身边的。人不见了自然要找,到时候查起来就麻烦了。 陈四爷眼睛微眯,突然就笑起来:“倒也不麻烦,扔进荷池里就是。是他自己淹死的,与我何干?” 陈玄越心里一冷,他没想到陈四爷竟然真的这么心狠且多疑!今天恐怕是不好蒙混过关了…… …… 顾锦朝听到这里,也惊讶于陈四爷的阴狠。她只当这个人气质阴柔,没想到这阴毒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那这个人行迹就更可疑了,他可以眼睁睁看着陈五爷淹死,杀死一个不能反抗他的孩子,那他会怎么对陈三爷呢? 顾锦朝突然想起原来叶限跟她说过的话。他说陈三爷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能心狠手辣斩断兄弟的路……难道他指的就是陈四爷? 但是陈三爷为什么要这么做?顾锦朝不觉得他虽然有手段,但这些手段不会用到自己兄弟身上…… 她越来越接近事情的内幕,却反而开始觉得疑惑了。 如果陈四爷害了陈三爷,他又怎么害得了他呢? 略回过神来,她又问陈玄越:“……那你后来是怎么逃脱的?” 陈玄越笑了笑:“我没有逃脱得了……是祖母派人来找四叔回去了。他才把我放了的,他的书童还另外抓了一只蜻蜓给我。我握着蜻蜓就不说话了……不然以四叔的性子,是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小小孩子,能这么随机应变也不容易了。 顾锦朝想了想,跟他说:“玄越,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不用再装下去吗?” 陈玄越看她。 顾锦朝就告诉他:“……等你强大到不用怕这些人的时候。” …… 把陈玄越送走之后,薛姨娘进来告退。顾锦朝已经有些累了,让众人都退下了,她靠着迎枕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孩子在哭,窗外已经是金乌西沉了。 顾锦朝把长锁抱起来哄,想着还是应该把陈四爷的事情告诉陈三爷。 但要怎么说,这的确是个问题…… 等到陈三爷回来了,她心里还在斟酌。 长锁可能是听到父亲回来了,又哇哇哭起来,陈三爷就从她臂弯里接过孩子哄。慢慢地踱着步子。顾锦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出神,长锁揪着父亲官服的衣袖,抽噎着不哭了。 他的怀抱又稳又暖,孩子睡得很安静。 陈彦允走到她面前,看她少有这么出神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哄孩子,你一直看着我。我有这么好看吗?” 顾锦朝脸一红,知道他是笑自己。别开脸道:“你哪里好看了!” 陈三爷把孩子交给邹氏,让她抱去暖房里睡觉。他倒了一杯茶喝下:“你总看着我,那心里必定是在想事情。想什么就跟我说,别为难你那小脑袋……是不是管家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锦朝摇头,才说:“您是不是和四爷说过,要他照拂我的铺子?” 陈三爷笑了笑:“你就是在想这个?我只是跟他提过一次,你不用多心,他给你好处你收着就是。陈家的家业原本是我在管,入詹事府后没空打理才交到他手上的。” 陈三爷肯定是很信任陈四爷的,她的那些话就更不好说了。既然不好说,那她总是可以问的……顾锦朝拉了拉他的胳膊:“妾身记得,四爷是壬申科的进士,为什么他不继续为官,而是帮着管家里的产业呢?”R1152 第三百一十六章:暗斗 她问完之后,陈三爷却沉默了。 他修长的手顺摸着顾锦朝的长发,沉吟了一下。 “他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官。心思狭隘,不懂圆滑贯通……要是没有我和二哥庇佑,也迟早败在别人手里。当时老师看着他是我胞兄,本来是想等庶吉士三年期满,就派让他去做山阴县令的。他要是能做好山阴县令,以后再擢升他就方便了,不过被我压下来了。”他收回了手,站起身,“好了,你快些睡吧。” 顾锦朝知道他是不想说下去了。 她也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妾身是觉得,四爷的性子太阴沉了些……也好像无心于经商的样子。” 陈三爷不想让她管这些事,他也不想顾锦朝触及他的另一面。 其实说起来,他也是个相当无情的人。 他不愿意交谈,顾锦朝就没有办法把话题引下去。但她又不甘心,躺在床上的时候,又去拉他的手:“妾身看着四爷,总觉得他藏着心事。这样的人,恐怕是不会甘心屈居别人的……” 陈三爷叹了口气,终究是翻身压住她。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都知道,你不要操心这些事。他虽然有这个野心,却没有能对应的谋略。要是真把他放在我这个位置上,恐怕没几天就被人整死了……你今天总是说到他,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些什么?” 他对事情相当的敏感。看着她的目光又透出严肃,逼得顾锦朝简直想脱口而出真话。 顾锦朝解释道:“就是和四嫂说过几句话……别的没什么了。” 他低头吻了吻顾锦朝的脸,又落到了嘴唇上,搂着她腰的铁臂微微用力,怀孕后发育更好的胸脯就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顾锦朝伸手推了推他,听到他声音低哑:“……我知道。” 只是就着她的腿发泄出来。罗帐里又是一番喘息。 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那帕子替她擦干净了,重新给她穿好肚兜和里衣。她也累了,就在他怀里沉沉地睡了。陈三爷却拥着她想了一会儿。肯定是有人跟顾锦朝说过什么……或者顾锦朝本身知道什么。 不然她不会这样搪塞他了。 …… 有了上次的事,顾锦朝也知道。要告诉陈三爷某些事不容易。还一不小心就被他看穿,实在是得不偿失。她也小心地不再提起陈四爷的事。却暗中让罗永平查过陈四爷的行踪。 佟妈妈来跟她说:“四爷和二夫人有来往,二夫人自己手里有几家米行和估衣铺。都是陈四爷供货的,比市价低了一半。陈四爷手里的是中公的财产,二夫人的却是私房钱。这就是拿了中公的去贴补二夫人的私房……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似乎三爷和太夫人也知道,却没有说过话。” 这种事说起来有违和睦,顾锦朝也知道三爷和陈老夫人不会开口。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顾锦朝问道。 佟妈妈摇头:“四爷的就没有了……只是纪老夫人修书过来,让您带着小少爷去玩一阵子。” 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原来承诺过,要带着孩子去见外祖母。 顾锦朝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且替我备一些糖食。还有给淳哥儿、煜哥儿的小玩意。” 佟妈妈笑着领命去了。 那头刘管事拿着册子过来给她看:“八月二十一日,太仆寺卿郭家郭老夫人六十寿。您看送什么礼比较合适?” 顾锦朝记得郭家和陈家的关系一般,不过既然是整寿,自然礼要重一些。她喝了口茶问刘管事:“母亲五十寿的时候,郭家可送了礼过来?” 刘管事答道:“送了两柄和田青玉五蝠献寿如意,一座小叶紫檀的佛像,五百两银子的礼金。” 那就是相当重的礼了。郭家和陈家并不是世交,怎么送这么重的礼?而且刘管事也并没有说清楚陈家和郭家的关系。这分明是想让她误会的。 顾锦朝慢慢看刘管事一眼,笑了笑:“依刘管事之见,这怎么回礼比较好?” 和三夫人处事了两个多月。刘管事也知道她的性子。她不喜欢拿捏强调盛气凌人,只要你说得有道理她就会听,也常问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小的这不好拿主意……” 顾锦朝心里肯定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她也没有点破,就淡淡地道:“那先按照这样的礼备下吧,郭老夫人喜欢花草,再从我这里搬一些墨菊、绿牡丹等菊花过去吧。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开花了。” 刘管事领命退下了,很快就去二房回话了。 “……三夫人没有多疑,说按原来的回礼。不过三夫人问了我的意见,我并没有说。” 秦氏正在吃一碟橘子。 含真剥好福橘后。一瓣瓣捡了白丝,干干净净地喂到秦氏嘴里。 秦氏咬下了橘子。才慢悠悠地说:“她没有问为什么礼这么重?” 刘管事摇头:“三夫人年轻,不明白世家的关系。估计也不懂礼的轻重。” “当时郭家和咱们合做生意,钱不好从账目上走才从礼金里添,三弟妹转眼就把钱送出去了……”秦氏叹了口气,“年轻气盛啊。” 刘管事附和着笑:“也不算是咱们坑她,和郭家的关系三夫人自己不知道,又不问清楚的。” 秦氏又咬了一口橘子,这橘子虽然上市得早,还有些泛青,味道却酸甜好吃。 “这橘子好得很,我赏你一篮子,你拿回去吃吧。” 含真很快拎了一篮子橘子出来。 顾锦朝很快就知道了刘管事提着橘子离开二房的事。 孙妈妈心里发愁:“三夫人……奴婢看这些下人,一个个都向着二夫人呢。给您这儿汇报了事,转眼就能让二夫人知道了。等到您真的开始管家,这些人肯定要暗中使绊子的。” 顾锦朝淡淡道:“……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秦氏现在就要给她使绊子了。她现在也大概能猜到,要是礼已经送过去了,她难免会被陈老夫人责备几句。趁着礼还没有送过去。她得先做点事…… 孙妈妈又说:“那要不要奴婢去问问郭家的事?” 顾锦朝摇摇头:“没必要,我明日去问娘就是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懒得为秦氏遮掩。秦氏想让她出错。这何尝又不是她送上门来的错处。 第二天给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顾锦朝抱了长锁去。 长锁吃得好睡得好。更加长得白白胖胖的。顾锦朝抱着一会儿就手酸,长锁这孩子也不怕生,谁都能抱得住,也都能逗得他笑呵呵的。 陈老夫人抱着孙子逗弄,高兴的不得了。长锁穿了件褂子,坐在陈老夫人怀里呀呀呀地说着。 顾锦朝就说起郭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既然是整寿,娘去不去呢?” 陈老夫人摇头笑道:“老了懒得走动,就你二嫂和你四弟妹一起去吧!” 秦氏笑了笑:“您倒是犯懒了!我和四弟妹却要辛苦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抱长锁。 顾锦朝继续道:“那就奇怪了……我看您五十大寿的时候。郭家还送了许多礼过来,我还以为和咱们陈家关系很深呢。我还让刘管事备了挺厚的礼送过去……”她说着声音一轻,“我这个礼可是安排错了?” 秦氏抱着长锁的手一紧,长锁被她勒得不舒服,扭了两下就哇地哭起来。她又忙调整了姿势。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叫了刘管事过来问话:“……都安排了些什么?” 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一对粉彩珐琅梅瓶,三副赤金嵌绿松石的筷子,六百两礼金。” 那就是千多两的东西了…… 损失钱财倒是没有什么,就是让人家接到东西后心头不安。什么情分送什么礼,送过头了就有问题。幸好还没有送过去。不然就真的不好挽回了。 陈老夫人敲板定钉:“既然还没有送过去,就改改吧。三副筷子就不必了,礼金改成二百两就好。” 刘管事应喏。陈老夫人又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管事的?” 刘管事答道:“已有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都过了,什么关系备什么礼,你该不该知道?”陈老夫人淡淡地问。 刘管事知道陈老夫人这矛头是对着自己了,眼看着汗水就要流下来了:“小的……一向是听吩咐做事,是小的疏忽了!没想到三夫人刚开始管事,这些都还不熟悉……” 还想拉她下水?顾锦朝站起来屈身行礼,“也是儿媳的错,应该事先把情况问清楚才是。就算是刘管事没有意见可给,也该去请教二嫂。不能自己妄下决定……” 陈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哪里还会怪她。伸手拉她坐下:“怪你做什么。不知者无罪!就是我刚开始管事,也不可能把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分清楚……何况你现在还要带着长锁。分不出精力也是应该的。” 秦氏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顾锦朝年纪不大,还真是会说话。她肯定早知道郭家有问题了,却要等自己来设计她。伤人伤己,对她顾锦朝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损伤了,但她很可能失去一个忠心的管事。得不偿失。 ……原以为她年轻不懂事,没想到还是此中高手!(未完待续) ps:迟了一些,不过还是发上来了,二更~~ 推荐好友雪妖精01的文。 书名《百味记》。 简介:穿越为小小农家女,素手调制羹汤。让你坐品美食,笑收姻缘。R655 第三百一十七章:内幕 “原先提携你的,是老二媳妇。”陈老夫人喝了口松子泡茶,淡淡地道,“你且先歇息几个月,让副管事跟着老三媳妇做事吧!我再罚你两个月的月例,你回去后好好想想!” 刘管事更是汗如雨下,他从原先一个小厮做到如今的一房管事,其中艰苦怎足道出?陈老夫人轻轻一句话,就能耗损他多年的努力……看着原先还真是看错了眼! 他不敢多说话,领了罚就退下了。 长锁扭头找自己的母亲,伸出着胖胖的藕臂,小脸泪痕未干。 顾锦朝对秦氏歉意地笑笑:“这孩子还有些怕生呢!”伸手把长锁抱了回去。长锁立刻搂住母亲的脖子,不住地抽噎,委屈得很。再也不要别人抱他过去了。 陈老夫人轻声道:“锦朝,我看孩子也有些饿了,你先抱他回去吧。”又对王氏、葛氏等人说,“你们也先退下去,我想休息一会儿。” 秦氏脸色冷冰冰的,背脊挺得很直。 众人很快就退出去了。 陈老夫人就道:“老二媳妇,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秦氏笑了笑:“该是因为刘管事吧……这事也怪我!没有事先想到,跟刘管事说清楚。”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你可别看我老了,就当我是个老糊涂了。你调教出来的人,会这么不懂事?老三媳妇固然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但她年轻经验不足,那你呢?你就没有存心算计她了……我告诉你,我这次先杀鸡儆猴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了,可就不止这么简单的处罚了。” 秦氏心里冷笑。她和顾锦朝都有错,就只警告她吗? 面上却叹道:“是我糊涂了,以后断不会再有了。”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躺在藏蓝百吉纹杭绸迎枕上,脸色无血般苍白。 秦氏默默地看着,心想陈老夫人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了…… …… 办过百日宴。长锁的大名也确定下来。顾锦朝把想去纪家一趟的事给陈三爷说了,陈三爷赞同了:“你带着长锁去陪老人家几日……”他顿了顿笔。又细细地叮嘱她,“路上一定要带着护卫,每日不要太累了,夜里不能长时间看书,也不准做针黹。长锁要是吵你,就让他跟乳娘睡,记得吗?” 顾锦朝嫌他管得多:“我就是去住几天……您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放下毛笔搂住她的腰,笑道:“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多肉出来。你要是再瘦回去了,我可不准!”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轻声说,“我还让陈义跟着你,如何?” 顾锦朝摇摇头:“陈义要贴身守着您,我不要。” 陈三爷见她不愿意,就找了另一个护卫队长跟着她回通州宝坻。 顾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第二天一早就套马,带着长锁一起去宝坻了。 通州宝坻路途遥远,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纪吴氏早就得了信。派了管事在官道上等她。等接了她回到纪家,大舅母、二舅母和两个嫂嫂都等着,顾锦朝把自己带的礼和糕点等物分了。陪着纪吴氏在纪家后院散步。 她从小在这儿长大,自然无比熟悉。 纪吴氏抱着长锁就不放手了,长锁揽着曾外祖母的脖子,也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色。他喜欢别人亲他,纪吴氏亲了亲他的鼻子,他就咯咯笑了好久,也很愿意让曾外祖母抱着。 纪吴氏一一指给顾锦朝看她小时候玩的地方。 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骑过马,在白石拱桥上钓过鱼,在那间耳房里和小丫头躲猫猫…… 顾锦朝仅仅是笑。看纪吴氏换了手抱长锁,伸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还是我抱吧!您抱这么久。手也该酸了。他又长得重……” 纪吴氏却不要顾锦朝接过去,笑道:“没事没事。他才多重点!”亲了亲长锁柔嫩的面颊,问他,“你说是不是啊,你娘亲还嫌你重呢!”长锁觉得亲得很痒,咯咯地笑。 走了一会儿,顾锦朝跟着纪吴氏回了东跨院。 东跨院外面的几株枣树长得好,挂满了红通通的枣子。纪吴氏让婆子拿杆打了许多下来,洗好后装着青瓷碟里端上来。笑着让顾锦朝尝尝:“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还非要爬到树上自己摘,结果额头都摔破了。把伺候你的嬷嬷吓得不得了。幸好你大舅母拿膏药给你擦,没留下疤。” 顾锦朝下意识摸了摸受伤的地方,早就光洁如新了。 她捡了颗枣子吃,长锁看到母亲拿了枣子,自己也想要。伸着小手就去抓,反正他也没长牙齿……顾锦朝拿了颗让他玩,他努力伸着手把枣子往嘴巴里塞,啃得到处都是口水。 纪吴氏声音低了些:“这次让你过来,也不光是想见见孩子。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上次你让我帮你看着永昌商号,现在我手底下的管事有点发现。” 和永昌商号有关…… 顾锦朝立刻起了慎重:“您尽管说就是。” 纪吴氏却先屏退了左右,才继续说,“我早说过他背后有人撑着,却没想到来头这么大。永昌商号的主人胆子也大,他们最重要的货物就是纻丝、罗、绢等物,比别的商号能便宜两成……你可知道这些丝绸是怎么来的吗?” 顾锦朝想起上次罗永平也说过这件事。 纪吴氏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朝廷的织染局?” 顾锦朝点头,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有朝廷官局,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京城,都归工部。除此之外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直各府州还设有二十二处地方官局。各地方织染局岁造段匹的原料,为本府州民间交纳的税丝;经费多出自里甲丁田税银。而供役工匠,则是通过匠籍制度强制征发而来,并编入各地织染局的。 “您说永昌商号的事……和织染局有什么关系?”顾锦朝有些不解。 纪吴氏喝了口茶,才慢慢地说:“永昌商号卖的丝绸,就是织染局做出来的东西。” 顾锦朝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却也知道这很不可能做到。不由皱眉:“织染局做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商号里?” 纪吴氏就叹道:“织染局一贯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除了必须要上供的岁缎,还还额外加量。有些人动歪心思,就勾结了织染局的织造太监,低价买了税丝,用织染局里头服役的匠人来做丝绸。再偷偷卖到外面,所得的利润高得惊人!但是一般商贾是不可能搭上织造太监的。织造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直接派人下来,寻常的官员都只能对这些阉人毕恭毕敬的。” 难怪永昌商号的丝绸,总是比别的商号便宜…… 顾锦朝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永昌商号的背后是陈家,陈四爷在管这份家业。难道是陈四爷勾结了司礼监的太监,用税丝和服役的匠人来制丝绸?这样的确能得到巨大的收益……但是织染局本身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所在,这样的官商勾结,对当地百姓来说无疑是灾难。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陈家的声誉恐怕也完了。 纪吴氏又说:“难怪纪家怎么都对付不了永昌商号,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站在永昌商号背后的人,恐怕不下朝廷三品大员,不然也搭不上司礼监太监了。”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永昌商号……其实是陈家的。” 她自然是信任外祖母的,说给她听也无妨。 纪吴氏听后有些惊讶:“陈家书香门第,百年传承。可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 顾锦朝也知道,她需要好好想想。 单单凭借陈四爷,是不可能和司礼监的人勾结的。陈三爷也不可能授意陈四爷做这种事,这实在是个太大的把柄了。他为人谨慎,不会让别人抓到他这样的错处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是张居廉的人…… 顾锦朝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陈三爷不会让陈四爷做这种事,但是张居廉呢?张居廉迫不及待要把陈三爷掌握住,但是陈彦允为人谨慎,从不行差踏错,也没有让他捏到过弱点。既然没有错处,那他就要制造一个错处出来。 从陈四爷入手合情合理。要是陈四爷勾结司礼监、搜刮百姓的事传出去了,谁会相信这件事和陈三爷无关呢?这件事握在张居廉手中,他就可以随时威胁陈彦允了…… 纪吴氏看她脸色不好,她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就说:“你也别急,回头跟陈三爷说说。这种事总要收敛一些……纪家能看出来,肯定也有别人能看出来。要是此事最后被人爆出来了,恐怕就麻烦了。”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外祖母,恐怕我这次不能多呆,后天就要走了。” 这件事一定要给陈三爷说才行。要是让张居廉占了先机,那后果就严重了! 纪吴氏有些失望,本来还盼着她多住些时候的,却也很理解。 她叫了宋妈妈进来,吩咐准备晚膳。(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纪煜 吃过了晚膳,纪吴氏就让在花厅摆桌说话,陈氏和刘氏都过来了,陈暄先笑着和顾锦朝寒暄:“原是该叫您一声三婶娘的,却不知究竟叫什么比较好。我倒是很久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祖母近日身子如何了?母亲可还好?” 纪吴氏笑道:“哪里这么多讲究,你就喊表表妹吧!以后回陈家,再喊三婶娘也不迟。” 顾锦朝也含笑点头:“不用拘束了。你祖母近日不太舒服,却也没有大事。你母亲一向是好的,三少爷的媳妇孙氏给你生了个侄女,取了钰字做大名。” 陈暄是庶女,和陈家的感情本来就不深。笑了笑说,“都好便好。”退到了旁侧。 纪吴氏跟顾锦朝说起纪昀的事:“……现在去了淮安府宿迁县做县令,前几日还差人从运河送鱼鳖回来。结果在路上就死了大半,你大舅还写信过去说他了一顿。” 淮安府是个好地方,著名的漕运枢纽、盐运要冲,辖境内有漕运总督府,江南河道总督府。上次春闱纪昀中贡士之后,后来殿试时只中了个第三甲同进士,能做这样一个县令也是不错了。 淳哥儿已经有四岁了,好奇地看着躺在乳娘怀里睡觉的长锁,小声地问刘氏:“娘,那是表弟吗?” 刘氏笑着点头,淳哥儿就从炕上爬过去,扒着乳娘的胳膊看表弟,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表弟怎么长得和弟弟不一样?” 刘氏有些尴尬,赶紧被淳哥儿抱回来,轻声道:“你仔细吵着表弟睡觉!” 顾锦朝知道淳哥儿指的弟弟就是纪煜。她倒是不介意,别人听到肯定都不好意思,她回来这么久,也没有见过纪尧……应该是想避着她吧!她笑笑:“不碍事,这孩子睡着了就吵不醒的。”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让乳娘把孩子带下去睡,免得大家放不开。 这时候,正好有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他才一点点大,小脸粉雕玉琢,生了一双上挑的桃花眼。 很快又有一个梳着圆髻的嬷嬷出现在孩子身后,领着他进来。 孩子穿着件葫芦纹刻丝小褂子,带着一个金项圈。看到有这么多人在,就有些拘束了。嬷嬷带着他一一行礼,他也小声地喊:“曾祖母、祖母好。”嬷嬷让他喊顾锦朝,他也乖乖地喊了,“表姑好。” 顾锦朝立刻意识到,这孩子就是纪煜。 纪吴氏皱了皱眉:“不是让他在书房里看书吗,怎么领着过来了?” 嬷嬷解释道:“是二少爷说,要把刚学的诗背给您听。非要跑过来的,奴婢一时也没有拦得住。” 纪吴氏就让纪煜走到他跟前来,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了些:“煜哥儿,等明早再背给曾祖听好不好,现在跟着嬷嬷回去歇息了。” 纪煜小声地哦了,揪着小手有些失望的样子。却也乖乖跟着嬷嬷回去了。 等到晚上人都散去了,顾锦朝才和纪吴氏说:“我看那孩子长得倒是不像二表哥,粉雕玉琢的,倒是很听话。”她不想外祖母因为她在这儿,就不要孩子过来。 纪吴氏让人端了烛台过来,从笸箩里拾起两双孩子的鞋递给顾锦朝:“你小时候的鞋,多半都是我和宋妈妈给你做的。眼看着长锁再长大些,就要学走路了。你给他穿穿看。” 老人眼睛不如原来好了,怎么还要做如此精细的事…… 顾锦朝接过巴掌大的小鞋,摸着纳得厚厚的鞋底,心里十分的动容。 纪吴氏收了笸箩,才跟顾锦朝说:“原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难过。这孩子现在是我带着,你二表哥也不经常来看他,他也只能和我亲近了。但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又总是想起他生母赵氏,实在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你可知道,赵氏前不久死了。” 顾锦朝静静地看着纪吴氏,等她说下去。纪吴氏顿了顿:“就在小佛堂里自缢的,还是打扫佛堂的婆子发现了……谁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想死了。孩子和她分开得早,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倒也没有伤心过……再等几个月后永阳伯家五小姐进门了,他也算是有个嫡母了。” 顾锦朝握住了纪吴氏的手,欲言又止:“当初那事,即不怪二表哥,也不怪这孩子……就是有缘无分而已。以后都是会好的。” 纪吴氏笑了笑:“行了,你先回去睡吧。明日我请了德音班的人过来唱戏,你可别起不来。” 顾锦朝到西厢房里睡下。她原来的院子就给了纪煜住,方便纪吴氏照顾他。 这晚长锁倒是没有吵她,顾锦朝自己却没有睡好。她心里还记挂着陈四爷的事……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会儿看到陈三爷肩头全是血,他站在山腰上,看不清脸,山崖底下都是呼啸的风声。 又看到陈四爷一张脸冷冰冰的,站在陈三爷后面不说话。 再看到一张临窗大炕,一个干瘦的人蜷在被褥里躺着。她走近了看,那人紧闭着眼,脸色苍白,那不就是她自己死时候的样子吗…… 采芙端水进来,看到顾锦朝额头细汗密布。忙绞了帕子给她擦脸。 顾锦朝才慢慢清醒过来。 纪吴氏派了嬷嬷过来喊她去进早膳,她吃了盘枣糕、一碗银耳汤。跟着众人一起去水榭台听戏,走在路上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眉眼冷峻,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正往影壁去。 纪吴氏喊了声纪尧,让他过来说话:“现在这么早,你这是要去哪儿?” 纪尧回道:“商行有艘运船出了问题,我要去看看。恐怕要晚上再去给您请安了……” 他抬头看到顾锦朝,嘴唇动了动,才低声说:“表妹过来,我竟然还没得空去见一面。现在实在是忙不开,听说这次表侄也跟着来了?” 纪家的商行,每天走运河的商船不知道有多少,真是出问题,也不用纪尧亲自去看…… 顾锦朝微微一笑:“他跟着过来了,就是怕他调皮,没有抱他出来。你若是有空,下午可以来看看。” 纪尧苦笑片刻,才说:“我尽量早些回来吧!” 又看了她一眼,向纪吴氏告退了,才带着管事们往影壁去了。 顾锦朝看着他清减的身影,觉得眼睛干涩得很……即便她对纪尧没有男女之情,两人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她又破坏了人家的姻缘…… 唱的是《玉簪记》,顾锦朝听过几回,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思了。她想去外面走走,就和纪吴氏说了声。纪吴氏听得正入神,便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一会儿还有你喜欢的戏,记得过来看。” 顾锦朝笑着点头,带着采芙沿着湖边的小径往回走。渐渐要入秋了,她原来住的院子里粉墙高高,伸出的槐树枝桠叶子又开始泛黄了。采芙扶着她的手,笑着说:“上次奴婢还陪您来过,当时还和青蒲姐姐一起。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顾锦朝也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上次来信倒是说怀孕了,还差人捎了些给长锁的小袄,因此这几个月都没有过来请安。 身后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音,顾锦朝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的一丛凤尾竹在抖动。 她皱了皱眉,难道有人跟着她?这可是在纪家里,谁会做这种事! 她带着采芙往回走,伸手就要拨开凤尾竹从。里面倏的退出一个孩子,葫芦纹刻丝褙子,金项圈,小脸粉雕玉琢……他背脊挺得直直的,小声地说:“表姑……” 煜哥儿?顾锦朝看了看四周,蹲下身与纪煜平视,柔声问他:“煜哥儿,你跟着表姑干什么啊?伺候你的嬷嬷呢?” 纪煜和淳哥儿同龄,但是没有淳哥儿活泼。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依稀可见其生母的美貌。 他犹豫了好久,才说:“嬷嬷打着扇子睡着了……我看到姑姑在外面,我就跟出来了。” 顾锦朝看到他脸上还有糕点的渣子,就掏了手帕给他擦干净。孩子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顾锦朝。 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她干什么? 顾锦朝看到旁边有个凉亭,牵着他往凉亭走去,让他坐下来。 “你要找表姑陪你玩吗?不如表姑叫几个小丫头过来,陪你玩百索好不好?” 纪煜连忙摇头:“不要她们玩……她们都不喜欢我。” 顾锦朝笑了笑,摸着他的发说:“怎么会呢!煜哥儿长得可爱,谁都喜欢你的。” “真的。”纪煜认真地点点头,“祖母、二祖母、婶娘、父亲都不喜欢我……淳哥儿大家都喜欢。煜哥儿不讨人喜欢,没有人喜欢我……原来曾祖母说,煜哥儿会背诗了,父亲就喜欢我了。可是他现在还是不喜欢我……三叔经常抱淳哥儿,父亲从来都不抱我。表姑,是不是煜哥儿有什么做的不好的?” 他很期待地看着顾锦朝:“大家都对表姑笑……表姑,您教教煜哥儿好不好?煜哥儿也想讨人喜欢。” 顾锦朝觉得有点难受。她叹了口气,笑道:“你看到大家对我笑,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的啊。煜哥儿不要担心,等你大一些了,大家就喜欢你了。” 等他长大了,很多事就能明白了。 纪煜依旧把背脊挺得直直的,努力地听她说话,希望他也能讨人喜欢,就像淳哥儿一样。R1152 第三百一十九章:夜宿 纪煜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了。 “嬷嬷醒了找不见我,会着急的……”他向顾锦朝挥了挥手再见,一溜烟跑了。 戏一直唱到近黄昏的时候才散场,顾锦朝陪着纪吴氏去西跨院吃饭。 等再回到东跨院的时候,院子里的灯早早地点起来了。 宋妈妈站在门口等她们:“二爷已经回来一个时辰了。” 顾锦朝扶着纪吴氏的手进去,果然看到纪尧背手站在中堂外面,看着那棵枣树出神。 纪吴氏请他进了西次间,丫头捧了茶上来。 “你说运船出问题了,究竟是什么问题?”纪吴氏握着茶杯喝茶。 纪尧淡淡答道:“只是货物单子没有对上……是南北米行的孙家的货,我亲自去找孙家二爷说过了,他们可以先从纪家的米行进货,我再派人从江西查查看,是不是那边的粮仓有问题。” 纪吴氏点点头:“孙家和我们交情久,可不要伤了彼此的脸面。” 纪尧笑道:“我做事,您尽可放心。” 几人正说着话,邹氏就抱着长锁过来了。这孩子也怪得很,平时谁抱着都可以,一点都不怕生。但等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就开始认人了,必须要顾锦朝抱着才肯睡。 长锁的小脸哭得通红,看到顾锦朝就直往她怀里扑。 “他是要睡觉了……”顾锦朝拍着长锁的背,无奈地道,“我先把他哄睡着了,不然他要一直哭。” 顾锦朝抱着长锁去暖房里,把他哄睡着后才出来。 纪尧给纪吴氏请了安就要回去了。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又起寒风了。他站起身披了斗篷,又拿了旁侧的披风递给顾锦朝:“表妹也要回厢房吧?不如我送你过去。” 纪吴氏打了个哈欠:“正好我也乏了……明**表妹就要走了,今晚早些休息也好。” 顾锦朝还带着丫头婆子,哪里需要纪尧送她去厢房。但是她又不好拒绝,反正就是一段路的事……她跟在纪尧身后出了西次间。纪尧先朝西厢房走去。 等走到了尽头,他先站定了。也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淡淡地问:“你明日就要走,这么急吗?” 顾锦朝点头道:“我如今跟着学管事,也不好拖延太久……” 他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叹了口气:“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我带着车夫和护卫过来的,这倒是不用了。”顾锦朝轻声道,“当然还是要谢过你的好意。” 她实在是太客气了。 纪尧回过头淡淡地看着她,轻声道:“那便不用了吧。” 顾锦朝颔首,正想带着丫头婆子进西厢房。他在背后继续说:“……原来是我违背承诺了,希望你不要怪我。本来这些话我应该早些和你说的,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他自嘲地笑道,“毕竟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顾锦朝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好久:“下午我看到煜哥儿了,他倒是挺可爱的。” 纪尧听后只是无意味地笑笑,然后离开了。 屋檐边的灯笼在风中微动,烛光落在石阶上。顾锦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抱着长锁跨进房门。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院子里淅淅沥沥的,秋意渐渐浓起来了。 纪吴氏看着这雨有些担忧:“不然你明日再走吧,这雨下大了可怎么办。” 顾锦朝却想早点回陈家去,握了握纪吴氏的手安慰她:“您且放心,秋天的雨一向是下不大的。” 纪吴氏叹了口气,让婆子给顾锦朝准备了仪程。又让马车赶到东跨院来接顾锦朝出去,顾锦朝上了马车,丫头婆子也搬了东西上来,车夫扬鞭之后就嘚嘚地出了纪家。 她们走的路是沿着官道的,出了通州宝坻之后就渐渐荒凉起来。 路旁种的一亩亩玉蜀黍长得极好,菜畦里还有花生,农家却要隔很远才看得到。 长锁喜欢坐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就睡着了。顾锦朝抱着孩子挑开车帘看,外头的雨倒真是越下越大了,天色阴沉昏黄,明明才是下午,却近似傍晚的光景,连远处的玉蜀黍地都看不清了。 马车突然停下来,宋驰在外头隔着帘子道:“夫人,属下看这雨实在太大了,等一会儿入夜就看不清路了,再走恐怕不好。” 宋驰就是陈三爷派给顾锦朝的护卫队长。 顾锦朝皱了皱眉,没想到这雨还真的下大了……她问宋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即便是转头回宝坻也来不及,便是马车停下来,能停在何处?” 宋驰又答:“属下记得再往前五里有个宝坻驿站,倒不如先去那里避雨。” 等一会儿入夜了,雨又下得大,恐怕夜路是真的难走。 想到这里顾锦朝点头允了,马车复又行驶起来。 等到了宝坻驿站后,宋驰先向驿丁递了陈三爷的名帖。驿站一般是官用或者军用,没有名帖恐怕是不能进去的。得知这是陈家的马车,驿丁丝毫不敢怠慢,恭敬地请他们入了大门。 顾锦朝下了马车看周围,宝坻驿站规模并不大,门前头一座照壁,再进去只有两进。正厅两间,回廊连着马房,一眼就看得到里面养着的马匹。细看之下竟然有二十多匹马。宋驰笑着问驿丁:“却不知是宝坻驿站是哪个驿将在管?” 驿丁笑了笑,答道:“正是原先做过皇商的罗家!我请诸位去廊房先歇下吧。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了……”这群人中有女眷有孩童,虽然是护卫严密保护,恐怕也经不住折腾。何况那被众人围拥的女子戴着斗篷,一直没有亲自和他说过话,可见家族门第很不一般。 廊房就是侧数的第三间,驿丁送他们进去后,就笑道:“诸位且等,小的给各位烧些熟水过来,您等也驱驱寒,若是伤风了驿站里没有药,倒还麻烦了!” 孙妈妈上前给了驿丁一锭银子五两的纹银,笑着道谢:“那就劳烦这位小哥了,多烧两桶热水来,我们家主人好擦擦脸。” 这五两银子能顶半年的工,驿丁更是喜开颜笑:“好说好说,诸位且等着就是了!” 顾锦朝刚摘了斗篷坐下来,隔着雨幕看到对面的廊房有人影晃动,似乎人数还不少……她叫住了驿丁,问道:“这驿站里还有别人住着吗?” 屋子里很昏暗,烛火刚烧起来。驿丁见到顾锦朝的脸,即便烛光昏黄模糊不清的,他也愣了片刻。 宋驰暗中皱了皱眉:“我家主人问话,小哥究竟知不知道?” 驿丁才回答道:“这做驿将的若是不赚钱,拿什么来贴补驿站开支呢……那群人就是投了银钱住进来的。不过中间隔着院子,也不碍事的。” 宋驰身为护卫,做事自然要谨慎一些。何况他保护的又是夫人和小少爷。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个,是什么来历?” 驿丁摇摇头:“粗看有一二十个,说话口音奇怪得很,反正不是咱们北直隶的人。来的时候骑着马,也是在驿站避雨的。中午还要了切了八斤熟牛肉来吃……这群人都不太爱说话!” 他只是个驿丁,恐怕也什么都不懂。宋驰让他先下去了。 既然同是投宿的,彼此相安无事就行了,反正他们明天一早也是要走的。顾锦朝想了想,吩咐了宋驰:“你过去打探一下这些人有没有古怪,不要惊动了他们。” 宋驰领命去了。带来的护卫就守在了门口。 乳娘才把盖在长锁身上的斗篷揭开,孩子还睡得很香甜。 顾锦朝先把孩子放在了炕上,等他好好睡着。 一会儿驿丁送了热水过来。笑着说,“一会儿咱们在外头吃热锅子,诸位要是饿了,也可以出来一起吃。” 他们本来就带了吃食,倒不用吃驿站里头的东西。不过冷食毕竟比不过热食好。顾锦朝叫了宋妈妈吩咐:“要是有人想去吃就去吧,给你说一声就可以了。” 宋妈妈应诺,去和外面的护卫说,正好宋驰回来了,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属下从外面绕过去看,个个房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倒是可以借着这个功夫去打探一下!” 顾锦朝叮嘱了他们小心些。不过料想陈家的护卫皆是武功精深,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寻常的毛贼强盗也奈何不了他们。 顾锦朝看了一眼槅扇外,雨还没有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小,恐怕明天是到不了宛平了…… 大半天的长途奔波,她也觉得有些累了。就着热水吃了些糕点,便斜倚着墙,守着熟睡的长锁闭眼休息起来。 孙妈妈进来看到,拿了一件干的斗篷给顾锦朝搭上。招手让屋子里几个收拾的丫头手脚轻些,又把烛火挑暗了些,方便顾锦朝睡觉。 宋驰带着两个护卫道中堂坐下来,屋子里烧着火盆,倒是连蜡烛都不用点。 刚才迎接他们的驿丁站起来迎接他们:“来来,一起吃锅子就不客气了!几位这边坐!” 宋驰迅速瞟了一眼,几个驿丁围了个锅子。另外还架了几个炉子,周围坐的却都是穿着短衣,腰扎巾的汉子,有十八个人。均是太阳穴鼓出,手臂上青筋若隐若现……应该是练家子! 宋驰笑了笑坐下来,驿丁立刻拿了碗过来给他们倒酒。又对隔壁的人笑说:“这几位也是来投宿的官人,诸位在一起吃酒就不要拘束了!” 那群人中唯一一个穿了身袍子的人就拱手笑:“我们是江湖上耍把式的,就不讲究虚礼了!” 说话间已经从头到尾把宋驰看了个遍,又转过头去喝酒。 宋驰已经听出这人浓浓的巴蜀口音,不禁皱了皱。巴蜀远隔万里,来去不易,这群人要真是耍把式的。至于跑到北直隶来耍吗? 究竟是什么来头……R1152 第四十六章:插笄 几日后,父亲找锦朝去问叶限的事。 锦朝解释道:“世子爷上次来不慎伤了我的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顾德昭看了一眼锦朝,似乎有些不信她。 他坐下之后继续问:“我听澜姐儿说,世子爷曾送了你一副画?” 锦朝面不改色:“世子爷伤了猫心有愧疚,才送了一幅画,画上也是猫。二妹在场可是看到的,没有和父亲说明白吗……” 顾德昭皱了皱眉,叮嘱她:“世子爷辈分毕竟比你高,你以后待他要十分客气才行。”这话是怕他们有私情。锦朝听着不由失笑,给她几个胆她都不敢和叶限有私……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的及笄礼:“……你二妹半月后就要及笄了,府里也渐渐忙碌起来。你是长姐,该琢磨一下送澜姐儿什么样的及笄礼才好。澜姐儿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你可愿意做?” 锦朝自然答道愿意。心中却想,即便她愿意了,顾澜说不定还不情愿呢。她为人最是骄傲了,肯定是嫌弃自己名声差。 “不知道插笄和司者父亲可有人选了?”锦朝又问父亲。 顾德昭道:“你宋姨娘的意思,是从原先宋家出嫁的两个姐姐里选一个插笄,司者也从她侄女中选一个。这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锦朝回到清桐院,让佟妈妈去宝坻请罗永平过来。 罗永平已经是两家杭绸铺子的掌柜了,还是锦朝在母亲面前担保的。他也因此十分感激锦朝,但凡锦朝交代的事情都办得非常好。 他穿着印宝相花纹的绸衣,样子显得更白胖了。笑呵呵地问锦朝:“……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锦朝让他准备给顾澜的及笄礼:“……要奢侈的,金光闪闪的,看着就贵气。一定还要副金丝髻头面,她最喜欢那东西了……” 白芸和采芙皆抿唇而笑。 罗永平答应下来:“一定给小姐办得妥当!” 锦朝想到父亲说宋姨娘那两个的姐姐。 宋家的情况她一向不了解,也不知道她这两个姐姐秉性如何,是嫁到什么人家的。 她又吩咐罗永平:“太常寺宋少卿有两个嫡女嫁与别人做妻,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 罗永平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罗永平领命去了,两日后就让小厮捧着东西来顾府。用三个盒子装着,除了两副金丝髻草虫头面,还有一对鎏金手钏。 锦朝觉得很满意,让佟妈妈把东西收起来。罗永平又从袖中拿出一本青色的册子:“这是宋姨娘两个姐姐的家室,奴才口述怕有遗漏,特地眷了一份给大小姐拿过来。” 罗永平办事十分仔细。 锦朝让佟妈妈赏了罗永平,送他出了门。随即让青蒲开了窗,让外面的阳光投到屋内,躺在大炕上把册子打开仔细看。 宋姨娘两个姐姐,大姐嫁给陕西宣抚司李宣抚,宣抚任职陕西,却只带了丫鬟小厮去。李夫人和自己的婆婆、两个女儿一起居住在大兴县。坊间传闻其实李宣抚早在陕西养了小妾生了儿子,所以才不想回燕京。李夫人为人很骄傲,最讨厌别人说这些,上次让她听到小丫头嚼舌根,立刻就把她赶出府去。 她特别重视女子三从四德,两个女儿都是远近闻名的贤惠得体。 而宋姨娘的二姐嫁给了光禄寺少卿文大人,夫妻也算是和美。文大人虽然只是正五品的官,但他毕竟当过张居廉的门生,算是张居廉党,前途还是不可限量的。文夫人生有嫡长子,在京城大臣亲眷的圈子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罗永正不仅写了宋姨娘的两个姐姐家况,连一些秘密传闻也写上去。十分详细。 锦朝和佟妈妈说完这些,佟妈妈就说:“照宋姨娘的性格来看,替二小姐插笄的应该是文夫人。文夫人性格爽朗,喜欢帮人做媒,所说的亲事十之八九都是和和美美的,宋姨娘肯定要顾及顾澜的婚事,多多讨好文夫人。” “不过李夫人为人骄傲,要是没有好好安抚,恐怕是会暗中记恨宋姨娘的。” 锦朝微微一笑:“选哪个倒是不一定。要是我,我就会选李夫人,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被心胸狭隘的人记恨可不好……当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澜有的是手段。” 佟妈妈跟着笑笑:“奴婢倒是忘了。小姐快些午睡吧,下午还要去夫人那里请安呢。” 锦朝点头,让青蒲点了烛台,亲自把小册子烧成灰烬。 仲春一过,暮春将近,很快要到初夏了。锦朝小池子里种的睡莲长出淡紫色的花苞。 顾家也热闹起来,从花房里移出石榴、夹竹桃、美人蕉摆满了庭院和花园,又特别搭建了花台。父亲还亲自拟定了宴请名单,订了德音坊的戏班子唱戏。临近顾澜及笄礼的那几天,不仅是临近的永阳伯府、宋家,连罗贤胡同的罗家、定国公樊家都让人送了礼来。 锦朝正在房里染指甲。 她早上起来看到凤仙花开得正好,又见到自己一双手素白,突然就想染指甲,让雨桐捧了琉璃碗,她亲自站在花圃里摘凤仙花瓣。 花瓣捣碎,鲜红的汁水和白矾搅合在一起。细细抹到指甲上后,再用棉布包住指尖。 锦朝把手放到小几上,听采芙念着从回事处抄来的册子。 “罗贤胡同罗家,琉璃碗樽一盒……罗贤胡同樊家,古双耳三足瑞兽香炉一个……玉儿胡同穆家,翡翠缠丝玉镯一对……” 锦朝听到穆家,问采芙:“穆家也随了礼?” 采芙答道:“老爷几个要好的同僚都送了礼,不过穆家的礼最厚重罢了……” “越厚重她们才越头疼。”锦朝点点头,示意继续念。 过了会儿白芸过来禀报:“小姐,李夫人和文夫人已经来了。正在宋姨娘那里。” 还有四天就是及笄礼了,宋姨娘便请示了父亲,早早让管事去接她两个姐姐过来。这几天就住在顾家,几个姐妹姨侄的也好说说话。 原先李夫人和文夫人还不爱与宋姨娘往来,如今看到宋姨娘稍微有点扶正的可能,才亲密了许多。毕竟父亲的恩师就要高升了,而顾家背后,还有一个和长兴侯有姻亲关系的顾家祖家。能和顾家交好,肯定是有好处的。 顾锦朝想了想,吩咐采芙帮她洗手。 采芙觉得奇怪:“小姐,时辰还没到呢……” “染得淡红最好看了,不用鲜艳。”锦朝随口解释道。采芙服侍她洗手,果然一双凝脂般的手指甲淡粉柔嫩,十分好看。 锦朝带着青蒲和采芙去了宋姨娘那里,特地见李夫人和文夫人。 李夫人是带着自己的次女李敷过来的,应该是宋姨娘给顾澜选的司者。李敷年十五,穿丁香色缠枝纹褙子,言行谨慎,虽然长得也是清秀可人,却难免有些古板。 李夫人见到锦朝,表情却显得有些怪异。似乎很不屑她的样子,连锦朝和她打招呼,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锦朝想到罗永平给她的那个册子,说李夫人最重视女子三从四德,像她这样坊间传闻嚣张跋扈、又不太循规蹈矩的女子,她是格外不喜欢的。 文夫人倒是笑着夸赞了锦朝几句:“……朝姐儿长得好看,连这满园的花都比下去了。” 李夫人仔细看她,说道:“大小姐容颜娇艳,或许可以试试更素净的衣服。” 似乎是嫌她长得太妖媚了。 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她穿的可是天碧色的云纹的缎衣,哪里不素净了! 宋姨娘也觉得自己大姐说话不讨巧,笑着道:“我们大小姐,可是适安出了名的好看。大小姐难得上我这里来,听说你喜欢睡莲,我这临烟榭的睡莲正好开了,你要是喜欢,觉得哪盆好看就搬回去。” 锦朝笑着打趣她:“姨娘的睡莲长得好,我可不敢夺您所爱!” 宋姨娘目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巧薇却过来通传,说二小姐来了。 顾澜一进来,就笑着拉住文夫人的手道:“文夫人,我可好久没见到您了!” 文夫人忙搂住她:“快让我看看,都长成大姑娘了!” 顾澜笑着说:“我再怎么长大,那也是和您亲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您给我买窝丝糖吃呢!” 宋姨娘说她:“没个样子,快给李夫人和李二小姐请安。” 顾澜又拉住李夫人的手道,“我只是看到你们来太高兴了,李夫人心胸宽广,李二小姐又是贤惠得体的,肯定不会计较我的。” 李夫人道:“不会计较你的!只是你这孩子这么傻,以后被人欺负了可都不知道呢!”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长姐在,怎么会有人敢欺负我呢……”目光朝锦朝望过来,显得十分意味深长,文夫人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锦朝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发笑。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顾澜那套人面前说人话,鬼面前说鬼话的功夫练得真好。 第三百二十章:劫持 这群人倒也奇怪,围着火盆吃菜喝酒,却半句话都不说。 宋驰推拒不过驿丁的盛情,只得喝了一杯黄酒。怕喝酒误事,他也不敢再喝。 他正要向驿丁告辞的时候,那穿袍子的人又笑道:“这位小哥穿的是程子衣,想必是哪家权贵大臣的护卫吧!我等几个上京来也没个亲人,不知道小哥熟不熟这京城的街沿巷坊,可有什么能杂耍的地方?” 寻常的官员最多就是养些护院,哪里能养武功高强的护卫。 宋驰笑了笑:“我也并非京城里头的人。我们家主子来宝坻探亲的,算不上什么权贵!”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道:“既然小哥不知道,就不打扰了。” 转过头又继续喝酒,不再和宋驰说话了。 这群人着实古怪!宋驰心里防备更重,今晚恐怕得彻夜不休守着夫人了。 …… 顾锦朝夜半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她惊觉之后下意识地去看孩子,长锁脸蛋红润,睡的正香并没有醒过来。出门在外,她是和衣而眠的,锦朝披了件斗篷起身,看到自己床边正伏着两个丫头。孙妈妈坐在不远处的杌子上打盹。屋外头静静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采芙被她吵醒了,抬手揉了揉眼睛问:“夫人,您怎么起了……” 顾锦朝坐在桌边喝茶,伸手示意她小声些。自己也放轻了声音:“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采芙更是疑惑了,这哪里怪了? 顾锦朝轻声说:“太安静了。”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那总该听得到一点声音才是,驿站里一般是有人守夜的,敲梆子的、巡夜的、晚上起来看牲口的。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采芙轻轻走到她身边,小声地道:“许是都睡了吧。不然奴婢去外面看看?” 槅扇外突然有火光闪过,传来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口音很奇怪。顾锦朝小时候跟着外祖母玩,听过从巴蜀来的蜀锦商人说话,这口音倒是很像…… 难道就是那群借宿在这里的人?顾锦朝立刻警惕起来,既然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近,那必定就是在门外。如果宋驰等人还守在门外的话,断然不会让他们考得这么近的。 她示意采芙不要说话,自己悄悄站起来走到槅扇旁边,外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连护卫都不见了。倒是对面的廊房外有几个人影晃动…… 顾锦朝倒吸了口凉气,外面恐怕是出事了! 那究竟出什么事了,宋驰他们又在哪儿?是不是投宿的那些异乡人干的? 顾锦朝觉得为今之计,恐怕应该先想想她能怎么办。这些异乡人并不与他们相识,看她们随从和行礼众多,想要图财害命的可能性很大。 廊房外面就是围墙,只有一个透气的窗扇,而且开得很高,根本爬不上去。要是从前面的槅扇离开,肯定会被人发现……顾锦朝目视四周之下,竟然找不到逃生的方法。 采芙也紧张起来:“夫人,我看这情形不对啊,要不要把孙妈妈等人叫起来一起想办法……” 叫是肯定要叫起来的,好在能跟着顾锦朝出来的丫头婆子都是能干的。听到如今的情况也只是有些背脊发冷,并没有惊慌失措的。 绣渠先说:“倒不如咱们搬出陈家的名头……” 顾锦朝摇头,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既然都想干下杀人越货的勾当了,肯定更想神不知鬼不觉。断然不会放她们走了。她更觉得奇怪的是,能无声无息地让宋驰等人不见了,这也绝对不像是一般的强盗…… “那该怎么办……”孙妈妈喃喃地道。这样的困兽之斗,就是有千般的智慧都使不出来。 外面又传来的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应该是朝这里走过来了。 顾锦朝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主意。 “雨竹,你抱着长锁躲进柜子里去。”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长锁都是用斗篷盖着的。想来一个孩子不见了,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而且也只有雨竹身体娇小,能躲进柜子里了……顾锦朝只能这么想了。她必须要把孩子保下来,这是她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她和陈三爷的孩子,虽然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想到孩子抓着她的手指呀呀地努力说话,亲他脸蛋的时候,他会咯咯地笑。 顾锦朝心都发酸了…… 没想到啊,这一世她明明这么努力了,却可能要死在一群毛贼手上。 雨竹望着顾锦朝,揪紧了手指:“夫人……奴婢这……” 别的丫头婆子沉默地看着,没有一人说话。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锦朝把长锁抱起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小脸。 “行了,你听我的。这香囊里装着银裸子。等人都走了,你抱着他回陈家去……”顾锦朝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喉咙发哽有些说不下去。她又停顿了好久,槅扇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压低了声音:“就跟三爷说,一定要防备陈四爷和张大人,他以后……”她的指甲都掐进肉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要好好活着!” 那些人已经站着门外了。 雨竹眼眶发红,她用力点了点头。抱着长锁就钻进了柜子里。 看到雨竹进了柜子,顾锦朝差点站不稳。采芙忙扶住顾锦朝的手,屋子里另几个婆子都忍不住摸眼泪了。顾锦朝在杌子上坐下来,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因此很快镇定下来。 死不过是做的最坏打算,而她要和这些人周旋!蜀道难行,没有强盗会翻山越岭到北直隶来行事。 他们要到京城去,那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的。 门被推开了。来人穿着身棕色右衽袍子,身后好几个穿短衣的汉子举着松油火把,屋子里涌入了六、七个人,瞬间就亮堂起来。 那领头的人长得剑眉星目,就是蓄着浓密的胡须,看不起全貌。手上戴着好几个奇怪的铁圈,身姿挺拔。看到顾锦朝等人已经等着他了,他倒是有些惊诧地笑了:“我们动作这么轻,没想到也吵醒夫人了!夫人晚上睡得可好?” 顾锦朝打量了他一眼,就淡淡地道:“劳烦先生记挂,睡得恐怕不太稳妥。” 那人哈哈地笑起来:“夫人爽快!” 顾锦朝也笑了笑:“这倒是谈不上了,我只是想知道。先生把我的护卫如何了?你们不远万里到京城来,想必是有大事要做吧?又何必和我们过不去,反倒是打草惊蛇了呢。” 那人却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顾锦朝:“夫人多虑了。我等本就是草寇流匪,到哪儿不都得打家劫舍嘛。倒是夫人那些护卫真不简单,要不是我偷偷在水里放了五香散,恐怕还制不住他们呢!我们惯是杀人不眨眼的,您的那些护卫恐怕是不能回来见您了!” 他们已经把人杀了…… 顾锦朝的心沉下来。这人太不简单了,话也说得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却让她放心下来。她换了个语气,平静地道:“先生既然是图财,我身上却没有什么银钱。唯首饰还值些钱……”她把自己手上的镯子拨下来,还有头上的赤金宝结、红珊瑚耳坠。“你们也把身上的东西给这些壮士留下吧!”她吩咐那几个丫头婆子,她们立刻回过神来,也摘下了身上的东西。 “先生收了东西,再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吧!”顾锦朝把那些东西往前一推。 那人上前几步缓缓走到顾锦朝面前,笑着问:“你就不怕,我收了东西后杀你?” 顾锦朝摇头道:“您不会杀我。” “为什么?”他又问。 顾锦朝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死。” 如果他真的要杀人,应该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跟她说话呢! 他又笑起来,只是胡子遮挡着看不清而已。“你倒是聪明。”他点点头,又轻轻叹气,“我虽是莽汉,也懂得怜香惜玉,夫人这样的一张脸,死了是在太可惜……” 顾锦朝脸色发青,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轻佻!她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性格并不平易近人,又是嫡出的顾家小姐,很少有人敢在言语上轻薄她。 他让人把那些首饰收起来:“那就劳烦夫人跟我走吧,我还有事要麻烦你!”他瞟了一眼剩下的丫头婆子,眼中无不冰冷,却淡淡的吩咐手下,“剩下的都杀了吧。” 五个丫头婆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脸色苍白极了。 顾锦朝立刻道:“既然先生有事要麻烦我,那总不能亏待了我吧!” “你想如何?”这人倒还有有几分耐心。 顾锦朝说:“我在家里养尊处优,都是有人伺候的。要是没有人伺候,我可住不习惯的。” 他沉默地想了想,才慢悠悠地说:“那好吧,我准你带两个人,别的还是要死的。究竟要选谁活下来,你要考虑清楚啊!”他说着径直朝门外走,笑道,“我给你半刻钟考虑!” 顾锦朝握紧了手,不得不闭上眼睛。R1152 第三百二十一章:惊动 马车的车轱辘又重新转动起来。 顾锦朝好像还能听到那两个婆子发出惨叫声。 刀起刀落,她们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她握紧了自己颤抖的手。这帮人杀人不眨眼,绝对不是善良之辈!她不能犹豫…… 她们从驿站里出来的时候,养马的马厩里全是血,除了护卫们的尸首,还有那几个驿丁。血沿着青石砖大片渗在院子里,混杂着雨水,院子里一股牲口棚草料受潮的味道,夹杂着血腥气。刚出来的太阳一晒,那味道简直熏得人作呕。 采芙脸色苍白地握住顾锦朝的手,低声喃喃:“夫人,现在没事了……” 雨竹和小少爷至少逃过一劫,这群人并没有搜房。孩子也没有吵…… 不幸中的万幸。 顾锦朝淡淡地嗯了一声,她靠着车壁,外面的那些男人在交谈,说的应该是家乡话,她听不太懂。 这辆马车已经不是陈家的那辆,是驿站里头送人用的。没有窗扇,门外有驾车的人守着,她们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不过马车走得还很稳,应该还是沿着官道在继续走的。 昨夜下了雨,今日的太阳倒是秋老虎发威,毒辣得很。到正午的时候马车里更是热得不得了。 孙妈妈说了声要水,马车就停下来,最开始那个蓄着满脸胡须的人撩开车帘进来,递给顾锦朝一碗水,笑着说:“路边的河里的水,夫人要是嫌弃。我就让人拿去滚滚。” 顾锦朝接过来后看了他一眼。 她确实很渴,从早上驿站出来到现在水米未进。看着那大手稳稳端着的土陶碗,顾锦朝却顿了一下……如果他在水里头动手脚呢? 那人又笑:“夫人胆识过人。死都不怕,还怕一碗水吗?” 他要是真的想做什么手脚,恐怕怎么样都会达成的。 顾锦朝沉默地接过碗。喝了几口解了渴,又递给旁边的采芙和孙妈妈。 可能河里的水真的有怪味。顾锦朝喝起来总觉得发涩。 那人收回碗跳下车了,一会儿又递进来一包干冷的馒头。“荒郊辟野,没什么好东西,夫人将就了。”他眼睛微眯,“我们走的时候宰了一匹马,炖了一锅肉。夫人要是不嫌马肉味怪,我倒是可以拿些过来。” 那只马还是当着她们几人的面宰杀的。顾锦朝想起来煮肉的那股味道就犯恶心…… 她强忍着犯呕,淡淡地道:“先生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那人看到顾锦朝恶心的样子。似乎还觉得挺好玩的。笑了两声又跳下去了。 采芙拿了馒头,掰下最软的地方递给顾锦朝。她却没什么胃口。 拿着馒头很久,顾锦朝还是把东西给咽下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蓄胡须的人站在黄沙扬起的官路边,看着远处的城墙。有人过来回话:“……那几个娘们都迷晕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那就进城吧!”他望着远处的城墙目光幽深,“如今只手遮天陈家的女人,还长得如此花容月貌。我递了这么大的一张投名状,世子爷总该笑纳才是。” …… 陈彦允正在看福建布政使上疏的折子,是说减免福建沿海赋税的。 他只了几行就合上了,找了江严进来。把折子递给他:“这本送去张大人府上,既然是倭寇所致,那这事就不该户部过问了。” 江严接过应是。 陈彦允端着茶啜了口。目光放远落在槅扇外,养在外头的鹦鹉又开始扑着翅膀乱叫起来。 这是叶限送给长锁的洗三礼,陈三爷却没有交给顾锦朝。 这只鹦鹉大半时候都是睡觉,不然就是胡言乱语。现在它吃饱喝足,站在竹竿上抖了抖翅膀,又开始说话了。它倒是说得相当高兴,就是没有人听得懂。 今日这鹦鹉又诗兴大发,开始念打油诗。 平时它说来说去也就这几句,陈三爷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指尖在书案上轻叩。 锦绣裁断无人惜,却怜指上朱砂痕。 他听过这鹦鹉念诗许久。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却唯有这句话每首诗里都有,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朝也去纪家两天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陈彦允正思索着,陈四爷和陈六爷过来找他了。 陈六爷前日刚从宝相寺回来,回到家里时人瘦了一圈,葛氏看着都心疼。他自己倒是很高兴,终于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穿了件簇新的直裰,掇了陈四爷一起过来见陈三爷。 “三哥,你那个鉴明大师实在太烦!整日逼我念经,说得我耳朵疼。”他喝了口茶,“在寺庙里,还真是生生淡得出鸟来。整日都不见荤腥,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只穿山甲,还让和尚给放了……” 陈四爷笑道:“六弟虽然寺庙里住一年,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啊。你这才回家,肯定找不到事做,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来帮衬我做生意吧。” 陈彦江连忙摇头,“我玩得高兴,才懒得搭理你的事!” 陈三爷就慢慢地道:“你玩我不管你,不过要是你再做些下三滥的事,我可不会饶了你。”说着就有仆人端了茶进来。 陈彦江想起那些混账事,也只能嘿嘿地笑。忙拿起茶杯猛灌茶水。 正是这时候,陈义过来了。他也没有进来,就在书房外面说:“三爷,属下有话要禀……” 陈三爷看他脸色不对,站起身走到外头。 他低声问道:“你脸色这么难看,究竟是什么事?”他先是想到了凤阳的洪灾,前些天户部派了一批官员,跟着工部的人重修河堤,“莫不是监水的人出问题了?” 陈义张了张嘴,很艰难地说:“是夫人……雨竹姑娘,独自抱着小少爷回来了。”他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不至于发抖,“说是……他们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帮川蜀来的人,夫人被他们掳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 陈三爷带着人去看雨竹的时候,长锁正哇哇大哭。 屋子里乳娘抱着孩子哄,要喂他喝奶。长锁却扭着头左躲右闪地不干,张着泪水朦胧的眼睛到处看。 看到陈三爷出现,他呜呜地哭。要往他怀里扑。 陈彦允把孩子抱进怀里,手臂都发紧了。 雨竹茫然地坐在杌子上,眼眶发红,也在不停地哽咽。 藏在柜子里的时候,她怕被那些人发现,也是吓得发抖,又怕长锁的哭声引来人,长锁醒过来的时候,她都死死捂住长锁的嘴。又惊又怕,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小少爷在她手上,她根本不敢出事! 陈彦允哄孩子的时候,神情才稍温和一些,等孩子扑在他肩膀上不断地抽泣,他脸色又暗沉下来,觉得眼睛无比的干涩,他闭了闭眼睛镇定片刻。刚才那些震惊心疼的情绪过去,愤怒就涌上来了。 他问雨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一给我说明白。” 雨竹把夜宿驿站的事说了一遍:“……等他们走了,奴婢才敢从柜子里出来。那驿站里头还有马车,奴婢找了个乡人帮忙赶车,才抱着小少爷回来。护卫、还有夫人带的两个妈妈都死了……夫人不见了。奴婢、奴婢想着刚下过雨,就沿着路看他们的车辙,他们应该是朝京城的路去了!但是过了宝坻那段路,车辙就多起来,也认不出来了……奴婢就连忙回来了……” 陈三爷的声音嘶哑:“她让……你抱着孩子回来……?” 雨竹点了点头。 她看到陈三爷闭上了眼,很久都没有说话。怀里抱的长锁却渐渐安静下来,他哭累了,靠着父亲宽阔的肩膀就睡着了。雨竹又想起了顾锦朝交代的话,忙说:“夫人还说,”她压低了声音,“要您提防陈四爷和张大人……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三爷点点头,把孩子放进乳娘的怀里。立刻提步朝外走去,冷声吩咐陈义:“去把鹤延楼所有的护卫召集起来!你亲自带人,先去宝坻驿站查看那群人的行踪!” 陈义抱拳应是,忙去鹤延楼召集人手。 陈三爷边走边跟冯隽说:“你替我把书房的公印取过来。” 冯隽听后一愣:“三爷,这是要……” “封城。”他淡淡道,“我去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现在就把京城给我封死,谁也别想进出。” 冯隽听着心里一惊,知道对于陈三爷来说这并不是好事,太拥权自重了。他却什么都不敢说,连忙就去了书房取了公印。 陈三爷换好了官服出来,马车也备好了。就在木樨堂外面等着。 陈四爷和陈六爷跟了出来,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整个陈家的护卫都惊动了,他们也知道,这应该是出了什么惊天的大事。陈四爷看到陈三爷走出来,还换上了官服,连忙上前去问:“三哥,这究竟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陈三爷想到顾锦朝刚才说的话。 他看了陈四爷一眼,并没有解释,他现在也无心解释,只是道:“家里你看着,什么都不要跟母亲说!” 小厮为他系好披风,他就立刻躬身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未完待续) ps:卡死我了!R580 第三百二十二章:世子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很快出来见了陈三爷。 他坐在兵马司的厅堂里,脸色冷淡地喝茶。 指挥使迎了过去,拱手笑了笑道:“阁老难得来我这里坐啊!” 陈三爷指了指旁边的圈椅,示意他坐下来,先扔了批文在桌上:“这是封城令,周大人先看看吧!” 指挥使又惊有疑,这封城令签署很不简单。陈三爷虽然贵为阁老,却也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他打开看了,确实是封城令无疑!他不敢耽搁,立刻叫了侍卫进来,传令下去封城。 兵马司虽然要维护京城治安,说到底内城有金吾卫、神机营在,外城还有驻军守着,其实实权不大。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头传半天才能到兵马司这里来,指挥使笑着问陈三爷:“阁老亲自前来发封城令,应该是有要事吧,下官知道什么事,也好依言办事才是!” 陈三爷淡淡地解释道:“京城闯进来一帮匪盗,穷凶恶极,杀人如麻。在宝坻犯下十多条命案,有人称看到他们进了京城,京城又是人多富庶,要是他们威胁到百姓的安危就不好了,需得瓮中捉鳖才是。” 顾锦朝被劫持的事有坏名声,自然不能泄露出去。幸好这帮人还犯下命案,还可以用来掩盖。 指挥使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再问了。 上头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哪里有他质疑的道理。 陈义却很快就进来了。 他叫了陈三爷出去,边走边说:“……属下按图索骥,倒是查到一些踪迹。有人看到这群人进城了,在九春坊那里没了踪迹。想来就是躲在附近,搜查一番就能找到了。就是护卫的人手恐怕不够,等他们发现了踪迹,恐怕又要换地方了,不如去请国公爷调集官兵过来……” “动静不能太大。”陈三爷低声道,“常海现在在哪里,我亲自去跟他说。” 只怕这些亡命之徒被官兵缉捕,慌乱之际会下狠手杀人。 ……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炕上,手被绑在身后的栏杆上。她四下看去,蓝色细葛布帷帐,桐木炕桌,炕上铺着床百吉纹棉被褥……看着陈设,应该是在普通的人家户里。采芙和孙妈妈还躺在不远处,手捆在一起。 她试着动了动手,发现并没有捆得很紧,她要是再用力些,应该可以挣脱…… 门外却传来悉索说话的声音。 顾锦朝停下拧动的动作,仔细听外头的人说话。 这声音很像领头的那个人,他语气微怒,声音都压低了甚多:“……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声音却很陌生,并没有川蜀口音。 “你有命案在身,又做的不干净,世子爷是不会让你留下来的!再说这京城里有什么好的,你回了嘉州去,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你以为在这些显贵身边好做?那世子爷又惯是心狠手辣的,从来不会对咱们这些人心软,谁不是刀尖上添血地活……” “我手底下这些人都不是简单的。你只要跟世子爷说了,他肯定会同意的。”他顿了一下,“你劝我回嘉州,你怎么从来不回去,阿母病重的时候想见你,你连封信都没有写回来!” 另一个人叹气:“谢思行,你听三哥的话就先走吧!我以后自会回嘉州,给母亲上坟请罪的。” 谢思行…… 顾锦朝听到这个名字,先是觉得十分熟悉。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冷! 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谢思行,当年川蜀盗匪首领,杀川蜀一万多人。百姓厌弃,恶贯满盈。后来拥地为王,自封了个什么齐朕王,朝廷大为忌惮。 他拥地为王之后朝廷终于不想容忍了,接连派了好几次官兵去围剿,却都兵败而归。最后陈三爷做监兵去了四川,也就是那次他死在四川再也没有回来…… 而现在的谢思行,还只是个强盗而已。但是他那种冷漠无情的心狠手辣,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已经能让人大为忌惮了。 不过他说要来投靠的世子究竟是谁? 据她所知,最心狠手辣的莫过于长兴候世子爷叶限了…… 顾锦朝闭上眼苦笑,她想又不想碰到他。如果是叶限,那她自然不会有事,但要真的是他,顾锦朝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三哥,你跟我说话,还是这么居高临下啊。”他忽然笑了,“我这次弄了个东西过来,你放心,绝对是好东西。你让我呈给世子爷看了,他不仅不会怪你,反而会奖赏于你。咱们既是兄弟……我也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那人不由得问:“你弄了什么东西过来?” “你帮我引荐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他淡淡地道,“咱们都是无利不图的人,三哥要是不愿意,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多年情谊了。” 他要给什么东西? 顾锦朝突然有了个猜测。这帮强盗没有杀她,很可能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长相倒还是其次的,她的身份才能给这个人带来巨大的好处! 谈话的声音突然中断了,顾锦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她听到了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她连忙闭上眼装睡。 门吱呀一声打开,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锦朝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落在她额头上,沿着脸颊往下慢慢滑去……她想到这双手是怎么杀人、血淋淋地分马肉的,简直一刻都忍不下去。她侧过脸,才睁开眼睛盯着谢思远:“你做什么!” 他那把胡子竟然刮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淡青色长袍,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不止,五官格外的深邃,眼窝也很深,有种异族的感觉。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刀,淡淡地道:“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轻薄女子。只是叫你起来而已……我一进门就知道你装睡。那碗水你喝得最少,最先醒也是正常的。” 他刀上的暗红的血被慢慢抹去,刀身擦得发亮。 那碗水倒真是有问题。 顾锦朝又悄悄扭动了手,发现扣子比刚才又松了些。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他的注意:“阁下胸怀大志,掳我一个女流之辈做什么!也不怕叫人看不起吗。” 谢思远听后又是大笑:“别人看不起我,关你何事?你好好呆着就是了!” 外面有人在喊他,谢思远不再理会顾锦朝,大步走出房门。 顾锦朝轻轻地松了口气,聪明人都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自负。恐怕谢思远还不屑防备她……这样正好!她手略松开了些,能够到自己的腰带了。 顾锦朝从腰带上扯下几颗米粒大的南海珠,悄悄握在手里。 她躺回去闭上眼。 既然谢思远要带她去见人,还是想求人办事,那她肯定要被挪出这个院子……她还有机会!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谢思远果然又进来了。 他手里又端着一碗水,笑着看顾锦朝:“夫人且放心,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顾锦朝点点头:“给我松开绳子吧!” 谢思远看她没有反抗,也并不为难她。他也不喜欢对女人动手,杀人除外。 顾锦朝喝下那碗水不久,就立刻感觉到头昏沉起来,她死死掐住手心勉强保持清醒。 果然又上了马车,顾锦朝斜靠着车壁,已经压制不住泛起的头晕……她手心里掐得全是血,整个手都在发抖。 有敲梆子的声音传来,那她应该是在城镇里。宝坻的官道只到京城和大兴,按脚程来算,她现在应该在京城的外城里。顾锦朝感觉到马车渐渐停下来,她被抱进了一个陌生气息的怀里下了马车。 有人吃惊的声音:“谢思远,这就是你说的东西?这分明是个女人吧——” 谢思远笑了笑:“你管是什么东西。世子爷在哪里?” 他哼了声:“长兴候世子爷这么大面子,你且等着吧!说是在世子夫人那里……过不过来还说不定呢,把这女的先放在庑房里吧!我再去通传一声看看。” 谢思远忍了又忍,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他又是来投奔前程的!嘉州那点一亩三分地,他心有鸿鹄,不能囿于那些山沟子里。他只是笑笑:“那请世子爷一定来看看吧!” 顾锦朝被放到椅子上,再无别的动静。 她迷迷糊糊的把这两人的对话听了,却半点也反应不过来,靠着椅背慢慢等着清醒。 原来谢思远真的是来投奔叶限的。 以她对叶限的了解,叶限是不会拒绝这么个人的。最后叶限不也是因为在四川清剿了盗匪,才有资历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吗?如果谢思远真的是他的人,那他弄出齐朕王这盘棋究竟有多大,他算计了多少人? 陈三爷究竟是谁害死的?张居廉,陈四爷……还是叶限? 或者其中有不止一个人参与。 顾锦朝能摸到事情的脉络了,背后的东西却越来越让她觉得沉重。 等到她真的清醒过来了,看到谢思远正坐在桌边喝酒。他人长得高大,烛火下的影子如山般盖过来。 有人在叩门,他站起身走出去,随后传来压低的说笑声。R1152 第三百二十三章:女人 罗氏坐在叶限对面,笑着和他说话:“世子爷,母亲说要入秋了。该给您再制几身秋衣,妾身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子的,还没敢动手……怕做了您不喜欢,就不穿妾身做的了。” 叶限闲闲地撑着炕桌,一手捡着小碗里的松子吃,吃得慢悠悠的,好像根本没听到罗氏的话一样。 罗氏让丫头拿了一叠宣纸上来:“妾身画了几个擅长的花样,您来挑一挑吧!” 叶限突然放下碗。 罗氏看着脸上一喜。 他却叫了一声“之书”,说:“松子吃得太干了,给我倒杯茶过来!” 罗氏愣了愣,喊道:“世子爷……” 叶限挑眉问她:“你又怎么了?你跟母亲说,非要我来陪你说话,我人都来了,你还不满意吗?要做什么你做就是了,问我干什么。你自己不能拿主意吗?” 罗氏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她哪里有叶限口才好!被他冷冷说了几句,就觉得心酸委屈,眼睛就忍不住发红,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个人怎么就不会怜香惜玉呢! “我做了您不喜欢的东西,您又不会穿。那不是浪费了好料子……” 他什么时候穿过她做的衣裳? 叶限淡淡道:“我长兴候家还不缺那点衣料钱!你要是想拿,随时去账房支就是了!” 之书端了茶过来,他接过后端在手里,慢悠悠地喝茶。 罗氏小声地说了声哦,看到他又拿起本书,她又小心跟他说话:“您看的是什么书?妾身怎么看着……和您昨天看得那本不一样呢。” 叶限实在是被她弄得烦不胜烦,再好的涵养都被逼得要发火了。何况他向来没什么涵养。 他冷冷地看了罗氏一眼:“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甩手走人,你明天不准到母亲面前哭。” 罗氏被他的眼神吓到,终于不敢说话了,默默拿起旁边笸箩里的针线做绣活儿。 李先槐在外面喊了世子爷,说有事要禀。 叶限披上斗篷出去了,罗氏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今晚还回不回来了。 想了想,她还是叹了口气。 外面夜凉如水,屋檐下的灯笼光芒撒在青石路上,院子里四下站着护卫,守卫森严。 李先槐先说:“……世子爷,今儿个下午陈三亲自签了封城令。说是有匪盗闯入京城,不过却没有让顺天府的人帮着做事,只找了郑国公和兵马司的人帮忙。” 缉拿盗贼应该是顺天府府衙的事…… 陈彦允是个相当低调的人,做这么大举动不太寻常。他究竟在干什么? “懒得管他,等明日再说吧……”叶限淡淡地说,“总有人比我关心。” 例如张居廉。 叶限觉得有点困了,和罗氏说话是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他掩着手打了个哈欠,伸手示意之书跟上来,他打算回自己的书房睡觉了。 “世子爷!”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叶限细长的手指拥着斗篷,回头看去。 庑廊下还站着一个侍卫,看到叶限回头连忙走上前,满脸都堆着笑容:“属下等您好些时候了!我那从嘉州来的弟弟还等着呢,想要见您一面。您看若是合适的话……不妨去看看?” “你弟弟?”叶限上下看他,认出这是他近身的护卫谢原。这些护卫都是李先槐管的,他不直接吩咐这些人,也不是很感兴趣。 李先槐笑了:“谢原的弟弟……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您去看看也好。” 叶限其实不太想去看,沉默了片刻。 谢原低声解释道:“他带了个人来,说世子爷看到了必定高兴……属下的弟弟也是个人物!您倒是可以去看看,您若是不喜欢他,再赶他回嘉州去就是了……” 带了个人来见他? 叶限淡淡地笑:“让我高兴可不容易。” 谢原笑了笑:“您放心,属下心里有分寸。我这个弟弟在嘉州的时候就有名气了,十三岁就能赤手逮野猪,只是他这些年做了不少杀人越货的事,底子不太干净。” 叶限才勉强点头,让谢原在前面带路。 谢思行在前院的庑房外面,心里其实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很少受到这种冷视,在嘉州的时候他可是人见人怕的。看到众护卫拥着叶限过来,他才站起来,先远远把这人打量了一眼。 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传闻的那样心狠手辣,他长得相当好看,脸好像就是玉雕成的,五官细致,穿了件月白的斓衫,腰上挂了个羊脂玉坠儿,气质飘然出尘,只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让他觉得一点都看不透。 他很少看不透别人。 叶限却感觉到谢思行身上的血腥气,他对这种气味相当敏锐。这人肯定近期杀过人,或者是牲口。 长得倒是一般,就是那种异族人的轮廓掩饰不住,身材高大,而且眼神中野心勃勃。 叶限很喜欢有野心的人,只有知道别人要什么,他才好掌握这个人。他也需要这种杀伐果决的人为他做事。 叶限让人掇了两张椅子过来,让谢思行也坐下来。 “你先说吧,自己有什么筹码要我留下你。”叶限手中的茶盖抚过茶水。 谢思行道:“实不相瞒,我这次还带了人过来。您也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这些人在身手上绝不弱于您的护卫。何况您需要我们这样的人,等到当今皇帝长大了,朝廷势力混乱了,到时候可就是乱政出英雄了。您身边没有一些能独当一面的人在,恐怕会在博弈中处于弱势!” 这个世子爷相当金贵,即便是在长兴候侯府中,周围守着他的人也寸步不离。在他说话的时候,世子爷也绝不搭腔,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 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动作都没变。 叶限听后笑了笑:“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和罗氏一样,也没读过几年书啊。 朝廷如今的局势,但凡是了解的人都能说出来。叶限并不惊讶于谢思行的这番话,而且这群人还有案底在身,他留下这些人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 谢思行知道,单凭几句话肯定是不能说动叶限的。 他站起来拱手笑道:“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意思,我这次来,给世子爷带了份大礼。就在这庑房里头。” 叶限依旧喝茶:“谢原说你带了个人来。是男是女?” “女人。”谢思行轻轻地说。 叶限听说是个女人,就更不感兴趣了。他兴趣缺缺地道,“我就不去看了!本来留下你们倒也可以……如果我猜得不错话,恐怕就是这两**们才杀了人。我不喜欢麻烦,等到以后顺天府查到我头上,我还要去打发这些人。看在你是谢原弟弟的份上,我给你们三百两银子的仪程,你们走吧。” 谢思行皱了皱眉。 这个世子爷相当不按牌理出牌,难道不是女人更令人感兴趣吗? 他只能笑了笑:“世子爷先看了再说,这是个相当不一般的女人啊!我也是在路上碰到,为了掳她才痛下杀手的。她那些护卫个个武功高强,要不是有苗老给我的药,恐怕硬拼还打不过这些人……” 谢思行继续说:“人就在庑房里,世子爷看了这人,肯定会改主意的。” 叶限沉默了会儿才笑道:“要是能让我改了主意,你留下来也无妨。” 他推开了房门进去。 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倒想看看这谢思行究竟要做什么。 庑房里堆放着很多不用的东西,一张四方的八仙桌已经落灰了,褐色幔帐后面有个长几,放着个白瓷瓶。旁边堆放了好几张椅子。他果然看到个人影背对着他,蜷腿坐在椅子上。 “怎么,还不敢回头看?”叶限淡淡地问。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女子,而是慢慢走到了长几前面,伸手去拿那个白瓷梅瓶看。 “不用怕我,听说你是被谢思行掳过来的。你是哪个世家的?” 还是没有听到这女子说话。 叶限才放下梅瓶,语气依旧平淡,“不说话就算了。你落在谢思行手里,恐怕也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我看你梳了妇人髻,应该已经嫁人了吧!为了保全清白你还是咬舌自尽的好。” 他说完就准备出门了。 “世子爷,您当真不认识我了?” 熟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顾锦朝忍不住苦笑了,轻声说:“现在我不得脱困,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顾锦朝顿了顿,她真的不太喜欢求人,“你若是能的话,能替我传个信吗?” 她和叶限名义上虽有亲戚关系,其实也隔得太远了。不知道为什么,顾锦朝有种叶限可能不会救她的感觉。她还是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听到开门声。 叶限是震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走到顾锦朝身边,手抬起她的脸。 真的是顾锦朝! “你……”叶限停顿了一下,才说,“你怎么会落到那帮人手上!陈三呢,你嫁给他,他就是这么护着你的?”没等顾锦朝回答,他又脸色一沉,“那些人……有没有害过你?”R1152 第三百二十四章:惹怒 顾锦朝抬头看着叶限,他一向都是不动声色的。现在神情却很惊讶,渐渐的又有些怒气。 他在生她的气,捏着她手臂的手都握紧了。 “你怎么不说话!怎么落到谢思行手上的!他到底做没做什么?” 他连声问她,恨不得揪着她让她赶紧说清楚。 顾锦朝长得好看,要是这些人敢对顾锦动手脚……叶限心里翻腾着一股冷冰冰的怒意。 顾锦朝轻轻地笑了笑说:“你先坐下来,我再和你说清楚吧。” 叶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顾锦朝拉了拉他的衣袖,叶限才不再和她对峙,坐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他刚坐下,似乎又看到了什么,眉头深深地皱起。突然抓住她的手:“手怎么流血了?” 顾锦朝垂下眼。刚才她趁着谢思行没注意,从腰带上扯下几个南海珠子,沿途洒了几粒。但是谢思行给她喂了药,如果不是疼痛,她无法保持清醒。她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只能孤注一掷了。 雨竹逃脱之后,肯定没多久就回到宛平了。陈三爷得知自己出事字后,会派人来找自己,那就算是她留下的证据。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那里去…… 自己被谢思行掳走,还不知道后面会如何。或许她会名声受损,但对于顾锦朝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前世被发现和继子有私她都能活下去,她觉得人活着才什么都有可能。所以她肯定不会为了保全名声去死的。 叶限深吸了口气,冷笑道:“顾锦朝,我算是服你了!” 他大步走到槅扇旁边。 …… 里头久久没有动静,最先觉得诧异的就是李先槐。 感情这谢思行还真带了个了不得的人过来! 自己的主子他最了解了,一般是不近女色的。这谢思行究竟带了个什么天仙回来,让他在里面呆这么久!李先槐百思不得其解。 谢思行也觉得奇怪,他原本带顾锦朝过来。一是看她长得好看,若是遇到个重美色的,难免会被她的外貌所打动。要这世子爷不重美色,他可以用陈家的女人做很多事,利用价值相当大。 ……这长兴候世子爷不像重美色的人,应该不会在里面这么久才是。 外面的人都垂手站着,没人敢说话。 槅扇终于吱呀了一声打开了,叶限擦这手走出来了。 谢思行心中一喜,向他拱了拱手:“世子爷可还满意?” 叶限却根本没理他,叫了谢原:“立刻去拿些纱布伤药,再给去请郭太医过来。” 谢原看到叶限手上有血,忙拱手而去。 叶限才看向谢思行,那目光看得他心中一冷。谢思行暗道不妙,叶限这表情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他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世子爷可是受伤了?” 叶限没有理他,而是转向李先槐,直接指了指谢思行:“立刻给我抓起来,捆了扔到耳房里,你亲自守着他。等一会儿我过来问话。”他说完又回了庑房,门嘭的一声关起来。 谢思行脸色一青! 他厉声道:“叶世子,我敬你是个人物。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思行死都想不到,叶限看到那人之后会让人把他抓起来!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当初他就讯问过那几个护卫,他们只说是陈家的夫人,别的半个字不肯透露。谢思行料想顾锦朝这么年轻,应该是陈家某个少爷的夫人,他也是真的自大了,没把顾锦朝放在眼里,连问都没有问过她! 现在看来,叶限明显是认识这个女人的! 李先槐却没有那么多纠结,他有个良好的习惯。管它究竟是什么事!反正世子爷吩咐了就是对的,照他说的做准没错!这么多年的经验证明这句话完全正确。所以他立刻从袖子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弯刀,向谢思行扑过去。 李先槐的动作快,谢思行却比他更快,脚底一蹬就露出了匕首,连连脚踢李先槐的弯刀! 进侯府之前要搜身。他不敢明着把刀呆在身上。谢思行惯用的是长刀,这把匕首是他最后防身用的,他用得很不熟练。何况李先槐也不是简单人,几招就试出了谢思行的路子,露出嘿嘿的笑容:“你功夫啷个好,可惜惹了咱们世子爷!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侯府里机关重重,你就是打得过唔,你都出不切!” 兴奋得满口川蜀方言。 谢思行冷笑:“屁!打得过我再说吧!” 他刚说完就觉得后背一疼,手上动作一慢,回头看到暗处有个护卫正举着弩箭。 叶限倒是真不忌讳以多欺少!谢思行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应该把所有人都带来,他倒要看究竟谁横得过谁!怕就怕这种不讲道义又不择手段的人。 谢思行四面被围攻,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没办法,很快还是被李先槐给捆起来了。 李先槐抹了把汗,心想谢原这弟弟的确很厉害。如果就他一个人打,恐怕还真要让他跑了。 捉到了就好,李先槐提着谢思行去耳房了。 …… 伤口被洒了伤药,又缠上了纱布。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看上去昏黄不清的。 叶限细白的手指绕过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顾锦朝看他一言不发,心里不由得想。叶限心思敏感,也很细致。这种事情好像非常擅长……倒是有点像当初她在顾家的时候,两人还来往的场景了。 那天他亲手杀了萧游的时候,夜里来大兴见她。 等她走出几步,他就差点就因为身子弱倒了。顾锦朝其实是看到了的,但是她并没有说。 现在,她在思考谢思行的事情。 其实这一切已经很明朗了,陈三爷前世身殒四川,叶限肯定有参与,也许还有别人。前世叶限的父亲、祖父都因为睿亲王而事。他肯定恨张居廉党,也恨陈彦允。 想到这双白皙修长比女子还好看的手,上面曾经沾满了鲜血,有陈家的,张家的,无数人的。 他没有做过这些,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呢! 顾锦朝清醒过来,连忙提醒自己。 她把自己的经历给叶限说了一遍,也没有讲得太详细。然后才道:“世子爷,你能给三爷带个信吗?让她知道我在这里……我被劫持的事,恐怕……” 她已经嫁做人妇,清白自然很重要。 其实,他这样帮她敷药也是不对的。叶限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知道,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叶限这才明白,陈彦允为什么要封城。 顾锦朝不见了,他怎么会不动怒呢,估计现在都要杀人了。想不到谢思行这群人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动顾锦朝。 郭太医连夜赶来。 叶限给顾锦朝安排了个住处,顾锦朝躺在幔帐里,只伸了一只手出来。 她有些忐忑,听说有些精通医理的人,甚至可以用脉象来判别人。不过也不知道这郭太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听出来也不敢说。幔帐外她听到郭太医说:“这位姑娘身体倒无大碍,想必是受了点风寒,又有气血两亏之兆。我开几副药吃了就无事了。” 叶限让人送他出去了,两个小丫头才撩开了幔帐。 “你先休息着,这两个丫头就伺候你。”他淡淡地说。 顾锦朝喊住他:“世子爷……你……这里是侯府,我恐怕不便在此吧!” 要是让别人发现,她才是怎么都说不清了。 叶限沉默了好久,却苦笑:“陈彦允也算是运筹帷幄的人,却连你都护不了。你还要向着他吗?” 叶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嫁给陈三爷,自然要向着他。何况顾锦朝现在是真的喜欢他,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她独自在外担惊受怕这么久,真的很想他…… 顾锦朝正要说什么,叶限已经很快转过身了:“放心,明早我就派人去告诉他。” 他再任性,也不到会糊涂的地步。 他让人端了晚膳过来。一碗白粥、凉拌笋干,好几样精致的点心。 顾锦朝手受伤不便,就让小丫头服侍着喝粥。她已经沐浴过了,靠着罗汉床吃饭,叶限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顾锦朝吃菜口味挺重的,那道凉拌笋干、梅干菜糕饼吃得最多。喝粥也不安静,把勺子里的粥喝到嘴里,小猫一样的动作,好像吃得很香的样子,他看得都有点饿了。 顾锦朝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这感觉怎么有点怪异。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和叶限相处过。 叶限正看得入神,问她:“你吃饱了?” 顾锦朝总不好说是他看着的缘故,推开了粥碗点点头。 叶限有点失望,他看着还觉得挺好玩的。就像给他的鹦鹉喂食一样,不……比给他的鹦鹉喂食还好玩。 他正要让丫头打水来给顾锦朝洗漱,李先槐匆匆在外面通禀。 叶限不耐烦地拧了眉往外走。 “不是让你看着谢思行吗?过来干什么。” 李先槐简直急得要火烧眉毛了,忙几步走近,说:“世子爷,陈三过来了!” 他补充道:“和郑国公一起来的,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说是有要事……侯爷、老侯爷都睡下了,属下看到胡同外面还有他们带来的官兵,咱们该怎么办?”R1152 第三百二十五章:相见 竟然来得这么快。 叶限闭眼思考了片刻,立刻就笑道:“这里你派人守着,阁老远道而来,我自当亲自迎接才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窗扇透出的朦胧暖黄,顾锦朝在里头吃晚饭。 他竟然恍惚地产生了一种感觉,顾锦朝会等着他回来,两个人和和睦睦的。 回过头后他大步朝厅堂走去,心里淡淡地自嘲,再怎么说顾锦朝也是别人的,她等的也不是他。 入秋后夜露深重,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寒风乍起。 陈彦允披着他惯穿的斗篷走进来,身着正二品绯红的官服。常海穿着件御赐的飞鱼服,站在陈彦允身后,一张脸笑眯眯的。无数的官兵护卫也涌了进来,很快就站到了厅堂四周,看得叶限直皱眉。 这陈彦允带这么多人来,要是突然发难,他的人手恐怕还不够。 常海先笑道:“世子爷这么晚还没休息,我们也不算是叨扰了!” 叶限理都没有理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 常海有点尴尬,幸好他一向是大大咧咧的人,从来不计较这些事。 他和长兴候也是老交情了,就是这个世子爷实在太傲了。谁都不能讨好他,幸好是个世子,要是个别的什么人,这脾气够他在官场上死几百次了。 陈彦允却笑了笑:“世子爷就是再不待见,却也可以给杯清茶吧。” ……他倒还笑得出来!叶限看到陈彦允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不舒服。想想也是,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陈彦允会缺女人吗?顾锦朝不见了,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叶限才露出笑容:“当然要上茶了,不过是想着两位远道而来,又带着这么多人。我心里想着要不要立刻去调集铁骑营过来,免得一会儿打起来,我这连个帮手都没有。岂不是要出丑了。” 陈彦允看着他轻轻说:“怎么会呢。世子爷既没有作奸犯科,何必担心我们会动手。” 叶限才带着人进了厅堂,很快就有下人捧了上好的汉阳云雾茶上来。 常海才说:“来贵府却也不是无事。京中有一伙盗贼闯入,这些人穷凶恶极,在宝坻犯下十多条命案。有人看到盗贼往玉柳胡同这边来了,我们才带兵过来查的。还望世子爷能配合些,我们搜完就走!若是发现可疑人等,便要立刻缉拿。” 叶限听后冷笑。 “我长兴侯府是你们想搜就搜的?要是在两年前,你郑国公爷有资格对长兴候府叫板?长兴候府守卫森严,没有人能闯进来。也不用你们费心搜。”他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旁边的贴身侍卫,“调集三千精兵过来,让冯副将多带些重兵。” “叶世子,你何必剑拔弩张!我们乃是公务在身,又要保护一方百姓安宁。京畿重地,你要调兵入城,岂不是太叨扰百姓了。”常海也有些怒了,他郑国公府是不如长兴候府,但他是堂堂国公爷,叶限一个还没袭承爵位的毛头小子,也敢跟他这么说话。 叶限淡笑:“郑国公爷此话怎讲?你们连夜来搜我侯府,就不算是叨扰了?外头闹得人仰马翻,北京城外城都封城了,难道也不算是扰民吗?” 常海忍不住怒道:“我们这是要缉盗,敢问世子爷扰民为何?” 陈彦允按住常海的手,他抬头看着叶限。 蛇打七寸,和叶限争执别想争得过他。 他们在九春坊搜查过了,这些人行踪很不寻常,通过蛛丝马迹他很快就找到了强盗藏匿之处,可惜这群人太精明,又武功高强,察觉到后就要翻墙逃跑,当场被射死几个。却还有几个真的逃脱了,现在正在被追捕。屋子里采芙和宋妈妈还被绑着,没有看到顾锦朝。 陈彦允亲自审问了抓到的两个人,这两人太硬气,陈彦允最后用了极刑,都奄奄一息了他们才肯开**代。陈彦允知道他们上京城来投奔某个人,却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只说是个世子,而且他们领头的人和这个世子的手下有交情。 陈彦允立刻就判断这人应该是叶限。 锦朝可能在叶限那里。 等他带兵围住长兴候府之后,看到长兴侯府中戒备森严,叶限出来迎接他时一点都不惊讶,他心里已经肯定了。 他越是愤怒,心里就越冷静。 陈彦允才慢慢地说:“世子不要动怒。陈某审问过那些盗贼了,他们到京城来是要投奔前程的。世子阻挠我们搜查也就罢了,调铁骑营过来自然也没什么。要是被误会和贼人是一伙的,勾结匪盗图财害命,这个罪名就太大了……世子说是不是?” 陈三想把盗贼的事算到他头上?太轻巧了吧。 叶限淡淡道:“陈大人好大一顶帽子!我可担待不起。不知道陈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陈彦允直视着他,语气轻轻的:“我手里有口供有证据。世子爷不要太任性了,现在长兴候家可容不得你行差踏错,世子觉得呢?你大概也知道陈某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完璧归赵,我立刻带着人离开。你要是还这么固执……”他这才笑了,“世子爷该知道陈某的手段总是不太光明的,你父亲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上,不用我说给你听吧?” 叶限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沉默看着陈彦允。 陈彦允却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出端倪。不过叶限知道,陈三爷出名的涵养好,他竟然都开始威胁人了,那肯定是心里恼怒极了。 叶限不想把顾锦朝还给陈彦允,因为他觉得陈彦允还是不够重视她。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的,陈彦允如果不重视她,不可能亮出这么多手里的底牌来救她,这太引得有心之人忌惮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本来也是要还给他的 他站起来对陈三爷说,“你让他们都退出去吧,我把人带出来。” 叶限又道,“这帮匪盗的事和我无关,那人我已经抓起来了,你们带回去审问就是了。”他向常海点点头,“郑国公跟着我去带人吧!” 叶限的态度突然放软,常海觉得很惊讶,他还以为今天要和叶限耗到天亮呢。 陈三爷却笑了笑,“劳烦世子。” …… 顾锦朝披上斗篷,戴了帽子,跟着前面的李先槐走在路上。李先槐只让她跟着走,却也没有说要去哪里。夜都这么深了,路旁只点着石灯。过了月门,也没有人拦住他们。 李先槐在厅堂前面停下来,厅堂里灯火通明。 顾锦朝看到周围很多黑色的影子,着程子衣佩绣春刀,应该是官兵。 她心里依旧忐忑,夜深人静的,这些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叶限又想做什么?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体已经疲惫极了,脑子却还在不停地思考,她必须要让自己处于有利的环境中。 李先槐停了下来。“夫人进去吧,有人在里面等着你。”他退到了旁侧。 这里头的究竟是谁? 顾锦朝却犹豫了一下,才提步往里面走。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材高大,无比的熟悉。烛火明明暗暗,她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敢靠近,愣在了原地。 陈三爷却先转过身朝她走来,越来越近,然后一把她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叹道:“你傻了,看到我都不会说话了吗?” 顾锦朝闻到他身上温和的檀香味,才觉得眼眶一热。她用力抱住他坚实的腰。 “彦允……”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闷,他听不到顾锦朝说的是什么。但是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锦朝,他却什么都不忍问,只是柔声安慰她:“没事了,有我在呢,都没事了。” 身体的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顾锦朝差点站不稳。陈三爷带着她坐下来,还抱着不放,她也腻在他怀里。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他擦都来不及。 看到她这么的哭,陈三爷心里更是不好受。他哄她:“锦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抱你去马车里。”顾锦朝自己拿袖子擦着眼泪,摇了摇头。 陈三爷却直接把她抱起来,拿了斗篷把她完全挡住。 顾锦朝腾空而起,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裳,直到被放下来。 马车里头烧着炉子,相当的暖和。 她拨开斗篷在他怀里坐起来,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脸,下巴上有扎人的胡渣。 他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 顾锦朝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心里更是难受。 陈三爷的手臂也搂着很紧,过了会儿他才问:“锦朝……这帮人,有没有欺负你?” 顾锦朝摇摇头。 陈三爷才放心下来,握住了她包扎好的手。“那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这点小伤有什么可说的,顾锦朝想到一事,却担心地坐起来,小声道:“三爷,我这番被挟持,名声是肯定保不住了……你……” “我都知道。”他轻轻地打断她的话,“陈家我都瞒着,这帮盗匪也会被除干净,没有人会知道的。”他摸着锦朝的头发,“你不要担心。”R1152 第三百二十六章:逃跑 顾锦朝把这几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马车里的炉火静静地燃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陈彦允听得很认真。 顾锦朝说完又有些疑惑:“那些南海珠子,你没有找到吗?” 陈彦允笑着摇头:“许是被别人捡去了吧。再说天色又黑,要想找到你留的那些珠子,还必须要拿着火把一寸寸地找不可。” 顾锦朝想想觉得也是,当时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她又紧张地拉住陈三爷的衣袖:“采芙和宋氏留在那里了,你救她们出来了吗?” 陈三爷点头,把她按进怀里:“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这些事我都处理好了。等你睡一会儿起来,我们再谈你被劫持的事吧。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 顾锦朝是觉得很累,可是她不敢睡。 “你刚才说,还有人逃脱了……”顾锦朝说,“三爷,这些人一定不能放过,特别是谢思行,此人武功高强,心思又深。留他下来肯定后患无穷!” 要是谢思行仍然活下来,再发起出川蜀之难,那简直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当年的川蜀,谢思行所到之处尸殍千里,男盗女娼者众。 后来他死后有人抄他的家,还在他的府邸下发现一块七杀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一时间为人所震惊。 “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陈三爷笑了笑,眼睛里却寒冷如坚冰。 敢动顾锦朝,那必然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有人在外面叩门,传来陈义的声音:“三爷,长兴候世子爷在外面等您,说想请您说几句话。” 陈三爷颔首,又低声跟顾锦朝说:“以后如果不是带着陈义,你不准到处去了。这次你被俘虏,我实在是……”他握着顾锦朝的肩膀的手用力了些,动了动嘴唇却又说不出来,直直地看着她,声音低哑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这个丰神俊貌的人脸颊削瘦,下巴上长了青色胡渣,她怎么会不懂呢。 她何尝不然度日如年呢! 顾锦朝轻轻滴回抱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陈三爷却感觉到她的眼泪浸透了衣襟,湿湿热热的发酸。 他神色平静了些,摸着她的发:“你要是还想到处去,不准离开我半步。”在顾锦朝的叙述中,其实有很多机会他们可以转危为安,但是锦朝没有危机意识,也没有应对局面的能力和智慧。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如果有他在就完全不一样了。自己也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了。 “我让陈义守在外面,要是有事吩咐,你叫他就是了。”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才出了马车。 江严立刻跟上去,叶限在门口等着他。看着他负手站定,寒风吹起斗篷衣角。 他站在台阶之上揣着手,淡淡地道“陈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什么东西?” 陈三爷笑着看他:“世子爷这话怎么讲?” 叶限笑着说:“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啊。顾锦朝看不透你,我还能看不透你?只是她喜欢你,我也不好插手罢了。你这么心思深沉,果断狠决的人,怎么会性格温和呢。” “锦绣裁断无人惜,却怜指上朱砂痕。”陈三爷念了一句,也笑了,“但这又**叶限什么事呢。”他平静地直视他,第一次露出冰冷的情绪,“她是我的妻,你要是想作为长辈关心,我不会阻止。但要是怀有目的,我恐怕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三爷几步上了台阶。 这还能看到旁侧府学胡同里刚落叶的柳树,一片萧条。 “本来也是想感谢你的,可惜世子爷私心太重。陈某的谢字也说不出口。”他淡淡地说,“该断则断,不管你想不想断,都必须要断了。” 他不会再继续容忍的,他的涵养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他毕竟也是男人,最知道男人的想法。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可以惦记一辈子。 叶限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寒空的星子。 “陈大人,这天就快要变了,你信不信。” 陈三爷看也不看他:“那又能如何呢?” 叶限无意味地笑了笑。 突然有人从门内快跑出来,是叶限的护卫,跑得很急,脸上全是汗:“世子爷……西边走水了!” 叶限让他带着常海去耳房带谢思行出来,但是他们到那里的时候,西边已经燃起大火,已经都快把正房给烧完了。被关在里面的谢思行也不知所踪。现在李先槐正带着人扑火。 叶限听后脸色铁青。 这可是长兴侯府内,竟然还有人敢放火! 他带着人立刻往长兴侯府里走,走了几步才发现陈三爷也跟上来了。 他皱了皱眉:“你跟上来干什么?” 陈彦允倒是很镇定地道:“过去看看,既然有人跑了,总要找回来才是。” 叶限也没有管他,两人朝关押谢思行的地方走去。常海手下的人也帮着救火,好一会儿才把火完全扑灭了。陈三爷带着人走进废墟里,叶限找了看守的人过来问话。 “……奇怪得很,属下几个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看到房子都烧着了,想进去把那人提出来。但进去之后里头什么都没有。”看守的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有人从月门里走进来,是侯爷身边的随侍。 “世子爷,侯爷找您去问话。” 大半夜搞得长兴侯府鸡飞狗跳的,长兴候侯爷自然要过问。 叶限蹙起眉:“你回话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来人恭敬地拱手退下了。 陈三爷带的人已经从废墟里捡起一样东西,交给了他。 他拿着看了看,放到叶限面前:“这东西世子应该熟得很吧。”三抓钩,用来攀沿墙壁的东西。 看来是有人进来把谢思行救走了,为了打乱他们的阵脚,这些人还纵了把大火。 “东西掉下来,那必定是火势太猛来不及捡了。”陈彦允说,“人恐怕还在长兴候府中,他们准备趁乱混出去。世子爷先下令包围侯府,再派人搜查后院吧。” 后院女眷众多,是防备最薄弱的地方。 叶限拿着那被火烧得发烫的东西,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陈大人是文官吧?” 陈彦允笑了笑:“怎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叶限听后不再说话,带着人去搜查后院了。 …… 陈三爷离开之后,顾锦朝才长舒了一口气。拢着斗篷向火,心里渐渐地轻松下来。 有他在身边,顾锦朝是最放松的。 她靠着马车壁,心想还要把陈四爷的事告诉陈三爷,这一连串的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马儿嘶鸣了一声,外面传来陈义的声音:“原地不动,护着马车就好!” 外面出什么事了? 顾锦朝挑开了车帘,唤了陈义过来问话。 陈义拱手道:“北边有火光升起,火势不小,怕是走水了!” 顾锦朝往北方看去,正好是长兴侯府西南方向,红色的火光映着天都泛红了,火势果然很大,不过也烧不到他们这里来。顾锦朝四下看去才发现周围果然站着许多陈家护卫,再外面是穿着甲胄的行兵,戒备森严,一直到巷子外都还有人…… 陈三爷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顾锦朝又问陈义:“陈三爷没有私兵,这些官兵是从哪里调集的?” 文臣豢养私兵是大忌。 陈义笑了笑:“夫人不知,三爷和国公爷关系甚好,又和五城兵马司有关系。再说远一些,神机营指挥使也是可以调动的。再说借人过来也是追查这些匪徒的,哪里借兵都能借啊。” 顾锦朝沉默地想了会儿,才叹道:“其实不太好是不是?” 陈义有些惊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顾锦朝却已经坐回去了。 和张居廉撕破脸势在必行,她却没想到有这么快。 陈三爷不见了,也不知道长兴侯府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走水呢? 顾锦朝想到了谢思行。 这个人肯定没那么简单,会不会是他做的?三爷有人保护,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深深地出了口气,更加睡不着了。 可别把他给放跑了! 又过了会儿,陈义给她端了一碗热粥、一碟四个肉包子来。“夫人先吃些东西,属下只找到家早开的铺子,您先将就着。那边倒还有卖咸豆浆的,就是看着不大干净……” 已经都快天亮了吗? 肉包子个头太大,顾锦朝只能吃一个,剩下的给了陈义。他倒是不嫌弃,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顾锦朝又想家里的长锁,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他看上去好带,但要是没有她哄着睡,他又会闹脾气。陈三爷又在侯府里没有出来,采芙和孙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顾锦朝有点归心似箭了。 她正想着,陈义又隔着帘子说话了:“夫人,三爷刚传信过来。要属下先送您回去!您先休息着,一会儿就到宛平了……” 那陈三爷呢?长兴侯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顾锦朝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问陈义。 他守着自己寸步不离,估计里面的事也不知道。R1152 第三百二十七章:回家 宛平陈家那边,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顾锦朝到之后被扶下马车,看了一眼木樨堂的黑漆的门扉,恍如隔世。 她进门之后才看到雨竹、采芙几个人正等着她,看到她回来都是热泪盈眶的。采芙是最克制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向前低声道:“夫人先洗个澡吧,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热水了!” 佟妈妈则不住的擦眼泪,能回来就好! 顾锦朝身上的衣裳这几天没有换洗,穿着也难受。 她点了点头,采芙就去吩咐小丫头抬热水了。 顾锦朝心里挂念着孩子,进了西次间后没有看到长锁,心里已经想着他了。她叫了绣渠过来问:“小少爷这几日还好吗,现在人在哪里?” 绣渠听雨竹说了这一次的惊险,也很为他们担惊受怕。眼眶红肿地道:“小少爷这几天不太安稳,夜里总是哭,乳娘也哄不住。刚才喂了奶才睡下,就在暖房里。” 顾锦朝去了暖房看他,果然正睡着。她小心地亲了亲他的脸蛋,才轻轻退出了暖房。 采芙已经准备好了桐木热水桶、玫瑰露和澡帕。正等着她去洗澡。 她周身都洗了干净,换上了件蓝色宝杵纹杭绸褙子,浅色的综裙。靠着罗汉床休息,采芙用梳篦一下下给她篦头发。又从旁的琉璃碗里沾起花露,梳在她头发上。 这样平时常做的小事,才让她有种真的回到生活的感觉。 好像被挟持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梳好了头发,顾锦朝把佟妈妈叫了过来。问她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佟妈妈说得很详细:“……三爷知道您出事后,就立刻带人救您了。吩咐奴婢一定要把木樨堂照看好,雨竹带着小少爷回来的消息却是瞒不住的,小少爷毕竟年幼,离了您整夜的哭。三爷就让奴婢给别人说。小少爷是因为在宝坻住不惯,水土不服才早早送回了大兴的。您出事的事,也只有咱们几个知道……” 顾锦朝听到长锁整夜啼哭,忍不住觉得心疼。 她又问佟妈妈:“母亲有没有问过?” 佟妈妈说:“让奴婢抱小少爷去看过一次,还喂小少爷吃了羊奶粥,别的也没有说什么。” “二夫人有没有说过什么?”顾锦朝问道。 佟妈妈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就是过来看过小少爷一次。奴婢推说小少爷都睡了,就没有抱出来,只请她喝了碗茶。” 顾锦朝松了口气,让采芙找了她惯用的首饰来戴上。 她这是刚回来,应该要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去的时候陈老夫人正被郑嬷嬷扶着,在抄手游廊里走路。她完全不知道顾锦朝的事,而且看起来气色也很好。笑着让顾锦朝进去坐了,捧了杯荷叶茶给她吃。 “我最近都喝这荷叶茶,听说是清肺火的,感觉口味倒还过得去,就是比茶水寡淡些。” 顾锦朝捧着喝了口,问陈老夫人的身体如何。 一如往常的问候。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年纪大了,身子什么坏毛病就多起来了。唉,时好时坏的,你可别惦记!……你去宝坻那里好玩吗,还把长锁先送回来了,纪吴氏向来都是个风趣的,我和她相处也很舒服。” 她从小在纪家长大,熟得不能再熟,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可惜她还给陈老夫人带了东西回来,都扔在宝坻驿站里头了。 顾锦朝笑着说:“长锁是水土不服才送回来的,倒是暄姐儿还过得不错,听说是有身孕了。” 陈老夫人很高兴,连连的点头称:“那就好!” 再过一会儿王氏和葛氏来定省了,看到顾锦朝回来了,两人均很高兴,说了好一会儿话。 陈老夫人问起葛氏:“老六今早又没有过来给我请安,他去哪里了?” 葛氏喏喏地道:“母亲,您也知道,他出门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要是问得多了,他还要发脾气呢。不过他向三老爷保证过,说不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葛氏。 她突然问:“六弟妹,上次我还听你提起过你妹妹,现在可说亲了?” 葛氏听到她转移话题,只以为是帮自己脱困,还感激地看了她:“倒是还没有!顺德那地方没有什么大户,她上次给我写信,还说要来京城看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来。” 陈老夫人无奈地看着顾锦朝,暗自摇了摇头。 顾锦朝却不是为葛氏说话,她问这个是有原因的。 葛氏最后变成那个样子,和她这个妹妹有相当大的关系。 葛氏的家族并不显赫,她父亲在顺德做过府同知,但是到了她这一代,只出了两个举人。和秦氏的家族不能比,王氏的家族虽然沾商了,但钱财还是很多的。葛氏有一个妹妹。 这个妹妹是她嫡亲的妹妹,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今年才满十六岁。她父亲老来得子,她有只有这么个妹妹,简直是捧到了手心里宠着。葛氏自己手上有什么好东西,肯定要先给妹妹。 这样养出来的小丫头,天真烂漫,可爱娇俏。 后来她到了宛平就住在六房里,那时候葛氏还很为她的婚事费心。心想顺德没有大户,而且她但是这京城四周大家族不少,一心想给自己的妹妹说个有门户的嫡子。不用回到顺德去,随便找个秀才或者举人儿子什么的嫁了。 再后来,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却和陈六混到了床上。 陈六为了儿子本来是不纳妾的,这次却铁了心了,非要纳葛氏的妹妹为妾。 葛氏阻止不了,对着自己的妹子又是哭又是说,却始终都恨不起来。 那一次陈老夫人差点气得背过气了。陈三爷差点把陈六打死,但是和以往一样,陈六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相当固执的人,谁也不能阻止他纳妾。 这事越闹越大,就越闹越丑。葛氏终于受不了了,退步说愿意让陈六纳妾。 出丑事的是自己的妹妹,不包容还能怎么样。难道送妹妹去浸猪笼吗? 这一件事过后,葛氏整个人的生气都弱了下来。她实在没有力气,去和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争宠。 顾锦朝当时觉得葛氏可怜又可恨,她同情不起来。 她现在却想要帮帮她。 顾锦朝笑道:“那等你妹妹要来的时候,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葛氏笑着答应了。眼角就泛起几条不明显的皱纹。 顾锦朝也累了,很快就告退回到木樨堂里。 她刚回到木樨堂,就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哭得声音都不对了。 她连忙几步走进暖房里,看到乳娘正抱着孩子哄。孩子却始终哄不好,扭着身子不要她抱。小小的身子穿着件短褂子,瓜皮小帽都歪了。 她还没有去抱,孩子就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侧过身,立刻要朝她扑过来。 顾锦朝忙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细声哄他。 长锁却好像真的委屈起来了,更是哇哇大哭。等到哭得没力气了,揪着她衣襟不断地抽气,可怜极了。顾锦朝想要乳娘抱他去喂,他却不干,赖在顾锦朝怀里呀呀地叫,往她胳膊里钻。 他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表达害怕的感觉。 他可能觉得一看到就不见了。 顾锦朝还是说:“算了,端一碗羊乳来!” 她把这小东西抱出来,一勺勺地喂他喝温热的羊乳。 他喝一勺就看看顾锦朝的脸,好像在认她一样。喝得很快,一碗羊乳很快就见底了。以前要喂他可没有那么省心,他喜欢扭来扭去跟自己玩,半天都喂不到一勺子。 长锁喝完了羊乳。顾锦朝拍着他的背让他打了嗝,拿出他的手摇铃给他玩,把他逗得笑嘻嘻的。也愿意要乳娘抱着哄了…… 顾锦朝把长锁哄睡着了,看到槅扇外天都黑了。 这都要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陈三爷什么时候才回来!R1152 第三百二十八章 前世 顾锦朝带着孩子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才听到屋外有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烛台,给孩子盖好了被子。 陈三爷在前一进的书房里和别人说话,时不时传来几句笑语。听说顾锦朝过来了,陈三爷有点惊讶:“……你怎么不睡了?” 书房里江严向顾锦朝拱手请安,先退了出去。 顾锦朝把斗篷解开,问道:“长兴侯府走水,是谢思行出什么意外了吗?” 陈三爷喝了口茶,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我们搜查到天亮才把人找出来,没事,现在已经把他关到刑部大牢里了。犯下这么多条命案,他肯定是难逃一死。” 抓到了就好,顾锦朝松了口气。 那他后来又去做什么了?这时候才回来! 陈三爷好像知道她疑惑什么,笑了笑说:“老师叫我去说话了,毕竟动静闹得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窗扇边,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莲花石座的灯亮着。 他微眯起眼,觉得风吹得有点冷了。 确实要变天了。 张居廉最后看他一眼,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他很多次都看见过,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袁仲儒也曾和他同窗共事,张居廉何时对他心软过? 顾锦朝看他沉默不语,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地喊:“三爷,怎么了?” 陈三爷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话要问你。” 他转过身直视顾锦朝,神情很郑重。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她也沉默了一下。“正好,我也有话想对您说。” 陈三爷看到她突然冷静下来的神色,心里低叹。 他现在不应该只把她当成妻子来看待,顾锦朝有很多秘密,甚至她自己也从来不说。 他让顾锦朝坐到自己对面。亲自拿了茶壶过来。摆上了白瓷的茶杯。 锦朝喜欢白瓷茶杯,斗彩的、青花的这些都没有看到她用过。他自己没有什么习惯,也就由着她了。 “长兴候宫变的那天,睿王被长兴候斩于刀下。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是谁给叶限通风报信了呢?”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当时想过萧游,他和叶限多年师徒,不可能没有情分在里面。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不是,如果真的是萧游反叛,他根本就不会让长兴候去禁宫之中。所以肯定不是萧游。” 他指骨分明的手握着茶杯。递到顾锦朝手上。 顾锦朝有些惊讶,随即心里一紧。 陈三爷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她毕竟帮的是叶限,她不知道陈彦允会怎么想……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什么都要坦白了跟他说。因为他即将面对一场浩劫。 虽然谢思行死了,但是张居廉还没有。陈三爷总有一天会和张居廉对上。 她镇定下来,轻声说:“不是萧游……” “的确不是萧游,而且萧游已经死了。” 陈彦允看着杯中的茶叶舒展。 “所以我认为叶限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是这个人在帮他。而我一直试图把这个人找出来……可惜我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我身边。”他抬起头,很平静地说。 “锦朝,怎么会是你呢。” 原来他一直想找的人,就是顾锦朝啊。她夜夜与他同榻而眠,自己却还在满天下的找人。 难怪那天他问起来,叶限的神情显得惊讶又怪异。 的确是可笑了。 “我知道一些事。”锦朝叹着说,“只是我知道得不多。那次帮他,也是偶然在外祖母那里。听到了睿王他们商船运送兵器的事。”顾锦朝知道三言两语是不能搪塞陈彦允的,她想把一切都说明白。 她应该信任陈三爷。 “我说的事情。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都是真的。”顾锦朝说。 如果他不相信她,她根本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顾锦朝心里很明白。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知道……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也就是能预兆先机,但我也不太确定。上次您受伤的时候,我就假托过佛祖。其实也不算是假托佛祖,这些事或许是佛祖在里头呢。”顾锦朝只是笑,“但我一内宅妇人,不懂命数不懂朝堂,我就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比他想的还让人震惊。 锦朝能预兆先机? 陈三爷直皱眉:“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顾锦朝摇头:“和您说我都会犹豫再三,别人我半个字都不透露的。” 陈彦允听后思考了很久。 他试探着问:“如果……我要问陈家会繁兴多久,你能知道吗?” 顾锦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这些事有可能会变。例如我知道纪二表哥可能会娶永阳伯四小姐,最后他却娶了五小姐。这我不能预料到。而我看到我母亲会死,我努力想改变,但是她最后还是死了。这都说不定的……” 陈彦允听后又沉思很久,才问:“也就是说,你也只是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还很不全面。但足够让你给别人预警了。就好像上次你说我可能会受伤一样,是不是?” 顾锦朝才点点头,她觉得这样解释是最好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便放心了,这还不算什么。你要是真能通晓古今,才是麻烦!” 陈三爷这个反应她始料未及,顾锦朝有点愣住了。 她摇了摇他的手:“我还以为……您希望我知道很多事呢!” 陈彦允却果断地摇摇头:“慧极必伤。” 就像那街边算命的,算得多了还要折损寿数呢。也不知道锦朝这个本事,会不会折损她的寿数。 他想到这里,难免还要叮嘱她:“要是没有必要就不说了。像你表哥的姻缘,那就是别人的定数。你大可不必去看。方仲永你总该知道吧!” 顾锦朝才笑起来,继续拉着他的手道:“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可以和我商量,说不定我知道呢!” 陈彦允却想了一下。 “你被匪盗劫持的时候。让雨竹跟我说,要我提防老四和张大人,也是你看到的结果了?” 顾锦朝又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会让您提防的。这我是一点点在猜,因为……”顾锦朝不想说陈三爷死的事,就先避开了。“陈家的永昌商号,外祖母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她跟我说的。永昌商号的生意有问题,四老爷和织造太监勾结,搜刮民脂民膏。永昌商号的丝绸,都是从织染局里面出的。用的也是税丝和服役的工匠,所以价格才如此低廉。” “我当时就想,织造太监是从司礼监派出去的。而张大人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关系匪浅……四老爷在这事犯了大错,要是被张大人握在手里,那恐怕是要用来威胁您的!” 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还敢动税丝,这显然是重罪。 陈三爷的脸色一肃。“这事当真?” 顾锦朝点头。 恐怕陈三爷也想不到。陈四爷会在背后咬他一口吧。被自己的同胞兄弟背叛,谁又能想到呢。 “他是在怨我啊。”陈三爷看着烛火辰时,好久才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他做官吗?” 他原来说过啊。顾锦朝道:“您说是因为陈四爷的性子……” 陈彦允只是笑笑:“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件事。” 顾锦朝静静地听着。 “他杀了老五——”陈彦允的声音压得很轻,“他以为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时候老五溺水身亡,他说自己在书房里写字。其实我去书房找过他,他根本不在里面。他从荷塘回来,袖子上还沾着几粒泥点。老五的生母李姨娘还没有死。哭得很伤心,他还去安慰了她几句。” “我看着老四。简直觉得不认识这个人。” “当时我和老五很要好,娘也对老五很好。他心里其实很不满……但是我猜不到。他竟然会痛下杀手。而且还能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去安慰别人。” 陈彦允苦笑道:“我也有点私心。一个这样薄情寡义的人,要是以后真的功成名就了,会怎么对我们呢?”他慢慢摸着顾锦朝的脸,“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说,也不想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锦朝搭住他冰冷的手背,心里很感概。 其实不算是陈四爷杀了陈五,他只是见死不救而已。但是这和杀有没有区别? 顾锦朝真的不知道。 要是看见顾澜在池塘里扑腾,说不定她也不会救,肯定转身就走了。淹死人了也和她没关系。当然她和顾澜的仇太深了,她是恨不得自己把顾澜退下池塘的。 “这事现在还没人知道,您和陈四爷说说,总能够把问题解决好的。”顾锦朝安慰道,“现在太晚了,您还是先睡吧。这几晚您也没有睡好……” 她起身要吩咐丫头给他热水,陈三爷却拉住她。 “锦朝,我以后的下场很惨吧。”陈彦允看着燃到末尾的蜡烛,轻轻地说,“不然,你不会这么注意这些事了。我以后会怎么样,身败名裂?还是会被人所害?你可以告诉我。” 顾锦朝想到他的死,还是觉得心里发堵。 “会没事的……有我在呢,您说是不是?”她勉强地笑。 陈彦允却笑了笑:“你说过。你看到你母亲可能会死,你用尽了办法也没有能救她。”他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哑了很多,“如果我真的要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握着顾锦朝的手却很紧。 风华正茂,权势在握,他却已经要思考死亡了。 顾锦朝辩驳道:“但是……长兴侯爷本来也是要死的,但是他却没有!您不要多想,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变数的。”虽然她所知道的事,大部分都没有偏离轨迹。 顾锦朝不会告诉陈三爷这句话的。 他嗯了一声,伸手用力抱紧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后妃 秋雨细密,槅扇外的荷池里起了涟漪。 朱骏安裹了件灰鼠皮潞绸内衬的斗篷,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 鎏金仙鹤香炉飘出缕缕香雾。 他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抬头,只看到两个内室垂手站在书房外面,难免要问:“陈大人还没有过来?” 守在他身侧的冯程山笑道:“皇上您别着急,陈大人正和张大人商量事情呢,一会儿就过来了。” 朱骏安看向冯程山:“商量什么事?他和朕说好了要午时三刻见的。” 冯程山面容白净,垂手恭敬地道:“老奴也不知道,不然老奴立刻就去催催陈大人吧。只是现在内阁议事的时候,老奴贸然进去传话,就怕打扰了几位大人商量国之大计……皇上要请教陈大人,总应该就是几句话的事,多等一会儿倒也无碍,您说呢?” 朱骏安握着书页的手捏得发白。 半晌他才笑了笑:“既然陈大人在和张大人议事,朕就先等等吧。” 冯程山让人端了碗红枣川贝银耳粥上来给朱骏安喝。 朱骏安端起碗,喝了一口就皱眉了:“怎么这么甜?” 冯程山又道:“这是庄嫔亲手为您熬好的,刚才才吩咐人送过来呢!这川贝只有珍珠大小,相当的好,皇上您前些日子有些咳嗽,喝这个正好。” 朱骏安今年已经要十五了。 要是寻常的皇子,现在应该都有好些侍妾了。快些的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不过朱骏安自登基以来就选过一次秀女,他又不喜欢后宫这些事,后宫妃嫔寥寥无几。这庄嫔就是张居廉的侄女,选进来之后与母亲为他立的一妃一嫔地位相当,还隐隐有超然之态。 这些奴才不就是迫不及待地要讨好她吗! 朱骏安不喜欢庄嫔,不是因为庄嫔长得不好看。而是庄嫔总是想管他的事,但凡点滴都要过问。他心里很烦,却又不敢说出口。何况太后也告诫他,外戚专权是大忌,现在张居廉的势力已经太大了,要是再让他把后宫给把持了,他就真的是个傀儡了。 这个位置坐得真窝囊!朱骏安心里很屈辱。他连个臣子都召不过来!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甜味,喝了一口就把银耳汤放在旁边,继续看书算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陈彦允就过来了,张居廉竟然也跟着来了。 “微臣和张大人议事过晚,来得迟了一些,还请皇上见谅。”陈彦允拱手道。 朱骏安清秀的脸庞露出笑容:“我的事是小事,迟些时候问也没有关系!倒是没想到张大人也跟着来了,张大人最近来得少,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张居廉站起来拱手:“皇上要是想念微臣,随便叫人来唤一声就可以了。今天微臣也是想来看看,皇上的书读到哪里了,听说您前几天在读《吕氏春秋》?” 陈三爷也坐下来,喝着茶听张居廉指点朱骏安读书。 昨天他才和大理寺卿监审谢思行那伙人,谢思行等几个判了斩首,其他判了流放。今天张居廉找他就是问这件事,虽然有十多条人命在上头,但毕竟只是个小案,张居廉大可不必过问。他却和着自己说了半个时辰,到朱骏安这里来可不就已经晚了。 张居廉站在朱骏安身侧,鬓边发白,浓眉长入发鬓,不怒自威。 “……‘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皇上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骏安脸发红:“我才刚开始看几日,哪里懂是什么意思。” 张居廉笑道:“臣原来教皇上读书的时候,皇上就是这个性子。读书的时候不通其义,又怎么能把书读好呢,您说是不是?这句话是以黄帝教导颛顼为榜样来说的道理,上有天,下有地,只要按照天地的准则治国,就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朱骏安只能点头。 张居廉收回手喝茶,笑着看向陈彦允:“可见他没把你教得好啊!” 陈三爷又站起来,淡笑着谦逊道:“我和老师比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张居廉也淡淡道:“你那是客气话,当年你中探花的时候,可是名动北直隶啊。” 他一低头,就看到朱骏安的书案上摆了碗银耳汤:“我看这汤都冷了,皇上怎么不喝呢?可是不合胃口的缘故?” 朱骏安哪里敢说实话:“这是庄嫔给朕做的,我自然喜欢喝……就是晌午多吃了半碗饭,现在没有胃口罢了。” 张居廉笑道:“庄嫔虽然才貌不及别的嫔妃,但是性子温和,又做得一手好羹汤,能尽心伺候皇上最好。上次庄嫔还托话给她母亲,说和敬妃一见如故,就是宫殿不在同一处,两人说话都不方便。皇上要是看庄嫔能尽心伺候您,不妨让庄嫔和敬妃住到一处去……” 不同等级的妃自然各有各的住处。 他这是要为自己侄女求个妃位啊! 陈三爷低下头喝茶。 朱骏安却反应了片刻,然后脸色发白。他艰难地说:“朕回去和母后商量一番吧!” 张居廉忙道:“微臣也只是随口一说。皇上要是觉得她不够抬举,可千万别看了微臣的面子封她。微臣不该说这些后宫的事……也就是想起侄女一时间失了分寸,还望皇上饶恕!” 朱骏安点头:“朕知道,不怪爱卿。” 他的语气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张居廉却好像没有发现一样,样子十分的恭从。 陈三爷看到朱骏安的手背的筋都紧绷起来,知道他是忍不住了。 他毕竟还小,耐性又能有多好呢? 陈彦允又想到顾锦朝说的话,他这两天忙着论谢思行的罪,还没来得及去处理陈四爷的事。不过他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了。如果陈彦文真的和司礼监有勾结,肯定是张居廉授意的…… 他不喜欢被别人掌控,不论这个人是谁。 要是张居廉真的做到这个地步,他就不用留情面了。 张居廉已经老了,这些年的作风越发的昏庸,他手底下的势力倾轧越来越严重。 只是张居廉毕竟做过他的老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居廉对他有恩。 他不可能立刻就狠得下心。 陈彦允心里也有重重的顾虑。 …… 顾锦朝在看着陈玄越写字。 他的馆阁体写得很不好看,歪歪斜斜的,好像被风吹过站不稳一样。 顾锦朝看了半天,无奈地摇头:“我原以为你的字写得不好看是装出来的,倒没想还真是……等三爷回来,我让他找几本字帖给你描红吧!” 陈玄越也很无奈:“婶娘,我没办法了,说不定我就不是这块料呢!” “你想躲懒?”顾锦朝揭穿他,把他练字的东西都收起来,“熟能生巧,苦练之下就能写好了。” 陈玄越痛苦地唔了声,往后仰躺在罗汉床上。 长锁在罗汉床上翻来翻去和自己玩,他学会翻身之后经常这么玩。还一定要别人看着他玩。 看到陈玄越突然倒下来,他好像挺好奇的,翻过身瞅他,还用小手揪陈玄越的头发。 陈玄越抓住长锁的手,把他抱进怀里笑眯眯地道:“小长锁,九哥带你玩飞飞好不好?” 飞飞就是抱着长锁转圈圈,他最喜欢别人和他玩这个。 长锁好像听懂了,对着陈玄越直笑。 顾锦朝阻止他:“你才多大的力气,别和他玩这个!” 陈玄越说:“婶娘,我这都练了这么久了,没事。我也不把他抱得多高。” 说的也是,他跟着鹤延楼的师傅学,这大半年个头窜高了很多,已经和陈玄新差不多高了。 陈玄越就盘坐着抱起长锁,和他玩了一会儿,长锁高兴得咯咯直笑,反正他是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很好玩。玩累了就赖在陈玄越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到处看。 陈玄越额头都出汗了,朝她笑笑:“你看,你要相信我不是!” 顾锦朝懒得说话了,让丫头打热水来给他擦脸。 陈曦过来了。 她也长高了不少,穿了件粉樱花的短褙子,十二幅浅色湘群,粉雕玉琢的小脸,娇娇俏俏得像花一样。 她一来就拉住顾锦朝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您这些天没回来,我都不知道去哪里玩好!” 顾锦朝问她琴练得怎么样了,她又跟着新来的绣娘学绣艺,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等陈曦和顾锦朝说完了话,她才坐到罗汉床上。看到陈玄越抱着长锁玩笔,小声地问他:“九哥,你在玩什么?” 陈玄越抬头看她,挑眉笑道:“怎么了?” 陈曦却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喃喃地说:“就是问问……” 陈玄越转过头不理她,淡淡地说:“问来干什么。” 陈曦愣住了,她觉得九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好像不傻了……但是那种感觉好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长锁却向陈曦挥着小胖手,呀呀地说话。 顾锦朝去找了本书进来,喊了陈曦过去:“和你九哥说什么呢?” 陈曦摇摇头不说话,顾锦朝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奇怪,难道发现陈玄越的事了? 陈玄越这么一直装傻也不好,顾锦朝想寻个机会,把陈玄越的事说出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机合适,而且又关乎陈彦文,她想等陈三爷把陈四爷的事解决了再说。R1152 第三百三十章:心狠 冯隽和江严在宁辉堂前接了三爷。 陈三爷从马车上下来,边解开披风边往书房里走。 冯隽和江严跟在他身后,等他在书案前坐下来,他垂手站在陈三爷身前。 陈三爷静静地沉思了片刻。 他在想很多事,张居廉、朱骏安、叶限……迟早会有冲突的。 冯隽上前一步,低声说:“三爷,您吩咐让我们查四爷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嗯,你说。”陈三爷点点头,闭眸细听。 “四爷……的确和司礼监有勾结。他在扬州的丝厂其实只挂了个名字,永昌商行的纻丝、罗、绢都来自于扬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四爷的收成有三成是分给织造太监的,又有三成在陈家明面的账面上。其余四成四爷都秘密转到别的地方了。四爷还利用过二夫人的商铺来转移这些账面,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江严接着说:“按照您说的,我们查过四爷和张大人有没有接触。四爷倒是没有直接见过张大人,不过他和张大人的三舅子吴子擎来往密切,两人常约了一同去喝酒,一般是在聚仙酒楼。问过聚仙酒楼的伙计,两人喝酒从不叫人作陪,也从不请客,一向都要关在房里好几个时辰。” “永昌商号的勾结织造局,贪污相当的严重。四爷和织造太监胡广、冯安合作已有一年余,吞下的银子不下十五万两。而胡广、冯安也利用四爷做过别的事,在北直隶为其大行方便。藏污纳垢已让人惊心了。”江严拿出一本帐,轻轻地放在书案上,“人情帐都在上面。三爷过目。” 陈三爷拿起来翻了几页,他的表情变得很冷。 账本扔回书案,他淡淡地道:“把陈彦文叫过来吧!” 江严应诺下去了。 陈彦文被江严请过去的时候,正在尤姨娘的房里。 尤姨娘要拉着他喝酒,他就着尤姨娘的手喝了一口。 尤姨娘又从床上翻起身。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嘻嘻地笑:“要不要妾身把那两个丫头一起叫进来……” 陈彦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陈三爷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你倒是不吃醋了。”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陈彦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 果然他的脸色松缓了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头通传说喊陈四爷去。 尤姨娘满心的不乐意,拉着陈彦文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陈四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 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陈四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陈四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陈四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陈彦文出来。笑着拱手:“四爷让我好等!三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 陈彦文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陈三爷找他,都是直接在木樨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已经沉下来了。 陈彦文到宁辉堂的时候,陈三爷在练字。 陈三爷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陈彦文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三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陈三爷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陈彦文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三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五台山……” 陈三爷搁下笔。 抬起头看着陈彦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陈彦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三爷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 陈彦文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居廉许你什么好处?”陈三爷淡淡地问。 陈彦文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陈彦文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呢?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陈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 陈三爷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也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居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啊。”陈彦文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三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居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了……陈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陈彦允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的,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陈三爷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的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陈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陈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陈彦文,你问过自己没有!” 陈彦文脸色发白。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陈家,因为陈彦允,他没得前途罢了!谁想到陈三爷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陈三爷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陈彦文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陈三爷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居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陈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陈家的人?” 三哥知道自己害了陈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 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陈彦文依旧不说话。 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陈家的人。张居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陈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陈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 陈三爷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陈彦文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陈三爷。 “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陈三爷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陈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想想。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陈家的陈四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陈彦文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陈三爷沉默。 他缓缓地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陈彦文说:“三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慢慢走出了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采芙过来了。 陈三爷这么久都没有回去,顾锦朝让她过来问问。 陈三爷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采芙笑着应喏回去了。 陈三爷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未完待续) ...R1052 第三百三十一章:权术 陈四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王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 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王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了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王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头石榴叫了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蒋妈妈给她端了碗热汤进来,王氏喝了口汤,就忍不住掉眼泪。 蒋妈妈轻轻地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掉眼泪又做什么呢,值不得啊。” 王氏叹道,“就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才觉得苦。” 蒋妈妈说:“等少爷长大就好了吧!” 王氏默默地不说话,她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石榴回来了,说是陈三爷找四爷去说过话了,而且跟着陈四爷回来的还有两个护卫,是陈三爷身边的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和尤姨娘没有关系……王氏算是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三爷和四老爷说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火?” 那边却有小厮过来传话,说陈四爷找王氏过去。 王氏和蒋妈妈对视了一眼,才站起身朝陈四爷的书房走去。 陈四爷看到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说。” 王氏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脸色,心里更加忐忑,小声地问:“四爷,是不是妾身……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 陈四爷不耐烦地皱眉:“你听不听?” “你听着就是了,别说话。”陈四爷接着说,“我被三哥剥夺管家的权力了,以后陈家的一切事宜我都只能参与,不能决定了。我在做商行的时候,转了很多暗账到四房里,你把这些东西看管好。以后在娘面前,你就低调些,别太显露了。” 王氏听后一怔,下意识就想问。陈三爷怎么会夺了陈四爷管家的权力了,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矛盾在里头?她看到陈四爷阴沉的脸色,才把话都咽了回去。 “是,妾身知道。”她站起身屈身行礼。 陈四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睡吧!” 王氏打开槅扇后,又回头看看他,看到他躺在东坡椅上休息,才轻轻出了房门。 …… 第二天醒来,顾锦朝看到陈三爷靠着床看书。 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沐休。 “醒了?”他依旧看着书问她。 天气渐渐地冷了,被褥里倒是很暖和,他靠着床还没有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顾锦朝嗯了一声:“您倒是醒得早,昨晚不是睡得很迟吗?”她又问,”昨晚您干什么去了?“ 他垂下眼睛看她,顾锦朝的脸映衬着大红色的挑金丝鸳鸯迎枕,显得十分白皙。 陈三爷说:“昨晚处理老四的事,他倒也没有狡辩,都承认了下来。我派了护卫贴身监视他,以免他再有异动。只是他留下了的扬州丝厂的事很麻烦,昨晚和江严谈到很晚才定下来。” 顾锦朝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那张大人知道后,您不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吗?” 陈三爷淡笑:“早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只是时机问题,他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明面上做什么,要只是更忌惮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顾锦朝犹豫了一下,才问:“您决定要和张大人为敌了?” 张居廉做了他数年的老师,顾锦朝很清楚。要真的说起来,张居廉还是有恩于陈三爷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三爷笑着说,“官场无父子,何况是师生呢。” 他终于还是决定了。 顾锦朝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倒是可以帮忙。” 他合上书卷:“老师的门生满天下,党羽无数。如今又把持内阁,寻常的方法根本撼动不了他。”陈三爷看着顾锦朝,“你要是有法子,你就说一说。” 他这样问起来,顾锦朝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虽然知道一些事,但和这些擅长政斗的人比起来,她又算什么呢! 顾锦朝想了一会儿才说:“您说过,张大人本人虽然不贪墨,但是他的亲信却仗着张家的势力横行,卖官鬻爵,不如就从他的亲信入手,先逐个击破。等张大人手底下无可用之人的时候,再动他也就容易了。张大人手里没有兵权,靠得也是人脉和权势,要是撼动了大树,恐怕他也支撑不住。” 顾锦朝说完也觉得太理想了,她脸一红,又补充道:“我之愚见而已。” 陈三爷听后思考了一下,笑着跟她说:“倒也可行。只是细说起来问题也不少,抓其党羽受到张大人阻挠怎么办?要是党羽没抓到,反倒引起朝堂动荡怎么办?老师手里虽然没有兵权,却和五官都督府的都督交好,不然他能仅凭权势就如此作为。等到真的要动兵权的时候,无论是常海还是叶限,恐怕都阻拦不住他……就算这些都不说,我要想一步步把老师的党羽除掉,没有五年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也死无数次了。” 顾锦朝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说。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她语气低了些,“你何必当真呢!” 陈三爷抱歉地笑笑:“好好,我不当真!” 他俯下身抱住她,叹道,“所以要动他,必须要直掐咽喉,一击致命。要是没能杀得死让他有还手的余地,谁都别想活……” 顾锦朝听得很认真,问道:“难道……您要派人暗杀张大人吗?” 陈三爷摇摇头说:“暗杀他?老师比谁都惜命。府中豢养死士不下五百人,随行都是高手,而且日常饮食极其注意。原来不是没有人想暗杀他,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他精通此道,才能活到现在……” 顾锦朝皱眉:“那该怎么办?” “等着看吧。”陈三爷亲了亲她的脸,低声说,“我需要时机,如果要是等不到,我就要自己制造……锦朝,你知道兵之大忌是什么吗?” 顾锦朝看着他等他说。 “急躁。”陈三爷说得很轻柔,“谁先急躁了,谁就输了。” 顾锦朝半躺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胸膛的心跳。 这是一个玩弄权术的世界,而这时候的陈三爷离她很远。谈笑间就能决定生死,有能力玩的人并不多,因为太过残酷。 …… 等到了中午,顾锦朝才和陈三爷一起去陈老夫人那里。 陈老夫人抱了长锁逗他玩,长锁咯咯地笑。露出刚长出一点的乳牙。 孩子长牙的时候喜欢咬东西,长锁就是,拿着什么都要往嘴里送。 王氏和葛氏坐在锦杌上,葛氏笑着看陈老夫人逗弄长锁,王氏却笑容淡淡的。其他几个孙媳妇围着说话,两个哥儿正是闹腾的年纪,在檀山院里到处跑。 陈老夫人笑着拿了瓣苹果给长锁,他咬得满手都是口水,陈老夫人给他擦都来不及。要把苹果从他嘴里拿走了,他还不同意,拖着陈老夫人的手指就要哭。 顾锦朝把长锁抱回来。 陈老夫人才笑着说:“他眼看着又重了些,钰姐儿都要满一岁了,个头还小小的。” 孙氏正抱着钰姐儿,钰姐儿坐在她怀里乖乖的,玩着一个手摇铃。 孙氏笑了笑:“是麟哥儿长得快!以后肯定又高又壮的。” 长锁可怜兮兮地看着母亲的手,抱着她的胳膊呀呀地说话,好像在问她什么一样。 他那颗小小的乳牙特别可爱。 顾锦朝把汗巾包着的苹果块递给旁边的乳娘,才笑着道:“他吃得多!” “娘,我有几句话跟您说,您请大家先去堂屋坐吧。”陈三爷突然道。 陈老夫人有些疑惑。陈三爷来这么久都没说话,她还以为他没有什么事…… 她让别的媳妇都先去了堂屋坐。 王氏的脸紧绷,她自然猜到陈三爷要跟陈老夫人说什么。肯定是要说夺了陈四爷管家权的事!她看了看顾锦朝,她倒是神色自如地抱着孩子,她肯定是知道的…… 为什么陈三爷要夺陈四爷的管家权?王氏完全想不明白,陈三爷如今身在内阁,更加没空管家里的事。陈四爷是他的胞弟,除了陈四爷,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走出次间了,还想往里头看,却被顾锦朝拉住手,笑盈盈地和她说:“四弟妹替我抱着长锁吧,他现在倒真是长重了,抱得我手酸。” 难道乳娘不能搭手吗…… 王氏又不能问,只好帮着抱住长锁。 等她们到了堂屋坐下,丫头又端了瓜子、盐水花生等吃食上来,王氏就更不好去槅扇外面看了。顾锦朝又跟她说着长锁的事,她也只能笑着应和,却显得很心不在焉。抓了把瓜子慢慢地吃着。R1152 第三百三十二章:管家 “你要夺了老四的管家权?” 陈老夫人听后一脸凝重,“难道是他做了什么错事?” 陈三爷边喝茶边说:“他那个商行不太干净,以后查起来很麻烦。” 陈老夫人想了很久,嘴唇微动:“那……不让他做这些,又让他干什么去?这管家权你要交到谁手上,难不成是老六?老六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陈三爷说:“您放心就是,我自然会派人管。” 陈老夫人听着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慢慢地来回走动。又停下来跟陈三爷说:“彦允,你也知道你四弟的性子,狭隘又喜欢记恨。当年你没有让他继续做官,他心里已经不高兴了……现在在这样,他肯定更不愿意!你们是同胞的亲兄弟,要比老二和老六更亲,你知不知道?” 陈三爷已经知道陈老夫人要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陈老夫人虽然宽容大度,对庶子和待嫡子一样的好。其实只有她心里才清楚,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她对庶子是宠,对嫡子是管。旁人看来自然都没有区别,甚至觉得她是待庶子好。但陈老夫人知道根本不是,做母亲的哪里有不自私的! 陈彦文肯定还做了别的事,不然老三不会这么对他! 陈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问:“彦允,你认真告诉我,老四究竟做什么了,是不是害到你了?” 陈三爷本来不想告诉陈老夫人,她听到肯定会伤心的。 但是她问起来,陈三爷也不会刻意隐瞒。 他叹了口气:“老四勾结司礼监的人,捏造我的把柄。如果这些东西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陈老夫人脸色苍白,喃喃道:“这如何可能,他怎么做这样的事!” 朝堂上的事弯弯道道,她是搞不清楚的。 但是她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那你要怎么办?”陈老夫人问他,“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什么可问的。”陈彦允只是说。 陈老夫人坐下来:“他也实在是糊涂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勾结外人……” 陈老夫人说了这句话,看到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 她心里有些担忧。 陈彦允在这些事上是毫不留情的,自己儿子的性格,陈老夫人最清楚。但是兄弟倾轧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她拉着陈三爷的手叹道:“你想怎么对他……老三,彦文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他就是性子太狭隘了,你惩戒他几句,好好地讲讲他,他总是会听的。彦文也是而立之年了,早该明事理了。” 陈三爷表情平静,声音淡淡的,“娘,您放心吧。我就算不顾虑他是我兄弟,总还要顾虑他是您的儿子。只是夺了他管家的权,以后随时派人贴身监视他而已。我还不会对他做什么。” 陈老夫人又补充道:“娘不是不明白你的苦衷,只是兄弟相残不是好事。我来训导他几句,母亲的话他总是会听的。他这些事做得也确实过分,你夺了他管家的权力也好!” 陈三爷只是喝茶。 陈老夫人的脸色很疲惫。“我这一生,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事,就是把你们哥几个拉扯大……你们也是争气,特别是你和老二,从来不让**心。可惜我做人失败,老四成这个样子也是我的错。” 陈彦允叹气:“娘,我心里明白。所以我也给老四留了情面,料想他也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陈老夫人紧紧地握住陈彦允的手,心里也觉得难受。 陈四爷不再管家的事很快阖府就知道了。 大家连待王氏的态度都微妙了很多。 陈四爷常被陈老夫人叫去说话,回来就是练字赏花,倒真是赋闲了一段时间。 眼看着就是入冬,年关也近了。 因为陈四爷不再管理生意上的事,内院里杂事也多了,顾锦朝都更忙了些。 她抱着长锁在院子里赏新开的腊梅,长锁穿着件嵌狐毛领的小袄,像个毛茸茸的球一样。 顾锦朝抱了一会儿就抱不住他了,要把他交给乳娘。他却转身就朝外扑。 是陈三爷回来了。 陈三爷把儿子接在怀里,听着他呀呀地说话,不由笑着问他:“你要说什么?” 长锁又愣愣地看着父亲,既听不懂父亲说什么,又被吸引了注意,要伸手去抓他六梁冠上的珠子。 顾锦朝笑着往屋里去,西次间烧了地龙,很是暖和。 她给他解了斗篷递给了旁边的丫头。 “……周浒生最后还是没事吗?” 陈彦允任孩子抓他的珠子,最后干脆把六梁冠给他玩。“他没事。”他和顾锦朝说起这件事处理的过程,“……老师也是越来越糊涂了。亲自叫了大理寺卿和都察院的人去说话,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小厮当场翻供,周浒生也就被开脱了。” “那您都收集好证据了?” 陈彦允说:“自然的,这事的确太颠倒黑白,朝廷之上为之震惊的人不少。” 顾锦朝听后松了口气。 周浒生的案子,是她记得的相当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当初包庇纵容这个人,陈三爷的行事作风一度为人诟病。 顾锦朝清楚地记得,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查办。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顾锦朝现在才想明白,当初陈三爷做些事,应该是被张居廉所胁迫的。他那时候有和制造太监勾结的证据在张居廉手里,不得不帮他做这些事。甚至他给张居廉做这些事,本就是张居廉想彻底的染黑他。 现在这些事都威胁不到陈彦允了,自然这桩冤案也就不会牵扯到陈三爷了。 “他还真是活泼,性子像你。我小时候可从来不会这么调皮。”陈三爷笑着抓住长锁的手指,“要是你给父亲玩坏了,也够麻烦的!”要把东西从他手里拿走。 长锁却咯咯地笑,露出两颗门牙。 顾锦朝笑着说:“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自然也像我!” “像你挺好的。”陈三爷突然凝视着她,轻轻地说。 顾锦朝正把袜子从笸箩里拿出来,这是给长锁做的冬袜。听后她愣了愣,抬起头看向陈三爷。 陈三爷却抱着长锁把他起来玩。父亲的手臂有力,举得又高又稳,长锁很喜欢。 顾锦朝看着窗扇外细碎的小雪,嘴角也露出笑容。 她希望这样安宁又温馨的日子能够一直长久下去,一直都不改变。 后天就是顾漪出阁的日子,顾锦朝要提前一天就回顾家去。 她跟陈三爷说了,陈三爷想了想,就叫了管家过来,拿了好些东西让锦朝拿回去,说要给她的妹妹作添箱。 永昌商号被查封后,陈家的事陈三爷都交给这几个管家在管,顾锦朝也常见到这些人。管生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有时候还帮着顾锦朝管她的铺子,今年的收益都多了几成。 只是大事难免还要陈三爷决断,他也比原来更忙了,眼看着人都清瘦了些。 顾锦朝现在又在管外院,帮不上他的忙。 一会儿回事处的管事还要来回话。顾锦朝吃过了午膳,等着在书房见人。 回事处的管事来的时候,陈三爷在庑廊下看书。管事看到陈三爷也在,忙十分恭敬地拱手请安。 陈三爷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慢慢合上书跟他说话:“……老家是芜湖的?” 管事笑着应是。 陈三爷点头:“那地方不错,太平府的知府我还认识……你现在在回事处做事,是谁提拔的?” “原先是二夫人提拔我来帮刘管事的……刘管事走后太夫人才赐了我管事的身份。”管事回答得很恭敬,小心地说,“现在受三夫人重用,小的很尽心尽力。” “那便好。”陈三爷微微一笑,“三夫人还年轻,她要是压不住你们,那我就要出面帮她说几句了。” “这是万万不会的!” 这管事听着胆都要吓破了。“三夫人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熟练……” 等他到了顾锦朝的书房里,满头都是冷汗。 顾锦朝还不知道这茬,只感觉这管事比平时还恭敬,半点不敢造次。 她接管外院也是前不久的事,秦氏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铺子上的事也忙不过来。 只要没人暗中给她下绊子,顾锦朝管起来还是相当顺手的。 顾锦朝有点纳闷地看了管事一眼,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明日就要出发去大兴了,等和管事说完话,她就去向陈老夫人辞别了。 陈老夫人还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最后又让人开了箱笼,找了一对赤金嵌镂雕白玉的镯子给锦朝,要她给顾漪当添箱,“……你的姊妹我不能亏待了,等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包喜糖就好了!” 顾锦朝笑着应下来:“这是当然的,肯定不少您的。” 还不知道顾漪出嫁是个什么场景!R1152 第三百三十三章:疏远 大雪棉絮般不断地下,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很低。金笼雀替,琉璃飞檐,越发衬得周围的灰暗。 “三爷。”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陈彦允回过头,看到是梁大人拾阶而来。 梁大人几步走上汉白玉台阶,笑着向陈彦允拱了拱手。 “这雪越下越大,一会儿下朝后恐怕还回不去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下得大。”陈彦允拢了斗篷的衣带,慢了几步等梁大人跟上来,两人一起朝皇极殿偏门走去。内里设有歇息的地方,有火炉有热茶。供大人们暂时休息。 叶限远远就看到陈彦允入了偏门,他也抬头看了看不断飘落的大雪。车夫戴了一顶毡帽,正在用小笤帚扫青帷车盖上的雪,和叶限说话:“世子爷!看着天这么沉,恐怕还要下好几个时辰呢……” 叶限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他抱着手炉慢慢朝皇极殿偏门走去。 皇极殿内陈设长案、香炉、蒲团。鎏金匾额,两侧依次放着太师椅。 张居廉也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知道陈彦允进来了,头都没有抬。 陈彦允先拱手请安,喊老师。梁大人则喊了首辅大人。 张居廉只是笑了笑。 两人分开坐下,陈彦允也没有什么话说,安静地喝茶。 偏门里坐的人却都沉寂下来。 谁都知道,这几个月来陈大人和张大人关系僵硬,特别是周浒生的案子里,传闻说张大人暗示陈彦允帮忙,他却笑着推辞了。张居廉这两天基本没和陈彦允说过话,倒是陈彦允还要每天给他请安喊老师,似乎并无两样。眼下两人如此生疏,可见传闻不假。 陈三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在内阁中虽还不是真的次辅,实权却与次辅无异。其中肯定是有张居廉的帮助的。 难道从此后陈三爷就要被冷落了?众人心里不由暗自揣摩。 等到要开朝的时候,张居廉站起来,梁大人伸手想要虚扶他,却被张居廉淡淡地拂开手。 “梁大人不必多礼,我还是能站起来的。” 梁临面色一红,心想张居廉莫不是不满意他和陈三爷同行?可是他平日和陈三爷关系好,两人还时常品茗聊话,也没有什么忌讳的……他有点担忧地看了陈彦允一眼。 陈彦允鬓发光整,戴六梁冠,依旧是绯红色朝服,显得人高大整齐,气质儒雅。 他倒是宠辱不惊的。 张居廉那边的人看到张居廉这样对梁临,更不敢和陈彦允搭话了。三三两两走到他前面去,有些和陈三爷交好的,或者是做过他的部下,都朝他拱手笑笑。户部侍郎李英慢慢停在他身边。这李英是陈三爷亲手提拔的,原在湖南常德做知府。他轻声说:“下官这话虽然多余,却也想说……您也不必在意张大人,下官无论如何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咱们这些人知道您的好。” 陈彦允听后看了看他。 其实陈彦允心里很清楚,他和张居廉关系不佳,肯定会影响到他在张居廉派系中的地位,所以他也不在意这些事。倒是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是倾向于他的,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肯定还有张居廉的原因在里面。估计很多人也看不惯张居廉现在的行事风格了。 他低声说,“不是说话的时候……李大人先往前走吧。” 李英才应了是,往前走去了。 陈三爷就落在了最后面,他走得很慢,只是身旁无人,显得背影有些孤独。 叶限看到陈彦允落在后面,就慢慢跟了上去。“陈大人似乎瘦了些啊,没有吃好吗?” 陈彦允回头看叶限,笑着说:“我倒是觉得世子爷好像长胖了些。” 叶限说:“我吃得好睡的香,没什么忧愁的……不过陈大人恐怕有点发愁了吧!前几天还和你亲亲热热,参加你儿子的洗三礼。现在就横眉冷对了。别人看了也依壶画瓢,视你陈三爷如洪水猛兽了。要是昔日风光不再了,你陈三爷该怎么办呢?” “世子费心了。陈某更艰难的时候都有过,风光不再也不算什么。”陈彦允淡笑看向前方。 “世子爷去看过周浒生没有?”叶限突然说。 他也不是真的要陈三爷回答,微微一笑继续说:“还好有张大人这么个舅舅,不然周浒生从大理寺出来,肯定要脱层皮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呢。就是可怜刘新云了,难得的一个清官……” “世子爷想说什么?”陈彦允轻声问。 “只是和陈大人闲聊而已。”叶限答道。 陈彦允只是笑笑:“陈某的权贵不用世子爷担心,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了。” 他拱手先走一步,朝前方走去了。 叶限皱了皱眉。陈三好像真的不在意张居廉一样,难道是他猜错了?这其实是陈三的谋划?那他究竟要谋划什么? 朝会按例没有什么大事。 陈三爷站在文官的第二列,张大人正在说河西走廊屯田一事:“……微臣前几年推行开垦荒地,以解决河西军粮不足的问题。如今土地清丈之后,河西屯田多余一万余顷,征税多出十万石粮食,已足够满足甘肃镇守军之需。北方蒙古各部和西番又正在交战,不扰边疆,国泰民安。” 朱骏安坐在龙椅上,清秀的脸上出现几分笑意:“那还是张大人的功劳在里头,如此以来,主持开垦的工部司庾、户部司庾皆进官一等,奖励黄金五百两吧。” 文华殿大学士兼任礼部侍郎姚平出列,道:“微臣有奏。” 朱骏安看殿头官一眼,殿头官就高声道:“奏。”随即引奏官接了奏折,先递给朱骏安过目。 姚平继续道:“微臣请为张大人加太师衔。张大人劳苦功高,鞠躬尽瘁,多年来辅佐皇上,掌邦治,良政为民。而今天下安康,百姓富足,张大人辛勤功劳也足见成效。且张大人曾为帝师,盖有太宰之贤。太师之名名副其实,故微臣为张大人请太师之衔。” 陈彦允抬起头,只能看到张居廉官服上的仙鹤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又有几位官出列同意了姚平的提议。 朱骏安也抬头看了看群臣。张居廉原来就加封的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师衔,那还是先帝在时加封的。如今他功高至德,要请加太师衔了。虽然只是虚衔,但是这地位的尊贵又不一般了…… 朱骏安看向张居廉正要说话,张居廉却跪下道:“臣有异见,臣为皇上操心乃是臣子本分,着实不用这些虚名。还请皇上三思。” 朱骏安觉得手里的奏折都发烫了。 “爱卿请起,姚大人所言有理,我应该要慰劳张大人的。”朱骏安说,“请司礼监冯程山来拟旨,加封张大人为太师衔,赐黄金三千两,俸禄加番。” 大殿回荡着他稚嫩又端正的声音,掷地有声。 ……等朝会完了,皇上驾起,诸臣退班。 众人均纷纷向张居廉道贺,张居廉也露出笑容,拱手还礼。 陈彦允身边跟着詹事府詹事,笑着迈过门槛,与他低语,又远远落了一截。 张居廉却停下来等陈彦允,微微一笑:“九衡,你不向老师道贺吗?” 陈彦允说:“自然要的,只是想等老师有空的时候再说。” 张居廉笑了笑:“不用等。你也明白,如果不是老师在你也没有今天,老师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他这句话说得很慢,远远走在陈彦允身后的詹事都听到了,脸色微变。 “学生知道。”陈彦允平静地说。 “浒生的事就算了,以后老师的话,你还是听听比较好。”张居廉手背在身后,“你还不够老,要懂得顺从谦逊。其实想顺从的人是很多的。” 陈彦允微笑:“老师教训得是。” 张居廉虚手一指:“走吧,松蓬下还有集会,你也敬我几杯酒。” 众人又拥着张居廉要往文渊阁去。 有一个人正拾阶而上,先是詹事眼尖看到了,有些惊异:“那……那不是刘大人吗!” 只看到一个着青色右衽圆领官服身影,戴二梁冠,清瘦而虚弱。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一步步登上白玉台阶,年过五旬,只比张居廉大了一岁,如今却是满头的灰白,人也好像苍老了不少。大雪不断地落在他身上,好像压得人都站不住了。 有人又小声说:“不是正在查他贪墨一事吗,怎么还来朝会了……” 守在皇极殿门口的侍卫上前几步:“朝会已过了,这位大人请回吧!” 刘新云颤抖嘴唇道:“有人在午门阻拦我……不然我是赶得上的。我要见皇上,烦请通传一声……” 侍卫应该已经认出他了,语气也不再客气了,“刘大人,皇上已经回乾清宫了。您现在是待罪之身,还是回去待着吧!再说朝会时间都过了,您也见不着皇上。” “有人阻拦我——”刘新云低声说,“你……你帮我传一声话……” 他的话还没说话,侍卫就笑了:“刘大人,您年老体衰,听不明白了?朝会都散了,您回吧!” “我女儿要死了,我恐怕两天后也要下狱了,你就不能让我见皇上吗?” 侍卫却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把:“您有什么话我也不懂,别和我说!” 刘新云却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侍卫没想到他身子这么弱,有点愣住了。 刘新云却双腿一屈跪了下去,慢慢摘下二梁冠,朝着皇极殿的大门磕起头来。 “皇上——”他怕皇上走远了听不见,高声喊道,“皇上,微臣有冤啊!微臣有冤啊!” 嘶喊的声音颤抖着,下一句他已经抑制不住哭起来。 “张居廉是个狗东西啊!他包庇侄儿行凶,害了微臣的女儿啊——” “奸臣当道啊——皇上——” 刘新云的额头很快就红肿了,他好像要发泄什么一样,重重地一磕,顿时头破血流。 皇极殿外太安静,这嘶哑的哭喊声空荡荡地回响着。 天上依旧大雪飘扬。 张居廉淡淡地叹气:“我看刘大人是痛失女儿,精神失常了。”有人要去拉刘新云,张居廉示意他不要过去,“让他喊吧,累了自己就回去了。” 也不再理会刘新云,朝文渊阁走去。 陈彦允看着那片刺目的血红,闭了闭眼。 他想了很多东西,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手纳入袖中,继续向前走。 所有人都把这绝望的嘶喊声抛在了身后。 …… 朱骏安让抬轿辇的内侍停下来。“朕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冯程山过来笑着说:“皇上,您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要不老奴让人去看看?” 朱骏安摇摇头:“是喊冤的声音——回去看看!” 冯程山只得叫内侍掉头。 等到了皇极殿,朱骏安下了轿辇。他只看到地上有一滩血。他问守门的侍卫,却说是刚才有人闹事,已经拖下去了。朱骏安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这年轻的小皇帝站在原地,冷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久久地没有动作。R1152 第三百三十四章:回门 顾锦朝下午回到大兴的时候,顾家已经是张灯结彩了。 徐氏忙得团团转,搭棚试灶、布置嫁妆的。都来不及来接顾锦朝。 顾德昭知道了,就亲自到月门来接长女,兴致勃勃地要看外孙:“……麟哥儿跟着你来了吗?” 外孙出生后顾德昭只见过一次,上次见还是个襁褓里头的奶娃。 顾锦朝难得看到父亲这么高兴的样子。他穿着一件很精神的褐红色直裰,头发梳得很整齐。她笑着说:“跟着来了,乳娘抱着呢。”正好乳娘抱着长锁下车,长锁不认识祖父,睁着眼睛好奇地看他。 顾德昭一把就把孩子抱过来:“咱们麟哥儿长得敦实!”抱着他呼了两下,长锁又不怕生,搂住顾德昭的脖子笑嘻嘻的。顾德昭更加喜欢他了,抱着外孙招呼女儿往里面走。 顾锦朝跟在他身后进了垂花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人影大步朝她走来,抱了她一下,满脸的笑容。 “长姐!”是顾锦荣的声音。 顾锦朝把他拉开一些,端看他的脸。顾锦荣越长大就越像父亲,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现在他要和自己说话,还要低下头。看上去还真是个大人了。 顾锦朝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回来了?” 顾锦荣笑着答道:“我现在跟着几个先生在远游,已经不在国子监里面了。夏天还去了山东济南府,又去曲阜拜了孔子庙。”他看到了父亲怀里的长锁,长锁穿着小袄,戴着帽子,赖在祖父怀里看舅舅。顾锦荣看了好一会儿,跟顾锦朝说,“长姐,麟哥儿像你小时候啊。” 顾锦朝笑他:“你还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 顾锦荣认真地说,“我当然记得。长姐十岁的时候在斜霄院的小花园里荡秋千,把母亲种的那株粉色的芍药花踩死了。你戴了个嵌南海珠子的金项圈,那珠子有拇指指甲大。” 这些事顾锦朝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她踩死过母亲的芍药花? 顾德昭想起顾锦朝小时候的事,露出怀念的神情,笑着说:“……那时候你才到我的腰高。小小年纪,凶狠得很。还不要你母亲的嬷嬷给你梳头。”她那个时候就像离开窝的小狗,拼命龇牙咧嘴做出凶狠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太害怕,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顾家太陌生了。 顾锦朝还记得那个梳头的嬷嬷,她身上有股很浓的胡味,她那个时候很不喜欢这个嬷嬷。 想到小时候的事,她只是笑了笑。 长锁看到母亲笑,也咯咯地笑,伸着手要母亲抱他。 顾德昭难得抱到外孙,才不会放到顾锦朝手上。“麟哥儿,跟着祖父去吃枣糕好不好呀?”他跟顾锦荣说,“你带你长姐去拜见祖母吧,我带麟哥儿去吃东西。” 顾锦朝让长锁的乳娘跟着父亲。难得看到父亲这么高兴,就随他吧! 顾锦荣路上跟她说顾家的事:“……二伯父回来了。” 顾锦朝皱了皱眉问:“他不是做了东安县县令吗?” 顾锦荣点点头:“是啊,做了半年就不行了。二伯父自己身子不好,好像又得罪了东安江家的大爷,辞官回家了。现在在家里整日和二伯母吵,要不就是去姨娘那里过夜。把祖母气得不行!二伯母原来闹着分家,现在也不敢分了。” 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 顾锦朝听后一怔:“祖母的意思呢?以后要分家的话,你们岂不是要吃亏?” 顾锦荣笑笑:“你别担心!吃亏不了,母亲都把放在祖母那里的账本拿回来了,现在家中是她和二伯母一起主中馈,二伯母又还要操心二伯父和怜姐儿的事,没空管中公。不然这次漪姐儿成亲,哪里能办得这么大?祖母又一向不在乎庶女……” 徐静宜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顾锦朝前世就知道了。 等到了冯氏那里,五夫人在伺候冯氏梳头。棠姐儿坐在炕头玩七巧板。 冯氏看到顾锦朝来了,表情很奇怪。 又像是激动,又像是悲伤。 五婶娘抱着棠姐儿要她喊人,三岁的棠姐儿已经能甜甜地喊二姐、三哥了。叶氏现在对顾锦朝也没有原来的忌惮,笑着说:“你和你祖母说话,我去让小丫头端几盘点心上来!”抱着孩子出了西次间。 冯氏拉着顾锦朝的手,过了好久才叹气:“算了,算了!我也什么都别说了。漪姐儿要成亲了,你们姐妹向来亲热,你去和她多说说话吧!” 既然她没什么说的,顾锦朝也就不问了。她站起身向冯氏告退了,才带着顾锦荣去顾漪那里。 嬷嬷正在教顾漪出嫁之后的事。敬茶要注意什么,认亲又要注意什么,在别人家做媳妇不比还是姑娘的时候随意,一是侍奉公婆,二是侍奉夫君,要恭从温顺。 顾漪听得脸色通红。顾汐也不好意思听,避去了花厅喝茶。 听到顾锦朝来了,两人都很高兴。顾汐现在长大了,性格也稳重了不少。 顾锦朝笑眯眯把自己准备的一套金满冠头面、一套成色上好的玉件给她。又另外拿了陈老夫人、陈三爷准备好的东西,“这些都给你做添箱,好不好?” 顾漪都吓到了:“长姐,用不了这么多东西的!” 反正都是她的私房,多也不嫌多。又是私底下给顾漪的。 顾锦朝都让顾漪的丫头收起来了,笑着问她请的全福人是谁,又请了谁给她梳头的问题。 三姐妹一直谈到晚上,乳娘抱着长锁来找人。还带着顾德昭送给外孙的几方端砚、青花笔洗、一把狼毫笔。说是要给外孙识字的时候用。顾锦朝有些无奈,这些东西不好带不说,在陈家的库房里说成堆积如山都不为过,不过好歹是父亲的一番好意。 宾客陆续的来,晚上就已经开席了。 顾锦朝看到了顾怜,她是和姚文秀一起来的,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 父亲官职被贬之后,顾怜性格反倒是收敛不少,因祸得福,也没有被休回顾家的事。 徐静宜指了顾怜怀里的孩子给她看:“那就是兰芝的孩子——现在该是兰姨娘了!是个男孩,养在顾怜名下,说是平时兰姨娘连孩子都看不到。我看按了顾怜下手杀顾澜的狠劲儿,说不定以后还要除兰姨娘,去母保子,她也算是有个保障了。” 顾怜抱着孩子过来跟顾锦朝说话,果然是成熟了不少,说话也没有原来咄咄逼人了。 姚文秀跟在她身后,笑着拱手:“……如今得叫您一声陈三夫人了!陈三爷没有跟您来吗?怜姐儿还说陈三爷可能来,我还想要和陈三爷说说话呢。” 顾锦朝看了顾怜一眼。 顾怜有点尴尬地躲避顾锦朝的视线。 顾锦朝才温和地道:“他有事没来。” 姚文秀点点头:“自然!陈三爷日理万机,也难得见到一次……” 等姚文秀离开后顾怜才松了口气,低声说:“谢谢你了。” “不客气。”顾锦朝只是说,“三爷确实也是有事没来。” 顾怜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原来面对顾锦朝是怨恨不甘,但现在就只是尴尬和不适应。她犹豫了一下,找了个借口就避开了。 顾锦朝照例是歇在自己原来住的院子里。 长锁玩着母亲床头解下来的络子,躺在母亲怀里,看到母亲在出神。还要抬起头咿咿呀呀地引起她的注意,要她陪自己一起玩。 顾锦朝却让采芙把窗扇撑起来她往外看,这一天都在下雪,也不知道陈三爷是不是留在京城了。 …… 第二天就是亲迎。 顾锦朝陪着顾漪梳了头,在正堂看到了来迎亲的杜淮。相比几年前,杜淮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了。穿着件红色团花纹圆领袍子,身姿俊秀。他给顾德昭、徐静宜敬了茶。 顾锦荣活动了手脚,笑着跟顾锦朝说:“你出嫁的时候,我还不能背你上轿!现在就能背漪姐儿了。” 顾锦朝把她肩上的雪拂去:“雪天路滑,小心别绊到了。” 顾锦荣高声应了,把顾漪背上了花轿,又放了一次炮仗,几个婆子领着丫头去门口洒桂圆花生了。 “你出嫁的那天,父亲看着你的轿子出门,心里难受极了……站在中堂外面好久都没走。”顾德昭突然跟她说,“我还以为嫁女儿都是这样的。现在漪姐儿出嫁了,我心里却很高兴……我也想不明白了。” 顾锦朝听得鼻子一酸。 徐静宜看着他们父女,笑着说:“大好的日子,快别说这些了!一会儿东跨院还有席面要吃,朝姐儿,你和我一起去吧?” 顾德昭看着徐静宜,露出淡淡的笑容,跟顾锦朝说:“……你跟着她去吧。” 徐静宜和顾锦朝刚出来,却看到有几个人进了月门。 这几人穿着程子衣,看上去孔武有力,正是陈家的护卫。而且神情很严肃,在宾客中相当显眼。 顾锦朝一眼就把这些人认出来了,是陈家的护卫。带头的好像是陈三爷身边的一个幕僚,好像叫冯隽? 他们怎么到顾家来了? 管家已经把人领了进来,正好看到顾锦朝在。带着冯隽上前来给顾锦朝请安。 冯隽头戴纶巾,看上去还很年轻。在陈三爷的幕僚团中,他显然是相当年轻的那一种。就是因为年轻,所以能力才更出众,不然也不能混到这个位置了。他拱手道:“夫人,府上有急事。烦请夫人找个合适处,属下跟您说清楚。另外,三爷说让属下立刻送您回去。” 那陈家肯定是出大事了! 顾锦朝神色不变,问道:“三爷可说是什么事了?” 冯隽只是道:“事出紧急,还请夫人上马车再说。”R1152 第三百三十五章:中毒 顾锦朝向父亲和冯氏辞别了。 顾锦荣有点失望,他还没有和长姐说几句话。又约好等过了年,还要顾锦朝回来看看。顾锦朝笑着应下了,看到徐静宜站在父亲身侧淡笑着看她。她拉了徐静宜去旁边说话。 “您的身子……就没有动静?” 徐静宜愣了愣,她没想到顾锦朝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顾锦朝只是说:“你不要在意我,也不用在意我的母亲。我知道父亲一辈子都忘不了母亲,但是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那时候你嫁给我父亲……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徐静宜听着顾锦朝的话,眼眶渐渐发红。她握紧了顾锦朝的手笑笑:“我知道。”她随即又说,“这样也很好,过得平平稳稳的,你父亲也对我很好。是真的。” 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顾锦朝觉得自己说到这里就够了。 她向大家道别了,才抱着长锁上了马车。 陈家的护卫立刻护送顾锦朝出了顾家的门。 顾德昭别过脸去,他年纪渐渐大了,总是见不得离别。何况又是长女,他对长女总有种依赖的感觉。 冯隽在路上把事情给顾锦朝说了。 是陈老夫人病倒了,非常突然。昨晚上郑嬷嬷扶着她在庑廊下走路,突然就站不住了,等醒过来又开始呕吐腹泻,而且头疼欲裂。 仆人立刻去告知了陈三爷,他很快就带着人过去,大夫查出的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 陈老夫人不是生病了,而是中毒了。 “三爷已经让人把老夫人日常用的东西都收起来细辩了。这毒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陈家的人都看过了,虽然只有老夫人有病症,但以防万一,三爷还是要您也回去看看……”冯隽解释道。 顾锦朝想了想说:“那太夫人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冯隽道:“属下不擅长药理,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季大夫说,老夫人这症状颇像那些江湖上丹药服用过多的术士,初只是脸色苍白,食欲不振,盗汗失眠。然后就是腹绞痛,呕吐腹泻……严重了就要要人命的。” 顾锦朝前些日子也失眠,总是提不起精力,还以为是睡得不好的缘故。 她脸色一白,低声问:“三爷是不是怀疑……” 冯隽却拱了拱手:“夫人莫要担心,三爷只是担心,还是让大夫看了才知道。” 顾锦朝嗯了一声,把怀里熟睡的孩子抱紧了些。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有病,好像什么都不正常起来。无端的敏感,哪里有个痒,哪里有个痛都要被放大。 顾锦朝原来是不怕死的,但是现在却很怕。她不由得想笑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刚开始的敏感过去了,倒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左右不过是个慢毒,就算真的中了毒,也不至于立刻就要死了。倒是陈老夫人中毒这事让顾锦朝开始深思起来。 在她的记忆中,是根本不记得陈老夫人中过毒的。如果她记得,肯定要提醒陈老夫人注意。 那也就是说,这些事情已经渐渐的开始改变了。 究竟会是谁给陈老夫人下毒?如果是人为,必定得是她身边的人才做得到…… 马车走得很快,但是再快也要半天才能到。顾锦朝想得累了就靠着迎枕休息,等再被长锁的哭声吵醒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宛平了。顾锦朝叫了乳娘进来给孩子喂奶。 马车拐弯进了榕香胡同。 陈三爷在一字影壁等着她,看到她下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他可能一夜没有休息,下巴冒出了胡渣。顾锦朝被他抱进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温和的檀木香味,心都平缓下来,忍不住要问:“娘还好吗?” “嗯,喝下一碗牛乳粥,没有再吐了。”陈彦允都没有让她回木樨堂,而是带着她立刻往宁辉堂去。 “怎么不回木樨堂?”顾锦朝立刻想到,木樨堂可能已经被陈彦允封了,现在正在彻查。 “三爷,是不是我也……”顾锦朝有点担忧。 陈彦允打断她的话:“会没事的。”他亲了亲她的发,“听话,让大夫检查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他紧绷的神情却没有放松下来。 顾锦朝由他牵着进了宁辉堂,季大夫已经等着了,还有另一个长相白净,年约四旬的男子。拱手给顾锦朝请安,陈彦允给她介绍,这是他们这边很擅长用药的人,姓宋。 先是这个姓宋的问了顾锦朝几个问题,顾锦朝如实回答了,他很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三爷在旁边陪着她,看到这人表情犹豫。他心下一沉:“是不是夫人也……” “像又不像的,我拿不准。”宋先生说,“没准头的话,我不敢乱说。” 季大夫搭了锦帕给顾锦朝听脉,过了会儿却松了口气:“没事没事!” “那究竟是怎么了?”顾锦朝连忙问。 季大夫笑起来:“尊夫人这是喜脉,病状倒是相重了!” 是喜脉……竟然是喜脉! 顾锦朝一时间愣住了,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陈三爷还不敢放松,又让季大夫再听了一次,季大夫这次更肯定了:“就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老夫行医多年,这是不会弄错的。” 宋先生也笑了笑:“是喜脉就好,既然是喜脉,夫人应该没有中毒之虞!” 陈三爷这才放松下来,让两人先出去了。 顾锦朝看到他眉心微皱,忍不住去抚了抚。陈彦允抬头看她,拿下她的手亲了亲:“怎么了?” “这些天是不是太忙了?”顾锦朝说,“你总是挺累的。”她挨着他坐下来。 陈彦允只是道:“你不要担心我。现在老师忌惮我,朝堂上也多有辖制。做事比平时累是应该的。娘现在又中毒了,我是真怕你有事,才把你叫回来的……我耽搁你喝喜酒没有?” 顾锦朝却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 他一手环住顾锦朝的腰,一手轻拍她的背,低声跟她说:“夫为天,我总要为你撑着天的。是不是?” 顾锦朝嗯了声,难道是因为怀孕了,她觉得自己情绪又丰富起来,忍不住因为他的话眼眶发红。她说:“又是喜脉……长锁还没有一岁大,就要给他添弟妹了吗?” “要生下来,两个孩子可以一起玩大。”陈三爷却很温柔地摸着她平坦的小腹,“一会儿你去看娘,也给她说说,她肯定会高兴的。” 顾锦朝没事,他也就放下心了。 只是现在多事之秋,这孩子选择在这时候来,却也是麻烦。 但孩子的到来总是让人高兴的。 顾锦朝去见了陈老夫人,秦氏和葛氏正在伺候她。王氏自己这几天不方便,就没来照顾老夫人。 陈老夫人前几个月起就一直身体不好,但请大夫来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大病,人老了这样那样的毛病就多,所以本来也没当回事,结果中毒至深才发现。现在余毒很难清除,幸好那姓宋的非常厉害,说慢慢调养,还是能好转的,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顾锦朝看到陈老夫人的手背,瘦得连青筋都看得到,一阵心惊。却也不敢告诉陈老夫人,只是笑着陪她说话,服侍她喝药。 等到了晚上,陈三爷才说木樨堂没有问题,她可以回去了。 俞晚雪来给她请安,也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事。顾锦朝和她说了会儿话,等陈三爷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顾锦朝连忙问他事情的进展。 “……伺候娘的下人都一一盘问过了,吃食、日常用物也都仔细检查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三爷告诉她,“既然找不到,只能先把娘挪个位置,暂时到半竹畔去住。” 顾锦朝又问:“那些枕头、被褥、香囊什么的呢?”她曾经在宋姨娘的枕头里下毒,立刻就想到了。 陈三爷笑了笑:“放心吧,说到怎么下毒,他们比你精通。” 他手下那群人也是训练有素的,这些日常接触的东西自然会考虑在内。 顾锦朝就服侍陈三爷睡下了。 他把她抱着怀里,摸她的小腹:“现在时候乱,我怕没有精力照顾你和我的孩子。” 顾锦朝笑笑说:“我和你的孩子自己活得好好的,不要你照顾。” 他在她耳边叹息:“你真的不要我照顾?” 她想到他的所谓照顾,脸也薄红。别过身往被褥里钻去,要睡觉了。 他连被褥带人整个抱在怀里,微笑着说:“好吧!你现在有身孕,我暂时放过你。等你什么时候要我照顾了,再来和我说吧!” 顾锦朝已经不答话,不一会儿却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就这样也睡着了,果真是累了…… 她回转身子为他盖上被褥,看着他的脸相对而眠。 …… 第二天陈三爷把搜查范围扩大到整个檀山院,护卫差点把檀山院翻个底朝天。 锦朝再去照顾陈老夫人,她气色已经好些了。 因为陈老夫人的病来得急,陈三爷也请了几日假,过来陪她。 陈老夫人拥着被褥,半躺在温暖的炕床上和两人说话。 陈三爷为她削梨,又一块块地喂,陈老夫人叹道:“这么多年了,你也就这时候喂我吃过东西!” 陈三爷笑笑说:“您要是喜欢,我以后常来就是。” 陈老夫人伸手要接过他削剩下的半个梨:“内阁的事这么忙,我拖你几天已经不好了,你可不要常来……” 陈三爷却突然捉住母亲的手,看到她袖子里露出一串檀木的佛珠,质地应该很老了,颜色发黑。 顾锦朝注意到陈三爷脸色有变。 陈三爷把这串佛珠解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陈老夫人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这珠子,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是我送给你的,那个时候,颜色还没这么黑。”陈三爷缓缓地说,“这东西,是有人转送的。”他站起身说,“锦朝,你先陪娘说话吧,我有点事要解决。” 顾锦朝点点头,他拿着那串佛珠出去了。R1152 第三百三十六章:佛珠 难道是那串佛珠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顾锦朝心里一阵疑惑。 再过一会儿,秦氏就带着几个儿媳妇过来了。 半竹畔风景虽然好,但是地方毕竟是偏远了些,屋内的陈设也很奢侈,老夫人住不习惯。秦氏还指挥着几个婆子把屋子里的围屏、象牙拣花、杭绸织金的垫子给换了。摆了老夫人常摆的那尊檀木佛。 等人坐定了,秦氏和顾锦朝说话:“三弟妹,眼看着年关来了,等二老爷他们回来了,府里面又该忙碌起来。现在娘生病了,倒不如我照顾娘,外院的事就由你单独打理……你觉得如何?” 顾锦朝点头:“二嫂照顾娘,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怕我有管得不好的地方,还要你提出来才是。” 陈老夫人笑眯眯地道:“我倒觉得你管得很好。我人老了,就喜欢热闹了,还盼着他们回来呢。”她慢慢叹了一句,“要是我这身子骨有什么不适,恐怕她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沈氏连忙说:“祖母有佛祖保佑,自然是福人天相!” 陈老夫人只是摇头笑笑,“而且老四这几个月也沉闷得很,我这病成这样,他也没有来看我……” 沈氏笑着说:“四叔许是太忙了。”陈四爷究竟出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但没有人敢说。 顾锦朝觉得陈彦文也的确过分了,陈老夫人怎么说也是生养了他,竟然连看都没来看。 陈老夫人又问沈氏:“献哥儿没跟着你来吗?” “献哥儿昨日去找他八哥玩,今天非要吵着跟他八哥一起去陶峰馆读书。我想着让他去听听也好,就让嬷嬷领着他去了。”沈氏答道。 等过了年,献哥儿也要跟着去陶峰馆了。 陈老夫人点头:“没来也好,我还怕过了病气给他们。” 秦氏听着陈老夫人的话,笑容有些勉强。 顾锦朝喂了陈老夫人喝药,想到自己那里还有事,这里有秦氏伺候,就不着她操心。先向陈老夫人告退离开了。 等顾锦朝回到木樨堂,正好看到那个擅长用药的宋先生过来,这人笑着给她拱手请安,进了前一进的书房里。顾锦朝想了想,先让婆子嬷嬷回去了,只带着采芙往书房里去。 书房外面守着陈三爷的护卫,为首的客气拦下她,说是陈三爷正在里面和人商量事情。 顾锦朝只能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看着正堂那块春和景明的匾额喝茶。 那宋先生出来之后,却脸色凝重,脚步飞快地离开了书房。 护卫才过来请她进去。 顾锦朝看到陈三爷坐在书案前面,面前摊开着本像账本一样的东西。他闭目仰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那串颜色微黑的佛珠。 顾锦朝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拿下他手里的佛珠串看了看:“这质地像是老山檀的……” 陈三爷却把东西从她手里拿走:“你不要碰这个。” “您怎么……”顾锦朝略一停顿,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 这串佛珠有问题? “您刚才说,这佛珠是您送给娘的。可是这佛珠有问题?”顾锦朝有点疑惑。既然是陈三爷经手,那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陈三爷笑着叹气:“这东西是别人送给我的……你猜是谁?” 他把玩佛珠串的手慢慢停下来,目光冰冷。 顾锦朝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别人送给陈三爷的东西,他自然要防备的。但是陈三爷同时也是个很重视家族的人,他不会防备自己的亲人…… 难道这佛珠串是陈四爷送的? “两年前陈彦文去山西五台山,就给我带了这串珠子。说是请灵岩寺觉悟法师开光的,那就是相当珍贵的佛器了。”陈彦允慢慢说,“但那时候……我正好刚遇到你,后来又娶了你。这东西我就没有用了,转送给母亲了……” 他可能怒到极致,顾锦朝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愤怒。 她抬头看着陈三爷,他脸上明明带着笑容,眼神暗沉,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心也冰凉冰凉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被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陷害,都不会好过的。便是运筹帷幄如他,又怎么敌得过亲兄弟这背后的一刀? “也是我连累了母亲!”陈三爷叹了一句,“我本来还以为,他虽然心有不甘,但总不至于到手足相残的地步……现在想想,还真是我小看他了。” 顾锦朝沉默了好久,才问:“是因为我……您才没有用它的?” 陈三爷颔首:“我本来也不是真的修士。” 只是陈老夫人觉得佛经让人宁静,他耳濡目染的,也跟着信佛罢了。 这东西是慢毒,不会真的要人性命。但是能让人的身体越来越差……顾锦朝觉得自己可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了。为什么陈三爷后来身体越来越差,为什么他会最后死在谢思行手里。 他最后离开的时候,顾锦朝没有去送他。 但是他经过自己住的院子外,顾锦朝看到了他清瘦的背影。 那时候好像真是很单薄。幸好他骨架大,还撑得起那件斗篷…… 顾锦朝一时有点失神。 陈彦允低垂着眼看着这串佛珠,镂刻佛祖金身的那颗珠子,上面还印着佛号,他缓缓地用手指摩挲着。 其实在他身边就是这么可怕。就连亲兄弟就能抱有杀心,更何况是师生呢?对着你笑的手,转手就能再给你一刀。今天还能把酒言欢,明天就是刀剑相向。 残忍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锦朝,你先回去歇着吧。”陈三爷把佛珠收起来,“我去找陈四有点事。” 顾锦朝嗯了声,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过衣架上的灰鼠皮斗篷给他系上。 陈三爷出了书房,外面陈义带着人等他。 她站在堂屋外面,看着他带着人消失在暮色中,四周林立的护卫如此肃穆。木樨堂里半点声音都没有。 最后一丝亮光湮没天边,屋檐上只留余晖。 …… 王氏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天了,躺得头都晕了。 月信这几天她总是虚软无力,就不好动弹。尤姨娘倒是过来服侍她,陪着在旁边做一些针线活。 王氏由小丫头服侍着喝了一碗红糖水,叫了蒋妈妈问:“四爷呢?” 蒋妈妈答道:“好像是在书房里,您要是有事,奴婢去通传一声?” 王氏只是摇摇头,她就是随便问问。 她靠着潞绸面掺金丝的迎枕,看到灯光下尤姨娘的侧脸。娇嫩又美艳。 王氏模模糊糊地想起顾锦朝的样子,竟然觉得这两张脸略有重合。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精神就要不好了。伸了手对尤姨娘说:“你扶我起来走走。” 尤姨娘忙放下针线。有些惊讶,仍然伸手去扶起王氏。 陈四爷有四个姨娘,最受宠的是她,而且她也生了个儿子。但就算如此,她敢在陈四爷面前邀宠撒娇,也不敢在主母面前造次。 王氏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她来伺候王氏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没想到王氏还真的要她伺候。 她细声问王氏:“夫人想去哪里走?” 王氏指了指外头的回廊,沿着回廊过了夹道,就是陈四爷的书房了。 尤姨娘就虚扶着王氏出门了。身后跟着端杌子、拿汗巾的丫头,回廊两旁种了好些棕竹,王氏驻足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书房那头有动静。 蒋妈妈探身看了一眼:“好像是鹤延楼的护卫……” 王氏皱了皱眉,让尤姨娘扶着自己再往书房那头走了几步。却正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书房里。正是陈彦允!平日跟着他的幕僚江严也进去了……护卫就把守在门外了。 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心里觉得瘆的慌,陈彦允亲自来找陈四爷就算了,还带这么多人过来。 前不久就说要剥夺陈四爷的管家权?现在陈三爷还想干什么!陈四爷做什么事惹到他了? 她推开尤姨娘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书房里有重物摔落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怒喝:“你究竟要干什么!”好像是陈三爷的声音。 王氏吓得手脚发软,连忙扶着廊柱,不敢再靠近一步。 蒋妈妈过来扶她,她喘了口气说:“赶紧和我去老夫人那里!” 这事得要陈老夫人来说,不然就凭陈四爷……他还能斗得过陈彦允吗! 蒋妈妈连忙扶着她去了半竹畔。 …… 案桌上的东西全部拂落到地上了。青釉冰裂纹的笔筒摔得粉碎。 陈四爷怔了怔,这才抬起头看陈三爷。“我能干什么……我这都被你软禁了,你还想怎么样?”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知道你现在朝堂不顺,难道你想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不成?” 他从来没见三哥对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他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彦文心里有些惧怕,却握紧了颤抖的手,继续笑道:“这该我问你才是!” 陈三爷却什么都没说,啪的一声,那串珠子扔到了案桌上。 陈四爷一看这串佛珠,脸色都变了。 “虽然没什么意思了。我还是想问你,这东西究竟是谁的主意。你还是张居廉?”陈三爷淡淡地问。R1152 第三百三十七章:软禁 陈四爷默默的不说话。 陈彦允背着手走到他身前,刚才陈四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一时发怒拂落了他书案上的东西,手被笔山的缺口划破了皮,那口子割得还挺深的,血慢慢地渗出来。 江严看到后也不敢说出来,更不敢拿东西去堵。 他只看到陈三爷手上的血滴在地上。 “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被发现的吗?”陈彦允说,“母亲病了,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我已经这样,看不看又何妨。”陈四爷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又想说什么。” 陈彦允笑了。 “老四,当年你送我这串佛珠,我还念你是兄弟情深。又想既然是觉悟法师开光的,就转送给了母亲。”他叹息道,“却没想到差点要了母亲的性命!你这东西既然是为我准备的,恐怕也是算计好了的。母亲身子太弱,受不起这毒性侵蚀。要是我的话,顶个五六年还不成问题。是不是?” 陈四爷怔住了。 “你……转送给了母亲?” 他闭了闭眼睛:“我说母亲这病怎么如此蹊跷……还是你陈三爷的福分啊!连母亲都能代你受过。” 陈彦允静默良久,轻轻地问他:“你就是这么想的?” 陈四爷淡淡地说:“我没有想害她,我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孩子。养儿方知父母恩,我虽然对她有不满,却没动过这个心思……这难道不是也有你的错?你要是不要佛珠送给母亲……”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陈三爷扬手一巴掌打得偏过脸。 无比响亮,打得他半个脸都木了。 陈四爷尝到嘴巴里的腥甜,目光冰冷阴狠地看着陈彦允。心里的屈辱、愤怒、不甘心不断翻腾。 “你凭什么打我!”他压低声音,不断地喘气,“你当我是的手下还是儿子,这家里你是爷,我难道就不是?用得着你教训我?” “长兄如父,我代父亲教训你。”陈彦允冷冷地说,“更何况你简直畜生不如——” 陈四爷站起来,他慢慢笑起来。 他摸了摸脸,竟然摸到了血。 “你不是想知道谁提的主意?那我告诉你好了,就是张大人的主意。其实三哥你不必如此,你常年习武,这慢毒是杀不死你的。张大人还不想害死你,我也不忍心真的看着你死……你看,张大人是不是什么都想到了?” “其实在你刚入内阁的时候,张大人就想压制你了。张居廉首辅的地位是从曾安桧那里夺来的,他最忌惮这样的事了!他许诺过我的位置……我当然知道张居廉是利用我,他说的那些未必会应允。但就算是利用吧!我也不太在意了。”陈四爷反问他,“三哥,你断我前程的时候,想没想到有今天?你看不起的弟弟也有可以害死你的时候?” “我确实没有想到,”陈彦允也笑了,“就算你赢了吧。那你知道赢了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发现后我肯定没有好下场。三哥,你要杀我就杀吧。”陈四爷反而坦诚了,成王败寇,他一点都不惜命,“杀了我一了百了,以后你弑亲的名声传出去,你说谁还敢惹你呢?” “我不会杀你的。”陈彦允抬头看着陈四爷。 “——不过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屋子一步了!” 他不会杀他,也不打算杀他。比死还痛苦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陈彦文什么都没有尝过,他就敢说想死了?他辛苦了半辈子护着这大家子的人,看看他面前的弟弟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什么事都简单,对什么都不满。殊不知没有他护着,他陈彦文就算个屁! 那就让他尝尝这种日子好了。 陈彦允接过江严递过来的汗巾擦手上的血。吩咐说:“以后陈四爷身边不准人伺候,一日三餐你们送过来。就给我关在这里,不准出一步。也不准别人来看他——除非经由我同意了。” ……那就相当于是软禁了。 陈四爷瞪大了眼睛,陈三爷却不想再理他了,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走出了书房。立刻就有护卫进来了,把他书房里的瓷器、铁器,但凡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都搬出去了,几个多宝阁也没剩下,书房就变得空落落的。唯余下炕床和一张长几。 江严亲自搬着一尊紫檀木的佛像进来,放在了长几上。笑着拱手说:“三爷说了,您以后要是没事,就多多念经拜佛,好打发时间!” 陈四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江严说完就出去了,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陈四爷住的院子和王氏的院子是通过夹道相连的,寻常时候仆人往来都很频繁。 院子里的仆人很快就被清理出去,夹道也有人把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但这时候已经过都过不去了。 王氏去和陈老夫人说了,陈老夫人却没有在意,她是知道两兄弟有矛盾的。让王氏好好看着陈四爷,寻常的小事就不要再管了。王氏回来看到不对,这把手严得连她都过不去!心里火急火燎的,绞着帕子站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太严重了,又要朝陈老夫人那里跑。 这下陈老夫人听了才知道事情严重了,刚开始还只是闹矛盾……怎么现在又软禁起来了!让秦氏扶她坐起来,伸手直道:“快……找老三过来!” 说得太急,还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陈三爷刚去前院片刻,还没来得及把陈四爷的事吩咐下去。陈老夫人就派人来喊他了。 他用汗巾扎了手上的伤口,来不及处理,就匆匆赶完陈老夫人那里。 如果陈老夫人知道是儿子害了她,恐怕还会伤心,她本来就身子弱了,要是再气得好歹该怎么办!陈三爷想等她缓缓再跟她说。知道陈老夫人找他过去,恐怕是有人去说了。 他先跟娘说几句,她也应该能理解的。 陈三爷到半竹畔的时候,陈老夫人半躺着,丫头喂她喝冰糖炖梨汤。 他坐在她身边,顺手就接了小丫头手里的碗,让她退下去。 陈老夫人一勺勺喝下汤,这冰糖的滋味实在太甜了。等剩下半碗的时候,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喝了。 陈三爷站起身替她理了被褥:“要是困了您就先睡吧,我在这儿陪着您。” 陈老夫人点头后却不肯休息,扯住了陈三爷的衣袖说:“老三,你老实告诉我……你想怎么对彦文?” 陈三爷沉默了一下,只是说:“等您养好了身子我再跟您说吧。眼下他的事不要紧。” 陈老夫人旋即苦笑。 “老三,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你有主意,想要什么、想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自己的章法,原则性很强,从不会因为别人劝阻你而改变。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从来没有管过你……” 她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气:“但你又为什么……要把这套用在自己兄弟身上!彦文他便是有错,也就是勾结司礼监贪墨罢了,剥了他的管家权已经够了,又何必再把他软禁起来呢!” 陈三爷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我是有点对不起老四的……”陈老夫人觉得刚吃下去的汤泛起浓浓的苦味,“你和你二哥都是好的。这孩子却从小性格偏激,是我教导无方……但他终归是你的弟弟啊!就算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没有也对不住他的地方?我就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咱们陈家是一大家人,世家若是想要繁荣昌盛,那必得要齐心协力啊……母亲本来没有说你的资格,却也不得不提两句了。” 陈彦允站得笔直,低头看着陈老夫人那张苍白得惊人的脸,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否认。 陈老夫人却揪着他,声音低哑:“你还是放过他吧!彦文是你弟弟啊……” 陈彦允觉得自己站得有点僵硬了。 他压低了声音:“母亲觉得,我是那种冷血无情,对亲人也不留情的人?或者是反复无常,想放过别人就放了,但等到心血来潮,又要再折磨别人的人?”他笑了笑,“我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 陈老夫人没有听明白。 她是听到刚才王氏来说了,才想到陈四爷的事。也没想到陈三爷对他还有后手!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其中还有隐情吗?“我怎么……老三,你究竟要说什么?” 陈三爷却不再说下去。 “老四那边,我肯定是不会再放他出来了。”陈三爷说,“我明天会来看您的,等您身子好了也可以去看老四。老四就算被软禁着,也没有少吃少喝的。你不要担心他,也不用劝我了,现在陈家既然是我当家,那自然什么都要听我的。” 陈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了。 她刚才想说的话都不敢再说了,心里隐约明白过来,陈彦文应该还做了什么事,才让老三愤怒了。 老三不让她知道,应该有他的道理才是。 那老四究竟做了什么? 陈老夫人有些后悔,她不该没弄清楚事情,就跟老三说那些话。要是真误会了他,这该有多伤人? …… 顾锦朝正陪着长锁玩,教他说话。长锁坐在她怀里,掰着小手指头呀呀学语。学一会儿就累了,顾锦朝喂他喝了半碗羊乳,拍着他的背哄他睡了。 她亲了亲他红润的小脸蛋,把他抱回了暖阁。婆子已经把火炉子点好了,乳娘守着他睡觉。 顾锦朝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陈三爷已经回来了。 他看上去有点累,靠着迎枕闭着眼睛。解开的斗篷放在旁侧,屋子里的丫头都让他屏退了下去,空无一人。只有炉子的炭火烧得红彤彤的。 顾锦朝也听说了四房那边的动静,走到他身边,还没有说话就看到他手上缠着汗巾,浸出一团暗红的血迹。 “您的手怎么受伤了——”顾锦朝连忙并了步坐到他身边,捧起他的手解开汗巾,好深的一道口子!怎么都没有包扎!眼看着皮肉都泛白了。 顾锦朝高声喊了采芙,要找纱布疮药给他包扎。 他静静地看着她,顾锦朝有点焦急又责备地说:“您真当自己身子骨好,就不在意这点血了!就这样任它流……要是伤口化脓了怎么办?” “不叫人进来。”陈三爷低声说,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顾锦朝觉得他的目光太深,撞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好像有点不对?总觉得这寻常的平静里,好像有点悲伤。 但目光却平静又温柔。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我想这样和你呆着。顾锦朝……”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很慢,又相当的郑重。 顾锦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喊他,想到陈四爷的事。她只是笑了笑,正想安慰他什么,却被他吻住嘴唇,这一切都很慢,但他的手臂用力得不容她挣脱,她却反手也抱住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但是陈三爷心里肯定很难受。 她明白他的。R1152 第三百三十八章:过年 顾锦朝什么都没有问他。 既然他没有说,那就是不想她知道,她不会问的。 好一会儿后她才让丫头找了纱布进来,给陈三爷的伤口敷药。 “您原来中箭伤的时候,也是我敷药。”顾锦朝笑了笑,“倒是熟能生巧了。” “今天小厨房做的水晶糕长锁喜欢吃,他多吃了两块,肚皮都吃得鼓起来。我怕他不能消食,说不要他吃。他好像听懂了一样,没有吵着要……他新的布鞋是俞氏给他做的,做了个老虎头。他总是把布鞋扯下来玩,本来是给他做来穿的,他却把鞋子当成玩具了……”顾锦朝笑着说。 伤口很快就包好了,她想要收回手,却被陈三爷紧紧地握住。 他的伤口就不疼吗? 顾锦朝看着陈三爷,陈三爷也笑着说:“你多说些吧,我愿意听。” 絮絮叨叨的,却一点都不繁琐。他听着很舒服。 顾锦朝却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事跟他说,她想了想,提起了张居廉的事:“……这佛珠用心良苦,单凭陈四爷肯定不能做到。眼下您和张大人又剑拔弩张的,您打算怎么做?” 她一定要知道这事,虽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的经历。但她知道的一些事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陈三爷收回了受伤的手,试着动了动。并没有伤到筋骨。 “张居廉之势根深蒂固,仅仅是贪墨包庇这种小罪,是动不了他的根基的。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历朝历代,最能损益权臣名声,使其党羽倒戈的是什么吗?” 顾锦朝突然想到了长兴候的事。 前世的长兴候不也是权势极大,而且手中握有铁骑营私兵、中军都督府的调兵权。张居廉和睿王联合起来诬陷他谋反,等他被杀后也是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一代名将的影子! “……您是说谋反?” 陈三爷淡笑:“确实是谋反。只有张居廉谋反了,才能名正言顺地除了他。” 前世张居廉把持朝纲多年,一直到他去世后朱骏安才有喘息的余地。张居廉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说聪明实在是侮辱他,他是个相当有政治智慧的人! 到了他那个位极人臣的地步,谁不会看着最上面的那把龙椅呢?但是张居廉从来没有谋逆过。 他没有皇家的血统,除非天降乱世,不然称帝也是相当艰难的。皇家正统的思想深入人心,谁要除了皇家的血统自己取而代之,那便是逆天而行。 其实最好的就是携天子令诸侯,当摄政大臣。虽然那身龙袍没在身上,但其实已经是无冕之王了。何况朱骏安也算是听话,一直忍到张居廉死后才开始发作。所以张居廉从来没想过要谋反。 这些东西她能想到,陈三爷也一定能想到。 顾锦朝问道:“……但是我看张居廉没有要谋反的样子,这又该怎么办?” “他不反,那就逼他反。”陈三爷还笑着,语气却冷下来。 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居廉对他如此,他要是不还手也太对不起他了。 既然到了时候,那就看谁胜得过谁了。他还从没有被人逼到这地步过,也许张居廉还觉得他温和听话,不知道把人逼到极限的时候,事情会变得相当可怕。 …… 没过几天,陈二爷就从陕西回来了。国子监也下了学。 听说母亲生病了,陈二爷也很担忧,回来之后连衣裳都没有换一身,直接去看了陈老夫人。 他是陈老夫人养大的,自然最惦念陈老夫人的恩情。 他听说了陈四爷的事后大为吃惊。等陈三爷下朝回来,直接找了他过去商量事情。 顾锦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她把年关祭灶的事情打点好了,忙了大半天才去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那里倒也不孤单,几个曾孙辈、孙媳妇整日的陪着她说话、打络子玩。她只看了一眼,外院回事处又来人喊她,又不得不先离开。 陈老夫人让丫头给她抓了一把冬瓜糖,让她拿着路上吃。 顾锦朝用手帕包着一把糖,有点哭笑不得。 她又不喜欢吃甜的,何况冬瓜糖的味道又甜得发腻。 顾锦朝拿着糖从半竹畔里出来,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 她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陈玄青怎么回来了!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却俱停下来给他请安,他走进了顾锦朝才看清楚,穿了一件青色右衽圆领官服,人比原来黑了些,好像也成熟了的样子。他看着顾锦朝良久才低下头,拱手向她请安:“一年不见了,母亲人可好?”他顿了顿,“晚雪来信说,母亲给我添了个幼弟,弟弟可好?” 顾锦朝见他态度坦然,自然就没有什么。回答道:“都还好。怎么你回来——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陈玄青淡笑。他本来就长得极其俊秀好看,如今更显得沉稳了些。 “提前说了还劳神伤财的,就不用麻烦了。” 顾锦朝不由笑笑,她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是好,只能闲谈问他:“你在肃宁县任知县,做得可还好?” 陈玄青淡淡地说:“算不上好。肃宁多发涝灾旱灾。今年夏天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涝灾,就是看多了百姓流离失所,觉得自己也是无能罢了。原来觉得文章天下第一好,现在才知道自己浅薄得很。” 他说完了又没有离去的打算,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好像还要等她问话一样。 顾锦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半晌才说:“……天灾不能免,你尽力就很好了。原来我小的时候宝坻也有过涝灾,那时候纪家还开仓济民,在城外搭了一个多月的粥棚。虽说不能救多少人,但也算是积德了。” 陈玄青却是苦笑:“尽力没尽力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月倒真是没睡好过。”他这才侧过身,“母亲应该有事要忙吧?那您赶紧去吧,我也要去看望祖母了。” 顾锦朝才松了口气,又道:“晚雪也在里面,你好生和她说说话吧。她看到你回来肯定很高兴。” 陈玄青早就没有一年前那种不顾一切的情绪了,真是看了太多,自己就不重要了。 他只是说道:“我知道。” 脸上虽然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语气却冷淡了。 顾锦朝心里知道,忘记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呢?她用了小半辈子才把陈玄青忘了,如果不是最后那些荒唐事,说不定她还醒悟不过来。这些事还是要等他自己去想明白。 她不再停留,提步往外院走去。丫头婆子也跟了上来。 …… 听说陈玄青回来了,最高兴的自然就是陈老夫人,拉着陈玄青的手左看右看,就生怕他受苦了。知道自己嫡长孙这一年过得不容易,叫了俞晚雪过来吩咐:“……饮食上面多补补,鱼肉不能少。瞧他瘦得这样子,出去的时候还是探花郎呢,回来就快成叫花子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是笑。 陈二爷和陈三爷正好说完了事情过来,陈二爷说:“您可别把玄青惯坏了!” “哪里惯得坏?你看他瘦得下巴都尖了些。”陈老夫人还是很心疼。 陈玄青看到父亲过来了,自然要请安。 陈三爷看了看他,脸色平静地点头:“回来了。” 陈玄青道:“我倒还有些事想要请教父亲,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有空?” 陈三爷沉吟片刻,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河流疏浚、河堤整修的。我看了好几本书都没明白。” 陈三爷想了想说:“肃宁今天是有涝灾。你不用在书里找,也不用问我。县志里应该有记载,你看看往年是怎么修浚的。再找些老匠人来帮你找位置下桩,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陈玄青听后若有所思,慢慢点头允了。 陈老夫人却笑着摇头:“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要请教你父亲这些事!今晚就在这里摆席,女眷就在次间里进膳。老二媳妇,你下去吩咐一声吧。”她难得这么高兴。 可惜陈四不在这里……陈老夫人看到王氏郁郁寡欢的,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 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又和陈玄青说:“你母亲给你添了个弟弟,一会儿就抱过来给你看看。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很。” 陈玄青却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正在低声和二伯说话,偶尔还笑笑,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他点头应允了。 俞晚雪和沈氏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陈玄青。 她心里有点迷茫,觉得这个人像不听话的风筝一样,或者飞不起来,或者抓不住。 顾锦朝果然抱着长锁过来了。 长锁伸长身子要陈三爷抱。抱着陈三爷的脖子就不肯撒手,口齿不清地说爹爹、爹爹。陈三爷也纵容幼子,抱着孩子喂他吃冬瓜糖。 陈玄青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刚开口学叫人的时候就是父亲。从来没喊过这么亲昵的称呼。 长锁吃了糖就不粘着父亲了,他又讨人喜欢,别人抱着他亲他的脸他也高兴。换了好几个人抱,最后陈老夫人问陈玄青要不要抱抱,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 弟弟到了他怀里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紧张。他却没抱过孩子,手脚都僵硬了。R1152 第三百三十九章:嫉妒 顾锦朝看到他抱着长锁不适应,就说:“他重的很,不然你还是给我吧!” 她伸手要抱长锁,长锁却以为母亲要和他玩躲猫。咯咯地笑着把头藏到陈玄青身后。 陈玄青只能生涩地用手托着他的身子,怕他摔了。 “你要少抱孩子。”陈老夫人却叮嘱顾锦朝道,“又有身子了,可要慎重些才好。” 陈玄青不由得紧抿了嘴唇。 这事除了顾锦朝和陈三爷,别人倒还不知道。一时间众人纷纷向锦朝道喜。顾锦朝却觉得孩子来得太快了,她伺候一个都累得慌。再来个可怎么办。 吃过了晚膳,陈二爷留了下来,要和陈老夫人说话。 陈三爷抱着熟睡的孩子先走一步,顾锦朝跟在他身后。等回了木樨堂,乳娘给长锁脱了小袄,抱去了暖阁睡觉。陈三爷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顾锦朝由丫头服侍着,热水绞帕子洗了脸和手,换了件衣裳出来。 出来后陈三爷指了对侧让她坐下,合上了书道。 “有些内宅的事我不好插手,只能借你的名义来说话,我的意思,是想给陈玄青纳个妾。” 怎么想起给陈玄青纳妾了? 陈三爷的主意,顾锦朝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问:“也好,七少爷身边多个人伺候着,那您可有人选了?” “他身边的丫头我不熟悉。倒是原先有两个通房,选一个抬了姨娘吧。”陈三爷淡淡地说。 顾锦朝应喏。心里有点犹豫,难道是因为她的关系…… 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说:“七少爷现在做了一年县令,人也胸襟开阔了些。这样多历练几年是好的,倒是比原来精气神好。原来那些事都是年少轻狂的缘故……” 陈三爷听了便问:“你怕我误会?” 顾锦朝摇头:“不是怕你误会,我就是想说清楚而已。” 陈三爷却是淡淡地道:“锦朝,你想听真话吗?” 什么真话? 陈三爷接着说:“我心里是不喜你和他说话,但并不是不信任你……”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锦朝的手,“有时候我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我不喜欢别的男子多看你,我也会嫉妒……” 他表现得很宽容大度,其实他也是凡夫俗子。 “所以我不可能不忌惮你和陈玄青。你知道吗?”陈彦允看着顾锦朝的眼睛,有点叹息。 顾锦朝只是叹了口气。 她当然很明白,人都有私心,七情六欲的。陈三爷又不是神仙……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聪明的人总要更敏感些。顾锦朝伸手环住陈三爷的脖子,躺到他怀里去,静静地听着他胸膛的跳动。 “彦允……”她喃喃地说。 “嗯?”陈彦允抬起手,佛珠滑到衣袖里去。他只是把手放在锦朝的背上,温柔地摩挲。 她穿的是一件杭绸面的缎袄,面上的菱纹很光滑,有点薄,能够摸到一些她的背脊骨。 “我可能比我想的喜欢你。”顾锦朝轻轻地说,“我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向看不起那些依附男子活的女子。 其实自己的母亲就有点像,后宅里生活得孤寂了,一个男人抢来抢去的,渐渐的就依附人家而活了。以人家的喜好来左右自己,一点样子都没有。 顾锦朝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大舅舅的几个姨娘争来斗去。当时她很不屑地想,自己就算真的嫁给了一个男子也不会这样。她自私透顶了,只想自己活得好就够了。 等到真的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了,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我也想过……你原来和江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顾锦朝露出一丝微笑,“你看,你也曾经这样抱着她和她说话,或者关心她少穿了件衣裳,或者为她夹她喜欢的菜。母亲说女子不能善妒,这是犯七出之罪的。但是谁能真的控制自己呢?” 顾锦朝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 陈彦允这样的一个人,谁不喜欢他呢?她不相信江氏对他不是真心,那几个小妾对他不是真心。 越和他生活她就越觉得,这个人是在太容易让人喜欢他、依赖他了。 陈彦允没想到顾锦朝会说这些,他听得一怔。 “锦朝……” “我还没有说完呢。”顾锦朝却笑,“这些不守妇德的话我下次就不会说了,所以你听我说完。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早生个十年,一开始就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意气风发是什么样子。你看,这些都是江姐姐的,她陪你、而且也肯定喜欢了你十多年呢。你说我会不会嫉妒她?” 她紧紧地抱住他,陈三爷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 他凑到顾锦朝的耳边,声音低低地说:“锦朝,你从来不说这些话……” 那是因为她早就过了能激烈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了,习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换一种柔和的方式表达。并不是因为压抑,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却透着愉悦。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其实你要是问我,我可以和你说我以前的事……只是我以前还没有现在这么沉稳,当年刚中榜眼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拉着二哥一起去酒寮里喝酒,还被父亲看到了……” 顾锦朝觉得被他亲的地方又麻又痒,酥酥的感觉一直烫到她心里。 他的身子越来越紧绷,她是坐在陈彦允怀里的,他那处的动静很快就感觉到了。 他握着她腰的手难免用力了些,逼得她更贴着自己的。 那处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顾锦朝不由得有些身子发软,使不上劲儿,正好由他扣住手翻身压住了她。 “后来父亲把我们叫去训话,我还被罚抄了十遍的《道德经》……” 顾锦朝嗯了声,想到因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多。两人也没有什么亲昵的时候,大半都是他抱着她入睡,虽然也时常有亢奋的时候,却体谅她的辛苦没有碰过她。男子这个年纪本来就如狼似虎的,她的身子却还年轻,是有点不能应付他…… 想了一会儿顾锦朝也没有推诿。陈三爷心里有主意,不会不顾及她的。 陈三爷却还有心思跟她说话,一边耐心地让她动情,一边慢慢说自己原来的事。做过什么事受罚了,被人耻笑了,但凡不好的都跟顾锦朝说。逗得她哭笑不得。 两人倒是好一会儿的温存。 那些猜疑也就淡了许多。 第二天俞晚雪就携着陈玄青来请安。 顾锦朝那时候刚起来,陈三爷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他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了鱼肉粥,两碟新嫩鲜脆的拌菜,一碟皮薄汤馅儿的包子。 顾锦朝觉得是他荒唐耽误了时间,才不感激他。听说陈玄青也跟着过来了,自然就吩咐:“让他们先在堂屋等一会儿!”又想到陈玄青可能是过来看陈曦的,叫了孙妈妈过来,“……去请四小姐过来。” 她这还没有梳好头发,出去见他们不方便。想着赶时间,就让丫头梳了个简单的圆髻。 陈曦昨晚就看到过陈玄青了,却没有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今天一看到七哥,她就乐得直往他怀里扑,被伺候她的嬷嬷拉住:“四小姐!四小姐!要请安的……”这却是在提醒她。陈曦现在年龄大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再往哥哥的怀里扑了。 陈曦有点失望,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 陈玄青过来给顾锦朝请安,让丫头捧了个锦盒上来。说是给顾锦朝的礼,顾锦朝打开看是块没有打磨过的紫玉石头,半个手掌大。紫玉是不值什么钱的,就是祥瑞辟邪的寓意好,顾锦朝也就接下了。 陈玄青说:“想了许久应该送您什么礼,却也觉得什么都不合适。干脆送了玉原石,您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照着雕一个就是了。” 他送给陈曦的是个精致的手钏,镂刻莲花纹,陈曦很喜欢。 俞晚雪坐在一旁,笑着看陈曦问自己哥哥的话。 顾锦朝却想到陈三爷说的纳妾一事,看了俞晚雪一眼。这事情应该俞晚雪来办才好。 等曦姐儿拉着陈玄青去看她养在暖房的花,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说了。俞晚雪听后一怔,好久才点点头:“是的,我明白,回去后就给七少爷选个合适的抬姨娘。” 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像陈玄青这样的情况就需要纳妾。 不然一年到头的不在家里,要如何开枝散叶呢? 顾锦朝是不敢插手陈玄青的事,依照陈玄青的性子,等他真的有了姨娘,也不会放着不理会的。说不定有个姨娘陪着俞晚雪说话,反倒是好事。 留俞晚雪吃了午饭,她就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却过来传话,说陈老夫人找她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顾锦朝换了件袖口嵌白狐皮的缎袄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陈老夫人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指了杌子让她坐下。又把伺候的丫头婆子屏退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事! “……找你过来是为了老二的事。”陈老夫人先说。 顾锦朝有点不解,陈二爷的事找她干什么,不应该和秦氏说吗?她这既是隔房又是弟妹的,哪里好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可能是一件不能告诉秦氏的事。R1152 请假条3、28 给大家讲一个悲伤的故事。 今天和逗比同学去市里玩,丫的带着我坐车坐反了。我们反方向坐到了终点站,一个荒僻的小巷子,天已经黑了,身上还有二十元,四周都没有出租车。我们折腾了蛮久,终于还是找到另一个校区,坐校车回来了……结果现在就这个点了。 作者君本人已经累得洗澡都没力气了,趴在椅子上装死。。。。 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大家容我请假一天吧!明天再补上,么么哒~~ 对了,昨天发的那章修改过,没看过修改版的亲记得看看。I954 第三百四十章:瘦马 陈玄青在肃宁是住在县衙里,他去的时候只带了几个婆子小厮,要是俞晚雪要跟着去的话,势必行头会有很多,服侍的丫头也不能少。 陈玄青本来打算过完年就走了,现在看来还没这么容易,总要等俞晚雪把东西收拾好。 两人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去了。 顾锦朝陪着陈曦练了会儿的她新学的曲子,陈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就过来传话了,说陈老夫人找她过去,有事情要商量。 顾锦朝换了件嵌白狐皮的缎袄,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半竹畔位置偏僻,夹道旁又植了许多丛青竹。郑嬷嬷正领着小丫头收集竹叶上的雪,瓦罐里已经装了大半罐。看到她过来,郑嬷嬷屈身请安,领着她进了暖房。 屋子里地龙烧得暖暖的,却只有两个贴身丫头在伺候,没见着秦氏等人。陈老夫人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指了杌子让她坐下。又把伺候的丫头婆子屏退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事! “……找你过来是为了老二的事。”陈老夫人先说。 顾锦朝有点不解,陈二爷的事找她干什么,不应该和秦氏说吗?她这既是隔房又是弟妹的,哪里好说呢?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可能是一件不能告诉秦氏的事。 “老二实在有点不像话了!”陈老夫人先低声说了句,陈彦章昨晚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含含糊糊,闪烁其词,她听得恼怒又不好骂他。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又是正二品的大员,哪里还由得她来骂呢。最后也只能训斥了他几句让他先回去,回头还要帮他擦屁股。 这些话自然不会跟顾锦朝说,毕竟也是老二的脸面。 陈老夫人握着手炉暖手,慢慢地说:“老二跟我说,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这人原先养在陕西,本来是不打算带回来的。就是有了孩子后,他才想把人家送回来。毕竟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调任去湖广了。现在在陈家在宛平县的一处宅子里……老二媳妇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人和孩子回来她肯定看不舒服……他是怕出什么差错,所以才没有送回来。” 陈二爷在外面养女人? 顾锦朝有点惊讶。 想了想后觉得这也是正常的,陈二爷在陕西任职,身边总不会连个伺候床笫的都没有。 她前世不太关注陈二爷这些事,反正秦氏手段多得是,不会闹到明面上来。 顾锦朝道:“……那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陈老夫人说:“是个男孩,都三个月大了,现在都没有取名字。” 这可就麻烦了,如果是个女孩儿倒无所谓,但男孩却不能一直养在外面。这是陈二爷的正经血脉,肯定要认祖归宗的。况且再等他长几年就要入学。 “那您的意思呢?”顾锦朝问她,“二嫂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若是以后这事被二嫂察觉了,恐怕还要和我有墟隙……”再说又是陈二爷的私生子。 “我也知道。”陈老夫人点点头,“但是这孩子一直养在外面也不是个办法!我现在身子不好,不能料理这些事。这孩子是不能跟着他再去任上的……你现在管外院也方便,预一笔银子每月送去他们那里。我这儿再派两个合适的婆子过去。先照看着些!” 说着陈老夫人叹气:“我还以为这样的事只有老六会摊上……老二给我说的时候,我也是气的不得了。他即便是想要个服侍的,那尽管要就是了。怎么还让那东西生下孩子!” 顾锦朝敏感地察觉到这孩子的生母很不正常。 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陈老夫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顾锦朝问:“娘,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陈老夫人却觉得不好说,犹豫了会儿才轻轻地道:“……扬州瘦马。” 原来是扬州瘦马! 顾锦朝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当成瘦马养大的女孩儿都有十八般服侍人的功夫,乖巧温顺。就是地位都太低了,比那自幼卖身的丫头还不如。就算是陈二爷再喜欢,那女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更遑论是让这些瘦马生下孩子了,这样的生母,会连带着孩子的地位都不高。 陈老夫人见顾锦朝不说话,以为她听不得这些腌臜的事,就不再说瘦马的事:“……这女子怎么样的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孩子一直在外头。我还是想把这孩子接回来的,大不了还是养在我这儿,反正玄新也搬去外院了。便是你二嫂不喜欢也没办法。你也就照看这两母子一两个月,等我病好后就由我来管。” 顾锦朝不好拒绝,就先答应了下来。 反正就是送送银子送送吃食的事。 说了陈二爷的事,她又跟陈老夫人商量俞晚雪去陈玄青任上的事。 陈老夫人听到说是陈三爷的主意,点头答应:“……那就按照他的意思来吧,他总不会有错的。” 她前头这么多媳妇孙媳的,也不用晚雪尽孝,倒是俞晚雪应该好好和玄青相处,两人丝毫没有人家小别胜新婚的亲昵。 “老三这些天……”陈老夫人欲言又止。 那次陈三爷从她这儿离开后,就变得有点冷漠了。倒也会来看她,却不像以前笑语晏晏的。陈老夫人几次想私底下跟他说话,都被绕开了。她又不敢提起陈四爷的事,怕陈三爷更生气。 “他有没有说过和老四有关的话?或者有没有心情不好的地方?”陈老夫人问,“从他把老四软禁起来后,我看他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陈四爷的事,陈三爷是瞒得很紧的。大家只知道陈四爷被软禁在自己书房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然这样兄弟间暗害的事根本不能传出去。 陈三爷估计也瞒了陈老夫人,应该是看她身子不好,怕她伤心吧! 毕竟是一母同胞,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陈三爷总不会说,老四想害我没害成,反而害了您吧? 顾锦朝想了想,就只是说:“三爷重情义,原先对四爷也很好。现在软禁四爷也许是不得不这么做了,毕竟他也不想别人说他冷漠无情……您还是放心吧。三爷心里有计量的。” 听顾锦朝说完,陈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枉我生他养他,这都和他一起三十多年了。却还没有你懂他得多,难怪他会怪我了。” 那天晚上的事陈三爷没和她说,顾锦朝也不明白陈老夫人是什么个意思。 陈老夫人却不打算多说了,挥手让顾锦朝退下了。 顾锦朝晚上把陈老夫人说的事告诉陈三爷了。 陈三爷刚从内阁回来,才把官服换了,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听锦朝说话。 “瘦马的事我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去吧。”陈三爷并不在意这样的事。 实际上好此道的人很多,偷偷在外面纳妾买ji的官员也不是没有。虽然名声上不好听,却算不上什么了。昨天陈二爷就跟他说过,陈三爷虽然觉得他做事不谨慎,但陈彦章毕竟是他的哥哥,他不太好多说。 顾锦朝想他也不在乎,而且这事也不好管。 他能管到陈六爷那里,总不会去管陈二爷吧…… 她靠着炕桌,一边在烛火下收袜子的边脚线,一边问:“那您昨天就和陈二爷说这个?” 陈三爷摇了摇头:“我和他说张居廉的事。他在陕西那边和赵怀有联系,以后要是真的和张居廉兵戎相见……我手里没有兵权,需得先谋划好才是。” “您已经有办法了?”顾锦朝有点好奇。 陈三爷则笑了:“如果我说,其实我从一年前就在想这件事了,你信吗?” 她有什么不信的。 顾锦朝心想,说不定从进入内阁的那天起,陈三爷就已经想到今天的场景了。 陈三爷则看到了她手里的针线,伸手拿了过来:“晚上做这些费眼睛,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 顾锦朝白日里都忙得很,也只有晚上有空做点针线。给孩子贴身穿的衣物,她自然要自己动手做。顾锦朝伸手去抓,陈三爷却举到了身后,她再往他身后抓,又举到了另一边,陈三爷轻松地看着她调侃道:“你还要抢吗?” 他长比她高,身手比她灵活,力气又比她大。她怎么抢得过呢。 顾锦朝很无奈,觉得他像在逗她一样,从容不迫的。 “您再不给我,今晚就做不完了……”顾锦朝说,“我明天还要见管事。” 陈三爷就说:“你平时本来就累,晚上还要做这些怎么行。我看你陪嫁的采芙、绣渠几个丫头的针线活也不错,给孩子做几双鞋袜总是可以的。你别太累着了。”反正就一个意思,今天这袜子她休想拿回去了。 顾锦朝心想他哪里懂,这自己做的和别人做的能一样吗。 她趁他不注意,伸手就要抢过来。却一时不稳扑到他身上,为了护着她陈三爷都不敢躲开。被她压到床上生生给她当了肉垫子,他疼得闷哼一声。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压到什么了?” 陈三爷直叹:“你还真是……” 看她脸都红了,才缓缓地说,“没事,你先起来我再看看。” 是长锁玩的鲁班锁,许是刚才他玩过了,婆子没收拾干净留下的。 顾锦朝也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他没事,就说:“那个……我也是无意的……” 陈三爷揉着硌到的背说:“你要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怪你。”他很平静地补充道,“好歹也算投怀送抱了吧。” 顾锦朝更不好意思,这是什么投怀送抱……她把袜子拿过来放到笸箩里,被他看了一眼。连忙说:“我留到明天下午再做的。” 陈三爷才点头,坐直了身子说:“下次若是再这样,我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了。”他捡了桌上的书来看。 那他还要干什么? 顾锦朝看他高大却儒雅的背影,低头看书的专注,心里却如暖风吹过。 满心的柔和。R1152 第三百四十一章:安排 隔日陈三爷就去找了陈二爷。 陈二爷刚从秦氏那里吃了早膳出来,到了宁辉堂后小厮捧了碗热茶上来。 他尝了一口,就缓缓地皱眉:“老三,你这儿也不备些好茶!” 陈三爷笑了笑:“菊花泡茶清火明目,你多喝些为好。” 陈二爷觉得自己三弟意有所指,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算了,不说这个。你真要让赵怀调入中军都督府。现在中军都督府都督可是张居廉的人,要想调回来不容易。我也得和赵怀商量一下。” “他在陕西领兵多年,资历是肯定够的。何况他也早就想回来了。”陈三爷叹了一声,“他们这样的武将现在本就地位不高,兵权又被兵部制衡。要想晋升还要有靠山……不然凭他的战功,中军都督府的都督位置早就不在话下了。” 陈二爷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老三,我这就要调任湖广了,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自己要谨慎些……我手底下的人全留给你使唤,明日就让纪元到你那里去。你要是需要我的人脉,让纪元写信给我。” 他和陈三爷的利益关系倒是一体的,没有陈三爷在内阁,他在外的仕途也不会这么顺利。陈家本来就是靠他们两人支撑着,这个时候他自然要用尽全力帮陈三爷。 虽然知道此法凶险,但逼到不得不反抗的时候,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纪元是陈二爷最器重的幕僚,这些年也帮了陈二爷不少。 陈三爷点头道:“这个时候你一定要谨慎,千万别被人抓着把柄。一旦我明面上和张居廉不和了,你做过什么就会被揪着不放,没什么错也要给你逼出来。” “我知道,你放心吧!”陈二爷只是说。 他为官多年,知道这是相当敏感的时候,他不能给老三添堵,老三现在就是走在悬崖边上,谨慎得很,随时都怕掉下去。毕竟现在朝堂上,能只手遮天的是张居廉。 等陈二爷离开后,陈三爷站在书房里想了很久。 他安排了这么久,现在也应该是要开始的时候了。 要说有什么担心的,还是这一大家子人。母亲、锦朝、长锁,还有锦朝肚子里尚未谋面的孩子。 真要是失败了,他连这孩子的面都见不着。 那就是人家所说的遗腹子了。 他闭了闭眼睛,喊了江严进来,准备安排后面的事。 如果他真的有意外,一定要给锦朝他们留下退路,他说过要护着她的。 夫为天,他得给锦朝撑着一片天,不然她以后该怎么办。 这些锦朝却不知道,给孩子的鞋袜做好了,又开始做肚兜儿。 宋妈妈看她的肚儿圆圆,说这胎肯定是个女孩。锦朝准备了件黄色绣红莲的肚兜,红色绣合欢花的肚兜,都是潞绸的料子。她也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孩,给长锁添个妹妹。 有人来看锦朝,就笑着指着锦朝的肚子对长锁说,里头有个妹妹。 长锁好奇地睁大眼睛,信以为真,晚上要睡的时候就趴在母亲身上找妹妹。 顾锦朝把他抱到一边去,他就把自己翻过来,手脚张开跟自己玩。一会儿可能又把妹妹给忘了,笑嘻嘻地又要锦朝抱他。 顾锦朝瞧着陈三爷还没有回来,让小厨房先端了薏仁猪蹄汤来喂长锁喝。 过了年没多久就开春了,天气渐渐暖起来了。 还是下了最后一场小雪,皇城夹道两边的柳树枝桠上堆着毛茸茸的雪,给初升的太阳一照,不出一刻钟就化了。 陈三爷打开车帘看了看,外头阳光正好,枝桠上发了新芽。 驾车的胡荣笑着说:“三爷,您看今年这春来得多早,恐怕没几日就要减衣裳了。” 他就穿了件薄棉衣,还热得出了汗。 陈三爷望着晴天眯了眯眼睛,今年的春天确实来得很早。 进了皇极门之后他下了马车,外面虽然有太阳,风还是又干又冷的。胡荣拿了斗篷来给他披上。等到了内阁后等了片刻,张居廉才带着随从来了,众人齐齐站起来称了首辅。 众阁老分了位置坐下,张居廉旁边的随侍先端了一叠奏折上来。 先说的是春耕的事,再就是雪灾,然后说到官员罢黜。 “……福建沿海风患甚重,漳州府沿海围垦春耕无力,今年恐怕是艰难。”张居廉说,“诸位先议,看能不能派几个懂水利对的官员去看看。” “漳州府原是陈大人提议兴起的,说是其地势好。当初沿海围垦的时候,还从户部拨了不少银子下去……现在有风患,陈大人已经多想办法。陈大人总比咱们熟悉漳州府。”姚平笑着说道。 陈彦允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漳州府是他提议助修的,这几年漳州府的粮食产量多了不少。前几年论功的时候他没有承下来,心想自己不过是大略提了个意思,具体做法还是漳州知府和他手下的户部郎中在办,便也没有应下来。 现在出事要算到他头上来了。 “漳州府那地确实是风患频发。”他收回目光,轻声说,“我当时看过漳州府的县志,却也不是没有治理的办法。要是及早解决了,也不会耽误春耕。” 张居廉看向陈彦允:“你做这事确实有些大意了,当时没考虑到漳州府风患频发?” 陈彦允只是道:“当时并不觉得严重。” “你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事,说起来还是年轻不够稳重的缘故。”张居廉说,“漳州府要是春耕无成,你也要担责任的。下次做事情要多思量。至于这治理风患的事,还是交给工部来做吧。” 说着喝了口茶,让侍读拿了下一本奏折上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陈彦允身上,什么猜测和意味都在里头。 陈彦允却面色不改:“是,学生知道了。” 内阁议事这样的场合,张居廉怎么也要给陈彦允几分薄面才是。 现在他的这番不留情面,不过是想明里暗里打压他罢了。张居廉想让他听话,想掌控他,自然不能给他太大的面子。 漳州府风患损失算在陈彦允头上,补救的却是别人,他这几年在漳州府上的功绩倒什么都不算了。梁临看他的目光难免就有些动容。等议事完了之后,梁临过来找他说话:“首辅原是最信任你的,想来是上次刘新云的事让他真的恼了你。不过你是首辅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最多是气恼你……” 差点都要他的命了,还只是气恼吗? 陈彦允从内阁里出来,就不由得想笑。 内侍过来说,皇上请他过去。 陈彦允不再想这件事了,跟着内侍朝乾清宫去。朱骏安正在乾清宫后面的荷池边钓鱼,周围宫人簇拥着。他显得很不高兴,脸色一直紧绷绷的。看到陈彦允过来才放松了些,招手让他过去:“陈大人过来这里坐!” 他又对周围的宫人说:“你们都退下吧,朕要和陈大人说话。” 他身边站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闻言就看了陈彦允一眼。然后笑了笑:“皇上,您在这池子边没有人服侍怎么行。不然让别人退下,老奴就在旁边看着您如何?” 张居廉吩咐过冯程山,不要朱骏安单独和大臣们说话。 朱骏安原本都会应下来,这次却沉了脸:“朕的话你不听么?那朕就告诉母后去,要母后来说!” 听着话的语气,还是个小孩呢。 冯程山有些挂不住脸:“这……要是太后怪罪,恐怕老奴更是不好说啊!” 朱骏安哼了声:“你要守着那便守着吧。陈大人,你跟朕到书房去说话。”他起身拉了陈彦允,又回头说了句,“都不准跟上来。” 等走过了回廊,朱骏安回头一看没有人跟上来,才停了下来。 “陈大人,这样如何?” 小皇帝虽然做事不周全,但毕竟是因为他还年幼的缘故。 陈彦允微笑着称赞他:“皇上做的不错。” 朱骏安松了口气,清秀的脸上却露出几分苦涩:“朕也就能做些这种事了。上次看到刘大人那么受辱,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后宫里庄嫔封了淑妃后,便连敬妃都不放在眼里……朕看她着实不喜欢!陈大人,上次您说让朕容忍,这可要到什么时候?” 他略一停顿,就柔声说:“皇上贵为天子,不想忍那就不忍了。” 朱骏安眼睛一亮:“陈大人的意思是……” “可以开始了。”他说,“您身边的内侍江夏是臣的人,臣和你说太多话别人会起疑。以后臣要您做什么,就由江夏转达给您。金吾卫您不能信任,锦衣卫倒还可以一用。您下次召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就按照江夏所说的话吩咐他。” 这代锦衣卫指挥使是先皇亲自提拔的,对皇家忠心耿耿。只是皇帝年幼,尚不能驱使罢了。 锦衣卫虽然凶名在外,但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朱骏安点点头,脸上又是忐忑又是激动。陈彦允却看到冯程山从回廊上过来,转移话题说起来钓鱼的事。朱骏安疑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两句,把冯程山应付过去了。(想知道《良陈美锦》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R1152 第三百四十二章:害她 宋妈妈正指挥着丫头把屋子里的幔帐换了,换成了幅天青色斜织福纹,看上去就清爽了许多。顾锦朝看了看,又让把高几上的文竹换成了刚开的四季海棠。 乳娘在给长锁穿衣,小袄子套在他身上,长锁乖乖让乳娘抓他的小手穿袖子。 陈玄越过来看他了。 他高兴地要往陈玄越那儿爬过去,笑嘻嘻地喊着:“九哥、九哥。” 陈玄越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长锁,你吃过早膳了吗?” 长锁没有听懂。顾锦朝就说:“他吃了两个糖包子。” 长锁拍着手说:“包子!包子!” 陈玄越抱着长锁玩了会儿,顾锦朝才用热水绞帕子抹了手过来坐下。 “……等你再吃几副药,你这药就可以停下来了。可惜还是耽搁了你……”顾锦朝有点遗憾。 陈玄越十岁才真的开始进学,他天资出众,又能过目不忘。教导得好,中个进士肯定是没问题的。 陈四爷被软禁后,顾锦朝就在考虑陈玄越的事,让罗永平从江南给他请了个神医过来,医治他的‘痴呆之症’。阖府都知道九少爷渐渐恢复清明了。 陈玄越却不在意地笑笑,抬头道:“婶娘,这世上的路有得是。陈家是书香传世,所以子孙都做文官。但我志不在此,我也不想谋划十多年。要是运气好还好说,就能像三叔,而立之年进入内阁。运气不好的那些翰林,熬了一辈子都只是小官。况且我也不愿意学八股……” 他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前世就走了军功这条路。 后来的确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督兼甘肃总兵。 顾锦朝笑了笑:“那我就懒得管你了。你要是想学那些簪缨之家,在沙场建功立业也好。” 陈玄越把满床乱爬的长锁抱到自己怀里,想了想说:“我倒还真有这个打算……” 一会儿针线房的婆子过来了。 陈玄越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他又长得快。即便前世过得苦,他的个子都不输于几个兄弟。现在更隐约有要超过的势头。给他做的直裰、袍子。半年就不能穿了。 陈玄越站起来让婆子给他量尺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婶娘何必麻烦。我这衣服还穿得!” “袖子都短了一截了,你也不怕别人笑你。”顾锦朝摇摇头,“你手臂抬高点,不然量得不准。” 陈玄越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别过脸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锦朝问他:“你嘀咕说什么呢?” 陈玄越却笑了笑不说话。 俞晚雪过来请安,带了些给孩子做的小衣物。 “以后我去肃宁了,肯定赶不上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个月就做了些衣裳。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能穿……”她让丫头把包裹打开给锦朝看。 锦朝接下了看了看,针脚都做得十分好。 陈玄青跟在俞晚雪身后进来。给她请了安。 顾锦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陈玄青道:“应该就是近几天的事,我到时候再来给您辞别。” 顾锦朝点点头:“你早点走也好,毕竟是一方父母官,管一方黎明百姓的。”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像二房的陈玄风,就是三年才回来一次。 陈玄青抬头看了看她。她梳了堕马髻,但是发髻松松的,插了只羊脂玉镂雕的簪子,越发显得气质温婉。明艳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却戴了手指宽的金镯子。 为什么总是搭得不好看呢……应该戴翠玉的,或者是碧玺石的才好。 他暗暗地叹气。越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还真是不太擅长。 送顾锦朝那枚紫玉原石,他一眼就看中了,却花了三个月的俸禄。后来他有段时间生活都拮据了。 但顾锦朝应该不会做成首饰戴出来的,这不像她的个性。 ……明明不应该买的,还是想送给她。心想她就是不戴也没有关系,不过是块玉石而已。但等到她真的不屑一顾了。他却又觉得钝痛起来。一种心意不被重视的感觉。 长锁玩累了就要母亲抱他,顾锦朝抱了他起来。伸手一摸他的背,发现有点出汗了。又把他的小袄子解开。拿了熟水来喂他喝。 陈玄青站起来告别,顾锦朝点头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木樨堂。 陈玄越也要离开了,“……先生还吩咐了要练十篇字,我明天再来看您吧!” 都不能顾锦朝说话他就离开了,远远看都陈玄青走在俞晚雪身后。 他走得很慢,到了一株刚长处嫩叶的榆树边停下来。 “九弟跟着我干什么。”他淡淡地问。 好歹是陈三爷的儿子,不会太笨。 陈玄越跟上去,笑着说:“就是想问问七哥,你这次去任上不会再回来了吧?” 陈玄青看着这个隔房的弟弟。 他教过陈玄越两个月,当时觉得九弟虽然愚笨,却也是心思恪纯。听说顾锦朝找了人来给他医治痴傻之症,几副药下去还真的见好了,不过陈玄越好后,他却没有和这个弟弟说过什么话。 陈玄越今年也要十二岁了,不见痴傻之态后他自然有种相当贵气的感觉。 五官隽秀,在他面前站定,正看着他微笑。 不过说的话实在是算不上友好。 陈玄青也笑:“九弟究竟想说什么?” “七哥心里也明白得很吧。”陈玄越仍然是笑,“别人看不出来就罢了,七哥肯定是很明白的。” 陈玄青不想跟他耗下去,皱了皱眉:“我还有事,就不陪九弟说话了。九弟请回吧。” 他走出好几步,才听到陈玄越淡淡地说:“你会害了她的。” 他的脚步顿了顿。 “你再这么下去总会害了她的,所以最好是不要回来。” 陈玄青差点没站稳,深深地吸了口气。陈玄越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不知道,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是陈玄越说得很对,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 他继续往前走,好像根本没听到陈玄越的话一样。 陈玄越静静地看着他,又说:“七哥,你要是害了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玄青终于停下来,却也没有回头:“我都知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说。” “确实和我无关,你们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玄越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家里除了婶娘,有谁真的对我好呢?你觉得我想说这些吗。” 陈玄青紧抿嘴唇,这个弟弟着实太牙尖嘴利了。 “九弟想必是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才说出这些话,下次可记得管着自己的嘴。” 陈玄青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 陈玄越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外院去了。(未完待续) ps:来不及了,先发上来。明天再写! 另外感谢爱猫乐园亲的存钱罐。jojo亲的和氏璧,么么哒~~R655 第三百四十三章 嘱托 二月里夜凉如水,屋子里却忙碌得很。几个桐木箱子打开,炕床上摆了好些东西,丫头正帮着拾掇。 “您觉得带哪个枕面的好?”俞晚雪手里拿了两个枕面,有点犹豫不定,递给陈玄青看,“这个鸭绿绒面靠着舒服,这个杭绸面的竹叶绣得好看,拿来放在您的书房里也相称……” 陈玄青正靠着床栏看书,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他心里还想着陈玄越说的话。陈玄越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而他是嫡房长子,这样的人本来他不用在意的。但是陈玄越的话说得很对,说得也相当尖锐。他的确不能这么下去,也会真的会连累顾锦朝。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说:“都挺好的。” 又低下头看书。 俞晚雪脸上的笑容一滞,觉得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衣裳,微笑着问:“这书里写了什么,就有这么好看,您都不理我……” 陈玄青淡淡地道:“我没有不理你。” 俞晚雪就默默地低下头,慢慢收拾着手里那些东西,却一下子没有了高兴的感觉。也许陈玄青根本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县令还要带着她,肯定也是嫌弃她麻烦。毕竟是女人家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了,自己都不知道。 “母亲说,让我跟您去任上是父亲的意思。其实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和母亲说了不去。”俞晚雪轻轻地说,“免得麻烦。” 陈玄青听后沉默好久:“……这是父亲的意思?” 俞晚雪颔首。 陈玄青不再说话,手握着书页的指骨节都泛白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没有不愿意你去。你不要去母亲面前说这些……我看你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没有收拾,你不带去吗?” 俞晚雪笑着摇头:“那些料子太贵重,我跟着您去肃宁,穿着也不合适……” 陈玄青就道:“带着也没有关系,要是不出门就可以穿。你穿着也好看。” 俞晚雪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他。 他靠着床栏,侧脸十分清俊,而且沉稳。好像喜怒都不明显,对什么都很平淡,她也捉摸不透。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强求人家笑颜以对吧!俞晚雪心里又说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饰过来,问她是全部带走还是挑一些带去。 俞晚雪就不再和陈玄青说话,忙着要收拾东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她看到他已经躺在床内侧。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大红的罗帐她没有拆下来,拔步床雕着鸟兽繁花。十分的精致。那床被褥上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只偏着头,啄另一只的脖子。 陈玄青可能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 俞晚雪轻轻揭了被褥躺到床上,丫头就在外面放了幔帐,吹了蜡烛,槅扇也被关上了。 突然有人翻身抱住她。俞晚雪惊得低呼一声,背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脸都热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却只是抱着她问,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俞晚雪却浑身僵硬。轻轻地说:“不知道您书房里那些书要不要带去……” “我要用的书都拿过去了,不用带。”陈玄青回答。 俞晚雪本来就是随便找了话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找的话不好。她又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愚笨……这么被他抱着,浑身都在发热。两人睡觉一向是分了被褥,他又规矩得不越雷池一步。从来不会这么亲昵。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俞晚雪才说:“我带了些银票过去。不知道钱够不够使……” “有我在,总不会饿着你。”陈玄青闭上了眼睛。说,“睡吧。” 就这么睡着了,明天起来她肯定要腰酸背痛。俞晚雪心里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是要腰酸背痛,她都舍不得说。 虽然觉得不舒服,她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 陈玄青走之前,陈三爷连夜和他说了话。一直谈到了凌晨。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陈玄青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苍白。 陈三爷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唯余的是他的震惊和思考。 “其实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让俞氏跟你去,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凡事自己要学会思量。不过有些时候,面上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还太年轻了,需要安静下来想。” “你四叔被软禁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软禁他。他背叛了陈家……而因为某些原因,不只是因为你四叔,现在陈家有一场很大的危机。你们离开北直隶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应的余地。” “不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能插手。” “你以后好好为官,要是我真的会出事。你最好还是致仕,不然以后你的前程会相当艰难。但你要坚持为官我也不会管你,路是你自己选的。” 陈三爷静静地看着他:“我虽然怒其不争,却始终是你的父亲。能为你打算的已经打算了。” 陈玄青听得十分混乱,其实他已经察觉到家里有问题。 宁辉堂增多的护卫,父亲手底下的人频繁的来往。远在陕西的赵怀被调回来……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肩上也沉重了。 陈家将有大难,他却还在想些儿女私情的事,着实是浅薄了。 半晌后才说:“我知道了,父亲。” 他插不上手的事。只能听从父亲的话。在他的心里,父亲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 陈彦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也是真的成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要学会处事不惊。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陈彦允一直都这么觉得,他这个儿子不缺才学。但是经历太少了。也许这下才能真的让他成长。想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个东西给他。 陈玄青把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 陈玄青和俞晚雪后天就去了任上,俞晚雪就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箱子却装了两个马车。 顾锦朝只送他们出了垂花门。陈曦却舍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了影壁。 陈三爷却没有去送,等顾锦朝回来就看到他在书房里和谁在说话。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也算是俊朗,却穿了件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看上去十分的贵气。 陈三爷没料到她回来的这么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说话的男子:“这位是郑国公常海。” 早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而且器宇轩昂。 顾锦朝屈身行礼,常海笑眯眯地说:“夫人不用客气,我和陈三是从穿开裆裤就有交情的!他小时候做什么坏事不想承认,都是我帮他兜着的……” 陈三爷笑着道:“你是说反了吧?” 常海能进里面来,必定是有要事和陈三爷说。顾锦朝不好多打扰,就只是笑了笑:“……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她走进了抄手游廊里,陈彦允却叫住了跟在后面采芙:“……夫人的药我已经让小厨房熬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你记得端给夫人喝。” 采芙屈身应诺。 常海在一旁看着,啧了一声:“难怪要藏着不给我看啊!你这也管得太紧了……人家喝药都要说。”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又说:“行了。找你来是说正事的。进来再说吧!” 常海脸上也严肃起来:“陈三,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不要做这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又能怎么办。”陈彦允端了茶杯给常海沏茶,“寻常的办法奈何不了张居廉,而且朝堂上的根基他肯定比我深厚得多……也就是险中求胜而已。” 常海接了茶也没有喝:“张居廉也知道兵权为重,这些年里虽然他自己没有掌控兵部。实际上他在兵部的权力很大。五军都督府分裂几派,我这派也就算了。左军都督府更是他势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陈彦允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常海就停下来了。 陈彦允心里都知道。不用他说这些。 “好吧——反正我跟着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贼不舒服。虽然谋略我不行,但是带兵也是可以的。”常海又一脸无所谓,“那个老匹夫,沙场上还敌得过我不成?”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用不着你带兵,你是常家的独苗。你要是有个意外,让老夫人怎么办?” 常海有点意外:“陈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常海说话什么时候反悔过——”陈彦允抬了手,示意他先停下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彦允说,“我只嘱咐你一件事。” “要是事情败露了,我有闪失,我想你护陈家一个安宁。或者是迁出京城,远离北直隶都可以。要是其他几房不想离开就算了。我已经让人在杭州置了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彦允已经在算计自己失败后的事了。 常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喉咙哽了团气,上不了下不去的,很不舒服。 陈三不让他跟着做事,其实是为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交到他手上。这份嘱托重如山。(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谏言 他回来的时候锦朝哄长锁睡着了。 她自己也靠着小床阖了眼,应该已经梳洗过了,青丝只是松松绾了髻。什么珠翠都没有戴,她平时觉得自己年轻压不住场,总是戴一些显老的首饰。这样脂粉未施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 脸颊粉嘟嘟的,好像有层绒光一样。 他没有喊她,静静地坐下来。想她这样靠着睡会不舒服,就轻轻地把她抱进了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睡。她脸上压出了几条红痕,睡得很深。陈彦允沉默地看着她好久。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身子先放稳了,抱着自己的手才抽了回去。应该是陈三爷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想到自己刚哄儿子睡觉,忙拉住了要抽回去的手:“长锁……” “他睡得好好的,没事。”陈三爷柔声说。 顾锦朝才清醒了过来,拉着陈三爷要他坐下:“您今天和郑国公说话,是不是因为张居廉?” 陈三爷嗯了声。顾锦朝正想再问什么,他却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漱再过来。” 顾锦朝只能把话咽回去,叫了婆子打热水。 等陈三爷收拾好准备要睡了,看到她还半坐着等他。明明就很困了,还强撑着精神在看书,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打盹。看到他过来才合上书。陈三爷躺到她身边准备要睡了,才被她拉住手臂。 “我还要问您事情呢……您要对付张居廉,成的把握大不大?” 婆子摄手摄脚吹了灯出去了,顾锦朝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他明明闭着眼,伸手却很准地按下她的头:“好了,你这么困该睡了。” 顾锦朝额头碰到他胸膛,有点羞恼,抓住他的大手用力掐了掐,觉得陈三爷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有话在瞒着她。对她这点力道,他却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依旧闭着眼一副我在睡觉随你闹的样子。 顾锦朝干脆整个人都靠到了他怀里。“……陈彦允,我不问清楚是不会睡的。” 他睁开眼叹了一声,顾锦朝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叫他的名字,他只能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行吧,你问……我不一定回答。” “您都设计好了,要郑国公要帮您吗?难道最后要兵刃相见?” 郑国公在左军都督府任要职,他手里也有私兵。顾锦朝猜测陈三爷找郑国公来,就是因为料到最后会动用到兵权。那可不是小事!要是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虞。 陈三爷在黑夜里看着她。伸出手缓缓摸着她的头发,他不想骗她。“必要的时候会动干戈的。” “一定会动吗,能不能避免……” 顾锦朝很清楚,一旦牵涉兵权了,那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事。 陈三爷只是轻轻地说:“这我不能决定。” 她心想这也的确是,自己也不该这么问,明知道这种事是一旦失手就会粉身碎骨的,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顾锦朝拉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要是太凶险的话,其实您可以求自保的……” 陈三爷摇头笑笑:“锦朝,若是你猎了一只老虎。老虎跟你说,你将它放归山林它就既往不咎,不会伤害你了,你相信吗?” 她当然不相信。张居廉也不会信,而且陈三爷不会退缩的。 顾锦朝心里只是还隐隐有这样的期待。 他让她好好躺下来,夜里静静的,顾锦朝只听到他柔和又低沉的声音。 “锦朝,你说过你预料到我死的情景。你现在告诉我是什么场景吧……” 顾锦朝跟他解释过去帮助叶限宫变的事,提到了他可能会死。但那件事已经被改了,现在她帮不了他了。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年她能帮叶限,现在真的想帮陈三爷,却又帮不了他。 顾锦朝就勉强地笑了笑:“您也怕死吗?” “当然怕死。”他却也笑了,“你说谁不怕死呢?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等你生个小锦朝出来,还要教小锦朝的哥哥读书识字,你原来求过我的事,我要是做不到,你心里还不怨我啊。” 他这么一说,顾锦朝反倒有些放心了。还能说笑,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吧…… 陈三爷才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叹道:“行了……就是你不睡我也要睡了,我明天还有朝会。” 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打扰了他休息。“你睡就是了。”她靠着他也不再动了。 等她入睡了,陈三爷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怕自己还还想看,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他周密布置好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是其中有关节出错,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这些都要等着看了。 …… 朱骏安穿了件略薄的褂子,外面才套了朝服。天气热得很早,就这样穿也不冷。 他坐得高,文武官的神情就能尽收眼底。锦衣卫的指挥使曾经教过他:“您看那抬头看您的,肯定是升官不满三年的,那低着头的都是任满五年的。官大的人却都是平视前方,不卑不亢的……” 他这么一看还真的觉得对。 像刚入职的侍郎、少卿,就端正地抬着头。而群辅何文信、掌院学士高赞这些人就垂着眼看金砖铺的地面,不知道那地面有什么好看的。光亮得照得见人的银子,难道就是在看自己的影子?那怎么不回家照镜子呢,来上朝干什么呢。 而像张居廉、陈彦允这些人,就平视着前方。无论是身后谁站出来上奏本,都不会回头看。 站在最末的叶限也是,他更过分些。站着都能打盹起来,太妃曾经说过他不讲规矩,那是说真的。 朱骏安知道他为什么打盹,朝堂上的事这么无聊。大家都看着金砖的银子打发时间,怎么不打盹呢。 最后没有人上奏本了,殿头官才带头唱礼。 户部侍郎李英最后却出列了:“臣有本奏。” 声音空荡荡地在殿内回响。张居廉和陈彦允依旧没有动静。 朱骏安让殿头官传话示意他继续说。 李英慢慢地说,“臣参河间盐运使强抢民女,谋害他人性命。后又怕事情败露,反诬刘大人清誉。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若是放其逍遥法外,着实情理难容!” 李英的声音很坚定,殿内又空旷,声音听着有些振聋发聩。 那些低头看金砖的都抬起了头,满朝文武都露出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个李英——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提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怕张居廉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不成? 若只是冲动,这也太冲动了些。 张居廉却浑身僵硬,紧紧抿了嘴唇,侧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李英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陈彦允好像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皱了皱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朱骏安就有些好奇地道:“李爱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职,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么你管司庾的户部侍郎也要管这些事吗?” 李英平静地道:“之所以是臣来说,是因为这些人尸位素餐,没人敢说个明白!也没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说——臣不仅要参周浒生,还要参刑部尚书何文信、大理寺卿贺应亭、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当今的内阁首辅张居廉张大 人一本,他连同大理寺卿贺应亭捏造刘新云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周浒生开脱罪责,让刘大人去无可去之处!” “张大人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本该是功劳不浅,如今却功高震主,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这样劣迹斑斑,如何能再辅佐圣上英明!” 到了最后他更是激愤。 张居廉刚开始开很生气,听到最后却垂下了眼,平静了下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参过他,只是还没有捅到皇上这里就被拦下了,朝堂里总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忧国忧民,要跳出来说话——而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朱骏安还没有说话,被李英点名的几个人出列了,都是有本要奏。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李英说的话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却不敢说的,胆子小的现在已经在浑身冒冷汗了。整个皇极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却看到朱骏安摆摆手要上奏的几人:“你们先别说话,等我问清楚再说。” 他转向李英,问道:“你说刘新云是冤枉的,周浒生确实有罪。你可有什么证据?” 张居廉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李英果断地道,“张大人和贺大人密谈此事,有人亲耳听到,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朱骏安点点头,却没有提他参别人的事:“既然你手里有证据,那周浒生又是真的有罪——你带着人去抓他就是了。要是什么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动,那朕的金吾卫和神机营就借你使唤吧!” 他叫了内侍的名字:“把两营的指挥使给我找过来!”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听到这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跪到了地上。R1152 第三百四十五章:密谈 张居廉有些错愕,上前一步跪下:“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朱骏安点头:“爱卿讲就是了。” “周浒生虽是我外甥,我却不会包庇纵容他。这件事是经过了大理寺、都察院经审的,证词、物证明明白白,并不是微臣包庇外甥。皇上若是想抓人,那也该先查清楚才是……” “爱卿说的也是。”朱骏安笑了起来,“但是朕现在就想抓他,难道就不行了?” 他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阻止他的旨意。 就算他张居廉执掌九卿,贵为首辅,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对天子的意思。 张居廉好久才说:“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他身居高位,好久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了。心里就隐隐不痛快起来。 周浒生是他妹妹的独子,他妹妹嫁人后就生了这么个嫡子,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等到长大后考了功名,又是他帮着做了个盐运使的位置。谁知这厮却不争气,要是想纳妾,哪里不是女人!非要去抢刘新云的女儿。出事之后他把人领回来,本来是想打几鞭子教训一下的。家里的老母亲却拉着他不要他动手。 虽然再怎么不争气,毕竟也是自己的外甥。张居廉只能把他保下来。 当时本来是想让陈彦允出面运作,一箭双雕的事。 却不想陈彦允笑着拒绝了。他手里头原本握着的陈四也不能用了,这下就没有能控制陈彦允的棋子了。他就有些不安起来,陈彦允这样的人一旦握不住,很有可能会反咬。 今天这事要是说陈彦允没关系,他是肯定不会信的。 别人不了解他,他却是陈彦允的老师,这些年看着陈彦允走到今天,还能不明白他的手段吗。要真不是他安排,他张居廉三个字可以倒着写了! 金吾卫指挥使很快就来了。朱骏安就吩咐他:“你跟着李大人去捉拿周浒生归案,重审的事不用交给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负责。我记得李大人原来在湖北做知府的时候,也是破过奇案的。这事就交给李大人主审,”他转向李英继续说,“我再派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辅佐你,免得你品阶不高,有人不看重你。” 李英跪下谢恩。 “那诸位爱卿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朱骏安又问道。 以往他问这句话都是轻轻的,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今天却不知怎么的,问得人背脊发寒。 朱骏安自顾自地点点头:“既然都没有说话了,那肯定没什么事了。退朝吧。” 群臣跪下等皇上离开,张居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第一次发现这个小皇帝有了少年的背脊和肩宽。 凶兽长大了总会咬人的。 如果他是贤臣,看到年幼的君王长大了,就应该放权才是。 但这些东西是他苦心经营的,拱手让给他人? 这肯定是不行的。 张居廉带着人率先出了门,回头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彦允,你跟我过来。” 陈彦允略整了衣襟,平静地跟在张居廉身后往文渊阁走去。 姚平、何文信等人紧随其后。范晖却不敢走得太近,远远落后了一段路。 张居廉让陈彦允进了房门,自己亲自关门,又让人端了热茶上来。 屋子里静静的,张居廉虚手一请:“彦允,你我师生多年了。也不用见外了。” “老师心里怀疑我是应该的。”陈彦允低低地叹气,“但我承蒙老师恩情多年,怎么会害您呢。何况要是我想害您,也不会让李大人出来说话。李大人是我手底下的,我要是让他谏言,肯定会让您怀疑我……” 张居廉递了茶给他:“我明白,前段时间对你太过严厉。你心里有不甘是应该的……” 陈彦允却立刻站起来,立刻道:“老师这话折杀我了,我绝对不会不甘心的。” 张居廉笑了笑,眼神却冰冷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尊敬我,你坐下来我们再说。” 等陈彦允坐下来,他才继续说,“这事便不是你做的,那也是有人在背后插手。不然就凭李英那个胆子,是肯定不敢站出来说那些话的……我让你下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陈彦允这才拱手应下。“定不负老师嘱托,学生下去一定好好查。” 等陈彦允走后,张居廉靠着圈椅慢慢喝茶。 香炉里面的烟徐徐地飘出来。 冯程山很快就过来了,来了就坐下来,自己捧了茶。 “今儿朝上这么大的事张大人竟然也不急,还坐在这儿喝茶。您倒是沉得住气啊!” 他幼时家穷,才被送了宫里净了身。说话的声音有种独特的轻柔。冯程山面皮白净,只是脸绷不住皮,隐隐有点凶相。他笑起来则要慈眉善目得多,“要是咱家,肯定已经心慌了!” “只是让冯秉笔看着皇上,你竟然也做不好。”张居廉放下茶杯,“这些天皇上没有什么异动?” “今天之前,咱家什么都没看到过——”冯程山说,“跟往常一样喜欢去敬妃那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和长兴候世子爷逗鸟玩、喂鱼,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咱家真没看出来!” “陈彦允没有单独找过他?” 张居廉慢慢地问。 冯程山眼中精光一闪:“张太师,你连陈三爷都怀疑起来了?” “不是怀疑。”张居廉露出冷笑,“我很肯定是他。” “这怎么说的?陈彦允不是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吗,刚才我过来,路上还跟他说话来着……” 张居廉淡淡地道:“发现了陈四下毒的事,他肯定已经恼怒了。陈四果然也不中用,我原先还想拿他来制衡陈彦允——他简直就是愚蠢!”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陈三爷要是威胁您了,您杀了就是——就是死个人,多大个事呢!” “我不说破,暗中看看他干什么吧。”张居廉语气冷厉,“倒是皇上那边,他要是真有心要对付我。才是最麻烦的。你一定要注意着,免得到时候措不及防!” 冯程山转念一想就笑起来:“张大人要是真忌惮那小祖宗,还不如自己取而代之。不然迟早有这么一天,那小祖宗有天真的掌权了,还能容得下您不成?” 张居廉听后皱眉。 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如今朝堂各处都是他的党羽和眼线,他也喜欢这种一切掌握在手的感觉。但是谋反这种事却最好不要做,要是睿王还在,倒是可以借了他的名头。但如果是以他张居廉的名头,又怎么能服众呢?那个位置虽然很好,但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注意皇上就是,这些事我自有主意。” 冯程山也没有劝他,站起来道:“张大人记得咱家的话就是。咱们皇上心有大志,那总有不甘心的一天。”他拿了自己的扳指,慢悠悠地出了房门。 张居廉让内侍进来,去请金吾卫指挥使过来。 …… “三爷,今天李大人这么一闹,张大人肯定是怀疑您的。李大人那边,要不要派人保护?” 马车里烧着炉子,江严正在看火。陈彦允靠着车壁在休息。 “我已经让陈义带着人去了。金吾卫指挥使是张居廉的人,肯定是要从中阻挠的。”陈彦允手里盘着佛珠,慢慢细数,“也就是赌运气的时候,看能不能成了。” 江严点点头,将烧好的热水递给陈彦允。 陈彦允接过刚喝了一口。 马车突然停下来。 胡荣撩了车帘子进来,喘了口气才说:“三爷……外头有人想见您。” 陈彦允皱了皱眉。 他和拦马车那人找了九春坊的茶寮子喝茶,微笑着道:“世子爷——下次你要是想见我,麻烦递个拜帖,或者派个侍从来通传一声。实在是不用拦陈某的马车,你倒是把我的车夫吓着了。” 叶限不可置否,让店家上了两碟干落花生、炒胡豆。又吩咐说:“拿一坛秋露白过来。” 店家笑着求饶:“世子爷,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给您找秋露白去。不然您给小的银子,小的去那头的酒楼给您买来?” 叶限眉一挑:“那你有什么?” “汾酒、黄酒还有枸杞泡酒……” “随便拿吧。”叶限不是很在意,这是给陈彦允点的酒,反正他也不喝酒。他好像这才想起来,转头问陈彦允,“陈大人,你喜欢什么酒?” “陈某不喝酒,谢过世子爷好意了。”陈彦允道。 原来都是不喝酒的,他还在这儿问半天!叶限挥了挥手:“那就算了,刚好我也省些银子,你下去吧。” 店家关了门,李先槐和江严立刻守在了门外。 陈彦允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叶限找他干什么。他慢慢把玩着茶杯,等叶限自己说话。 叶限自己喝了口茶,却想了好久才问:“陈彦允,你还真是胆子大!” 陈彦允笑着问道:“世子爷想说什么?” 叶限看着他。陈彦允显得相当平静,实际上这个人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包括今天在朝上,他也是这样泰山崩于眼前神色不动的样子。他肯定在谋划着什么,只有他心里在算计,才会更加镇定。R1152 第三百四十六章:缘由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良陈美锦》更多支持! 叶限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过陈大人心里肯定清楚。” “陈大人不满张居廉很久了吧?那老东西什么都把持得太紧了,别人攥在他手里,被捏得半点生气都没有。也许等到他死后才能真的换代,到时候朝堂上腥风血雨,肯定是三年都杀不尽其党羽。我跟皇上也算是能略说几句话,这些天声势突变,我大概也能猜到你们的意图。其实皇上是不怕输的,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输。怕的应该是你陈三爷,这手里荣华富贵转眼没了不说,连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陈彦允静静地看着他。 窗扇外护城河早春风光,一派的繁荣昌盛。 叶限停顿了一下问,“陈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某的事,世子爷费心太多了。”陈彦允只是淡淡道,“世子爷天资卓绝,自然是对情形洞若观火,只是以世子如今的情况,在下劝你还是藏拙为好。” 叶限笑了笑,叹息:“陈彦允,你不相信我?觉得我找你说这些话,只是心中不轨?” “难不成世子爷是因为黎庶苍生,才想插手这件事的?我和张居廉都得个你死我活,才更符合长兴侯府的利益。”陈彦允也是笑,“世子爷若是没有目的,陈某断然不敢信。” “我的确有目的。”叶限点头笑道,“那我想问问,陈大人不希望我插手。是怕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还只是因为莫名的嫉妒呢?” 陈彦允没有说话。 叶限继续说:“我认识顾锦朝比你早,那时候她比现在过得艰难。我帮过她,不过还是她帮我比较多。我当时说过一定会答应她个要求的。陈彦允,我会帮你的——也对,就是因为顾锦朝。” “我原来挺希望你死的。你死之后顾锦朝没有人庇护,我再继续护着她好了,反正我不在乎。但是那天她被掳后,你来找她。我突然觉得……要是你真的死了,顾锦朝肯定会很难过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再给她一个陈彦允。”说完这些,他好像好轻松了些,又有些自嘲。 即便是他心高气傲,从来不对别人屈服,他也不得不承认,陈彦允这个人……是真的不能替代。 “我话说到这里,要不要同意你看着办吧。”叶限说,“你没有兵权,如果真的和张居廉正面冲突,难免会落在下乘。郑国公的私兵兵力不如我铁骑营的一半。兵部里,他的势力又不如长兴候家深厚,他应该帮不了你太多的。” 陈彦允低头喝茶,轻声问,“世子爷想不想让长兴侯府光复?” 叶限皱了皱眉,一时不明白陈彦允的意思。 这应该是他在劝陈彦允吧!陈彦允就算因为别的考量不想与他为盟,总该因为他手里的兵权相让几分。叶限自己没有什么能帮顾锦朝的了,帮她保陈彦允的命,他还是可以的。 “我很愿意与世子爷结盟。”陈彦允却说,“但不是以顾锦朝的名义——倒不是因为嫉妒。世子爷说因为顾锦朝才来帮我,但是顾锦朝是你什么人呢?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拼了性命也会保护她,帮她。但你却没有立场,如果你感恩之情不再了,反咬我一口怎么办呢?一个随时可能变卦翻脸的盟友,我恐怕是信不过的。如果世子爷没有别的缘由,就请麻烦看在内人的面上不要插手吧。” 叶限被他这么一堵,差点说不出话来。他语气有些不快:“陈彦允,你还想怎么样?” “世子爷觉得到了这个关头,我还想做什么?”陈彦允笑了笑,“陈某没这么运筹帷幄,我也怕失败,我甚至在给家人安排退路。所以世子爷现在说的什么嫉妒、狭隘,我已经没空考虑了。并不是我不在意,而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说这些没有意思。” “如果世子爷是为了长兴侯府复兴,为了给你父亲报仇。我恭候大驾。”陈彦允轻轻道,“当年萧游设计你长兴侯府,你真的认为你只是他和睿王的手笔?世子爷有鸿鹄之志,忍辱负重也是为了以后有手刃仇敌的时候。世子爷好好想吧,陈某就在这等着。” 叶限想了一会儿,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 父亲中箭的画面,萧游在他弩弓下倒下的画面……这些都历历在目。 他不是不记得仇恨,他总觉得一切都有时间。而他还年轻,有筹谋的机会。 还真是眼界太小了。 他脸上不见原先漫不经心的神态,而是淡淡地说:“陈大人倒是聪明得很,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却也不得不说一句,我心里服了。你先走吧,我一个人想想。” 陈彦允并没有多停留,实际上他也没有时间了。赵怀今日从陕西回来,两人要谋划事情。 不过他心里知道,叶限是不会反悔了。 他跟叶限道别,从茶寮里出来。外头杨柳树上已经长满新叶了,满街的青色。 …… 顾锦朝知道这件事却不是从陈三爷那里,因为周浒生被抓后几天,整个北直隶就传遍了,连她们这种内宅妇人都听到了风声。张居廉包庇纵容侄子行凶一事,更是传得绘声绘色。 传的速度如此之快,背后没有人在暗中做推手,肯定是不可能的。 顾锦朝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陈三爷开始动作的征兆。她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做得相当聪明。三爷当时就应该留下张居廉的把柄了,虽然这样的事不会对张居廉造成实质伤害,却能够破坏他的声誉。他是当朝首辅,没有声誉自然是不行的。 等陈三爷回来,她还特地问了他。 陈三爷在书房里练字,听了锦朝的话停下笔,点点头:“自然是我。不过李大人也够倒霉的,这些天明里谏他的暗里杀他的多得很,我派去保护他的人寸步不敢离身的……” 顾锦朝知道李英,原来的户部侍郎,父亲的上司。 她挽了袖子帮他研墨:“那李大人处境危险吗,要是出意外怎么办?” 陈三爷道:“他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心……能躲过一劫最好,要真是出意外,残害忠良的名声张居廉是逃不过了。” 顾锦朝心里暗叹,这局其实相当缜密。 这是个两头难的事。 如果任由李英继续,张居廉会怕他挖出更多内幕,拖自己下水。但他要是害了李英,又怕朝堂、民间的舆论压力过大,自己落个陷害忠良的下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杀不杀都头痛。 陈三爷把毛笔搁下,跟她解释说:“所以也只有上谏李英了,不过李英这个人一向清正廉明,家里也处处符合规制,他们揪不到错处。” 顾锦朝听着点头:“那这岂不是很好?” 陈彦允摇摇头:“也好也不好。” 张居廉已经找他说过好几次话了,旁敲侧击地打探这件事。 看来他也有点着急,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他就要强硬动用手腕了。 所以还不能继续查下去。 他说了一句就没有继续说下去,顾锦朝也不问了。她看了看陈彦允练好的字,是一篇静心的佛经。笔锋遒劲,浸透纸背。看来其实他心里是不平静的。 顾锦朝把纸收入箱中,陈三爷又由丫头服侍着洗了手,准备要吃晚膳了。 有护卫过来传话,说陈老夫人今天去看陈四爷了,他们不知该不该阻拦,但是老夫人大病初愈,却又不好拦。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陈老夫人出来的时候,眼眶红肿,人也不太精神。 “……四爷还说了,想见您一面,他有话要跟您说。” 陈三爷只是淡淡嗯了声,继续喝着丝瓜汤:“以后老夫人去看四爷,不用拦着。至于四爷说过什么话,一律不用转述给我听。” 护卫应声退下了。 难怪今天傍晚去定省的时候,半竹畔里没有人…… 顾锦朝暗想着,又给陈三爷盛了碗汤:“这几天母亲总是问起你的起居,说您好几日没去看她了。您要是有空不妨也去一次。毕竟要是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也好。” “有空再说吧。”他这些天忙着早出晚归,也无暇顾及母亲那边。 母亲想去看老四就看吧,毕竟陈彦文也是她亲生的孩子。他再怎么残忍,也不能切断人家母子的情分。 锦朝也心疼他的忙碌,而且又是这个时候,还是别让家里的事烦心他了。 她就不再说陈老夫人的事了。 第二天去请安的时候,陈老夫人正在问陈玄新几人的功课。她每几天都会问问,要是有谁没跟上先生讲的功课,她会额外叮嘱几句。秦氏正笑着看献哥儿答话。 陈玄越站在几个兄弟的最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黑漆的地板。 顾锦朝投去疑问的一眼,他就朝她无奈地笑笑。 等陈老夫人问到他的时候,陈玄越答得吞吞吐吐,很不熟练。谁都知道他傻了十多年,这才恢复清醒不久,自然不能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陈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始终没什么感觉,就是看他病才好,便要多关照几分。拉着他叮嘱了很久,顾锦朝才知道陈玄越为什么那副表情。他不喜欢听别人多说话。 太聪明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叶限也是。(小说《良陈美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 第三百四十七章:削发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良陈美锦》更多支持! 秦氏对这个突然恢复神智的庶子的态度却相当微妙。 她原来也找过大夫来给陈玄越诊治,却没有人把陈玄越的病只好。 但是这不明不白的,怎么突然就好了? 她还特地找给陈玄越授课的先生问过话,先生说是九少爷根底浅,能更上教学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读得出色。她心里才放松了几分,要是陈玄越当真心智超群,她恐怕还要费心了。 陈玄越答完了话后很自然地坐到了顾锦朝身边,乳娘怀里的长锁笑着喊九哥,伸着身子要扑过来。陈玄越把他接了过来,长锁就亲昵地用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撒手了。 陈曦站在锦朝身后,也看了陈玄越一眼。 她现在越发长大懂事了,也就没有原来容易害羞。陈玄越正在逗长锁说话,长锁稚气地跟着他念。他听得很高兴,笑容也十分的潇洒……她看着还是有些发怔。 要说长相好看,陈曦看到过最好看的应该是自己七哥,不过陈家玄字辈的堂兄都长得不差。但是陈玄越却有种很不一般的气质。十分的从容,他的长相也有种淡淡的贵气。 顾锦朝并没有注意到,她瞧着秦氏看了陈玄越好几眼,心里想秦氏心里不慌才怪! 只要陈玄越不装痴傻了,他周身的气质就相当出众,一看就非池中物。 陈老夫人招了众人一起吃刚出的香椿饼。 刚发出的香椿嫩叶,吃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陈老夫人这儿有个婆子手艺好,会做各种糕点。香椿饼做得一点也不油腻,顾锦朝都吃了好些。 等众人吃完了,丫头快手脚把碗碟收下去,陈老夫人才说:“老三媳妇留下陪我说话,别人都先回去吧。” 怎么单独留她说话? 顾锦朝有些错愕,还以为陈老夫人会说陈四爷的事。 等到人都退下去了,陈老夫人才跟顾锦朝说了。她这是身子骨好了,打算把陈二爷养在外面的那对母子接回来。 “那孩子都过半岁了,总不能一直是他母亲带着身边。”陈老夫人还是不喜欢孩子生母的出生,低声跟顾锦朝说,“孩子要被教养歪了可不好。你明日安排人去接她们回来……” 顾锦朝正为陈老夫人按摩小腿,闻言点点头,问道:“那二嫂那边怎么说?” 陈老夫人摆摆手:“这你不用管,我来说就是了。” “二嫂要知道二老爷养了外室,也不知道会怎么的生气,您可得好好安抚她才是。”顾锦朝叹道。 陈老夫人笑了笑:“她又不傻,这男人哪里能一直守着个女人呢,总是能想开的。”说到这儿又觉得顾锦朝听着不好,继续说,“倒是老三情深,他从小就这样,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可惜老四的事……” 提到陈四爷,陈老夫人心里就不好受。 她想到自己对陈三爷说过的那些话。 老三过得不容易啊,外头忙着支撑陈家的繁荣富贵。家里头的人还让他不省心,任是个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她还要怀疑陈三爷所做的事,以为他是心思狠毒,容不下兄弟…… 她跟陈彦文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眼泪一直掉,一句句地告诉他:“你以为我不知道老五的死有你的责任吗?你自己傻,还当别人看不穿。你早就跟老五看不对眼,那日又恰恰只有你们两人不在。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衣摆下沾着草籽,就知道你去了池子边……老五死的时候,你父亲发了多大的脾气。我为了帮你隐瞒,还把伺候老五的几个人全部发配了……你难道就不明白?” 陈四爷被囚禁几个月,什么人都接触不了,备受折磨。 他闻言也忍不住一怔,想了好久之后嘴唇发抖,握住母亲的手哑声说:“我……是我差点害了你……是我的错……” 他瘦得手背骨头支棱,皮肤苍白,精神也不太好了。喃喃地说着这几句话,又哭又笑的。 陈老夫人看得痛心,忍不住抱着儿子痛哭。回来后想起三儿子的冷淡疏远,更是心如刀割。 顾锦朝不知道陈老夫人和陈三爷有什么事。 她猜这其中应该有个误会,因为陈老夫人显得十分愧疚。 一个母亲,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觉得愧对儿子呢? 她握住陈老夫人的手,说:“娘,三爷并非是要疏远您。他这些天也是忙得很,不如等明晚我和他一起来给您请安。您看好不好?” “我知道他忙。”陈老夫人点头,“现在朝廷这么动荡,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就是老四想见见他。老四跟我说过,老三是不会答应见他的,让我帮着说一声……你帮我转达吧!” 顾锦朝点头应下来了。 等陈三爷回来后,她跟他说了陈四爷想见他的事。 陈三爷凝神思考。 “我本来……是不打算见他的。”提到陈四爷,陈三爷脸上有种疲倦感。 顾锦朝忙道:“是母亲让我转达的,我想陈四爷应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然也不会让母亲转达了。您还是见见他吧,也耽搁不了什么……” “好。”陈三爷却很快答应下来。 顾锦朝有些错愕,陈三爷却看着她笑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去见见他也无妨。” 顾锦朝想笑,拿了斗篷来给他:“就算是开春了,夜风也冷得很。你早去早回。” 陈三爷嗯了声,很快就出门了。 顾锦朝陪着长锁在罗汉床上认东西,他胖胖地小手抓了块栗子糕,吃得满床都是。等到自己吃不下了就递给顾锦朝,往她嘴边递:“……娘亲吃。” 顾锦朝笑着揉揉他的小脸,长锁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娘亲。 顾锦朝让乳娘抱了长锁下去洗手洗脸,又亲自哄了他睡觉。 她刚让采芙点了几盏烛台,她靠着做夏袜,刚绣了几针,陈三爷就已经回来了。 顾锦朝把笸箩放在了小几底下迎上去,陈三爷却是沉默。 “怎么了?”顾锦朝轻声问。 难道是陈四爷又做什么事了?这不可能吧,他都已经这样了…… “老四给了我一些东西。”陈三爷跟顾锦朝说,“是关于司礼监的。” 司礼监的东西?顾锦朝问道:“是张居廉勾结司礼监的证据?”当初要不是有司礼监帮助,张居廉又怎么能仅凭自己手握大权呢?冯程山管小皇帝御笔朱批,所以自然是张居廉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陈三爷揉了揉她的发:“也算是吧!只是他手里头的东西太少……不能有大作用。” 那他这样是为什么呢?顾锦朝有点不明白。 陈三爷让她坐下来,跟她说:“他想去宝相寺里修行,削发为僧。” ……顾锦朝听后有些惊讶,陈四爷竟然起了这个念头!难怪陈三爷要沉默了。 “那您怎么打算的,真要让陈四爷去宝相寺?” 其实陈四爷做过的那些事,也够他死好几次了。现在被软禁也算是咎由自取,若是他有意想去寺庙里修行,也算是积些功德。只是陈老夫人那里怎么说,王氏又该怎么办。这些却是问题…… 陈三爷又是沉默。 这几个月的软禁生活后,陈四爷的性情都有点变了,看起来也比原来明白了不少。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也显得理智许多,如果让他去宝相寺里一生礼佛,倒是比困在陈家好。 陈三爷说:“我同意了,等这件事过了就让他过去。” 顾锦朝并不惊讶,如果是她,她也会答应陈四爷的选择。她抱住陈三爷的胳膊,笑着说,“也好,比起软禁一辈子,总算是有个他想要的去处。等您不和张居廉斗了,我肚子里这孩子也该出世了,玄麟的名字就是你取的,这孩子的名字我来取可好?我看‘玄静’就不错,取个‘岁月静好’的意头。而且男孩女孩都可以拿来用……” 她是渴望宁静的生活吧! 陈三爷任由她抱着自己,微微一笑,“听你的就是了。”手轻轻地摸着她微凸的肚子,这也快要六个月了,孩子正是活泼的时候。突然小小地踢脚,他很容易感觉得到。锦朝靠着他,任他摸自己的肚子,说:“和玄麟一样活泼,有时候还会翻身呢……” 陈三爷搂着她躺在自己身上,笑着没有答话。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孩子出世…… 第二天一早陈三爷就离开了,顾锦朝安排了人去接那对母子回来。 那瘦马下马车之后她看了一眼,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姿纤弱,腰上系着翡翠噤步,显得身段十分的好,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孩子穿着件团花的刻丝小袄,坐在乳娘的怀里,张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到处看。 陈老夫人抱了孩子过来看,孩子乖乖地不哭。陈老夫人看着孩子稚嫩的小脸,就忍不住心软。 “这孩子长得好!” 她早和秦氏说了这件事,秦氏还有些恍惚,现在看到真人了才反应过来。 她却先把周围的人都打量了一遍。顾锦朝是把人接回来的那个,肯定是早知道这对母子的存在了。葛氏低着头看地,王氏却出神地看着那名女子。 秦氏心里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又像是觉得可悲,胸口发凉。 她却挺直了背脊,坐得很端正。她是秦家出来的嫡女,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把汗巾掐得死紧。 陈老夫人看过了孩子,就叫了那女子上前来说话。这女子自称唤映元,声音娇娇弱弱的,答什么都要犹豫半天,偶尔还要拂耳边的落发,手上那嵌绿宝石的赤金镯子很耀眼。虽然穿金戴银,气质却和秦氏是天壤之别。 秦氏一直不知道丈夫喜欢这样水一样的人儿,他的几个妾室是她选的,温顺听话,从不造次。她心里一直都看不起这样的女子,觉得她们娇娇气气的,手指一掐就能留个印一样。也从来上不得台面。 丈夫却喜欢这么个她看不上眼的东西,怎么会不难受呢。 顾锦朝看着秦氏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竟不由有些同情,不管秦氏做过什么,她也确实有些可怜。(小说《良陈美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 第三百四十八章:发现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良陈美锦》更多支持! 陈老夫人只问了映元几句话,就喝着茶淡淡道:“以后孩子就留在我身边养着,我看你在二爷身边伺候也不方便。” 映元本来是笑着,闻言笑容也收起来了,一双眼睛水波幽幽的闪,很是犹豫。 孩子坐在乳娘怀里,又还不会说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生母。 秦氏也开口道:“孩子你带着不方便,既然回了陈家,以后就要好好伺候二爷,等二爷回来就给你抬个姨娘,现下你就先在二房里住着吧。赵姨娘住的芙蕖馆还少个同住的。” 映元脸色一白,对着秦氏屈身盈盈一拜:“二夫人安好,妾身柳氏。还未得向您请安。” 她地位太低,要不是因为生了个儿子,陈老夫人都未必要见她。自然也没必要跟她介绍在场的人。 听这话的语气,她自然知道这就是二爷的正室夫人。 她在外头跟二爷情深意重,他也愿意宠着她。有时候还真是忘了,他远在北直隶还有这么个家。秦氏虽然年纪大了,并不显得十分好看。但是周身端重又华贵的气质是她不能比的。 原来在外头的时候,她觉得只要两人情深意重就好了。等这到了陈家,才知道处处都不是她能想的。她的孩子要给别人养,二爷没回来之前,她在陈家的地位不明不白的。就算以后抬了姨娘又能怎么样呢?二爷的姨娘又不止她一个,总不能只顾着她一个人。 秦氏的目光落在映元脸上,她就头都不敢抬起来。 秦氏却不再刁难她,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映元跟着嬷嬷下去了。孩子看到母亲要走了,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乳娘也被孩子的哭声吓到了,连忙抱着就哄,生怕惹了陈老夫人的嫌弃。陈老夫人就让她抱去了碧纱橱里喂奶,哭声渐渐就小了,传来孩子咽奶的声音。 秦氏却再也没有看过这孩子一眼。 等陈老夫人歇息下了,顾锦朝才出了半竹畔。天气渐渐热起来,这不过才四月份,阳光就有些毒辣了。绣渠拿了纸伞过来给锦朝遮阳,笑着跟她说:“再过一月,您冬天储下的那些冰就能用了,回去做个红豆浇糖雪,吃起来也爽口。加些山楂更开胃……” 顾锦朝怕太凉了伤身,笑着摇头说:“我可不敢吃,倒是可以做些给玄越送过去。他喜欢吃冰的。我冬天存的那些冻梨让他吃了大半。” “九少爷也是奇怪,冬天的时候拿了羊乳和冰做甜食,还分给咱们这些下人尝,倒是好吃得很。” 顾锦朝还记得这事,陈玄越用半桶羊乳熬了小半碗酪出来,全搅在了冰渣子里头。 他也不知道那羊乳有多贵…… 顾锦朝摇摇头:“他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是秦氏的声音。 顾锦朝转过身,果然是秦氏被众人围拥着向她走过来。 难道是要问她这瘦马的事?顾锦朝心里暗自猜测,脸上就先露出笑容。秦氏叫住了她,指了不远处的湖心亭让她一起去坐。二层的亭子,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随后又屏退了左右。 秦氏从顾锦朝随身的攒盒捡了个杏儿果脯吃,慢慢问她:“三弟妹,这柳氏是扬州瘦马吧。你知道这事多久了?” 果然是要问柳氏的事。顾锦朝还以为秦氏要兜几个圈子呢。 秦氏本来就和她有争斗,这下恐怕更看她不顺眼了。顾锦朝也没有瞒她:“三月余了,娘让我帮衬着她们些。所以我没有和二嫂说,何况这事也确实不好说……二嫂要是怪我,我也不会说什么。” 秦氏却笑了:“怪你干什么?” 她继续道,“真要是怪谁的话,我应该怪二爷、怪我自己,我怎么都不会怪你的。我就是还想问你,让你照顾她,是不是二爷的意思?”还没有等顾锦朝回答,她又笑着摇摇头,“算了,是我傻。没有二爷开口,这女人连陈家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娘一向维护二爷,我又不是不知道……” 顾锦朝叹了口气:“二嫂不必妄自菲薄。你育有三子,又是正室,背后还有秦家相助。管这么个人做什么呢。” 秦氏听得一怔。 顾锦朝很明白秦氏这样的女人,她再怎么能干精明,丈夫也是她的天,能随意决定她的心情。 “管那些姨娘通房的做什么,二嫂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任她花开花败的,你可听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锦朝笑了笑,“能永远留在二老爷身边的,也只有二嫂而已。” 秦氏抬头看着顾锦朝,好像第一次把这个女子看得通透了。 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却像被糊了眼睛一样想不开。 想不到顾锦朝还愿意跟她说这些。 顾锦朝又道:“随口之言,二嫂听听就是了。” 秦氏没有说话,顾锦朝准备要走了,叫了绣渠过来拾掇攒盒。 等到她站起来了,才听到秦氏在背后低声说:“谢谢了……” 顾锦朝笑着摇摇头:“谢我做什么,愚笨的人别人再怎么说都不明白。二嫂自己是明白的,我只是帮着二嫂想明白而已。况且别人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了自己身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秦氏也笑了起来:“三弟妹,你应该管家的。娘选你才是对的。” 两人倒是难得和气一次。 顾锦朝才不相信秦氏的话,也没有当一回事。笑笑就过去了。 等回了木樨堂,顾锦朝才看到罗永平来见她,还带了自己两个儿子给她请安。 现在罗永平的长子、次子都在香河的铺子里当掌柜,两个人都很能干。 要是没有重要的事,罗永平是不会来见她的。他现在是她的大掌柜,凡事也是忙不开身。顾锦朝想到后就让宋妈妈带着罗永平的长子、次子先去厨房吃点东西。 等带着罗永平到了花厅坐下,罗永平就立刻拿了本账簿出来。 “夫人,这是陈大管事让给我经营绸庄的账簿。我觉得这里头有些异常,就拿来给您看看。而且这些异常的账目数目很大……” 他指了好几处地方,“三月初五的时候,京城清平坊的杭绸铺子平白多一千两银子,记账的是卖一批杭绸来的钱。但是原丝进量并没有增多,这多出来的绸缎是怎么回事?而且一千两也着实太多了——就算是卖得最好的杭绸,一月能有几百两就已经够了。” 顾锦朝听后拿了过来看,账目的确不太对。 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有人要做假账,也没有这样把银子往人家口袋里装的傻子! 罗永平继续说:“不止这一个铺子有这个情况,还有别的地方。我找陈大管事问过,陈大管事说是三爷吩咐的,他给您的嫁妆贴钱。我就更加疑惑了,哪里有这么给别人贴钱的……” 顾锦朝刚开始还不明白,听了罗永平的话不禁浑身发冷。 如果是陈三爷的吩咐,那她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去叫曹子衡过来。”顾锦朝跟他说,“现在就叫他过来,我有要紧事要问他!” 罗永平被顾锦朝的样子吓到了,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让下人套了马车去曹子衡管账的铺子。 曹子衡正好在宛平办事。 他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忙朝陈家赶来。 顾锦朝和他谈了许久,又叫了宋妈妈和赵管事过来,问近日三房和中公的安排。 她才终于能判定,陈三爷是在给她们铺后路! 把他私库的银子转到她名下,三房突然变卖的一些财产也转了过来。鹤延楼护卫突然增多,却不是在保护陈三爷,而是在保护她…… 她不知道陈彦允有没有安排别的东西! 明知道陈彦允做的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不好受。护卫都来保护她了,那他自己呢?银子转到他这里了,他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信誓旦旦跟她说,成事的把握很大,不会有问题的。都安排到这个地步上了,真的不会有问题? 顾锦朝深吸了一口气,让宋妈妈去外院守着,等陈三爷一回来就来告诉她。 她在屋子里等他回来。 陈三爷刚去见了李英回来,接到了婆子的传信,以为顾锦朝有什么大事找他,径直到了木樨堂。 屋子里点着蜡烛,顾锦朝正在看书。 他放下梁冠走过去:“究竟怎么了?你火急火燎的要找我……” 担心她有什么事,他一路回来都走得急促。 顾锦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淡淡地问:“你把你私库的银子,都转到我这里了?” 陈彦允坐到她身边,“是啊,那是我早年管中公的时候有的银子,你拿去做个本还是可以的。这些银子毕竟原来是中公的,我不好直接给你,所以就做了个伪账……怎么,你就是要问我这个?” 顾锦朝却忍不住眼眶一红,揪住了他的朝服衣袖:“陈彦允……你给我说明白些。你是不是在打算你出意外死后的事?你原来说过的,你说成事的把握很大……” 陈彦允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顾锦朝已经发现了,那时候为了定她的心,自然要这么说。 “……是。” “为何不告诉我?”她还是要继续问,“你总是这样,屡说不改。” 陈彦允把她的手拿下来,轻声道:“你让我怎么跟你说?这事本来就艰险,你又怀着身孕,我不告诉你才是最好的。这人是张居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能完全保证……”(小说《良陈美锦》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1152 第三百四十九章:结盟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好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顾锦朝直直地看着他,陈彦允是什么样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 “那现在究竟如何了?”顾锦朝问道,又补充了一句,“你必须要和我说。” 陈三爷叹气:“周浒生的事是个突破口,但是如果张居廉想的话,压下去还是很容易的。所以这事不能撼动他,我们后面还有计划,你不用担心。” “张居廉总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会怎么反击……您是不是有危险?” 陈三爷只是笑笑:“知道是我动的手,他自然是要打压我了。接下来我这方派系会有大量损失……朝堂上的事还是他说了算的。如果他想暗中动手脚,最方便的就是从我和我身边的人下手……我一死对他来说就什么都解决了,但是我身边也有高手,想弄死我不容易。” 顾锦朝听到他平静的语气,觉得心里发紧。 什么叫想弄死他不容易! 顾锦朝握住他的手掌:“张居廉身边,应该也有高手吧?” 陈三爷点点头,又说:“他和我有不同,家人对他来书虽然重要,但不至于会牵绊他的计划。我就不一样了,如果真是威胁到你或者母亲,还有孩子的时候,我肯定会犹豫的。所以我是有弱点的。” 顾锦朝突然被他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 “所以我派人保护你,我给你安排后路。也是在弥补自己的缺点。”陈三爷说,“只有后顾无忧了,我才放心得下。你现在还怪我不告诉你吗?” 说来说去倒是她的不是了。 顾锦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只怕您有意外而已……” 前世他的死并没有对顾锦朝造成什么影响,一个和她不相关的人死了,她能有什么感觉呢? 只是如今,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陈彦允这个人,看不到他坐在罗汉床上安静看说,听不到他柔和的说话,看不到他睡在身边的侧影……顾锦朝就觉得胸口发堵,一刻都忍不下去。 “人总是会死的。”陈三爷却安慰她道,“你看,就算我这次没事。我比你大这么多,总会死在你前头的。” 顾锦朝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人没有这么多劫难就好了,平平淡淡的过一世,一切都很好。 她只是伸手抱住他,有些泄气一样,也不想说话。把头埋进他胸膛里。 陈三爷也搂住她,虽然在安慰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表情渐渐深沉起来。 虽然他们保护严密,李英还是遇刺了…… 他请了御药房的人过来给李英医治,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他们还是低估张居廉了,不知道他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不在意舆论对他的压制了。 张居廉带了他这么多年,他先前是相当钦佩这个人的。可能是人的年纪大了,心胸竟然越来越狭隘起来,手段也越来越毒辣了。这样也许正好,对付起来没有这么麻烦,但是他的手段却会更难预料。 顾锦朝的担心很对,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忧。 陈彦允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是沐休的时候,陈三爷没有去内阁。但是他却也很忙,去给陈老夫人请了安后,就在书房里一直跟江严他们商量事情,一会儿常海也过来了。 顾锦朝就抱着长锁避去了葛氏那里。 陈六爷正吃了早膳从葛氏房里出来,笑着喊了她三嫂,又要抱长锁玩。 顾锦朝教长锁喊六叔,长锁乖乖地喊了,陈六爷听得很高兴:“还是麟哥儿聪明,来,六叔抱你带你去吃糕糕。”他很喜欢小孩子,性格也像个大孩子一样。 葛氏从堂屋里出来迎她,笑着说:“您不会抱孩子,伤着麟哥儿怎么办!” 陈六爷不耐烦起来:“我自己的侄儿,我知道分寸。” 顾锦朝也没有阻止,长锁喜欢别人带他到处玩,她让伺候长锁的婆子和乳娘跟着陈六爷去了。 葛氏陪她进了西次间,让丫头拿了果脯的攒盒过来吃。里面都是些梅子、杏儿的,照顾锦朝的口味。 陈六爷自从在寺庙里呆了一年回来,人就老实了不少,葛氏现在气色都好多了。说起要过端午的事,柔声细气的。顾锦朝问起她妹妹的事:“……上次你说要来北直隶,不知道她还来不来了?” 葛氏摇了摇头:“本来说是让她来北直隶,我给她寻一门好夫家的。前段时间娘身子不好,我又要伺候她,就不太方便,所以没有让她过来。家里的父亲已经把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了……” 顾锦朝笑了笑:“那也挺好的。” 葛氏听着有些不明白,顾锦朝说什么好? 总算葛氏也是因祸得福,如果她那妹妹到北直隶来了,还有得热闹。 顾锦朝只是说:“各自有各自的缘分,强求不得。” 葛氏也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我这最小的嫡妹,从小娇生惯养的。嫁的人家虽然家产不多,丈夫却是个少年举人!这样也好,到北直隶找世家大族的,未必就能有这个才气……” 顾锦朝含笑点头,拿了茶杯喝水。刚啜了一口,雨竹就隔着帘子在外面通传了。 丫头打了帘子让她进来,雨竹走得很快,说是找顾锦朝有要事。 顾锦朝刚出了堂屋的门,雨竹就在她耳边轻声说:“世子爷过来了!” 顾锦朝有点震惊地问她:“没有看错?” 雨竹点点头,额头都是细汗:“奴婢看到他进了木樨堂的,进了三老爷的书房。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这总不是来找您的吧!” 顾锦朝也不太清楚,这个人做事别人怎么摸得着门路。 她向葛氏告辞了,带着丫头婆子往回赶,正好看到叶限在前一进的院子里和陈三爷说话。 两人站在水杉树下的大缸边,那缸子里养着几尾鲈鱼。 叶限背对着她,顾锦朝只看到陈三爷嘴边带着淡笑,凝神细听叶限说话。陈三爷穿了件细葛布的直裰,身材修长。叶限穿了淡青色圆领右衽袍,两人倒是显得很平和。 站在旁边的江严先看到顾锦朝,拱手跟她请安。 陈三爷才笑着看向她:“你回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和六弟妹多说会儿话。” 顾锦朝扯了扯嘴角,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限就转过身看她,笑着道:“原来是陈三夫人,倒是我失礼了。”说着也拱了拱手。 陈三爷脸上仍是笑容,拿了旁边端茶的小厮手里的茶杯,低头喝茶。 叶限脸上的神情十分的平静,顾锦朝反倒是觉得没什么了。屈身喊了一句世子爷。 “我还是打消三夫人的顾虑吧,陈三夫人不要担心。”叶限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我是来找陈三爷的,只是此事要保密,所以才在内院想见。还望三夫人也不用说出去比较好。” “她不会的。”陈三爷看她一眼,“锦朝,你还是先进去吧。” 叶限来找陈三爷做什么……顾锦朝突然有种预感,他们两个总不会是要结盟吧! 她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一下。 不然为什么要避到内院来说话,这是不让别人查探到风声。 她嗯了一声,就要快步走过月门。 叶限又喊了她一声:“陈三夫人,在下还有事情想问。” 他指了指那口大缸,“怎么这里面养的是鲈鱼?放几尾锦鲤岂不是更好看,若是没有锦鲤,养一缸子睡莲也好。到夏天的时候簇簇拥拥的开一缸的花。” 顾锦朝说:“……都是三爷在喂,他没事就看看,养了半大放进池子里。” 陈三爷微微一笑继续补充:“原来也是养了花的,我家夫人喜欢吃鲈鱼,就改养了鱼。” 叶限听后抿了抿嘴淡笑,就不再问顾锦朝话了,顾锦朝呆下去也不好,就先从抄手游廊进去了。 陈三爷竟然和叶限有私交了! 顾锦朝觉得这样很好,两个人同仇敌忾,自然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就是不知道他们谁先找了谁。这两个人的个性,好像都不是那种会主动找对方的人…… 两人这样站在一起闲适地说话,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好像他们还是冷面以对更适合些。 只是顾锦朝想到叶限,心里还是放松了许多。叶限有多擅长这些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有叶限的帮忙,三爷的把握应该更大才是! …… 等顾锦朝离开了,叶限伸手拨了两下水。那些小鱼都被他吓到了,连忙窜到了缸底,不敢再浮起来讨食。叶限看着这些鱼不说话。 陈三爷知道长兴候世子这个人相当的古怪,也没有理会他这些举动。 叶限抬起头淡淡说:“李英现在没死吧?” 这件事还在保密中,叶限竟然知道得这么快……陈三爷面上不动声色:“李大人只是在查案而已。” “我已经和你结盟了。”叶限却说,“你不用防备我。” “倒不是防备你,只是他这个人至关重要,我需得小心些。”陈彦允也说,“明日朝堂上我会说这件事,同时我手底下应该会有几个人被弹劾,我也会遭受斥责……如果世子爷这个时候动手,应该是最合适的。” 他的手比了个下刀的姿势。 叶限心领神会,嘴角微弯:“放心吧,我让他三更死,他肯定活不过五更天。” 这个他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R1152 第三百五十章:登高 第二日的朝会上,陈彦允说了李英遇刺一事。 朱骏安毕竟年纪还小,压不住心里的愤怒,手紧握成了拳。 张居廉站在群臣的最前面,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想装出惊讶的样子。平淡地直视前方,他知道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人敢出声说他什么。小皇帝看上去却很激动,嘴唇微微有些发抖。那倒不是因为怕他,是因为恨他。 他给朱骏安当了几年老师,知道这个人绝不算是软弱可欺的。 实际上他胸有韬略,嫉恶如仇,相当的关心民间疾苦。 他本来是没有打算针对朱骏安的,毕竟他是正统皇家血脉。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这权力还要交回到朱骏安手上,只要他打下的根基能保证张家世代兴荣,倒也无所谓。不然他能杀死朱骏安的机会这么多,怎么会没有动手呢?朱骏安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不甘心。 爪牙都还没有长全,就想跟他斗了。 就算有个陈彦允帮他,他就能成事了吗?陈彦允以为他不敢对李英动手,他不也是动手了。 他倒要看看,这朝廷上谁还敢直谏他! 谁不想活命了,尽管来就是。 “究竟是谁下此重手,一定要给朕严查出来……陈爱卿就负责此事,朕让顺天府协助你。”朱骏安低声道,“可还有人愿意协助陈大人?” 没有人站出来,他又问了一遍。 众臣默默地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身影还有些孱弱。 竟然觉得有些同情。 许多老臣低下头看着金砖铺的地,或者有人也看向张居廉。 上头的那个是皇帝,下头的那个却才是无冕之王,手头握着绝对的权势。 孰轻孰重,甚至都不用判断,他们自己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张居廉站出一步,跪下拱手道:“皇上,既然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那臣来指定几个人就是。虽然此事和臣有关,但臣自认心胸坦荡,也知道皇上不会忠奸不分,错杀了好人。如果皇上信得过微臣,微臣想请都察院都督来继续查办此事。” 朱骏安闻言不由得紧绷,他没料到张居廉会说这种话。而且陈彦允事先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侧脸看向陈彦允。 陈彦允心里叹了声,也上前一步跪下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李大人的冤屈不可不申,但求皇上也别冤枉了贤德之臣。” 朱骏安听着有些紧张起来,陈彦允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由他做主吗……他肯定是不愿意给张居廉管的,但如果是不冤枉张居廉,应该做何决断呢…… 朱骏安稳住了心神,就说:“那就让……顺天府和都察院一起办案吧。陈大人内阁事务繁忙,就由都督查办之后告知陈大人,陈大人再来转述给朕。” 被点到的几个人都跪下应是。 朱骏安这才安心了一些。看张居廉和陈彦允都不再说话了,心想应该是没有说错话。 下朝之后,陈彦允独身一人往文渊阁去。 张居廉慢慢走了上来,身后还贴身跟着两个侍卫。他也没有看陈彦允,温声问他:“九衡,李英出事得蹊跷,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倒是让我慌乱了一番。” 陈彦允也笑道:“老师既然早就知道了,我何必告知呢。” 张居廉眉一挑,慢慢地道:“你这可是怀疑我的意思?咱们师生一场,想不到终究还是生分了……” “老师这话怎么说,学生怎么会怀疑您呢。”陈彦允轻声道,“老师从未和我亲近过,有什么生分可说呢。老师让陈四拿佛珠给我的时候,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才是。您当时要是说了,我今天肯定也什么都如实告诉您。” 张居廉笑起来:“哦,我怎么没说过。当初你刚开始信佛我就告诉你了,信佛使人心性软弱,会害了你的,但当时你并没有听我的。佛珠的事是陈四告诉你的?他这人也是实诚,我让他做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就干。比狗还听话……就是陷害亲兄弟也不犹豫,你们俩也不亏是兄弟。” 论起杀人不见血的说话功夫,还是张居廉略胜一筹。 陈彦允依旧笑得儒雅:“我这点功夫,也是老师教出来的,实在不敢夸耀!”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也是老了。”张居廉叹息了一声,“九衡,我以前说过,你这个人的确很好,但却有个相当致命的缺点,你还记得吗?” “老师这些年提点我颇多,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张居廉顿了顿:“你还是太优柔寡断了。” 陈彦允只是笑着听,并没有反对,也不像是赞同。 “老师就算是再不中用,也在朝野上花了十多年的功夫。你和咱们小皇帝那点动作,我心里很清楚。”两人已经走到了文渊阁的台阶前,张居廉停了下来,眺望着远处已然看不清的皇极殿。 天际高旷,皇城显得很低。匍匐得好像是臣服于他一样。 他喜欢远眺,那就是一切尽在他的手里。万里江山,千万众臣民,都在他的脚下。蝼蚁一样卑微。 权力的感觉相当的让人入迷,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松手。 “陈彦允,你手里能有什么呢?”张居廉淡淡地说,“我想杀李英就能杀,我杀了他,整个朝廷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你。你又能干什么呢?我要是你,那就只有孤注一掷,拼了性命来和对手鱼死网破。偏偏你舍不得命,你说,你是不是优柔寡断?” 陈彦允听后却不喜不怒,轻声问他:“老师,你站得这么高,你能看到什么?” 张居廉皱了皱眉。 能看到什么呢,自然是江山了。 “很多东西你都看不到了。”陈彦允笑了笑,“可能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说完就告退走了。 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 张居廉竟然觉得有点心下不安,陈彦允到底在说什么……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文渊阁议事完了,冯程山过来找他。 “我听说李英死了。”冯程山先开口说,“张大人下手挺快啊!” “你找我什么事?”婢女在给他揉腿,张居廉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休息。 冯程山轻声笑,“张大人若是不待见咱家,咱家以后不来就是了。” 张居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做太监的东西就是这样,阴里阴气。上不了台面就算了,私底下心思太多了。 “我知道张大人在烦什么,”冯程山坦言说,“还不就是陈三爷那点事!你发落了他这么多党羽,他二话不说,连争辩都没有帮那群人争辩,这么无情的人,那帮因为他被你打杀的人竟然也个个嘴巴死紧,撬不出半点东西。你奈何不了陈彦允,私底下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过,肯定有点忍不住了。”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这还不够,我知道个相当好玩的事。” 张居廉听后凝眉,坐起身,挥手让婢女退下去,又叫了幕僚进来:“去请诸先生过来。” 然后他才问:“什么事?” “叶限可能和陈彦允勾结了。”冯程山也没有卖关子,“皇上身边有个宫女是叶限的人,我看到她偷偷给江夏的徒弟递信了。” 张居廉眉头一皱:“江夏是陈彦允的人,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冯程山说:“原先不确定,就是那宫女动作异常,不然我还不敢确定。” 叶限怎么可能跟陈彦允勾结? 张居廉有点怀疑这事的真实性,看到他们内斗,最得益的应该就是长兴候家。再说叶限和陈彦允之间一向有成见,二人不和不是一两天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冯程山弹了弹指甲,“铁骑营虽然厉害,还不到能和京卫营抗衡的地步。都督府兵权又在你手底下的人手里。我只是来说一声,太师要当断即断。” “太师也知道,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 张居廉自然知道,这事他不是不敢做,而是做了之后他就很难有立场了。 但凡是篡位的,几个能有好下场? “只要那小祖宗一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冯程山笑着说,“您就算是不想龙袍加身,那也可以再找个人嘛。睿王的长孙不是还流落民间,捡回来当个皇帝还是可以的。” 张居廉却摇了摇头:“你不要给我乱来!好好做你的秉笔太监。这事我自有算计……” 这些没根的人心思阴毒,做事没有远见,要是任着他们的意思胡来,恐怕才真的不行。 冯程山有点不高兴,他大老远跑过来劝张居廉,想不到他还是油盐不进的。 “反正咱家的话都摆出来了,张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冯程山站起来准备要走了,张居廉末了还要叮嘱他,“凡事三思后行。” 冯程山冷笑道:“若是我不三思后行,早就拿根绳子亲自下手了。” 张居廉看到冯程山走了,复又躺下闭目养神。过一会儿诸先生过来了,他才让下人端了茶水上来,跟诸先生说:“陈彦允那里下不了手,就从能动手的地方下手。他倒是极看重他那个夫人,当年暗地里为她做了不少事……你总得给我找到拿捏他的东西!”R1152 第三百五十一章:激怒 顾锦朝明显能察觉到,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采芙告诉她,昨晚前院潜入几个大汉,黑衣蒙面,皆不知为何而来。被值夜的护卫发现,缠斗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他们拿下来了。陈义一整天都在审这些人,听说个个都是死士,受尽酷刑也没有开口。 陈三爷听后皱眉想了会儿,立刻就增加了内外院巡护的人数。 顾锦朝边喂长锁吃蛋羹,边听陈玄越讲这些事。 “可能是来刺探情况的,”陈玄越说,“或者找三叔的把柄。反正有三叔在呢,您不用急。”他拨开花生壳,把花生仁扔到嘴里,嚼得很香。 长锁看到也想吃花生,把母亲递过来的蛋羹都推开了。 “那头连死士都派出来了,情形肯定很严重了。”顾锦朝就把蛋羹碗放在黑漆四方托盘上,让乳娘抱着长锁出去玩,他可吃不得花生。长锁却扯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松手,“吃花生,娘亲,长锁吃。” 顾锦朝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你也是个能吃的,看到什么都想吃!好好坐着,不准闹我了。” 长锁委委屈屈地坐在顾锦朝旁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九哥,又怕母亲不高兴,不敢开口明着要。 陈玄越被他的小眼神逗得大笑。 等到父亲回来了,长锁扭着小身子就往父亲身上扑,小胳膊搂住父亲的脖子,喊:“爹爹,”又告顾锦朝的状,“娘亲坏坏!” 陈三爷抱着儿子坐下来。笑着问他,“她怎么坏了?” 长锁咬着手指头说:“不给我吃香香。” 陈三爷有点疑惑地看着儿子,听不懂他的童言童语,道:“什么香香?” 顾锦朝笑得爬不起来,这孩子还记仇。懒得理他! 她去给陈三爷端了碗参汤进来,问那几个死士的事。“张居廉也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再逼急下去就不得了了。他会不会真的谋反?我看他老谋深算的,估计可能性不大。” 陈三爷只是笑笑,模棱两可地说:“看吧!” 哄长锁睡下了,两人才睡下。 半夜顾锦朝听到外面有人喊陈三爷。他很快就披了件衣裳起来了。顾锦朝顿时没有了睡意,半夜过来叫人,想必是很要紧的事吧! 她起身用折子点了蜡烛,听到次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非常陌生。 “世子爷说事成了。现在宫闱里乱作一团,世子爷的人趁乱混进了锦衣卫里。再过一个时辰,消息就会传遍了……” 顾锦朝又听到陈三爷的声音:“金吾卫指挥使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回去跟世子说一声……叫他在锦衣卫那边先不要轻举妄动。” 说话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很快又没有动静了。 陈三爷进门来,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槅扇外偷听,白玉镶嵌的精致槅扇,烛火映衬得她侧脸暖融融的。她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哦,我就是看到您起来了才来看看的……” 陈三爷拉着她往回走,就穿了中衣。她也不怕着凉! 顾锦朝上了床盖好了被褥,陈三爷才躺进来,告诉她。 “冯程山死了。” 顾锦朝有点吃惊,“他……他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吗?怎么死的?” 陈三爷闭上眼睛休息,慢慢说:“谋逆。” 冯程山是张居廉的人,准确来说……他地位与张居廉不相上下。但是做事情需要听从张居廉的指挥。张居廉都没有准备好谋逆,他怎么回去谋逆呢! 顾锦朝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陈三爷笑了笑:“我骗你做什么?有宫人看到了。他拿了匕首潜入皇上的寝殿欲行刺皇上,却被锦衣卫的人按下了。怀里还有张字条。是张居廉的笔迹,写的是‘丑末取人头,西山苑接应’。” 顾锦朝翻起身,揪着他的衣襟说。 “还说没有骗我呢,张居廉要是吩咐他这么重要的事,还会给自己留下个罪证?”她心中念头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你想陷害他?” “谁说是我想陷害他了。”陈三爷伸手按下她,“你好好睡着,不要乱动……” “难不成这是叶限的计策?”顾锦朝想想也觉得有可能。 叶限很可能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陈三爷说:“是我的计策。” 他顿了顿说,“不过陷害他只是顺便,主要是想除去冯程山。有冯程山把持着司礼监,皇上就没有能做主之日。古往今来太监把持朝纲,都是要灭国之兆。冯程山一死,张居廉在内阁的权益就不稳固了,他心慌意乱起来……那我说他谋逆,就不是在冤枉他了。” 顾锦朝哦了一声,躺在他身边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问他:“那些死士……是不是想刺杀您?” 陈三爷简短地道:“嗯。” 顾锦朝把他的腰抱得更紧了些,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 “我现在每天都在帮您念经。”顾锦朝说,“我听伺候您的嬷嬷说,我难产的时候,你跟佛珠说只要保我平安,就为他手抄佛经。现在我每日去小佛堂里上香,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不如我也跟着母亲信佛好了,祈祷的时候,应该就能显得虔诚一些……” 陈三爷听后心有所动,终究是睁开眼,侧过身看着怀里的她。 “你信佛吗?” 顾锦朝其实是不太信佛的,她说:“我觉得,敬畏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是最好的。” 陈三爷笑着顺她的头发:“你别勉强自己了。” 顾锦朝又看他:“真的不要?我看咱们家就娘一个人信佛,你又是个半吊子……” 陈三爷只管搂着她笑,佯装认真地说:“真的不要了。” 顾锦朝看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近,深褐色的眼瞳,因为总是笑,所以就是不笑的时候,他嘴边都有淡淡的笑痕。但抿着唇又不见了,就像现在,他嘴边就有淡淡的笑痕…… 她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他的嘴角一下:“那好吧,睡了。” 陈三爷一怔,她主动亲他,就好像没有亲一样,轻轻一点水就走了。水面上却满是涟漪。 她却把脸埋进他怀里,真的睡了。 陈彦允只能闭上眼,嘴角的感觉却好久都没有消失。 紫禁城内城却是全城戒严。 叶限一整晚都不敢睡,坐在书房里听那些人来回话。大晚上的,老侯爷也拄着拐杖过来找他。他那些新旧部下都让叶限给喊去了,不惊动他才怪!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问叶限:“你这是干什么?” 叶限摆弄着茶盅。 “爷爷,长兴侯府现在我当家。” 老侯爷气得发笑,“所以你就真当自己做主了?别以为我真不知你在干什么。” 叶限摆摆手,笑:“反正我又不会害了咱们家,您说是不是?” 老侯爷不知道说什么好,梗了半天:“你……行!反正我告诉你吧,你想和陈彦允合作,可以。但是咱们家能用的兵力再加上陈彦允能用的,都比不过五军都督府。” 叶限说:“要是比得过的话,我早就弄死他了。就是因为比不过,才跟他玩儿这些阴谋阳谋的。” 又有人进来汇报,说是左都督傅骏带着人去张居廉那里了。 老侯爷坐着喝了会儿茶,看到自己孙儿已经把事情吩咐完了。他过来拿了披风跟老侯爷说,“我要进宫里一趟,您先回去吧。” 老侯爷眉头一皱:“这时候去做什么?” 叶限淡淡道,“我怕张居廉假戏真做。” 他带着人很快就出门了。老侯爷看着自己孙子离开半天,挥手让人去找侯爷过来。 张居廉只是和傅骏谈了一夜。 从知道冯程山死的那刻起,张居廉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冯程山究竟有没有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么谁嫁祸冯程山的,就相当明显了。不会是陈彦允,陈彦允在锦衣卫和金吾卫势力很弱,那肯定是叶限! 冯程山说这两个人结盟了,也并不是在诳他。 他也有人在金吾卫里,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傅骏道:“冯秉笔这一死倒是不要紧,却把您给拖下水了。等明日消息传开了,恐怕非议您的人更多,以后在内阁里,没有了冯秉笔,凡事就要皇上过目了,到时候恐怕才不好办!” 张居廉垂眸思考,找了幕僚过来问:“司礼监可还有有用之人?” 幕僚们点来点去的,也算是推出了几个,却没一个能压得住皇上的。 张居廉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脸色阴沉如水。 还是小看了陈彦允啊,没料到这时候他会除掉冯程山。其实他早就应该料到的,就算他这边布置得再严密,冯程山却是他管不了的。冯程山每天要贴身伺候皇上,难不成派人去保护他? 傅骏小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张居廉笑了。 “陈彦允把路给我铺好了,苦心费尽,就是希望我去谋反。”张居廉心里有股怒意,声音却越发的冷静,“那我就谋反给他看看!” 以为能用谋反的罪名来压制他么?那陈彦允大可来试试,最后到底是谁撑不住!(未完待续)R580 第三百五十二章:危机 陈彦允到宫里的时候,宫里还正戒备森严。穿程子衣的金吾卫侍卫在乾清宫前巡视,已经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在交谈了。朱骏安站在乾清宫宫门外,披着一件很厚的斗篷,脸色苍白。 叶限站在他身边守着他,身姿笔挺,神情淡然。 看到陈彦允过来了,官员纷纷向他拱手喊阁老。陈彦允颔首,几步上了台阶。 “……尸体已经搬去值房了。”叶限带着他走在乾清宫寝殿里,“他衣襟里的字条在这儿。”叶限把手里的纸条给他。 陈彦允展开看了,道:“手迹倒是真的像……”又随手收进了袖子里。 叶限说:“张居廉一会儿该过来了,我先去值房那里看着那些仵作,你小心些……这老东西该发难了。” 陈彦允一笑:“你做你的事就是了。” 等他从乾清宫里出来,朱骏安才走到他身边,脸色还是很苍白:“陈大人,没有问题吧。” “皇上放心,一切都还好。” 陈彦允说话总是这样,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他也听不出来。 朱骏安语气低下去,轻轻地说:“是我勒死他的。” 他晚上说自己口渴,让冯程山过来服侍他喝水。趁机就从袖子里扯了根麻绳出来,勒住了冯程山的脖子。他没有想到冯程山的力气这么大,他根本就控制不住。朱骏安怕冯程山挣脱了,用手肘压住他的口鼻,好久之后冯程山终于不动弹了。他两手力气都没有了,过了好久才拿了把匕首塞到冯程山手里,装成他刺杀自己失败的样子。 陈彦允本来以为,冯程山是锦衣卫杀的。来回话的人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他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却只是笑了笑:“您做得很好。” “是吗……”朱骏安喃喃着,“但是,我杀了他之后我又后悔了,他伺候我这么多年……”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张居廉带着人过来了,正沿着乾清宫的台阶上来。 朱骏安小声说:“陈大人,跟在张大人身后的可是傅大人?” 陈彦允眼睛一眯。 果然是傅池回来了,傅池作战如神,领兵打仗往往能出奇制胜。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一会儿您不要主动和傅大人说话。”陈彦允道,“就说您精神不好,回去休息便是。” 朱骏安点点头,张居廉已经上来了。 他先向朱骏安解释字条一事:“……臣是绝不会有此反心的!一定是有小人陷害微臣,皇上可一定要听微臣一言,别中了小人的下怀。”说的是卑恭谦逊的话,张居廉却连个拱手礼都没有,站得笔直,语气淡淡的。“臣已经派人去值房里看了,冯秉笔谋逆固然可恨,但一切还得查清楚为好,免得诬陷忠良。” 朱骏安只是沉默,按照陈彦允的吩咐,他一句话都没说。 陈彦允就笑道:“皇上经了此事没缓过来,恐怕还需要修养才是,张大人倒不如先让皇上去偏殿里歇息。这冯程山谋逆一事,张大人一口之言却也不算,不如等明日早朝的时候再说。” 张居廉抬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满是冰冷。 随后又笑了笑:“微臣自然等得,皇上好好歇息便是。” 等晚上回到家里之后,他立刻就找了人过来,开口便说:“……不用等了。” 幕僚却是有些惊疑:“张大人,如今恐怕还不是时机……” “什么不是时机?”张居廉浓眉紧皱,手一拍桌子就是一声巨响,“你还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若是现在不动,明日朝上我谋逆的罪名就脱不掉了!我张居廉一生正直,问心无愧,就算真是要谋逆,也不是他陈彦允能诬陷的!” 屋子里顿时噤声了,没人敢再说话。 张居廉却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叶限。 当初诬陷长兴候谋逆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给萧游谋划的时候,他一步步算计得相当稳当。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叶限肯定在里面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还是傅池先反应过来,低声道:“也好,如今京卫能调兵八千,再加上居庸关等地,三万兵力不成问题。他们要是负隅顽抗,各地卫所咱们的兵力更多,神机营也是咱们的人。要想攻进皇城却也是轻而易举,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兴候那边的兵力肯定还来不及反应,只是怕……没有个说法。” 张居廉知道被激怒相当的不妙。 他闭了闭眼平息了情绪,才继续说:“睿王的长孙可找到了?” 有人回道:“找到了,如今正养着呢。” “那就有说法了。”张居廉继续说,“找钦天监的人过来,就说这几年灾祸不断,是因为龙脉逆乱,继位不正的缘故。我等拨乱反正,扶真龙天子上座,那是大功一件。” 幕僚听后应喏,已经按了张居廉的吩咐去做了。 张居廉又问诸先生:“陈彦允那边如何?” 诸先生摇头:“陈彦允早有防备,陈家固若金汤。” “不用潜进去。”张居廉却说,“到时候我让人带了神机营的人,去把陈家给我团团围住。看到穿着好的便射杀,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自乱阵脚!” …… 陈三爷忙到下午才回来,但是刚坐了一刻,喝了盅茶,叶限就脸色阴沉地上门了。 “居庸关有动静。”叶限先说。“老东西坐不住了……我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现在在召铁骑营肯定来不及了。” 陈三爷听后也皱了眉。 顾锦朝端了点心过来,在门外停了会儿,听到这几句话。 她才知道冯程山死了,却不想这边张居廉就立刻乱了阵脚!这样好也不好,好的自然是能打得个措手不及,但张居廉本身准备的时间却不多,布置难免会不妥当。不论如何,这还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护卫才把她放进门,顾锦朝就看到陈三爷准备离开了。 她把食盒放下,忙去拉陈三爷的手:“三爷……这……” 陈彦允先看了叶限一眼。 叶限没有什么直觉,打开食盒就要拿豌豆黄出来吃。 他抬头看顾锦朝和陈彦允都看着自己,哦了声:“你们别在意我,有什么说什么吧。” 顾锦朝心里叹气,手摸到陈三爷左手上的佛珠,心里却又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就只是笑了笑:“您去就是了,家里有我看着呢。” 陈彦允轻声道:“事出突然,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他又笑笑,“算了,能说的早就说了,你等我回来就是了。” 叶限吃了两块豌豆黄,慢慢擦了擦手指。“做得太甜了,下次少放糖。” 顾锦朝听着有点哭笑不得,她看着两人出了门。 顾锦朝一个人靠着槅扇,阳光又好,她恍惚得有点站不住。 采芙连忙扶着她:“夫人!” 她摆摆手:“扶我回去躺会儿就好,没事。”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宫门不一会儿就落钥了,要是陈三爷他们拦不住张居廉,那是不是就是篡位成功了?顾锦朝克制着自己不想这些事,拿了针线出来做。 睡了午觉的长锁醒了,这孩子醒了就哭,满世界的找母亲。 听着他的哭声,顾锦朝更是觉得有点心烦意乱,拍了拍他的后背,才意识到他是出汗了。 顾锦朝把他的小褂子解开,拧了热水的帕子给他擦汗。长锁这才不哭闹了,依偎着母亲玩,指着纸上红格子里画的东西问母亲问题。 如今正是初夏的时候,可能是要下雨了,屋子里闷得很。 顾锦朝抱着长锁出去透气。 陈老夫人那边来了丫头喊她过去,说是要紧事,郑国公府的常老夫人过来拜访她了,要顾锦朝一起做陪,并把长锁也一并抱过去,让常老夫人好好看看。顾锦朝回房换了件衣裳,才抱着长锁过去。 陈老夫人屋外都是常老夫人带来的人,而且是腰间戴着绣春刀的侍卫。 常老夫人拉着她坐下,笑着把长锁抱过去:“……我是好久没有看过麟哥儿了, 怎么又长重了!常祖母都快要抱不动你了!”说完亲昵地亲了亲他,长锁觉得很痒,咯咯地笑。 顾锦朝想到外面那些人,再看常老夫人气定神闲的表情,心里立刻就明白过来,常老夫人到陈家来肯定是常海示意的。 陈三爷早就安排好了。如果那边有不对的,常老夫人立刻就能带她们离开。 那常老夫人又能带多少人离开?事出紧急,必然不能兼顾所有人。又有哪些人是走不了的呢……顾锦朝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陈老夫人,她显然是并不知情的,不知道正在发生的变故,还笑着逗弄常老夫人怀里的孙子,听他叫自己祖母。 她也什么都没有说,等着就好了。 夜幕已经低垂了,陈老夫人留了她吃晚膳,并让人把陈曦也叫了过来。 没过多久,绣渠却急匆匆地过来找顾锦朝了,说是陈义有要紧事找她商量,但是半竹畔在内院深处,他是万万不能过来的。 顾锦朝听着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但这个时候,究竟能有什么事? 她把孩子留在了陈老夫人那里,立刻回了木樨堂。R1152 第三百五十三章:反击 门外狂风大作,大树摇曳,空气沉闷,一股草木的泥腥味。 绣渠喃喃地说:“这雨下过去,夏天就要来了……” 她去打开了槅扇透气,次间里头夫人正在和陈义说话,她走到厢房檐下的炉边,药罐里还熬着给夫人喝的安胎药,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在看火,拿着蒲扇不住地扇。 绣渠把她的蒲扇夺了过来,轻声斥她:“文火煎药,你怎么能扇得这么用力?给夫人熬药的许婆子呢?” 小丫头被吓到了,磕磕巴巴地回答:“许婆子,去外院厨房里拿燕窝了。让奴婢帮着她看火……” 小丫头不懂事,绣渠也不想多训斥了她。让她先下去,她亲自拿了蒲扇给夫人熬药。 绣渠抬头往次间看去,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说了这么久…… 风声又大,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不是什么好兆头。 很快陈义就出来了,随后夫人也出来了,夫人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 绣渠也顾不得煎药了,忙放下蒲扇迎上来。 她正要开口问话,顾锦朝却摆摆手,道:“你带人去通知各房的人,今晚没事就呆在屋内,千万不要到处走动。”她又想了想说,“一会儿护卫会进内院,让大家不要惊慌。” 绣渠有些惊讶,但还是应喏去传话了。 顾锦朝掌心却因出汗而濡湿。 她又问陈义:“外面……究竟有多少人?” 陈义说:“看不太清楚,但要是能把陈家团团围住,那一个卫所的兵力还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神机营的人在,这才是最让卑职忌惮的。如今咱们被围困其中,的确是很不妙。” 一个卫所的兵力,那也有近千人了。张居廉派了近千人的兵来围困他们,他倒也真是看重陈家了! “要是他们强攻的话,你们抵挡得住吗?” 陈义苦笑:“三爷只带了十多个护卫出去,剩下的都留在府中。但咱们也只有三百余人,再加上护院的话算是五百人。要是防守不力,很可能会被攻破……不过卑职尽力抵挡,一两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陈彦允究竟在干什么,他只带了十多个人走?” 陈义点头:“卑职也不知道。” 他还是陈三爷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被留在陈家了。 看来陈三爷是早就料到张居廉会有那么一出,却不想张居廉比他们想的还狠,直接派了个卫所的兵力来。他在京能调配的兵力本来就不够多,的确也是果决。 顾锦朝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发堵。 “死也没什么可俱的。”她淡淡地道,“现在咱们的人还能潜出去吗?” “几个功夫好点的,倒还是可以……” 带要是想带人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就够了。”顾锦朝说,“你带一队人潜出去,埋伏在胡同转角的街檐下,要是他们有人想去京城里传信,直接射杀便是。” 陈义听着一惊:“夫人,您这是……” “既然回天乏术,也别拖累了三爷那边。咱们这里没有消息出去,对于三爷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顾锦朝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陈义却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他们都很尊敬顾锦朝。但这种尊敬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因为陈三爷的身份。但是谁又料到,顾锦朝年纪轻轻,竟然能视死如归,顾全大局。 “卑职立刻就去。”陈义哑声说。 顾锦朝回了次间坐下,采芙给她端了盏茶上来。 她望着远处被风吹得摇曳的大树,低声说:“采芙,你也早过了放出府的年纪吧?” 采芙笑了笑:“奴婢伺候夫人挺好的,却也不想嫁人生子。” 顾锦朝说:“那不也是可惜了,等今天过了,我在陈家给你寻摸个好人吧。” 采芙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喜欢的人,夫人不用麻烦了。” 采芙正是大好的年华,要是陪她葬在陈家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锦朝闭上了眼,久久没有说话。 …… “快要下雨了吧。”陈彦允站在皇极殿的台阶上,眺看着远处的午门。 “陈彦允……”叶限说,“我们今天可能活不成了。” “怎么了?” 叶限指了指那涌动如潮水的军队,“你看他们破城用得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吧。”陈彦允说,“要是快的话,一刻钟也可以。” “咱们只有六千人,他们却有一万三千人。更别说神机营火器精良,要是动用火器攻城,咱们再有个六千人也不够死。”叶限说,“他张居廉什么时候把京卫的人都收买了,一个个脑袋别裤腰带上,敢跟着他谋反?我跟你说,我生平最讨厌的人除了张居廉,那就是你了。要是真的要死,你别和我死在一起……” 这是他算计失误的地方。 想来以谋逆的大罪压下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跟着张居廉才是,他竟然还能召到这么多兵力。 陈彦允笑了:“世子爷,不和我死在一起,你想怎么死?” 他倒是还笑得出来! 叶限感觉到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我出来的时候,我母亲哭得惊天动地的。差点把我绑起来不要我出来……我祖父就送了我这个东西。”他把那冷冰冰的铜牌放到陈彦允手上。 陈彦允一看就怔住了。长兴候家竟然有兵符…… “可惜调兵也来不及了,看铁骑营能挡多久吧!” 雨越来越大,攻城的钝声也越来越响,沉闷,震动,好像随时都能破入。 叶限把东西拿回来。他站到陈彦允前方,冷声道:“盾手、弩箭手站到前面!其他人给我后退。” 陈彦允后退了一步,暗处埋伏的锦衣卫也都对准了城门。 “三爷……”江严过来了,“皇上已经出城了。” 他们这是要跟张居廉唱空城计,但就算如此,也只能保朱骏安一条性命了。 陈彦允嗯了声,“陈家有消息吗?” 江严摇摇头:“一切都好。” …… 那些人的包围在不断地缩小,连陈老夫人都感觉到了异常。 她过来找顾锦朝说话:“……这究竟是怎么了?老三人呢?”语气显得很严厉,“老三媳妇,你可不能搪塞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顾锦朝有点头疼,绣渠忙说:“太夫人一定要过来,奴婢也拦不住。” 常老夫人却是明白的,拉了陈老夫人一把,叹气:“来,你坐下,我和你好好说。” “却也不是刻意隐瞒的。”顾锦朝说,“娘你且坐着就是,媳妇还要去外面看看。” 陈老夫人有点生气。 顾锦朝这时候却无心解释,她跨出房门,看到外面果然开始大雨瓢泼了。 黑森森的夜晚,她似乎也能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埋伏在木樨堂周围的护卫已经戒备起来。 有两个人影在雨夜里行走。 顾锦朝皱了皱眉,旁边的护卫立刻就要动手。 她忙按下他:“别急,是九少爷。” 陈玄越带着安嬷嬷过来了,他披着斗篷,安嬷嬷给他撑着伞,走得很快。 看清了真的是他,顾锦朝就两步上前拧住他的手:“你这时候过来干什么?外头危险得很!”一个个怎么都不省心! 陈玄越解了斗篷:“外头动静太明显了,应该是有军队围住咱们了。陈家护卫人手好像不够吧?”他看了看这暴雨的天气,啧了声,“可惜天公不作美啊。” 顾锦朝依旧瞪着他。 陈玄越就笑了笑:“婶娘,我真是过来帮您的。您放心吧,我会护着您!” 他说着就往里面走,斗篷随手递给了安嬷嬷:“经常跟在三爷身边那个陈义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顾锦朝想到他前世那些事,忍了又忍说:“我把他派出去了。” 陈玄越眉心微皱:“派出去了?” 顾锦朝就把事情说了一遍,陈玄越就忍不住叹气,“算我晚了一步!您把他派出去干什么,就算是有人真跑去给那边报信了又能如何?陈三爷难不成还能赶回来吗?”他是不介意陈三爷担心不担心的,说不定知道顾锦朝这边出事,他对付张居廉会更狠呢。 “那好吧,您随便给我找个能说话的过来。”陈玄越在堂屋找了个太师椅坐下。 顾锦朝想了想,还是准备听陈玄越的。叫人去找了护卫队长过来。 陈玄越沉思了一会儿,问:“我看鹤延楼有弩箭,一共有多少?” 护卫队长答道:“不多,多的还是弓箭,长刀一类的。” “火油呢?” 护卫队长听着一愣,要火油来干什么? 陈玄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回:“寻常人家不会大量存用的,最多就是三桶……” 陈玄越忍了好久,才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 “算了,没有火油,松油总有吧?” 护卫队长点头:“这是有的。不知道九少爷在干什么?” 顾锦朝也很疑惑,陈玄越这是要干什么? 陈玄越也没空解释了,“婶娘,我能让大家多守一会儿,至少外面的人攻不进来。但要是东西用尽了,我就没有办法了。能多坚持就坚持吧。” 他立刻缜密地布置起来。听得护卫队长都吸了口气。 当即就不敢说什么,立刻带着人去照做了。R1152 第三百五十四章:最终章(完) “你原来打过仗吗?”叶限突然问陈彦允。 陈彦允头都不回地道:“我是文官,怎么可能呢。” 叶限说:“我的探子说你会武功……” 陈彦允却避而不谈:“那你打过仗吗?” 叶限也摇头说:“我从小体弱,连武都没习过。其实我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不过当年我父亲打蒙古的时候,我在后面出策过。” 陈彦允眼睛一眯,雨太大了,看不清下面的景象。 “蒙古札剌亦儿部落作乱的时候,你才十三岁吧?” “是啊。”叶限答道,“陈大人十三的时候,应该还在国子监里吧。” “我没读过国子监,是伯父带我读书的。”陈彦允说。“你跟我胡扯什么?” “随便聊聊。”叶限说完之后不再说话了。 他们的人已经挡不住了。 城门还是被撞开,潮水般汹涌的人,锃亮的兵器。行兵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浩大得连雨声都盖不住。箭矢从四面八方射过去,皇城上埋伏了相当多的弩箭手。 但是打头进来的是重甲兵,虽然行动迟缓,但是防御力极强。 叶限看后皱眉,手一挥。 这些人立刻就无声无息地退下了,换上了另一批弩箭手。弩箭都是特制的,威力非凡。 箭矢雨一般的射下去,铺天盖地。 这次箭雨的威力大了很多,射杀者众,但还是阻挡不住他们前进。 “你的弩箭挺厉害的。”陈彦允夸了句。 叶限自嘲道:“那还是要死。” “我会死,但你不会。”陈彦允笑着说,“你是长兴侯府的独苗,你要是死了。长兴侯府突然发难,到时候张居廉会承受不住的。你会被当成傀儡捉起来,张居廉再拿你去和老侯爷谈条件。” “那我还是死吧。”叶限淡淡地说。 旁边跟着的叶限副将正指挥着盾手,连忙说了句:“世子爷,您可不能出事!您要是有事,末将怎和老侯爷交代!”这名副将跟着长兴候南征北战数年,兵法娴熟。 但是再娴熟也挡不住敌对手两方的差距。 叶限瞟了他一眼。然后说:“陈彦允,这也算是你失算吧。你就没想到张居廉会被逼得狗急跳墙?” 陈彦允不说话。 城门洞开,已经有骑兵进来了,为首骑在马上的就是傅池。他一出现,箭矢几乎都朝着他射过去了。 傅池只是停在了城门口,这已经超出弓箭能射到的范围了。 叶限示意他们停下来,别浪费了弓箭。 他停下来之后,张居廉也慢慢骑着马上前。看着皇极殿前的两人,他笑了笑,“九衡啊,谋略你可以,行兵打仗你恐怕不行吧?你要是这时候投降,把朱骏安交出来,我可以留你条性命。” “老师,咱们也相处这么多年了,彼此的秉性都是了解的。”陈彦允说,“你肯定会杀了我的,不用再保证了。” 张居廉大笑。“果然这么多年了,还是你陈彦允最了解我。不枉我们师生一场。” 他们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 叶限看到城墙上偷偷潜入的黑影,人数之多,密密麻麻的箭矢对准了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要和你死在一起了。”叶限轻声说。 傅池指挥着军队进来,他们已经没有威胁了。 他们的人分了两侧散开,张居廉一行人骑在马上慢慢地往前走。 雨已经停了,空气冰凉,此刻倒是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是肃穆。 每次朝会,张居廉都会走在这条路上,那时候他从来不觉得这条路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天他感觉到了,他正一步步往最高处走去。这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那就肯定能得到。 “陈大人不用担心。”他笑着说,“我已经派了一个卫所的兵力去陈家。让他们围杀陈家的人,你要是死了,很快就能和你的家人团聚了。” 陈彦允冷冷地看着他:“张居廉,虽然我了解你——但是每次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其实我还是不认识。你的冷血程度奇的确是无人能及。” 傅池一挥手,很快就有几十人蜂拥上前,把他们几人团团围住。 叶限却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陈彦允前面。 “你干什么?”陈彦允低声问。 叶限笑着说:“我曾经跟顾锦朝说过,答应她一件事。但是顾锦朝从来没有向我提过任何要求。如果我把你救下来,这也算是我帮她做的事了。到时候副将护着你,你会武功,应该能突出重围吧?” 陈彦允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叶限却已经对张居廉说话了:“张大人,我有个主意,你想听吗?” 张居廉依旧微笑着:“哦,世子一向足智多谋,我可不敢听你的主意。既然世子想护着陈大人,那我送你们两人一起上路不就好了吗?反正我清理一个也是清理,两个也是清理。你们结个伴,路上也好有个说话的。” 叶限又想说话,肩上却搭了一只手。 “你退后,我来说。”是陈彦允的声音。 没等他回答,陈彦允就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肩,自己站到了前面。 包围他的人顿时紧张,后退一步。绣春刀对准了他。 “张大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他轻柔又缓慢地说。 张居廉眼睛微眯,陈彦允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大人死到临头,就不要再虚晃一招了。”张居廉只是笑了笑。 “嗯,张大人不相信,还是情有可原的。”陈彦允却仿佛闲庭散步,快要抵住他胸膛的刀尖都没当回事,又上前走了一步,刀尖才真的抵到了他身上。 傅池语气一冷:“陈彦允,你要是再有动作,那就别怪我们了!你知道这暗中有多少我们的弩箭手吗?”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看。”陈彦允微微地笑。 张居廉心里顿时一紧,陈彦允这绝对不像是在诈他,一定是真的有什么不对。 “你不试,那就我来吧。”陈彦允点点头,手微微一指。 城墙上埋伏的弩箭手立刻转了方向,密密麻麻的箭对准了张居廉和傅池。 张居廉头皮发麻,怎么可能呢……弩箭手明明就是他们的人,怎么变成陈彦允的人了! 接着,原本把刀指着陈彦允胸膛的人,也立刻收回了刀,站到了陈彦允身边。那几十个人都站到了陈彦允和叶限身后,十分的恭敬。 反转实在是太快,叶限惊讶地看着陈彦允。 他就说,看着这老狐狸一点动静都没有,肯定有古怪……但他是什么时候把张居廉的人策反了的? 刚才他还演得这么悲壮,敢情都是在耍他啊! 张居廉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惨白,而身边一名副将,已经用刀指住了张居廉的脖子,笑着对傅池说:“麻烦左都督,带着您的人退后些,不然我这伤到首辅就不好了,您说呢?” “你……你是什么时候……”张居廉哑声问陈彦允。随后他换了个说法,“究竟有多少人?” “很多。”陈彦允说,“但是你永远看不到这些,所以你肯定会输。张大人,你知道你手底下多少人不敢信你吗?又有多少人怨怼你吗,我是真的数不清了。” 张居廉却笑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傅池退后了几步,却满是不甘心:“陈彦允,就算弩箭手被你换了,你还能打得过我带的这些兵?” 反正都是死,那他还不如不管张居廉了,自己带着人杀出重围。 城门外却又响了军队的声音,声音十分雄壮。傅池脸色一变,不由回头看去,还真是千军万马停在了外面,看人数恐怕是只多不少……军队停下来,有一个人骑着马慢慢进来了,正是陕西总兵赵怀,他百无聊赖地对陈彦允说:“我都在午门外面等你半天了——怎么都没个动静!” 他看到了傅池,笑了笑:“哟,这不是左都督吗,您也凑这个热闹?” 陈彦允微微一笑:“你性子也太急了,等一会儿不行吗。” 张居廉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是被陈彦允瓮中作弊了。 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绝望起来。其实萧游跟他说过,他说若是不铲除陈彦允,迟早有一天,他张居廉会死在陈彦允手上。当时他并没有当一回事,没想到,萧游的话还是有一天还是成真了。 也许这真的是命啊。无论他怎么防备陈彦允,还是防不胜防。 陈彦允却无心在这里呆下去,他对赵怀说:“既然你都来了,接下来的事你来做吧!我还有点事。” 他带着人骑了马,很快就出城门了。 赵怀在他身后大喊:“陈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老匹夫究竟是杀还是关啊——喂!” 叶限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让他回去吧。” 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没有死亡的威胁了,却又很失落,同时又觉得解脱,相当的复杂。 这样才是最好的吧,叶限在心里想。 这肯定才是最好的。 而远隔百里的陈家,顾锦朝看着陈玄越,表情十分的古怪。 不仅是她,陈老夫人、常老夫人看着他的表情也很古怪。刚醒过来的陈曦抱着弟弟,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九哥。而鹤延楼的护卫都满脸是汗地站在门外。 陈玄越很奇怪,“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顾锦朝抬眼看去,垂花门外面还是狼藉一片,烧焦的木头,倒塌的梁柱……穿铠甲的尸体。 下雨之前还好,半夜雨停后陈玄越就让人把松油泼出去,油随着雨水往外流。他这边再派人用点了火的箭头射中,火光一片大起。外面那些人多穿了兵甲,根本就禁不住烧。他又立刻让人拿了弩箭,趴到墙上点射,那箭头都淬有毒,人家死伤大半,剩下的也都精疲力竭,被鹤延楼的人生擒了。 只是陈家前院也被烧了大半,以后重建起来恐怕是麻烦得很。 陈玄越看到那些废墟,好像想到了什么:“婶娘,保命要紧啊,钱财毕竟都是身外物。”他们该不会是怪他把前院给烧了吧…… 顾锦朝摆摆手:“没事,你做的很好。”果然是以后要当大将军的人。 陈老夫人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孙儿,叫了他过去:“玄越,过来,祖母问你两句话。” 语气倒是非常的慈祥。陈玄越只能乖乖过去听陈老夫人说话了。 顾锦朝看到天都要亮了,心里却还有些担心。她们这里闹了一夜没睡,也不知道陈三爷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意外…… 她正想着,就看到陈义从远处快步跑来,虽然脸上到处是灰,狼狈的很,却满是笑容。 他边跑边喊,“夫人,夫人!三爷回来了,已经到胡同口了!” 顾锦朝也站起来,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笑容。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了,她的笑容止不住地上扬。 自己都觉得自己傻,却半点克制不住。 她朝那个人快步走去。 走着走着都要跑起来了,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陈彦允还没有为陈家那些烧毁的东西惊讶,就看到了她孩子气地朝自己飞奔过来,他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怕她摔着了,张开了手来接她。 别的事,什么又有她重要呢。 * 万历三年五月二十日,张居廉、傅池谋逆不成,中箭身亡。同年六月二十八日,其党羽清除,朝廷腥风血雨,下狱大小官员达两百零三人。同年七月初三,何文信任内阁首辅,陈彦允任次辅。 万历五年四月二日,何文信病逝,同年五月初一,陈彦允任首辅,加封太子太傅衔,梁临任次辅。叶限提为大理寺卿。 万历五月初二。 又是初夏的时候,皇城里柳树长得越发的好。 叶限下了朝,从皇极门里走出来。他看到陈彦允走在他前面,身边几个官员围拥着。身上穿的也已经是仙鹤纹的一品绯红官服了。 他快步走上去,淡笑着道:“首辅大人,下官可要恭喜你了。” “世子客气。”陈彦允只是说。 叶限左看右看,也没看到陈彦允的轿子,他的轿子是可以进午门的。 “首辅大人今日是体察民情吗?怎的连轿子都没有。” “内人也在轿中,故不好进来。”陈彦允说。 叶限哦了一声:“陈大人怎么把自己夫人带出来了?” “她没有来过京城,我说过带她来看看的,今日正好。”陈彦允却笑得很温柔。 前面就是午门,果然他的轿子停在午门边,有护卫正在守着。 叶限停了下来,喊他:“首辅大人。” 陈彦允回头看他。 “咱们以后可还是敌人?”叶限笑着问。 陈彦允点头,也笑道:“自然的。” 他进了轿子,眼看着轿子要起来了。车帘却被挑了起来,里头有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女子对他笑笑,“世子爷,我们这就走了。” 叶限又不想笑了,淡淡地嗯了声:“你好好看看京城吧。” 那女子点点头,车帘放下了,轿子就起来了,慢慢地走远了。 叶限定定地看着好久。 李先槐匆匆地过来了,在他耳边低声说:“世子爷,您快回去看看吧!世子夫人……” 叶限皱眉:“她又干什么了?” “她把您书库里的书搬出来了,说是快发霉了,要晒晒……” 叶限听后脸一沉:“我说过多少次了,让她不要动我的东西。她不是怀孕了吗,怎么还是闲不住……母亲怎么也不看着她?”说着就跟着李先槐快步往会走,赶紧去救他的书了…… 家里有个人等着他训斥。 ……好像其实也挺好的。 (完) 。R1152 完结感言 最先强调的就是番外问题!是有番外的!还有很多东西在番外交代清楚!应该一共是七个番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接下来就是完结感言~ 我大概也没想到这本书争议这么大。实不相瞒,我记得写前半截我整天被骂。。。锦朝娘死的时候,锦朝要嫁老陈的时候。有多少同志因此弃文啊! 幸好后来大家还是接受了老陈。。。。 话说有一次我发现了某吧某吐槽楼,然后我被虐得体无完肤。。。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没事别乱逛。。。 如果要感谢的话,首先感谢我两位编编,鞭策我,温柔的和我聊(cui)天(gao)。没更新的时候阴森森地追着我问。。。啊!那个时候竟然有开心的感觉,我肯定有受虐癖。 然后是本书两位壕爷,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文字奴隶亲和CAPF战神亲,不仅仅是因为灵兽蛋,还是因为支持~~而且这两位亲不常冒泡的说。然后是大笨象亲,她的欢乐小剧场,我也看得很开心~~还有*莞尔*亲、瘦肉亲、kinka、海风吹来……好多好多,我不说了,我都记在心里! 我完本都很快乐,写到最后,竟然有点不舍。。。 最不舍的就是陈三了。 陈三,最后越写越多,我有点摸不到这个人物了。我还记得一开始的感觉,温柔、温和。儒雅,那种模糊年岁的儒雅,连微笑都是很含蓄的。。。。 对了,给大家推荐一首歌。Springto kingdoe(Flunk),我写最后,一只听向天再借五百年,这首歌经典,没得说。。。 好吧,先这么多!作者菌休息几天,然后开始写番外~~I954 番外一:陈曦(一) 陈曦十五岁那年,定阳候家请了媒人,为他们世子上门求亲。 陈老夫人很高兴,请了媒人在次间里说话。顾锦朝也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和陈三爷商量过了,又来和她商量。“……明儿个你父亲就请世子爷上门,借以说话的名义。你到时候躲在帷幕里看一看,好不好?” 陈曦有点不好意思:“那岂不是太……” 顾锦朝笑着安慰她:“这又有什么呢!我记得我妹妹要定亲那会儿。我们姐妹几个一起躲帷幕里,看人家男儿郎长什么模样。这事一定要看准,要是你不喜欢的话还可以商量。” 陈曦知道母亲是为她好。 她亲生母亲在她五岁那年就死了,她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反倒是不深刻。顾锦朝陪她长大,名义上说是继母,其实更像是她的长姐。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都是她教她的。 “那明日再看看吧。”陈曦说。 伺候她的嬷嬷听了也很高兴,晚上要给她打扮。陈曦摇了摇头,“嬷嬷,就算我去看了,人家也见不到我的!” “你还小,懂什么。”嬷嬷笑眯眯地拿了件织金妆花褙子给她看:“这是夫人今年刚给您做的,我看花色也不错。你肤白个高,穿什么都好看。” 陈曦却怔怔地看着镜子。 “嬷嬷,大家都说我长得像我母亲,真的像吗?” 细长清亮的凤眸,瘦削的下巴,嘴唇的颜色淡淡的。虽然不是难看,但是就不如陈昭长得柔媚。 嬷嬷说:“像得很,就是前夫人更像你外祖母些。你要更像三老爷一些。” 陈曦又不说话了,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嬷嬷从拣妆盒子里拿了个嵌黄碧玺的绿流苏宝结,“我听说那定阳候世子,才貌一等的好。现在在五城兵马司谋了职,也不是一般那等无能的世子……咱们四小姐样貌秀雅,必得要用鲜艳的颜色来衬,才好看。”她已经系好了宝结,果然衬得好看。 “能有多好呢……”陈曦喃喃地说,“比得过七哥、九哥吗?” 嬷嬷没有懂她的意思,陈曦却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少年探花,能比得过七哥的人只有父亲。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七哥,七哥待人温文尔雅,又十分的聪慧,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她也一直以七哥为傲,七哥待她也很好,毕竟两人是嫡亲的兄妹。 只是九哥……陈曦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人。 因为她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捉摸不透,太复杂了。 “别的不说,九少爷却马上要回来了。”嬷嬷笑着说,“您小的时候,和九少爷玩得特别好。那时候九少爷的病还没有好,您还喜欢把自己的玩具给九少爷玩……只是九少爷这从陕西回来,身份就不太一样了啊。” 陈曦却记不太清楚小时候的事了。 大致还有一些,坐在母亲的罗汉床上,两个人紧紧挨着吃栗子,母亲坐在旁边笑着看他们。 陈曦要拿那块最大的吃,陈玄越却拍拍她的手:“你吃了好多,积食了怎么办?” 然后他又接了句:“不像个姑娘家。” 陈曦那时候大概已经懂一点事了,被人说能吃,她脸有些发热。辩解说:“是母亲的糕点做得好吃。” 陈玄越好像不想跟她争辩了,就随口说:“好好,随你吃吧,当我没说过。” 陈曦还记得母亲说了他一句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她不记得了。然后陈玄越第二天送了个小玩意给她,以表示道歉。 她小时候好像是很喜欢和陈玄越玩,其实他并不太爱理会她。但是她就是喜欢粘着他。 他在看母亲给他的几本书,她过去找他玩。 陈玄越就对照顾他的婆子说:“带四小姐去外面院子里玩。”可能觉得这样敷衍地应付她不太好,又接了一句,“外头的腊梅开花了,你让嬷嬷给你折一些,回去插在你书房的梅瓶里。” 她认真地听了,选了好多枝半开的腊梅。大大的一捧,香味清幽。 母亲第二天看到了,就笑着说:“咱们院子里没有种腊梅啊,你从哪里剪来的,开得这么香。” 她记得自己连忙回答母亲:“是九哥送给我的!” 母亲就开玩笑问陈玄越:“怎么也没有给我剪一束来?” 陈玄越对着母亲就特别的有耐心,笑着道:“哪里是我送给她的,她自己剪的!”虽然是这么说,第二天他就送了一束腊梅到母亲那里。 她记得自己看到了就觉得特别难过,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她就好几天没有理他。 陈玄越自己发现了,第二天送了一篮子她喜欢吃的粽子糖过来。看她还是闷闷的不说话,就说:“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使小性子!” 陈曦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怎么他说话像大人一样教训自己。 但是却没有再生他的气了。 但好像也不仅仅是这样的,他在面对母亲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她记得西南匪患频发的时候,陈玄越就认真地和母亲分析:“虽说这些年西北、西南都不太平。但是西北是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是一定的,所以才多年剿杀不尽。但是西南不过是天灾地贫,匪患都是乌合之众,朝廷一旦围剿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母亲却说:“西南之地颇有奇兵,你看长兴候手底下有多少西南之地的人,却也不算乌合之众吧?” 陈玄越摇摇头:“长兴候手底下的是奇人异士,和流民是不一样的。” 陈曦原来一直觉得,九哥就是存在在生活里,一个对她有点不耐烦的哥哥。 但是他好像有很多她不明白的东西,像包裹着层层的谜团。 他好像懂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重叠,的确隔得很远。 他对她不耐烦那也是应该的,谁会看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呢? 后来他去了陕西……两个人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了。 听说也是明天就到。 陈曦拿起那件织金的衣裳看,觉得太贵气了:“嬷嬷,给我换那件粉色素面锦缎褙子的。” 嬷嬷有点疑惑:“那会不会太素净了……” “素净挺好的。”陈曦笑了笑,“我年纪小,织金的也压不住。” 第二天父亲果然请了定阳候的世子来说话。 陈曦悄悄躲在屏风后面看。 估计大家也知道这所谓说话究竟是什么把戏,是人家的姑娘要相看她,定阳候世子有些局促。 这些年父亲在朝中势力无双,皇上也肯器重他,地位超然。定阳候也不算是世家里最好的家族,配陈三爷嫡长女的身份勉强算是平起平坐。 这门亲事对定阳候家来说也很重要。 陈曦看了好久,有点失望。 长得也算是俊俏,但是父亲考他的学问,难一些的他就答不上来了。或者也可能是回答得上来的,只是面对的是不常见的当朝权臣,他太过紧张了。答不上来的时候他更紧张,脸都红了。父亲还笑笑安慰他,留他吃了午膳。 母亲问父亲相看得怎么样,父亲就回答说:“还年轻,但是也可以磨炼。家世、性格都不错。” 也就是会考虑了…… 陈曦听了更加食不知味。 顾锦朝问她的意思,陈曦只是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顾锦朝笑了笑,很明白她。“你身边的,你父亲、你七哥、九哥都太优秀了,你再挑夫婿就不好挑的。放心,娘给你找个你喜欢的。你要是不同意,娘也不会让你嫁的。” 陈曦却想,同不同意的母亲也不能决定。要是父亲一发话了,她也是要嫁的。 下午陈玄越就回来了,他在陕西立了战功,等回了北直隶面圣就要封官了。这番回来身份就不一样了,家里好几个兄弟都去接他了。 陈曦坐在次间里陪顾锦朝说话,木樨堂外头渐渐热闹起来。 陈玄越被人围拥着进来了。 陈曦不由站起身,终于看到陈玄越进门了。他和几年前比有很大的不同,好像更黑了,而且更俊朗硬挺了,显得非常成熟稳重。陈玄安几个人站在他身边,就只是个文弱的少年书生而已。 战场出来的,气势的确很不一般。 他站在众人之中,笑语晏晏的。 他给父亲、母亲跪下磕头。 晚上在檀山院那边,祖母要给他接风洗尘。陈曦吃过饭,嫌屋子里乱哄哄闷热得很,出来沿着荷池散步。刚走到池边,看到荷池里鱼儿正在浮水,心想难怪如此闷热,恐怕要下雨了。 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听人有人喊她,她回过头看,竟然是陈玄越。 他笑着说:“几年不见你,你也长成大姑娘了。这个衣裳好看,适合你穿。” 陈曦看到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听到他突然夸自己。自己好像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奖赏一样,心立刻就扑通地跳起来,脸上发烫。 陈曦也不明白为什么。 陈玄越走到她身边:“听母亲说,你要嫁给定阳候世子了?” 陈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她好像只到他的肩膀高,觉得自己更加不对了。她吱吱唔唔地说:“这还……还没有定的。”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害羞了吗?”他微笑着问她。 是很善意的话。 陈曦更加说不出话,拉了丫头的手就要走。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是她一定要躲开。但是跑了好远,她的心跳都慢不下来。R1152 番外一:陈曦(二) 陈玄越很快就被封了个左军都督府经历的职位。 陈家还是第一次出武官。 陈三爷找陈玄越说话:“经历这个位子,虽然官位不高,但是往上晋升就不得了了。单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三叔也会帮你照应一番,但一切还要看你自己。” 陈玄越打拼过几年,这些还是很明白的。在家里呆了一个月就要回陕西去了。 他走的时候陈曦没有去送他。 这些天她都避着他,想到那天荷池边的事,她还是有些心慌意乱的。但是等到他真的走了,自己又很失落。陈曦也明白自己该避开,她和陈玄越可是同姓的,两个人又是一起长大。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她的名声也完了。所以这件事她深埋心底,谁都没有说过。 也许正是因为相处多年,她本来就已经有点喜欢他了。只是自己一直都没发现而已。 何况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她,走的时候,似乎根本就不记得有她这个人在,也没有道别…… 陈曦心里慌乱了好几天,自己才把事情想通了。 当做什么都没有就好了。 父亲终于还是决定把她嫁给定阳候世子,定阳候一家因此很高兴,聘礼银子都给的是三千两。 出嫁的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顾锦朝请了常老夫人来给他梳头,她的两个弟弟陈玄麟和陈玄静在旁边玩闹,争着要看她梳妆。被顾锦朝一人打了一下就乖了,两个小萝卜头被拎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顾锦朝细细跟她说为妻之道。 陈曦听得入神,又有点不好意思。 顾锦朝却很欣慰:“我是看着你长这么大的,一转眼的,竟然就要出嫁了。” 顾锦朝打开房门,看到两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躲在槅扇后面,看到顾锦朝出来,又都笑嘻嘻地喊娘亲。顾锦朝伸手要去捉他们,又一溜烟跑开了,顾锦朝头疼得很。 还是只有三爷管得住他们俩。 她回过头看陈曦的时候,发现她对着镜子出神。 定阳候家传到了这一代,已经没有鼎盛时候人丁多了。世子就只有两个庶弟,两个弟媳都敬畏她的出身,从来都不会和她有半句不和。公婆待她也很和善。 两年之后她有了孩子,是个女孩儿。然后迟迟不再有孕。婆婆最终还是熬不住,找了定阳候世子过去说话,第二天他房里多了两个通房。 陈曦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但是她从小处的坏境不一样,七哥只有一个正妻,母亲和父亲就只有彼此,根本没有什么小妾通房,看到丈夫去别的女人屋子里睡,谁又能忍得住呢? 她抱着女儿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 顾锦朝不好插手这种事,就算陈家再怎么权大势大,也不能让女婿不纳通房吧!那样岂不是也让陈曦坐实了善妒的名声。她只能跟陈曦说:“若是有生了儿子的,就寄养到你的名下。定阳候家也不敢给世子抬姨娘,这两个通房,你忍一忍也就过了。” 陈曦抱着她哭了会儿,自己就觉得好过了。 顾锦朝安慰了她一会儿,又叹气:“眼看你孩子都几岁了,陈昭都要说亲了。偏偏你九哥远在陕西,半点想成家的意思都没有,我想管都管不着他……上次写信给他,他竟然说自己不急。都二十多的人了,再不娶亲,以后年轻的世家小姐谁肯嫁给他……” 母亲可能是想转移话题安慰她,陈曦却怔了:“九哥还不娶亲?”她以为他在陕西已经有家室了呢。 顾锦朝笑着摇头:“他就是个怪胎!我都懒得管他了。” 陈曦又想起了她十五岁那年,荷池边发生的事。心里竟然有点恍惚了。 等回了侯府,世子听了婆婆的话,小心翼翼地来安慰她。将要到床上去了,她却身体不舒服拒绝了他。世子以为她还在意那两个通房,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你……虽然是陈家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妻子吧?你要不是陈家女儿,我大可以七出之罪来说你了。这些年我待你够好了吧?从来不曾有别的人,你知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我的?我还要低声下气来求你原谅,我倒是想问问,究竟是谁的错?” 他说完就走了。 陈曦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心里很难过。 但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难过什么。难过之后,她却放松了下来。 以后她果然对那两个通房视若无睹了。后来其中一个生下男婴,寄养到了她的名下。嬷嬷曾经建议她去母留子,以绝后患。陈曦想了想就拒绝了,倒不是不忍心,是觉得没必要了。 万历十六年,陈玄越平定蒙古大乱,班师回朝。加封都督佥事,正二品。 陈三爷亲自去迎接他。 陈曦听说他戴绒花,骑马游街,京城众百姓皆夹道欢迎,比状元游街更热闹,万人空巷。 她是看不到那种盛况了。 家里头的筵席上,她只瞥到了他一眼。 今昔不同往日,站在他身边的也是二伯和父亲了。二伯笑着拍他的肩膀,他却淡淡的没有反应。 陈曦想到原来二伯和二伯母是怎么对他的。如果自己是他,恐怕也不会太热情吧! 筵席散了之后,她陪着母亲回去了。 顾锦朝问她那个男孩的事,她答说:“他性子还好,很好教导。” 她们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丫头禀报,说九爷过来了。 陈曦一愣,顾锦朝已经喊了他进来。他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全是笑容,显得非常高兴。 “婶娘,我回来了!”他说完才看到陈曦也在这里,语气马上就收敛了。 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 顾锦朝笑着说:“我还以为做大官的人了,性格会收敛一些呢。你来做什么?” “我回来的时候人多口杂,没有过来看您。”他隔了几步站定,“想给您请安的。” 顾锦朝摇摇头:“这可不行,你都是二品大员了,哪里有给我请安的道理!……你不是和你父亲他们说话吗,怎么这么快过来了。” 陈玄越说:“我做再大的官,您也是我婶娘啊。我肯定要给你请安的。至于父亲……说来说去也无非是那么几句,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了婶娘,我父亲说了,想把我母亲娘家的外甥女许配给我。” 顾锦朝皱起眉,也不有点不快:“哪有他们这样做人的!这事我去帮你说。” 他坐了下来,丫头给他端了茶上来。他问陈曦:“你们家世子谋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 陈曦没料到他和自己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陈玄越想了想说:“你回去劝劝他,最好想办法调去金吾卫里。五成兵马司最近不太平,他要受牵连的。”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他要是不相信你,你就跟他说刘世光的名号,他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在给他们指点……陈曦下意识地说:“那我代他谢你了。” “不客气。”他端了茶杯喝茶,“也就是看在你的面上说两句,让他不要乱说就是了。” 陈曦嗯了一声,听他和母亲说话,自己却不太敢开口了。生怕他听了什么端倪出来。 她回去之后和世子说了,世子听了大为紧张,连夜就去找人了。 后来果然躲过一劫。 世子待她就比从前好了很多,真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不敢怠慢了。 半年之后,顾锦朝给陈玄越定了亲。 陈曦去了他的筵席上。新娘子入门的时候,她只看到她个子不高,身材纤瘦。拜堂起身的时候,陈玄越轻轻扶了她一把。第二日认亲她再看到新娘,确实长得很好看,又温婉贤淑。 只是站在陈玄越旁边,一下子就被他压得黯然失色,她自己觉得,新娘配不起陈玄越。 好像她也想不到哪个人能配得上他。 他隔得太远了,遥不可及。 陈曦认真地看着,他自己也不见得多喜欢新娘子。但是待她很客气,也很尊敬她。 成亲之后没过多久,他又离开了北直隶,边疆比北直隶更需要他,他似乎,也更喜欢那种生活。而不是囿于狭小的官场里,整天和别人勾心斗角。听说西北有荒漠有戈壁和草原,应该更开阔吧! 陈曦竟然没什么感觉了。 陈玄越成亲后,正好是三月初三,母亲、祖母携她去宝相寺拜佛。 天气很好,又是刚刚暖起来的时节,宝相寺端重大气,掩映在半山腰上。 寺庙里的和尚撞了钟,到了要做功课的时候,钟声悠悠地响。陈曦由知客师父陪着,在大雄宝殿里上香,她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佛祖。心里非常平静,她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在家里供一尊佛祖。 凡事太多,求而不得,人没有主意的时候,就喜欢求佛。 陈曦站起身后看向门外,僧侣正沿着过道往后山去,目不斜视。 有个老僧人走在最后,走得很慢,他穿了一件褪色的褐红僧袍,衣袖很大,露出一串已经磨损得很旧的佛珠。面容也很老很老了,陈曦还没有见过人可以老成那个样子。 陈曦看了一会儿,才让丫头去把叫那个僧人叫进来。 那个僧人双手合十,对她的丫头微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才跟着慢慢走过来。R1152 番外一:陈曦(完) 丫头过来后就小声跟陈曦说:“夫人,这位师父说他并不太会汉文,他是从西域过来的。” 陈曦说“倒也无碍,我只是请他替我念经祈福而已。” 其实若是陈曦想请僧侣替她念经,以她的身份,宝相寺多得是高僧可以请,不过是念经的僧人能得一些银钱。她只是看这老僧人拮据而已。知客师父就笑了笑“这位偈婆师父在大雄宝殿里是净尘的。” 也就是帮着添香油,打扫灰尘而已。算不得是什么佛法精深的僧人。 陈曦微笑颔首“师父念经就是。” 那老僧人听懂了,双手合十应下来。 陈曦让丫头拿了一袋银子给知客师父,师父不敢要她的,推辞不过才收下。陈曦也做了礼,不管那僧人有没有听懂,有礼地说“劳烦师傅了。” 她要走的时候,那老僧人却喊住她,从袖子里拿了个福牌出来,要她收下。 陈曦有些疑惑,老僧人却只是笑了笑,合十手说了句梵语。 知客师父就解释道“这是还愿符,夫人拿了放在枕边睡,能帮助入眠的。” 陈曦拿着看了看。旧得失了光泽的桐木,边缘摩挲得非常光滑,刻着几个她看不懂的梵文。 她拿回去后翻看了一下,还是放在了枕边。 一夜长梦。 陈曦醒的时候觉得昏昏沉沉的,她坐起身,觉得周围很奇怪。 说不明白倒是是怎么个怪。 屋子里黑沉沉的,就算没点蜡烛,也不会黑成这样吧? 她摸索到鞋的轮廓,穿上了站起来。 身子像是有自个儿的意识,拉开了窗帘。发现外面天还没有亮。往下看去却发现自己站得很高。 她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高呢! 门外传来悉索的动静,她听后往外走去。 她看到有个人背对的他,在摆弄什么东西。 听到她的声音,他淡淡地问:“你还没有走?” 陈曦听到自己说:“东西不给我,我是不会走的。”说完她又疑惑。自己要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个盘子。“我没有准备你吃的早餐。” “我不想吃。” “早上不吃东西对胃不好。”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陈曦一看到他,心里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长得完全不一样,但是她相当的确定,这就是他……这肯定是他…… 他坐得很端正,吃饭也相当的规整。不发出一点声音,训练有素的样子。 没有理她,他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吃了,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我要回部队了,走不走随便你。”他想了想。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低声说,“小间谍,回去告诉你们联合会主席。东西不在我这儿。” “还有,下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开门下去了。陈曦一阵紧张,冲到了窗边。下头停着古怪的玩意儿,有人在等她。 她大声喊:“你究竟叫什么?” 那个人抬起头看她,黑夜太模糊了。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说了几个字,陈曦也没有听清楚。 后来她呆在那个古怪的世界里好久,高楼,车,男男女女的。 她下一次遇到他,是在某个巷口。陈曦看到他站在巷口抽烟,就朝他走过去:“你们纪律允许吗?” 他低头拢着火,打火机的火光一闪,照得他硬朗的侧脸一亮。 可能没想起来她是谁,他顿了顿才皱眉说: “你真是麻烦,配合我。” 他低声说了三个字,突然拉了她过去:“你又耍性子,不是说不吵架了吗……”语气很温柔。 陈曦背对着入口,突然看到有个人走过去了,好像还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等人不见了,他立刻放开她往回冲,很快就带着人拿着枪过来了:“左方向,别把人放跑了!” 好久之后他才回来了,心情很好的样子。“我请你吃饭吧!” 他带她到了个偏僻的会所里,席间他问她:“小间谍,你东西最后拿到了吗?” 陈曦摇了摇头,问他:“是什么东西?” 他说:“那就是没拿到了。也好,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回家好好工作吧,不要做这些害人误国的事。” 陈曦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哦。”他很不在意,手里还把玩着打火机,“名字而已……” 有人叫他出去,门半掩着,陈曦看到他在和长得很好看的女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那个世界渐渐地模糊起来,有什么声音响起,混乱得很。 他又开门走进来,笑着跟她说:“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叫……” 后面的声音她再也听不清了。 陈曦醒过来之后,又看到了熟悉的承尘,琉璃羊角宫灯亮着,丫头在旁边守着她。 “夫人,您梦魇了!奴婢叫了您好久才把您叫醒……奴婢让厨房熬薏仁汤给您喝吧?” 陈曦坐起来,头疼欲裂。 “你没事叫我做什么?” “您自己在说梦话呢……”丫头小声说,“说什么、什么名字的……” 陈曦突然想起那个还原符,手往枕头底下摸去,但是什么都没有摸到。她把枕头拿开找,也没有看到,她问丫头:“那个还愿符呢?” 丫头真的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 陈曦把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符的下落,凭空的消失了。 她再去宝相寺找偈婆师父,想问问那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人究竟是谁。她想问的东西还很多。只是知客师父有些遗憾地告诉她:“偈婆师父毕竟年纪大了,前几天坐化了。” 她问那个福牌的事,知客师父也摇头:“那是偈婆师父的护身符,从来不离身的,那天却赠与了夫人。我也觉得奇怪呢……怎么会凭空不见了,您要不仔细找找?” 陈曦知道多说无益,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去了。 原来还有那么奇怪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件事她一直都记得,怀疑只是自己做了个梦。一个样貌和陈玄越完全不一样,但是感觉非常像的人,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后来陈曦开始信佛了,她觉得还是佛祖最好。 一年后,她有了个男孩,已经是定阳候的丈夫很高兴。 孩子满三个月后,她抱着孩子回陈家探亲。顾锦朝很为她高兴,陈曦自己看着儿子幼嫩的脸,心里也很满足。她再看到陈玄越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想问他什么。 陈玄越被她叫住,就问她:“你有事吗?” “也不算是大事……”她吞吞吐吐的。 他叹气:“我还有事要立刻去做,你能说明白点吗?” 她听到女儿在次间里和顾锦朝说话,和玄静争着玩藤球,孩子们都很热闹,吵吵嚷嚷的。 陈玄越见她还不说话,想了想说:“你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就跟母亲说。让她转达给我吧!” 面前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脸,两张脸重叠,似乎很像,却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曦突然又想明白了。 她只是笑了笑,“没什么了,你走吧。” 她转身往回走,这次是不会再问了。 那就是个梦而已,她何必想太多了呢…… 还是不要去知道吧。(未 完待续 ~^~) PS: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不喜欢这个故事,那还是提前结束吧!我真没想到什么乱那啥的,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异世而来的人。不是他的身份……这是灵感的起源。我问了好几个作者朋友,也没有说写得什么什么的。算了算了,下个番外是陈三前世的。两天后见吧同志们!是的同志们,是有七个番外,但不一定每个番外只有一章,看作者的灵感有多长嘿嘿。。。 番外二:三爷(一) 陈彦允还记得自己初见江宛清的场景。 她穿着一件很素净的白底红梅短褙子,鹅黄色的综裙,亭亭玉立地站在她母亲身前,沉静地答话。 当时陈夫人带着他在江家做客,坐在花厅外远远看着堂屋里,笑着点头:“你看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这份镇定,想必长大后也是相当聪明懂事的。” 陈彦允那时候才十五岁,正要忙着会试了。想着大伯告诉他还要读什么书,并没有认真地母亲说话。 陈夫人挥了挥手:“行了,我看你十足考得上的,难得出来一次,母亲就是带你散心的,别惦记那些事了!人家考到三四十都未必考得上呢。” 陈彦允那时候读书勤勉,就笑了笑说:“儿子总要努力的。” 江夫人和女儿说完了话,带着她从堂屋里走出来。 两家是世交,江夫人就没有让自己女儿避开。 江宛清隔得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陈彦允,他站在陈夫人身后,穿了一件蓝色的直裰。他少年的时候还没有后来好看,眉宇间却相当柔和儒雅,皮肤又好,端端是如玉的样子。 江宛清给陈夫人屈身行礼,站到了江夫人身后,十分的守礼。 江夫人跟女儿介绍说:“这位便是陈三少爷,名动北直隶的解元郎!” 陈彦允只是笑笑:“夫人过夸了。彦允一介书生而已,既无功名也无造诣,谈不上名动的。” 江宛清始终是垂首敛眉地听着。 江夫人和陈夫人说话,就让江宛清先下去了。 陈彦允想去找江平海借本宋刻孤本,江夫人就吩咐了一个下人引着他,慢慢地朝前院去。 他路过一丛棕竹边。却听到里头传来女孩儿说话的声音。“碧螺,你看这木兰花好不好?闻起来又没有什么香味,咱们摘回去做了干花,放在屋子里好看。” 又听到丫头的声音:“三小姐,这树看着也高,恐怕摘不到……” 那女孩儿安慰她说:“我在下头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陈彦允一思索就觉得有麻烦,以防万一,他低声吩咐身后的郑嬷嬷过去看看。 他站在棕竹外面,问领路的小厮:“你们三小姐是哪位小姐?” 小厮答说:“是咱们嫡小姐。” 据他所知,江夫人只有一个女孩儿,就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个。怎么感觉这小姐还不成熟的样子? 陈彦允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什么重物掉落的声音。他几步走过去。看到郑嬷嬷已经在安慰吓哭的小丫头了。江宛清就站在旁边,手里揪着一朵木兰花,陪着她的另外两个丫头也才十三四,看到人摔下来都吓傻了。江宛清看到陈彦允过来,连头都没有抬。她是有点不好意思。 陈彦允叫了郑嬷嬷过来问话,郑嬷嬷说:“……奴婢刚刚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吓着了。” 他才点点头。笑着对江宛清说:“刚才江夫人还夸三小姐聪明得体,原来立刻就要现原形了。三小姐且要小心些。这可不能被你母亲看到了。” 江宛清喃喃地说了声谢谢,匆匆带着丫头下去了。 对于陈彦允来说,这件事却不过是个小事。很快他就要参加会试了。 嘉靖三十八年二月,陈彦允中了贡士。三月殿试。圣上钦点了榜眼,又授了翰林院编修。 中状元的是早就成名的袁仲儒。 陈彦允的名声才是真的响亮起来,他还没有定亲,为他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陈夫人却一个都没答应,回头跟陈老爷说:“我早瞧上了江家三小姐,模样也乖巧。您要是同意,咱们就找媒人去说亲!我看江夫人也有这个意思。” 陈老爷是相信陈夫人眼光的:“成家立业,老三也应该先成家,再去仕途上闯荡。等老三娶了,老四、老六就接着说亲了。你去做就是了。” 陈夫人听了后很高兴,去保定请了陈家一个相当有名望的姑婆去说亲。 陈夫人又来问儿子的意见,陈彦允还能模糊想得起江宛清的模样,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都要娶亲的。陈夫人见儿子也不反对,更是高兴。其实儿子反对也没用,她连媒人都请过去说亲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再说江家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从小看到大的,放心得很。 到了年底,江宛清就嫁了进来。 她心里是很期盼的,哪个姑娘不期盼着嫁人呢。更何况嫁的人还是陈彦允。 其实那天他和她说话,她就一直没有忘记他。 嫁进来之后的日子,却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最初的新鲜过去了,日子就显得乏味起来,更何况陈彦允这个人在意更多的是他的仕途,并不是她。 直到后来她的孩子出生了。 江宛清的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这显然稳固了她在陈家的地位。不仅是她高兴,周围都是为她高兴的。那孩子一出生就受到上上下下的宠爱。她还记得自己生孩子那天,陈彦允还在翰林院里,生了孩子之后家里忙成一团,陈夫人抱着孙子,就赶紧吩咐嬷嬷:“快让人套马,去告诉老三他当爹了!” 江宛清靠着迎枕,看到陈夫人怀里的孩子,不由得想起陈彦允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正靠着床睡。家里多了个小家伙,动静都不一样了。听到有婴儿啼哭她就睁开眼,看到陈彦允正抱着孩子,抱得不好,孩子在哭,嬷嬷在旁边指点他应该怎么抱,他有点手足无措。 她不禁笑了笑。 陈彦允回头看到她在笑,就解释说:“这小东西太软,我怕伤到他……” 江宛清才知道他还有不会的事。 他学着怎么照看孩子,还学会了给孩子唱童儿歌,虽然没什么调子,好在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总是能把孩子哄睡。孩子半岁之前都和他很亲近,看到他都要咯咯地笑。 孩子见风就长,四岁的时候就由他祖父领着读书了。因为这件事陈彦允还和陈老爷有过矛盾,他觉得陈玄青跟着大伯读书比较好,陈老爷却始终不退让,孩子就抱到了他那里。 做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后,陈彦允就跟着时任吏部侍郎的张大人学习了。 夫妻之间渐渐更平淡了。有时候陈彦允在江宛清那里吃饭,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话说。好在也习惯了沉默,他点着烛台看书。她就着光做针线,或者是跟陈夫人学管家看账。 除了大儿子外,两个人也再没有过孩子。 有一天江宛清突然跟他说:“伺候您的通房丫头薛容,也到了要放出府的年纪了。我和娘商量过了,打算给您抬个姨娘,您看怎么样?” 陈彦允想了想,合上书问她:“这是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江宛清道:“是妾身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随你办就是了。” 江宛清说话的时候捏着手里的顶针,不觉已经捏得很紧。她放开之后却又有点怅然若失。笑着说:“眼看天也晚了,妾身叫丫头进来服侍您洗漱吧。” 进来的就是薛容,样子比平时有点忐忑。陈彦允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平静地起身去了净房。 陈彦允不知道江宛清在想什么,但若是他子嗣单薄,按规矩是要纳妾的。纳妾这事江宛清不提,恐怕别人也要跟她提,她应该是想自己说免得陈夫人提出来,她更被动吧。江宛清性子也是很要强的。 抬了薛容后半年,江宛清又为他纳了陆氏为妾。这算是她的制衡之术,两个姨娘有争有抢,彼此有冲突,比单独的一个还要好掌控。 等薛氏生了男孩,就接到了江宛清身边养着。薛氏搬去了羡鱼阁,孩子也不怎么和她亲近。 陈彦允也看得清江氏这些动作。 反正都是后宅院的小打小闹,再说江氏做得也很正常,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从来不插手管。只是江氏过于宠爱陈玄新,他觉得不太好的时候,会多说两句。 张居廉越来越器重他,想提拔他做詹事府少詹事。陈彦允看得出这是张居廉想要真的重用他,张居廉手底下的门生很多,但是真的得他器重的也只有几个,这个机会相当重要。要不是大伯早些年在张居廉落魄的时候曾救助过他,恐怕还没有张居廉今日的师恩。 陈彦允顺利进入了詹事府,官场上他平步青云,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陈家就变故徒生,陈老爷子得了恶疾,臀生褥疮,三个月的时间就迅速地瘦了。 重病的时候他握着陈彦允的手,叮嘱他:“……陈家,以后你要撑着。父亲再也管不了你了,你还是随你大伯……”他喉咙发哽,“不听父亲是对的,你现在就很好,很好!” 陈彦允眼泪直流,带头半跪在地上,听到身后有女眷呜呜地哭,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的时候人力就是这么弱小,任他再怎么聪明,他也不能起死回生。 陈彦允本以为他没跟着父亲长大,父亲死的时候他并不会太伤心。 但其实血浓于水,他怎么会不伤心呢。(未 完待续 ~^~) PS: 这么久没上传三爷的番外,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灵感。其实我现在也没有灵感,但是我觉得恐怕越拖越没有,然后就越来越不想写了。。。。我早点写,指不定写着写着就有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番外二:三爷(二) 父亲死时正好是夏天,尸首放不住。家里请道士算日子,要送回保定安葬了。 正好保定里又要修路了,陈家和纪家打算商量一番,不仅重新修路,还要把两家的祠堂翻修新的。 陈彦允就去了纪家,跟纪家大爷商量。 纪家大爷很爽快地同意了。又安慰他:“九衡,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这情谊不用说。老爷子丧葬之事有什么需要纪家帮忙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那时候陈彦允还只是詹事府少詹事,虽然仕途坦荡,却还没有到让纪家大爷生畏的地步。两人相谈他还不至于拘束。 陈彦允点头应允了,纪家大爷则留他喝茶:“我看你最近精神疲乏得很,倒不如趁此时机多歇息几年。你家也不会几年就吃穷了吧……” 陈彦允的父亲一死,他应该回家守制三年的。 陈彦允默默地喝茶,说:“当初老师的父亲死的时候,正是他忙的时候,当初朝廷上多少人上谏他不守孝道,还不是被皇上斥责回去了。我正入詹事府,什么都还没有弄清楚,这时候就回家守孝,难免会让老师心生不快。这事还要慎重些才行。” 纪家大爷说:“我倒是没想到张大人那里。你现在倒是越来越谨慎了。” 陈彦允苦笑着摆手:“算不上什么夸奖,不说这个了!” 正好管家来找纪家大爷说话,纪家大爷就让陈彦允到院子里看看,晚上再留个饭,这时候他们已经赶不回宛平了。 陈彦允倒也没有推辞,夏天的晚上的确闷热,他又心中郁积。能去透透气也好。他沿着宴息处外面的小径慢慢往前走,绕过一片腊梅树,前方是个荷池。 他听到女孩儿说话的声音。 中气十足,又还有些稚嫩,笑嘻嘻地说什么采莲蓬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样天真的年纪,不食人间愁苦。也不知道等她长大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天真。 等到他再往前走一步,才看到两个小丫头,那个衣着像小姐的比丫头还大,十二三岁的年纪,伸着手勾细细的荷花枝,手腕上的金镯子晃荡着,她手腕太细。金镯好像立刻就要滑落掉进水里一样。 看得人心里发紧。 小丫头吓得要哭了,那小姑娘却不怕,还威胁要把人卖到山沟里去。 最后她没踩稳,跌落到水里的时候,还一脸呆若木鸡的样子。小丫头又忙着去拉她起来。她要忙着起来,忙着骂小丫头,场景混乱得很。他脸上也出现一丝淡笑,觉得这女孩这样也好。有生气。 他正要走的时候听到有呼救声。 陈彦允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真正的个性其实相当的冷漠,而且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回去了。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五弟,他也是掉进水里没救的。 他在那个水坑里,水坑很深,他看到一张苍白的小脸淹没在水中。慢慢往水里沉去,她刚才还这么的有生气,但也许转瞬就没了。 一掐就死,就像朵花一样。都用不着费力。 女孩半昏迷的时候,揪着他的衣袖喃喃着不要他走,倒还有些可怜可笑。他要是不走,恐怕这女孩醒后会后悔一辈子吧!他是有正妻的人,这是要为人家女孩负责,岂不是占尽便宜了! 为了不连累女孩的名声,他连夜离开了大兴。 几天后纪家大爷还修书过来,还问他那天晚上怎么不告而别了。 陈彦允看完了信,让书童把烛台拿过来点了烧,他淡淡地问:“夫人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夫人没说,好像是江家那边的事。”书童小声说,“您也知道舅爷犯事了……” 陈彦允眼皮都没抬,一边写字一边说:“让夫人过来找我吧。” 江氏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陈彦允对她很尊敬,她有事要找他,让丫头传一句话,陈彦允就会过来她那里,这次偏偏不一样。是让她去书房找他。江氏带着婆子站在他门外,站了好久才等到他说进去。 没办法,自己的嫡亲哥哥,难道她能不救吗?江氏从来都不是那种只在乎感情的人,她心里明白清楚得很。不仅是娘家靠她,她也要靠娘家。虽然这件事对于陈彦允来说有点为难,但也总不会太难的。 江氏微笑着伺候陈彦允进膳,途中把事情说明白了。 陈彦允却神情淡淡的,他是觉得有点累了:“你兄长放印子钱的事我早提醒过了,想不到他连东厂的人都敢惹。你让我找谁保他去?” 江氏柔声说:“那……总会有办法的。”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要是真没有办法,算了……您……您还是不管吧!妾身总不能让哥哥连累了您,妾身跟母亲说一声,她总是会理解的!” 陈彦允依旧看着她:“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江氏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像钻入了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 她绞紧帕子,咬着唇不说话。其实她也不容易,陈三爷也应该体谅她啊! 父亲母亲都指望她救哥哥,要是她救不了,那他们该去找谁呢?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啊。江氏眼眶微红,坐直了身子说:“妾身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求过您什么事。要说妾身的真心,三爷心里明白。” 陈彦允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几天之后,陈彦允出面说话,江氏的哥哥就从东厂里放出来了,江氏的哥哥提了两篓子大螃蟹上门来谢,却连陈三爷的面都没见着。他提了螃蟹又不高兴地离开了,回头江家就和陈家有些疏远了。 江氏很为此痛心,她的哥哥的确不成器,陈三爷却并没有说什么。 其实她哥哥是什么样的人,陈三爷心里明白得很吧! 江氏知道陈三爷帮了她这一把,要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看着他在忙,她有时候心里都会胡乱的猜测。心里落下心病,渐渐的身体更不好了。陈三爷有时候来不及晚上来看她,或是睡在了书房里,或是歇在薛姨娘那里,她越发觉得孤寂。幸好还有女儿陪着她,不然日子更加难熬。 江氏最后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天她不怎么说得出话来,才五岁的小女儿趴在她床前一直哭。 江氏勉强抬起头,看到周围都是人。怎么这么多人,她不想看到这些人,这些人都好陌生。 江氏闭上了眼睛,眼泪不停地流着。她感觉到小女儿握着她的手,孩子的小手嫩嫩的,这么弱小。她死了之后谁能保护她照顾她呢? 她终于听到有人说了一声:“三爷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有人在床边坐下,紧握着她的手。 他其实不好受吧! 江氏心里浑浑噩噩地想,陈三爷其实是个很长情的人。他对她没有多余的爱情,但是夫妻之间毕竟有十多年的感情,她陪着他走到今天的。他对她肯定是有一些感情的。 江氏听到他好像说了句对不起,她想笑,怎么会是他说对不起呢! 她好像说了很多,但是人要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应该是她想说的话吧。 江氏不舍地看向小女儿,小女儿什么都不懂,只是被大家吓得不停地哭。 她意识不清,慢慢瞪大了眼睛,好像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彦允则一点点感觉到手里那只瘦弱的手,温度一点点冷下来。他的手搭上了江氏的眼睛。 他慢慢放开了江氏的手,低声问:“七少爷呢?还在路上吗?” “快回来了。也不知道夫人这么快就……”有人小声地答。 室内一时沉寂,只听得到外面丫头婆子在哭,陈彦允说:“等他回来后,让他过来找我。” 他回了自己前院的书房,一个人呆了很久。 其实江氏的死对他来说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感概。江氏比他小一岁,还这么年轻。 他跟陈老夫人说要为江氏守孝两年,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以为他是舍不得江氏,也就同意了。陈彦允这时候对于情爱的心思就更淡了,这些年行事越发的险峻,他不是没听到过别人私底下说的话,多刻薄的都有。上次有个文书和同僚窃窃私语:“也是报应,昧良心的事还少吗……” 陈彦允虽然不在意这些话,但他不得不防别人的口。一来二去的,他觉得信佛也不错,修身养性,要是真的有什么罪孽,佛祖看在他潜心向佛的份上,也会宽待几分吧。当了修士,开始吃斋念佛,连三个姨娘都不碰了,人的脾气看上去越发的温和。 既然没有了别的顾忌,他就成了张居廉手里一柄锐利的刀锋。 两年之后,他将要坐上东阁大学士的位置,成为最年轻的阁老。只差最后一步部署。张居廉那天和他共乘一轿,走在九春坊外头,看着护城河的河水。 “九衡,你记不记得你刚入詹事府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什么?”张居廉问他。 陈彦允笑了笑,“您但说无妨。” “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好的。”张居廉说。 陈彦允看着滔滔河水东尽而去,心想也的确如此。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好的。 哪管别的什么呢。(未 完待续 ~^~) PS: 我后面应该会每天更新的,把这个番外写完! 番外二:三爷(三) 将要开春的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雪,陈三爷去了宝坻纪家,他要纪家大爷帮他一件事。 那时候纪家三少爷刚中了举不久,家里正在庆贺。纪家大爷接待陈彦允,让下人沏了壶上好的霍山黄芽上来。“你来得巧,正好家里是喜庆的时候!”纪家大爷笑着为他倒茶,说,“我听说这次七少爷得了北直隶的经魁,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啊……” 跟他说话都客气了很多。 陈三爷倒是不在意,这些年怕他敬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放下茶杯说:“他的文章我也看过,经魁是有些抬举的。” 少年的时候他还是北直隶的解元郎,对于名利的感受比陈玄青深刻多了,倒是不觉得一个经魁有什么不得了的。只是陈玄青毕竟在陈家的庇佑下长大的,他怕陈玄青会被虚名冲昏头脑。 过了会儿,纪昀在纪尧的陪伴下过来拜见陈三爷。 纪家大爷请陈彦允指点纪昀,陈彦允推辞不过,就指点了几句纪昀的股文制艺。纪昀倒是如获至宝。 等人都退下了,纪家大爷才跟陈三爷说:“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有事情就说,我一定办妥。”陈彦允这几年仕途顺畅,在张居廉面前地位超然,他要办的事纪家大爷自然不敢懈怠。 陈三爷起身道谢,纪家大爷连忙称不用,让他留下来吃宴席。 纪家的宴席流水般的上海参、鱼翅,十分的奢华。能和陈三爷同桌而坐的也就是纪家大爷,通州的几个官员。陈三爷看他们在自己面前都有点拘束,也不敢喝酒,就先告辞出了厅堂。 出来的时候雪正好停了,太阳照着雪地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 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是满园青翠茂盛,现在枯枝残雪的,荷塘也结冰了,倒是有些萧瑟。 陈三爷吸了一口清冷空气,眯了眯眼睛说:“去准备马车吧,下午去大兴见郑蕴。” 陈义应是退下。陪着他们出来的管家就在前面领路。 荷池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花圃,这个时候看不到什么东西,就是满院子的雪。这个地方倒是有些荒芜了。一扇月门掩映着,再往前是夹道,能看到通向朱漆画梁的精致院落。 那应该是女眷的住处吧。 陈三爷看了一会儿就乏味了,外头又冷,他想先回宴息处去。 身后却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他心里立刻谨慎起来,刚回过头就看到夹道那边有个女孩提着综裙,好像后面有人在追她一样,边回头边跑,跑得很快。都要撞到他身上了!他皱眉往旁侧一躲开,那女孩回过头突然看到他,猛地睁大眼睛。一不小心就被枯枝绊倒,摔进了雪地里。 她摔得很狼狈。身上全是雪,雪地上的雪已经化开了。青色综裙膝处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一边喘气一边问:“你是哪房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我摔跤了!” 陈彦允觉得好笑,这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虽然不大,五官却长得十分美艳,就是稍显稚气,而且有点狼狈。 不过这种说话的语气,颐指气使的,倒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你难道没看到有人在前面吗?”陈彦允笑着反问她。 这女孩五官有种熟悉感,当年那件事给陈彦允留下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他觉得这女孩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生动,尽管长相变化很大,他还是凭借细微认出,这就是当年他救过的那个孩子。 那个威胁要把他买到山里的小姑娘,竟然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顾锦朝眼睛通红,控制不住湿润,她用手揉眼睛:“我不知道,我眼睛好疼,好像进砂子了一样。好像看不太清楚了……” 陈彦允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她身前问:“那你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找人过来帮你。” “你扶我就是了!”她有点生气地说,“我看都看不见,怎么能站得起来呢。” 男女授受不亲,哪能让他来扶呢。 陈彦允只能把手伸出去,让她拉着自己的衣袖站起来,顾锦朝却突然攥紧他的衣袖,“我……怎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看不清楚了。我眼睛好疼,是不是要瞎了?”她有点害怕。 陈彦允只是问她:“你是不是刚才一直在看雪?” “嗯。”她有点不安地应了一声,“我是瞒着嬷嬷跑出来的,她让我休息……” 他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引着她到抄手游廊旁边,“来,这里坐下,你先把闭上眼睛不要睁开。” “我究竟怎么了?”她还是很紧张,生怕自己就成瞎子了。 “雪盲而已。”陈彦允声音里有一丝笑意,“没有大碍,一会儿就能看得见了。你出门怎么不带个嬷嬷照顾着,你连雪盲都不知道。要真是看不见了你该怎么办?” 顾锦朝没有说话,绞着袖子挪了一下坐的位置。 栏杆就这么点宽,她这么一挪就没坐稳,身子一晃。陈彦允都不知道该不该扶她一把,但是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摔下去了。顾锦朝自己扶着柱子爬起来,气得手都在发抖。 这就要哭了? 陈彦允皱了皱眉,她眼里的泪珠已经滚下来了,手上脏兮兮的,雪水化了,脸冻得通红。但是她咬着嘴唇,止不住地喘气,却半声都没有哭出声来。 这个小姑娘有点高傲,也很骄纵,估计真是委屈极了。 “你摔了两次就要哭了?”他觉得好笑,“脸都哭花了,你再休息一下就能看见了,自己也就能回去了。不会成瞎子的,不要害怕。” 顾锦朝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以前不敢哭的现在统统哭出来了。 反正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反正他也不认识她。 陈彦允有种被缠上了的感觉,有点无奈。陈义一会儿该过来了,这场景还真不好解释。 但这小姑娘哭个不停,也是很可怜。 “你再哭下去,可能就真的看不见了。”他说,“快别哭了。你的手帕呢?擦一擦脸吧。” “你们都和我作对……”她边哭边说,“你们都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在了。我也不要你们喜欢我,我……”她哽气,“我才不要你们喜欢我。” 陈三爷才看到她的胸口缀着一块巴掌大的麻布,颜色和衣裳相近,他竟然没看出来。 她母亲不在了吗? 顾锦朝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过了一会儿就不哭了。自己蜷缩着脚坐在地上。抿着嘴不说话。 陈彦允叹了口气,慢慢地蹲下来问她:“谁不喜欢你了?” 顾锦朝却沉默了起来,她好像瘦得厉害,小小的一团,就像只没人要的小猫一样。 可能是看到她没有母亲了。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她很可怜。 这种感觉只是在他心里存在了一刻,但是很不舒服。让他觉得很想做点什么来帮她,实在是心里不舒服。 “总是有人喜欢你的。”陈彦允安慰她说,“你现在还小。以后就有人喜欢你了。一辈子有这么长呢,你说是不是?”他想不到自己还能这么有耐心。竟然浪费时间哄个小姑娘开心。 她还是没有说话,却抬头看了看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 顾锦朝眨了眨眼睛,小声说:“我眼睛好疼……”又问他。“你不是下人吧,你是谁?” 陈三爷站起身,他已经看到陈义朝这边来了,他要立刻动身去大兴了。 “好好休息,不要看雪地。”陈彦允说完,转身沿着抄手游廊走了。 陈义果然在不远处等着她。 走在路上的时候,陈三爷问管事:“我看到贵府还有人在服丧,可是有什么不幸之事?” 管事回答说:“咱们表小姐的母亲逝了,服丧的应该是伺候表小姐的人吧!” 陈三爷听着没有说话。回去后不久,他就有意无意地打探过,知道了顾锦朝的身份。 适安顾家顾郎中的嫡长女,从小在她外祖母家纪家长大,刚及笄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 难怪那天她这么委屈。 明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然哭得这么难看。 陈三爷凝神想了一会儿 陈玄青过来请安了。 他让陈玄青坐下,跟他说:“前几日你祖母说,想让你和俞家小姐定亲。至于成亲的事,你要是愿意就几个月后。要是不愿意这么早成亲,就等明年会试过了再娶。你看你怎么打算的。” 陈玄青只是犹豫了一下,立刻就说:“父亲,我想早点成亲。” 陈三爷本还以为凭着陈玄青的性子,会等到会试后才成亲的。 既然他想早点成亲,那自然好。 从定亲、下聘到娶进门,也就是三个月的功夫。 而这三个月,正好是朝廷风云变幻之时。皇上驾崩,新皇登基。范川党被全面肃清,牵涉户部官员达二十多人。右侍郎沧州许炳坤也被牵连下台,那晚他亲自带人抓捕,主审许炳坤三天,后判他流放伊犁。 他也从詹事府詹事升任为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最年轻的内阁阁老。 陈玄青的婚事他是没怎么管,等到他手上沾满鲜血,却也是功成名就的时候。天下大概也是平静下来了,他平稳地坐在高堂上,接了儿媳捧上的热茶。 陈三爷温和地对陈玄青说:“以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陈玄青点点头,看着父亲很久。 父亲好像已经不只是那个父亲了。 喝茶,放下茶杯,举手投足之间,都隐隐有压迫感,这可能真的是权势带来的。 谁说不是呢,出了个阁老,陈家才是真的要进入鼎盛的时候了。(未 完待续 ~^~) PS: 鄙视我自己的速度,说好的单更啊。。。。发现三天一更挺好的,哈哈。不急不忙的。。。我能快点会尽量快的,大家可以隔一段时间看,不捉急哦! 番外二:三爷(四) 陈玄青成亲后,陈老夫人找他过去说话。 “都这些年了……”她一开头就很感慨,“从江氏死到现在,你一直没有娶。寻常人家丈夫为妻子服丧,最多就是一年,还多的是一年都不到就偷偷娶的。你身边没有人照顾,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陈彦允听了只是笑笑:“我也不想再娶,身边多得是伺候的,您别担心。” 陈老夫人却不肯罢休,私底下替儿子相看了很多姑娘家,也找了许多做媒的人,无奈儿子不同意。 陈彦允也不能阻止母亲做这些,让她随意去做吧。他也有忙不完的事,实在应付不来她老人家。 如今进入内阁后,要做的事就更多了,例如长兴候那边的事。 萧游是个人才,陈彦允在张居廉的府邸里见过这个人。 那时候他要去找张居廉商量事情,萧游背对槅扇坐着,语气淡淡地问:“没有人知道吧?” 张居廉说:“九衡是知道的,不过他无碍。正好他今天过来,你们也相互见见吧。” 张居廉引两人见面。 萧游站起来笑着说:“我读过陈大人的诗词,很欣赏您。” 陈彦允不动声色,也拱了拱手笑着说,“萧先生太客气了,我早年间就听说过你,当年的蓟州之战实在是太惊才绝艳,你的才情我是远远不及的。” 张居廉摆摆手:“你们都坐下来,都不用客气。萧游现在在长兴侯府那边来往不易,九衡,这设计一事还要你们相互商量。”他语气微沉,“最好是一次就让长兴侯府没有还击的余力……” 陈彦允笑了笑:“学生知道,老师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看看。” 他们在这里悠闲地谈话。几句就决定了人家的生死。 不过萧游这个人的心思还真是敏锐极了。 先皇尸骨未寒,他以睿亲王要谋逆的说法去引导长兴候,长兴候果然中计。当场就被射杀而死。长兴侯府一夕之间就倒塌了,倒是那个身体羸弱的世子聪明,当朝用父亲的军功翻案,又说动了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大理寺的人为他说情。最后竟然勉强把长兴侯府保下来了。 “不成气候。随他去吧。”张居廉只是淡淡地说。 陈彦允看着叶限远去的单薄身影,叶限显得十分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多余的表情。 只是脸孔不正常地苍白,脚步缓慢,背脊笔直。 陈彦允眯了眯眼。 叶限这个人并不简单,能够撑下来都不简单。只是确实如张居廉所说,长兴候一派已经不成气候了。 长兴候党余孽也尽数被清除。首当其冲的就是和他们交好又有利害关系的家族。这事是陈彦允在管,牵连下狱的人很多,陈彦允接连奔波于三司之中,等回到家中稍稍休憩,江严又送了一些案卷上来:“……三爷。这是大兴那边送来的,长兴候家与大兴关系较深,还有些有利害往来的……” 陈彦允接过,随手翻了几页。 “顾家……”他的手顿了顿。“是都察院俭都御使顾德元所在的顾家?” 江严应是:“顾德元的弟弟娶了长兴候府的嫡女,算是姻亲关系。” 陈彦允把案卷扔在桌上。闭目躺在太师椅上休息,“抓吧。”顾德元也帮了长兴候府不少忙。 江严点点头:“他的四弟倒是没有入仕,就是五弟顾德昭是户部的司庾郎中。两家也有来往,属下看倒也可以一锅连端了。顾德元是原来范川党的人。” 陈彦允突然睁开眼,又像是想起什么,“是适安顾家?” “正是适安人士。” 陈彦允坐起身想了想,又把案卷拿过来,提笔圈了几个人给他:“那就先抓吧,别的先暂时不动。” 江严拿了东西退下了,陈彦允又闭目躺了会儿,却有点睡不着了。 其实他总是想起那个女孩,雪盲的时候看不见,抱成一团哭,说没有人喜欢她。 背脊骨瘦得跟小猫一样嶙峋,又可怜又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只是这种念想就是偶尔闪过,虽然印象深刻,但毕竟没有什么。 他还可怜过她,现在竟然要亲手害她家破人亡了。 要是她的父亲削官流放,甚至是下狱砍头,她那个小小的顾家又能撑得住吗?本来就没有母亲了,这下连父亲都没有了,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呢。 陈彦允突然觉得有点心烦,说不清楚究竟是哪种心烦。他从书房出来,沿着夹道走到内院里,暮色四合,他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停下来看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屋檐。 陪着他的小厮小声问:“三爷,是要去姨娘那里坐吗?” 陈三爷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羡鱼阁来。 刚刚夜起,羡鱼阁的烛光正亮着。他这两年修身养性,几个姨娘的面都没见着过。 也没什么好见的。 陈三爷一言不发,立刻又回了书房,叫了护卫:“让江严过来。” 江严刚让下人套了马,还没来得及出门,匆匆忙忙地朝宁辉堂赶来,头上全是汗:“三爷!您有什么吩咐?” 陈彦允却过了会儿才说:“顾德昭那边……你先别管,户部的人员调动我有安排。” 江严有点发愣,这话三爷大可让下人传给他。怎么急匆匆的召他过来亲自说,又说得没头没尾的。但要让他质疑陈三爷的话,他又不敢。只得拱手应是。 江严的迟疑已经能说明他的失误了。 可能真的是近日太累了。 陈彦允闭上眼,他觉得有点不对了。可怜一个人,这种感觉其实很危险,和好奇一样。但要是任由顾锦朝流离失所,他想起来好像更不舒服,他好像挺希望自己能护着她的。 陈彦允让人去查顾德昭。顺便也查了顾锦朝。 回来禀报的人说:“顾家大小姐就是个寻常的闺阁小姐。听说是名声的问题,现在都没有定亲。他们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也没有人敢轻易和顾家交好……”不知道陈三爷为什么问起顾锦朝,回话的人只能尽量说得仔细一些,“顾德昭现在知道不妙,也在找人保命。” 陈彦允听后默然。 也罢。既然人已经被他保下来了,那就这么算了吧。 几日之后他在午门外面遇到顾德昭。 他正在和另一个户部的官员说话,交谈的声音细不可闻。 看到陈彦允的轿子过来了,两人都连忙站到路旁喊“陈大人”。 陈彦允看了看顾德昭,顾德昭却心虚得不得了,诚惶诚恐地弓着身子。平常看到陈彦允这一类的官员,他们都是恭敬地喊一声等人家过去。毕竟地位悬殊太大,怎么今天有点不寻常…… 顾德昭不得不联想到顾德元被削官发落的事。 “两位在说什么,竟也聊得如此高兴?”陈三爷突然问。 顾德昭听到这话一愣,被旁边的官员用手肘撞了撞,才连忙说:“哦……是下官的家事。” “我听说你兄长因为贪墨入狱了。”陈三爷说。 “劳烦陈大人牵挂。家兄的确是有言行不当之处。”顾德昭心里一跳,陈三爷为什么问他这句话? 陈三爷淡笑道:“那顾大人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为人处世谨慎些总是好的。毕竟现在时局动荡,顾大人说是不是?” 顾德元硬着头皮答道:“下官明白。” 陈三爷点了点。上了轿子。 顾德昭目送陈三爷的轿子远去,才叹了口气。 同行的官员问他:“顾大人。你何时认识陈三爷的?” “哪里认识,我以前都没和他说过话!”顾德昭摇头,他哪能认识陈彦允啊。 “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唉!长兴候在的时候,我半点没有沾光。现在他死了。却要我也跟着倒霉,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人就笑了:“说你笨你倒是不信了!现在陈大人关心你,你不趁机跟他处好关系,还在这儿抱怨没人能保你。难道你还要人家送到你门前不成。” 顾德昭半信半疑:“可是……我怎么去和陈大人处关系……” 那人摇摇头:“算了,懒得理你。就你这个样子,一辈子就当个郎中了!” 顾德昭听后回去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请陈三爷去六合酒楼喝酒。 结果他在户部衙门外面等了很久,陈三爷都没有出来见他。 江严去见陈三爷的时候还好奇地看了顾德昭好久,等到了陈三爷面前,就提起顾德昭:“顾郎中说要请您去喝酒,您要不要见他?” 陈三爷说:“我和他喝什么酒,他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江严心想也是啊,陈三爷怎么会答应去和顾德昭喝酒呢,他也是多问了。 “那顾郎中还真是病急乱投医。”江严笑着说,“听说他要把自己的长女嫁给鄂西的一个宣抚使,宣抚使正好来京城一次,正好就把人带回去。川黔那地方穷山恶水,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的,指不定路上还有什么意外呢。” 陈三爷放下手中的笔问:“哪个宣抚使?” “施州卫所的覃家的袭承宣抚使。”江严说,“您前几天也见过这个人,和金吾卫指挥使比手劲赢了,却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的那个。”(未 完待续 ~^~) PS: 几天不登陆,竟然已经被挤出十名开外。。。好吧,我越写越没有灵感了,果然灵感这东西抓都抓不住。呜呜呜 番外二:三爷(五) 那个宣抚使陈彦允只见过一次,还是在都督府的宴席上见到的。 施州卫所的宣抚使职位一向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的,不管那人德行如何,只要有一身正统覃家的血,就能得到宣抚使这个职位。这一代的宣抚使不学无术不说,长相也是粗鄙丑陋,空有一身蛮力。 顾锦朝真是嫁过去了,这辈子就差不多只能困在那小地方终老了。 陈彦允轻吐了口气,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嫁就凭她嫁去,他帮了她父亲一次,也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晚上回宛平之后,陈三爷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靠着迎枕休息,郑嬷嬷端着一碗消暑的绿豆汤喂她喝。 他请了安之后站到罗汉床旁边,小丫头给他抬了杌子过来坐。陈老夫人推开郑嬷嬷的手示意不想喝了,“味道怪甜的。” 郑嬷嬷含笑道:“您一会儿嫌淡一会儿嫌甜的,奴婢还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陈老夫笑了:“就是不想喝了。总是要找个理由推辞的是不是?” 陈彦允看着母亲,总觉得她这是话里有话。 陈老夫人慢慢地躺下来,问道:“老三,上次我说的保定刘家的二小姐,你觉得人怎么样?” 陈彦允说:“儿子也没有见过刘家二小姐,母亲怎么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陈老夫人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是我生养的。整天用公事推脱说自己有多忙,你就是不想去看而已!下次我让刘老夫人带她孙女过来看戏,你看看觉得合不合适……” 陈彦允正要说什么。 陈老夫人摆摆手:“你再推辞,我就亲自去给你下聘了。”又训斥他,“不是母亲逼你。而是你看看你这两年过得,也没有个人关心伺候你。等你老了来,是不是青灯古佛地过啊?你要让为娘的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陈彦允苦笑道:“娘,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说:“那您让我想想吧。” 陈老夫人听到儿子言语之间有妥协之意,才满意了:“行,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请人家姑娘来看戏!” 陈彦允知道陈老夫人的性格,要是不留点余地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他需要续弦吗? 和江氏在一起过了十多年,夫妻之间非常的淡薄。不过终归还是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对江氏也不是全无感觉,只是被消磨光了而已。 要是真的再娶一个人,他还要照顾另一个的日常。陈彦允其实是不太想的。 第二天顾德昭又过来请他喝酒。 陈彦允有点不耐烦了:“下次他再过来,就给我拿笤帚赶出去!” 来报的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给顾德昭通传了。 顾德昭吃了闭门羹,失魂落魄地往户部衙门走,路上还遇到同僚和他打招呼。 “陈大人还是不见你?” 顾德昭叹了口气:“别说了,碰了一鼻子的灰。” 那人好奇地问:“那你真要把女儿嫁给覃蒙吗?” 顾德昭说:“她能嫁得远一些,以后要是东窗事发也不至于牵扯到她。” 天上下起细雨来。顾德昭和同僚站到墙檐下躲雨,看到有个人撑着伞匆匆地从雨里走出来,走近了才看到是陈彦允身边服侍的人,那人忙对顾德昭说:“顾郎中。总算是追到您了,陈大人请你过去!” 陈三爷……又请他过去干什么? 顾德昭不敢耽搁。跟着这个人往回走。 陈三爷望着窗外的细雨沉思。 院子里有一口种了睡莲的大缸,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有几分阴冷的感觉。 顾德昭站在门口,就看到陈三爷坐在窗扇旁边的东坡椅上。旁边还摆着他的案牍,正对一架博古阁,花瓶里插了几个旧的卷轴。 “陈大人……”顾德昭拱手,“您找下官何事?” 陈彦允看了他一眼,手中的折子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顾德昭拿过来打开略读,面色就立刻苍白了:“三爷,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下官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您可要明察啊!” “我还没有说什么,你不用惊慌。”陈彦允道,“你坐下来说话。” 顾德昭忐忑不安地坐下来。 “我问你,司庾主事是否是你亲任的?” 顾德昭点头,又忙说:“但是下官绝没有让他管粮……” 陈三爷笑了:“我问你这个了吗?” 顾德昭连连摇头,衣裳都要被汗打湿了。 陈三爷叹了口气:“你身边有人要害你,你自己不知道?” 顾德昭茫然地看着陈三爷,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一个小小郎中,有没有挡着谁的路,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呢? “算了,你以后注意点吧。”陈三爷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以后注意自己手下的人,这次是我先看到,下次要是御史报到都察院去了,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顾德昭连声应是,陈彦允挥手让他离开了,突然又问,“顾郎中,听说你要和覃家结亲了?” 顾德昭才明白陈彦允说的是宣抚使覃家。 只能无能的人,才会把女儿嫁到那些偏远的地方去。 这些土司管的地方可是没有王法的。 顾德昭苦笑:“下官倒是有这个打算,就是怕女儿不同意。她性子一向倔得很,肯定不愿意。”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拱了拱手,“那下官告辞了。” 陈彦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让陈义进来。 “备马车,我们去一趟适安。” 他要去适安见一个人,等商量了事情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三爷,要不要找个客栈歇息?”胡荣说。“小的记得前面还有个员外家,咱们也可以借宿。” 陈彦允已经有点累了,闭着眼睛说:“去顾家。” 顾德昭不是想请他喝酒吧,那就去借宿一晚吧。 胡荣没有多问,问了路之后赶着马车朝顾家去了,倒是把顾德昭吓了一跳。 他连忙让灶上布置酒菜。自己换了衣裳在影壁等着。看到陈三爷从车上下来是穿着常服的,方才松了口气。陈彦允笑着问他:“我这不算是打扰吧?” “哪里哪里,陈大人这边请。”顾德昭笑着说,“下官还盼着您打扰呢!” 菜陆续地端上来,顾德昭吩咐厨房上的都是好东西,他也不敢吃。帮着陈三爷布菜,局促得很。 陈彦允慢慢嚼着鱼肉。突然有点后悔。他还是不应该到顾家来吧。 外面突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好像是个女孩儿。 顾德昭赔笑道:“大人见笑了,是我家小女。现在正别扭着呢!” “怎么别扭了?” “听说自己要嫁到远处去。”顾德昭顿了顿,“她继母正在劝她呢,一会儿就没事了。” 陈彦允已经隐约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 “告诉他,休想让我嫁……!反正你们不喜欢我。我去跟着外祖母都好……” 顾德昭终于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大人稍等,她也太不像话了,我去说她几句就过来!”说着就站起来。仆人挑了帘子让他走出去。 陈彦允的筷子也放下了,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顾德昭压低声音训斥。她的声音猛的提高了:“反正我要去外祖母家,您找谁来劝我都一样!我就不答应!” 顾德昭也忍不住怒斥她:“你像什么样子,你不知道有客人在吗!让人家看笑话!” 她不甘示弱地道:“我像什么样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您把我养这么大。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吗?我看到过那个宣抚使……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您有什么客人在,我说话都说不得了吗?” 顾德昭气急了:“你……闭嘴!你们快送她回去,给我好好的关着,等到她知道错了再放出来。” 她哼了一声:“我才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客人在!” 说着就往这边跑过来了,又有几个人连声喊着大小姐追上来。 陈彦允一怔,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还是这么的有生气。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见她,就看到有个人在门口探了探。 “你就是我爹的客人吗?”她突然问。 陈彦允笑着点头:“嗯,怎么了?” 她穿着一件茜红色的短褙子,青色的综裙,显得很活泼。“我就是想看看……”她还没说完,就被仆人按住了手,顾德昭快步从后面追上来,脸色暗沉如水,让仆人把顾锦朝压下去。 顾锦朝眼眶通红湿润,却毫不服气地大声说:“反正我不!我就不!” 顾德昭气得手发抖:“快把她给我弄下去!” 她终于被仆人拖下去了,顾德昭才对陈彦允抱歉地笑笑:“大人见笑,小女顽劣不听话。” 陈彦允说:“不碍事,她也是单纯而已。” 顾德昭听得一愣。 陈彦允却转移了话题:“顾大人,你这套茶杯看起来不错,可是汝窑出的?” 顾德昭才把话放到他的茶杯上面了。 陈彦允却有些遗憾,她好像不认得自己啊。 说着也是,她两次见他都没有把他看清楚过,肯定是记不得的。 陈彦允心情却挺好的,等几天后陈老夫人再问起他刘二小姐的事,他下意识地拒绝了:“娘,我自己有主意,您先不要着急。” 陈老夫人反问他:“怎么,你有看得上的姑娘了?”老婆子心里一高兴,忙拉陈彦允坐下来,“和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年纪了?” 陈彦允正想说没有,心里却突然想起了顾锦朝的脸。 她这么有趣又可怜。如果真的要续弦的话,何不娶她呢? 陈彦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是很快他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而且很妙。 如果他以后要护着的人,要担负责任的人是顾锦朝,他好像并不觉得她麻烦,反而挺想护着她的。他不愿意看到顾锦朝嫁给什么宣抚使,那嫁给他不就好了。 哪个靠山能有他能靠得住呢? 顾锦朝嫁给他,他敢保证整个顾家都无人敢再动了。 陈彦允想到这里,就微微笑了:“我也不好说,总之她不是什么温恭守礼的人,您可能要担待着……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陈老夫人一听真的有戏,老三不是随口搪塞她的。高兴得忙从床上坐起来,“你说清楚一点,你是真的想续弦了?” 陈彦允说:“这还会有假吗?” 陈老夫人喜不自胜,忙让郑嬷嬷进来:“给我准备仪程,明天就去找常老夫人商量商量!再把人请来相看相看。”她又语气严肃地说,“这事说定了,你可就不能诳为娘了。你要是敢反悔,我到时候才要找你算账!” 陈彦允无奈地笑笑。(未 完待续 ~^~) PS: 哈哈,有点灵感了! 番外二:三爷(完) 陈彦允要是真的定下了这件事的决心,那他就会立刻去做好。顶点 23S.更新最快 顾锦朝三个月后就嫁进来了。 正好是秋天,院子里的菊花一簇簇开得特别好,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他在前院招待宾客,有人要敬他喝酒。他笑着接过来,还是一口饮下了。 等人都散了,他才往她的院子去。 她还坐在拔步床上,大妆华重。她的陪嫁丫头守在门口打瞌睡。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红烛在烧。 刚才已经挑过盖头了,此时她面色略有倦意,冷冰冰的垂着眼眸。 陈彦允看着不觉心里一冷,她似乎看上去……并不高兴。 陈彦允的确没有猜错,她根本不喜欢这桩婚事,而且还有些厌恶。 心里的热度渐渐的冷了。 几天下来都是如此,陈彦允即便是体贴她,她也默不作声地受着,话也很少跟他说。除了问他要吃什么、做什么。多半的时候她就看自己的书,去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走心,奉茶的时候还失手打了茶杯。 陈彦允是下朝回来才知道这件事的。 她被陈老夫人训斥了一顿,坐在罗汉床上生闷气。 他走到她面前坐下,淡淡地问她:“你做错什么了?” 她眼眶发红地瞪着他,又有点可怜又有点倔强:“不关我的事,是茶太烫了!” 他又问:“所以你觉得你有理,娘问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回答的?” 顾锦朝说:“我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本来就是这样的!”她紧紧握着被烫红的手指,低声说,“你要是也来训斥我的话。大可不必了,反正我没有错。” 陈彦允也看到了她的手,伸手想牵过来看看:“烫得严重吗?” 她却避开了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陈彦允站起身叹了口气,去了母亲那里。 陈老夫人也不高兴,让他坐下来说话:“……虽然是年纪还小,但也太不懂事了些!你大嫂。还有江氏,刚嫁进来的时候也和她差不多大,我还没见过能冲成这样的!说她几句天都要顶破了。” 陈彦允只能帮她说:“她还小。您用心教教她吧。我回去说了她,她也是知道错了,就是性子不服软而已。” 自己的阁老儿子帮着说话,陈老夫人怎么好说什么。她叹气:“算了算了。我年纪一大把了。也不是和她计较。我就是心疼你,这样的人能伺候好你吗?” 陈彦允笑着跟母亲说:“我有手有脚的,何必要别人伺候呢。” 他是想包容她,顾锦朝还是太小了不懂事而已。 只是顾锦朝不喜欢,他也不想过去惹人烦,渐渐就很少去她那里了。 冬天来得很快。 北直隶很快就大雪纷飞了。 他刚看完了折子,靠着东坡椅休息,炉子里炭火烧得很暖。陈彦允突然想去她那里看看。他自己披了斗篷,慢慢沿着抄手游廊往内院去。 顾锦朝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看雪。 陈彦允看到她就远远地站定了。她披着红狐皮的斗篷,发鬓梳得很整齐,却只戴了一只连花骨朵金簪。应该是梳洗过了出来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陈玄青带着俞晚雪在折梅花。 两个人折了一大捧的腊梅枝子,牵着手走远了。 她却好像没有力气了,靠着庑廊的廊柱,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陈彦允静静地看了好久,直到她慢慢站起身往回走了,他才转身回去。 他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沉默了好久,最后却笑了。 陈彦允叫了陈义进来,让他去查顾锦朝过去的事。 最后结果送到他这里,果然如他所料。他看了看就扔在一边,不再理会了。 过年总是热热闹闹的。 陈彦允去顾锦朝那里坐了会儿,看到她罗汉床的边角都有些坏了。几个姨娘在陪顾锦朝做针线,她的针线做得很不好,她自己好像没什么感觉,姨娘看到又不敢说,个个表情都很古怪。他看了一会儿书就自己回去了,连话都没有跟顾锦朝说一句。只听到身后婆子小声地说话:“……爷又没有留下来。” 他回去后找了回事处的人来,让他们重新换置一张罗汉床。 第二天顾锦朝来他的书房找他。 她送他一双自己做的冬袜。 “妾身做得不好……”她有点犹豫地说,“娘说您没有冬袜。” 陈彦允拿着看了看她做的袜子,边角逢得不太整齐,的确做得很不好。 “你倒是没有自谦。”他轻声说。 面对陈彦允的不经意的嘲讽,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 “反正东西我送到了。”她脸色微红,语气很镇定,“要是嫌丑了您不穿就是了。” 陈彦允拿着东西笑了笑,抬头看着她很久。然后他说:“谢谢。” 顾锦朝嗯了一声,她在陈三爷的书房里站不住,说:“……那我回去了。” 陈彦允点点头,看到她快步走出宁辉堂。 还是像个小孩子。 也许他能让她改变呢? 如果两人一直这么下去,似乎也挺好的,和她相处起来一点都不累。 她看上去总是不高兴,他应该做点什么让她高兴吧。 陈彦允想了想,让陈家的总管进来吩咐。宛平的灯会陈家会出大头,这里办得热闹些吧,干脆全部由陈家来办好了。小孩子总是喜欢热热闹闹的。 到了元宵灯会那一天,整个槐香胡同,陈家的前院都满是花灯。小的一些的有蟾蜍灯、芙蓉灯、绣球灯。再大一些的,还有师婆灯摔羽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青狮灯驮无价奇珍。满园灯火辉煌。 他特地让婆子去告诉她,灯会办得很好。 顾锦朝跟着二嫂出来了。 她来的时候还抱着个手炉,她好像挺怕冷的,走哪儿都穿得厚厚的,斗篷的镶边是兔儿毛的,雪白雪白,脸就显得很红润。 陈彦允就朝她走过去。周围的人看到陈三爷过来,都纷纷向他行礼。顾锦朝却愣了一下,才屈身喊三爷。陈彦允挥手,让众人都先退下去。又问她:“灯会好看吗?” 顾锦朝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前面有一阵惊呼,人也围拢到了一处。 她有点想过去看热闹,就渴望地看着他。 陈彦允笑着说:“去看看吧。” 她抿嘴笑了笑,带着丫头过去了。 陈彦允站了一会儿,才让小厮过来问话:“前面怎么了?” 小厮答道:“是七少爷……做了一池子的莲花灯,从后院的湖里飘进来的,可好看了!咱们七少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呢!三老爷您不去看看?” 陈彦允淡淡道:“我就不了。”年轻人喜欢凑热闹,他却是喜静的,就不过去了。 几天后他去顾锦朝那里,她却已经去陈老夫人那里了。 他闲来无事,进了她的书房,想看看她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她的书房布置得很清简,就挂了一副字,摆了一盆文竹。已经旧了的瓷缸里插着很多书画的卷轴。 案台上放着一盏莲花灯。 边缘都浸水晕染开了,颜色不好看了。被她放在案桌上,还用笔细细地添了一遍。 陈彦允默默地拿起这个莲花灯,想到那天的灯会,陈玄青送给俞晚雪那一池的莲花灯。其实只要他手微一用力,这小玩意儿就是一堆废纸。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对于顾锦朝来说,满院繁华都比不过一盏莲花灯。 他自嘲地笑,把灯放回了原处。 从此以后他几乎不再去见她了。 陈彦允并没有喜欢讨好别人的习惯,一两次也就差不多了。 并不是他不想帮她,而是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做很多事,却不能扭转一个人的心。 来年春闱,陈玄青中了探花。 她看着陈玄青的眼神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好像急迫得不得了,都不知道收敛了。还要丫头端醒酒汤给陈玄青。 她以为她是谁呢? 陈彦允在她那里等了很久,等到她回来后,他只告诫了她一句话:“……记住你的身份。” 她应该没有听懂,淡淡地看着他。 陈彦允站起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了。(。。) ps: 系统改版了,有点不习惯呵呵。 不行了,我真的没灵感了,番外就到这里吧!以后新书会和大家见面的!本来还有几个番外的,但是都提不起兴趣写,我的番外没有今生男女主的日子,多是配角的。有些情节不完整我需要补充的。例如这个三爷的番外,我想说,女主自己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所以才写了。 三爷死的那段我也不想写。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衷情难诉。 这句应该就是我想说的。 文文正式完结,感谢大家的陪伴和理解,新文再见! 番外三:她死之后(前世) 她死之后不久,原来住的院子就很快收拾干净了。 管事来回禀陈玄青:“七爷,原夫人日常用的那些东西,我都让人抬出去烧了。夫人让我问您,宅子即留着无用,能否用给她老家的几个嬷嬷住?” 陈玄青正在看书。 听到管事的话,他从书页里抬起头,久久地看着窗外。 窗外正是大雪纷飞,屋檐上、路上都是白茫茫的。院子的门外,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丫头在扫雪。他的神情非常的平静。 片刻后他垂下头,淡淡地说:“夫人要用就拿去吧。” 管事应了是,犹豫了一下,又问:“原夫人原来生前最喜欢那棵梅树,往年这个时候梅花都开得好好的,今年倒是怪了,好似知道人死了一样,本就没长几个骨朵儿,这下全都枯了,一朵也没开……”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那你想说什么?” 管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抬手打了自己嘴巴:“小的误说!是小的误说!” 谁不知道七爷和他继母之间那些事,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事退下之后,陈玄青放下了书,喊了小厮进来。一边披上斗篷一边说:“今天去夫人那里看看,你去跟夫人说一声。” 小厮应声而去,陈玄青跨出了书房门。 守在旁边的陈义一言不发地跟上来,为陈玄青撑起伞,走进了大雪里。 陈玄青注意到陈义的鬓角又多了些白发,他也老了。 原来他只为父亲撑伞而已,现在陈家是他的,他站在父亲的位置上,取代了父亲的一切。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陈玄青了,现在他像陈三爷了。 陈玄青轻声说:“陈义,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回禀七爷,十年了。” “十年了……”陈玄青看着雪天叹了一声,“十年你都收不了心吗?” 陈义表情一变,突然跪到地上。“七爷,无论您听别人说了什么,我……” 陈玄青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我没有听别人说什么,只是陈义你可知道,如今的世道变了。”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如今的世道,人心不古——你当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吗?” 陈义低着头不说话。 “别跟着我了,在这儿跪着吧。等我回来再说。” 陈玄青冷冰冰地说,他带着护卫沿着路往外走,又有人上前帮他撑伞。 陈义跪在雪地上一动不敢动。 陈玄青到了俞晚雪那里,她正在和陈玄麟刚过门的妻子说话。 陈玄麟坐在妻子身边,看到陈玄青进来了,连忙站起来:“七哥,你来了。” 俞晚雪很高兴,她好久没有看到过陈玄青了,让丫头赶紧端她下午炖好的汤过来,又亲自伺候陈玄青换下外穿的斗篷。 吃过了晚饭,陈玄麟拉住了陈玄青的手:“七哥,我听说……她死了?” 陈玄青从来都不让陈玄麟叫顾锦朝母亲,陈玄麟小时候跟所有孩子一样,哭着吵着要母亲,但是陈玄青可以给他他想要的一切,除了母亲。 陈玄麟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可能只有三四岁的样子,母亲还抱过他,柔和的怀抱,明艳的金灿灿的簪子,他想伸手去抓,就立刻被下人抱走了。 陈玄麟再大一点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到那院子外面,想看看这个把自己生下来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不好,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出来,他又只敢推开门的缝隙往里瞧。 有一次倒是看到个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但是陈玄麟的心砰砰直跳,觉得应该就是!但从此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是死了。”陈玄青正在喝茶。 “那她的那些东西呢?”陈玄麟接着问,“东西还在吗?” “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我已经让人烧了。”陈玄青语气依旧平淡。 陈玄麟很失望,失魂落魄地嗯了一声,眼睛盯着燃烧的烛台,却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的生母死了。 他应该戴孝的,可是他不敢。因为仆人们都说,母亲是被原来的老夫人亲自赶去偏院的,不是他的母亲,也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 陈玄青什么都没有再说,吃完饭也没有留下来,他还要回宁辉堂处理事情。 路上风雪太大,挑着灯笼都看不清楚。陈玄青看到有个人跪在抄手游廊上,他的护卫立刻挡在他身前,拔出刀冷冷地问:“谁在那里?抬起头来!” 那人身姿瘦弱,明显是个女子。 她抬起头了,看到被护在护卫中间的男子,连忙跪着往前走几步:“七爷,奴婢是夫人身边伺候的拾叶……不,是原夫人身边伺候的拾叶。奴婢求你,把夫人的尸首还给奴婢吧!” 她看到陈玄青远远站着,护卫保护着他,他居高立下。那张冷淡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尸首已经埋了。” “不……奴婢去看过了,坟是空的。”拾叶满脸都是眼泪,“奴婢知道您恨夫人,但是夫人已经死了,您再怎么恨她,也给她留个全尸吧!奴婢求您了!” 说着砰砰磕起头来。 陈玄青平淡地说:“……拉开她。” 拾叶一个弱女子,自然敌不过护卫的力气,很快就被拉开了。陈玄青毫不留情地走了,拾叶只能在他背后大喊:“陈七,你知道夫人有多恨你吗!你就算不喜欢她,你也不该这么作贱她!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畜生!连全尸都不给夫人!夫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下辈子你肯定要遭报应的……” 她的嘴被堵住了,呜呜地哭。 陈玄青似乎一点没有被拾叶影响,带着人走进宁辉堂。 “七爷,陈义已经去领罚了。”护卫过来说,“您要过去看看吗。” “不用。”陈玄青说,“你们先退下吧。” 屋子里的人很快就走了,陈玄青坐在太师椅上不说话。 良久,他把书从多宝阁上挪开,捧出一个青瓷的小坛子。 他对着这个坛子笑了笑:“你恨我?” “我倒觉得你不恨我,你甚至也不喜欢我了。你就这样死了,多轻松。什么都不用再想了,什么都不用承受了。凭什么我要放过你?放你去地下安眠?”他声音突然变利,“你想都不要想!” 他抱住小坛子,慢慢地说:“你折磨了我一辈子——我还没有还给你。”他的手指摩挲着坛盖,靠在小坛子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想都不要想。” 知道顾锦朝死的时候,他不可置信。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他还以为顾锦朝会一直活着,他要让顾锦朝看看,这些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她顾锦朝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她不配。他要一直折磨她,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不认她。 到底为什么这么恨,连他自己的忘了。 也许他恨的不是顾锦朝,而是他自己。越是喜欢,就越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对这么个人于心不忍,将她从偏院移出来好好的养着。 陈玄青将小坛子端正地放在台上,慢慢的烛火暗了下来,他好像看见了少年时候的他。一身的清然正气,端正平和。 他看到顾锦朝和婆子说话,顾锦朝问那婆子:“这满园都是红梅,怎的这里种了一株腊梅?红红火火的多热闹啊,要不还是砍了换红梅吧!” 婆子笑道:“夫人您不知道,这株腊梅是早年少爷亲手植的。三爷颇为爱护,一直没动。” “哦……”她的表情突然不自然起来,脸色微红,嘟嚷说,“原来是他种的,那便留着吧!” 他在旁看着没说话,转身走了。 后来果然见她对那株腊梅关怀备至,时常培土浇水。 再后来他把她从偏院移出来,就让她住在这间房里。她又经常望着这株腊梅树出神,却再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陈玄青躺在太师椅上,闭目不语,书房里太寂静了。让他觉得孤独。 幸好还有她的骨灰在,她不能被埋入土里,也永不得超生。这样真好,等他也死的时候,抓着她的魂魄去轮回。 他这样想着,渐渐疲惫地睡着了。 叶限番外 帝登基后八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乐-文- 当初那个怯弱的少年皇帝也成人了,作风凌厉,励精图治。这些年越发的令人捉摸不透。 叶限站在书房里,听他批阅奏折说:“这人蠢笨无比,还不如叶爱卿的鹦鹉哥聪明呢”说完扔了本奏折给他。 叶限接在手里,打开一看名字,已经清楚皇上的意思,缓缓合上。 “御史台赵大人弹劾陈大人的门生遍布朝野,如当日之张居廉。”叶限缓缓地说,“臣倒是不这么觉得。” 朱骏安抬头看他,眉峰微挑。 随后他侧头问旁边的太监:“首辅在哪里?” 太监答道:“回皇上,首辅在内阁议事呢。” 朱骏安点点头说:“传旨,让他议事完过来一趟。”接着伏案继续批阅奏折。 叶限静了一会儿才退下。 门外已是星稀的时候,暮色四合。 身边的护卫拿了斗篷过来给他披上,低声地问:“侯爷,您说皇上这是疑心陈大人呢,还是护着陈大人呢?” 既然护着陈彦允,又何必给叶限看这本奏折。既然是疑心,又何必找陈彦允过来。 叶限只是笑着叹了口气:“皇上本事大着呢,这等心智都要越过我去了。” “那您呢,要和陈大人说吗?” 叶限摇头:“陈彦允还用不着你我操心。” 他如今把持朝纲,难怪皇上忌惮。虽说有张居廉的先例在,但是人走到那一步了,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陈彦允身为内阁首辅,岂能不执掌大权。 但是只要有他在,朱骏安就不至于真的疑心陈彦允。 叶限还是远远地看到陈彦允走过来,他被众人簇拥着,看到叶限了,陈彦允低声问:“侯爷这么晚了还进京,可有要事?” 叶限道:“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皇上给我看些折子而已。” 陈彦允略一思索,点头:“侯爷夜归,小心些吧。”也没有多说什么,越过他朝正殿走去了。 皇城外一片孤柳,眼看着府学胡同就在前方了,叶限心里才放松了些。 世子夫人的房内传来孩子稚嫩的读书声。 见到他回来了,三岁大的小世子就朝父亲伸出手:“爹爹、谊哥儿要抱抱……” 罗氏连忙站起来,脸色微红。 叶限挑眉:“怎么了?” 他把孩子抱到怀里,孩子笑嘻嘻地扭来扭去,抓叶限的头发。 瞧着叶侯爷那张玉淬般的脸,罗氏绞着手帕小声说:“妾身,在教谊哥儿背书……” “我听到了,背什么呢?” 谊哥儿立刻炫耀地开口:“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谊哥儿小小年纪,却非常的聪明,这些别人教几遍他就会了。 叶限一听就沉下来:“怎么教他背这个?” 罗氏瞧他好像不高兴,更忐忑了:“妾身就会得几首诗,还是妾身的父亲喜欢的。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教他了……” 叶限忍了忍,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你什么,只是背错了。” 罗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叶限坐下来,向她招手:“过来坐下。” 罗氏有些犹豫。 叶限的语气更冷了些:“你还怕我吃你不成?” 罗氏只得坐在他身边,闻到丈夫身上淡淡的皂香,便朝他靠近了些。 叶限指着书,一句句地教她,直到她的读音完全正确为止,倒还挺有耐心的。谊哥儿在一边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然后撅着屁股往父亲怀里爬去。 叶限很不喜欢小孩。 但他对谊哥儿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对奶妈说:“把谊哥儿抱下去,今天好好教夫人读诗。”又讥讽地和罗氏说,“你跟着你那大老粗的父亲能学什么,他认得几个大字,还敢读东坡了?” 罗氏知道他嫌弃自己没学问。 “侯爷要是嫌弃妾身,那妾身……妾身就不教了。” 叶限拧眉:“你这说的是什么,我惹到你了?” 罗氏抿着嘴不说话,怕又惹了他不痛快。坐得背脊直直的,比站着还紧张。她又瘦,纤细的脖颈显得非常纤弱。 叶限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了,你还要学吗?” 罗氏点了点头。 她这么喜欢他,自然是希望能和他越近越好。 学完诗之后进晚膳,叶限要去向老侯爷请安,罗氏陪她一起去。老侯爷近日病了,叶限在他床榻伺候了很久才回来,回来之后他也实在太累,靠着罗汉床睡着了。 罗元叫了他几声,却没有把他叫醒。 叶限靠着迎枕,平日平冷的眉宇倒是温和了不少,俊秀的侧脸,映着垂着的长睫的影子。 他很少与自己亲近,只有这个时候最不设防。 罗元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让丫头把谊哥儿抱去暖房睡觉。 只是这个大的睡着的,她却没有办法移动他。他虽然看上去瘦,但也比她沉了太多。 罗元也在罗汉床上躺下来,牵着他的衣袖,小心地把头靠着他的手臂。不敢压着他,她小心地维持了一个侧身的姿势。 就好像他把自己搂在怀里一样。 罗元满足地闭上眼睛,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叶限怀里,他搂着她,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她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发现夫君那张冷淡的脸,正看着她:“这么睡着,你也不嫌累得慌?” 罗元连忙要起来,背撞到了小几,又摔到他怀里。 叶限在她头顶说:“慌什么呢,冒冒失失的,撞着没?” 他搂着她坐起来,罗元摇了摇头说:“撞得不厉害。”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叶限点头,没撞着就不关他的事了。他起身,罗元伺候他穿了朝服,送他出了门之后她才回来。 早上抱着谊哥儿去见高氏,罗元却一直都笑着。 高氏知道自己这个媳妇的,但凡叶限对她稍微好些,她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叶限这人着实冷淡,便是是对别人好,那也是最细微、最不明显的好。要是不了解他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对人有敌意呢。 她笑着问罗元:“怎么这么高兴?” 罗元抿了抿嘴,只是摇头:“母亲,我给您熬了盅补汤,您尝尝吧。” 高氏就不再问了,而是跟她商量她回门的事。 罗元是武定候嫡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却是继室所出的。这两年都陆续出嫁了,后天是武定候的寿辰,都要回去给父亲祝寿。 罗元其实不太愿意回去,她嫁过来的时候是无限风光,被人羡慕。但是这些年,她和侯爷不合的事谁都知道,甚至有传言,侯爷都不会留在她那里过夜。她在母家的地位有些尴尬,倒是让继母的两个女儿更得意了。 高氏说:“我让叶限陪你一起回去。” 罗元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他整天的忙。” 高氏嗤笑说:“他有什么忙的,我说定了。反正他也好些年没陪你回去过了。” 第二天,高氏果然让叶限陪她回去。 罗元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她。 听说叶限陪她回来了,武定候都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叶限如今身为兵部侍郎,在朝廷地位超然。罗元知道他的脾气,怕他和武定候无话可说,就道:“你要不要先休息?” 叶限冷淡地摇头:“不用了,你也别管我。” 也没有看她,跟武定候笑着往前走了。 罗家的仆人眼睛都瞧着,这侯夫人分明就是不受宠的,罗元心里叹了口气,去拜见继母了。 两个妹妹正在武定候夫人那里说话,二妹妹见她过来了,笑着说:“咱们长兴候夫人回来了,长姐,快过来说会儿话吧。” 罗元给继母请安,继母不冷不淡地道:“坐吧。” 倒是三妹妹热情一些:“长姐,上次问你那事如何了?” 罗元淡淡地道:“尚未问过,五成兵马司职位的提升,也不归侯爷管。” 她怎么可能用这些人情上的事去为难叶限,何况即使她说了,叶限也不会帮她。 三妹妹摇摇头:“眼看着长姐攀上高枝,这就把我们扔在脑后了?”她抬头一笑,“听说长姐在长兴候家过得不顺?侯爷不宠你,你倒不如提你身边那两个侍女,我看都还是不错的。” 惯常是这些嘲讽的话,罗元闭嘴不语。 争辩一向是没有结果的,她也不喜欢对别人解释。 她都习惯了。 二妹妹一边剥着五香花生吃,一边道:“长姐,你在侯府说不上话,要是有什么缺的。可以回来找妹妹要,妹妹别的没有,置办些衣裳的钱还是可以给长姐的。” 罗元穿得素净,那是因为叶限喜欢素净。 罗元皱了皱眉:“这不用二妹操心。” 叶限和武定候说话,正过来找罗元,听到门内的对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挥手就让阻挡他的丫头下去,提步往厅堂里面走:“你们说什么呢,倒是热闹。” 看到是叶限过来了,罗元忐忑地站起来。 叶限却握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来。 叶限笑着看向罗二娘、罗三娘,眼神冷冰冰的:“接着说啊。” 武定候夫人坐正了,嗫嚅着开口:“侯爷怎么过来了,丫头都不通传一声……” 叶限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语气一冷:“都给我说!” 罗二娘和罗三娘吓得站起来。武定候夫人连忙打圆场:“侯爷莫生气,我们和侯夫人,不过是说着玩笑罢了。你看在我这个长辈的面子上……” 叶限却冷道:“你算哪门子长辈,我还要看你的面子?我长兴候家虽然和善,但没有侯夫人被人欺负到头上的道理。让她们道歉。” 罗元抓了抓他的手,想让他算了,何必和她们计较。 叶限却看了看她:“你别管,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结果,他非逼着二妹和三妹给她道歉。 武定候夫人吓得不敢再说话。 第二天他就带着她回了长兴侯府,然后质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说?” 罗元小声地说:“我也不想和她们计较……何况,你、你也不在意这些事。” 她母亲在世的时候常说,以和为贵,凡事能忍则忍。 叶限冷冷地看着她,有些忍不住:“你这个性子……真是让我想……” 罗元心里满是失望,他又不满意她了? 为什么无论她做什么,叶限都不满意。 “我欺负你倒也罢了,别人欺负你,我怎么会不管呢?” 她正沮丧着,听到叶限这句话又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叶限却别过头不看她,说,“算了,睡吧。” 语气比往常更柔和些。 罗元拉住他的手,小声说:“侯爷,谢谢。” 叶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性子……和她真是完全不一样。要是有谁敢欺负到她头上,她必定千百倍地还回去。就算当日不还,日后也要算计着还。” 罗元怔了怔,世子爷说的是谁啊?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但你毕竟,有人护着,所以万事不用忍让。”叶限看向她,“记住了吗?” 罗元点了点头,有种暖融融的舒服。 是啊,有人护着她呢。 就算他什么也不说,也不做,但是他是明白的。 谊哥儿被抱过来,叶限抱着孩子教他读书。 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叶限浑身一僵,却也没有再推开她。 罗元微微地笑起来,他终于,也有点喜欢自己了吧。叶限番外(完)---------------好久没有番外了,抽空给大家码了个。不要钱的,:-d话说许久没进系统,连账号都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