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岳飞之还我河山》 序章 十二道金牌 “报!”随着一声高呼,一位身着皂色布甲,头戴皮莅子的士兵手举令旗,策马奔至中军一座朱红色大帐前。此人勒住骏马,滚鞍落地,满面尘土,用带着沙哑的声音对守门甲士说道:“钦差有令,需面见元帅报知!” 那甲士伸手接过令旗,乃是金黄缎底,上写“钦差”二字,知是皇帝使者,不敢怠慢,连忙掀开布帘,将使者带入帐中。 那使者来到帐中,跪在条案之前,朗声说道:“小人乃是御前钦差座下传令官,今有钦差大人奉圣谕前来宣旨,约莫过了晌午便到,还请岳帅整顿人马,迎接天使。” “请使者上座奉茶。”那传令官听得上方传来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随即便有人搬来一张条凳。这时他才敢抬头看向上方说话之人。 只见上方案几后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国字脸棱角分明,广额疏眉,鼻尖高耸,颌下一绺短须,因常年行军,脸上略带风尘之色,但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一对虎目,透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 那传令官初次见到这名动天下的岳飞岳元帅,不由得一时间看得呆了。 就听上方站在岳帅身后的青年将军一声轻咳,将他的思绪打断,原来有士兵已经用海碗盛了一碗粗茶送到他的面前。 传令官略略点头,接过茶碗,一口饮尽,舔了舔稍稍滋润的嘴唇,又将头低了下去。 上方的岳帅轻轻一笑,说道:“使者远道而来,路途辛劳,不过在下却有一问,还望告知。” 传令官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元帅请问,小的定知无不言。” 岳帅笑道:“使者不必紧张,还请坐下说话。” 见到传令官坐下,岳帅问道:“在下在此地调兵养马,正待差官催促军粮来到,便要挥师北上,直捣黄龙,却不知钦差突然前来,却是为何?” 传令官深思片刻,说道:“小的也并不知情,但这一路上听得钦差大人与左右曾言似乎是要岳帅班师。” “什么?”听得此言,在岳帅下首坐着的一名青年将官起身惊呼。 “景仁,莫要失态!”听到岳帅声音,原来正要质问传令官的将官只得坐下,将头别到一旁。 “使者勿怪,还请到偏帐歇息,我等整军迎接天使。” 岳帅说罢,便有士兵进来,传令官知道众人有事相商,不便久留,便对岳帅躬身行礼,而后退出帐外。 待传令官远去,方才惊呼的将官起身说道:“元帅,我等方才金龙岭下大破金兵,正是气势如虹,一鼓作气直捣黄龙的良机,若是此时班师,岂不是功亏一篑?” 上方岳帅沉思片刻说道:“稍安勿躁,待得钦差来到,接了圣旨再做打算。” 过了晌午,听得大营外车马喧嚣,知是天使到来,岳帅便带领麾下众将出营迎接。 只见从车撵上走下钦差大巨,手捧一卷圣旨,见到众将,说道:“陛下有旨,还请岳元帅接旨。” 一旁早有军士搬过香案,岳帅与众将跪地迎旨,就听钦差传旨道:“武胜定国军节度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开府仪同三司、太尉、武昌郡开国公岳飞,今闻金龙岭大胜,朕心甚慰,然春寒未尽,提兵按边,征驭良苦,着汝回军朱仙镇,可戒饬所留兵马,训练整齐,如卿体国,即刻启程,勿待多言。” 岳飞跪谢接了圣旨,送别钦差,回营坐定,着人请来韩、刘二元帅与手下心腹共商此事。 众人坐定,岳飞将圣旨内容说与众人听,而后道:“如今我军携大胜之势,正当用兵,却不料陛下传旨回朱仙镇养马,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时,一人拍案而起,只见此人身材魁梧,面容坚毅,浓眉短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正是英国公韩世忠。 韩世忠言道:“元帅以十万之众,破金兵百万,亦非容易。今成功在即,不发兵粮,反召元帅兵回朱仙镇,岂不是把一桩滔天的大功沉于海底?必是朝中奸臣,怕大将立功。元帅且自酌量,不可轻自回兵。” 旁边一名相貌俊美的中年将领轻抚颌下短须道:“古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金人锐气已失,我军上下一心,鼓舞用命,恢复中原,在此一举。依愚之见,不如一面催粮,一面发兵,直抵黄龙府,灭了金邦,迎回二圣。然后归朝,将功折罪,岂不为美?”说这话的,正是枢密院都统制刘琦元帅。 岳飞听得二人这般说话,低头皱眉,沉思良久后说道:“众元帅好意,飞感激不尽,既是朝廷圣旨,怎能违逆不行?若如此,岂不是背了我母刺下的‘精忠报国’四字?” 说罢,传令拔营起寨,还兵朱仙镇,各处统领操兵练卒,待朝廷用兵。 春去秋尽,又有圣旨降下,众元帅一同接旨,却是令众元帅暂回本镇,候粮听调,又命岳元帅在朱仙镇屯田养马。 众人送出钦差,歇息三日,韩世忠、张浚、刘琦三位元帅与各镇总兵、节度使与岳元帅作别,各带本部人马,拔寨起身。 又是一年夏尽秋至,岳飞在朱仙镇上操兵练将,屯田耕种,这一日,岳飞独坐帐中,观看兵书,突报圣旨来到。 岳飞率众迎旨,原来是和议已成,高宗皇帝召岳飞回兵进京面圣,加封官职。送别钦差,岳飞回营召来施全、牛皋二将,将帅印托付二人,说道:“二位贤弟,此次回京,当是凶多吉少,还请二位执掌大军,谨守法度,莫要乱了法度,也不枉你等与我结义一场。” 正说之间,又报有内使执金字令牌,到军前来催岳飞起身,刚刚接过金牌,便又有金牌来催,不一会一连接到十二道金牌。岳飞苦笑道:“这十二道金牌,实如十二道催命符一般,奸臣却是怕我不死啊。” 说罢长叹一口气,将帅印交托,点了四名家将,同张保、王横一道起身。 众将齐出大营跪送,朱仙镇百姓听闻岳飞进京,一路扶老携幼,同声攀留元帅,一时间哭声动天。 见此情形,岳飞不由落下泪来,对百姓说道:“不可如此,圣上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我,怎敢违抗君命,等我不久还来,扫清金兵,还尔等清明太平。” 众人无奈,只得让开一条路放岳飞过去,众将送了一程,各自洒泪作别。 离了朱仙镇,眼见大营渐渐消失在身后,岳飞长嘘了一口气,心想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我苦心经营二十年,且看这遭如何?” 想罢岳飞脸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策马向南而去。 第一章 岳飞的后人 岳林正坐在自己电脑跟前将最后一个模组放置在地图上,轻轻按下完成键,长长舒了口气,将有些酸痛的双肩活动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稍事休息下,他又把桌上的《岳飞传》拿起来,上面正翻到郾城之战,里面写着金军见岳飞分兵收复河南许昌、淮阳、郑州等地,郾城也就是现今的河南漯河,只有岳飞率领少数人马驻扎在此。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又称完颜兀术,起兵十万,另有精锐骑兵一万五千人,其中便有当时声名显赫的铁浮屠和拐子马。大军直插郾城,企图一举消灭岳家军的指挥中心。 岳飞遣背嵬亲军和游奕军马军迎战,并派步兵持麻扎刀、大斧等,上砍敌兵,下砍马足,杀伤大量金兵,使其重骑兵不能发挥所长。第一战在郾城北大破拐子马,重挫敌军锐气。 金军经过休整起兵再犯郾城,岳飞在城北之五里店再败金兵。随后完颜宗弼集兵十二万屯于临颍,即如今的河南临颍。岳飞麾下大将杨再兴在小商桥与金兵遭遇,以三百骑兵杀死金兵两千多人以及一百多名将领,最终壮烈牺性。而后岳飞部将张宪率军再战,将金兵逐出临颍县界。 在先后失利的情况下,完颜兀术只得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铁浮屠。这是他最为依仗的重铠精锐骑兵,所骑战马都是用一层厚厚的铠甲所护住的,而每个士兵也都是身穿重铠,而且三个连成一队针对宋军步兵居多的情况,以一队铁浮屠包抄宋军步兵,又可以连成一组墙壁一般击垮宋军,骑兵与战马身上的重铠都不怕箭射以及短刀一类的兵器砍杀,所以称之为铁浮屠,可以纵横疆场,宋境之内无人可敌。 面对如此强敌岳飞派遣精锐步兵背嵬军,身配重斧上前,专断战马的关节之处,一匹马断足便无法前行,而后导致的是一队马无法进行有力还击,趁此机会岳家军将士们奋力斩杀金兵,最终大败完颜兀术。宋史中记载,此役过后,兀术大恸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 至此,岳飞北伐中重要的一场战役--郾城之战落下帷幕,最终岳飞指挥的宋军以五万对十二万,取得了以少胜多的旷世胜绩。 看完这一节,岳林将书合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此役过后第二年,南宋为了宋金和议,解除了先祖、韩世忠等人的兵权,除夕之夜最终一代英雄屈死在风波亭上,留下了历史的遗憾。如果宋高宗能够信任先祖、韩世忠、刘琦等将领,或许宋朝的结果会大不相同。” “不过幸好我还有游戏,哈哈哈。”说完岳林将鼠标轻轻点开自己刚刚完成的游戏。 随着屏幕上的过场动画走完,四个大字蹦了出来,正是当年宋高宗赵构手书--精忠岳飞。 岳林是湖南益阳人,仔细考究起来,正是岳飞长子岳云这一脉的后人,是岳飞的第三十二代孙,目前是一名独立游戏制作人。 他从小便听家中长辈讲述自己先祖岳飞的故事,对这位民族英雄时常仰慕不已。小时候也曾经立志从军入伍,可惜因为用眼过度,导致没办法上军校,只能乖乖上了大学,学了计算机编程,自此断了自己效仿先祖保家卫国的念想。 毕业之后,岳林先后在很多家游戏公司做过游戏开发,积累了不少经验,最后拿着自己打工数年存下的资金,回到老家,做起了一名独立游戏制作人。 因为基础扎实,创意不少,他陆续开发的几款独立游戏,在上架各个平台后反馈很好,与此同时,也给他奠定了良好的经济基础。 而《精忠岳飞》则是他构思了很久的一款沙盒生存类游戏,这款游戏与以往的沙盒生存类游戏不同的地方在于,除了探索、发展之外,又增加了一定的rpg元素,全方位地描绘了宋代时候的社会、政治、文化、军事环境。里面的npc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行开展相关的事件,而主人公,就是岳林的先祖--岳飞。 当初岳林想要开发这款游戏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圆自己儿时的一个梦想,又想以身代入先祖,更为生动地展示岳飞一生的功绩。 随着游戏的开发进度,岳林不得不大量翻阅有关于岳飞生平的各类史书,甚至是近现代的传记,而先祖的形象也在他脑中越来越丰满清晰,也让他更了解到除了自己家族代代相传的内容,岳飞还有许多在历史沧海中更为精彩的故事。而岳飞的事迹,自古传今,得到了无数人的赞赏与肯定,就连灭掉南宋的元朝都在丞相脱脱所着的《宋史》中对其功绩赞赏不已。 《宋史?岳飞传》最后写道: “论曰:西汉而下,若韩、彭、绛、灌之将,代不乏人,求其文武全器、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一代岂多见哉。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未尝见其文章。飞北伐,军至汴梁之朱仙镇,有诏班师,飞自为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诸葛孔明之风,而卒死于秦桧之手。盖飞与桧势不两立,使飞得志,则金仇可复,宋耻可雪;桧得志,则飞有死而已。昔刘宋杀檀道济,道济下狱,嗔目曰:‘自坏汝万里长城!’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呜呼冤哉!呜呼冤哉!” 读到这一段时,岳林也不由得为先祖惋惜,若是能够得遇明君,也许历史就将重写,而不是最终含冤而死,但这个愿望,在他的这款游戏中便可实现 这款游戏在一众沙盒生存类游戏中并不算顶尖作品,甚至他可以预想到即便上架,恐怕销量也不会比他原来的那几款更好。但他还是坚持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独自完成,为的便是那对先祖的敬仰和一点点的私心。 渐渐天色由亮转暗,又再次东方发白,岳林才停下手来,扭了扭脖子,看看窗外已经发亮。笑了笑自语道:“时间过的真快,吃点东西睡觉。” 吃过一桶泡面,岳林将疲累的身体瘫倒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岳林心想,自己一个人住,今天怎么会这么吵,莫非老爸老妈又过来看自己了? 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眼前顿时一亮,就看到眼前一个陌生男子穿着奇怪的衣服正带着笑意打量着自己。 他想要问清状况,却不想是一阵“啊啊啊”从他口中传来出来。 岳林大吃一惊,伸出手来,就看见一只粉粉嫩嫩的小拳头在自己眼前挥舞。 “天啊?我这是投胎还是穿越了?” 第二章 我成了岳飞? 旁边的稳婆连声恭喜道:“恭喜老爷,喜得小公子!” 那中年男子眼睛并不离开岳林,只是乐道:“多谢多谢,快赏!” 又对躺在床榻上的夫人说道:“你我成婚年长,却不想一直没有子嗣,多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而不可得。想来你我二人精诚所至,自去年前往南海普陀山进香之后,菩萨怜惜,便有孕在身,今日诞下麟儿,夫人却是辛苦了。” 岳林听到这男子说话,便艰难地扭了扭头,从襁褓缝隙中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就见那名女子披头散发,清秀的脸上一片苍白,流露出浓浓的疲惫之意,但却依然一脸慈祥地凝视着自己,目光之中饱含爱意。 看到这女子目光,岳林不由有些发痴,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就算自己已经成人,但前来探望自己时,虽然会唠叨几句,但眼神中的那份关切之意,却是与自己身边的女子一般无二。 “相公只顾高兴,却还未曾为孩儿起名呢。”那名女子轻笑道。 那中年男子一拍脑门,笑着说“我年近半百方得子嗣,一时高兴的竟然忘乎所以了。”说罢转身出门去拿过一份书笺来。 “这是前日我出门碰到一名道骨仙风的道长,见到我便恭喜,他看我诧异,就笑言我今日家中会有添丁之喜。便手书了此笺交给我,并说麟儿日后必定前程万里,因此赐了名在笺上,嘱咐我等麟儿降生后方可打开。” 说罢将书笺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此子绝非凡物,日后定能前程万里,远举高飞,因此为小公子赐名单字一个飞,字鹏举。” “岳飞?”襁褓中的岳林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翻起惊天巨浪。“我这是穿越到先祖身上了吗?”再仔细看看一旁男子的打扮。窄袖、圆领、右衽,紫色长袍到脚,岳林在制作游戏时候为了更为贴近历史,特意去查了不少资料来给人物建模,因此对宋代的服饰也多有了解。而眼前这男子的穿着却不是正和宋代一样? 想到这里,岳林有一点懵,自己只是睡了个觉,怎么就突然穿越到先祖这边了?如果确实如此,那这名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岳和,自己身边这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姚氏了。 不过自己穿越到宋代,那原本自己的父母该怎么办?自己本来老大不小,家中也一直催促自己成家,现在自己突然不在了,父母该怎么办?不过还好自己制作游戏也算赚了不小的一笔钱,足够父母养老,而且自己还有弟弟,想来也不至于让父母老无所依。 想到这里,岳林,哦,现在应该叫作岳飞,心中略有所安,但想到自己如果真的转生为先祖,那个年代正是北宋末年,官场腐败,金兵入侵,百姓难安的时候,就是当年的岳飞,也没能恢复中原。自己虽然对其生平极为熟悉,但却还未遇到真正的事端,也未经历过这种艰难,前路如何,实在是难以揣测。想到这里,岳飞心情又低沉下来。 但反观一旁的岳和,却是喜不自胜,一面吩咐下人摆设香堂,大开祖祠,要将喜讯报于祖先,另一面着人在家中挂红结彩,邀请亲眷好友前来庆贺儿子三朝之喜,而自己则是端详着岳飞那圆鼓鼓的小脸,乐得眉开眼笑。 见到丈夫的模样,姚氏笑着说道:“你看儿子生得鼻直口方,却是和你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 岳和也笑着答道:“不光像我,看他顶高额阔,和你也是极像的。” 听着二人声音,或许是血脉之情的关系,一旁的岳飞心中也感受到了二人关切温暖之情,心中稍安,一阵倦意袭来,便闭眼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父母的身影,坐在自己身边,双目垂泪,默默不语,另一边弟弟也是一脸悲切,不由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把他托起,抱在怀中。岳飞睁开眼睛,就看到姚氏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拍打着,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岳飞这才想到,自己只怕再也回不到原本那个熟悉的世界,就算再能与父母兄弟见面,只怕也只能是在梦中。所幸岳飞本就是个性格开朗的人,性格也一向坚毅,做事极有主见,不然也不会在放弃大公司的高薪待遇而勇于自己创业,更不会在开始十分艰难的情况下将事业发展的小有成就。既然回不去,那便在这乱世里好好做一番事业,千万不要丢了我岳飞的脸面,他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 岳府上下在岳飞降生后张灯结彩,大宴宾客,热闹了好几天。父亲岳和更是年近半百得子,每日里把笑意挂在脸上,而母亲姚氏更是每日悉心照顾自己,二人的添犊之情表露无疑,这让岳飞也感觉到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脉最近之人的温暖。 过不几天,天色阴沉,开始连续降雨,岳飞躺在襁褓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却是犯了愁。他清楚地记得《宋史》中记载着岳飞“未弥月,河决内黄,水暴至,母姚抱飞坐瓮中,冲涛及岸得免,人异之。” 看来这初来人世的第一劫就要到来,而自己的父亲岳和也将在这场大水之后杳无音讯,只留自己与母亲姚氏相依为命。但想到这些天岳和对自己的关切之意,让自己不由得想起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虽然平时看起来严厉,但实际对自己是极为疼爱的。而且他也不想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痛失父亲,让自己和母亲孤苦无依。 想到这里,岳飞心中暗自下了决心,不管结果如何,自己一定要为父亲争取一线生机,若是能够救得父亲,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也不必重走先祖之路,落得个冤死的结果。岳飞定了定神,心中只想着既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便与这天斗上一斗,看看到底是天命难违,还是人定胜天。 但自己还不足月,想要表达意思实在是难上加难,只能大哭起来。这边岳飞大哭,姚氏无论怎么哄都是啼哭不止,那边岳和听到儿子啼哭,连忙赶了过来。夫妻二人想了许多办法,岳飞只是大哭不止。 见到岳和前来,岳飞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拳头,指向窗外。 岳和惊讶地看着岳飞一直大哭着指着窗外,最后无奈地说道:“夫人,要不咱们带飞儿到外面看看?” 第三章 初生第一难 夫妻二人将岳飞包裹严实,抱着来到房门口处,让他看向外面。岳飞见到外面情形,这才止住了啼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便看到了院子角落中空着的两口大缸。然后又抬起拳头指向大缸,口中不停地“啊啊”乱叫。 岳和有些惊奇道:“这孩子无缘无故地指着那缸,可是有什么蹊跷?”说罢,拿来了油纸伞,遮在姚氏头上,二人抱着岳飞走近缸边。 这两口大缸原本是冬日储水所用,现在正好空置在那里,姚氏抱着岳飞来到缸边,就见他将手伸出,紧紧抓住缸沿。 姚氏更是奇怪,问丈夫说:“莫非这孩子是想要到缸里玩上一玩?” 岳和笑了笑,说道:“应该是孩子心性,想要见一见这新鲜事物,不如你就抱着他坐在里面玩一会,我给你二人遮雨。” 这边姚氏坐入缸中,岳和立在一旁打着油纸伞,看到这个情形,岳飞显然并不满意,用手拽着岳和袍子下摆,将他向另一口缸的方向拖。 岳和哈哈大笑说:“这小家伙竟然连为父也不放过,好,且让为父也发一回童趣。”说完自己也跳入缸中,伸手将伞置于岳飞母子头顶。 一家三口刚刚坐定不久,正在玩闹,就听到远处天崩一般一声响亮,瞬间便有滔滔洪水漫将起来,转眼之间,便将这岳家庄变成一片汪洋,整村百姓全都随波漂流。 这一变故,令众人始料未及,眼看大水袭来,姚氏一手抱着岳飞,另一人拉着丈夫,哭着说:“为何会有这般祸事,我等该如何自处?” 岳和此刻也是心中大乱,但却安慰道:“夫人,这恐怕是天数,飞儿托付于你,既然老天许我半百得子,又遇道人说他必将前程远大,想必定有神佛护佑,若是得逃此劫,还仗夫人保全岳家一点血脉,就算是我此次葬身鱼腹,也可瞑目。”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大浪掩来,岳和手略一松,啪的一声,两人被大浪冲散,随水漂流,不知去往何处。 姚氏大声哭喊丈夫,可是这滔天洪水,漫山遍野都是黄茫茫一片,哪里还有回音?她只得将襁褓中的岳飞紧紧裹在自己怀中,害怕孩儿受凉,喃喃念叨着神佛保佑。事发突然,再加上阴湿寒冷,姚氏心中一堵,便悠悠昏了过去。 而怀中的岳飞此刻哪有睡意,虽然将身子藏在母亲怀中,不至寒冷,但大缸之中,随波逐流,也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知道自己福大命大,不会死在这洪流之中,但心中仍然不免忐忑,而且也不知道自己一番操作,能否救下父亲的性命,不由在内心长叹一声。 过了许久,水势渐缓,姚氏慢慢醒转过来,抬头望去,就见到岸边有人嘈杂,原来这不知到了什么地界,岸边有庄户人家,见到水中漂流的箱笼物件,正在争相打捞。 姚氏有心呼救,但这些时候水米未尽,喉咙内如同火燎一般,哪里能出得声来? 原来黄河内决,洪水一路竟将姚氏母子二人冲到了河北大名府内黄县境内,这个村子叫麒麟村,里面有一户富人,名叫王明。这天醒来,心中若有所思,就叫家人王安叫了过来,说道: “王安,昨夜我了一梦,甚是蹊跷,你且进城去请个算命先生来为我解一解。” 王安笑着说:“老爷,此去城里来回五六十里,何苦要劳我双腿,我前些时候在城中书坊中买了一本《周公解梦》,不如我来给你解解如何?” 王明笑骂道:“你这狗奴才,明明是怕走路,你哪里会解什么梦来?也罢,且听你如何说?昨夜三更时分我突然梦见空中火起,火光冲天。你来说说,是何凶吉?” 王安略一思索,笑道:“恭喜老爷,这是要遇贵人啊。” 王明心想,这农家村庄,哪里来的什么贵人?正要斥责王安,突然听到门外人声嘈杂,就吩咐王安前去看看什么情况。 王安出去片刻,看清楚情形,飞奔来报:“不知道什么地方发了大水,现在河边流着许多家伙物件,村里人正在抢夺,因此喧嚣。” 王明听了这话,便与王安一同前往岸边观看,只见众邻舍拿着锄钩,正往水中乱抢顺流而来的东西,不由心中叹息。就在这时,远远望前一口大缸漂了下来,看着漂到岸边停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个妇人抱着小孩,正是姚氏母子二人。 这王明平日里便乐善好施,见到姚氏母子,连忙唤人将大缸捞将起来。 王明走上前去,向缸内问道:“这位夫人,你从何处漂流而来,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谁知姚氏连续漂了几日,口中干渴,再加上未曾坐满月子,身子本来就虚,自然是头晕眼花,此时刚刚上岸,正是惊魂未定之时,哪里听得清问的什么。 王明连问数声,姚氏才醒转过来,抬头看过来,就见一个五旬男子,身着锦袍,头戴员外巾,正在问询自己。连忙跪倒在地,用沙哑的声音答道: “妾身是相州汤阴县岳家庄人氏,突然黄河内决,洪水泛滥,夫君被水冲散,不知死活,人口田产尽数淹没,只有妾身命不该绝,怀抱小儿漂流至此。” 王明心中有些吃惊,对王安说道:“这许多路途,一路淌到这里来,真是奇异。” 王安眼珠一转,附到他耳边,低声说:“老爷莫非忘了昨夜的梦?这母子两个大难不死,这小厮看着天庭饱满,或者便是梦中所指贵人?不如救下他们母子,留在家中,做些活计也好。” 王明点点头,对姚氏说:“在下王明,于这庄中也略有几亩田产,舍下就在前边,夫人若是愿意,先到舍下暂且住下,待我着人探听夫人家人消息,若有音讯,再差人送夫人与小公子回去,令你全家团聚,不知意下如何?” 姚氏连忙叩头道:“多谢恩公,若是肯收留我母子二人,实在是我等再生父母。” 王明说:“夫人不必客气,也是机缘所致。”说罢吩咐王安先去报知自己妻子何氏,自己则是与姚氏母子二人慢慢向着庄门走去。 来到庄前,何氏早已经出庄迎接,夫妻二人将姚氏母子让进屋内,吩咐人煮了热汤。 姚氏喝过热汤,心中稍安,于是便将自己与岳和喜得麟儿,还未足月,便遇到这般灾祸,导致夫妇分离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何氏与一众丫环听了也都纷纷落下泪来。 当天何氏便安排人打扫空房,将姚氏母子安顿下来。而王明则安排人前往汤阴县打探情况,不多几日便回报说黄河内河决堤,此时水势已经平复,但岳家庄却是被大水冲为平地,整庄百姓全都失落,并未音讯。 姚氏听了此言,放声大哭,何氏苦劝了许久才收住眼泪。自此之后,姚氏母子就在王家住下,姚氏为人和气,与何氏交好,二人便如同姐妹一般。 第四章 苦习岳家枪 这边姚氏寻岳和不见,只能与岳飞就此住在王家,何氏待她如亲生姐妹一般,二人无话不谈,时常将生活所需供应齐全,照顾的十分周到。 但这王明也是年过半百,却是膝下无子,心中焦急,多年求医问药,也是毫无结果。这几天刚好有一京中名医回乡探亲,王明备了厚礼,携何氏一同前去问诊。谁知那名医仔细看过之后,无奈地说何氏幼年得过肺病,医生用药过重,伤及身体,虽然肺病得治,但却损了根本,此事年长日久,只怕子嗣之事难成。 二人再三寻问,名医却只说无药可医,无奈回到家中,刚好姚氏见二人回来,眉头紧锁,何氏更是隐隐垂泪,知是结果不好,因此不便相问,只得独自回房。 过了两天,何氏来与姚氏闲谈,说起医生诊断之事,姚氏沉思良久说道:“姐姐与我情深,有些事本不应由我一个外人来讲,但你我情交莫逆,却是有些心里话想说给姐姐听。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王员外爱惜姐姐,对你不曾怪怨,但你夫妇二人辛劳半生,存下这般家业,若是百年之后,被别人得了去,岂不是可惜?不如纳一偏房,若生下一儿半女,你养在身边,也是和亲生的一般。这样一来不会绝了王家一脉,二来你夫妇二人也可老有所依。” 何氏原本家教甚严,那王明这几年也曾有过纳妾的心思,但都因她醋意大发,最终不了了之。这次寻医无果,再加上姚氏说的肯切,心思有些回转。 晚间何氏回房,与王明仔细相商后,寻了媒人,为其讨了一房小妾。到了第二年,果然生下一子,取名叫作王贵。也正因此事,王明与何氏都对姚氏十分感激,平日里吃穿用度更显用心。 不知不觉姚氏在这王家便住了五年,岳飞此时也已经逐渐省事,这一日,姚氏外出回到屋中,就看到岳飞正将一根二尺于长的杨树枝条修的笔直。姚氏奇怪地问:“飞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岳飞放下手中小刀,恭敬地回答:“回母亲话,儿总想着年龄渐大,这王家总归不是久居之所,他日若是搬将出去,你我母子二人也不能全部倚仗王家伯父。前些日子,见村头李大哥行镖回来,收获颇丰,儿自幼身上有许多力气,便想着让他指点一番,他日便是再无本事,也可如李大哥一般,行商走镖,也可赡养母亲,所以就修了这根棍棒,好做练习所用。” 姚氏望着儿子认真的小脸稚气未脱,却是说出这般大人一样的话来,不由得又是悲凉又是欣慰,双目垂下泪来。 她轻轻地将岳飞搂在怀中,说道:“飞儿有此心意,娘心中甚感欣慰。当年有道士曾言你前程远大,将来必会出人头地。所以此时学点武艺傍身也是好的,但过上两年你再大一些,娘便亲自教你读书识字,将来若能得些功名,却是告慰岳家先祖,娘亲百年之后,也好与你父亲相见。” 岳飞将母亲眼角泪轻轻拭去,认真地说:“那是自然,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是他日有些机缘,自然更好。” 夜间,姚氏睡去,岳飞躺在榻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睡。这五年时间,他也逐渐地接受了自己岳飞这个身份,虽然这几年衣食无忧,但那份危机感却始终在他心中萦绕不去。重新走岳飞这条路,自己该怎么走?能否跳出宿命的束缚?这些问题时刻在警醒着他。 自从三岁起,岳飞便借每日外出玩耍的理由,独自一人拉筋练拳,直到今天,他觉得自己的拳脚功夫已经小有基础,所以才削了一根木棍,准备练习岳家枪法。 前世岳林这一脉,承自岳云,自然也有家传枪法传下来,族中男女老幼,只要有兴趣,都可以学上一学。而岳林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因此也是将岳家传承的武学学得精熟,还曾经拿过少年组全国拳术和枪术冠军,只是他志不在此,学武也只为强身健体,最后没有在武术这条路上走下去,但却也未曾将这家传武学落下,时常练习,并不生疏。 而这次阴差阳错转生到岳飞身上,他原本的这些东西却是派上了用场。自从三岁开始,到现在两年时间,他已经先后将岳家六合拳、岳家散手等拳脚功夫习得精熟,若是有懂行的人看他练拳,已经隐隐有宗师风范,再加上天生神力,只怕普通精壮男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骗母亲说自己找村头李大哥学武,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一个五岁幼童有这般身手,岂不是吓坏了众人。 第二天,天色刚亮,岳飞便悄悄起身,奔村头而去,这时早有一个年青男子站在空地上等着,见他来到,笑着说:“岳飞,这习武可是件苦事情,你这样幼小,可能吃得了这份苦?” 岳飞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李大哥可是怕我把你看家的本领都学了去?” 那男子哈哈大笑,再不说话,二人便摆开架势,开始练习起来。 这李大哥学的是太祖长拳和太祖棍法,这两套武学,在现代也流传甚广,岳飞自然识得,虽然招式上历经多年,已然有了许多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仍旧是起如风,击如电,前手领,后手追,两手互换一气摧。套路严谨,动作舒展,招式鲜明,步法灵活,刚柔相济,虚实并兼,行拳过步,长打短靠,爆发力极强。 这太祖长拳自赵匡胤传下,在军队民间修习者甚广,这李大哥显然也是练武的好手,硬是将太祖长拳练得囚身似猫,抖身如虎,行似游龙,动如闪电。虽然在岳飞眼中,还是破绽百出,但在寻常习武之人中却也是极为难得了。 之后只要李大哥不去走镖,岳飞就跟着他练习拳棍,无人之时就拿木棍当作大枪,苦练岳家六合枪法。 这六合枪法,乃是岳飞当年拜师周侗,融汇了楚霸王项羽的霸王枪,常山赵子龙的赵家枪,蜀汉姜维的姜家枪,隋末英雄伍云召的伍家枪,罗艺的罗家枪,还有前朝大将杨延昭的杨家枪,六枪精华合一所创。讲究的是直取中宫两边荡,左拨右引身先躬,反手斜上直指腰。这套枪法简洁实用、速度更快,尤其是以形意为先,其实是现代形意拳的雏形。 练功这件事,只要身体成型,越早开始练习自然是越好。在前世时候,岳林就已经将这六合枪法练的精熟,此时再次练习,因为那份危机感,更让他不敢松懈,再加上天赋异禀,更是一日千里,进境非凡。 就这样,在寻常孩童还在贪玩的时候,岳飞却已经暗自用功,为自己今后的道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第五章 四兄弟聚首 就这样,两年时间匆匆而过,在王贵六岁时候,王明请来了启蒙先生,来家里教岳飞和王贵读书识字。同村另有两家富户,家主名叫汤文仲和张达,各有一子,名唤汤怀和张显,年龄与岳飞、王贵仿佛,于是一同送来王家,跟随启蒙老师一同学习。 岳飞看着四人聚齐,心中不由感概,这几人的结局书中都有记载,自己不必说,屈死在风波亭上。而汤怀是护送钦差张九成至敌营被围,无奈自尽,乃是四兄弟中最早死亡的。张显则是自己死后,染病不肯用药而死。只有王贵一人得享善终,最终做到了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死后还追赠宁国军节度使,但他也是四兄弟之中唯一一个迫于秦桧等人压力,背叛自己的人。 看着眼前三个天真纯朴的少年,岳飞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自己这几个兄弟好生保护下来。尤其是王贵,更要留在自己身边,绝不能让他走上歧途,在后世背上骂名,也算报答王明一家收留自己与母亲之恩。 这启蒙先生来到王家,见过了几位小公子,便开始讲述四书五经。岳飞自然是听的津津有味,他前世虽然学的工科,但对古代典籍却也十分喜爱,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与当下时代更是不同。先生讲述时候,岳飞偶尔发上一言,便令先生也大为吃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反观王贵、汤怀和张显三人,都是家中独子,娇生惯养,哪里有读书的心思,每日里只在学堂里舞枪弄棒,丝毫也不肯花心思在功课上面。 这一日,先生正在台上讲述《大学》中的“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一句。 先生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做为君王,必须要有仁爱之心,关怀百姓;做为臣子,必须要敬重君王,忠君爱国;做为子女,必须要孝敬父母,侍奉左右;做为父母,必须要关怀子女,常怀慈爱之心;与别人交往,必须要诚实守信,不可欺瞒。这便是为人需要遵守的品德规范。” 先生说完,岳飞抬头问道:“先生说的有礼,不过学生有一疑问,还请先生解答。” 见先生点头,岳飞说道:“若是身为君王,却是只顾自己贪得无厌,对百姓和臣子全无仁爱之心,那么做为臣子,是否还要敬重这样的君王?若是为人父母,抛弃子女,毫无慈爱之心,那做为子女,是否还要对这样的父母尽孝?若是别人与我交往,常怀虎狼之心,那我是否还要对这样的人诚实守信?还望先生指点。” 那先生听岳飞这么一问,不由得汗珠滚了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书生,虽然将典籍记得精熟,但却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而且岳飞所言,颇有离经叛道的意思,若是说了出去,只怕会引来不小灾祸。 最后他思考了许久回答道:“若是君王不贤,臣子更应据理力谏,帮助君王改过;若是父母不慈,子女还需好生孝敬,因为骨血难变;若是友人无信,你还是应当以诚待之,方显自己品德高尚。” 岳飞听了他这一番迂腐的话,心中大失所望,但脸上却不表现,只是说道:“学生明白了。” 而王贵等三人见先生有些难堪,哪里肯放过这等机会,立刻哄吵起来,惹得先生发怒,拿出戒尺,将三人每人抽打了几下。这下可正好捅了马蜂窝,三人自幼一起玩耍,而且个个有力,被先生责罚,哪里忍得住,立刻冲上去将其拽倒在地。三个小家伙虽然都是些孩童,但先生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能经得起这番折腾,不一会就被三人将胡子拔个精光。想要下些重手,但想到几个公子都是富户独养儿子,父母爱惜,万一自己不小心打伤了一两个,却不是自找麻烦。无奈之下,只能忍气吞声,当日便要辞馆而去,王明再三挽留,却是无济于事,只能拿些银钱,打发先生回去。 就这样,一连换了几个先生,都是一样的结果,王贵等三人恶名就些传播出去,后来便是再找到先生,一听是王家便婉言拒绝。 这下可好,王贵等三人再无人管教,更是每日里扰得村里鸡犬不宁,姚氏见三人胡闹,再加上岳飞也逐渐长大,便有心搬离王家。于是和何氏说起此事,何氏再三挽留,姚氏只说岳飞长大,王家院中丫环女眷不少,长在家中确有不便。何氏见她去意已经决,无奈找人将村东几间空房打扫干净,让姚氏母子二人居住,日常用度,仍然派人按时送来。 岳飞母子搬离王家之后,姚氏每日里给邻居做些针线活,也算是些日常进项,又让岳飞平日里上山打些柴火,以作家用,母子二人,倒也生活安逸。 这天一早,岳飞刚刚出村,正要上山打柴,就见张显灰头土脸的跑了过来,见到岳飞,连忙叫道:“岳家兄弟,王贵和汤怀被人围住了,你快去与我等助拳。”说罢不由分说,扯了岳飞就跑。 来到一片空地,就见到王贵和汤怀正与几个十来岁的孩童扭打在一起,虽然王贵生来有力,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对方年龄稍长,自然不敌。 岳飞见状,丢下柴筐,冲出战团,左推右抛,将众人分开,原来是邻村的李家老二,带着同村几个孩童。平日里王贵等人常常欺负几人,今天见他们人少,所以便上前挑衅。王贵等人哪里吃这一套,于是便扭打起来,张显眼见要吃亏,便回村来寻帮手,刚好看到岳飞,知道他学得几手功夫,就拉来助拳。 那李二也识得岳飞,就说:“岳兄弟,此事与你无干,且闪远些,今天定不放过王贵,你若是帮拳,失手打了你却不要怪我。” 岳飞笑了笑说道:“李二哥,大家左邻右舍的,何苦伤了和气,王贵等人与我自小玩大,若是看着你们打,只怕我心难安。不如我们来场赌局,你等众人一同来打我,若是打得赢,我便转身离去。如若打不赢,那我便将我这三位兄弟带走,今日之事,就些罢了,你看如何?” 那李二平日里只见岳飞与人温和,不像王贵等人那样顽皮,所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拍着胸脯说道:“也不用说我们人多欺负你,你若打得赢我,就依你所言。” 第六章 慈母多败儿 李二拉开架势,便向着岳飞扑了过来,岳飞哪里将他放在眼中,只是用手轻轻一拨,那李二便在原地滴溜溜转起圈来,惹得众人一阵发笑。 李二恼羞成怒,再度欺身面上,要抓岳飞衣领,岳飞也不闪避,脚下不丁不八站了个柳叶桩,任由李二抓住衣领。 这柳叶桩乃是岳家拳中的精髓,讲究的是“后脚紧,前脚松,不丁不八为真宗;进步快,立桩稳,双眸紧紧视其胸”。这桩法立桩稳固,防守严密,容易击破对方突然袭击,且便于移动,既轻快又敏捷,动而不乱,以退为进,能攻善守。 这边李二得手,心中一喜,脚下使劲,想要将岳飞扭倒在地,但任凭他将脸憋得通红,岳飞却是稳如磐石,动也不动。 岳飞忍住心中笑意,塌肩垂肘,将手掌在其腰间轻轻一托,那李二便整个身子横了过来,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痛得呲牙咧嘴起来。 眼见自己不是岳飞的对手,李二招呼一声,一群孩童便一拥而上,王贵三人见对方人多,怕岳飞吃亏,也冲了上来,一时间又成了群殴的局面。 但岳飞功夫在身,便是寻常壮年男子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一群孩童。只见他指东打西,东抓右踢,不多时便将李二等人打翻在地,爬起来后抱头鼠窜而去。 王贵三人想要追将上去,被岳飞喝住。岳飞看着三人灰头土脸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们三个还不回家洗洗换身衣服,我要上山去打柴了。” 王贵激动地说:“岳家哥哥,我只知道你学了武,却不想有这样的手段,以后若再有人欺负我们,定要拉你前来。” 岳飞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一个爆栗,笑骂道:“你们三个不去欺负别人就好了,哪里有人敢来欺负你们,以后少惹点乱子,省得我还要来给你们几个擦屁股。”说完便背起柴筐,上山打柴去了。 这边李二等人挨了打,越走越气,最后掉头来来岳飞家中,哭哭啼啼的向姚氏告状,说是岳飞打了他们几个。姚氏见几人灰头土脸,无奈之下,拿出些果饼分给众人,又好言安慰,这才将几个人打发回去。 岳飞打了满满一筐柴,看看天色将晚,便背着柴筐向家里走来。进屋之后,放下柴筐,就到里屋去吃饭,一掀门帘,就见到姚氏坐在桌边,脸上隐有泪痕。 岳飞走到母亲身边,轻声问道:“娘亲何故落泪?” 姚氏这才发现岳飞回来,沉下脸来说道:“我让你上山打柴,你却是与小厮们厮打,惹得人上门上户,而且拳脚无眼,倘然有些差池,叫为娘日后该倚靠何人?” 岳飞连忙跪下,低头说道:“娘亲不用愁烦,孩儿知错了,今日乃是李二等人殴打王贵,孩儿不忍,所以才动了手,以后断不会这样了。”然后将自己如何被张显拉去助拳,又是如何与李二赌斗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姚氏听岳飞说完,叹口气道:“若是你父亲尚在,你这样的年纪,定然请个先生教你读书,怎肯让你前去打柴。王家待我母子有恩,你去救那王贵,也非有错,只是和人相斗,却是不该。明日开始也不要你去打柴了,我在王家取了几部书留在家中,由我来教你读书识字。” 岳飞连忙说:“谨依母亲所言。” 第二天,姚氏将书展开,教岳飞读,这些书本,岳飞在前世就已经读得烂熟,自然一读便通。过了几天,姚氏拿出几分积攒的碎银子,让岳飞去买些纸笔前来练字。 岳飞笑了笑,说道:“纸笔却是不需去买,孩儿自有办法。”说完拿了个簸箕,来到岸边装了满满一簸箕细河沙,又折了几个杨柳枝,做成笔的模样。 回到家中,对姚氏说:“娘亲,这个纸笔不用银钱买,而且用之不尽。”说罢将细沙铺在桌上,拿起杨柳枝照着书上写了起来。 姚氏见他聪慧,又这般懂得生活不易,心中欣慰,于是手把手教他写字。自此,岳飞每日除了在外练习功夫,便是在家中读书写字,很少再出门。 这边岳飞每日随母亲读书练字,另一边的三家却是热闹非凡。这天王贵同王安在后花园玩耍,突然看到桌上摆着一副象棋,就问王安道:“这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王安说:“这东西叫象棋,是两个人对坐落子赌输赢的。”王贵又问:“怎么就赢了?”王安答:“黑子吃了红子的将军就是黑子赢,反之若是红子吃了黑子的将军,就是黑子输。”王贵笑着说道:“原来这样简单,你和我玩上一局。” 于是王安将车马炮摆放整齐,将红子放在王贵面前,说:“小公子请执红先行。”王贵笑着说:“若是我先走,你可就输了哦。”说完拿起自己的将军便将王安的将军吃掉。 王安哭笑不得,说道:“公子,象棋不是这么下的,有许多规矩,这将军只可在那方米字格中行走,还是小的来教你。” 王贵听了立刻大怒,骂道:“放屁,将军自然是要上战场冲锋陷阵的,怎么能窝在家中?定是你这厮欺我年幼,拿假话来骗我。”说罢,操起棋盘便朝王安头上打来。 王安猝不及防,当头挨了一下,立刻鲜血就流了下来,“啊呀!”一声,连忙捂了头,向外跑去,王贵仍自拿着棋盘在后面追赶。 王安来到后堂,被王明撞到,见他头上鲜血,就问他缘故,王安将下棋之事说了一遍。正在这时,王贵提着棋盘追了上来,口中仍然叫骂着:“好杀才,竟然敢骗小爷我,看我不打死了你。” 王明大怒,夺下棋盘,顺势在王贵屁股上踹了一脚。王贵见父亲发怒,立刻飞跑回房中,找到何氏哭道:“母亲救我,爹爹要打死我了。” 何氏自从有了王贵,虽然并非亲生,但一直养在膝下,溺爱非常,心中自是痛惜。正在这里王明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何氏立刻拦住,口中骂道: “你这老东西,今日说无子,明日道少儿,幸亏岳夫人大义,再三相劝讨妾,才生得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什么大事,就要打死他。这样娇嫩的骨头,哪里吃得住打,也罢也罢,你便连我一道打死,也落个清静。” 何氏说完,一头向着王明撞来,幸好一众丫环拉住,将她扯进房中。 王明气得连声道:“罢罢罢,你这样纵容他,迟早做出祸事来,害了身家性命。”说完拂袖而去。 第七章 初次见周侗 王明独自气鼓鼓地坐在大厅,心中烦闷。突然有人来报说:“张员外来了。”王明立刻迎了进来。 张达还未坐定,王明见其面色不好,便问道:“贤弟为何有些怒气?” 张达叹口气说道:“大哥,小弟这几天脚疼,出行有些不便,因此买了匹马代做脚力,谁知张显那小畜生,天天骑了出去,撞坏别人东西,小弟只能赔偿。谁知道今日又出去,把人都踏伤了,抬到我门上吵闹,自然又是少了不赔偿银两,令人求医问药。我气不过,便将这小畜生打了几下,谁知你那弟媳护短,却将我脸抓破,气愤之下,便来和兄长诉说。” 这边王明还没开口,院里又有人闯了进来,正是汤文仲,一见二人,就诉苦道:“大哥、二哥,真是气死我了。我门口有间空房,租了出去给金家老汉夫妻二人开了一间汤圆店,汤怀那小畜生日日去吃,还左右吵闹说不够吃,那金老汉来与我告状,我便责骂他几句。谁知这小畜生心思歹毒,竟然半夜搬了许多石头堆在金家门口,今早金老汉开门,石头倒了进去,所幸未伤人命,只是打伤了脚。金家夫妻二人来我面前哭泣,我只得送些银子,与他们去将养。这小畜生如此行事,我自然是打了几下,却被内人知道,与我要死要活,这口气无处可出,只得来找大哥。” 王明和张达听了,各自叹气道:“贤弟不必气恼,我们两个也是同病相怜。”就将王贵、张显的事说了一遍,三人对坐生了半天闷气,却是无计可施。 这边三人在厅内坐着,另一边岳飞正在院门口空地上练拳。只见他从太祖长拳第一势英雄提袍懒扎衣开始打起,一直打到第三十二势拜四方礼法周全,最后退三步定气还原收功。岳飞此时拳法已有小成,真正做到了“审势观察细留神,逢弱直冲入中门,遇强避锋绕步锤”,其中手步相连,上下相随,遇隙即攻,见空则扑更是深得拳法精髓。 岳飞收功吐息,这时旁边传来喝彩声,回头看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位老者早已立在边上,见他望过来,那老者笑着问道:“这位小友,年方几何啊?这套太祖长拳打的已是极佳,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传?” 岳飞见这老者虽然须发斑白,但面容冷峻,双手骨节粗大,站在那里,便如一座山一般雄伟。仔细一想,便知应该是自己的恩师周侗来到。于是恭敬地答道: “回长者,小子今年七岁,自幼喜欢拳脚棍棒,这套太祖长拳是学自本村一位镖师李大哥之手,自己摸索练习,十分粗浅,长者却是谬赞了。” 周侗刚刚进村,便见个七八岁的孩童在练习拳法,颇有风度,虽然连贯之中仍着些许晦涩之意,但也能将这套拳法中的挑、砍、拦、封、闭、缠、扫、踹、弹、撩、钩、撞、绊、缠十四字诀一一展现。仔细一问,便惊叹在这个年岁,无人细致教导,能将拳法练到这般地步,实属不易。 岳飞见周侗面露喜爱之色,有心上前请教,但想想还未到时候,便向周侗行了一礼,说道:“长者面生的很,却不知是要去谁家,可曾认识路么?” 周侗见他有礼,笑着说道:“多谢小友,老夫前去寻找好友王明,路是认识的。” 岳飞点点头,又说:“既然长者识路,那小子就不打扰了,今日功课未做,就此告退了。”说罢转身回屋练字去了。 这周侗一面想着岳飞方才练拳的样子,一边向着王家而去,来到门口,对门子说:“烦请通禀员外,就说陕西周侗前来访友。” 那门子去不多时,就见王明兄弟三人匆匆来来门口迎接。来到庭上坐定,王明亲自奉上热茶,这才问道:“周大哥久不相会,今日什么风吹到小弟寒舍来?” 周侗说:“老夫年迈,准备返乡养老,前些年在大名府卢家教习,曾得些田产在这里,此次前来,一则算算帐,二则顺便探望诸位贤弟。” 王明道:“大哥难得来此一遭,哪能放你就此离去,且在家中盘桓几日,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说罢叫过王安,带人去将周侗的行李挑进庄中安顿下来。 四人对坐闲谈,王明又问:“大哥一别二十多年,不知道嫂夫人和令郎现在何处?” 周侗叹了口气,说道:“老妻前些年便已故去,小儿跟随小徒卢俊义前去征辽,殁于军中。就连我的两个徒弟卢俊义、林冲,也被奸臣所害。因此心中黯淡,举目无亲,便想着返乡了此残生。却不知三位贤弟子嗣如何?” 王明也叹了口气,说道:“说来也不怕大哥笑话,我们三人均是独子,方才正为三个孽畜生气,因此相互诉苦。”三个人又把儿子们顽劣之处诉说一番。 周侗又问:“既然这样年纪,为何不请个先生前来教训他们?” 三人又叹一口气,摇头答道:“也曾请过几个先生,都被他们打了去,后来顽劣之名远播,却是连个先生都请不到了。” 周侗哈哈大笑道:“这是几位先生不善教训,要知道成才者幼时大多顽劣,不是老夫夸口,若是我来教他们,看他们可能打我?” 王明三人自然是知道周侗的手段,听了大喜过望,连忙起身相拜,说道:“若是大哥肯屈尊在此,那些小东西也定能成器,还请大哥念着我等年过半百方有子嗣,好生教导他们,莫使其走了岔路。” 周侗说道:“老夫回乡也是孤身一人,既然三位贤弟如此信任,看在你们面上,便成全了几位小侄儿。” 王明等人不胜欣喜,各自致谢,当日酒散,张达和汤文仲各自回家安排。 此时王贵正在院外玩耍,一个家丁见到他,笑着说:“员外请了个厉害的先生来教学,只怕公子以后再没有玩的时候了。” 王贵一听,心中焦急,连忙找到张显和汤怀,商量着准备些铁尺短棍,想要第二天给这先生一个下马威。 第二天,王明三人将儿子送来上学,见到周侗,顺便请吃上学酒。周侗说:“贤弟们请回,今日不是吃酒的时候,既然将令郎送来我处,便由我教训,若是怕挨打,便早早接回,不必在此受苦。” 王明三人连忙告退,说请大哥尽管教训,莫要担心。 等三人离开,周侗转身回到书房,说道:“王贵,上前来,背一背读过的书。” 王贵肚内哪里有书,便仰起下巴,说道:“小爷并未读书,你却要怎地?”说罢,从腰间一抹,掏出一根铁尺,便照着周侗头上打去。 周侗眼疾手快,将头一侧,一手接住铁尺,一手将王贵提起揪倒在凳上,取过戒尺,将王贵重重打了几下。 第八章 题诗遇明师 王贵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疼痛,立时哀嚎出声。几番挣扎想要脱身,但周侗一身功夫,哪里能让他逃了去。 最终王贵苦苦哀求,周侗才将他放了下来,说道:“今日之后,你们三人若是再顽劣,定要将你们一顿好打。每日功课按时完成,若有差池,戒尺侍候。我与你们父亲乃是至交,便是躲在家里,我也要上门教训。” 一番话说得王贵三人面如土色,张显和汤怀连忙将怀中准备的家伙扔掉,再也不敢放肆。 当天晚上,王贵回到家中,何氏亲自为他双股红肿处上药,一边落泪一边数落道:“儿啊,此次的先生不同以往,你好生跟着学习,莫要捋他虎须,否则便是娘也救你不得。而且你年岁见长,爹娘也将年迈,哪能长久伴你?你学些手段,日后也好生活。” 王贵见母亲落泪,知道此事再难更改,只得耐下性子。从此之后,三人跟着周侗用心苦读,一时间进境非常,王明三人见儿子长进,心中自是喜欢,免不了时常拜谢周侗。 而岳飞就住在书馆附近,每日里拿凳子垫脚,爬在墙头听周侗讲书。这周侗原是林冲、卢俊义的师傅,除了一身武艺外,自然也是满腹经纶,岳飞听他讲习,却是与原本的先生大为不同,很多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心中十分欢喜。 周侗虽然也知道岳飞爬在墙头听自己讲书,知道这孩子好学,有心让他进屋听课,但想到自己客居于此教习,这样却是有些不妥,因此只得由他。 这一日,周侗有事外出,临行时安排了三道题目,让王贵三人作答,说道:“我出三个题目在此,你们用心破题,待我回来批阅。” 岳飞见周侗出门,心想:“机缘来了!”于是便向着院内走去。正好被王贵看到,连忙将他拉住。连声哀求道:“岳家哥哥,我爹常夸你聪明的很,今日先生出了题目要我们做,可你也知道我们三个的本事,哪里做得来?还请哥哥救我们一救。”这边张显和汤怀也齐声求道:“还请岳哥代我们做上一做罢。” 岳飞心中暗喜,表面却做推脱道:“恐怕做出来不好,不中先生的意,到时莫要怪我。” 王贵三人这些天被困在书馆中读书,此刻心早就飞到天外去了,哪里顾得了许多,连声说:“不必自谦,一定要劳烦岳哥。”说罢将书馆门反锁起来,从窗外对岳飞说:“抽屉里有点心吃食,岳哥要是肚饿,尽管去吃。”说罢,三人飞也似得跑去玩耍了。 岳飞见他三人溜走,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几年他随着母亲读书习字,再加上前世知识丰富,远非王贵等人能比,写起文章来也自然不凡。 他将三个题目取来,按三人的口气做了三个破题,然后走到周侗位上坐下,将周侗所作文章拿起来细细观看。饶是他自视甚高,也不禁拍案叫绝。这周侗的文章,言词华丽,又不似别的先生一样只知死读书,作起文章来一味的掉书袋,反而是将自己多年阅历写入文章之中,更显生动。 岳飞心想:“这恩师果然非同凡响,难怪当年的自己能在其教导之下文武双全,这次机会难得,定要好生把握。” 想到这里,起身端过垫脚小凳,提笔蘸墨,在一旁的粉墙上写了几句: 投笔由来羡虎头,须教谈笑觅封候。 胸中浩气凌霄汉,腰下青萍射斗牛。 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风虎自相投。 功名未遂男儿志,一在时人笑敝裘。 岳飞刚刚写完放下笔,就听到门外锁响,回身一看,就见王贵同张显、汤怀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先生回来了,快走快走!” 岳飞连忙出门回家不提,这边周侗外出归来,坐到位上,命王贵等人将破题交上来批阅。 王贵三人将岳飞所做破题战战兢兢放在先生面前,周侗拿起来逐张细看,三篇都是文理皆通,尽属佳作。周侗心中欢喜,暗想道:“莫非是我老来得运,收下的这三个弟子都是堪成大器,也不枉老夫细心教导他们一番。” 周侗又将文章细细读了一遍,越发觉得文辞隽永,天然精密,心中有些起疑,于是将前些天三人所作文章拿出来细读,发现甚是不通。心中更加生疑,心想:“就是突然开窍,才学骤长,也断没有三人一起的道理,莫非是请人代的笔?” 周侗心中有了计较,便问王贵:“我今日出门,可有人来书馆之中?”王贵回道:“并无人来。” 周侗见他脸色不好,更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抬头四下望去,张显和汤怀一见先生望来,也立刻将头低了下去。突然周侗看到旁边墙壁上写着几行字,走近一看,却是一首诗。虽然文法不美,但句式可观,而且言语之间气势抱负不小。 于是周侗回头喝道:“分明有人前来题诗在墙上,你怎敢欺骗为师?说!到底是何人来过?若再胡说,小心打烂你的屁股!” 王贵心中本就惊恐,再被先生这般呵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自己三人贪玩,偶遇岳飞,知他聪明,便求他前来代笔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周侗听完,指着王贵说:“难怪你们三个破题做的与往日大不相同,原来是他代你们做的,你去将他请过来见我,欺瞒之罪,稍后再与你们计较。” 王贵不敢吱声,连忙跑到岳家来,哭丧着脸对岳飞说:“岳哥,你可算把我们坑苦了,你好生做题便罢,偏偏要在墙上写什么字,惹得先生发怒,叫我来请你过去,恐怕连你也要和我们一道挨打呢!” 姚氏听了心中有些担心,对岳飞说道:“你此去须要小心些,先生面前好生说话,赔个不是,不可失了礼节。” 岳飞心中早就知道这是喜事临门,连忙答应道:“孩儿知道,母亲且放宽心,想来先生也是讲理的。” 别过母亲,岳飞随着王贵一同来到书馆之中,见到周侗,深深作了个揖,站在一边说:“先生呼唤小子,不知有何使令?” 周侗自那日在村口见岳飞练拳,又知他这些时候在墙头听自己讲书,心中本就极有好感,今日仔细看去,果然是相貌魁梧,虽然小小年纪,但举止大方,颇有风度。于是命王贵拿来一把椅子,请岳飞坐下,然后问道:“这墙上的佳句,可是你写的?” 第九章 收为螟蛉子 岳飞听到先生询问,心中暗喜,于是微微一笑,略有些羞涩地说:“小子年幼无知,今日在书馆看了先生佳作,心中甚是感慨,一时狂妄,就写了几笔,还请先生恕罪。” 周侗哈哈一笑,又问:“你可有表字么?这文字是谁教你的?” 岳飞答道:“小子表字鹏举,自幼年家乡遭了大水,父亲失了踪影,只得母亲与我漂流在此,只因家道贫寒,无师传授,只是家母教读的几句书,沙上学写的几个字。” 周侗点点头,深思片刻又说:“不知可否请令堂前来此处相商?” 岳飞知道周侗已经有了将自己收为义子的打算,但还是恭敬地回道:“家母孀居,孤身一人,实在不便。” 周侗一拍额头,笑道:“我竟忘了此节,实在是失礼。”转头对王贵说:“你去和你母亲说,先生有事要和岳夫人商议,烦请她前来相陪。” 王贵连忙起身回家寻母亲过来。这边岳飞也起身说:“既然王家伯母相陪,那小子便回家去请母亲前来。”见周侗点头,他便转身往家去了。 回到家中,见了姚氏,岳飞将见到先生的经过说与母亲,又说:“先生想请母亲前去有事相商,特请了王家伯母相陪,不知母亲去还是不去?” 姚氏说道:“既然有王家姐姐相陪,那我便去上一遭,看看先生有何话说。”于是进房换了身干净衣裳,锁了大门,和岳飞向书馆走来。 母子二人刚到门口,就见到何氏带着丫环在门口迎接,来到书馆中,见王明也在馆中。原来王贵回家将事情缘由说与母亲,王明和何氏怕因此事责罚岳飞,于是一同前来说合。 姚氏与王明和周侗见了礼,几人分主宾坐定,王贵和岳飞立在下首,静待周侗发话。 周侗笑着说道:“请岳夫人到此,非因其它,老汉也曾有一子,但早年殁于军中,今日见令郎十分聪慧,心中欢喜,意欲螟蛉为子,一来老夫一身本事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二来也想百年之后有人收拾残骨,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姚氏听了这话,不觉落下泪来,说道:“此子未及足月,家中便逢洪水,漂流到此地。幸得恩公王员外夫妇收留,尚未报答,且妾受先夫临危所托,只和这一点骨血,接续岳氏一脉。感谢先生厚爱,但此事实难从命,莫要见怪。” 周侗听了姚氏一番话,说道:“夫人多虑了,老夫这番打算并非唐突之举,只是见令郎今日题诗,胸怀大志,极有抱负,日后必成大器。老夫不是夸口,这一身本事,便是放眼天下,只怕也是难寻,虽然曾传得两个徒弟,但都被奸臣所害。眼前虽然教训着三个小娃,不该在王贤弟和弟妹面前说,哪里及得令郎这般才俊?这螟蛉之说不同过继,又无须更名改姓,仍旧是岳家血脉,只是平日里父子相称,以便老夫将平生本事传得一人,待百年之后为老夫收拾这把老骨头掩埋在土便可。望夫人应允!”说罢,起身向着姚氏深深一拜。 岳飞这边听得着急,他早知有这番故事,再加之平日里听周侗讲学,今日又读其文章,更知道他满身武艺,心中仰慕的紧,生怕自己若是不够主动,也不知会不会错过这天大机缘。因此也不待姚氏说话,便回道:“既然无须更名改姓,那便请义父上坐,待孩儿见礼。” 姚氏听周侗说话恳切,又见儿子已经有了主意,也只好点头应允。这边王明夫妇自然也满心欢喜,这样一来,周侗便能长住在此,也能好生教导王贵。于是安排重新换了香茶,与周侗和岳飞成礼。 岳飞将周侗扶到座上,手捧一杯香茶,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将香茶奉上,而后拜了八拜,改了称呼,周侗自然也有礼相赠。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鲨鱼皮作鞘的短刃递到岳飞手上,说道:“此匕名为龙鳞,乃是当年铸剑大师欧冶子铸造神剑巨阙时用遗留神铁所铸,一共三把,一把在当朝皇帝手中,另一把不知所踪,这一把却在为父手中,今将此匕赠与你防身。这匕首锋利无比,切金断玉不在话下,还望你好生珍惜。” 岳飞接过匕首,谢过义父,又起身向王明夫妇和母亲行了礼,姚氏虽然心中有些悲伤,但为了儿子日后前途,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天,岳飞也进馆读书,周侗见四人年纪相仿,于是命四人结拜为兄弟,几人各自回家说与父母知道,自然是不胜欢喜,至此,岳家军最初四兄弟聚齐,岳飞心中更觉踏实。于是四人每日跟随周侗,一面学书一面练武。 岳飞这边自不必说,自小便勤学苦练,又有前世的基础打底,对周侗所教自然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透,这让周侗更加喜爱,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而周侗本就是武学大家,就算是开宗立派也是绰绰有余,只是本人淡薄,因此只收了几个徒弟,得到他的指点,岳飞进境非凡。原本的岳家枪法和散手在和平年代逐渐有些杀人技法已经失传,经过周侗的指点,更是将这最后一块短板也弥补上了。 而王贵、张显、汤怀三人虽然生得孔武,有些蛮力,但读书练武却是难成气候,虽然周侗也是尽力指点,但却因资质所限,进境缓慢。 所幸岳飞知道日后三人故事,为了保住这三个兄弟,反而比周侗更为严厉,每日里勤加督促,若有偷懒的,便仗着自己大哥的身份,好一顿教训。弄得三人见了岳飞便战战兢兢,周侗见岳飞这般认真,也是暗自点头。 最终王贵在一众武器之中学了大刀,周侗传了他关圣帝君的春秋刀法,张显学了罗艺的钩镰枪法,汤怀则是学了赵子龙的赵家枪法。 兄弟四人自此便在读书之余苦练拳脚器械,将手中武器学的精熟,就练王贵三人也在岳飞的调教之下极有长进,用周侗的话来说,就算将来上阵冲锋,也算得上是二流末端的武将了。 而岳飞自己,专心枪术,加上本身神力非常,开弓射箭眼力也是极佳,周侗将自己一身武艺尽皆传给了他,虽然年少,但已经隐隐有一派宗师的气度。周侗曾经私下里夸赞道:“便是当年的常山赵子龙,南阳伍云召,玉面俏罗成也不过如此。” 春去秋来,不觉岳飞已经十三岁了,兄弟四人个个能文善武,周侗也更加放心。这一天春暖花开,周侗对岳飞说:“你与众兄弟在馆中读书,我有一老友志明长老,在离此不远的沥泉山上修行,一直未能前去探望,今日无事,想去上一趟。” 第十章 岳飞问凶吉 岳飞听周侗一说,心中早有计较,心想:“这又是一桩大好机缘,怎么能够错过?”拿定主意一定要随周侗前去。 于是说:“爹爹,难得这样大好风光,这些时候我们兄弟几人读书练功也甚是辛苦,你独自一人行路也是孤单,不如带我们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人说说话。再顺便带我们见见那位高僧,如何?” 周侗想了想,也知道这几年王贵三人在岳飞的管束之下也收了性子,读书武艺也皆有长近,若是一味束缚,只怕也不为美。于是点头应允道:“也罢,你们同我一起去沥泉山走上一遭。” 几人锁了书馆,一路往沥泉山而来,眼见春光明媚,桃李争妍,四个小家伙自然欢欣不已。岳飞虽然心思成熟,但这些年与王贵等人一起,也不觉唤起了内心童心,这次出门自然一路上热热闹闹。 眼看来到山前,周侗立住脚步,看向东南角上的一座小山,自言道:“好块风水宝地,藏风聚气,隐有龙虎之势,却不知道是哪家的产业?” 王贵一贯口无遮拦,说道:“这山前山后,都是我家的,若是风水好,先生喜欢,将来可以葬在此处。” 岳飞连忙喝道:“胡说八道,先生身体康健,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周侗笑着说:“不妨事,人谁无死,你且记得此事,不可忘记。” 岳飞知道这就是周侗最后的埋骨之所,心中有些黯淡,但还是应道:“孩儿谨记!” 几人一路走上山来,就见一片林子里现出柴扉,周侗命岳飞上前叩门,一个小沙弥开门出来问道:“几位施主有何贵干?” 周侗说:“烦请通报志明长老一声,就说陕西周侗来此探望。” 小沙弥点头答应而去,不多时就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禅师手持拐杖走了出来,笑脸相迎。 志明长老携了周侗的手,来到客堂坐下,岳飞四兄弟则是侍立两边。 长老与周侗相谈甚欢,问起家中情况,又说到近日起居,周侗便将妻子已逝,独子殁于军中,自己来到此处,被几位故友留下,教训子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长老听后不胜唏嘘。 周侗又说:“这便是小弟的四个徒弟,其中这是岳飞,小弟甚是喜欢,就收作螟蛉之子,长老大有神通,不妨看看几人前程如何?” 长老将岳飞四人细细看了一遍,看向周侗说道:“令郎相貌清奇,看其身形步履,想来已是得了你的真传,眼下气运旺盛,必非凡品,这也是贤弟修来的福气。只是命中有刀兵之灾,行事当三思而后行,不可一味愚昧。”说完又看向岳飞,神色中似有疑惑。 而后再看看王贵三人,说道:“你们三人乃是护佑之人,好生跟随你们兄长,将师父所教细心使用,将来也是将帅之才。至于命里有些险阻,也是常理,只需小心应对即可。切记无论何时都不可背离兄长,否则横生祸端。” 岳飞四人谢过长老指点,这时长老又吩咐小沙弥备办素斋待客,看着天色将晚,就打扫了净室,将师徒五人留下歇息了。 入夜时分,岳飞听着一旁的王贵鼾声大作,自己却是难以入睡,心中一直想着白天里长老说的那些话,是否自己命运不可改变?仍旧有刀兵之灾?想来想去,更加无法安睡,便起床披了衣服,轻轻推开房门来到院中。 一入院中,便见月光如洗,将银辉洒落一地,院中石凳上志明长老正在打坐。听到开门,志明长老低宣了一声佛号,岳飞连忙上见行礼。 志明长老问:“为何不睡?” 岳飞苦笑着说:“弟子心中有些疑惑,难以入睡,所以便想着来院中走动,不想扰了长老清修,还请恕罪。” 志明长老轻轻笑了笑道:“无妨,我坐在这里正是等你,看你有何疑惑。” 岳飞有些吃惊,虽然知道志明长老和其弟子道悦都是得道高僧,极有能耐,更有看人前程,断人祸福的本事,但却没想到他连自己睡不着觉都能算到。 于是恭敬地回答:“长老白日里说我有刀兵之灾,不知此事是否可解?” 志明长老沉思片刻,说道:“我观你魂魄,却是与我等众人大不相同,缘分纠缠,命运交错。虽然说命由天定,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往往在死境之中也会留得一线生机。你的命运,似有薄雾笼罩,我也难以看透。但我还有摸骨之法,你且上前来让我仔细摸上一摸。” 岳飞也想看看这长老神异之处,就依言上前。志明长老自他额头摸起,一路摸完,似乎有些难色,沉默不语。 岳飞又问:“长老还请直言,在下前路到底是福是祸?” 志明长老仔细想了想说道:“你这副骨骼天生清奇,万中无一,与前朝名将檀道济颇有相似之处。福运连绵却也灾祸不绝,最终只怕有功高镇主之嫌,落个被奸邪所害,难得善终。” 岳飞正要说话,那长老又说:“虽然你骨相如此,但血脉之中却自有一股清气护体,所以老衲所言也不敢确实。而且你魂魄强盛,内含不屈之气,隐约有破天之势,未必没有转机,只是要好生注意,趋利避害,莫要走入死胡同去才好。” 岳飞听志明长老话中似有转机,便又问道:“弟子仍有许多不明,可否请长老细说?” 志明长老摇摇头道:“天机难测,你又是难得的济世之才,便是老衲修行再精深十倍,恐怕也难以算尽。你只需要顺天命,安人事,日后自有结果。” 岳飞深深向长老拜了一拜,笑着说:“多谢长老指点,若是只弟子一人,便顺应天命也是无妨。但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若是为了他们,弟子更想与这老天斗上一斗,看是否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志明长老错愕当场。 第二天一早,周侗前来辞别长老,被留住吃早斋,这时小沙弥捧了热茶来。周侗喝了两口,问道:“小弟听说这山上有个沥泉,泉水清洌,烹茶极佳,可是用泉水煮的此茶么?” 志明长老摇摇头道:“确有此泉,这泉水十分奇异,味道甘甜,用来洗眼,还可老花复明。以前本寺确用此泉烹茶待客,但近日泉眼中吐出迷雾,人莫能近,所以只能用些天水烹茶。” 周侗叹息说:“可惜小弟无缘。” 第十一章 沥泉得神枪 岳飞在旁边听志明长老一说,心中暗笑:“你们却不知有宝贝在此,待我取来便知。” 于是以方便为由,悄悄出门,见到小沙弥,问了泉水所在,便直奔泉眼而去。 来到后山,果然看到一处山洞中淌出水来,只是色泽如墨,有腥臭之味,显然不能饮用。在山洞边上有块大石,上刻着四个大字--沥泉奇品,仔细看去,却是苏东坡真迹。 岳飞来到洞前,还未进入,就从洞中伸出斗大一个蛇头来,双目如电,口中流着涎水,滴入水中。岳飞看到这大蛇,心中不惊反喜,便对着大蛇深深一礼,说道:“我知你乃神枪有灵,欲寻明主,你我早有缘分,何必屈居在此,不如随我前去成就万世功业,将来史书之上,也自然有你姓名。不知你是否愿意随我来这浊世走上一遭?” 说罢,双目凝视巨蛇,又将手伸到其面前,静静等待。 这巨蛇显然是通灵的,能够听得懂人言,此时目光中带着疑问,似乎觉得这样的路数并不对,但却也想不明白是哪里有问题。 一人一蛇就这样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巨蛇似乎下定了决心,将身子向外一蹿,半空中身躯缩小,落向岳飞手中。岳飞定睛看去,手中哪里还有蛇身,只有一条丈八长的蘸金枪,枪杆上刻着“沥泉神矛”四个字。再看向洞内,泉水已经干涸,再无水流出。 岳飞手中提着枪,得意洋洋地回到院中,见了周侗和志明长老,仔细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周侗接过沥泉枪,细细观察,不由大喜道:“我儿自是洪福齐天,得此宝物,你原本就擅长使枪,这不正是为你而作么!” 志明长老双手合十道:“贤弟,这沥泉果然是神物,令郎得此宝物,将来封侯拜将,必有荣光。只是此地的风水被令郎所破,老衲也难久留,就此回五台山修行去了。我和贤弟都是老迈之人,这一另只怕后悔无期。再过二十年,令郎与我那徒弟道悦还有一段缘分,到时切记前往金山与他相见,便可见今日之果。” 说完回身在箱子里翻找到一个包裹,打开来却是一套枪法和一卷兵书,递给岳飞,又说:“老衲俗家姓张,细推起来,乃是汉室留侯张良之后,这卷《太公兵法》乃是祖传,这套枪法,也是先祖自楚霸王项羽处所得,传承至今。老衲是化外之人,没得将这些宝贝带到土里去,今日你我相见,你又得沥泉宝枪,便将这两样东西传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免得埋没了。” 岳飞连忙跪下拜谢,这才领受了两样书卷,又将其包裹好,放到贴身处。 周侗看看天色,起身说:“此次前来,十分欢喜,只是小儿误得神枪,却不想坏了此处风水,误了师父修行,实在是罪过。” 志明长老哈哈一笑:“贤弟着相了,这也是神枪与令郎有缘,一切皆是定数,贤弟何罪之有?” 长老将师徒五人一路送到山下,又对岳飞说:“二十年后金山之约,还请不要忘记。”岳飞连忙应允。 告别了志明长老,师徒五人一路回到王家庄,岳飞得了神枪,一路上策马舞枪,不亦乐乎,又不时用手抚摸神枪,喜爱之心溢于言表。 自此之后,兄弟四人依旧每日里学文练武,而周侗更将一身本事尽传给岳飞,又时常和他说起师兄林冲和卢俊义的故事。虽然岳飞前世也读过《水浒》,对林冲和卢俊义二人的事迹也算熟知,但听周侗细说,却是大有不同。 这一天周侗说到林冲、卢俊义都因奸臣所害,一旁听着的王贵拍案而起,大呼道:“既然朝廷不明,何不反了他怎地?为何还要给他卖命?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王贵这一呼,几乎将众人吓死,要知道在当时这样的言论若是流传出去,少不得是个满门抄斩的重罪。岳飞连忙上前捂了他的嘴,低声呵斥道:“胡说些什么?这种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不然害了王伯父却是不孝大罪。” 其实就内心来说,岳飞前世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在读《水浒》时便十分看不起宋江为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却是害人无数,一切的目的,全为招安,所谓忠义,实是为了个人功名,最终害得梁山一众好汉大多不得善终。 就连林冲,在岳飞心中也是极为鄙夷的,他和周侗父子多年,自然知道义父的本事,在义父口中,这位林冲师兄也是将其本事学了十之八九,原本也是一条好汉。但在他看来,林冲为人懦弱,胸中有勇武,胆内缺士气,在太尉高俅的打压之下不思求变,一味地退让,虽然最后上了梁山,也是被逼无奈之举,至于之后为奸臣所害,也是自有结果,实在难让他生出同情之心。 至于另一位师兄卢俊义,也是学得一身本事,不思为民,却只想做个富家翁,到头来还是被吴用等一干小人哄上梁山,落得个被人毒害的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经岳飞提醒,王贵也觉得自己说话着实有些不妥,于是连忙告罪,乖乖坐了下来。 周侗见岳飞若有所思,于是问:“我儿觉得你林师兄和卢师兄如何?” 岳飞想了想答道:“回爹爹,儿心中所想,恐怕说出来有些失礼。” 周侗奇道:“哦?不妨说来听听。” 岳飞说:“林、卢两位师兄人品武艺自然是极佳,但都有识人不明之过,才有之后结果。而且两人性格中各有弱点,便是换个地方,只怕也难成大事。” “林师兄一身武艺,却只甘心做个禁军教头,被人欺压,不思变故,反而一味退让,性格中的懦弱尽显无遗。又与宋江、吴用等草寇为伍,他们哪里识得什么兵法阵仗,最终枉自送了性命。” “卢师兄比他略好,但自己并无主见,一味被人牵着鼻子走,虽是将才,却是甘为平庸,实是有才不用,反而招人嫉恨,最终也是难得善终。” 周侗听了岳飞这番话,面露奇色,问道:“若我儿与他们异地而处,该当如何?” 岳飞正色说道:“男儿入世,自然要心怀天下,所谓忠君爱国,实则是为了苍生百姓。若是孩儿与两位师兄异地而处,定是激流勇进,将大权握在手中,这时进可兼济天下,退可独善其身,断不至于落个被奸人所害的结果。” 周侗听了心中一面惊赅,一面欣喜,抚须大笑道:“说得好!” 第十二章 起身赴初试 岳飞原以为这番话会令得周侗不悦,不想义父竟然也极为赞同自己的想法。 周侗认真地对岳飞说:“当年为父便曾对你二位师兄说过,为人切不可首尾两端,瞻前顾后,可惜他们极不听劝,以至于结果如此。” “我儿切记,如今世道混乱,关外辽国渐乱,金兵日盛,对中原虎视眈眈,而朝廷晦暗不明,奸臣当道,内忧外患之下,必有一场大乱。所谓乱世出英雄,你文章武艺都十分出众,便是王贵他们几个,也是极有勇力之人,你们兄弟若是齐心,自然能在这乱世之中打出一番天地。我只是担心你为人正直,不与奸人为伍,最后反受其害,不免走上你两位师兄的旧路。但今日听你所言,胸中确有沟壑,做事自有一番打算,为父也就放心了。” 岳飞听了心中大为温暖,虽然自己心中早有打算,但义父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却还是令他大为感动。 这一天,王明、张达、汤文仲三人正在与周侗闲坐,门子进来报道:“有村内里长来见。” 王明吩咐将其请进庭中,那里长见到四人,连忙施礼说道:“正好三位员外与周老先生在此,昨日县里下令举荐武童,小人斗胆已将四位小相公的名字递了上去,本月十五要进城开考,各位还请早些打点打点。” 王明听了里长的话,不由怒道:“就是举荐,你也应当和我们商议商议,怎知我们儿子去得去不得?行事如此草率,真是岂有此理!” 周侗见状,连忙劝道:“他也是好意,而且四个孩子已将我本事尽数学了去,论武艺,也是可以去考上一考的。” 而后转头对里长说:“此事已经知晓,还请里长先回,员外爱惜子弟,有些冲撞,还请勿怪。” 那里长觉得有些理亏,也不再多说,回个礼道:“好说好说,小人还要往别处去,告辞了。” 将里长送走,周侗对王明三人说:“三位贤弟,好好准备令郎们的考试去。”而后四人各自回家。 周侗来到书馆,见王贵三人正在岳飞教导下读书,就说:“今日到此,方才里长前来,说将你们四人举荐去县内小考,现在各自回家置备弓马等物,好去应试。” 王贵三人应声而去,只有岳飞推脱说:“孩儿有一事,此科只怕难以应试,且待下科。”周侗便问:“你有什么事?为何不去?” 岳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三位兄弟都是富庶之家,弓马衣物自然不在话下,但孩儿家贫,哪里有钱买马?所以说且待下科再去。” 周侗点点头道:“说的在理,你随我来。”说完带着岳飞进到卧房,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半新的白袍,一块红锦,一条红鸾带,递给岳飞说:“老夫一生好武,要知道穷文富武,这些年开销极大,再加之认你为子,将些银钱,都用在你打熬身体上了,积蓄不多。这是我年轻时的一件袍子,拿去让你母亲依你身材改上一改,将这红锦做个内衬,红鸾带拿来束上。另外王员外送我的那匹马,也给你骑,等十五清早一同进城。” 岳飞接过衣物,谢了义父,回家说与母亲,姚氏便连夜动手裁衣。 第二天,兄弟四人都穿戴一新来见周侗,周侗仔细一看,连边点头。 王贵身穿一身大红战袍,头戴红巾,胸口绣着一团粉花,就连坎肩扎袖也都是大红,腰系一条赤金软带,脚穿金色锻靴,浑身上下如同一团火焰一般,颇有勇武之气。 汤怀身穿素白战袍,头戴白巾,胸口则是绣了一朵大红牡丹,红色坎肩和扎袖,腰系银丝软带,脚上是一双崭新的乌油靴,显得更为俊俏。 张显则是一身绿缎战袍,绿巾包头,胸口是一朵粉色牡丹花,一样的红坎肩和扎袖,腰系金丝软带,脚踏银底绿缎靴。 岳飞穿的是改过的旧衣,但姚氏手巧,做的十分合身,虽然不像王贵三人那般鲜艳,但配上岳飞高大的身材,满脸英气,却也不落下风。 周侗看着四个弟子,心中十分欢喜,自己来到王家庄已近十年,每日里与他们相伴,时间便过的飞快,转眼之间原本顽劣的幼童竟已经长成这般英武少年,不由心中暗自欣慰。 于是说:“你们各自回家,明日清晨在校场会合。” 第二天一早,周侗来到岳家,同岳飞一道吃了早饭,便出门往县城而去。 周侗骑了马,岳飞跟在后面,不多时便来到内黄县校场,只见校场内早就人山人海,各种做买卖的茶篷酒肆在两边排得满满当当。于是父子二人寻了一处茶篷坐下,静待呼唤姓名。 另一边王明、张达、汤文仲三人亲自陪伴儿子前来赴试,早就拣了个大的茶篷坐下,又令下人来寻找周侗父子,那下人认得周侗的马,抬眼一看,见两人坐在里面,连忙回报。 不一会,王贵、汤怀、张显三人来到周侗面前,见过礼后王贵说:“家父们都在对面篷中,要我等来请先生和岳大哥前去用些酒饭。” 周侗摇头说:“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一会叫到你们名字,你们三人先上去应试,若是问起你们哥哥,就说随后便到。” 王贵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让哥哥与我等一同前往。” 周侗说:“你哥哥弓硬你们是知道的,若是他和你们一起前往,便不显你们的本事了,因此让他迟些。” 三人这才明白周侗的意思,依言告别先生,回到茶篷等待。 不多时,县令李春带着一班人来到校场下马,而后在演武厅上坐定,向下看去,只见各乡应试少年个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心中暗喜:“若是能选得几个好门生,进京高中时,我也有些光彩。” 不多时书吏送上名册,李春一个个点名上前比箭,但见那些武童们挨个上前,中意的却是极少,李春略有些失望。看着点到麒麟村,叫到岳飞,数次无人应答,又叫汤怀、张显、王贵,三人一齐应答,走上台来。 李春见这三个少年英武不凡,与之前众人大不相同,心中已经有些欢喜。行礼之后,又问道:“你村上的岳飞为何不来?”汤怀回禀:“他在后面,稍后便来。”李春点头说:“那就先考你们弓箭罢。” 李春正要下令开试,这边汤怀却说:“禀老爷,小子们有一事相求。” 第十三章 神箭初显威 李春有些奇怪,就问:“不知有何事,请说。” 汤怀说:“禀告老爷,小子兄弟三人开得硬弓,这箭垛须摆远些,还望老爷恩准。” 李春奇道:“已经六十步了,不知你想要摆得多远?” 汤怀看看王贵和张显,说道:“权且先摆一百二十步。” 李春之前见一众武童六十步上垛者都少,以为三人狂妄,不觉有些好笑,但又见三人孔武有力,似乎有些本事,便想看看是否外强中干。于是吩咐道:“那就摆一百二十步,且看你们如何。” 衙役听了,下去将箭垛摆好,前来回禀。 汤怀先来,只见他取来弓箭,开弓搭箭,连发三箭,远处传来三声鼓响,三箭连中,并无虚发。接着张显与王贵先后上场,也是接连鼓响,箭箭上垛。 李春心中大喜,连忙问:“你们三兄弟弓箭是何人传授的?” 汤怀答道:“我们三人都是一个师父,乃是关西人氏,姓周名侗。” 李春往年间在大名府公干,与周侗乃是旧识,听到三人是周侗弟子,连忙问汤怀:“周先生与本县乃是旧友,许久不曾相会了,不知今日令师可曾来到?” 汤怀回道:“家师正在下边茶篷里。”李春连忙命人与三兄弟一同来请周侗相见。 不多时周侗带着岳飞来到演武厅上,李春连忙起身相迎,分宾主落座后李春说:“大哥既然在小弟治下设帐,为何却不与小弟知会一声,也好登门拜访。” 周侗拱手道:“不是为兄不肯说,只是居于乡野,人多眼杂,若是与贤弟走动,免不了有些人情来到门上,不好推脱。贤弟若是听了,不免坏了国法,若是不听,又伤了和气,因此还是不说为好。” 李春点点头说:“兄长说的有理。”见到岳飞立在一旁,身形挺拔,举止有礼,就问:“这位小兄弟也是兄长弟子么?” 周侗说:“这是老夫螟蛉之子岳飞,也是来参加小考的。”说罢将岳飞招来说:“我儿可来见过叔父。” 岳飞依言上前向李春行礼,又说:“还请叔父考教弓箭。” 李春笑着对周侗说:“令徒已经是极佳的,令郎得了真传,定是好的,无须再看。” 周侗正色说:“贤弟乃是为国家选材,也要让众人心服,不可潦草。” 李春听了周侗的话,便说道:“既然如此,箭垛一百二十步,贤侄可否?” 岳飞笑笑说道:“还需再远一些?” 李春有些惊诧,于是问周侗:“一百二十步便是寻常将官也难达到,令郎能射得多远?” 周侗笑着说:“小儿虽然年幼,但天生神力,只怕要射到二百四十步。” 李春嘴上称赞,心里却是有些不信,但也吩咐下面:“将箭垛摆到二百四十步。” 岳飞自从练武之后,便觉得自己身上力气与前世大不相同,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平日里与王贵等人一同练习,只是使上寻常的六七分力气,便远胜三人,因此就是周侗也不知道他真实力量如何,只是依平时来说。 今天校场上人多,再加上岳飞知道李春便是自己日后妻子李娃之父,更想要在岳父面前显露身手,于是说:“禀叔父,侄儿家贫,却是无硬弓可用。” 李春只说他见箭垛过远,用言语来推脱,心中却有些小瞧他了。于是吩咐衙役:“将校场中最硬的弓拿来。” 不多时有人将一把大弓拿来奉上,说:“这是场中最硬的弓,须有一二百斤的力气方能开得。” 李春说:“贤侄且试试此弓如何?” 岳飞将手拈起弓,在手中掂了掂,轻轻一拉,便将一把大弓拉得如满月一般。见众人大惊,岳飞也有心显露,于是气运丹田,双臂发力,再一扯,只听“咔嚓”的一声,竟是将弓臂拉作两段。 岳飞将坏弓放在地上,转身对李春说:“叔父勿怪,此弓太脆,侄儿一不小心将其拉坏了。” 李春见岳飞神力,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连忙说:“无妨无妨,只是无弓可使,该当如何?”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李春突然一拍脑门,说:“几乎忘了这件事。”说完转身对衙役吩咐道:“去我府上取宝弓过来一用。” 过不多时,衙役捧着一个匣子走上厅来,将其放在桌案上。李春将匣打开,就看到一把样式古朴的弓放在丝绒垫上。 李春将弓取出,递给岳飞,笑着说:“贤侄且看此弓如何?” 岳飞接过弓,只见这弓两头用金皮包裹弓梢,通体乌黑,也不知是何材质,弓把处微微隆起,正合手形,弓弦似金非金,触手坚韧,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他用右手二指扣住弓弦,左手握紧弓把,喝了一声:“开!”就见那弓被拉成满月,连续拉了几次,岳飞赞叹道:“真是好弓!” 李春笑着说:“此乃先祖飞将军李广遗物,流传至今,名唤灵宝弓,先祖掌此神弓驱逐匈奴,立下过不世之功,可惜传到我这里,已经三代习文,再也无人可开得此神弓,本县膝下无子,眼看神弓将要蒙尘,却不想贤侄有此神力,就借你用上一用。” 岳飞连忙谢过李春,来到场中,取了箭,飕飕连发九箭,就听见远处鼓声不断,连响了九声方才停下。不多时,就有人将箭垛搬了上来,只见上面并无一箭,只是红心中开了个窟窿。这时看箭垛的说:“这位公子真是稀奇,九箭第一箭便射穿靶心,后面八箭衔尾而至,都从这孔中穿过。” 底下众人听了此言,顿时欢声雷动。李春心中也十分欣喜,说道:“贤侄果然好臂力,好弓法!”又转头对周侗说:“令郎果然神勇,想当年我先祖夜间巡视,见暗处阴影,以为是猛虎在侧,于是弯弓搭箭,一箭射将过去,天明之后来寻虎尸,却原来是一块巨石,先祖一箭竟然射入石中,直没至羽。唐代卢纶曾有诗赞先祖曰‘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今日我观令郎弓法,只怕离先祖亦是不远。” 又说道:“不如兄长与贤侄同我一道回府,有一事相商,还请勿要推辞。” 见周侗点头应允,李春将书吏唤上前来安顿道:“我与周先生有事相商,先行一步,你且代我观看余下武童弓箭如何,详细记录,不可有误。”书吏连忙称是。 第十四章 姻缘一线牵 那边校场仍旧开始比试不提,这边李春与周侗父子来到府中坐定,下人奉上热茶。 李春开口道:“方才在厅中人多,不便相问,兄长家小却在何处?” 周侗叹了口气说:“老妻已经去世多年,小儿随军征辽,殁在阵前,老夫只得孤身一人,因此才能在此地逗留多时。” 李春听了也是唏嘘,说道:“兄长却是与我同病相怜,内子也于前些年去世,只留下小女与我相依。” 周侗听了便问:“贤弟既然无子,何不续娶一房?” 李春苦笑着说:“内子与我情深,又因我公事繁忙,恐怕迎来新主母不贤,反而害了小女,因此一直未曾想过此事。” 周侗赞叹道:“贤弟伉俪情深,着实令人钦佩。” 李春连忙说:“兄长见笑了,今日将你父子二人请过来,却是有一事相商。我虽是一文人,但却十分喜欢勇武之人,今日在校场之上见到令郎神威,心中十分欣喜,却不知青春几何,是否婚配?” 周侗说:“小儿虚度二八,却是不曾婚配。” 李春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小弟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如今养在闺中,却是与令郎同岁,若是大哥不嫌弃,愿许配给令郎,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周侗说:“如此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儿家贫,恐怕高攀不起。” 李春连忙说:“大哥哪里的话,我爱惜的是侄儿英武,且举止有礼,乃是成大事之人,又不是为他家财。老夫从官多年,也是微有些家私,且膝下无子,待得百年之后,难道能给了旁人不成?” 周侗起身相谢,又唤岳飞过来拜见岳父。 岳飞也拜谢过岳父之后,周侗向李春作别道:“贤弟,我们父子先行回家,而且我儿家中尚有母亲未曾通禀,改日再来奉拜。” 李春说:“不敢劳兄长大驾,明日将小女庚贴送到府上,小弟行动不便,兄长若有闲暇,可与贤婿来府一叙。” 于是周侗父子辞别了李春,径直回到校场中,与王明等人一齐出城回村。 第二天一早,李春将女儿庚贴写好,派了书吏来到麒麟村,打听到周侗所在,就将庚贴送来,说:“奉我家老爷之命,特地将小姐庚贴过来,请周老先生收下。”周侗心中大喜,取了几钱碎银赏给书吏,又将岳飞叫来,拿出庚贴,说:“这是李家小姐庚贴,你可拿回去交给母亲。明日与我一同去县里回谢你岳父。” 岳飞点头应允,连忙接过来,回了家,将庚贴交给姚氏,姚氏自然十分欢喜。摆了香案,拜过岳家先祖,然后仔细看小姐庚贴,竟然与岳飞是同年同月同时出生,当真是自古姻缘一线牵。 岳飞也是十分惊奇,原本他前世是个标准的工科男,对这命运鬼神之事并不是十分相信,但这一世出生以来,几乎每件事都是按着书中记载,方才相信这冥冥之中果然有天意。即使如此,他性格中的坚韧仍然一直支撑着他,便是有命运一说,他也想好生折腾一番,也不枉来这世上走这一遭,看看以自己未卜先知的能力,可否能将这命运扭转。 第二天,周侗父子备了些水礼,离了麒麟村,步行前往县城,来到李府门前,将谢贴投入,李春正好今日无事,未曾坐衙,于是开了宅门,将二人迎接进来。 三人来到堂前坐定,岳飞将水礼送上,又拜谢了李春赠亲之恩,李春又问岳飞家中情况,岳飞据实一一作答。 这边三人对坐闲谈饮茶,里面早有丫环一路飞奔到后宅。此时后宅中一个极为俊秀的姑娘,身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头上挽着飞天髻,上插一支珍珠宫簪,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双颊不涂亦红,薄薄的唇角微微上翘,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似娇似嗔,双眉细长,此刻正坐在桌边专心刺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脸上,洒下一层淡金色的微光。 这姑娘正自专心手上针线,那丫环早就推开房门,满脸欢喜地说:“恭喜姑娘,姑爷上门了!”原来这姑娘正是李春独女,岳飞未来的妻子李娃。李娃听了此话,手中一抖,却不小心将指尖扎破,连忙一边将手指含在口中,一边嗔怪道:“乍乍乎乎的,成何体统?” 那丫环显然也是与小姐相近的,不以为意,嘻笑着说:“你道姑爷长的如何?”李娃说:“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无论他长的什么样,也只须听父亲之命就是了。” 那丫环眼珠一转,露出一丝坏笑:“那姑爷人倒是长的高大,只是面如黑炭,一脸粗鄙之色,唉,可惜了我家小姐长得似朵花一般,却是要插在牛粪上了。” 听丫环这么一说,李娃神色黯淡下来,叹了口气道:“我幼年丧母,本就是不祥之人,父亲既然喜欢他,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的,我一个小女子,也只能认命。” 丫环见到小姐有些失落,知道玩笑开得有些大了,连忙说:“小姐恕罪,方才是逗你的,姑爷长的还算俊俏,不如你也去看上一看?” 李娃说:“还未下聘,又未拜堂,哪里有自己去看的道理?”但被丫环拉扯,心中也是对这未来的夫君有些期待,便半推半就跟着丫环向前而去。 这一边,周侗父子和李春坐了一会,李春看着天色近午,便安排筵席,又问是否有从人马匹需要安顿。周侗说:“我父子二人步行而来,无须安排。”李春听说二人步行而来,就说:“贤婿上门,不可空手而回,舍下养着十几匹马,便奉送一匹如何?” 周侗说:“小儿习武,正好少一匹良驹,若蒙厚赐,自然是极好的。眼下还未开席,不如一同去看看马,然后再来饮酒如何?” 李春笑道:“此事使得。”说罢便带着二人行后舍马房而去。 三人转过回廊,正好与李娃碰着。李娃见到父亲带着人前来,不及回避,只得立在一旁。 李春看到女儿在此,虽然心中奇怪,但想着既然定了婚约,见见也是无妨。于是便将李娃拉到身前,笑着对周侗说:“这便是小女李娃,兄长觉得可能配得令郎?” 岳飞前世虽然也曾谈过两段恋爱,但因为自己醉心游戏开发,不免对姑娘有些冷落,因此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一世第一次见到自己未来妻子,心中也有些忐忑,史上记载着李娃为人贤良淑德,又有智勇,先是照顾母亲和孩子,待姚氏故去又随军照顾岳飞生活,而且待军中将领极好,岳飞死后独自一人养育儿子们,最终被封为楚国夫人。带着对这位伟大女性的敬仰之情,岳飞微微抬头,用余光去看对方,却不想与李娃的目光对在一处,二人俱是一愣。 第十五章 喜得白龙驹 岳飞与李娃四目相对,一股暧昧尴尬的气氛便油然而生。岳飞看那李娃,只觉得清丽脱俗,温婉如玉。李娃看那岳飞,就觉得身形挺拔,英武不凡。于是两人面上都不觉飞起两团红云,各自低下头来。 周侗见二人害羞,哈哈大笑道:“令爱天人之姿,再有贤弟调教,想来是极佳的,小儿习武之人,难免粗鄙,还请日后多多担待。” 李春见到女儿羞涩模样,知道也是相中了的,便笑着说:“都是二人的姻缘,兄长却是谦虚了。”而后说道:“马房就在后院,我们前去看上一看。” 被父亲说话惊醒的李娃,连忙告退,临走时仍然不由得回头对着岳飞羞涩一笑。 岳飞前世哪里见过这样不施粉黛却气质出众的女子,再见她羞涩一笑,更觉不可方物,但听到李春说话,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马房,就见到里面养着十几匹高头大马,周侗暗中对岳飞说:“好生挑选,这是你岳父所赠,不便退换。”岳飞点点头便走到一众马匹处细细看去。 岳飞仔细看去,这些马匹虽然高大,但却显得脚下无力,上手用力一按,便跪在地上不得动弹。 一路看完,却是没有一匹中间意,见岳飞不住摇头,李春就问:“这些马都不中用么?” 岳飞答道:“这些马匹并非无用,只是适合用来代步,但小婿所想,却是要能上阵交锋,建功立业的良驹,这样的马才好。” 李春听了面露难色,摇头说道:“这样的良驹实在难寻。” 正说话间,隔壁听到有马嘶叫,岳飞说:“这叫声洪亮,应该是匹好马。”李春笑道:“贤媚眼果然不凡,这马是年前家人从北地买回的,马是好马,只是力大无穷,见人就踢咬不止,无人能降。之前卖出去几次,但都被人退了回来,只能养在此处,又恐它伤了别的马匹,因此单独分开。方才害怕它发了野性,因此不曾带过来。” 岳飞笑着说:“岳父大人,良驹也需明主,小婿不才,想要去试上一试,不知可否?” 李春说:“若你能降得住,便赠与你便是,只是小心些,这马是要伤人的。” 说罢来到隔壁,李春叫马夫开了门,岳飞闪身进去,就见到一匹高约八尺的白马,身上尽是泥污,立在一边。 那马匹看到岳飞走近,立刻目露凶光,前蹄抬起,照着他顶门便踩踏而下。岳飞闪身躲过,那马又回头张嘴来咬。岳飞再次闪过,笑骂道:“好畜生,这般大胆。”于是左手抓住鬃毛,右手在背上发声喊,用力一按。 岳飞现在身上有几百斤的力量,这样一按,那马哪能动弹得了,挣扎一番无计可施,只得收了性子,打个响鼻,便不再动作。 岳飞见其听话,便拍拍它的脖颈,笑着说:“你好生从了我,日后随我冲锋陷阵,立下不世奇功,也不算辱没了你,否则与驽马为伍,每日里浑浑噩噩,且不可惜?” 那白马似乎听懂了一般,嘶叫一声,乃有欣喜之意,众人听了也是啧啧称奇。 岳飞将马牵到空地水槽边,又向马夫借了刨刷来,沾上水槽里的水,就地刷洗起来,不多时将马匹洗刷干净,众人一看,果然是匹好马。 这马通体雪白,竟然没有一根杂毛,自头至尾有一丈余长,高约莫有八尺上下,头如搏兔,眼若铜铃,耳小蹄圆,尾轻胸阔,立在岳飞旁边,真是良驹配英雄,天造地设的一对。 岳飞走上前谢过岳父,李春笑道:“一匹马而已,何足挂齿,老夫乃是文官,骑不得此马,正好贤婿骑了好建功业。”说完,让人拿了一副好鞍辔来,与马穿戴整齐。 看完马,三人再次入席。酒足饭饱后,周侗起身告辞,李春挽留不住,吩咐马夫再备了一匹马,送周老先生回去。 出了县城,周侗笑着对岳飞说:“这马虽好,却不知道跑起来如何。你且前面开路,我在后面看看如何?” 岳飞今日见到李娃,心中欢喜,又得了良驹,更是意气风发,听周侗这么一说,立刻答道:“好!”说罢拍马向前,周侗和马夫一路追赶,但哪里比得岳飞马快,只追得汗流气喘。 回到书馆,周侗拿了几钱碎银赏给马夫,又将原来那匹马骑了回城而去。岳飞喜欢自己这马浑身雪白,而且右耳处有一块淡青色的记,形如兰花,便想到《三国演义》中赵云所骑的马匹,于是便取了个一样的名——玉兰白龙驹。 岳飞刚刚回家,正在和母亲姚氏说起今日之事,又说李娃风采,岳父赠马,姚氏听了也十分欢喜。这时突然王贵急匆匆来到,说:“大哥快来,先生有些不好了!”岳飞听后吃了一惊,连忙跟了上来。 来到书馆,只见周侗卧在榻上,双目微闭,伸手去摸却是滚烫。原来周侗回来跑马有些燥热,便把外衣脱了,坐在厅前纳凉,被冷风一吹,便头昏眼花,于是上床睡下,过了一阵,身子更是发寒起来。 岳飞此时突然想起周侗年老,正是这场风寒却是令其油尽灯枯,自己昨日见了爱妻,又得良驹,一时高兴,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情,不由暗暗自责,于是便服侍在边,寸步不离。 王明等人知道情况,也是到处寻医问药,但却收效甚微。一连到了第七天,周侗病势更觉沉重,岳飞兄弟几个在床前服侍,王明等人也在旁问候。 过了午后,岳飞服侍周侗进了些汤水,周侗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但仍是不能动弹。周侗知道自己乃是回光返照,于是吩咐岳飞将自己的箱子拿来打开,放在面前。又转头对王明等人说:“难得贤弟们都在这里,愚兄此次病得沉重,只怕已入膏肓,想来是不久于人世了。岳飞拜我一场,但我漂流一生,并无多少积蓄,却是惭愧,只有这些许物件,聊作纪念。在下后事,却是要劳烦众兄弟了!” 王明听了这话,垂下泪来,连忙说:“大哥且放心调养,几日里若是好了,自不必说,若是有个不测,有我等在此,何用鹏举费心。”张达和汤文仲也在一旁连声答应。 周侗又对王明说:“贤弟,事已至此,愚兄仍有一事相求。” 王明连忙应道:“兄长请说,但有事,无不应允。” 第十六章 守孝遇牛皋 周侗叹口气说:“那沥泉山东南有处小山,令郎说是家中产业,愚兄死后,想要葬在那里,不知贤弟可允否?” 王明回道:“兄长哪里的话,小弟自然遵命。” 周侗点头致谢,又叫岳飞过来拜谢王明。岳飞依言跪下拜谢,王明连忙扶起说:“贤侄不必如此。” 周侗见诸事都已安排,又对王明等人说:“这数年间盘桓在此,教得岳飞和几位侄儿,老夫这把老骨头也算是物尽其用,几位贤侄将来也必成大器,但有一条,不可离了他们兄长身边。” 又对岳飞说:“你这几位兄弟个个是勇武之人,而且平日里你教导的多,待为父亡故后,你还要仔细些,莫让他们懈怠了。” 而后对王贵三人说:“你们三人与我师徒一场,自然是知道你们禀性的,须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好生辅佐兄长,将来自有功名。” 王明等三人并岳飞兄弟都连声应允。周侗用尽力气说完这一番话,顿时觉得眼皮沉重,恍惚中似乎看到妻儿,便轻声唤起妻儿姓名,随后仙逝而去,时年七十有九。 见义父仙逝,岳飞痛哭出声,他自从来到这世间,未能感受父爱便与岳和失散,与母亲在这王家庄内住了许久,虽然王明一家待他母子甚好,但始终是寄人篱下。一直到周侗来到,认作义父,岳飞才在周侗身上感受到父爱的关怀,心中逐渐释然。之后学文练武,再到如今得了妻子,这一切都是仰仗这位义父,心中感激之情哪里说得尽?可是正当自己想要尽孝时,却因得了妻子良驹喜不自胜,反而忘记了义父有这一劫,内心中更觉愧疚,但此事又不能说给旁人,只能在此痛哭。 王明等人再三劝解,岳飞这才起身亲自为义父遗体洗了身体,穿上衣裳。这边王明也安排了棺椁,就将灵柩停在王家庄内,众员外请了僧道,连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场,这才将灵柩送往沥泉山下安葬。待得殡葬事了,岳飞便在周侗墓边搭了个草棚,在其中守孝,王贵三兄弟也时常来与他作伴。 转眼过了隆冬,又到了清明时节,李春带人来到庄上,与王明三人一道前去祭奠周侗。来到坟前,祭奠完毕,王明对岳飞说:“鹏举,你守孝在此已经多时,家中老母也无人侍奉,不宜久居在此,可就此收拾,与我们回去罢!” 岳飞这些时候独自一人在这里,一面思念周侗,一面反思自己,心中更觉悲切,想着自己虽然有心改变命运,奈何生父不知所踪,义父也因自己不查,染病仙逝,不由有些心灰。所以不管众人如何劝说,只是低头不语。 这边李春见了,有些生气,说道:“周兄孤苦一人,只得你这螟蛉之子,将浑身本事尽皆传授给你,要你建功立业,谁曾想你竟然在此蹉跎?你仔细想想,人死不可复生,你在此虚度,可能对得起你亡故的生父和义父?可能对得起你家中高堂?又如何能对得起你未过门的媳妇?” 说完便吩咐左右:“去将这草棚拆了!” 听到李春发话,王贵兄弟三个连声道:“得老爷令!”说完三个兄弟一起发力,不多时就将这草棚拆得干干净净。 岳飞看看无奈,再加上岳父说得有理,也只得在坟前大哭了一场,回身谢过岳父和王明三人。汤怀又说:“请老爷们先回,我等兄弟慢慢回家。”众人应允。于是王明等三人陪着李春先自回庄,留下岳飞兄弟和几个庄丁慢慢走来。 见家长走远,王贵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叫庄丁将食盒摆开,兄弟四人席地饮酒。 这时汤怀说:“大哥,岳伯母独自一人,时常想念你,我们几个虽然也日日前去问安,但始终和你不同,这次你能回家,想来伯母也是十分欢喜。” 张显也笑着说:“大哥不在这些日子,无人督促,我们三个反而觉得十分不习惯,便是练习武艺,也没什么心情,你若再不回来,我等三人荒废了,你岂不是忘了先生教诲?” 岳飞心中有些惭愧,就对三个兄弟说:“实在是义父辞世,心中疼痛,但今日被岳父教训,心中也觉得惭愧,明日起,我们便继续学文练武,不可误了光阴。” 四个正在相谈,一旁的庄丁上来说:“几位相公,天色不太早了,我听说最近前面乱草冈闹强盗,不如我们早些回去罢。” 王贵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听到有强盗,不由就手痒起来,于是嘻笑着说:“大哥,我们也未曾见过强盗,不如去看看如何?若能将其拿下,也算为当地除了一害。” 岳飞仔细一想,若无意外,这强盗应该是牛皋,也想去会上一会,就说:“只是我们兵器不在跟前,若是动起手来,只怕有些吃亏。” 张显笔着说:“我们兄弟四人,寻常强盗哪里是我等对手?将那不大的小树拔上几根权当兵器也足够了。” 说完三人去拔了几棵小树,将枝梢去了,做成四条齐眉棍一般,又吩咐庄丁们先回,而后兄弟四人便向着后山乱草冈摸了上去。 刚刚上得冈来,远远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如黑漆,身着皂衣的大汉立在那里,骑着一匹乌骓马,手里提着两条镔铁锏,正拦住一伙人索要钱财。 岳飞心想此人定是牛皋,于是对王贵三人说:“这强盗看起来好生强壮,待我先去会上一会,贤弟们为我压阵。” 汤怀说:“看这人铁锏沉重,大哥手无寸铁,怎么和他争斗?” 岳飞心中有底,所以笑着说:“不妨事,看我如何智取他,如果不敌,你们再上也不迟。”说完走上前来,对那人说:“朋友,这些人都是些小本生意,没什么油水,我兄弟几人却是家中富庶,不如放他们走,我们送些水礼给你如何?” 那大汉将岳飞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虽然长得俊俏,但身形魁梧,再看王贵等人,衣着华丽,显然是富家子弟。便信了岳飞的话,对那伙人说:“既然他说了,就放你们去罢!”众人连忙谢过那大汉和岳飞,没命地逃了回去。 见众人走远,那大汉就说:“如今他们已经跑了,你们将身上财物都交上来,我好放你们回去。” 岳飞一拍脑门,笑着说:“方才答应得急,却是忘记了我家两个伙计,只怕他们不肯,这该如何?” 那大汉一愣,问道:“你那两个伙计是谁?现在哪里?” 第十七章 不打不相识 岳飞见那大汉问,就将两个拳头晃了一晃,笑着说:“这便是我的两个伙计,你若打得过他们,便将身上财物尽数送你,若是打不过他们,那便休提。” 那大汉此时如梦初醒,大怒道:“竟然敢戏耍你家爷爷!我也不占你便宜,就用这双铁拳打服你!”说罢将铁锏挂在鞍上,跳下马来,一拳劈面打来。 岳飞自幼练习岳家散手,又得周侗真传,拳脚功夫极佳,见这大汉虽然力大,但招数之间十分粗糙。于是使个黑虎剪尾,用右手将他进拳向下一挂,左手用力劈他右手。那大汉见招连忙上身后仰,想要躲闪,岳飞哪里给他机会,左脚上步勾向其右脚,那大汉连忙抬脚躲避。岳飞左脚落地,右脚贴地再次一勾,正勾住那大汉左踝,同时右掌上托,正中其下巴。 那大汉只出了一拳便被逼得无路可走,脚下被勾,身子倒跌,下巴处又被岳飞一掌托中,整个人顿时如腾云驾雾一般横着飞了出去,又重重摔在地上。 一旁的王贵等人连声喝彩,那大汉爬起身来,大叫一声:“气死我也!”又是一个饿虎扑食,冲了上来。 岳飞看准来势,双拳变掌,侧身用左掌接住对方右拳,右边沉肩坠肘,同时左腿插入右腿后侧,身体向左扭动。而后右脚向右踏上一步,右掌插放对方胸前,用手掌顶住其腰腹。最后拧腰翻臀,将那大汉高大的身躯整个翻了过来,狠狠地砸在地上。这一招正是岳家散手中的懒驴摔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轻松将那大汉攻势化解。 那大汉脊背重重砸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身来。岳飞也不追击,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那大汉慢慢爬起来,摇摇头说:“我打不过你,今日出丑,反正是个活不成,便由你处置!”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岳飞见状哭笑不得,只能说:“你这朋友倒也光棍,不知为何在此劫道?” 那人也是老实,答道:“我姓牛名皋,陕西人氏,祖上是军汉出身,所以习得些武艺,父亲没时要我投奔周侗师父,学得真本事,好建功立业,因此与母亲离乡寻访。有人传说在内黄县麒麟村内,所以一路到此,只是囊中羞涩,不好相见,只能在这里抢些东西糊口并备些薄礼好去拜师。” 听牛皋这么一说,一旁的王贵大笑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既然是要去寻周老先生,可知我等是谁?” 牛皋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地问:“莫非你们与周老先生有亲不成?” 一旁的张显笑着说:“刚才与你争斗的兄弟便是周老先生的螟蛉之子岳飞,我们兄弟四个都是周老先生亲传的弟子。” 牛皋听了连忙倒地就拜,又说:“几位好兄弟,还请千万引荐小的到周老先生门下,不胜感激!” 岳飞连忙将他扶起,叹口气道:“此事原本是好的,只是兄弟来的却是晚了些,先父已于年前病逝,今日正好祭奠后替了孝衣,准备回家,却不想在此碰到你。” 牛皋一听周侗已经病逝,顿时愣在当场,过了片刻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可惜我与母亲漂泊许久才访问到周老先生所在,却不想这般没有福气,先生竟然过世了,这让我们母子该当如何?” 汤怀见他哭得可怜,便上前相劝道:“这位兄弟莫要伤心,虽然先生已经过世,但他一身本事全都传给了大哥,方才你与他相斗,自然知道他功夫如何,若是想学,便留在此地,和他学也是一样的。” 牛皋被他点醒,连忙拉住岳飞说:“岳兄弟,方才我就觉得你身手不凡,想不到却是周老先生亲传,我母子二人漂泊到此,若是无功而返,岂不是背了先父遗愿。还请你可怜可怜我,便收我做个徒弟罢!” 岳飞心中早有计较,连忙将他扶住,笑着说:“拜我为师大可不必,你我年龄相仿,我便代义父收了你,也做我等师兄弟如何?” 牛皋听了大喜,王贵三人也各自报了姓名,邀他一同返回麒麟村。牛皋连声答应,又与四人前去冈下一处石洞里将母亲带来,一同前往。 来到王家庄,岳飞将牛皋母子带到家中与母亲姚氏相见,又将牛皋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同时王贵三人各自回家,也将此事说与三个员外听。众员外听了也十分高兴,当日就在王家设筵,为牛皋母子洗尘。筵后姚氏就将牛皋母子一同安顿在岳家,正好作伴。又挑了个吉日,让牛皋与岳飞兄弟一同结拜。 自此之后,牛皋便每日在岳飞的教导下与王贵等人一同学文练武。岳飞知道他是员福将,也是自己日后的左膀右臂,因此教的十分尽心,过不多久,牛皋武艺便已经超过了王贵等人,只是逊色岳飞一筹。 这一天,兄弟五个正在麦场中练习武艺,村内里长突然过来,说:“今日相州节度都院刘老爷行文到内黄县,要所有武童都到相州考试,因此特地前来通知几位小爷,还请早日准备启程前往。” 岳飞说:“我等知道了,谢过里长。”于是五个各自回家准备,只有牛皋不曾参加初考,所以岳飞只能前去求一求岳父。 第二天一早,岳飞骑着白龙驹,径直来到内黄县衙内,这边门吏通传进去,不多时出来将他请入内堂。 岳飞见过了李春,说:“小婿近日便要到相州院考,此次特来拜别,只是有一个结义兄弟未曾参加小考,也想一同应试,所以想求岳父大人附册送考。” 李春笑着说:“既然是你义弟,你报上名字,我添上一笔就好。” 待将牛皋名字补在册上后,李春又说:“贤婿既然要前往相州,中午就不要回去了,老夫设筵为你壮行,你且在此坐一坐,我写一封书,你一同带去。” 过不多时,李春将书信写好,拿出来交给岳飞,又安顿说:“老夫有一个同年,正在相州汤阴县做知县,叫做徐仁,为人正直,就是都院大人也对他十分敬重。贤婿去到相州,可将此信先去给他,自然也会少许多麻烦。” 岳飞又谢了岳父,然后二人入席,又闲谈了一些事情。待酒足饭饱后,李春将岳飞送出大门,又将灵宝弓交到他手上,再三嘱咐一番,岳飞自然无不应承。 回到麒麟村,岳飞与王明等人说:“小侄方才前去县里把牛皋兄弟的名字也补上了,明日正好是吉日,不如我们就此出发,诸位伯父意下如何?” 王明等人自然应允,便各自回家准备。 第十八章 初入相州城 第二天一早,岳飞五兄弟拜别父母,穿戴整齐,出庄上马直奔相州而去。一路上晓行夜宿,五人中只有牛皋曾在外飘零,所以几兄弟都听从他的安排,就这样一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不觉便来到相州境内。 五人进了相州城,先寻了客栈住下,交代小二将马牵入后槽上料,几人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这店老板名叫江振子,见到五人个个英武不凡,知道是前来应试的武童,因此不敢怠慢,将酒饭安排上桌。此时天色过午,吃饭的人不多,江振子便坐在五人身边,问众人来历。 闲谈之时,岳飞想到还要去往汤阴县一趟,就问:“敢问掌柜的,汤阴县离此远近?” 江振子答:“向东南处四十里便是汤阴县城,不知公子是在汤阴有亲眷么?” 岳飞想到自己原本就是汤阴人氏,却已经十六年未曾回过故乡,心中有些黯然,于是答道:“在下便是汤阴人氏,只是十六年前黄河内决,飘零失所,因此才在内黄县住下。家中亲人在大水中都已失落,要去汤阴只是有封书信交于徐知县。但此时天已过午,去了只怕衙中难以寻觅。” 江振子笑着说:“若是要去汤阴县衙,此时还早,那知县老爷名唤徐仁,在此已经为官九载,实是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每日坐堂要到一更天后方才退堂,你们如今去了正是时候。” 岳飞听了,便催促众人吃饭,自己先去房中取了书信。不多时,众人吃完午饭,便一道出门策马往汤阴县而去。 汤阴县衙中,徐仁穿着官服,正在案前批文,外面书吏来报:“有内黄县五个武童,说是有知县李大人书信投递。”徐仁与李春同科,二人私交甚好,内黄县与汤阴县又同属相州,因此时有往来。听到李春有书信到此,便吩咐书吏说:“请他们几个进来。” 书吏将五人引入公堂上,行礼之后,岳飞抬头看上去,就见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端坐堂前,一脸正气,官服显然已经穿了许久,因此有些缝补的痕迹,知道此人正是徐仁,于是连忙上前将李春书信呈上。徐仁看过信后问他:“你就是李兄的爱婿岳飞?信中对你们兄弟几个多有夸赞。不知几位贤侄今晚在何处落脚?” 岳飞回道:“门生们已在相州城中投了客栈,” 徐仁说:“既然如此,你们且回客栈等待,明日我与你们一道赴辕门应考。” 岳飞五人谢过徐知县,打马回到客栈静待第二天考试。 入夜之后,岳飞躺在榻上仔细盘算,心想若是按照先祖行为,明日肯定早早去到辕门,到时有小人阻拦,反而为之后留下祸端,不如耐心等待,与徐知县一道,也可省事。 要知道若是按照史书上记载,岳飞为人刚正,不屑与小人为伍,只是一腔忠诚,以报君王。但此时的岳飞自现代过来,思想自然不像原本的岳飞一般,而且自己这些年也一直在思索后路如何,因此虽然骨子里的那份刚正不变,但为人处事却是低调圆滑许多。 这次初入相州,岳飞只想拿到入试名额,去汴梁考取武举,并不想与人结怨,而且小人之心,难以揣度,现在世道不好,一切还是以小心为主。主意已定,岳飞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岳飞几人洗漱完毕,便出门往辕门而去,眼看来到辕门,岳飞止住众人说:“先不要进去,等待徐知县来了再说。” 牛皋有些奇怪,就问:“为何不先进去试上一试,就凭我等几人武艺,定能一鸣惊人,徐知县来了也可少费些口舌不是?”但岳飞却不肯点头,牛皋等人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在外等待。 过不多时,徐仁乘着官轿过来,见五人立在道旁等待,就吩咐住了轿,问:“贤侄们来得这么早,可是已经进去考过了?” 岳飞回道:“昨日老爷说今日与我等一同赴考,因此不敢擅专,只是早早在此等候。” 徐仁昨日就见几人英武,心中甚是喜欢,今日再听岳飞这么一说,心想这岳飞行事滴水不漏,有礼有节,这李春却是找了个好女婿,不由暗自点头。 于是徐仁就说:“你们几个随我进去见那中军洪先,让他周全你们考试。” 岳飞知道这洪先是个贪财小人,因此才在这里等候徐仁,知道若这样进去,只怕又是少不了一番刁难。于是对徐仁说:“老爷,我们几人受周侗先生教诲,是想着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若是老爷与中军说通,一是令老爷人情难还,二是不显我等几个身手,不如老爷只管带我们前去都院处考试如何?是成是败,也算心中无愧。” 徐仁听了哈哈大笑说:“李兄果然有眼光,竟然觅得你这般有抱负有骨气的好女婿。既然如此,那你们随我前去辕门投书!” 几人来到辕门处,徐仁将书投入,不多时有传令官出来说:“传汤阴知县进见!”徐仁进了角门,来到大堂见过刘都院,将手一拱说道:“卑职禀大人,今有大名府内黄县武生五人,求大人考试弓马。”刘都院就吩咐将五人传进来。 不多时,旗牌官将五人传人,至台阶处跪下。刘都院本是行伍之人,见这五个人相貌个个魁梧雄壮,心中已是十分喜欢,就令几人上堂来看。 上得堂来,岳飞这才看清那刘都院相貌,只见其顶盔贯甲,面白微须,身材不甚高大,但却是雄壮有力。而岳飞早在前世史书中就知道这位与自己同为“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将军。《宋史》中元丞相脱脱曾经对他有过这样的评价:“光世自恃宿将,选沮却畏,不用上命,师律不严,卒致郦琼之叛。迎合桧意,首纳军权,虽得善终牖下,君子不贵也。” 意思是说刘光世虽然最先成为大将,但对自身要求不严,统驭军队没有法纪,不愿意为国家担负重任,拖延剿寇时机,一心只为自己打算,因此导致了手下谋士郦琼叛变,引发淮西兵变。后来又顺应秦桧意图早日解除兵权,随时势浮沉,虽然能窃居宠荣终其一生,但他的行为却是为君子所不齿的。 而此时的刘光世见岳飞英武不凡,比另外四个更为出色,却没有想到以后自己会与此人多有纠葛,此时只想看看他身手如何。于是吩咐下去准备,自己则起身与众人一同前往箭厅看五人比箭。 第十九章 比武显身手 来到箭厅,刘光世问:“你们几个谁先上前一试?” 王贵性子急,上前一步说:“小人先来!”又对旗牌官说道:“烦请军爷将箭垛放到二百步外。” 刘光世有些惊奇,想看他手段,便点头让旗牌官将箭垛摆好。王贵立在阶下,弯弓搭箭,连射三箭,对面传来三声鼓响,又有小校快步跑来禀报说三箭全中红心。刘光世听了大喜,对徐仁说:“徐兄所荐之人果然不凡,今年大比我们相州定有所得!” 然后汤怀、张显、牛皋轮流射完,也都是箭箭射中红心,引来刘光世一阵喝彩。 最后岳飞上场,他先对着刘光世行了一礼,说:“禀都院老爷,小的弓硬,还请将箭垛放到三百步外。” 刘光世方才见王贵等人能射二百步,已经是十分高兴,听到岳飞说要射三百步,更觉吃惊,但想到这五人中他最后一个出场,想来本事也是最大的,就看他如何。于是吩咐下面将箭垛再放远些。 岳飞走下台阶,拿出灵宝弓,压箭上弓,“嗖嗖嗖”便是三箭射去,对面停了半晌才鼓声响起。一个小校满脸惊讶地跑了过来,对刘光世说:“禀都院大人,方才这武生一箭射穿靶心,另外两箭随后穿过,小人仔细查看,所以误了击鼓。” 刘光世听了一惊:“竟有此事?”说完亲自前去看了箭垛,果然红心处被射穿,赞叹道:“果然好臂力,好弓法!”一旁陪着的徐仁笑着说:“大人,这岳飞乃是内黄县李春大人的爱婿,当日便是在小试时候技惊四座,被李大人相中,招入家中。李大众在给属下的信中对他极力夸赞,今日一看,果然不凡。” 刘光世笑道:“这李春果然是好眼力,竟然挑得如此良婿,只是除了弓箭,不知他武艺如何?” 回到厅上,刘光世看看左右,问:“这几位武生弓法娴熟,却不知武艺如何,列位可有人愿意代我一试?” 刘光世话音刚落,从中闪出一人,说道:“待末将试上一试!”说完便对岳飞说:“方才看你弓箭甚好,但要上场杀敌,兵器上的功夫也不能落下,不知你可敢与我试上一试?” 岳飞抬头看去,只见那人身材魁梧,白面短须,一对三角眼中透露着阴狠之色,看自己也带着些许敌意。正在想自己在何处得罪过此人,引得他对自己不悦时,那人走到场中,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柄三股叉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将他惊醒。 岳飞见来者不善,又见他三股叉沉重,不敢轻视,便取了沥泉枪过来,站在那人对面,躬身行礼道:“小子岳飞,请教军爷姓名?” 那人冷哼一声,说:“我乃是都院帐下中军洪先,正是掌管你等考试之人。”原来这洪先掌管考试,自然有武生将些银两送上,但岳飞等人由徐仁引荐,他便没了捞油水的地方,又见几人弓箭甚好,心中难免不忿,正好刘光世下令考校几人武艺,便想借此狠狠地教训几人一顿。 岳飞听了他的姓名,心中不由叹息一声,看来这天意确实如此,自己已经小心谨慎,不想与他接触,可他还是要撞上前来,这等小人,还是要给他点教训才好。拿定主意,岳飞将沥泉枪摆了个架势,说道:“恕小子无礼了!” 洪先也不答话,举起叉向着岳飞头顶便砸了下来。岳飞将沥泉枪向上一举,使个霸王举鼎,把洪先的叉挡住,又用力向上一托。 洪先只觉得手中叉如同砸在了石头上一样,震的两手发麻,又被上托之力一顶,手中叉几乎拿捏不稳,顿时双手向上仰起,立刻中门大开。 岳飞一招得势,立刻左脚向前成弓步,右手握住沥泉枪把向后,左手在前持枪,使一招长河落日,枪头自右上斜斜斩向左下。这一招原本可以一招便将洪先开膛破肚,但在刘光世军中,岳飞也不好下杀手,只是将枪尖贴着洪先前胸铠甲一路划下。到了左脚处,使个绊字诀,扫中洪先左脚。 洪先还在为岳飞神力惊叹,便见一道白光自胸腹处划过,唬得三魂出窍,这时又学左脚一疼,身子便向后倒去。 岳飞见状,揉身贴上,枪交左手,右肩在洪先胸口一撞,右手一拉,令他站定,低声说:“比试之中,不想伤你性命,就当平手如何?” 洪先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打的晕头转向,哪里还有争强之心,只得无奈点头。 岳飞见他答应,向后飞退一步,拿枪站定,对刘光世说:“禀老爷,洪中军武艺不凡,若再争斗下去,恐怕相互之间有所损伤,不如就当平手!” 在场的数人,除了徐仁是文官,别的都是行伍出身,哪里看不出是岳飞故意相让,又见他胜而不骄,有礼有节,不使刘光世失了面子,不由暗中点头。 刘光世也看得清楚,知道岳飞是怕胜了洪中军,反而显得自己手下无能人,也算给了自己台阶,心中对他的喜欢更增几分,于是哈哈大笑道:“果然好身手,不知传自何人?” 岳飞拱手道:“小子兄弟五人武艺都是传自先义父周侗,如今求老爷赏得书册,好进京去,若能取得功名,也好还乡。” 刘光世奇道:“早就听说周侗大名,朝廷几次差人聘他做官,但他为人淡薄,不肯出来,因此未能一见,原来你们都是他的弟子,难怪有这等手段。可惜已经却已做古,实在可叹!” 说完又问:“你可是祖居内黄县么?” 岳飞回道:“武生原是汤阴县永和乡人氏,未曾足月时黄河内决,可怜家产与生父没入水中,只有老母抱着武生坐在一口大缸内,一路漂流到内黄县,幸得恩公王明收养长大,因此住在内黄县。” 刘光世听了他的话,点头说:“你们回去收拾,本都院着人送书进京,与你们料理功名。”而后转头对徐仁说:“这个门生日后定是栋梁之才,你可回去查点岳家旧时基业,清楚之后待本院发银与他盖造房屋,叫他仍归故土。”徐仁领命,又与岳飞等人一齐叩谢离去。 出了辕门,徐仁带着五人一路回到衙中,设宴款待,席中对岳飞说:“贤侄,我这里清点你祖业并收拾房屋,你可回去将令堂接来居住。” 岳飞起身拜谢道:“此番考试,全赖大人照应,小子不胜感激,都院大人怜惜,准我回乡,又要劳烦大人为我盖房造舍,日后若有所成,必报大人洪恩!” 徐仁笑道:“贤侄不必如此,我虽是文官,但也知道如今边事吃紧,正需贤侄这般良将为国出力,再加上尊翁是我莫逆之交,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第二十章 众人齐迁居 岳飞等人辞别徐知县,回到相州客栈中,将住宿饭钱一并结算。第二日清晨,兄弟五人别过店主,一路回到内黄县,进了麒麟村,各自回家。 岳飞回家将在相州城中比武得胜,又得刘都院青睐,安排徐知县重建岳家等事一一说与母亲听,姚氏听了自然欢喜不尽,连忙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回归故里。 其余王贵、汤怀和张显三人各自回家,将相州所历之事以及刘都院和徐知县安排岳飞归宗等事都告诉各位员外,三位员外都有些不忍。 第二天一早,汤文仲和张达便来到王明府上,三人对坐谈论此事,忽报岳飞来到。只见岳飞走入堂中,对三位员外见礼,又将准备归宗之事说了一遍。 听岳飞说完,知他去意已决,王明不禁落下泪来,说道:“鹏举,你来此间已有十余年,与小儿辈相交甚好,而且令尊有遗命,叫你那几个兄弟‘不要离了鹏举,方得功名成就’。如今你要归宗,却让我们如何舍得?” 岳飞见几位伯父动情,也深感这些年他们对自己母子照拂之意,心中也是难掩酸楚。无奈地说:“小侄只是因刘都院恩义,难以违抗,就是小侄自己也舍不得众位伯父和兄弟。这十多年间,小侄母子二人受了伯父们多少恩情,王伯父更是对我母子有救命之恩。便是义父在时,也多受伯父们照应。种种恩惠,小侄铭记在心,正要报恩,却不想刘都院令我回乡归宗,实是无奈!” 众人正在苦恼之时,汤文仲突然说道:“两位兄长,小弟倒有一个主意,若可令大家一世不再分离。” 张达连忙问道:“贤弟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汤文仲又说:“我们兄弟三人,辛劳半生,挣得这份家业在此,又不像别人一般儿女成群,我们却是只有独子,原本顽劣,但这些年在周侗大哥教导之下,总算没有荒废。俗话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们三人只能在乡野之间做个富家翁,虽然衣食无忧,但我们三个儿子却是一身本事,若是也和我们一般,岂不可惜?而且虽然周大哥故去,但鹏举这些年教导他们也是绰绰有余,眼下几人便要进京应考,正当用功之时,若是鹏举不在,岂不耽误了他们?” “若是依我的意思,不如我们兄弟各留两房当家人在此总管,为我们料理田产,其余家私细软全部收拾停当,一同和鹏举迁往汤阴县居住。这样我等父子不必分开,鹏举几个小兄弟也可相互督促,若是进京应试能中,将来一举成名,祖宗面上也有许多光彩。不知两位兄长意下如何?” 王明和张达听了抚掌大笑道:“此计甚妙,我们这便各自收拾东西,与鹏举一道迁居。” 岳飞虽然知道几人会与自己一同迁居,却想不到这般痛快,于是上前说:“三位伯父家资甚大,人口众多,迁居一事,不同寻常,是否还需斟酌一下?” 三位员外笑着说:“我们兄弟心意相同,你也不必多言,只需回家与令堂说了便可。” 岳飞无奈回家,原本自己还是打算用言语点醒众人,却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接下来便该去拜访岳父,将李娃接来一道返乡,一想到李娃娇俏的模样,他不由心中火热,轻笑出声。 回到家中,岳飞将王明等人想举家迁居,与自己一同返乡的事说给姚氏听,一旁的牛皋连忙说:“我与老母飘零到此,断不会与哥哥分开。”姚氏笑着说:“我与你母亲姊妹情深,也是舍不得的,你们自然要同去。” 然后姚氏又对岳飞说:“明日你可去你岳父处拜别,若能求得你娘子一同返乡却是最好,若是不甚方便,也不可勉强,待我们回到汤阴安顿好了再来迎娶李家姑娘也可。” 岳飞连忙答应:“儿也是这般想法,正要明日上门,一方面拜谢岳父大人赐书之情,另一方面也是想将此事与岳父相商,看如何定夺。” 第二天一早,岳飞快马来到县城,在县衙下马,门吏自然是识得他的,连忙通传进去,不一会出来将他接入后堂。 李春此时正在后堂等他,翁婿二人见礼之后,李春吩咐人端上茶水,自己则问起相州考试之事。岳飞将自己几人到汤阴县见了徐仁,又在其带领下见到都院刘光世大人,在比武中胜了中军洪先,得到都院赞赏,并安排徐仁操持自己迁居返乡之事一一细说。最后道:“小婿能有今日,多受岳父大人提携,因此特来拜谢!” 李春听了深思片刻,郑重地说:“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又难得都院大人这般恩义,你重归祖业,是件大事,但我也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一问。” 接着说道:“老夫丧偶未娶,只得小女一人,年纪渐长,却是无人照看,如今你若归乡,该当如何?” 岳飞起身行了一礼,认真地说:“小婿此次前来,一是拜谢岳父大人,再就是想和岳父大人相商此事。小婿家中贫寒,幸得岳父大人青眼相加,将令爱许配于我,心中不胜感激。此时回乡乃是情不得已,若是小姐不嫌弃我家贫,便想着近日完了婚一道返乡,只是这样回乡之后怕是有些简陋,委屈了小姐。若是小姐眷恋父女之情,想要多陪岳父大人几日,也可等小婿回乡安排妥当再来此迎亲。只是不知岳父大人和小姐意思如何,故来相商。” 李春听了岳飞的话,笑着点头道:“正是此理,也罢,终归你们也要夫妻一世,我便先将她请过来,看她意思如何。” 说罢,命人前去将小姐请来。过不多时,李娃在丫环陪伴下来到,看见岳飞在此,便羞答答地上前见了礼,在父亲下首落座。 李春将岳飞在相州考试,刘都院让其归乡之事说了一遍,又将他方才所说的话仔细说与女儿,然后问道:“老夫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多年来事事皆由你定夺,此乃你终身大事,不知你是做何打算,今日当着贤婿的面,你二人也可相商。” 李娃听了这些话,低头不语,自从那一日在后院与岳飞偶遇,却是再未见过,当日岳飞的英姿便一直深刻在她心上,时常挂念,听丫环说他前往相州应试,虽然知其文武双全,但天下间人才济济,因此便也不免有些担心。今日知他应试成功,心中欢喜,但听到刘都院令其归乡,心中又生出不舍父亲之情,有些黯然。 良久之后,李娃抬起头对父亲说:“儿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十一章 佳偶终天成 李娃看着父亲,神色坚定地说:“孩儿自幼丧母,全赖父亲照顾,从未有一日相离,此次前往汤阴,虽然与内黄同属一州,但也有些距离,难以侍奉父亲左右,因此心中甚是不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定,孩儿虽未过门,但也算是岳家的人,既然公子要归乡,必定有许多不周备的地方,而且高堂在上,想来也需人陪伴。我哪能只顾自己,却不为他打算,因此还请父亲恩许我与公子一道归乡。”说完,就自落下泪来。 岳飞听了这番话,心中大为感动,前世中虽然也恋爱过几次,但哪里碰到过如此有礼有节之人,连忙起身对着李娃深深一礼,说道:“感谢小姐恩义,岳飞定不负你!”然后又对李春说:“还望岳父大人成全!” 李春虽然心中也对女儿不舍,但于情于礼女儿所说的话都是极为正确的,因此笑着说:“那就如此办!贤婿可回家与令堂说明,我看明日正是黄道吉日,老夫亲自送小女过门成亲,之后一道与你归宗便可。” 岳飞说:“岳父大人在上,只是小婿家中贫寒,一无所备,那些迎亲之礼,一时仓促,哪里来得及。还请稍候几日,待小婿准备妥当如何?” 李春笑说:“老夫将女儿许配给你,并非图你财物,只是见你为人忠厚有礼。这次事出仓促,那些俗礼能省则省。往后离得远了,我又年老无儿,只愿过门之后,你好生对待小女,你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为岳家开枝散叶便是我愿。你不必再说,早些回去,我也好与小女收拾收拾,明日送来。” 岳飞见李春说得坚决,无奈只得谢过岳父大人,又与李娃道别,上马回转麒麟村里,正好碰见王明等人在堂前安顿收拾家当,便叫住他问:“你今日可是去县里辞别令岳了么?” 岳飞说:“正是如此,只是家岳听说小侄归宗,担心回乡之后家母无人侍奉,与小姐商议后,明日就要送将过来完婚。但小侄家中贫寒,匆忙之间,哪里准备得来迎亲的物事,却是烦恼。” 王明笑着说:“这是件好事,至于迎亲物事,我们几个家中都有现成的,只是你那边房屋窄小,怕是有些慢待新人,我这厢空房甚多,你回去请令堂过来拣上两间,收拾做新房,归乡之前,便暂时安顿在这里便可。” 岳飞连忙谢过,然后回家禀明母亲,姚氏听了自然十分欢喜。而王明等人则安排家人在庄内收拾新房,准备筵席,张灯结彩,又着人去请了傧相乐人,顿时庄上便热闹起来,只等明日吉时成亲。 第二天李春预先叫仆从家人抬了箱笼物件,粗细嫁妆,送到王家庄大厅上,两边排列。随后便有两乘大轿,正是李春送亲到来。王明等人接进中堂,各自施礼已毕,一众乐人便奏起乐来,两个喜娘扶着李家小姐出轿。 只见李娃一身青绿色连裳,上绣七彩凤凰,大袖襦裙,隐隐看得里面层层叠叠,复杂非常。顶上红绸被高耸的发髻撑起,露出里面金翠花钿的形状。看身形便知是窈窕佳人,艳丽无双。 而岳飞这边身着绣有金龙的大红袍,内着绛纱中单,腰系革带,上悬子母双环佩,足上蹬得一双乌云踏天履,胸前挂着一朵通红的绢花,再配上其长身如玉,端得是一表人才,俊俏郎君。 二人在司仪引导下拜了天地,做过花烛,岳飞将李娃引入洞房,来到榻边坐下。虽然岳飞很想掀起盖头,再睹妻子娇容,但知道今日礼节,于是无奈地说:“娘子在此安坐,在下还要去拜谢岳父,还请勿怪。”李娃点点头说:“还请相公照看父亲少饮些酒,便是你,也莫要吃醉了。”岳飞连忙应允,心想我两世为人,这也是第一遭成亲,怎能错过这洞房花烛夜?便是偷奸耍滑也断然不能喝醉酒的。 与妻子告别,岳飞又来到厅中,拜谢了岳父,又与王明等人见了礼,便请李春入席饮宴。席上,李春饮了三杯酒,起身说:“小婿小女年幼,此次全仗几位员外提携,方能这般热闹齐整,我县中有事,不可久留,也不能亲送贤婿回乡,只是拜托诸位叔伯多加照应,就此拜别。” 王明等人再三相留不住,只能将李春送出大门,望轿子远去这才转回厅中。此时牛皋王贵等几个兄弟早就等不及了,拉着岳飞坐定便欢呼畅饮,虽然岳飞酒量甚好,又刻意逃避,但也架不住人多,一连吃了十多杯方才做罢。众人饮酒至晚间,尽醉方休,待将众人安顿好后,已是月上中天,岳飞这才运功吐息,驱散酒意,整整衣裳往新房而来。 入了新房,桌上早就点起红烛,阴影中李娃仍旧坐在端坐在床榻上,岳飞来到桌前,拿起两只酒杯,分别斟满,一手一杯,来到李娃身边坐下。轻声说道:“娘子,请与我共饮此酒。” 李娃接过一杯,放入盖头中轻轻饮了些许,岳飞也将手中酒饮了一半,又将自己杯中的残酒倒入李娃杯中,再分到自己杯中一半,二人共将剩余之酒喝完。 饮过合卺酒,岳飞将榻边小几上的一柄秤杆拿起,轻轻将李娃头上盖头挑开,便露出伊人的俏脸来。只见李娃满面娇羞,在红烛映照之下更觉动人,岳飞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李娃见他发呆,便嗔道:“又不是未曾见过,哪有盯着人看的道理?” 岳飞哈哈一笑说:“当日在府内初见,只是微微瞟了一眼,只觉得娘子不可方物,哪敢细看,昨日在衙门商议,更觉娘子蕙心纨质,高风清节,心中十分钦佩。所以今日才要仔细看看,生怕自己只是黄粱一梦,在梦中觅得如此佳偶。” 李娃听着他直白的话,脸上更显娇羞,红着脸说:“我一个女儿家,也不懂得什么,只知道听从父母之命,今日之后好生侍奉婆婆,令你无后顾之忧。你有一身的好本事,自然是要为国用命,建功立业的,只望他日飞黄腾达之时,莫要忘了我便好。” 岳飞听着动情,将她双手握在自己手中,直视其双眼,认真地说:“眼下世道将乱,我这一身武艺自然要救万民于水火,日后沙场征伐,兵凶战危,只怕难以顾及家人,岳家上下,就全赖娘子悉心照应。今日之后,你我夫妻一体同心,无论是贫寒愁苦或是策名就列,我都待娘子如今日一般,只有生死,方可另我二人分离。只是娘子生于官宦之家,却来我这贫寒之所,心中对娘子确是有些愧疚。” 李娃用手掩了他的嘴,说道:“相公不必如此,我自幼丧母,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姐,你有此心足矣,如此生分的话,以后不可再说。” 岳飞笑着点头,二人相携入眠,共度良宵。这正是: 鸳鸯绣被翻红浪,芙蓉帐暖度春宵。 第二十二章 举家归故里 次日一早,岳飞夫妇二人来见姚氏,敬了茶,岳飞又对母亲说:“儿今日要去岳父大人处谢亲,还请母亲与娘子收拾东西,准备近日启程。”姚氏和李娃应承,岳飞便转身出来寻了几个兄弟,一道往内黄县城而去。 来到县衙,岳飞见了后父,谢过送亲之恩,众兄弟也上前见了礼。李春心中欢喜,便安排筵席招待众人。少饮了几杯后,岳飞等人起身告辞,李春将众人送出门外,说道:“贤婿与各位贤侄此次前往东京,老夫在此专候喜讯,还望你们今科高中,报效国家。” 众兄弟再次拜谢李春,而后回村还家收拾行装。 又过了几天,各家都已收拾停当,五姓家人共百余口人,细软车子也有近百辆,并骡马挑夫一起齐集在王家庄上,而后便一路向汤阴县出发。 这一路上声势浩大,虽然路上算不得太平,有几伙毛贼想要打劫,但有岳飞五兄弟在此,数个回合便将贼人杀的片甲不留,因此一路有惊无险,数日之后便来到了汤阴县内。 众人在城外寻了个大客栈,将家眷车马安顿妥善安顿,第二天一早岳飞五兄弟便来到县衙报给门吏,说岳飞求见知县老爷。不多时徐仁将五人召入相见,见过礼后,命人安排茶水,坐下相谈。 岳飞将回到内黄县众人议定一同迁居于此并李春送女成亲之事一一说明,徐仁说道:“难得众员外如此高义,竟愿意远来此处,只是老夫不知众位到来,房屋却是小了些,该当如何?” 王贵等人谢道:“有劳大人费心,早晚门生们添造便可,只是请老爷拔下些地来,好造房屋。” 徐仁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们了,老夫如今就同贤侄们去安顿了家眷,再去回谢都院大人,而后再为你们接风!”说完备了马,与岳飞等人出了衙门,来到城外客栈处。 岳飞先去告知王明等人,众人连忙出来相迎,将徐仁让进客栈,稍事寒暄便一同前往岳飞故里永和乡。 来到岳家旧址处,徐仁对岳飞说:“老夫在册上查出这一带是岳氏基地,回报了都院大人,于是发下银两赎了回来,造得这几间房子与贤侄居住,你们可在此居住。”又吩咐将里长唤来,在岳家周围划出几块地界,留待王明等几家安居。其中赎金自然不劳他多加操心,王明等着即刻将银两换了地契,准备着人动手造房。 诸事处理停当,徐仁嘱咐岳飞五兄弟明日随他前去拜谢都院大人之后便告辞回衙。 岳飞等人回到客栈,唤来庄丁,将新屋收拾出来,请各家家眷先搬进去。姚氏自十六年前被洪水冲离此地,此时方回,看着眼前几间房屋,想起昔日家中何等兴旺,如今回来却是举目无亲,不觉心中悲伤,落下泪来,李娃和众员外夫人相劝也是无济于是。 岳飞心中也是同悲,但想到此后一大家子人都以自己为主心骨,便说道:“母亲不必悲伤,眼下房屋虽小,暂且安居在此,等待几日再造几间,也是容易的。虽然父亲不知所踪,但有各位伯父举家迁来此处,母亲也有众伯母和娘子相陪,日后定可和昔日一般繁盛。”说完吩咐摆起酒席,五家人共贺迁居之喜。 到了第二天,岳飞同众兄弟进城买了些许礼物,前来拜谢徐仁,稍坐片刻,徐仁便带着几人直奔相州城。 来到节度使衙门,徐仁请门吏通报进去,不多时就有传宣官出来说:“都院大人传徐大人及岳飞等人进见。”众人便随着他进了大堂,见到刘光世,众人跪拜行礼。徐仁先将岳飞归乡安顿,众兄弟同来居住之事说了一遍。岳飞又再次叩谢道:“感念老爷准我归乡,又安顿的如此妥当,如此恩情,实在是天高地厚,门生等不知该如何补报!” 刘光世笑道:“无须多礼,只是未曾想到你几个兄弟这般义气,不忍分离,竟然一同迁居于此,因此少盖了些房屋。既然徐大人已经安排停当,便就此安居,若有所需,也报给徐大人知晓。” 众兄弟连忙叩谢都院大人,刘光世又对徐仁说:“徐大人,这几个门生我甚是喜爱,且留在此处盘桓片刻,大人衙中公务繁忙,就请先回。”徐仁知道都院大人对几人另有安排,于是起身行礼后告退回衙去了。 见徐仁离开,刘光世吩咐左右:“掩门。”立刻有人出列将大门关上。岳飞正在不解,刘光世又问:“你们几人准备何日进京赴考?” 岳飞禀道:“今日前来谢过了大恩,门生们回去收拾收拾,一两日内便要起身上京。” 刘光世沉思片刻,将岳飞唤到跟前,悄悄说道:“之前我便已经修书给了宗留守,嘱咐他照应你们考试,但他朝廷上事多,恐怕忘记,如今我再写一封书信与你带去,亲自到留守衙门当面投递。他若见了,对你等必有好处。”说完取来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信,又命人取来白银五十两,交给岳飞说:“这些银两你收下,权当路费,望此番进京能够高中,也显得我相州有人。” 岳飞再次拜谢,将银两与书信收好,而后与众兄弟一同拜别,出了辕门回到汤阴县,将刘光世所嘱咐之事禀告给徐仁。徐仁说:“本县却是穷官,无物相赠诸位贤侄,但你们家小在此,我定时常着人照拂,你们只管上京赴考,不必挂念。”岳飞等人谢过徐仁,拜别回家。 回到家中,又和王明等人商议赴考之事,议定后日便要启程。汤文仲说:“不如挑选几名能干些的庄丁随你们前去如何?”一听这话,王贵立刻说:“不要不要,我们自己去便是了,一路马匹脚程快,带着人反而误事。”其他几人也都附和着。众员外相劝未果,只得依了他们,回屋准备行装。 当夜,岳飞轻轻搂着妻子说道:“可怜娘子随我远来家乡,还未多住,我便要离家赴考,新婚燕尔就舍下娇妻独守空房,心中甚是愧疚,还请娘子见谅!” 李娃心中也是不舍,但也知道丈夫志向高远,不可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于是叹了口气,往岳飞怀里钻了钻,轻轻说道:“相公哪里的话,你一身本领,正要建功立业,怎可因儿女情长而误了考试,你且安心上京,家中自有我来操持,若是你能得些功名,也不枉婆婆多年养育之恩,也可令我和后辈儿孙得些余荫。” 岳飞知她贤惠,便不再多说,只是将她单薄的身子搂得更紧。 【这几天每天只能一更了,老婆生病需要全天陪护,每天只能晚上回来的时间写点,等老婆好一些了就可以恢复两更。这本书我会尽量保持每天两更四千多字,因为有些东西还要去查书,尤其很快要开始的靖康之变,我想写的靠历史近点,不想胡编,所以不能太快。还请喜爱此书的朋友见谅。】 第二十三章 起身赴东京 第二天清晨,李娃早早起身,将几件衣物和盘缠一并收拾包裹了,又下厨做了早饭,这才过来唤醒姚氏和岳飞。岳飞洗漱过后,用了早饭,将白龙驹牵了过来。李娃细心将行李包裹捎在马上,这才与姚氏一同将岳飞送出门来。 其他几家也都将儿子送了出来,五兄弟在门前会面,各自与亲人作别。岳飞执着李娃的手,心中不舍,他不知道当年的岳飞是否有这种感觉,但他前世生在和平年代,又有父母相伴,虽然外出数年,但通讯十分方便,也并不觉得疏远。但这一世不同,车马通讯不便,他也没有像自己看过的穿越文主角一般,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举手投足皆是改天换地的新发明,除了前世的一身功夫和对历史的了解之外,自己原本学下的知识在这里却是无一可用。而且新婚燕尔便要离开自己的娇妻,心中着实是五味杂陈。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之后,岳飞才叹了口气说:“此次进京,也不知前路如何?娘子好生在家照顾母亲,也要爱惜自己身体,莫要太过劳累了!” 李娃自小生在官宦之家,也读了许多书,自然知道礼节,而且母亲早亡,自己虽然是大家闺秀,却也没有娇生惯养。当初与岳飞相见,只觉得他英姿勃发,为人有礼,心中已经十分满意,而这些时日相处,更觉得他体贴入微,又与其他男子大不相同,更是心中踏实,虽然自己也十分不舍,但也不想丈夫一身本领荒废在此。 想到此节,李娃微笑着说:“相公只管上京专心赴考,家中自然有我操持,而且还有这许多伯父伯母相互照应,不必挂心,只望你们兄弟今科高中,早传捷报。校场之上,刀兵无眼,虽然你一身本领,但还是要小心为上,若事不可为,便早早收拾回家,待下科再考也不算迟,妾身在家专候相公归期。” 岳飞听了大受感动,也顾不得当时礼节,伸手将李娃搂在怀中,用手轻抚她的头发,喃喃自语道:“今科一定会中的,且看我如何行事。” 众人将兄弟五人一路送出村外,见他们上马远去,再看不到人影方回。 一路上五人五马,直奔汴京而去,几人都是初次进京,心中欢喜,尤其是王贵和牛皋性子跳脱,更是一路东张西看,好奇心十足。而岳飞心中则是一直在想着另一件事情,一路都在沉思。 原来书中曾写到这一次进京岳飞勇夺武状元,抢挑小梁王,最终被逼反出武场,流落在军中。岳飞一路行来,都是想着该如何趋利避害,这一次若是上了场必定遇到小梁王,到时真的杀了他,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若是败了便不显自己手段,难以在宗泽面前露脸,也不知会否对日后自己军中之路有所影响。所以这一路上其他四兄弟个个高兴,只有他愁眉不展,左右为难。 五人一路晓行夜宿,不觉便来到汴京城前,向前一望,果然好一座大城: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接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罩楼台。 进到城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令岳飞不禁想到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对这汴京城的描写: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享。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内省宴回;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 这个时候还未到靖康之变,汴梁城也未经战火,城中一派繁荣景象,就连他这个前世见惯了高楼大厦,繁华世界的人也不禁感叹古代竟然也有这样热闹的景象,比起现代,更有别样的风情。 岳飞知道几人性子,便对其他兄弟说:“贤弟们,这京城非比荒村小县,到处都是是王孙公子,官吏差役,一时不察,便会惹出事来,到时无人来救,只怕把我等性命交待在这里。所以各位贤弟务必收敛性子,一切自然有我安排。” 王贵原本说来到这京都之地,正好到处走走,见识一下都城之繁华,被岳飞这一说,如同当头泼了盆凉水,但也知道岳飞最为稳重,只好无奈地说:“我们几个便闭了嘴,再不说话便是。” 汤怀见他脸上有忿忿不平之色,便劝道:“也不是这样说,大哥是好意,只是让我们凡事多让着人些,莫要莽撞。” 岳飞笑着说:“正是此理!”几个人正在边走边谈,突然前方跳出个人来,拉住岳飞缰绳,叫道:“岳大爷,小人被你害了,怎么不来照顾我?” 岳飞仔细一看,原来是相州客栈的老板江振子,于是奇怪地问道:“你为何不在相州城中开店,却跑到汴梁来了?我只是在你店中住了一住,如何能害了你?” 江振子笑着说:“不瞒您说,自从你在相州城中斗败了洪中军,武艺惊了刘都院,早已是声名远播,于是时有些好勇斗狠之人前来小人处寻你,再加上你斗败洪中军,他手下兵卒怪我留了你们,因此不时上门寻事。几番吵闹,不得安宁,无奈之下便搬到这东京城来,仍旧开间客栈。刚才正在门口闲坐,隐约看到是岳大爷几个马匹,于是上前来相认。” 岳飞没有想到自己放过了洪中军,却仍然断了这江振子在相州的生意,于是叫住众兄弟,说道:“这正是他乡遇故知,我们便还去店主家歇了罢。” 江振子听了这话,自然不胜欢喜,将几人引入店中安排茶水,又叫小二把几人行李搬上楼去,把马牵到后槽上料。忙完这一通,方才坐下与岳飞等人叙旧。 第二十四章 留守府投书 对坐谈论间,岳飞问江振子:“你先到京都,可知道宗留守的衙门该怎么去么?” 江振子答:“留守衙门却是不远,出门往北大约四五里便是,岳大爷难道寻留守大人有事?” 岳飞笑笑说:“只是听闻留守大人英名,想去一睹真颜,我等一届草民,哪里有事劳烦留守大人。” 江振子听完又说:“宗泽大老爷官拜护国大元帅,留守汴京,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每日上朝理事,至午方回,要等到午时过后方才坐堂呢。”岳飞听了点头说:“承教了!” 几人闲坐一番,江振子有事先忙,岳飞看看天色近午,于是上楼取了刘光世的书信,揣在怀里,往门外走去。汤怀见了,连忙问道:“哥哥要往哪里去?” 岳飞说:“之前在相州时候,刘都院有书一封,命我到宗留守处当面投递。方才听店主人说,他在此处极有权势,我先去投了这封书,或许可为我等兄弟讨个出身。” 一旁的牛皋听了,连忙说:“既然如此,兄弟们与你同去。”岳飞担心他性子鲁莽,怕闯出祸来,执意不肯。最后几兄弟一同劝说,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带他们一同前往,但吩咐道:“这留守衙门不同县衙,务必小心慎言!”众人应允,岳飞这才带他们出门而去。 来到留守衙门,见衙门紧闭,知道宗泽还未回来,因此兄弟几个便候在一旁耐心等待。过不多时,就见宗泽大轿过来,随从数十人,尽显威武,进了衙门不多时,就听到三声鼓响,正是留守大人升堂办事。 见到宗泽升堂,岳飞安顿四兄弟说:“你们在这里噤声等待,我去投书。”众人亦要相随,岳飞正色道:“留守衙门,不可轻往,里面谁知道有什么变故,若是我们兄弟五个都陷在此处,哪里还有人回家报信?再者我手段多,若有事时,独自一人也好逃脱,你们不必多言,在此专心等候!” 汤怀说:“既然如此,不如不投此书,我们临场之时各凭本事,省得旁人还道我们是借了刘都院的帮衬。”岳飞笑笑说:“我自有主意。”说完独自一个人往衙门而去,众人无奈只得在外等候。 却说岳飞来到门口,见到旗牌官,上前行了一礼禀道:“还请军爷通传一声,汤阴县武生岳飞有相州刘都院书需当面投递留守老爷。” 那旗牌官听说刘光世大名,连忙进去禀道:“汤阴县武生岳飞在外求见,说是有相州刘节度书信要当面投递老爷。” 宗泽前些日子便收到刘光世书信一封,内说他治下汤阴县有一武生岳飞人间少有,盖世无双,文武全才,实是国家栋梁,因此举荐,让留守大人提拔。宗泽久知刘光世为人,虽然贪财好利,但在用人处却是极有识人之明,也想知道岳飞是否有真才实学。今日听他来到,于是对旗牌官说:“唤他进来。” 旗牌官得了令,出门对岳飞说:“岳飞,大老爷唤你进去,你且紧随我来,务必小心说话!”岳飞连忙点头谢过,随后便跟着旗牌官一直来到大堂之上。 见到宗泽,岳飞跪在堂下,朗声说道:“大老爷在上,汤阴县武生岳飞有礼了。” 宗泽向下看了一眼岳飞,问道:“你与刘节度沾亲或是有旧?”岳飞答:“都不曾有,只是都院老爷喜欢在下弓马,所以有所照拂,来之前有一封信要我面呈大老爷亲启。”说完从怀中摸出刘光世的书信,双手呈起。 旗牌官接过书信,送到宗泽面前,宗泽拆开看了,将案一拍,喝道:“岳飞!你好大胆子,却不知本帅一向不徇私情,你这封书信花了多少财帛买来的?从实说来,如有虚言,定要你好看!” 听到留守大人呵斥,两边衙役也一道吆喝起来,却是惊动了外面几个小兄弟。牛皋说声:“不好了,大哥有难,看我打进去抢了大哥出来罢。”说完就要向里冲,却被汤怀死死拽住。 汤怀拉着牛皋说:“兄长不可乱来,大哥进去前的话你都忘了不成?且看里面如何发落,再作计较不迟!”一旁张显见王贵也蠢蠢欲动,连忙上手按住他,好一番安抚,等二人冷静下来,四人便在边上探头细听消息。 这里岳飞知道宗泽乃是试探自己,心中不慌,直起身来,直视这位留守大人双目,说道:“武生本是汤阴县人,父亲岳和,武生未及足月便遭黄河水患,将我家业尽数漂没,父亲更是失散于水中,至今无处可寻。幸得母亲抱着武生坐在大缸之中,一路漂流,到了内黄县,得遇王明恩公收养。长大之后拜了陕西周侗为义父,学成武艺。因在相州院考,蒙都院大人青睐,着汤阴知县徐大人查出武生旧时基业,又发银盖房让我归乡。上京之前,武生前去拜别都院大人,感谢其恩义,都院大人见我贫寒,又赠银五十两为进京路费,同时修书一份命我交给大老爷,好讨个出身,以图为国效命。武生家中一贫如洗,哪里有银钱送与都院大人?只是都院大人爱武生弓马,因此照拂而已,更遑论沾亲有旧了。” 宗泽见他说的从容,又兼相貌堂堂,双眸清明,不似狡诈之人,心想:“我早就听说周侗大名,本事极高,却为人淡薄不肯做官,既然是他义子,或者真有也本事,不如试他一试。” 主意已定,宗泽对岳飞说:“你可随我到箭厅一试。”说完,手下军校便带了岳飞,跟着宗泽来到箭厅之上。宗泽在一旁坐定,对岳飞说:“你自己去挑一张弓来,射给我看。” 岳飞领命来到弓架上,取过一把大弓,用手一拉,便放下,然后一连试了几张,都是这样。于是上前跪倒对宗泽说:“禀大老爷,这些弓太软,射得不远。” 宗泽问道:“你平时用多少斤的弓?能射多远?” 岳飞答道:“武生开得三百斤弓,可射三百余步。” 宗泽听了,也不以为意,对一旁军校说:“将我神臂弓取来给他一试。” 不多时,军校交宗泽的神臂弓并一壶雕翎箭取来,放在阶下,又将箭垛放在三百步外。岳飞走下台阶,拿起弓来,用力一扯,拉个满月,赞一声:“好弓!”而后拈起箭来,瞄准靶心,一连九箭,就听对面连续九声鼓响,就有军校来报,九箭全中红心。 宗泽听了大喜,心想:“这刘光世看来所言非虚。”于是又问岳飞:“弓法甚好,不知兵器如何?你惯用什么兵器?”岳飞禀道:“武生都晓得些,用惯的却是枪。”宗泽又对军校说:“取我枪来。” 第二十五章 与君论阵战 岳飞从军校手上接过宗泽的那杆点钢枪在手上掂了掂,虽然不如自己的沥泉枪,但也应该是铸造名家打造,手感甚好。这时宗泽发话:“你且使一套枪法与我看看。” 岳飞答应一声,提枪来到阶下,摆了个起手,从岳家枪法的青龙探首开始使起,只见他动作古朴,招招制敌,一击必杀,进攻有刺,戳、点、扫、挑;防守有格,拨、架、挡、淌。将防守和进攻两动融为一体,攻防一次完成;防中带攻,攻中设防,若是对面有敌,只怕毫无还手之力。 岳飞将枪法使开,一路使到长河落日一式,方才收枪。上头宗泽见他使起枪来横行直步,里勾外挑,招式门户森严,进退有度,颇有一派宗师的风范,整套枪法使完面不红气不喘,不由在阶上大叫声:“好!” 这时岳飞走上阶来,将枪交给军校,又对宗泽躬身跪下,宗泽看了他弓箭枪法,心中早就喜爱,连忙叫他起身,又问道:“我看你果然少年英雄,弓箭枪法也是极佳,冲锋陷阵足矣。但若是朝廷使你为将,却不知你用兵之道如何?” 岳飞认真地说:“武生之志,便是为国为民,若朝廷用我为将,那自然是‘令行阃外摇山岳,队伍端严赏罚明。将在谋猷不在勇,高防困守下防坑。身先士卒常施爱,计重生灵不为名。获献元戎恢土地,指日高歌定升平。’” 宗泽听了这番话,心中大喜,对一旁军校说:“掩门,看座!” 见军校掩了门,宗泽走下座来,携起岳飞的手来,要与他对对坐相谈。岳飞推辞道:“大老爷在此,武生岂敢安坐?”宗泽笑道:“不妨事,你也不必谦逊,这也是一场考校,坐下才好说。” 岳飞见状也不再推辞,躬身行礼后坐在了宗泽对面。直到此时,他才算真正看清这位闻名宋代的名将,只见宗泽一张坚毅的国字脸,颌下短须,一双虎目不怒自威,身形笔直,虽然只是穿着官服,但那股杀伐果断的铁血之气仍然扑面而来。 岳飞前世不曾进过官场,自然也不曾对官威一说有所感觉,之前在李春、徐仁身上略有所感,在刘光世身上感觉更为明显,但之前三人与宗泽相比,真是萤火与日月之别。便是宗泽站在那里不动,那种气势便令人不寒而栗,饶是岳飞有前世经历,又深知历史,也不禁有些紧张。 看着宗泽,他不禁想到元代脱脱丞相对宗泽的评价:“夫谋国用兵之道,有及时乘锐而可以立功者,有养威持重而后能有为者,二者之设施不同,其为忠一而已。方金人逼二帝北行,宗社失主,宗泽一呼,而河北义旅数十万众若响之赴声,实由泽之忠忱义气有以风动之,抑斯民目睹君父之陷于涂淖,孰无愤激之心哉。使当其时泽得勇往直前,无或龃龉牵制之,则反二帝,复旧都,特一指顾间耳。黄潜善、汪伯彦嫉能而惎功,使泽不得信其志,发愤而薨,岂不悲哉!” 宗泽为人刚正不阿,早年中进士时,因为在廷试中考官嫌他性格过直,因此将他列为最后一名。他文武双全,历任县令、通判、少卿、知州,直至如今的京城留守。靖康之变前与种师道一起固守京师,可惜宋徽宗识人不明,重用妖人郭京,最终落得个二帝被俘,国破家亡的结果。 康王南渡之后,宗泽一路扶持,立下大功无数,后出任开封府尹,总理军政,扫平贼寇,拒金兵于黄河以北。一生都想光复中原大地,迎回徽、钦二帝,晚年时被黄潜善等人嫉恨,胸中悲愤,背生恶疮而亡。临终之前曾经叹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而后大呼三声:“过河!”,气绝身亡,死后被追赠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谥号忠简。 岳飞想到宗泽生平事迹,此次亲眼见到这传说中的名将,心中更是感慨万千。若当时徽、钦二帝能够好生重要手下名将,金兵断不可能轻易将这汴梁大城一举拿下,造就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中的耻辱一幕。若高宗能好生使用宗泽,亲贤臣远小人,又怎会令这一代名将抑郁而终。 正当岳飞凝神时,宗泽开口说道:“方才一看,你果然武艺超群,又有大将之才,只是那些行兵布阵之法,是否也曾温习?” 岳飞前世虽然并不曾学过什么军事知识,充其量也只算个普通的军事迷,对战争只有少许了解,但现代人的眼界哪里是古人能够及得的?而且这些年他在周侗教诲下也熟读兵书,对阵法也颇有研究,只是在他心里,始终都只是觉得排兵布阵,在防守、围困之中可用,一旦兵凶战危,更多的是靠临阵指挥者随机应变,出其不意。 于是岳飞恭敬地说:“排兵布阵,武生也曾学过,只是按图布阵,乃固执之法,用于防守、围困还可,若是战局繁杂,则是难有奇效,所以不必深究。” 宗泽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喜,便问道:“依你所说,古人那些个兵书战阵岂不是无甚大用了?” 岳飞答道:“并非无用,但只可借鉴,不可固执,更不可执死不变。战场有广、深、狭、险、易,哪有一定的阵图可用?再者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用兵者务要审时度势,更要出奇制胜,使敌人无法揣度我军之虚实,或攻坚、或击虚、或佯攻、或诈败,最终于复杂的形势中抓住胜机,一击毙敌,方可取胜。否则若是敌人仓卒而来,或者四面围困,哪里有工夫排布阵势?这样反而误了战机。因此用兵之妙,只要以权济变,全在一心也。” 宗泽听了他这一番议论,拍案而起,大笑道:“真乃是国家栋梁也!我原本担心刘节度推了只烫手山药给我,却不想此次竟然如此有识人之明。” 宗泽高兴了许久,突然想到一事,脸色又黯淡下来,长叹口气坐下,慢慢说道:“这般栋梁之才,真是可惜,若是前三年来此,或者再过三年来此,我定能推你做当科状元。只可惜你好巧不巧,却是今年来到,这一身的好武艺,满腹的好谋略,却不能独占鳌头,怎不令我唏嘘?” 岳飞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的。于是问道:“不知大老爷却是为了何事唏嘘,莫非此科中另有出色高手么?若是如此,那武生虽败犹荣,只怪自己功夫还未曾到家。” 第二十六章 夜访梁王府 宗泽沉声说:“并非如此,你却是不知,今科有个藩王也来应考,此人姓柴名桂,乃是后周世宗嫡派子孙,因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得了后周天下,这才方有如今之基业。朝廷感念柴家有禅位之功,因此封了梁王,长居滇南南宁州。前些日子来汴京朝贺天子,却不知听了何人言语,要来夺今科武状元。” “而圣上亲点今科考官四人,一个是丞相张邦昌,一个是兵部尚书王铎,一个是左军都督张俊,另一个便是本官。那柴进知晓,备了四份书和四份礼物送来。其中张丞相收了一份,便将今科状元许给了他,另外王兵部和张都督也收了,默许此事。只有本官未曾收礼,但如今他们三个主考作主要中他做状元,所以我只说可惜。” 岳飞笑着说:“原来如此,却是令大老爷难做,但校场之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我胜了他,又该如何?” 宗泽又叹口气道:“原本不该我说,当今圣上任用张邦昌等人,将纲纪崩坏,若他们执意要让柴桂得此状元,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你且放心,我为国求贤,自然要取真才,如今北方异族虎视眈眈,若是放个不懂兵法之人上去,岂不是枉费了将士性命。此事有些周折,待到临场之时再作计较。” 岳飞这几日一直在想此事,心知此事难以避免,若是不想坏了小梁王性命,最好是能与他见上一面,或者另有生机。于是对宗泽说:“禀大老爷,武生有一事相求。” 宗泽奇道:“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岳飞说:“依武生的意思,不如我去与那小梁王见上一见,想他藩王之家,必定娇贵,若是个通情达礼之人,此事或有转机,若其不听劝诫,那便待到临场之时再作定夺。不知可否?” 宗泽沉思良久后说:“也可一试,只是他藩王心性,自然高傲,若是事不可为,便早早回去准备。我为你手书一份,你可前去梁王府上投下,与他相见。”说完取过纸笔,几笔写成一封书信,交于岳飞。岳飞接信再次拜谢,而后告退。 出得辕门,四兄弟连忙围了上来,说:“你在里边好长时间不出来,连累我们几个在此苦等,方才堂上呼喝,还以为留守大人要拿你,惊得几乎魂都没了去。” 岳飞笑笑说:“留守大人对为兄敬重的很,哪里是要拿我,且回去细说。” 回到客栈,江振子早就将酒席备好,五兄弟就此坐下,岳飞只是把宗泽试看他弓箭兵器,考校他用兵阵法之事详细说了一遍,但是并没有将柴桂应考之事说出来。 吃过晚饭,看看天色,岳飞起身对牛皋等兄弟说:“你们在此间安坐,早些歇息,宗留守曾吩咐我前去见一个朋友,却是不便带你们一同前往,为兄自己出去些时候便回来。” 看到牛皋想动,岳飞又对汤怀和张显说:“汤贤弟、张贤弟,我知你二人稳定些,看紧了他们两个,莫要出去乱晃,京师之地,不比寻常,我们小心些为好。” 见汤怀和张显点头应允,岳飞又转头对牛皋和王贵说:“你二人小心在此等候,若是出去乱跑,我回来当心你们的皮!”这两人几年中因为岳飞教习认真,没少在他手下吃了苦头,听他说得严肃,连忙说:“不必不必,一路走的有些乏了,我们吃些酒饭便上楼睡觉,大哥请安心早回。” 岳飞安顿好了四人,来到柜台前问明了梁王府所在,便信步走了出去。 依着江振子所指路径,行不多时,在朱雀门外大街东首,便见一处大宅,红漆大门,琉璃瓦檐,一派富丽堂皇,门口横匾上正是太师蔡京手书“梁王府”三个大字。 岳飞看着到了地方,来到侧门处轻叩门环,就有一个门子开门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岳飞答道:“烦请大哥通传一声,就说宗留守门下岳飞有事求见梁王殿下,现有留守大人手书在此。”说完将宗泽的书信递上。 那门子将信接过,说声:“公子稍候。”说罢便一路小跑,进去通报。 此时柴桂饭后无事,正在院内练刀,门子上来通报过后他有些疑惑,心想自己原本有书和礼物送到留守处,但被退了回来,也知道宗泽此人素来刚直,为何今日又要门生前来拜见。 于是将书信拆开,只有草草数言,只说有门下武生岳飞,弓马娴熟,深知兵法,想与梁王殿下结交,因此引荐。 柴桂将信折好,吩咐门子说:“将他引进来。”门子转身离开,柴桂则自己在原地思忖。原来这梁王本在滇南,是个挂名藩王,手中却是并无实权,虽然家中富足,但想到先祖柴荣,仍然心有怀念。恰好近日来朝贺天子,在太行山经过,那山上有个大王,名叫王善,使得一口金背大砍刀,手下聚焦着五万喽啰,霸住太行山,每日里打家劫舍,就连官兵也无可奈何。 此人做得山大王久了,便想谋夺宋室江山,只是缺少个内应,听闻梁王入朝,便定下计策,等梁王经过,就邀上山来。上山之后,王善请梁王坐了首座,献茶行礼过后,说道:“想当日殿下先祖打下大好江山,天下安宁,却被赵匡胤设谋,诈言陈桥兵变,篡了帝位,把天下谋去至今。殿下真龙之后,皇子王孙却落得个挂名藩王,受他管辖。而且如今徽宗失德,任用奸臣,如此荒诞之人却窃居庙堂,臣等心中实不甘服!” “如今臣等兵精粮足,殿下何不进京结纳奸臣,趁着今岁开科,谋夺了武状元到手,把这三百六十个同年进士收为心腹内应,到时写书会知山寨,臣等即刻发兵前来,助殿下恢复旧时江山,臣等也谋个出将入相,岂不美哉?” 梁王自小便在王府长大,周围又都是奉承之人,哪里知道人心险恶,如何识得破这王善只是借他做个内应。若是果然得了宋室江山,哪里还有他的事情。只是被这一席话说得心中大悦,便说:“难得卿家如此忠心,孤王此次进京即干此事,若得成功,愿与卿等富贵共之。”之后王善又设筵款待梁王,再将他送下山来,一路进京来结识了几个主考,要取那武状元在手。 柴桂思忖间,岳飞在门子的带领下来到跟前,岳飞躬身一拜,说声:“在下汤阴县武生岳飞,见过梁王殿下!” 柴桂看看岳飞,厉声喝道:“大胆刁民,见到本王,为何不跪!” 第二十七章 巧言说梁王 岳飞听了柴桂的话,也不害怕,笑着说道:“岳飞来此乃是救殿下性命,因此不跪。而且听了在下的话,只怕殿下还要请我饮茶哩!” 柴桂听了有些奇怪,说:“孤王身份尊贵,便是当今圣上也对我礼待有加,而且又有太祖陛下亲赐的丹书铁券,有何人能够取我性命?你且仔细说来,若是说得不对,小心你的狗头!” 岳飞一脸神秘地说:“在下知道殿下心中所谋何事!” 柴桂听了此话,心中大惊,正要招呼手下将岳飞拿下,就见岳飞气定神闲地说:“若是在下今夜未归,明日一早就有人将书投到宗留守衙门处,将太行山之事详细说与他听。” 柴桂一听“太行山”三个字,脑袋如同被大锤猛击,顿时嗡嗡作响,身子几乎要瘫软了,要知道,谋反重罪,便是有丹书铁券也难保他一家性命,所以先自慌了。 岳飞见机,说道:“在下来此,乃是喜欢殿下仁义,因此要来救你性命,不如将左右禀退,你我二人推心置腹,好生计议一番如何?” 柴桂思索片刻,吩咐左右退下,独自带着岳飞进到屋中,请他坐下,又亲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而后落座说道:“岳兄既知此事,当知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若是将我送出,少不得一官半职。既然岳兄来此,想必另有所图,此处安静,隔墙无耳,你我不妨明言。” 岳飞端起茶杯,轻轻喝上一口,缓缓说道:“在下知道殿下志在今科武状元,意欲交好同年,行大逆不道之事,但殿下只是受奸人所惑,被龙椅迷了眼睛,却不知此事难成,便是成功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柴桂问道:“岳兄何出此言?” 岳飞笑道:“这太行山贼寇声势渐大,便是官兵暂时也无可奈何,因此想要将殿下推上台来,做个领头的。若是此事不成,他们只要将人藏回太行山去,还不是过从前的生活?但殿下家中有妻儿老小,又是首恶,到时无可利用之处,说不得反被他们卖来求取功名。” “若是事成,殿下自然荣登大宝,但这些贼首手握重兵,殿下又该如何调度?只怕到时又是一场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当年太祖皇帝与令先祖一同打下后周天下,又荣封殿前都点检,仍不免如此,更何况那些贼性难改之人呢?因此在下才说,事若不成,殿下枉自送了身家性命,便是成功,也是为他们作嫁衣裳。” 岳飞这番话说完,柴桂顿时汗流浃背,他也是聪慧之人,只不过权势乱人心,一时之间被奸人所惑,便把一门心思全用在此处,却未曾想过后果。如今被岳飞点醒,哪里还不知道王善的毒计? 柴桂想了许久,然后沉声说道:“多谢岳兄点拨,但如今箭在弦上,又该如何?而且若是事成,自然有人为皇帝尽忠,也未必能如那些草寇的愿。” 岳飞知他心思已经动摇,只是嘴上不肯饶人,于是便起身说道:“殿下有心争夺武状元,想来武艺也是极佳,正好在下也打算今科同考,不如你我过上两招,我再为殿下解惑如何?” 柴桂依言起身,与岳飞来到演武厅,从架子上拿起一把大刀,说:“岳兄请选兵器!” 岳飞怕自己用枪失手伤了他,就拣了根长棍拿在手上,说道:“在下枪快,恐伤了殿下,就以棍代枪,与殿下过上几招。”说罢摆个霸王开弓的起手式。 柴桂见他起手,将大刀使开来,拦腰扫向岳飞,岳飞说声:“来得好!”将长棍向旁边一架,只听“当”的一声,大刀被长棍弹开。柴桂顿时双手发麻,虽然他也曾习得武艺,但如何能和岳飞相比?无论是招式还是力气,都是天壤之别。 只见他左削右砍,使出浑身解数,但每一刀都被岳飞轻松化解。斗了片刻,柴桂便骨软筋酥,就连手上大刀也快要拿将不住。岳飞见他力软,便迎刀而上,于毫厘间闪过大刀,用长棍插入他双手间用力一挑,大刀便应声而飞。随后又是一步踏入中宫,将长棍如枪般抖开,使一式勇杀三门,用棍头在柴桂胸口连点三下,而后收招笑意盎盎地看向他。 柴桂自知不敌岳飞,苦笑着说:“岳兄好枪法,孤王领教了。” 岳飞问道:“若是几日后校场之上,在下手握真枪,就这几下,只怕殿下已经丧命当场了。这也是在下来救殿下的一桩事。” 柴桂此时见了岳飞手段,心中已经叹服,于是又将他请入房中坐下细谈。 岳飞见时机成熟,便说:“殿下千金之躯以身犯险,已是不该,到了校场之上藏龙卧虎,便是本事胜过在下的只怕也大有人在,若是一时不察,伤了性命,岂不是令妻儿老小枉自悲伤?这是其一。便是有张丞相等人相助,得了状元,但满场武生尽看在眼里,又该如何服众?更遑论招人心腹。这是其二。再便是殿下许以重利,可以收拢同科人心,但区区三百余人,能在这汴京城中翻起什么风浪?而太行山贼虽然人数众多,但如今外有种师道、李纲众将军,内有宗留守等忠心之臣,他们又如何能到得这京师之中?这是其三。这三者有一处闪失,殿下便有身死他乡之难,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殿下处,汝之奈何?” 柴桂听了岳飞一番话,深默许久,苦涩地说:“岳兄所言事事为实,只是我柴家江山却是就此无望了!” 岳飞出言安抚道:“如今辽国势微,金兵崛起于关外,迟早与我朝会有一场大战,而当今圣上亲小人,远贤臣,江山社稷难免有一场天大的灾祸。殿下偏居滇南,远离战乱,正宜好生经营,他日若是山河崩坏,朝廷说不得还要借殿下之力,那时方是进身良机。如果帝王不贤,殿下可割据滇南,自成一系;如果有济世明君,殿下自然护国有功,也为后世子孙赚下一份基业。如此岂不比你如今谋夺个武状元来得长久?” 柴桂仔细思索半天,起身对岳飞躬身一礼道:“岳兄高义,救小王于水火之中,如此大恩,不敢言谢,他日若有所需,只管往滇南来,定然无不应允!” 岳飞连忙起身扶住回礼道:“殿下言重了,在下也是敬重殿下,不忍你枉自送了性命,因此斗胆来此相见,若是说法有失,还望勿怪!” 柴桂又问:“考试即日便要开始,依岳兄之见,小王是否该放弃比试,径自回滇南而去?” 第二十八章 梁王喜结义 岳飞听柴桂询问自己,笑着答道:“殿下既然来了,也不必就此无功而返。校场之上自然要去的。依着张丞相他们意思,定然是要将武状元给你的,到那时我自然会上去挑战。到时用软皮包了兵器锋刃,你我在马上再战一番,做场戏给在场考官和武生看。” “到时殿下坦然认输,便是张丞相他们也不能说些什么,在天下武生面前更可显示殿下不以权势压人,高风亮节,同科武举自然对殿下更为尊崇。这些人之后自然是要在各处建功立业的,有了这一层关系,殿下日后行事岂不是更为方便?” 柴桂听了岳飞的话,心中大为感动,躬身行了一礼说:“多谢岳兄指点,此次若非你前来,小王这次只怕会犯了大错,枉自丢了性命。今日听君一席话,便知你胸有谋略,身怀武勇,假以时日必定是封侯拜将的一代名臣,如若不嫌弃,小王愿与岳兄义结金兰,你我之间必然相处日久,他日也好相互扶持。不如岳兄意下如何?” 岳飞之前见说动柴桂,心中已是大为满足,却不料这梁王殿下竟然如此看重自己,自然受宠若惊,连声说:“在下只是一届平民,哪里敢攀附殿下高枝,真是折杀我了!” 柴桂哈哈一笑道:“这是哪里的话,自古英雄不问出身,你我兄弟义气相投,因此相交,若要推辞,便是嫌弃小王入不了法眼了!” 岳飞见他说的真诚,心想结识这样一个藩王,说不定日后更有机缘,于是说:“那在下就斗胆与殿下结义,日后殿下若有差遣,但请言明,只要不违仁义,在下无不应承!” 柴桂道:“那是自然。”而后吩咐下去,令人在院中摆起香案,与岳飞对月盟誓,以天地为证,结为异姓兄弟。二人叙过年岁,柴桂却是比岳飞大了五岁,因此岳飞再次跪倒在地,拜了兄长。 柴桂将他扶起,说道:“贤弟,为兄也有一句话说与你听。正如你所说,如今圣上不明,若是一旦战乱起,贤弟只怕要随军抗敌,家中父母妻小若是在汤阴不便,可投书到滇南我那里,为兄自然为贤弟安顿妥当,免你后顾之忧。若贤弟在朝廷中不得意,也可来为兄那里静待良机。” 岳飞连忙谢过柴桂盛情,说:“承蒙兄长如此抬爱,小弟不胜感激,日后若是有难,定往兄长处投奔,今日出来的久了,小弟暂且告退,待过几日校场相见。” 柴桂一路将岳飞送出府来,目送其离开方回,岳飞也一路回到客栈歇息,此次夜访梁王府有如此收获,自然睡得也分外香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醒。 几兄弟洗漱完毕,正在房中闲谈,江振子推门进来,说:“留守衙门差人抬了五席酒肴,说是不便相请到衙,特送到此与岳大爷兄弟接风,如何发付他?” 岳飞听了说:“既然如此,便拿上楼来。”自己则是起身封了二两银子,赏了来人。这边江振子也把酒肴送上楼来摆好,几人就此落座。 牛皋说:“店家的酒,不能白吃,既然是衙门里送来的,不用回席,正好吃他了!”说完也不谦逊,坐下来便低头乱吃。其余四人也将酒斟满,一同饮酒。 岳飞思索着昨夜之事,又想着考试,所以言语不多,几个兄弟见他心中有事,也不便多问,因此只顾低头吃菜。汤怀见桌上众人沉闷,说道:“往常与大哥吃酒,讲文论武,何等高兴,今日却只是不言不语,不知为着甚事,却不与兄弟几个说?” 岳飞听了汤怀的话,心中有些抱歉,但自己的打算也不能详细说给他们,只能说:“不瞒兄弟几个,昨夜我却是去了一趟梁王府,面见了梁王殿下。原本今科的状元已由丞相张邦昌许给了他,但为兄对他好生一番劝诫,他才了了这番心思。又对为兄十分喜爱,于是磕头结为兄弟。方才正在思索校场考试该如何应对,却不想冷落了众位兄弟。我且满饮此杯,还望贤弟们见谅!”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兄弟见岳飞说明来由,心中释然,于是便大口喝酒,房中顿时又热闹起来。喝到半晌,岳飞说:“酒且不饮了,一会兄弟们出去走动走动,也好看看这汴京城风物如何?”牛皋和王贵早就想出去,听了这话,连忙将碗中菜如风卷残云般扒进口中,又将酒倒满一口饮尽,说道:“兄弟们快些吃,此时正过午,出去走动正好。” 岳飞和汤怀、张显见二人猴急,不由笑着摇头,也快速将饭吃完,吩咐小二收拾,五人则并肩走下楼来。 出了店门,五人信步往东乱走,看着一路上挨挨挤挤,热门非凡。来到一条路口,正不知该往哪边时,就见对面走过两个人来,年纪与他们相仿。一个通身穿白,圆白脸,一个全身朱红,淡红脸。二人都生得威猛雄壮,膀阔腰圆,一看就武艺非凡。 二人并肩说笑着走来,只听那穿红的说:“哥哥,久闻大相国寺前十分热闹,不如我们去那里走走如何?”那穿白的应道:“既然贤弟高兴,为兄奉陪就是。”二人这两句话被兄弟几个听在耳中,牛皋便拉着岳飞说:“我早前也听闻东京大相国寺是处有名的所在。不如我们跟上他俩,一同前去游玩一番,如何?” 岳飞看到两人打扮,再听他们说话,心中早已知道这二人一个是北宋杨家后代杨再兴,另一个是隋唐罗家后人罗延庆,正有结识之意,于是便带着四个兄弟跟了上去。 来到大相国寺前,只见三教九流,好不热闹,喜得牛皋和王贵手舞足蹈,东看西看。岳飞则是跟着前面二人,一路来到天王殿,就见有个围场,二人挤了进去。岳飞见状,连忙叫上众人也一同挤了进去。 进到圈中,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说书的正摆着一个书场,聚了许多人,坐在那里听他说书。那说书先生见到几人进来,又看见他们个个英武,相貌不凡,连忙起身说:“几位相公请坐。” 那两人也不谦逊,朝上坐下,岳飞五人则是在下首寻了一块地方也坐了下来,一起听那先生说书。 那先生见众人坐定,清清嗓子,手上醒木一拍,开口道:“今日我说的这段,却是离我等不远,乃是太宗皇帝驾下杨家将的故事。还请诸位细听我言!” 第二十九章 初会两家枪 就听那先生说:“本朝太宗皇帝驾幸五台山进香,被潘仁美引诱观看透灵牌,照见幽州天庆梁王的萧太后梳妆楼,见楼上放出五色毫光。太宗皇帝说:‘朕想要看看那梳妆楼,不知可去否?’潘仁美奏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何况幽州?可下旨过去,叫辽邦暂且搬移出去,陛下去看便是。’旁边闪出本朝开国大将老令公杨业,奏道:‘陛下去不得,陛下乃万乘之尊,岂可轻入虎狼之地,倘若有些差池,干系不小!’太宗道:‘朕当年攻取太原,辽人早已心胆俱寒,料他们也不敢生事。’那潘仁美原本妒恨杨业,此时乘势奏道:‘杨业擅阻圣驾,应将他父子监禁,等回来再行议罪。’太宗准奏,随即将杨家父子拘禁,又传旨到辽邦。天庆梁王接了旨,与军师撒里马计议,撒里马想出一条毒计,说:‘狼主可调齐七十二岛人马,凑作百万,四面埋伏,待那太宗皇帝来时,将幽州城团团围困,到时宋军投鼠忌器,我等大军掩杀过去,就连这南朝天下只怕也要尽归狼主了。’天庆梁王大喜,依计而行。” “这边天庆梁王定好计策,好生款待来使,又将狼主金帐挪移出幽州城,恭迎圣驾前来。天使复了旨,太宗便同一众大臣离了五台山,浩浩荡荡来到幽州。天庆梁王接了圣驾进城,还未坐定,只听一声炮响,四周伏兵并起,将那幽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宗着忙,问左右:‘谁人前去求兵勤王?’一旁的靠山王呼延赞请旨前去求援。” “呼延赞藏了圣旨,来到阵前见过天庆梁王,诈称太宗皇帝情愿将中原让给狼主,须回京取得玉玺来献,这才骗出重围,回到京城,立即召来杨令公父子九人,领兵来幽州解围。这便是杨家将八虎闯幽州的故事。” “列位若要听两狼山上杨令公为国尽忠,金沙滩前杨家将满门忠烈,还请行个方便。”说到这里,那说书先生便不再说了。 这时那穿白衣的取出两锭银子放在说书先生桌上,说道:“先生说的好,我们是路过的,莫嫌礼轻。”然后与穿红衣的转身出了圈子。 见二人离开,岳飞也摸出锭碎银,放在说书先生桌上,兄弟几人跟了出来。就听那穿红的说:“大哥,方才那两锭银子在大哥看来不多,但在京城人看来,只怕要笑大哥乡下人显富了。”那穿白的答道:“兄弟差矣,你不听那人说的是我先祖父子么?先祖父子,百万军中也如入无人之境,方才有先祖‘金刀杨无敌’的威名。莫说是两锭,就是十锭也是值的。” 岳飞一听,明白这穿白的便是杨家将后人杨再兴,往后乃是自己手下一员勇将,郾城之战时在小商桥与金兵遭遇,以三百骑兵杀死金兵两千多人以及一百多名将领,最终马陷淤泥河,被乱箭射死,收尸之时竟然从他身上起出箭头两斤有余,实在是忠勇之人。那穿红的自然是罗家将后人罗延庆,也是自己手下勇将,书中记载自己被害后辞官回乡,抑郁而亡。 岳飞正想间,二人过了天王殿,又看到一圈人围住,便挤进去坐下,岳飞也跟了上去。原来又是一个说书摊,那说书先生请几人坐下,也是清清喉咙,一拍醒木,说道:“今日不说其它,只说这兴唐传中的一位好汉,列位且听仔细!话说秦王李世民去赴五龙会,手下有员大将,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如团粉。列位却道是谁?正是隋唐天下第七条好汉,姓罗名成。这罗少保头戴银冠,二龙抢珠抹额,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身穿白袍,外罩鱼鳞铠甲,弯弓插箭,挂剑悬鞭,坐一骑西方小白龙,用一杆丈八滚银枪,端得人才俊秀,仪表非常。他得了军师徐茂公将令,独自一人来拿洛阳王王世充、南阳王朱灿、白御王高谈圣,夏明王窦建德、宋义王孟海公,这正是俏罗成勇锁五反王的故事。” 那先生刚刚说到此处,罗延庆便起身拿了四锭银子,放在桌上,叫声:“朋友,我们过路的,不曾多带,莫要嫌轻!”说书的连声称谢。牛皋见此情形,低声笑着对岳飞说:“想必这罗成就是他的祖宗了。”岳飞也笑笑点头。 这边罗延庆给了银子,一旁的杨再兴问道:“兄弟,你怎么给了他四锭银子?”罗延庆答道:“哥哥不听他说我祖宗狠么?独自一个在谷口锁住五家反王,却不像大哥的祖宗,九个保一个,还血染沙场。算起来,还是我家祖宗狠一些。” 杨再兴听了这话,怒道:“你欺我祖宗么?”罗延庆笑着说:“不是欺哥哥祖宗,只是我的祖宗更狠些。”杨再兴说:“也罢,徒争无益,我与你回客栈取了枪马,往小校场比试一番,看到底是罗家枪狠些还是我杨家枪更胜一筹,胜的便留在此抢武状元,败了的便自己回去,等下科再来考!”罗延庆也不示弱:“说的在理!”于是二人一路争吵,往外而去。 岳飞见二人离开,对兄弟们说:“这二位都是忠良之后,也是来此考试,不如我们也一同前去观战,看二人武艺如何?”几人欣然同意,一同回客栈取了马匹兵刃,也往小校场而去。 五人来到小校场门口,便听里面叫到:“好枪法!”连忙进去观战。原来二人来的快些,此刻已经跃马舞枪,正在酣战。只见杨再兴手拿一杆烂银枪,有酒杯粗细,出枪如闪电;罗延庆则是一杆錾金枪,也是力大无穷,刚猛如天神。 看二人斗了一会,牛皋手痒,便提锏拍马而上,也不分东西,双手锏一人一边,往杨再兴和罗延庆顶门砸去。 杨再兴接了他一锏,觉得有些分量,便对罗延庆说:“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人,也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乱打,你我兄弟还比什么武艺,不如拿他戏耍一番如何?”罗延庆说:“正有此意!”说罢二人二枪便一同攻向牛皋。 虽然牛皋在岳飞点拨之下,武艺今非昔比,但和杨再兴罗延庆两位猛将如何能比,不多时便被二人打得汗流浃背,骨软筋酥,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牛皋看着情形不对,想要脱身,却被两条枪一盘一旋,缠在场中,哪里离得了地方?眼见脱身无望,牛皋只得连声对着岳飞高呼:“哥哥救我!” 此时王贵等人心知自己比起牛皋更是不如,上去也是白搭,又有岳飞在此,所以任由牛皋苦战。岳飞见牛皋不支,高声呼救,无奈地摇摇头,从挂钩处拿起沥泉枪,一拍白龙驹,冲入场中。 【今天回家,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顺便休息两天,从五月二号开始恢复每天两更,马上就要开始勇夺武状元以及靖康之变,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第三十章 英雄惜英雄 岳飞提枪下场,双腿一夹白龙驹,手中沥泉枪使一式拨草寻蛇分左右一拨,将杨再兴和罗延庆长枪荡开,牛皋见机,连忙抽锏后退,正要上前助战,却被岳飞止住,命他下场观战。 杨再兴和罗延庆两杆长枪被岳飞荡开,知道来者也是极有力量之人,于是勒住马看向岳飞。 此时岳飞见牛皋脱险,将双拳一抱,对二人说:“在下兄弟有些鲁莽,却是扰了二位兄台雅兴,岳飞这厢赔礼了。” 罗延庆性子急,说:“方才在大相国寺时便见你们几个鬼鬼祟祟,来到校场又来冲撞,如今却想赔个礼便是,且问下小爷手中枪可答应?”说完不待岳飞回答,跃马一枪当胸刺来。 岳飞自小苦练岳家六合枪,后又有周侗教导,自觉武艺已是非凡,可惜却未曾与人实战。平日里与牛皋、王贵等人切磋,但这几个兄弟虽然武艺也算不错,但哪里能让岳飞放开手脚?如今见罗延庆来战,心中也有些技痒,而且岳家六合枪也对罗家枪法多有借鉴,正好一试高下。 见罗延庆一枪刺来,岳飞喝声:“来得好!”右手背枪迎了上去,身形一转,让过罗延庆枪头。罗延庆正要变招横扫,就见岳飞右臂撩把,左手往腋下一探,握住枪杆顺势横挑罗延庆枪头。 此时罗延庆枪势已尽,后力未生,被这一挑,竟将枪尖荡了出去。岳飞顺势在马背上扭身,右手握把上提,而后左手用力将枪尖上撩,抵挡罗延庆回枪,右手则按住枪把用力砸向罗延庆肩头,这一招正是岳家六合枪中的泰山压顶一式。 罗延庆此时手中枪被荡远,中门大开,这一砸眼看就要落在他肩上,也饶是他反应够快,一个镫里藏身,将身子完全让在一侧,堪堪让过了岳飞这一砸。 岳飞得机,哪里还给他喘息的机会,眼看二人马匹交错,岳飞使一式摘星赶月,右手将枪用力往罗延庆错身处一掷,双脚脱镫,一跃而起,在白龙驹背上一借力,飞身向前追上枪,右手单手握把,于半空中枪尖直指罗延庆。 这一手摘星赶月乃是岳家六合枪中的秘技,又称八步赶蝉或是天女糿针,要的就是一个快和准。此时罗延庆身形未复,手中枪鞭长莫及,难以回环,眼看便要被沥泉枪穿身,他心想:“吾命休矣!”一旁的杨再兴看得真切,连忙提马来救,可是哪里赶得及? 而此时岳飞右手一抖,将沥泉枪变刺为扫,轻轻敲了一下罗延庆后背,又在他马屁股上借力一蹬,倒翻出去,稳稳落在白龙驹背上,迎向杨再兴。 这杨家枪法和罗家枪法大不相同,罗家枪枪尖宽大,杀伤力惊人,而杨家枪则是枪尖细尖,突出的是“快、准、狠”三个字,而且杨家枪的枪杆并非铁杆,而是用多年的梨花木制成,质地轻柔,韧性极好,能够极大地提高使用者出枪速度。 岳飞前世今生都投入了大量的心思在枪法上,知道这杨家梨花枪的厉害,就连当年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也曾说过:“长枪之法,始于杨氏。”虽然当年的杨业老令公一口金刀打出杨无敌的名号,但实际杨家祖辈都是擅长用枪。自己前世曾经看过杨家枪,相传有七个套路,以扎、挑、刺、点为主。枪法虽然枪数不多,但每种枪法都有自身适用的情境,所谓“一枪有一枪之用,一枪有一枪之功”,十分灵活,真正运用起来可谓变化无穷。 此时岳飞见杨再兴挺枪来刺,枪尖抖动,化作七朵枪花直奔他身上要害,心中不禁赞叹道:“果然使得好花枪!难怪能够在小商河力敌数百敌将。”与此同时,也生出爱才之心,决心要让这杨再兴避开那场小商河之祸。 岳飞心中想着,手上却也不慢,使一式斜抱琵琶,依着杨再兴来势,向左上提枪一裹,将他枪势带入自己面前。杨再兴枪法虽好,但力量上却是不及岳飞,而且自己枪杆柔软,比不得沥泉神枪,这一裹,却是将枪花打散。杨再兴也不变招,借着岳飞枪势,一式鲤鱼穿腮,枪尖直奔岳飞面门而来。 岳飞也不示弱,将枪收回,双臂下压,正好压在枪头处。要知道这花枪使得好,便如灵蛇一般,但如蛇打七寸一样,这花枪的弱点便是枪头与枪杆连接之处,一旦打中,便会断了整个枪势。可是说得容易,一般人哪有岳飞这般眼力和见识,就算明知弱点也是一样拿捏不住。 这一下压中枪头,杨再兴顿时觉得双手一沉,长枪便难以为继。岳飞顺势将他枪头向怀中一带,右手下压,枪尖上挑,做了个斜架式,接着便是一式长河落日,左手握把向下,朝着杨再兴胸口便是一拉。 此时杨再兴长枪被岳飞控住,无奈之下,只好舍了长枪,一个马上铁板桥,堪堪躲过了这一下。他正要起身夺枪再战,却不想岳飞枪法收放自如,将沥泉枪在半空停住,杨再兴刚一起身,沥泉枪的枪尖便指在了他咽喉处。 感受到咽喉处的阵阵寒意,杨再兴顿时寒毛倒竖,只好闭了眼睛,引颈就戮。过了半晌不见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岳飞早已收枪立马,笑着看向他。 此时罗延庆也已经收枪回马过来,与杨再兴站在一处,岳飞将方才夺下的那柄烂银枪掷还给杨再兴,双拳一抱,对二人说:“两位公子都是名家忠良之后,方才是情急之下,一时不察才着了在下的道,不如我们重整旗鼓,再来切磋一番如何?” 杨再兴知道岳飞乃是自谦之词,也知他无伤人之心,再加上枪法如神,心中十分钦佩,于是在马上还了一礼,说:“公子枪法自成一派,变化莫测,便是再比,我兄弟二人也是比不过的。方才已是手下留情,我等哪有不知好歹之理?” 然后转头对罗延庆说:“有这位公子在,今科状元必是此人,我们还是去罢。”罗延庆点点头,二人就要告辞离开。 岳飞见二人要走,连忙出声说:“二位公子留步,在下也是爱枪之人,若有空闲,不如我们一同去饮酒谈枪如何?” 杨再兴与罗延庆交换了一下眼色,便答道:“既然公子相邀,我兄弟二人就厚颜叨扰一番了。”于是二人跟着岳飞等人一路回到江振子客栈。 回到客栈,岳飞吩咐江振子安排菜肴,又将中午宗泽所赐的酒提了下来,七人同坐一桌,开怀畅饮起来。 【先发一章,下午还有另一章。】 第三十一章 众兄弟求剑 岳飞兄弟与杨、罗二人对饮几杯后,各自通了姓名,杨再兴感叹道:“岳兄与我二人年纪相仿,但枪法却有这般造诣,如同娘胎中带来一般,实不能及!” 岳飞心想,就是说从娘胎里带来的也不为错,但面上却是哈哈一笑道:“杨兄谬赞了,小弟只是爱使枪,再加上先义父教导,方有所成。杨兄家传杀手枪法还未使出,若是真的拼起命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罗兄也有家传回马枪,出其不意,战场交锋只怕也是难逢敌手。” 杨、罗二人被他这一说,原本战败的不快顿时消散了许多,又见他待人诚恳,言语之间毫不自傲,心中又对岳飞高看了几分。 岳飞问道:“两位兄台世代忠良,按说该在朝为官,为何如今却也要来争这武状元?” 杨、罗二人对视一眼,杨再兴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当年我杨家将先祖金刀老令公,更有七狼八虎兄弟几人,为大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后有先祖杨延昭、杨宗保等人死守边关,力抗大辽侵扰,可谓朝廷柱石。但自本朝神宗皇帝启用王安石大人变法,但因其摇摆不定,只是勉力维持,却无大变。朝廷积重难返,再加上神宗皇帝攻伐西夏,派我杨家将众人前往,但因粮草不济,无功而返,而后与西夏决战永乐城,又因兵力悬殊,无奈兵败,被朝廷革职查办。自此之后,先祖心灰意冷,便辞官回了山后老家。如今金兵日盛,在下有心报国,就来参加这武举考试,路逢罗贤弟,二人比试一番后惺惺相惜,便结了伴来到这汴京城中。” 罗延庆也说:“我与杨兄相似,先祖虽然威名显赫,但到了这几代,却是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如先祖般的大将,只得隐居湖广,安心做个富家翁。小弟自幼有力,将家传枪法学得精熟,便想将一身勇武报效国家,因此来到此地,却不想今科有岳兄这般大才,因此我二人便有退意。” 岳飞抱拳笑道:“两位兄台不必如此,小弟也是受先义父教导,方有些手段,却是令二位见笑了。” 杨再兴问:“却不知岳兄枪法受何人点拨,如此神妙,而且我看你行枪法度,竟然隐隐有我杨家先祖影子,因此有此一问。” 岳飞将二人面前酒杯斟满,举起自己酒杯,深施一礼,答道:“先义父乃是陕西周侗,小弟幼时受其照拂,学得他一身本领。先义父一身武艺,博采众家之长,对杨兄的杨家枪法,罗兄的罗家枪法都是极为推崇,因此我的枪法也对各家枪法多有借鉴,所以杨兄看着眼熟。” 杨再兴恍然大悟,笑道:“周老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早些年间,他四处游历,确是来过山后,曾与我叔父以武会友,我叔父喜爱他为人,因此将杨家枪法精妙处一同研究。可惜与岳兄识得晚了,未能见上老先生一面,实在可惜。” 罗延庆在一旁插话道:“周老先生也曾到过我家,与我父亲也多有交流,父亲也曾在我面前极力夸赞先生,今日一见岳兄,便可知周老先生风采。” 岳飞笑道:“先义父仙去之后,我便专心枪法,与我这班兄弟一同练武,将各路枪法融会贯通,才有今日手段。” 杨再兴举起酒杯,笑着说:“岳兄年纪轻轻便有这般造诣,少不得将来也是开宗立派之人,我们兄弟先干为敬!”说罢与罗延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几人又对坐闲谈了一会,看看天色不早,杨、罗二人起身告辞要回寓所歇息,岳飞几兄弟将二人送出门外,又约定了过几日一同前往参加武举考试。 送别二人后,岳飞兄弟几人也回了各自房内歇息。第二日清早,几人吃过早饭,汤怀对岳飞说道:“哥哥,昨日我见杨、罗二人腰上都有佩剑,就连牛哥也是有的,我等却没有剑挂,实在是不好看,今日无事,不如哥哥与我们一同前去,各自买一口来挂如何?” 岳飞笑着说:“原应如此,只是我没有余钱,因此不曾提及。” 王贵在一旁听了连忙说:“不妨事,我有银子在此,哥哥放心也买一口便是。”张显和汤怀也再三相劝。 岳飞无奈地说:“既然如此,那便与众兄弟一同前去便可。” 于是各人带了些银两,将房门锁了,一同出门。 来到大街上走了一圈,岳飞等人看着那些兵器店内挂着的都是些平常的货色,并无好钢火的。于是岳飞说:“我们不如往小街去看看,或者倒有好的,也未可知。” 众兄弟们转进小胡同中来,果然见有好些店面,有热闹的,也有清淡的,几人一路走来,边走边看,却仍未有中意的刀剑可用。 正走着,突然看到一家店内摆列着几件古董,壁上挂着名人书画与五六口刀剑,几人便走进店中。 店主人见到来客,就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说:“众位相公请坐,不知想要买些什么东西?” 岳飞答道:“我们也不买别的,若有好刀或是好剑,乞借一观。只是不知店家是否有好成色的家伙什?” 店主连忙说:“有,有,有!”然后转身将壁上挂的一口剑取下来,揩抹于净递了过来。 岳飞接在手中,仔细把玩一番,然后把剑抽将出来一看,便说:“此剑虽好,却是用不着,我等要的是能够上阵杀敌的好东西,若有好的,还请再取来看。” 店主又取下一把剑来,也不中意。一连看了数口,总是一样。岳飞笑着说:“有劳主人家了,若有好的,可拿出来;若没有,就告辞了,不必费手。” 那店主心上有些不快,便问:“尊驾看了这几口剑,是哪里不好?倒要请教。”岳飞笑着说:“非是不好,这些剑若是卖与王孙公子富宦之家,希图好看,怎说得不好?只是我等兄弟买去,却是要上阵防身、安邦定国的,如何用得?如果真有好的,我等并不吝啬银钱。” 那边牛皋嚷道:“如有好的,凭你要多少银子,决不少你的,可拿出来看。” 那店主又仔细将众兄弟看了一番,见他们几个英武非凡,于是沉思片刻说:“几位一定要好的,只有一口,却是在舍下。待我叫舍弟出来,引相公们到寒舍去看,何如?” 岳飞问:“到府上还多少路程?”店主答道:“不多远,就在前面。” 岳飞对众兄弟说:“既然有好剑,我们不妨前去看上一看。”这边店主便叫人喊弟弟出来。 过不多时,里边走出个人来,问道:“哥哥有何吩咐?”店主答道:“这几位相公要买剑,看过好几口都不中意,想来是识货的。你可陪众位到家中去,看看那一口剑。” 那人答应一声,便向众人把手一拱说:“列位相公请同步。”岳飞点头致谢,也说一声:“还请先生带路。” 第三十二章 宝剑识根缘 几人别了店主,向南行走,一路上岳飞仔细端详前面领路之人,只见他头带一顶晋阳巾,腰悬一块羊脂玉,身穿一领蓝缎袍,脚登一双朱红履,右手执一把湘妃扇。行走间气度不凡,看面容更是俊雅超然。看得岳飞也不由在心中赞叹一声。 走了约有二里,便看到一进小院,垂柳一行轻掩柴门两扇。那带路人轻叩柴门,就见有一个小童前来开门,那人将众人带入草堂安坐,又吩咐小童端上茶来,问道:“还未请教几位尊姓大名,贵乡何处?” 岳飞答道:“在下乃是相州汤阴县人氏,姓岳名飞,字鹏举。”又一指旁边的王贵、汤怀、张显说:“这三位都是大名府内黄县人氏,各自名叫王贵、汤怀和张显,都是我同乡好友。” 牛皋性子急,叫道:“我叫牛皋,陕西人氏,你有好宝剑,赶紧拿来与我哥哥观看。” 岳飞瞪了牛皋一眼,而后抱歉地说:“我这兄弟有些急躁,还请先生勿怪。其实他为人是极好相与的。” 那人轻笑道:“好说好说,还请列位安坐,在下去取了剑来。”说罢还不待岳飞询问姓名,便起身往后堂而去。 岳飞仔细观看堂上陈设,墙上字画,不住点头道:“这果然是好古之家,才有这样的古画,看来确实有宝剑在此。”又看了中堂上一副对联,笑着说:“原来这人姓周。” 一旁的汤怀奇道:“一路走来,也未曾问过人姓名,哥哥怎知他姓周?” 岳飞一指那副对联说:“这对联上写得便是了。”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副对联上联是:柳营春试马,下联是:虎帐夜谈兵。 众人看了不解,便问岳飞:“这对联上也不曾有一个周字,哥哥如何知道他家姓周?” 岳飞笑答:“这副对联如今在各处营帐都有张贴,但却不知道这是唐朝李晋王赠周威德的,说得便是汉时名将周亚夫的故事。而今日在这中堂之上见到此对,想来这家便是周家后人了。” 岳飞刚刚说完,就听后堂传来大笑声,方才领路之人手提一个剑匣走了出来。说道:“小兄弟年纪不大,却是知道我周家典故,或者这把宝剑也可得遇明主。在下姓周,贱字三畏,这厢有礼了。”说完深深一躬。 众人听了吃惊不已,说:“大哥果然是神人,看这一联便知主家姓氏。” 岳飞起身回礼,说:“小弟也只是多读了几本书,主人家客气了。” 周三畏将剑匣打开,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宝剑递过来,笑着说:“还请岳兄看剑。” 岳飞将剑接在手上,便觉得一股寒气透鞘而出,手上一沉,又将剑抽出三四寸,顿时一道寒光刺目而来。又将剑抽出,只见此剑通体漆黑,剑身宽厚,剑刃轻薄,上面刻有一串如眼睛一般的纹路,样式古朴,锋锐无比。 岳飞仔细看过,将剑还鞘,又递回给周三畏,说:“周先生,还请将此剑收了去罢。” 周三畏奇道:“岳兄既然看了,为何不还价,难道此剑也不中意么?” 岳飞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此剑乃是周先生府上至宝,价值连城,在下哪敢妄想,还请莫要取笑。” 周三畏将剑接过,放在桌上,说道:“岳兄请坐。” 岳飞回道:“周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就要告辞了。” 周三畏又说:“既然岳兄识得此剑,正要请教,哪有就行之理?还请安坐。”说完又吩咐童子换上新茶。 见岳飞坐下,周三畏说道:“在下祖上原系武职,但如今已经三代习文,祖父曾言,此剑乃是至宝,与其在家中蒙尘,不如赠与有缘人。因此留下遗言:‘若有人识得此剑出处,便将宝剑赠与,分文不可受取。’今日见岳兄好似识得此剑,因此便想要请教,或是此剑之主也未可知。” 岳飞说:“在下疑似此剑,但却怕说来不是,岂不贻笑大方。如今先生既然问,在下便说上一说,若是错了,还请莫要见笑。” 周三畏笑道:“不妨事,还请岳兄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岳飞想了想说道:“在下思量是此剑的原因有三。其一,先生姓周,传闻此剑曾为晋代名将周处将军所得,因此在下大胆有此猜测。此剑若是先生家传,想必便是传自令先祖周处将军。” 岳飞说完,顿了一顿,看向周三畏。周三畏不动声色,说道:“岳兄还请再说。” 岳飞又说道:“其二便是在下有一把匕首,乃是先义父所赠,与此剑是同宗。”说罢从怀中掏出周侗所赠龙鳞匕首,递给周三畏观看。 周三畏抽出匕首,顿时感觉寒气逼人,确是可与方才宝剑争锋的利刃,他将匕首归鞘,还给岳飞,笑着说:“看来岳兄果然是心中早已认定此剑,不妨将其来历细说一番。” 岳飞将匕首放回怀中,又说:“小弟先义父曾说:‘凡剑之利者,水断蛟龙,陆剸犀象。有龙泉、太阿、白虹、紫电、莫邪、干将、鱼肠、巨阙诸名,俱有出处。’此剑出鞘即有寒气侵人。乃是春秋之时,楚王欲霸诸侯,闻得韩国七里山中有个欧阳冶善,世人俗称欧冶子,善能铸剑,遂命使宣召进朝。这欧阳冶善来到朝中,朝见已毕,楚王道:‘孤家召你到此,非为别事,要命你铸造二剑。’冶善道:‘不知大王要造何剑?’楚王道:‘要造雌雄二剑,俱要能飞起杀人,你可会造么?’欧阳冶善心下一想:‘楚王乃强暴之君,若不允他,必不肯饶我。’遂奏道:‘剑是会造,恐大王等不得。’楚王道:‘却是为何?’欧阳冶善道:‘要造此剑,须得三载工夫,方能成就。’楚王道:‘孤家就限你三年便了。’随赐了金帛彩缎。冶善谢恩出朝,回到家中,与妻子说知其事,将金帛留在家中,自去山中铸剑。” “这欧阳冶善来到松溪,见湛卢山清幽树茂,薪炭易得,矿藏丰富,山泉清冽,适宜淬剑,就结舍于此铸剑。三年方成,相传剑之成时,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又因在湛卢山上铸就,因此取命湛卢。时世上五大名剑是: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而湛卢名列第一。此剑可令头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 “更为灵异者,此剑一出为三,欧阳冶善取三剑归家,又引出一段报仇孝于千秋仰,节妇贤名万古留的故事。” 第三十三章 义赠湛卢剑 “话说欧阳冶善回家与妻子说道:‘我今前往楚国献剑。楚王有了此剑,恐我又造与别人,必然要杀我,以断后患。今我想来,总是一死,不如将雄剑留埋此地,只将那二剑送去。楚王见其剑不能飞起,必然杀吾。你若闻知凶信,切莫悲痛。待你腹中之孕十月满足,生下女儿,只就罢了。倘若生下男来,你好中抚养他成人,将雄剑交付与他,好叫他代父报仇,我自在阴空护佑。’说罢夫妻分别,来到楚国。楚王听得冶善前来献剑,遂领文武大臣到校场试剑。果然不能飞起,空等了三年,楚王一时大怒,把冶善杀了。” “冶善的妻子在家得知了凶信,果然不敢悲啼。守至十月,产下一子,用心抚养。到了七岁,送在学堂读书。一日,同那馆中学生争闹,那学生骂他是无父之种。他就哭转家中,与娘讨父。那妇人看见儿子要父,不觉痛哭起来,就与儿子说知前事。无父儿要讨剑看,其母只得掘开泥土,取出此剑。那无父儿就把剑背着,拜谢了母亲养育之恩,要往楚国与父报仇。其母道:‘我儿年纪尚小,如何去得?’自家懊悔说得早了,以致如此,遂自缢而死。” “那无父儿把房屋烧毁,火葬其母,独自背了此剑,行到七里山下,不认得路途,日夜啼哭。哭到第三日,眼中流出血来,忽见山上走下一个道人来,问道:‘你这孩子,为何眼中流血?’无父儿将要报仇之话诉说一遍。那道人道:‘你这小小年纪,如何报得仇来?那楚王前遮后拥,你怎能近他?不如代你一往,但是要向你取件东西。’无父儿道:‘就要我的头,也是情愿的!”道人道:‘正要你的头。’无父儿听了,便跪下道:‘若报得父仇,情愿奉献!’就对道人拜了几拜,起来自刎。道人把头取了,将剑佩了,前往楚国,在午门之外大笑三声、大哭三声。” “军士报进朝中,楚王差官出来查问。道人说:‘笑三声者,笑世人不识我宝;哭三声者,哭空负此宝不遇识者。我乃是送长生不老丹的。’军士回奏楚王。楚王道:‘宣他进来。’道人进入朝中,取出孩子头来。楚王一见便道:‘此乃人头,何为长生不老丹?’道人说:‘可取油锅两只,把头放下去。油滚一刻,此头愈觉唇红齿白;煎至二刻,口眼皆动;若煎三刻,拿起来供在桌上,能知满朝文武姓名,都叫出来;煎到四刻,人头上长出荷叶,开出花来;五刻工夫,结成莲房;六刻结成莲子,吃了一颗,寿可活一百二十岁。’楚王途命左右取出两只油锅,命道人照他行之。果然六刻工夫,结成莲子。满朝文武无不喝采。道人遂请大王来摘取长生不老丹。楚王下殿来取,不防道人拔出剑来,一剑将楚王之头砍落于油锅之内。众臣见了,来捉道人,道人亦自刎其首于锅内。众臣连忙捞起来,三个一样的光头,不知那一个是楚王的?只得用绳穿了,一齐下棺而葬。古言楚有‘三头墓’即此之谓。” “而后三剑相逢,飞将起来,在空中合而为一,化作一道长虹远去。此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然人君行逆理之事,其剑即出,去无道而就有道也!此剑所在之国,其国祚必绵远昌炽。名曰‘湛卢’,亦未知是此剑否?” 周三畏听岳飞说完,不觉欣然笑道:“岳兄果然博古,一些不差。”于是起身在桌上取剑,双手递与岳飞道:“此剑埋没数世,今日方遇其主。请岳兄收起!他日定当为国家之栋梁,也不负我先祖遗言。” 岳飞连忙推辞道:“他人之宝,在下哪敢擅取?绝无此理。” 周三畏道:“此乃祖命,在下哪敢违背?”岳飞再三推辞不掉,只得收了,佩在腰间,拜谢了相赠之德,告辞回去。 周三畏将众人送出门外,珍重而别。岳飞又同众弟兄往各处走了一会,又买了三口剑方才回到客栈。 看着天色已晚,江振子将晚饭送上楼来。岳飞说:“有劳主人家,我等三年一望,明日便是十五了,要进场去赴考,还请早些预备饭来与我们吃。” 江振子笑着说:“岳爷放心!我们店里有许多相公,都是明早要进场的。今夜我们家里,一夜不睡的,定为诸位安排妥当。” 岳飞谢过店主人,几兄弟也不饮酒,吃过饭后便早早安歇。 次日四更天,几兄弟早早起床梳洗,吃饭已毕,各自端正披挂。但见汤怀白袍银甲,插箭弯弓;张显绿袍金甲,挂剑悬鞭;王贵红袍金甲,浑如一团火炭;牛皋铁盔铁甲,好似一朵乌云;只有岳飞还是考武举时的旧战袍。 兄弟五个穿戴整齐,一同走下楼来。到店门外各人上马。只见江振子在牛皋马后摸摸索索了一会。又有一个跑堂的小二,拿着一盏灯笼,高高的擎起送考。众人正要起身,只见又一个小二,左手托个糖果盒,右手提着一大壶酒走了过来。 江振子接过酒,说道:“各位相公,请吃上马杯,好抢个状元回去!”众兄弟大笑,说道:“借主人家吉言!”于是也不下马,各自吃了三大杯,谢过店主人,然后一齐拍马往校场而去。 几兄弟来到校场门前,便碰到了相约在此的杨再兴和罗延庆二人,于是结伴进了校场。只见校场中各省举子先来的、后到的,人山人海,人喊马嘶,拥挤不开。 岳飞看着人多,就对众人说:“此处人多,不如找个略为清静些的地方站着。” 来到演武厅后首,站了许久,牛皋突然想起江振子在自己马后摸索半天,不知道挂了什么东西。便向后一看,原来是个口袋,打开来是数十个馒头和许多牛肉。原来这是店主人的规例,凡是考时,恐他们来得早,等得饥饿,特送他们作点心的。 牛皋将馒头和牛肉取出,正要分与众人,就听得外面有人喊:“岳飞相公在哪里?” 牛皋连忙大声回道:“在这里!”而后便见到一个军士在前,后面有两人抬着食箩寻了过来。说道:“岳相公如何站在这里,却是让小人们好找。小人是留守衙门的,奉大老爷之命,来送些酒饭为相公们充饥。” 岳飞等人连忙下马,谢过军士,又摸出些碎银赏了,这才席地而坐,一同吃饭。 过不多时,酒饭已毕,三个军士收拾了食箩,抬着离开。 第三十四章 初见主考官 眼看天色渐明,九省四郡的武生俱已到场,只听一阵锣声开道,正是主考来到。 岳飞等人抬眼望去,就见到三人向着演武厅上方案前就坐,坐在正中一人四方脸,鹰钩鼻,相貌雄伟,但双目之中透露着一丝阴狠之色,想必此人就是当朝丞相张邦昌。 张邦昌左手边一人满脸胡须,两道浓眉尾梢向下,一对三角眼摇摆不定,应该便是兵部尚书王铎。 而在张邦昌右手边的则是一员武将,只见其身材高大,样貌英武,双手骨节粗大,一看便是极有勇力之人。岳飞对这人仔细留意,心知此人便是与自己并列南宋中兴四将之一的左军都督张俊。此人与张邦昌和王铎不同,《宋史》中写道:“南渡后,俊握兵最早,屡立战功,与韩世忠、刘锜、岳飞并为名将,世称张、韩、刘、岳。然濠、寿之役,俊与锜有隙,独以杨沂中为腹心,故有濠梁之劫。岳飞冤狱,韩世忠救之,俊独助桧成其事,心术之殊也,远哉!” 张俊此人少年成名,手中弓箭名闻天下,在本朝先后参与对西夏的作战和镇压山东、河北农民起义,屡立战功。在高宗南渡之后,出任兵马大元帅,而后与岳飞等将领一同对抗金兵和伪齐南侵。本人极善于用兵,所部称张家军,在军事上确实是不输岳飞的着名将领。但其人极为贪婪好财,通过巧取豪夺,获得田产无数,相传其共有良田一百多万亩,每年收租米六十万石以上,这相当于当时最为富庶的绍兴府全年财政收入的两倍以上。书中记载,张俊在世时,家中银子堆积如山,为防止被偷,他命人将银子铸成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取名“没奈何”,意思就贼来了也偷不走的意思。 张俊此人虽然贪婪,但有一优点却是当时少有,那便是识人善用,相传他府上有一老兵,每日在花园闲睡,张俊就问他何以慵倦到这种程度?老兵爬起来从容地回答说,没事可做,只好睡觉。张俊问他,你会做什么呢?老兵答,什么事都会一点,就像回易之类的事,也略微通晓。回易,就是类似今天的国际通商贸易。张俊于是说,我给一万缗铜钱,你去海外跑一趟如何?老兵答,不够。没有一百万,至少也要五十万。张俊欣赏他的勇气,立即给他五十万,任其支配。之后老兵打造了一艘极其华丽的大船,招聘了能歌善舞的美女及乐师百余人,到处收购绫锦奇玩、珍馐佳果及金银器皿等,征募了将军十余名,兵丁百余人,按照拜访海外诸国的宴乐礼节,演练了一个月后,扬帆渡海而去。一年后满载而归,除珍珠、犀角、香料、药材外,还有骏马,获利几十倍。当时诸将都缺马,唯张俊有马,军容显得特别雄壮。张俊非常高兴,问老兵,你怎么做得这样好?老兵便把这次海外贸易的经历详细作了汇报。张俊嗟叹称许不已,赏赐特别优厚。 虽然张俊在军事上有突出的功绩,但却依旧不能掩盖他人品低劣的本性,在岳飞受难之时,他背弃了这位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转而投靠秦桧,促成岳飞冤狱。因此虽然在死后被朝廷追封循王,谥号“忠烈”,位列七王之一,但也在历史中留下了种种骂名,更在后世被铸成铁人,跪在岳王庙前受万人唾弃。 台上三人坐定,不多时宗泽也走上台来,对三人行过礼后便坐在张俊右手边。这时张邦昌开口说道:“宗大人的贵门生,还请填上了榜罢!” 宗泽说:“哪里有什么门生,张大人为何这般说话?” 张邦昌笑道:“宗大人莫要推辞,须知但凡做点私事,便是被窝里也瞒不得人的。那汤阴县的岳飞,难道不是贵门生么?” 原来张邦昌受了梁王礼物,又知宗泽将礼物退回,便担心他要从中作梗,于是分外留心。那一日岳飞兄弟几个往留守府投书,再加上宗泽送了许多酒席到客栈之中,早被有心之人报给张邦昌知晓,因此故意拿此事挤兑宗泽。 宗泽听到张邦昌说出“岳飞”二字,倒弄得自己有些脸红心跳,虽然自己为国取才,岳飞也是有真本事在身,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却也不免是个徇私之罪。 宗泽想到此节,便起身说道:“此次科考,乃是为国选才,岂容你我私自择检?为免众人疑虑,我等定要对神立誓,表明心迹,方可开考!”说完对左右说道:“来人,与我摆列香案!” 片刻间下方军士便将香案摆好,宗泽大步上前,先拜了天地,又跪下祷告过往神灵:“信官宗泽,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人氏,蒙圣恩考试武生,自当诚心秉公,选拔贤才,为朝廷出力。若是心存私情、欺君枉法,有误国求财之念,必死于刀剑之下!” 宗泽誓毕,便站在一旁对张邦昌说:“还请张大人也来立誓!” 张邦昌心中有愧,但被宗泽逼在当面,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走入场中,依样跪在香案前立起誓来:“信官张邦昌,乃湖广黄州人氏。蒙圣恩同考武生,若有欺君枉法、受贿遗贤之事,便令我外国为猪,身死于刀剑之下。”这张邦昌心想:“我乃当朝宰相,怎可能到番邦之中,便是到了番邦也不能变猪,此誓自不能应验。”因此以为得计,宗泽是个老实人,只管表明自己心迹,也不管他起得什么誓。 接着便是王铎起身,来到香案前跪下,也学着张邦昌一般说道:“信官王铎,与张大人同乡,若是欺心,他既然为猪,弟子即变为羊,以祭上天。”誓毕起身,心想:“你张邦昌会偷奸,我也会耍滑。”二人对视一眼,轻笑起来。 最后只剩张俊一人,心想:“这两个家伙立的这般巧誓,叫我如何是好?”无奈只好跪下道:“信官张俊,乃南直隶顺州人氏,如有欺君之心,当死于万人之口。”心中暗想:“我乃是武将,便是死在沙场之上也算正经,但如何死于万人之口,因此这誓言也算不得数。” 眼见四位主考立誓已毕,仍回到演武厅上就坐。宗泽心想:“这三人主意已定,必要将武状元给那梁王,那日岳飞前去寻他,也不知结果如何,不如先传他上来考上一考。”于是吩咐左右:“传那南宁州举子柴桂上来。” 这边旗牌官听令,走下场中,大声说道:“大老爷有令,传南宁州举子柴桂上前听令!” 下方梁王听到召唤,连忙整顿衣冠,随着旗牌官走上演武厅来。 第三十五章 再会小梁王 柴桂来到演武厅上,向上作了一揖,站在一旁听令。 宗泽问道:“你便是柴桂么?”梁王答道:“正是!” 宗泽又说:“你既来考试,为何见到主考不跪?自古道作此官,行此礼。你若是不考,本是藩王,我等还要请你上坐。今日既然来此考试,便是普通举子,哪有举子见了主考不跪之理?” 那柴桂原本前些日子被岳飞说动,自己这些天也仔细思量,更觉得自己行事有些草率,几乎为人做了枪棒,心中已是不快,如今被宗泽一番发作,心中更觉憋屈,但无奈只得跪下听教。 台上宗泽见他跪下,又说:“你好端端的王爷不做,反而弃大就小,来夺这状元,有何好处?况且今日天下英雄俱在此处,其中岂无高强手段,倍胜于你?你还不如休了此心,回归本郡,以全名节,岂不为美?” 眼看梁王被宗泽问住,张邦昌心中自然焦急,心想:“这老头如此骄横,待我也叫他门生上来骂上一骂,好出了这口恶气。”于是吩咐左右:“传那汤阴县举子岳飞上来!” 旗牌官答应一声,再次下场,高喊一声:“汤阴县岳飞上前听令!” 下方的岳飞听到,连忙答应一声,走上厅来,就见到梁王跪在厅中,便挨着他跪了下来。 张邦昌见岳飞来到,便厉声问道:“你可是岳飞么?” 岳飞答道:“正是!” 张邦昌又说:“看你貌不惊人,有何本事,也想来抢这武状元么?” 岳飞回道:“小人不敢妄谈要抢这武状元,只是今科场中,千余举子来此考试,又有哪一个不想得这武状元?但状元只得一个,其余人哪能个个状元到手。我等来此应试,只不过是想将这一身本事报效国家,便是梁王殿下,只怕也是存着这份心思,因此才肯舍了王位,来此应试。至于武状元,得之我幸,若是不得,也只怪自己本事不及旁人罢了,但我等应试武举报国之心却是无二!” 听岳飞将这番话说完,柴桂侧头对着岳飞报了个感激的笑容。这一番话既答了张邦昌的问话,也代他答了宗泽问话,令他不至难堪,心中对这位义弟更加感激。 张邦昌见岳飞答的正气凛然,有心想骂他一顿,但却不知如何开口。无奈道:“也罢,且看看你二人弓马如何,再考别人。” 梁王与岳飞听令走下台阶,一旁早有人把箭垛摆列在一百五十步外,梁王开弓搭箭,连射九箭,箭箭射中红中,随着鼓声连响,场中传来一片叫好之声。片刻后便有监箭官将箭垛捧上厅来让众考官校验。 众人校验无误,张邦昌有心难为岳飞,便对监箭官使个眼色,那监箭官会意,又将箭垛放回远处,位置却是足足二百五十步。 岳爷在一旁早就看得分明,心中暗笑道:“这张邦昌却不知我弓法,却给我平添了在天下举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一念及此,取出灵宝弓,弓开如满月,也是一连九箭射去,箭箭穿红心而过,竟是将箭靶射透。只听对面连声鼓响,场中喝彩之声更胜梁王。不多时那监箭官将箭靶与九枝箭一同捧来摆在地下,虽然他受张邦昌点拔,要为难岳飞,但当着天下举子的脸,却也不敢作假,只得如实报道:“这举子九枝箭全中,俱从一孔而出。” 台上的张俊听了此话,心中也十分惊异,他本就是射手出身,开得硬弓,自然知道这九箭全从一孔而出需要何等准头,心中便高看岳飞几分。于是走下厅中亲自校验箭靶,看过无误后心中不由生起爱才之心,便对岳飞说:“确实好箭法,若是今科不中,我便荐你来我军中做个将官如何?” 岳飞连忙躬身谢道:“多谢老爷青眼,小人记在心中。”张俊点点头便又上台坐定。 张邦昌见弓箭岳飞更甚,无奈之下只好说:“二人都中了红心,难分高下,如何是好?” 下面的柴桂听到此言,连忙说:“柴桂愿与岳飞比试刀兵。” 张邦昌听了此言,便命岳飞与梁王下场比武。 岳飞上前一步说:“启禀大老爷,刀兵无眼,我与殿下只是比试,并非战阵厮杀,若是有个闪失,只怕老爷们也不好交待。不如将兵刃厚厚包裹了,沾上石灰再作比试如何?” 柴桂听了也连忙附和道:“正是此理!今日乃是为国选才,在场之人说不得将来都是我大宋将士,若有损伤岂不可惜,还请老爷们准了岳飞之意。” 张邦昌想了想,心想这样也好,万一岳飞失手伤了柴桂,自己干系不小,便说:“准了!” 柴桂和岳飞二人下了台阶,取出兵刃,厚厚将锋锐处包裹起来,又沾了石灰,而后各自上马向场中走去。 二人并行时,柴桂低声笑说:“贤弟手上轻些,莫要让为兄太过失了面子。” 岳飞也笑着答道:“小弟自有计较,兄长还请将本事尽数施展,为天下人做一场好戏。” 柴桂听了此话,心中大定,便拍马先到校场中站定,将金背大砍刀使个门户,大喝一声:“岳飞,快快上来,看孤王的刀法!” 岳飞听到呼唤,心想这梁王殿下也是个戏精,于是策马提枪冲了上来,一边高呼:“休要夸口,且看我手中枪答应不答应。” 言语之间,二人便跃马交锋。柴桂将大刀举起,便是一记“力劈华山”,直奔岳飞顶门而去。岳飞顺着刀势,把枪望左首一隔,使个“鹞子大翻身”的解数,挡住柴桂大刀。 柴桂知道岳飞手段,心中有底,自然将刀法尽数展开,竟然比起平时更胜一筹,只见他把一把金背大砍刀使得如风车一般,招招不离岳飞要害。而另一边的岳飞自然不惧,手中沥泉枪如同灵蛇一般,或挑或拔、或点或刺、或砸或劈,将柴桂招数尽数化解,而且也是枪枪直指柴桂,当真是打的热闹非常。 此时演武厅上的四位主考,张邦昌乃是文官,王铎本身便是寻常货色,哪里看得出二人手段,只觉得两人交战,各自险象环生,精彩非常,看得心惊胆战。 宗泽虽然文武双全,但自身武艺却是平常,虽然看得出岳飞未尽全力,但也只当他知道柴桂乃是藩王,手上不敢太狠而已。 只有张俊一人抚须轻笑不已,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而且本身勇武不凡,自然看得出岳飞武艺数倍于柴桂方能如此得心应手,既打得好看,又不至于令其难堪。暗中便对岳飞留了心,想将他招至麾下。 第三十六章 勇夺武状元 校场中柴桂与岳飞战了七八十个回合,仍旧不分胜负,眼看梁王气息不定,刀法渐乱,在二马错身之时,岳飞低声道:“兄长小心了。” 柴桂也知道自己后继乏力,正有退意,听岳飞一说,更加全神贯注起来。 只见岳飞在二人交错之时,将身子向后一倒,右手沥泉枪便直直送到柴桂后心处。这一式“犀牛望月”颇有罗家回马枪的味道,正是出其不意。 柴桂回首看到枪来,不由心中一凛,却是躲避招架不及,被点中了后背,所幸岳飞枪头包裹甚厚,而且并未全力,他只觉得后背微微一疼,背心处便多了一个白点。 二人勒住马回过身来,柴桂抱拳朗声说道:“多谢岳兄弟手下留情,小王甘拜下风!”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一众举子中自然也有眼力出色的,看得出岳飞未尽全力,心中原本有些鄙夷,以为他故意相让,要败给梁王。而此时场上风云突变,梁王公然认输,却是让众人大为不解。 柴桂接着说道:“小王远居滇南,在府中也是习武多年,原本想着将一身本事报效国家,却不想是坐井观天,不识中原豪杰。今日见岳兄弟枪法,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能见识各路英雄,小王也不虚此行,望他日我等能够一同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到时你我再分高下如何?” 岳飞在马上躬身一礼道:“梁王殿下千金之躯仍有报国之心,情操之高实在令小人汗颜,殿下光明磊落,实在令人钦佩,借殿下之言,他日你我二人与这天下英雄一同共御外敌,为国尽忠,方是大道!” 场中的举子听了二人话语,不由得对二人都高看一眼,也对梁王行为敬佩不已。正应了当日岳飞所说,梁王虽败,但却赢了场中一众举子之心。 而台上的四位主考官则是面面相觑,张邦昌、王铎和张俊是惊异这柴桂为何坦然认输,却是让他们如何将这武状元生安在其头上。而宗泽则是惊喜,不知岳飞那日用了何手段竟令柴桂放弃争夺之心,也好全了自己为国选才之义。 在四人心情各自不同之时,柴桂与岳飞已经来到演武厅前,甩蹬下马,跪到厅上。 柴桂面色坦然,对四人说道:“方才岳飞手下留情,若是不包兵刃,只怕在下已经命丧其枪下。今科状元在下也不敢厚颜相争,只求得一举人,未来好报效国家足矣。” 宗泽听了大喜道:“殿下胸怀坦荡,老夫也是十分敬佩,而且方才看你刀法,也是颇有一番风貌,今科举人却是跑不了的。还请殿下下厅安坐,等待文试。” 柴桂谢过几位主考,起身向着校场中自己的大帐而去,临行前与岳飞交换了个眼色,二人都看出彼此眼中笑意。 待柴桂走后,张邦昌心想:“既然他自家不要这武状元,我也不去管他,礼物我便空受了他也不算什么。”于是无奈地说:“留守大人果然好眼力,选得这般一个好门生,接下来便开始比试如何?” 宗泽笑道:“也好。三位大人,这梁王殿下品性极佳,虽然武艺并非拔尖,但为将者首重品行,今科名次不可给的低了。” 这话正中三人下怀,自然无不应允。 接着演武厅上传下令来,命在场举子参加兵书墨义及对策考试,众举子便在校场内数十顶大帐中分开进行文试。 两个时辰后,监考官将众人试卷遮了姓名,一一收齐,交到四位主考手上。四人把这近千试卷一一细看,最终挑出三百六十份写的尚可的试卷来。其中独有一份,写得言比金石,字字珠玑,四人看了都十分满意,就连张邦昌身为文官,也对其文笔赞不绝口。撕开名字,正是岳飞所作。 张俊笑着说:“留守大人这门生果不寻常,便是这文字也少有人可及,若是武艺也可服众,今科状元便非此人莫属了。” 张邦昌虽然心中不喜,但也无话可说,只得一同向宗泽道喜。宗泽自然心中大慰,只是一个劲地谦虚。 文试已毕,放出榜来,众举子一同探头张望,其中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上榜的笑逐颜开,等待武试,落榜的垂头丧气,只等来科再考。有些心灰的,便收拾行装,准备返乡,但更多的仍是围在校场中,想看看榜上之人弓马如何。 午后便是武试,上榜的举子们先试弓箭,岳飞手中灵宝弓,直射到三百五十步方休,远超在场众人。 而后便比试兵刃,众人捉对厮杀,最终岳飞连胜十五场,在一众举子中脱颖而出。而他出众的武艺也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宗泽和张俊更是十分喜欢。 武试直到晚间方休,最终主考四人议定了今科三甲名单,报于朝廷,校场众人也各自散去歇息。 第二日,殿前司张榜出来,榜上武举个个前来观看排名,岳飞等人也早早来看,抬眼望去,便见金榜之上朱笔御批一甲三人,分别是状元岳飞,榜眼杨再兴,探花罗延庆。 而后便是二甲一百五十六人,牛皋、汤怀、张显都位列二甲,又有三甲二百零一人,王贵因文字太差,堪堪入了三甲之列。至此众兄弟皆有所获,喜不自禁。 几个看了榜,自然有其余武举一一来见岳飞,纷纷贺喜,岳飞一一还礼。这时一名仆从打扮的人走上来对岳爷行了一礼,说道:“恭喜岳相公高中,梁王殿下邀您晚间入府共贺。” 原来这柴桂受主考照拂,也取了二甲前列,因此来请岳飞。岳飞连忙答应道:“还请回禀兄长,晚间岳飞自然到府上叨扰。” 这边刚刚送走了梁王家仆,又有一名军士来到跟前,说道:“恭喜状元爷,留守大人请你与诸位相公前往府上一聚。” 岳飞依样谢过,便与众弟兄并杨、罗二人跟随来人往宗泽府上而去。 来到留守府,通报进去,一进门便见宗泽大步前来,见到众人,开怀大笑道:“刘节度果然好眼力,竟为朝廷送来这般贤才!” 岳飞等人连忙跪在地上,谢过提拔之恩,宗泽将众人扶起,带入花园之中。 来到花园,早有亲随安排了酒席,几人分宾主落座,岳飞又将杨再兴和罗延庆也介绍给宗泽,而后众人举杯共谢师恩。 宗泽将杯中酒饮尽,笑着说道:“贤侄们此次得中,待回乡告祖之后便要进京听候安排,却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第三十七章 两府问前程 岳飞仔细盘算了一下时间,知道离靖康之变还有数年,心中便有打算,于是说:“门生意欲回乡告祖之后便来朝廷听封,到时再作打算,不知恩师有何见解?” 宗泽沉思片刻说道:“你们一甲三人,应是授右班殿直,你其余几位兄弟,应是三班奉职或三班借职,将来只怕要分配到各处军中为将。” 这边牛皋一听要和岳飞分开,便急躁起来,说道:“我等要与哥哥一处,断不分开!” 岳飞连忙斥道:“朝廷吩咐,怎能违逆?你且悄声听恩师如何说!” 宗泽笑道:“不妨事,我看你这几个兄弟与你感情颇深,也是性情中人,若是能够兄弟相互扶持,共建功业,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如果等待朝廷封赏,只怕难以相聚。昨日在校场之中,我观张都督对你颇为看重,虽然此人贪婪好财,但领兵打仗却是我远不能及的,你兄弟武艺非凡,若是将你们留在我衙门下却是明珠暗投,不如我与你修书一封,投到他那里,求他将你兄弟一同收在麾下建功立业,不知你意下如何?” 岳飞原本便想在考试之后亲自上门求见张俊,他两世为人,深知不可再如从前一般迂腐,若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便只能在这乱世夹缝中求得生存。虽然张俊为人他极为不齿,但若论统兵打仗,自己还如一个小学生一般,有得要学,而此人抛开人品,能够荡平群寇,大破金齐,实在是胸有谋略,是自己学习的好对象。而此时宗泽提议,正中岳飞下怀,于是他站起躬身道:“门生愿听恩师安排。” 宗泽与几人议定此事,又闲说一番,突然问道:“贤侄当日前往梁王府投书,是如何说动那柴桂罢了争夺武状元的念头?我十分好奇此事,还请贤侄为老夫解惑。” 岳飞笑着说:“恩师言重了,门生当日前去梁王府,只是将武艺显露一番,又与梁王分析了目前形式而已。想那梁王世代王爵,来此争那武状元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个闲散藩王,想要建功立业,借此机会招揽同科举子罢了。我将他若是因主考袒护中了状元,反而寒了天下英雄的心一事细说清楚,再加上与他私下会了刀枪,更言明他不争状元更显坦诚。那梁王也是从善如流,因此喜爱门生,更与门生结为金兰之交。不瞒恩师,昨日在校场比试,也是我二人做一场戏给张丞相等人看而已,既可保弟子夺魁,又不至梁王失了颜面,还请恩师恕罪。” 宗泽听了赞叹不已:“我眼力有限,却是未曾看出你二人作戏,还道你因他藩王身份,施展不开手脚。难得你有这份机变,却是比老夫强了很多。老夫一生为人孤直,虽知此乃弊病,但却本性难改,你若是能够坚守本心,行事略圆滑些也更为妥当。老夫敬众贤侄一杯,愿你等能够建功立业,捷报常传!” 而后宗泽又与几人饮了几杯,看看饭食将尽,便起身前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岳飞,临别时又再三安顿道:“张俊此人有大才,但也是大害,以贤侄的本事,在他麾下自然是极受重用,但莫要学了他的性子,只学他谋略便可,切记切记!” 岳飞感念宗泽忠义,又对自己多有提携,于是深深一躬道:“恩师嘱托,门生敢不遵从?门生也是一腔热血要报效国家的,绝不与其合污,断不会做出有辱恩师清名之事!” 宗泽大笑点头,将众人送出府来。岳飞等人再次拜谢过宗泽便回到客栈,杨再兴与罗延庆也回寓所收拾了东西,一同来到江振子客栈住下,也好相互照应。 将众人安排妥当,岳飞拿着宗泽书信要去张俊府上投书,临行前又再三安顿兄弟几个不得生事,这才出门。 岳飞在江振子处问清了张俊府的去处,便一路前往,过不多时,便来到一所高门大户之前,正是左军都督张俊府上。岳飞轻叩侧门,便有人前来,问:“公子有何事?” 岳飞说:“有劳尊驾通报一声,就说汤阴县举子求见都督大人。” 那门子一听岳飞姓名,不敢怠慢,说道:“原来是状元爷前来,今日刚好都督未曾出巡,请在此稍候,小人这就前去通传。” 过不多时,那门子快步来到,说:“请状元爷随我前去,都督在大堂等候。” 一进大门,便见到好一座大宅,果然是富贵之家: 满堂中锦簇花攒,四下里金铺彩绚。古铜炉,古铜瓶,雕漆桌,雕漆盒。古铜炉内,常常不断沉檀;古铜瓶中,每有莲花现彩。雕漆桌上五云鲜,雕漆盒中香瓣积。朱甍碧瓦,掩映着九级高堂;画栋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 之前岳飞也曾到过刘光世、宗泽府上,哪里有这般景致?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张俊果然是富甲天下,如今的宅中便有这般景象,若是假以时日,那更不需说,看来书中所记载也不为虚。 进了厅中,张俊穿着一身员外服坐在上首喝茶,岳飞见到连忙推身拜倒说:“举子岳飞拜见都督大人!” 上方张俊笑着过来将岳飞扶起,安顿在下首坐定,说道:“状元郎这般有暇,原以为今日恭贺人多,怕你分身乏术,不想竟来本官这里,不知有何事?” 岳飞说:“学生今日来见都督,却是有一事相求。” 张俊笑道:“你如今中了举,很快便与我同朝为官,不必客气,但有事便请直说。” 岳飞恭敬地说:“眼下学生中了举,回乡省亲之后便要来朝廷听封。为国尽忠,本不应挑拣,但我兄弟几人自幼一齐长大,却是不想就此分开。而且学生久慕都督大名,昨日在校场之上又得都督青睐,因此便想求都督向上说上一说,将我兄弟几人尽数调至你的麾下,听凭差遣。” 张俊哈哈大笑道:“你等乃是留守大人门生,为何舍近求远,反要来我这里?” 岳飞又说:“不瞒大人,今日学生已经去见过恩师,便是恩师也对大人极为推崇,说论起统兵打仗,自己远不及大人,我等兄弟若是能够跟随大人左右,必能建功立业。”说完从怀中将宗泽书信掏出,递了上去。 张俊拆信细看后笑道:“留守大人一向古板,与我等原不是一路人,如今为了你竟肯向我低头,也是不易。既然他说了,那本官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待你回京就职时我与兵部说上一说,你与你那几个兄弟便来我麾下。只是我治军甚严,一旦入了我军中,便再无关系可言,功劳都需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才可服众,你可提前知晓。” 第三十八章 梁王府夜谈 岳飞听了张俊的话站起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学生谨遵大人教诲,在此多谢了,他日到了大人麾下,自然遵从调度,为大人效力。” 张俊听了颇有深义地笑道:“宗老头这般古板,你却是懂得人情世故,昨日在校场上你与梁王却是演了场好戏。” 岳飞心中轻叹一口气,心想果然瞒不住此人双眼。于是说道:“却是让大人见笑了,学生知道大人慧眼如炬,这些小手段自然瞒不得大人。学生曾经在考试前面见过梁王殿下,痛陈利害,因此说动梁王殿下不再争这武状元之位,昨日在校场之上,在下又要胜了梁王殿下,还不至于令其难堪,其实已经是无奈之举,还请大人见谅。” 张俊说:“也不妨事,本官自然能够看得出你的本事实在是数倍于梁王,他原本要求个武状元,丞相大人许了他的,本官也是十分难做,你这一闹,反而为我等脱了干系,却是甚好。你且放心归乡,回来听封之时自有结果。” 岳飞再次深施一礼,说道:“有劳大人费心,学生就此告退。”张俊点头命人将岳飞送出门外。 离了都督府,岳飞回到客栈,见众兄弟无事,便歇息片刻,看看天色将晚,便出门往梁王府而去。 来到门前,那门子识得岳飞,径自将他领到花园中,就见柴桂一人独坐饮茶赏花。 岳飞快走几步,上前说道:“兄长好雅兴!” 柴桂回头见是岳飞,便携手与他同坐,又吩咐人安排酒席。不多时一桌酒席便搬到花园之中,柴桂斟满酒举起杯说道:“恭喜贤弟独占鳌头,请满饮此杯!” 岳飞也举起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斟满笑道:“实是兄长深明大义,鹏举方有今日,小弟借花献佛,也敬兄长一杯。” 二人吃喝一番,岳飞问道:“不知兄长几时回滇南?” 柴桂说:“眼下考试已毕,我也无须在此听封,朝廷若有封赏,自然会送到滇南我府上,多半是就近为军。你也知滇南如今太平,只怕没什么仗打,恐怕我还是戴着功名做个闲散王爷罢了。” 岳飞听了沉思片刻说道:“兄长,小弟今日前来便是有些打算要同兄长细说。”说罢将话停下。 柴桂会意,命左右退下,只留二人,说道:“此处再无六耳,还请贤弟有话直说。” 岳飞点点头道:“小弟这些年颇为关注政事,想必殿下也有听闻朝廷意欲联金抗辽之事。” 见柴桂点头,岳飞又说:“那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乃是不世出的雄才,逐步统一邻近部落,扩充实力。四年前建国大金,年号收国,定都会宁府,加号大圣皇帝。而后攻取辽国黄龙府,败辽天祚帝于护步达冈。次年击灭渤海人高永昌军。又提出‘女真、渤海本同一家’,派人招揽辽籍女真人。如今势大,想要取辽而代之,因此不断派使臣来我大宋示好,意欲联宋灭辽。不知兄长对此事如何看待?” 柴桂沉思片刻说:“本朝苦辽久矣,若能成事,岂不为好?而且可借金兵之力,收复燕云十六州,乃是万世功业。不过贤弟如此问,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岳飞点点头道:“如今辽国朝政腐败,多年来与我朝交战,屡有所获,更添骄横。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我所见,非旦不应联金抗辽,而应暗中相助辽国,令其与金人相争,待二者相互消耗,我等以逸待劳,或者不止燕云之地,便是重复当年汉唐之伟业也未可知。若是联金抗辽,令金人尽收辽国属地,声威更盛,到时反戈一击,以我国力,只怕是难以自保。” 柴桂仔细想想,然后叹口气道:“这些朝廷政见,我这个小小藩王哪里插得上嘴,而且我听闻此事由太师蔡京主持,当今圣上只信奸臣,便是有不同之声,只怕也难以听闻。” 岳飞笑着摇摇头说:“兄长误会了,小弟不是想让兄长在朝廷上出声,如今社稷混乱,圣上不明,而以朝中一班奸臣的眼光,只看眼前之利,哪里晓得此举乃是饮鸩止渴,因此天下必有一场大乱。小弟只是想提醒兄长,回到滇南之后断不可无为,要入军为将,多与滇军将领来往,在天下大乱之后,便有可用之人。到时进可御敌于外,退可独守滇南,这才是长久之计。” 柴桂被他这一说,恍然大悟道:“多谢贤弟指点,为兄定会照办,过上两三日便启程回去,只是就此一别,你我兄弟二人再次相见,不知又是何年?” 岳飞笑道:“你我兄弟情深,便是远隔南北也是心意相通,闲时便书信往来,他日若是有事,说不得还要去投奔兄长。” 柴桂哈哈大笑道:“到时为兄一定扫榻相迎!”说完举起酒杯,与岳飞一同饮尽。 岳飞又说:“兄长此次回滇南,莫要再走太行山路,我担心那些贼寇已经得了消息,恐怕对兄长不利。” 柴桂点点头道:“我也想到了此节,太行贼寇此次无果,却不知又要生出何等事端来,贤弟也要多加小心。” 二人对坐倾谈,十分痛快,看看夜深,岳飞起身告退,柴桂一直将他送出门外,望他远去方回。 岳飞回到客栈,酒力上涌,便与兄弟们招呼一声便上床睡觉。 第二日岳飞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看看时辰,想着宗泽应该已经上朝回来,便独自一人来到留守衙门求见。 不多时,有旗牌官出来将他引入衙中,见了宗泽,岳飞便将昨日见了张俊之事细说与宗泽听。 宗泽听了点头道:“张俊此人虽然贪婪,但却识人善用,他既应承了你,想必不会再生事端。你等便可回乡省亲,想来这几日喜报便回传家乡。临行之前,老夫也无甚相赠,前日在校场之上,见你衣袍陈旧,也无盔甲,便将我去年打造的一副新甲赠予你,以表老夫薄意。” 岳飞正少一副盔甲,心中大喜,连忙叩头谢过恩师。不多时有军士抬过一个箱子来,打开来正是一套亮银锁子甲,内嵌朱红衣袍。 岳飞入内室将衣甲换上,再次出来,宗泽眼前一亮,抚须大笑道:“果然是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这身行头穿在你身上却是更显英姿。” 岳飞再次谢了恩师赐甲之恩,便要就此告退。临行前,宗泽再三嘱托,让他回乡省亲也不要忘记文章武艺,待一切安定便早早回京听封,岳飞自然无不应允。 第三十九章 贼寇犯汴京 岳飞从宗泽处归来后便与一众兄弟商议返乡之事,杨再兴和罗延庆路远些,便早早收拾了行装就要回乡,岳飞兄弟将二人送出城外,依依惜别,定下了再会之约,这才回城。 在客栈中五人安歇一晚,清早起来与江振子结算了住宿饭食钱,便一路向汤阴出发。行到昭丰镇附近,王贵突然肚痛起来,大叫一声,翻下马来。 岳飞等人大惊,连忙跳下马来,见王贵面色如土,牙关紧闭。慌得众人大哭起来。牛皋听他们哭泣,心中烦躁,说道:“你们哭有何用?原本我有些主意,被你们一哭,害得我也没了主意。” 岳飞知道他在外游历时长,见识比自己更广,于是止住哭声问道:“贤弟有何主意,快些说来!” 牛皋定了定神,说道:“昨夜我等吃完酒,王贵兄弟因菜有些略咸,便连喝了数碗冷茶,半夜之中还连去了数次茅房,我与他同屋,因此知道。此时应是昨夜跑的虚了,因此昏厥,前方不远处便是昭丰镇,我们快马上去寻个店家安顿了,在镇上寻一医生,开几副汤药当可无事。” 岳飞听了连忙上马,将王贵扶到他怀前坐稳,几人便策马向着昭丰镇而去。 来到镇上,寻了个客栈,汤怀先进了门,叫住店主问道:“敢问店家贵姓?” 店主答道:“小人姓方,是这昭丰镇上有名的方老实,小店从不欺人。不知相公可是要在此打尖?” 汤怀说:“我们兄弟五人,是刚从京城应武举出来,有个兄弟染了些风寒,走不得路,想在此将息几日,可使得方便?” 方老实笑道:“小人开的便是歇店,家里自然有干净房屋,各位相公只管进来便是,若要寻医问药,小人也可前去请来。” 汤怀听了大喜,说道:“如此甚好!”然后出门将众兄弟招呼进来,方老实将众人安排妥当,又去请了医生过来给王贵把脉。看过之后,说是饮食伤脾,又感了些寒气,只要散寒消食,就可好的。于是开下方子,汤怀同去抓了药来给王贵煎服。 岳飞等人见王贵喝了药便沉沉睡去,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慢慢好将起来,心下稍安,于是就此歇下,调理王贵。 另一边太行山金刀王善,与梁王商议后便差人进京打探,知道梁王弃了状元,已经返回滇南,心中气愤,与军师田奇说道:“这梁王也是个不中用的,如此家世,竟然令武状元旁落,却是令我等计策难以实现。” 田奇在一旁说:“大王不必忧虑,原本与梁王商议,只是想借其前朝名份也好行事。如今此事不成,却是对大局无碍。当今皇帝大兴土木,万民愁怨,朝廷上舍贤用奸,文武不和。而且我听闻北边吃紧,此时京中空虚,守防懈怠,正好兴兵,我等可借此时机直取汴京,岂有不成之理?” 王善听了大喜,于是召集手下众将与喽罗,开言道:“如今奸臣当道,将士离心,朝中只有宗泽一人,也被诸奸臣排挤,难有大用,除此之外,再无能人。孤意欲趁此时兴兵入京,夺那宋室江山,与卿等共享荣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那些贼寇个个是短视的,只听得荣华富贵四个字便已经心花怒放,哪肯细想,只是在下方高声呼应。于是王善点了人马三万,扮做官兵模样,分成三队,以作先锋,自己则与田奇等人率领大军随后。 这群贼寇一路往汴京出发,一路上竟然毫无阻拦。眼看汴京大城就在眼前,到了离城五十里处,王善命人放炮安营,这才惊动了城中守军,一面连忙将各城门紧闭,添兵守护,一面飞报入朝。 徽宗皇帝正在御花园作画,听到消息,连忙召集众公卿,降旨道:“今有太行山贼寇,兴兵犯阙,卿等何人可领兵退贼?” 当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无人应答。惹得徽宗皇帝发怒,骂道:“古云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卿等受国家培养多年,如今贼寇临城,却无一人建策退兵,岂不辜负国家数百年养士之恩么?” 原来近日北边战事紧,又有河北诸寇起兵,朝廷已将能打仗的统军之将都派了出去,就连左都督张俊也被派往河北剿寇,不在朝中,而留守宗泽则是感了风寒,在家养病,因此朝廷无人。 听到皇帝发怒,在班中闪出一人,正是谏议大夫李纲,只听他奏道:“臣李纲启奏陛下,那王善兵强将勇,久存异心,但畏惧我朝中大军,因此不敢猖獗,如今趁我京中空虚,来此侵扰。若要退贼军,还是得请留守大人领兵,方保无虞。” 徽宗皇帝准奏,传旨命李纲宣宗泽入朝,领兵退贼。 李纲领了圣旨来到宗府,面见了宗泽,细说了一番事情,宗泽不顾病体未愈,便起身随李纲一道回朝复命。 来到朝中,皇帝命宗泽领兵出城退贼,这边闪出丞相张邦昌奏道:“王善乃是乌合之众,陛下只消发兵五千与宗泽前去,便可成功。大军仍要戒备各处,防止贼寇偷袭为佳。” 那徽宗皇帝醉心书画玩乐,自做端王时便是好玩之人,哪里知道兵凶战危,听到奸臣蛊惑,便命兵部发兵五千与宗泽退贼。宗泽再要奏时,徽宗皇帝早已起身回宫去了。无奈之下,只能退出朝门,对李纲说道:“奸臣误国,这五千军马如何杀得过十倍于我的贼寇?” 李纲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老元戎且请领兵先去,等我明日再奏圣上,添兵接应便了。”于是二人辞别,各自回府。 次日,宗泽到校场中点齐兵马,带领公子宗方一道出城,来到牟驼冈上。远远望见贼兵营帐连片,看灶火起处,约莫有五万余人。 宗泽心想:“我兵只得五千,贼兵甚众,如何敌得过他?想来李纲求兵也定被奸臣所扰,难以救援,此次是张邦昌那奸贼要置我于死地方休。也罢也罢,就将这残躯送在此处,也全我忠义之名!” 心中想定,宗泽便命大军在冈上扎营。公子宗方听了命令,连忙禀道:“贼兵人众,我兵甚少,如今父亲传令于冈上扎营,若是贼兵将此地围困,如何解救?” 宗泽看看儿子年轻的面庞,不觉落下泪来,叹道:“我儿,为父怎不知天时地利?奈何被奸臣所害,料这五千人马,如何杀过这四五万贼兵?如今安营在此,你带诸军固守,等为父单枪匹马杀入敌营。若能侥幸杀得贼首,我儿可带兵相助。若为父不能取胜,死于阵内,以报国恩,我儿可即领兵回城,保着家眷回归故土,不得留恋京城!”说完便匹马单枪出营,要去独踹王善营盘。 第四十章 宗泽陷敌阵 宗泽安顿完毕,宗方无奈将父亲送出营外,这时早有跟随的千总、游击、百户、队长等军官一齐挡在宗泽马前,齐声道:“大老爷要往哪里去?那贼兵势大,大老爷是我等主心骨,岂可轻身以蹈虎穴?若是要去,小将们定要效死相随,哪有让大老爷一人独去之理?” 原来宗泽素来爱护军士,在场军士无不感念,如今见他单人独骑要去踹贼营,全都前来阻止。 宗泽看看跪在马前的军官,落泪道:“我岂不知贼兵甚众?就算带你们同去,亦无济于事。我久受皇恩,不得不报,因此不若舍吾一命,为尔等求得一线生机!” 众将士再三苦劝,宗泽只是不听,将铁杆枪提在手上,抖擞精神,双腿一夹乌骓马,从众人头上一跃而过,竟自冲入贼营去了。 山下的喽罗们知道宗泽领军前来,早已排开阵势,严加戒备。这时只听行山冈上一声大喝:“贼兵看我宗泽前来踹营!挡我者死!避我者生!”然后便见到一团乌云冲到近前,杀了过来。 只见宗泽:头戴铁幞头,身披乌油铠;内衬皂罗袍,坐下乌骓马;手提铁杆枪,面如锅底样;一部白胡须,好似天神降。 宗泽将枪一罢,杀入营中,人逢人倒,马遇马翻,一时间众喽罗被惊破了胆,竟然抵挡不住。 宗泽眼看中军大帐越来越近,心想:“此次若能斩了贼首,也不枉我这条性命。”就在此时,只听四下里鼓声骤起,贼兵如潮水般四下退开,列成阵形,将宗泽围在中间一处空地。 原来宗泽踹营时早有喽罗飞速报进中军道:“启大王,今有宗泽单枪匹马踹进营来,十分厉害,无人可挡,还请大王定夺!”王善听了心想:“这宗泽乃是宋朝名将,又是忠臣,怎会不知战法,独自杀进营来,必是被奸臣算计,万不得已,来此拼命。孤家要是能拿得此人归顺,何愁江山不能到手?”于是命大小三军:“速出迎敌!只要生擒活捉,不许伤他性命!”众将答应一声,便起军马,将宗泽团团围住。 宗泽见军士退去,列开阵形,一时间再难突进,心中悲叹:“可惜可惜,今日看来定要将命送在此处了!” 这时中军闪开,王善提马来到阵前,说道:“宗老将军,孤王甲胄在身,行礼不便。想将军乃是社稷栋梁,今日孤身入营,必定是被奸人所害,想要以死报国。孤王爱惜将军品行,又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如今皇帝昏庸,任用奸臣,败坏朝纲,以致天怒人怨。孤王提兵来此,便是要铲除奸臣,厚待百姓,将这昏暗之天变上一变。以将军才干,若是能投在我麾下,何愁大事不成?到时候封候拜相,定有封赐,将军以为如何?” 宗泽听王善说完,仰首大笑,而后啐了一口道:“无知贼寇,也敢觊觎我大宋江山?我宗泽久受皇恩,自当以身报国,如今虽然奸臣当道,但也有忠良无数,我一小小留守,算得了什么?今日死在此处,正得其所,要想我屈膝求生,却是万万不能。此刻汴京城还有精兵数万,城池坚固,不远处还有种师道将军正在提兵来援,尔等若是知机,便早早退去为安,若等得大军来到,定叫尔等尸骨无存!” 王善被他一阵抢白,脸色阴沉,将手一挥,一众喽罗便拥了上来,将宗泽围在正中,但因得了王善将令,并不下死手,只是一味想要生擒。 宗泽原本就是病体未愈,方才一阵冲杀,早已汗湿征袍,此刻被众喽罗围住,左冲右突却是难以辗转。战了许久,手中枪拿捏不稳,被打落地下,坐下乌骓马也被喽罗用索套绊倒,整个人滚落马下。 宗泽拔出佩剑,连杀数人,眼见贼兵越围越多,心知脱不得身,于是将眼一闭,便将佩剑向颈项处抹来。这正是: 英雄失志受人欺,白刃无光战马疲。 得意狐狸强似虎,败羽孔雀不如鸡。 宗泽正要举剑自刎,忽听后方一声如雷般的暴喝:“恩师在哪里?岳飞来也!”便见到一匹白龙驹跃入场中,马上之人沥泉枪一扫,便生生在人群之中扫开一片空地,将宗泽护在身后,来得不是岳飞却又是谁? 原来这几日岳飞等人在昭丰镇歇息,王贵吃了几副药,病体渐好,这一日突然想要吃热茶。于是岳飞便叫汤怀去前面找小二寻些热茶来吃。 汤怀来到前院,连叫数声,却是无人应答,只得自己到炉子旁扇火煮水,等得滚了,泡了碗热茶,正要端将进去,便见到方老实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汤怀说:“你们到哪里去了,方才叫了半天,也不见个人影。” 方老实连忙说:“正要前去与相公们说,今有太行贼寇起兵来犯京城,若是抢了京城便罢,若是被官兵杀败,只怕回转来便要烧杀抢掠,因此我前去打听打听消息,若是风声不好,这镇上人家都要逃到乡间去躲藏起来。相公们是客人,也要收拾收拾,早早回府为妙。” 汤怀笑道:“原来有这等事,却是无妨,那些贼寇若是来了,只怕还要来送些盘缠与我们呢。” 方老实心中焦急,说道:“这天大的事,相公怎还说些没力气的闲话?” 汤怀笑了笑,也不答话,自拿热茶进来,递与王贵吃。 岳飞问:“汤贤弟,你去取茶,怎走了这许久,令王贤弟等得心焦。” 汤怀便将方才店主人的话说了一遍,岳飞连忙将方老实叫将进来问道:“主人家方才你说的话可是为真?莫不是讹传?” 方老实答道:“此事千真万确,眼下朝廷已差官兵前去征剿了。” 岳飞听了连忙说道:“既然如此,烦请主人家取些饭食与我们。”方老实以为他们要吃了饭起身离开,于是答应一声,便出门做饭去了。 见方老实离开,岳飞说道:“我想朝廷用兵,必然是恩师宗大人带领。” 汤怀问:“哥哥何以见得?” 岳飞答道:“如今能打仗的人都领兵在外,朝廷中俱是奸臣,个个贪生怕死,哪里肯冲锋打仗。只有宗大人一腔热血为国,因此定是以他为将,前来征剿。依我的主意,牛贤弟在此陪伴王贤弟,我同汤、张二位贤弟前去打探一番,若是恩师,便去助他一臂之力。” 汤怀和张显听了喜出望外,只有牛皋跳起来说:“王兄弟的病已好了,留我在此做甚?” 岳飞劝道:“虽然好了,但也没有让他独自在此的道理,为兄前去相助恩师,也如你同去一般!” 牛皋还要答话,一旁的王贵悄悄在他腿上捏了一把,于是说道:“什么一般不一般,不要我去便罢!” 第四十一章 大破太行寇 正说话间,店主人送进饭来,王贵本不想吃,牛皋也赌气不吃,只有岳飞三人吃了饭,各自披挂,提着兵器出店门上马而去。 待得岳飞等人走后,牛皋问道:“王兄弟,你方才捏我作甚?” 王贵笑道:“你这呆子,大哥主意已定,不要你去,说也是徒然。你方才也听到了,如今太行山贼寇去抢夺京城,想必人是极多的,我们学了一身武艺,却还未见过这样阵仗。我捏你一把,是叫你莫要争辩,等大哥他们远去了,我和你随后赶到,不要叫大哥知晓,杀他一个畅快,也如我病后吃了一记大补药一般。你看如何?” 牛皋听了,拍手道:“甚妙甚妙!” 于是二人也把饭吃了,然后披挂端正,喊来方老实,托他照应行李:“我们去杀退了贼兵就来,主人家好生看着我们东西,莫要丢了去!”说完出门上马,提着兵器也往京城而去。 且说岳飞三人马行的飞快,转眼便来到城外牟驼冈下,抬头便见宗泽旗号,岳飞心知不妙,说道:“恩师精通兵法,如何扎营在这冈上?此乃不祥之兆,我们且上冈看看如何?” 三人提马上冈而来,见到守营军士,说道:“我等是宗大老爷门生,听闻恩师领军,来此相助。” 里面宗方听到人来,出帐来看,见是岳飞等人,心中大喜,迎进帐中。岳飞不见宗泽,心中焦急,问道:“令尊大人素习兵法,精通战阵,却为何结营险地?若被贼兵围困,绝了水粮,如何是好?” 宗方听他一说,泪流双颊,便将宗泽被张邦昌陷害,只得五千人马来此应对十倍贼兵,说与岳飞听。而后说道:“老父要拼着一死,以报朝廷,因此驻兵于此,单枪匹马踹入贼营去了,只是要我等在此苦等。” 岳飞听了说道:“既然如此,公子可在此接应,待我弟兄三个杀入贼营救出恩师便返。” 说完吩咐道:“汤贤弟从左边杀进,张贤弟从右边杀进,为兄从中央冲入,不可恋战,若是见到贼将,就地斩杀。于中军大营处会合,哪个先见到恩师的,便是首功!” 汤怀见下方贼兵势大,说道:“大哥,你看这贼兵甚众,一时间如何杀得尽?” 岳飞知他未经战阵,方才一腔热血随自己来到此处,此时见到贼兵人多,心上有些怯了。于是在他胸口轻擂一拳,说道:“贤弟,你我学艺多年,这小小贼寇,哪是我等对手?而且我们只需擒了贼首,救出恩师便可,何须虑那贼兵多寡?恩师对我们照拂有加,如今正是相报之时,莫要忘记义父的教导!” 汤怀听了心中略愧,被岳飞这一说,胆气立壮,与张显答道:“大哥说的是!” 三人商议已定,大吼一声便冲下山冈,直奔贼营而去。 只见汤怀舞动手中烂银枪,如同毒龙出海,又似恶虎离山,从左边杀了进去。贼兵见到,哪有一合之将?初时还有此胆怯,但见了血后,胆气更壮,直将一身银甲杀得鲜红,一路冲突不停。 右边张显摆开钩连枪,只见半空中大鹏展翅,斜刺里狮子摇头。无论前方是人是马,钩着便倒,随后便是一枪结果了性命,也向中军冲突。 而正前方的岳飞更是勇猛,只见他: 头戴亮银盔,身披锁子甲。银鬃马,好似白龙戏水;沥泉枪,犹如风舞梨花。浑身雪白,遍体银装。马似翻天狮子,人如立地金刚。枪到处,人人命丧,马过时,个个身亡。 这正是:斩坚入阵救忠良,贼将当锋尽灭亡。成功未上凌烟阁,岳侯年少逞豪强! 岳飞来到这世上,一直苦心习武,等得便是上阵杀敌之时。虽然初涉战阵,但那份从骨子来的勇武却是令他毫不胆怯。一路杀到中军,见前方骚乱,知道宗泽正在此处被围,于是大喝一声,双腿一夹,胯下白龙驹会意,跃身飞起,踩着前方贼兵跳落到宗泽跟前。 宗泽正要提剑自刎,忽然听到岳飞来到,心中恍惚,暗想:“岳飞已经回乡,如何来到此处,莫非是在梦中不成?”正在疑惑间,就见岳飞已经杀到跟前,叫道:“恩师,门生来迟,望乞恕罪!” 话音未落,只见左边汤怀,右边张显也杀透贼兵,来到中军处。三人三马,将宗泽围在中央。 宗泽连忙捡起地上铁杆枪,再次跨上乌骓马。岳飞叫道:“二位兄弟,我们并力护着恩师杀出营去!” 宗泽此时好生欢喜,四人并在一堆,逢人便杀,正行进间,宗泽突然望见王善帅旗,便指着说道:“那便是贼首所在,贤侄可先去斩了他,贼兵自乱!” 岳飞抬眼望见,对汤怀和张显吩咐道:“二位兄弟好生护着恩师,为兄去去便来!”说完单枪匹马直奔王善帅旗而来。 那边王善大军被三人冲得稀烂,正在招呼左右收拢兵马,就听得半空中一声霹雳,一杆长枪刺穿数人便来到他眼前。一股寒意袭身,王善横起金刀挡住来枪,却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连人带马向后退去。 岳飞见一击不中,再次跃马摆枪杀了过来,一旁的数员贼将拼死来护,王善见机便向后退去。 而此时的牛皋和王贵恐怕他们三人杀得快,因此急急赶来,正在王善后营。听得前方人喊马嘶,王贵笑道:“还未杀完,牛哥稍候,待我前去吃上几剂补药!” 一旁的牛皋也笑着说:“王兄弟,你是病后,且慢些,待我先上去燥燥脾胃!” 二人大笑间冲入贼营,牛皋舞动手中双铁锏,催动乌骓马,好似玄坛真君赵公明降世;王贵挥开掌中大砍刀,骑着赤红马,犹如伏魔大帝关帝君临凡。一齐杀将进来,真个是人逢人倒,马遇马伤。 正冲突间,便听有喽罗叫道:“大王来到!” 王贵听了,便叫道:“妙啊!大哥常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今岂不是送天大功劳与我?”于是一马当先,径自奔向王善。 牛皋在一旁看得心急,大叫道:“王兄弟不要动手,这剂补药与我来吃!” 那边王善被岳飞逼得早已心胆俱寒,又被牛皋这霹雳一喊惊了个三魂出窍,手上金刀不由一松。却被王贵瞧见,手起刀落,连肩带背砍于马下。 贼兵见首领被诛,无心再战,立刻四散奔逃起来。王贵下马取了王善首级,挂在腰间,又看见那口金刀好不喜欢,于是将自己的大砍刀撇下,取了金刀,跳上马来。 牛皋见了,急得心头火起,便想:“我也要寻一个贼首杀杀才好出气。”于是,舞开双锏,疯杀起来。 第四十二章 奸臣阻封赏 这边岳飞追逐王善下来,见到牛皋拿着双锏四处乱杀,心中想:“莫非他丢下王贵,自己前来不成?” 正要上前来问,就见王贵腰间挂着人头,手中拿着一口金刀,从斜刺里追着一员贼将杀了出来。岳飞上前拦住,一枪结果了贼将性命,问道:“你为何不在客栈好生歇息,却来此胡闹?” 王贵嘿嘿一笑,取下腰间首级掷了过来,说道:“若我不来,岂不是被这贼首走脱了?” 岳飞见王善服诛,大喜过望,将其首级挑在枪头之上,高高举起,大叫一声:“首恶王善已经服诛,降者不杀!” 周围的贼兵听到叫声,抬头望见首领人头,更是慌乱,其中的军师田奇大叫道:“还我大王头来!”便举起方天画戟来抢人头,却被牛皋拦住,左手挑开画戟,右手一锏,竟将个天灵盖打得粉碎,跌下马来。 那些贼兵见首领军师俱死,料难抵挡,便四下奔逃溃败。 冈上宗方见到贼营已乱,领着人马冲下,直抵贼营冲杀。众贼兵弃械乞降者有两万余人,被官军杀死,相互踩踏而亡的不计其数,逃生者不足千人。 眼看贼兵已破,宗泽吩咐鸣金收兵,收拾遗弃的旗帐衣物、兵器粮食无数。又下令将降兵另行扎营看守,自己择地安营等待次日进城。 岳飞兄弟见此间事了,便来拜辞宗泽,欲起身回去。宗泽道:“贤侄们此时立有大功,哪能就去?待老夫明日进朝奏过天子,等领了封赏再作计较。” 岳飞听了应允,就在营中歇了一晚。次日一早,宗泽便带着兄弟五人来到午门。 宗泽入朝复了旨,说明昨日退贼事宜,又启奏道:“臣奉命领兵杀贼,却被贼兵围困险些身死,所幸有汤阴县今科武状元岳飞并四个兄弟杀入重围,救了臣一命。而后五人又诛了贼首王善及军师田奇等贼将,俱有首级报功。眼下有降兵两万余人,还有车马粮草兵械无数,候旨发落。” 徽宗皇帝听了大喜,传旨宣岳飞等五人上殿见驾。 岳飞兄弟来到金銮殿上,跪在地上,三呼万岁之后低头听旨。徽宗便问张邦昌:“岳飞等五人有此大功,当封何职?” 张邦昌心中痛恨岳飞等人坏了他的大事,未能借贼寇之手除去宗泽,于是奏道:“若论破贼,该作封赏,但岳飞原本便是今科状元,其兄弟几人也是上榜武举,本就是该为国效命,此事理所当然。而且贼寇听着声势浩大,但其实如土鸡瓦狗一般,一听圣上降旨便自输了大半,因此才有宗留守以五千破五万之举。故而岳飞等人诛贼有功,但却不宜过重,以免骄横。不如权且封为承信郎,待日后再有功劳,另行升赏不迟。” 按宋制来说,武状元起步便应封右班殿直,而张邦昌所提承信郎,乃是三班借职,生生降了两个大品阶,奸臣之心可见一斑。 徽宗皇帝也不细查,听了张邦昌之言,便依言降下旨来,又命户部收点粮草,兵部安贮降兵,其余器械财帛,尽行入库。岳飞等人谢恩告退之后便散班退朝。 宗泽听了旨意,心中气愤,暗骂:“奸贼如此嫉贤妒能,天下如何太平!”但皇帝听了奸臣之话,已经传旨下来,也不好再奏,只得随众官散朝,含怒回府。 来到辕门前,便见到岳飞等人伺立等候,宗泽连忙下马,携手将五人引入大堂坐定。 宗泽愤愤不平地说:“老夫本欲荐贤侄大用,却不期被奸臣阻挠,却不如当时放你等归去,再等回京封赏。如今圣谕已下,便是张都督也难以回天,我看此时非是干功名之时,贤侄等人受此闲职,不如暂且回乡,再图机会,我自修书一封,送至张都督处,言明此事,但有时机,便召你等入伍。老夫本想留贤侄们多住几日,但今日之事,只是自觉赧颜。” 岳飞连忙起身说:“恩师大德,门生等没齿难忘。此前多受照拂,还请恩师勿因此事气愤伤身,门生等就此拜别。” 宗泽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中其实不舍,但想到奸臣当道,若是将岳飞留在京中,恐怕被奸臣所害,只得再三嘱咐,送门辕门外。 岳飞兄弟几个辞别了宗泽,回到昭丰镇上,收拾行李,付了店钱,便一路往汤阴县回来。这正是: 浩气冲宵贯斗牛,萍踪梗迹叹淹留。 奇才大用知何日,李广谁怜不封候? 岳飞兄弟几个一路行来,谈论奸臣当道,难取功名。牛皋说道:“便是不得功名,那一仗也让我杀得痛快!总有一日,要把那朝中奸臣也如这样杀杀方好!” 王贵听了在一旁接话道:“正是如此,若不是大哥,我们在朝内就把那个什么张邦昌揪将下来,一顿拳头打死。拼得偿了他这条命去,也好过受这般鸟气!” 岳飞听了说:“休要胡说!如你们这般冒失,在外头杀了人,自然是一命抵一命,但在金殿之上打杀朝廷命官,便是欺君的罪名,是诛九族的重罪,岂是你一命可抵的?” 五人闲谈间向前行走,突然见到前面一伙人,约有十多个,面带惊慌,踉跄而来。见到五人说说笑笑,其中一人便喊道:“前面去不得,赶紧往别处去罢!”说完只顾自己奔逃。 众人奇怪,张显跳下马来,揪住一人,问道:“为何前面去不得?” 那人挣脱不开,急道:“前面红罗山下有强盗阻路,劫掠行人,我们行李俱被抢了去,所幸走得快,逃得性命。莫要扯住我,误我性命!” 张显笑道:“原来是有强盗,何至于这般大惊小怪?”说完将手一放,那人扑地一跤,爬起来也不停留,飞奔而去了。 张显上马说:“原来前面有些强盗,想来也无甚大事。” 一旁牛皋听了大喜:“快活快活!又有好买卖来了,这不是来给我等送盘缠的么?” 岳飞说:“莫要大意,还是小心些为妙。汤贤弟稳重,你先上前去打探一番,我们随后就来。”说罢众人开了卷箱,一个个披挂整齐。 汤怀一马当先,片刻便来到红罗山下,只见山上有一个,坐一匹枣红马,手抡大刀,拦在路中叫道:“拿买路钱来!” 汤怀笑道:“原来是要买路钱,这般小事,你问我伙计便是。” 那人问:“你伙计在哪里?” 汤怀将手中烂银枪一摆,说道:“这便是我伙计!” 那人听了大怒,举起大刀便照汤怀头顶劈去,汤怀把枪一举,架开了大刀,又一转,刺向那人胸口。那人侧身闪过,还刀来砍。就这样二人刀来枪往,战在一处,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 第四十三章 红罗山结义 岳飞等人随后来到,见到汤怀战那人不下,张显将钩连枪舞动,上来相助。 还未入战圈,便见山上又下来一人,红袍金甲,手中一杆点钢枪,接住张显厮杀。 一旁王贵看到,举起金刀上前助阵,却又被山上下来一人,面如黄土,一身金甲,用三股托天叉拦下。 牛皋看得火起,拍马舞锏而来,又有一青面小将舞动狼牙棒将他接住。 岳飞在旁看了片刻,心想:“哪里来的四人,武艺这般出众,我如不上去,只怕难以分解。”于是一拍白龙驹,就待向前。 这时只听山冈上鸾铃声响,一人顶着烂银盔,身穿亮银甲,坐下也是一匹白战马,手执烂银戟,冲下山来,照着岳飞便刺。 岳飞用沥泉枪挡开,两人就在马上厮杀起来,过不七八个回合,那人见岳飞枪法精妙,眼看不敌,便将马一拍,跳出圈外,叫道:“少歇,有话相问!” 岳飞见他收了兵器,也将沥泉枪停住,拖在地上说道:“有话便说!” 那人说:“我看你有些面善,不知从何而来?一时间想不起,敢问尊名,何方人氏?” 岳飞答道:“我等是汤阴县举子,方从京城应试而来,如何能认得你们这班强盗?” 那人听了“汤阴县”三个字,恍然大悟道:“莫不是今科武状元岳飞么?” 岳飞答道:“正是在下。” 那人听了连忙甩蹬下马,将戟插在地下,行礼道:“穿了盔甲,一时未曾认出,多有得罪了!” 岳飞也跳下马来,回礼道:“这位兄弟,如何识得岳飞?” 那人道:“且待小弟唤那几个兄弟来,再细说不迟。”说转转身高叫道:“诸位兄弟,休要动手,这是今科武状元岳飞在此,都来说话!” 几人听到,各自停了手,那四人也下马来向岳飞行礼。 岳飞也把众兄弟叫来,一同见了礼,又问那白袍人:“请问众位好汉尊姓大名?” 那人道:“小弟姓施名全,那用刀的唤作赵云,用枪的叫周青,拿叉的名梁兴,用狼牙棒的是吉青。我们五个是结义弟兄,原本相约来京夺取武状元,但不意小弟在路上染了风寒,耽搁了行程。进到京时,却正遇放榜,在人群中远远看了岳兄一面,因此面善。无奈下我兄弟五人只好回家,但染病多日,银钱用尽,囊中羞涩,来到红罗山下,恰遇一班毛贼拦路,被我等杀了贼首,却被众喽罗留我为主。因此便在此地胡乱取些财物,却不想冲撞了岳兄,还请勿怪!” 岳飞听到施全的名字,心中大喜,要知道施全虽然武艺平常,但却谋略极佳,乃是自己日后极为依仗的一员大将,而且此人忠义无双。据书中所记,在自己被害之后,施全舍了功业,独自一人挟刃藏于众安桥下,待秦桧乘轿路过时进行刺杀,可惜未能建功。后秦桧亲自审问,被他破口大骂道:“举天下皆欲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欲杀汝也。”秦桧闻言大怒,命人将施全推出处以极刑。后世人为了纪念其忠义,在河南省汤阴县岳庙山门对面,建立施全祠,供奉香火。明万历年间,彰德府推官张应登又铸施全铜像立於中央。铜像高六尺,头戴兜鍪,身穿铠甲,手执利剑,怒目握拳,直指祠前秦桧等奸党跪像。 因此岳飞听了此人便是施全,大喜过望,将他手携住道:“不知者无罪,兄弟无须多礼。” 施全见岳飞热情,心中更喜,便将几人邀请上山,摆了酒席。推杯换盏之时,岳飞说:“施贤弟几人与其在此落草,何不投军从戎,为国效力?” 施全面露难色道:“如今朝廷不明,我等也想以身报效国家,今科考试误过,再等又要三年,便是中了举,投到军中,小弟等人一无靠山,二无银钱,只怕也是难建功业。” 牛皋在一旁听了嚷道:“正是如此,我大哥刚刚破了太行贼寇,本是大功一件,不说升官便罢,那皇帝老儿听信谗言,竟然只给了大哥一个承信郎做,实在是令人寒心!” 施全听了问道:“岳兄是状元出身,怎能给如此小官?确是与制不合。” 岳飞无奈将张邦昌意欲陷害宗泽,自己兄弟大破贼兵,救下恩师,却不想坏了奸臣毒计,因此被人嫉害之事说与他听。 施全听了大怒,拍案而起道:“似这等奸臣当道,朝廷怎不晦暗?如岳兄这般大才,竟然得此不公待遇,可悲可恨!”而后又说道:“小弟等人并无家小,便是投军,也是难得重用,若是留在此地为寇,也不是长远之计,而且日后背负骂名,非我等所愿。今日得遇岳兄,心中欢喜,因此小弟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岳兄答应。” 岳飞说:“兄弟何必客气,但说无妨。” 施全道:“小弟等人不才,愿意与岳兄等人结为金兰,自此追随左右,不知岳兄意下如何?” 岳飞心中欢喜,将酒杯举起,说:“在下也爱各位兄弟仁义,心中正想着这桩,只是觉得有些唐突,才不曾提起。既然施兄弟抬爱,岳飞哪有不从之理?” 施全等人大喜,命人撤去酒席,摆列香案,十人一同跪在地上,叙了年庚,一齐结为兄弟。几人俱是一般年纪,只是岳飞稍长些,因此被众人推了首座,各自前来拜见兄长。 结拜过后,施全将众喽罗聚齐,将山上金银发付众人遣散,又收拾行李,一把火烧了寨子,跟随岳飞一同往汤阴县而去。 行了数日,眼见便是家乡,还未入村,便见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如同过年一般。岳飞等人心中奇怪,便拍马往村庄而去。 刚入村口,正逢王安提着东西往外走来,见到众人,连忙舍了东西快步上前叩头道:“恭喜诸位公子高中回乡!”说完也不待众人答话,便一溜烟向着家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状元爷并众公子回来啦!” 王安这一喊,早就惊动了各家家眷,片刻间便见众人出门来迎。岳飞等人连忙下马,上前一一见礼。 姚氏扶着岳飞,难掩眼中笑意,说道:“我儿今科高中,前几日便有喜报来此,因此全村结彩静待状元荣归,却不想走了这些时日方回。” 岳飞一手携了母亲,另一手从母亲背后拉过妻子李娃,说道:“路上有些耽搁,因此误了些时候,有劳母亲和娘子挂念了。” 这时从姚氏身旁走出一个男子,须发斑白,望着岳飞,嘴唇微微战抖,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双眼中流下泪来。 岳飞看着此人,心中有些疑惑,再仔细看时,心中大惊。 第四十四章 双喜俱临门 岳飞与其他人不同,自出生便有记忆,见到这个男子,仔细看去,越看越是吃惊,虽然此人须发斑白,但那副容貌,却是与当年的岳和十分相似。 这十多年来,岳飞也一直挂念生父,虽然自己当时极力为他求得一线生机,但大水冲来,将三人分散,王明也曾经派人前往寻找,但却是杳无音讯。因此,在心中也便以为岳和未能脱得此难,这许多年来,虽然心中挂念,却也觉得希望渺茫,逐渐断了这份念想。 这时姚氏见到二人神情,便笑着说道:“我儿还不快快拜见父亲?” 岳飞虽然自幼未曾感受到岳和父爱,但也知道礼节,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孩儿见过爹爹!” 听到这一声爹爹,岳和再也忍耐不住,抱住岳飞便大哭起来,众人相劝不住。 过了许久,王明说道:“岳贤弟莫要悲伤,今日令郎高中回乡,又是你父子重逢的大喜之日,如此双喜临门,更应欢笑痛饮才是,哪能如此悲切?” 姚氏和李娃也在一旁相劝,岳和这才止住眼泪,携着手将岳飞引进门来。 在岳飞等人上京赴考这些时候,王、汤、张三家也已经将庄园建成,各自搬出居住,只留牛母仍在岳家。今日众人归来,王明便安排下去准备宴席,五家人共居一堂,同贺众公子中举喜事。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岳飞又将施全五兄弟介绍与众人相识,诸位长辈见到五人,也是十分欢喜,便安排一进小院,让施全等兄弟居住。 牛皋和王贵则是向众人说起当日校场比试,岳飞如何力压梁王,连胜十五场,勇夺状元之事,又说到五人在汴京城外如何力破太行山贼寇,救下宗泽,听得众人惊呼不已。 牛皋正要说到金銮殿被奸臣嫉恨,难取功名之时,被岳飞咳嗽一声打断,又见岳飞面色不善,只得悻悻闭嘴,闷头喝起酒来。 众人相聚,入夜方休,看着酒足饭饱,各自回家安歇。 岳飞也和父亲母亲并妻子回了自己屋中,李娃倒了热茶,奉给公婆,又将一杯茶递到岳飞手上,自己也挨着岳飞坐下。 岳和看着儿子儿媳亲热的模样,心中悲喜交加,喜得是儿子成才,又有如此贤良的儿媳,悲得是自己一别十余年,却是误了儿子许多重要时刻。 岳飞见状,问道:“父亲这十余年如何生活?又是如何回到故乡?” 岳和长叹一口气道:“当年洪水来时,幸得你让为父坐在缸内,方才保得残躯。为父被大水冲刷,一路竟然被冲到了大名府滑县方止,一路颠簸,靠岸之时,撞上一块大石。为父头撞大石,险些送了性命,所幸被乡民所救,但却失了往日记忆,只知自己姓岳,却是不知家乡往事。” “为父受恩人所救,将息了数月方好,但因不知自己来处,也无从说起,只得在滑县住了下来。恩人与我些许银钱,便做个货郎,四处行走,一边赚些小钱生活,一边打探自己来路。” 岳飞叹道:“原来父亲竟与我和母亲一样,只可惜都在大名府内,却是十余年未见。” 岳和说:“正是如此,这十余年为父四处漂泊,却是难寻故乡,只知往有姓岳的地方寻去,但却一无所获。直至前些日子,来到汤阴县内,与人问起,才说此处原有岳家庄,但十余年前被洪水冲没,如今又有旧时岳家人回来安居。因此便想来此看上一看。” “那一日为父来到此处,正逢你母亲和媳妇在门外借着阳光做些针线,看到你母亲,我脑中便如大锤猛击,往事种种瞬间涌上心头。你母亲见到我,也是一脸错愕,扑上来相认,自此我夫妻团聚,便在此住了下来。” 一旁姚氏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可怜相公多年在外漂泊,我母子二人也艰难度日,若非有几位员外照应,只怕我二人尸骨已寒,哪有相聚之日?” 岳和听了这话,也不由落下泪来。岳飞见父母悲切,劝道:“爹娘莫要悲伤,如今我一家团聚,正是欢喜时候,儿此次归家,暂时便不离开,自当侍奉二老,再不离别。” 岳和说道:“你中了状元,自然要去朝廷听封,家中自有我来照应,你可放心前去,不必因我二人误了自己前程。” 岳飞叹了口气,这才将金銮殿自己被奸臣嫉恨,受封承信郎,取了个闲职,不知何日才能出头之事一一说来。 听罢岳和也叹了口气道:“我儿莫要忧虑,你身负大才,必有出人头地之日。既然如今朝廷不明,你便在家安住,也无须你为家中操劳,只要每日里好生习武练文,静待时机便可,其余事情自有为父前来操持。” 岳飞听了父亲的话,心中大受感动,心想:“这血脉亲情,便是十余年未见,也是丝毫不少,父母在侧,自己便可无忧。”于是点点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看着夜深,岳和夫妇起身回房歇息,只留得岳飞与李娃在房内。借着烛光,岳飞将手轻轻抚在爱妻脸上,轻声说道:“这些时日未见,娘子却是清瘦了许多。” 李娃新婚燕尔便与岳飞分别,这许久未见,心中思念,方才身边一直有人,难诉衷肠,此时只得二人,才敢吐露心声。 她将头轻轻靠在岳飞肩上,轻声说道:“奴每日里算着相公归期,喜报传来,心中欢喜,但左右等不来相公消息,因此焦急,这数日都未曾睡好,因此清减了一些。” 岳飞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也将面颊靠在她秀发之上,有些愧疚地说:“此次上京,原想着能够夺取功名,也好令娘子面上有光,却不想为奸臣所嫉,落得个闲职在家,却是枉费了娘子苦心,实在惭愧。” 李娃听了忙说:“相公何出此言,你一身本领,又有志于为国为民,便是此时有些阻隔,也是天意使然。所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以相公之才,必有一日飞黄腾达,名动天下。如今蛰伏之时,莫要失了勇气,还是要好生用功,家中自有奴家照料。便是日后时机不顺,你我也是有手有脚勤快之人,于这家中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也不枉此生。” 岳飞听了这番话,心中大为感动,便是前世今生,如李娃这般深明大义,恭顺贤良的女子也是难寻。原本官宦之家,却不嫌弃自己家中贫寒,自己如今失意,也不以为意,一心只为自己着想。得妻如此,自己夫复何求?若不是自己身负逆天改命之责,便是与李娃相守于这田间,平淡过此一生也定是极为欢乐之事。 此刻再看李娃在烛光映照下绯红的双颊,岳飞也不由心中一荡,说道:“夜深了,不如娘子与我一同安歇罢!” 李娃听了此言,双颊更红,轻轻点头不语,二人携手入榻。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二人自有闺房之乐不提。 第四十五章 蜇伏于乡间 次日岳飞起床,李娃早已准备好饭食,吃过早饭,岳飞对父母并妻子说:“今日要去汤阴县见过徐大人,拜谢推荐之恩,午时想必不会回来。” 而后出门寻了牛皋等人,安排他们好生练武,自己则独自一骑,往汤阴县而来。 来到衙前,守门差役识得岳飞,连忙报了进去,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将岳飞引入堂内。 岳飞见到徐仁,跪倒拜谢推荐之恩,徐仁忙笑着将他扶起说:“贤侄此次勇压武状元,名动京师,实是本县荣光,而且你有功名在身,往后不可再跪。”说完吩咐人看茶过来。 二人坐定,徐仁问道:“贤侄此次回来,想必很快便要进京听封了罢?” 岳飞看看左右,示意徐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徐仁会意,将他引进自己书房,问道:“方才可是有何不便之处?如今无人,贤侄尽可直言。” 岳飞这才将自己兄弟等人中了武举,但返乡之时王贵染病,恰逢太行山贼寇来扰,自己兄弟闯阵救了宗泽,在金銮殿上被张邦昌嫉恨自己坏了他毒计,因此进谗言将自己封做承信郎之事一一说与徐仁知晓。 徐仁听了大怒道:“奸臣误国!可叹圣上偏信,却是委屈了贤侄。” 岳飞笑道:“无妨,此时或是机缘未到,小侄今日前来,只是来谢大人当日照拂之恩,不为其它。还请大人莫要生气,小侄正好借此机会韬光养晦,陪伴家人。”又将生父岳和也回到家乡,如今一家人团聚之事说了出来。 徐仁心中稍安,说道:“令尊回归,实在是喜事一桩,贤侄说的甚是,此时正好磨练文字武艺,待有时机,想必以贤侄人才,定可一飞冲天!” 而后想了想又说:“你既然回来了,也往相州城里走上一遭,见见都院大人,也将你兄弟名号报在大人案前,若有战事,也可征召入伍,方好行事。” 岳飞点头称是,而后起身别了徐仁,径自往相州而来。 入了城,来到辕门处,岳飞对守门军士说:“还请通禀都院大人,就说汤阴县岳飞求见。” 里面的刘光世正在督军练兵,听到岳飞来见,就命人将他引进后堂。 待得上了茶,刘光世屏退左右,对岳飞说:“京中传来消息,贤侄之事,我已经知晓。却不想宗泽大人好心办了坏事,反而误了你的前程。昨日张俊都督也有书信于我,言明对你极为赏识,本想在你回京听封时将你调到他麾下行事,却因河北匪乱,不在京中,得到消息时圣谕已下,他也难以更改,因此安顿我照应你们兄弟。我正要过几日命人招你前来,却不想你来得如此快。” 岳飞欠身谢道:“有劳都督和都院大人挂念,门生惶恐。昨日方回,今日想着来与大人报个平安,也将我兄弟名号纳在大人名下,有事好召唤。” 刘光世笑道:“正该如此,如今我这里也没有战事,只是每日练军,你有功名在身,也无须日日来此点卯,只须逢初一十五来此参训便可。平日里便在家中好生习文练武,自有用你之时。” 岳飞谢过刘光世照拂之恩,又将施全五兄弟的名号也一并写下,都纳在其麾下,充作小校,刘光世自然无不应允。 看着天近正午,刘光世命人安排酒席,与岳飞同饮。席间又说道:“贤侄此次夺得状元,为我相州添彩,本官且先敬你一杯。” 岳飞谢过,满饮了杯中酒,刘光世又说:“本官手下有一千人队,都是可靠之人,而且勇武不凡。本官想要将其练成精兵,在战时攻坚克难,只是缺个人教导,我军务繁多,难以事事亲为,而且这等精兵,需得一心腹人照应为佳。贤侄若是有暇,不知是否愿意代为教导?” 岳飞一听,心想,这般学习练兵的好机会怎可错过?于是起身道:“都院大人如此信赖,在下哪有不愿之理?只是担心若是教得不好,反误了大人大事。” 刘光世哈哈大笑道:“你的手段我怎不知晓,将人交给你我是极放心的。既然你愿意,我便将这一千人马拔到汤阴县驻扎,日常受你节制,粮饷之事自然从我处划拔。若有所需,便只管报来此处,我自会安排。” 岳飞再次谢过刘光世,二人对坐饮酒闲谈。饭后,刘光世命人传讯于徐仁,令他择地安排营帐,等待军队前来。而后将岳飞送出门外,再三嘱托,让他不可因朝廷一事心灰意冷,还当勤勉,以待良机,岳飞自然无不应允。 拜别刘光世,岳飞策马回到岳家庄中,见了众兄弟,又将刘光世安排自己教训千人队之事说明,众人自然高兴。 过了一日,徐仁派人来请岳飞,说是千人队已经安顿完毕,让岳飞前去接收。岳飞便带了一众兄弟,往汤阴县而来,来到县衙,徐仁将千人队名册交到岳飞手上,又命人将他带到驻扎之地。 一进营帐,岳飞便看到许多精壮军士,这时早有人报了进去,不多时便有一名小校前来拜见。说道:“禀将军,都院大人安排的千人队俱已经至此,还请将军训话。”说完招呼一声,一众军士便列队站在台下。 岳飞今世却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走上台来,便见到下方乌央央一片人,于是清清喉咙,朗声说道:“在下姓岳名飞,想必都院大人也曾说与诸位知晓,如今都院大人抬爱,命我在此教导诸位,只是我教训甚严,若是有吃不得苦的,还请提前明言,便换了人来!不过我见诸位军容整齐,定是都院大人手下精兵,想必不会畏难而退?” 见到底下众人鸦雀无声,岳飞又说道:“我将众位分成十队,除了日常练习之外,便是每月结队对抗,败者之后一月便为其余众人打杂,胜者可放假一日。”这宋朝的军士,原本除了病、丧外,甚难有假,如今一听胜者每月可放假一日,底下立刻骚动起来。 岳飞见状,又说道:“如今便各自比试,选出十名队长来,各自领百人成队。” 于是众人便各自比武,岳飞在上方仔细观看,又留心其中出众者,最终牛皋等一众兄弟胜出,各带一支队伍,岳飞也自己领了一支队伍,开始每日练兵。 一切安排妥当,自此之后,岳飞便每日与一班兄弟在营中住下,十日回家一趟,安排家人。而岳家庄上众人也如从前一般,王明等员外又助了岳和些银钱,共同经营,于是家中也逐渐充盈起来,岳家也渐渐恢复了当年风貌。 第四十六章 辽国兴衰史 岳飞在汤阴县每日操练军士,积累治军经验暂时不提,而朝廷之中却发生了一场大事。 宣和二年,徽宗皇帝遣使赵良嗣以卖马名义再次使金,缔结联金攻辽的盟约,由于在当时联金之策表面上仍是机密,因此宋朝没有使用国书,而是徽宗御笔亲书道:“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原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可往计议,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原本徽宗皇帝打算收回的是燕云十六州的故地,但因其畏畏缩缩,只提燕京所管州城,自缚手脚,也为后来金军反悔留下了借口。 说起这次盟约便不得不提辽国,这大辽原本是北方契丹族所建,最早成名于东西晋南北朝时期,其族人逐水草而居,是典型的北方游牧民族。后势力逐渐壮大,便不断南侵,为中原百姓带来了数不清的创伤。 但在南北朝及唐代,契丹族一直被中原各族压制,难以反抗,直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出现。此人文武双全,利用唐王朝末期群雄并起,中原内部征战不休时,一统部落联盟,成为了契丹诸部的可汗。最终受群臣上尊号为大圣大明天皇帝,即史称的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一生都有南征的愿望,但在东征渤海国回师途中因病去世。 之后数代皇帝继承了辽太祖的遗愿,数次侵扰中原,借着五代十国时期中原各国割据,不断发展,成为北方举足轻重的一股势力。但随着国力日强,辽国内部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腐败、叛乱现象,使得辽国一度险些分崩离析。 到后周世宗柴荣继位后,励精图治,致力于统一大业,立下了“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壮志。在位期间,对内整军练卒、裁汰冗弱、招抚流亡、减少赋税,修订礼乐、制度、刑法,使得后周政治清明、百姓富庶,中原地区经济开始复苏。 不断强盛的后周令辽国感觉到了威胁,因此联合南唐、北汉共抗后周。但后周不为所动,由柴荣亲自领兵发动北伐,辽国众将望风而降,一度让当时的皇帝辽穆宗有意放弃燕云十六州。可惜在周世宗欲一鼓作气,直取幽州时因为重病而南返,莫州、瀛州归后周领有,而辽军加强防御,不敢南下。 在穆宗被杀后,辽景宗继位,此人也是辽国一代雄主,对内休养生息,对外仅援北汉。而此时的北宋正在南征北战,无暇他顾,也给了辽国发展的时机。 宋太宗赵光义攻灭北汉,意欲借机夺回幽州,因此与辽正式开战,而此时的辽国已经不再是当年游牧的契丹部落,面对北宋的攻势,也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当时辽国派耶律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等名将率军与宋军大战于高梁河,成功击败宋军,宋太宗兵败,就连自己也身中箭伤,仓皇逃回。宋太宗不甘此次失败,又再次组织人马北伐,仍被辽国击败,自此北宋开始对辽国采取守势,再未能寸进。 景宗病逝后,辽圣宗继位,其母萧太后临朝摄政,这也是一代女强人,她在宋太宗二次北伐时,亲自领军督战,于岐沟关大败宋军曹彬军队,败军连夜渡拒马河,溺死者不可胜数。剩余部队逃奔高阳,又被辽军冲杀攻击,死者数万,丢弃的戈甲堆积如山。而后将宋军围困于两狼山,使得当时北宋名将杨业以身殉国。萧太后又下令将杨业的头颅割下,装入匣中,传送边关各地。辽军士气大振,而宋朝守军则大受打击,未曾对敌便已经失了信心,无法守住已经夺得的土地,辽国顺利地收回了所有的疆土,自此进入了全盛时期。 辽国为了防止高丽与北宋结盟,进而威胁辽国东部,发动高丽契丹战争东征以降服高丽。在解决了高丽的威胁后,辽国便想进一步解决辽宋之间的长期对抗,以及避免契丹贵族威胁皇权。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深入宋境,当时的宋真宗畏敌,欲迁都南逃,因宰相寇准坚持而亲至澶州督战。宋军见到御驾亲征,士气大振,一举击败辽军前锋。辽军恐腹背受敌,提出和约。主和的宋真宗于是与辽订立澶渊之盟,协定宋每年赠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双方各守疆界,互不骚扰,成为兄弟之邦,从此两朝和好百余年。之后辽圣宗结好西夏,而西夏也摇摆于宋、辽之间以图生存,于是形成辽宋夏三朝鼎立的局势。 而到了微宗皇帝时期,辽国因为百余年的和平,数任皇帝骄奢淫逸,直到辽天祚帝赴春州召集附近女真族的酋长来朝,宴席中醉酒后令诸位酋长为他跳舞,只有完颜阿骨打不肯。从此完颜阿骨打与辽国不和,不再奉诏,并开始对不服从他的女真部落用兵。 北宋政和四年,完颜阿骨打正式起兵反辽。一开始天祚帝并未将完颜阿骨打当作一个重大威胁,但是所有他派去镇压完颜阿骨打的军队全部战败。北宋政和五年,天祚帝为了解决女真的威胁,下令亲征,但是辽军到处被女真军击败。与此同时辽国内部也发生叛乱,虽然叛乱很快就被平定,但是分裂了辽朝内部。同年完颜阿骨打称帝建国,国号大金,年号收国,定都会宁。同年秋天,金军攻下辽国黄龙府,辽国受到严重的打击。之后完颜阿骨打又借渤海国叛乱自立的时机占领了辽东京和沈州。 而此时的宋徽宗与蔡京、童贯等人认为辽亡国在即,金国会取而代之,决定联金攻辽,不但可向金以示和好,而且以图收复后晋割让二百年的燕云十六州之地。 政和元年,宋徽宗就曾经派童贯出使辽国,探听大辽内部的虚实。辽人马植夜谒童贯献灭辽之策,受到童贯的重视,遂约马植归来。等到大金国成立后,马植立刻秘密投书宋雄州知州,明白表达了想投宋的意思,他在信中说:“近来辽天祚帝排斥忠良,引用群小,女真侵凌,盗贼蜂起,百姓涂炭,宗社倾危。我虽愚昧无知,但预见辽国必亡。”密信很快被送到京城,徽宗见此人可用,就指令将他秘密接入境,亲自召见。 马植见到宋徽宗,献计道:“辽国必亡无疑。本朝可遣使过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共图大辽。万一女真得志,他们先发制人,而本朝后发制于人,事将不济。”徽宗闻言大喜,赐马植姓名为李良嗣,后又赐姓赵。 【从这里开始第二卷,主要讲靖康之耻前后的故事,本章有些枯燥,但因为是涉及后面整个故事展开的大背景,所以不得不写,还请各位读者暂时忍耐。】 第四十七章 英雄初得子 经过数年来往,在宣和二年,徽宗派赵良嗣出使金国中御笔亲书,作茧自缚。虽然赵良嗣在谈判中尽量扩大燕京的辖区,要求将西京和平州、营州都包括进去,即恢复长城以南一切汉地,却被金人以不属燕京管辖为由断然驳回。 金太祖原以为西京平栾一带本不要紧,便和燕地一齐许给了宋朝。后来受到其他手下的极力反对,又对这一问题重新讨论。宋金两方对此问题争论不休,文书往来,议论不绝,最后只取得阶段性成果,燕京仍许于宋朝,而待战事结束后,根据战事结果,西京归化奉圣等州再作议论交割。 最后双方约定:届时金进攻辽中京(今内蒙古宁城西),宋攻取燕京一带,事成以后,燕京归宋所有,辽亡后,宋将原给辽之岁币转纳于金国,自此海上之盟成立。 赵良嗣回来复命,朝廷才知御笔作茧自缚,于是再派马政报聘,在国书中把燕云十六州一一注明。不料金国态度强硬,表示宋方如果要求过高,只有解约了事。并且特别强调了还燕之事,需要以宋朝出兵夹攻作为前提,才肯答应。 而在此时的金国内部,也对此次联盟有不同的声音,认为金国之强在于拥有北地汉人之劳赋,如果还于宋朝岂不是削弱己方,并且还燕之后金人只能退守关外,战略上变为了劣势;况且宋朝想要用币帛换取燕地,而财货在金灭辽之后,金人可以从宋朝夺取。就在这种情况下,完颜阿骨打力排众议,与宋交好,答应还燕之事,就此一件事,足见其雄才大略,既凸显了金国的威信,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又有深谋远虑,认识到还燕根本不能改变宋朝的战略困局。 正如岳飞当日与梁王所说,宋辽积弱,只有金国是虎狼之国,联强攻弱,待辽国一灭,宋金之间再无阻隔,以金国的强盛,自然要兴兵攻宋,入主中原。 可惜徽宗时满朝文武不和,相互攻击,虽然有人提出联金攻辽是不义之举,但却更多的是针对当时掌军的童贯。认为他宦官出身,却勾结党羽,挟恩自重,其实是因为童贯有用兵西夏之功,为了打压其气焰功绩而已。朝政之混乱,可见一斑。 而此时身在汤阴的岳飞却迎来了一桩喜事。 汤阴县岳家庄院内,房内不停传来女子痛苦的呼喊声,而岳飞正在院内走来走去,一脸不安之色,一旁站着的岳和笑道:“便是着急也是无用,你且坐下静待消息便可。” 旁边的牛皋等人则是显得兴奋莫名,在院外探头探脑向里张望,见到他们几兄弟模样,岳飞更觉心烦。便说道:“你们几个不在军中好生操练,也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王贵笑嘻嘻地说:“今日哥哥大喜,我等也想来看看侄儿是何模样,因此便安排他们自行操练,我们也来沾沾喜气。” 原来自从春试归来,岳飞能够时常归家,李娃因此结了珠胎,如今十月期满,正是临盆之日。岳飞前世哪里有过这种经验,当初李娃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悄悄告诉岳飞,竟然惊得他半晌不语,之后便是喜出望外,以他如此沉稳的性格,竟然在房中连翻了数个跟头,却是让李娃笑了他半天。 之后岳和及姚氏也得了消息,更是不敢再让李娃操劳。而岳飞除了每日在营中练兵,到了傍晚便回到家中与妻子一起,侍奉其饮食起居。 看着李娃的肚子越来越大,岳飞第一次感受到其腹中胎儿拳脚舞动,心中莫名有些感慨。要知道在宋朝大多早婚,像他一样十六岁当爹的人大有人在,但以他眼光来看,十六岁放到平常人中,正是玩闹的时候,哪里懂得痛惜妻儿。但他却是不同,有前世的记忆,又对李娃这位贤良的妻子极为敬佩,因此分外珍惜。 到了今日,李娃临盆,虽然早就寻了有经验的稳婆,但岳飞深知这女子生育,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因此在院中不断打转,一方面是马上要为人父,心中忐忑,另一方面则是挂心爱妻,心绪不宁。 听到王贵一番话,岳飞更是烦躁,正要发作之时,突然听到房内“哇!”的一声大哭,声音洪亮。一旁的岳和听了大喜道:“如此响亮的声音,定是麟儿无疑!” 这时房门打开,稳婆面带笑意说道:“恭喜将军,娘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岳飞听了大喜,顾不得训斥王贵,便要起身进房,却被岳和一把拉住。斥道:“儿媳刚刚生产,你身带冷风,冲将进去怕不是想要她的命不成?” 岳飞听了连忙止住脚步,他心中着急妻儿,竟然忘记了此节,这是宋代,并非自己前世所在,产房也不像现代一样干净严密,自己冒冒失失冲了进去,确实可能给妻儿带来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因此只得耐下性子等待。 这边岳和已经赏了稳婆离去,房内自有姚氏和几名丫环服侍。过不多时,姚氏满脸喜色走了出来,示意岳飞可进入看看妻儿。 岳飞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又将门掩上,在屏风后将外面穿的袍子脱去,在盆中净了手,这才走过屏风,来到李娃床前。 此时丫环们已经将床上清理干净,又用棉被包裹了婴儿,放在李娃身边。 岳飞走上前来,在床边轻轻坐下,看向一脸憔悴的妻子。此时李娃原本娇俏的脸上一片苍白,双唇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只有几个深深的齿印微微泛红,头上秀发被汗水湿透,紧紧地粘在她的额头上。 岳飞看着心疼,用手轻轻抚摸妻子脸庞,柔声说道:“辛苦娘子了!” 李娃感受着丈夫粗糙的大手,轻轻笑道:“此次诞下麟儿,能为你岳家延续香火,奴也不枉这番痛苦。” 岳飞自前世而来,内心深处自然对这重男轻女的思想极为鄙夷。于是说道:“只要你身体无恙,生的是男是女都是我一脉骨血,并无差异。反倒是你,受了这般苦痛,实在令为夫惭愧。” 这些时候相处,夫妻二人总是有些床头上的话说,而岳飞在李娃面前也放下防备,经常有些离经叛道的话说出来。因此李娃对岳飞说出这些话来也不奇怪,只是心中更觉温暖,庆幸自己得遇良人。于是笑着说道:“哪有你这般当爹的,却是丢下自己儿子不顾,一味来哄我。”说罢示意岳飞仔细看看自己身边的儿子。 第四十八章 有子名岳云 岳飞这时才将目光放到一旁襁褓中的儿子身上,只见那婴儿与自己一样,面如银盆,五官粗犷,此刻正睁着眼睛望向自己,小嘴微微耸动。这一刻,岳飞心中涌上一股柔情,这次一见到自己儿子,身体中那股同源的血脉似乎被瞬间唤醒,不知不觉中竟然落下泪来。 自从来到此处,已经十六年了,虽然岳飞还偶尔会想起前世的父母,但随着时日渐长,又有诸多事情分神,他也明白,自己只怕再也无法重回前世,尽孝于父母膝下,于是就将这份情感慢慢淡了下来。而此时儿子降生,又一次唤醒了自己那份沉淀心底的亲情,令他不自觉地想到,当年自己出生之时,父母也一定是这样欢喜,于是心中悲喜交加,才落下泪来。 李娃见他落泪,以为他是喜极而泣,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在儿子面前反而落泪?我们两好生将他抚养长大,你再教他文字武艺,说不定将来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岳飞抹去眼角泪痕,重重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方才只是心中激动,一时失态,倒是让娘子见笑了。” 说完,又伏下身子,亲吻儿子柔嫩的脸颊,那婴儿被他胡须扎痛,便伸出手来推他。岳飞笑着说:“这小子,刚刚出世便有这般力气,将来必是一员猛将。”边说边用手指去逗弄这个小不点。 婴儿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用小手抓住他的指头扔到一边,便放声大哭起来。 李娃嗔怪道:“没轻没重的,哪有你这样逗弄孩儿的?”于是挣扎着便要起身。岳飞连忙将她扶稳坐住,又取了枕头垫在她后背处,李娃便倚着床头坐起来,将婴儿抱起喂奶。 不多时,婴儿吃饱,渐渐睡去,李娃也面露疲惫。岳飞扶她躺下,待她入睡之后,又将被角轻轻掖好,便吩咐丫环仔细侍候,自己退了出来。 来到院中,只见众兄弟都聚在一起,正与岳和商量给孩子起名之事。岳飞走上前来,岳和便说:“方才你一众兄弟想了数十个名字,却是没一个中意的,为父读的书也少,当年你的名字也是受道人所赐,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不如你来为其取个名字可好?” 岳飞心想,这名字不就是现成的吗?于是笑着说道:“儿希望此子能够如天上云彩一般身在高天,变幻莫测,因此便想单字用个云。而且此子出生,续了我岳家香火,实是吉祥之兆,便取个表字应祥如何?” 岳和在口中念叨了几遍,觉得十分顺口,又有寓意,便高兴地说:“还是我儿想得周全,就用这个名。”众弟兄也同赞岳飞名字取得好。 孩子三朝期满,岳和摆香案祭拜了岳家祖先,又将孙儿名讳写在册中,一同奉于案前,以告慰祖先。 当日,岳家张灯结彩,共贺小公子三朝之喜,亲朋好友齐聚,就连徐仁也专程过来同贺,众人好一番热闹。 待得岳云满月,李春也自内黄县而来,专程探望外孙。翁婿二人对坐相谈,也知道了岳飞如今近况。李春告诫道:“如今朝廷不明,江南之地方腊作乱,虽有童贯大人领军征讨,但经此祸乱,江南民心生变,就连我县中也来了不少逃难之人。贤婿虽然此时不得志,但在刘节度麾下练兵也是极好,省得他日真的上了战场束手无策。” 岳飞说:“正如岳父大人所言,都院大人待我甚厚,而且交于我的一千人马已经初见成效。前些天都院大人亲自前来巡查,见军容整齐,诸军士意气风发,因此对小婿大为褒奖。近日我听得北方金国大败辽兵,取了辽国上京,想来北方战事频繁,我朝也未必会坐视,定会向辽用兵,或者小婿出山之时已经不远。” 李春听了岳飞的话,又再三安顿,岳飞自然无不应允,又将他留了两日。李春见女儿与岳飞琴瑟和鸣,外孙也生得可爱,心中欣慰,庆幸自己眼光无误,觅得如此佳婿,但因政事繁忙,不敢久留,住了两日便匆匆离去。 自此之后,家中自有岳和夫妇照应儿媳孙儿,岳飞又回归军营,操练军士不提。 时光易过,转眼小岳云便已经两岁,生得健壮,虽然年幼,但却力量惊人,比起当年的岳飞来似乎还要更胜一筹,未满周岁便满院飞奔,极为调皮,扰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 岳和夫妇自然十分疼爱孙儿,岳飞也因受到前世教育,并不束缚儿子天性,只有李娃对儿子十分严厉。岳飞也觉得十分好奇,原本李娃也只是个花季女子,但自从有了儿子,待公婆和自己还是还如从前一般温柔,唯独对儿子管教甚严,因此也时常笑她过于严厉。但李娃的一番话令他更加敬重妻子,李娃对他说:“相公此时蛰伏,只是时机未到,一旦有了机会,定是要从军建功的,到时你我夫妻二人远隔,只怕难以教导孩儿。如今爹娘年事已高,溺爱孙儿,你又是一味纵容,令他不知敬畏,若是我也不管,将来闯出祸来,如何是好?” 岳飞听了妻子的话,心中着实有些愧疚,想着自己平日里在营中,偶尔回来一次,自己是对儿子十分宠爱,却忘记了过于宠溺却是不利于他成长。如今被李娃点醒,自然明白。于是自此之后,岳飞便与李娃一同开始教岳云识字明礼,同时教导岳云习武。 说也奇怪,自从岳云开始习武之后,便仿佛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一般,也不再四处打闹,每日里刻苦练习自己教他的岳家散手。虽然如今只得两岁,但已经把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看得岳飞啧啧称奇。心中不由感叹,学武确实是需要天分,自己前世也是不错的苗子,又是家传武学,已经练得算是不错。今世自己有记忆所助,开始练武更早,再加上本身力量不凡,又有命运催促,方有今日之功。但和自己这个儿子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这岳云仿佛天生对武艺极有亲和感,学的快,而且肯吃苦。其他幼儿两岁时只怕还未断奶,但他却肯每日清晨自己早早起床站桩打拳,实在是颇为难得。而就在岳飞教训岳云习武之时,朝廷之中再次发生大变。 宣和四年,金国提议起兵共同伐辽,但因力主收复燕云的童贯正在南方镇压方腊叛乱,脱身不得,而因国力空虚,宋徽宗对结盟一事也感到十分后悔,欲罢结盟。金国见宋朝无意出兵,便马上点起本朝兵马,一路攻克辽中京,天祚帝被金兵所迫,流亡夹山。此事报到朝廷,满朝君臣这才如大梦初醒。 第四十九章 起兵入燕云 阳春三月,金銮殿上宋徽宗正在与众大臣商议国事,有人来报:“枢密使童贯大人征讨方腊,得胜而归,如今在午门外候旨。”徽宗皇帝大喜,命宣童贯进殿。 不多时,便见一人顶盔贯甲,大步入朝而来,他身材魁梧,面白无须,一张长脸上双目似睁非睁,显露出一股凶狠的味道。这人来到阶下,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而后上禀道:“臣童贯自前年出朝征伐叛贼方腊,历大小数十役,所幸圣上天佑,于近日将方腊余部尽数荡平,特回朝复旨。” 原来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北宋六贼”首领童贯,此人初任供奉官,乃是宦官出身,曾在杭州为徽宗搜括书画奇巧,又助蔡京为相。蔡京得势后,荐其为西北监军,领枢密院事,掌兵权二十年,权倾内外,当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称他为“媪相”。二人狼狈为奸,极尽为恶之能事,因此当时有民谣暗讽道:“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二人在民间积怨之深,可见一斑。 此二人与当时的奸臣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荒淫无度、排除异己,私下滥使职权以鱼肉百姓为乐,将民间弄得乌烟瘴气,满目涂炭。因此被后人合称为“北宋六贼”,而童贯正是其中的领军人物。 徽宗皇帝听了童贯所言,龙心大悦。要知道因“六贼”之一的朱湎受蔡京和童贯指派,在江南搜求奇花异石,此人借机在江南大肆劫掠,扰得民不聊生。于是便有方腊自宣和二年在睦州起兵,从者甚重。起兵之后,方腊军先后攻占睦、歙二州。南面攻克衢州,北面横扫新城、桐庐、富阳各县,进逼杭州。杭州郡守弃城逃走,方腊军占领杭州,将所抓官吏割肉断肢,取其肺肠,或者熬成膏油,乱箭穿身,之后更是放火烧城六天,死者不计其数。而同为“六贼”之一的宰相王黼为了粉饰太平,故意隐匿不报,使得方腊军日益壮大,周边叛军尽数来投,一时名震东南。 那时的宋徽宗才知前线战局不利,于是派童贯前为征讨,于去年擒住方腊及其妻儿部将,尽数处决,但仍有余部四处作乱,如今童贯将余孽清剿,徽宗皇帝自觉已将心头大患去除,自然喜悦。于是颁下旨来,封童贯为楚国公,其余部下,依功劳尽行封赏。 待封赏完毕,徽宗皇帝又将之前金国遣使入朝,合议攻辽,但因朝中无人,因此并未出兵,如今金国攻下中京,辽天祚帝被金兵所迫,流亡夹山之事说与童贯,并问道:“如今之势,卿以为如何?” 童贯沉思过后说:“如今辽国将亡,乃是强弩之末,我军携大胜方腊之威,又有金国从旁协助,那辽人必定望风而逃,臣愿领兵北上,与金军共破辽国。” 徽宗皇帝听了大喜,即令兵部调拨人马,起兵二十万,由童贯带领,直逼燕京。童贯得了圣谕,便调集河东河北诸军,自己则领着驻守京师的军队一路北上,不日便来到高阳关前。 童贯带领诸将进入高阳关,召集将领商议下一步进军策略。待得众将来到,童贯问道:“此次我等奉圣谕来取燕云之地,诸军可有良策?” 话音未落,从旁边闪出一员老将,须发皆白,但神情威武,腰挺背直,朗声说道:“下官有一言相谏,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固无成,发踪之初,宜有所失。依下官之见,不若就此退兵,方为大善!” 童贯仔细看去,原来说话的正是随军都统制、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此人曾与自己一同征讨西夏,立有大功。而后升任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应道军承宣使。他知道种师道极善用兵,而且治军甚严,麾下将士无不信服。虽然如今已经七十有二,但却是老当益壮。童贯虽然不喜他为人正直,不肯与自己为伍,但也知道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不好过分与他交恶。 于是童贯说道:“种将军多虑了,如今辽国势微,国内刚刚平定叛乱,本就动荡不安,而且辽军主力紧守东边金军,我军自南而来,所过城池无不望风而降,正是一鼓作气,夺取燕京,复我中原国土之际。而且圣意已定,我等为将者怎能不战而退?况且北地百姓苦辽久矣,如今天兵来到,驱逐异族,还民于安宁,老将军怎可就此退缩?此事不必再提,只需依我军令,直取燕云腹地,笑纳这场大功罢。” 种师道见童贯主意已定,自己也无法再顶撞主帅,于是无奈退下,最终议定:由种师道率西路军攻白沟,辛兴宗率东路军攻范村。而童贯自己则是亲率大军中路推进。同时令众将严格遵守徽宗皇帝临行前的御笔三策:“如燕人望风投降,上也;燕王纳款称藩,中也;燕人不服,按兵巡边,下也。” 除此之外,童贯又命人出榜以优厚的待遇,招抚辽国民众来降。榜文这样写道:幽燕一方本为吾境,旦陷没几二百年。比者汉蕃离心,内外变乱,旧主未灭,新君篡攘。哀此良民重罹涂炭,当司遵奉睿旨,统率重兵,日次近边。奉辞问罪,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有官者复还旧次、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即以其州县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拘军兵百姓,虽未命官便与节度使、给钱十万贯、大宅一区。惟在勉力,同心背虏,归汉永保安荣之乐,契丹诸蕃归顺亦与汉人一等。已戒将士不得杀戮一夫,傥或昏迷不恭,当议别有措置。应契丹自来一切横敛悉皆除去。虽大兵入界,凡所须粮草及车牛脚价并不令燕人出备,仍免二年税赋。 原来此时辽天祚帝离京,逃亡至夹山,在辽南京的辽国诸将因天祚帝不知所踪为由,拥立耶律淳为帝,即辽天锡帝。在来到高阳关前童贯曾修书一封,命人送至辽国南京,对辽天锡帝进行劝降,但来使被其斩首示众。与此同时辽天锡帝在朝中大骂宋人背弃盟约,乃是不义之师,同时派出手下大将耶律大石出兵高阳,与宋军对峙,因此才有童贯出榜招降辽地属民之举。 待得出兵事宜商议完毕,童贯命众将归营,安顿部署,明日便要进军。种师道心中不平,但也无可奈何,走出大营,在高阳关内行走。 第五十章 兵败白沟河 种师道正行进间,听到一间房内有声音传出,于是走上前去,侧耳细听。只听见里面人说道:“这劳什子皇帝,无事派兵来我们这里做甚?想此地百余年未经刀兵,我们也常常入辽境内与辽人行商,那辽地中汉人安居乐业,常言说我宋地汉人,苛捐杂税甚多,反不及他们,我思想也是如此。如今皇帝起兵,此地官兵骄惰,从不练兵备战,匆忙之中,哪里打得胜仗?若是战败,说不得又要杀良冒功,不如我们几家赶紧收拾家小,往南边逃难去罢!” 这人说完,里面又传来数人响应之声。种师道在门外听得清楚,不由得叹息一声,独自往自己营帐而去。 次日清晨,各军吃过饭食,便各自率兵推进。种师道昨日听了城中小民言语,心中忧虑,但迫于无奈,仍对诸军说明童贯将令,全力招降,不得伤害辽军一人一马。 将令发出,前军统制杨可世请作先锋,种师道命他率一支人马先往白沟河,等待大军到来,杨可世领命而去。 不多时,杨可世便带兵来到白沟河南岸,隔岸望去,见对面辽军军容整齐,“帅”字旗下乃是辽国大将耶律大石,一旁正是副帅萧干,两军隔河相对。 杨可世说道:“此处辽军占了河北,却不敢过河来战,想必是畏我大军,诸将谁与我上前招降,立此大功?” 一旁偏将赵明说道:“小将愿往!” 杨可世大喜,将皇榜旗帜交给他,命他带一支小队去到桥头招降辽兵。 赵明占住桥头,高声喝道:“对面的辽将且听仔细,圣上有旨,幽燕之地本属吾境,如今你国内外变乱,百姓涂炭,圣上仁爱,命我等兴兵问罪,救百姓于水火。如若识机,纳旗来降,定不伤尔等一人一马,如若负隅顽抗,大军掩杀过去,尸骨无存!” 对岸的耶律大石听了,心中悲愤,怒斥道:“尔等背信弃义,可还记得澶渊之盟否?趁我朝东御金兵,无力南顾之时兴不义之师来此袭扰,还敢言救民于水火?诸将与我听令,今日一战,惟死而已,大丈夫生死有节,岂可做屈膝偷生之辈!”说完吩咐众军向对岸放箭。一时间箭石如雨,赵明无奈后退,只是身边却是有数名军士躲避不及,被射死当场。 赵明回报耶律大石言语,杨可世听后大怒道:“小小辽兵,竟敢如此张狂?”一面派人将情况报于种师道,一面临河布阵。 此时种师道听到来报,怒斥道:“既然二军交锋,怎可拘泥军令,束手就死?传令下去,还击者有功!”同时又唤来偏将赵德,命他率部前往增援。 此时杨可世见大军进退两难,明白招降辽军已属不智,因此已经命手下军士还击。正在两方对射时,杨可世突然见到耶律大石令旗指向西面,大队骑兵往西疾驰而去。说道:“下游处必有可涉水渡河之处,还须分兵据守。”于是吩咐刚刚会合的赵德率部前往下游迎敌。 赵德率领手下骑兵还未来到下游处,便见辽军骑兵已经涉水而过,向自己冲来,连忙指挥人马迎战。 虽然此时辽国多年腐朽,军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游牧民族的本能仍在。反观宋军,马为驽马,又久不操练,有些军士骑在马上,一旦疾驰便坐之不稳。因此两军方一接触,便溃不成军。 赵德见战不能胜,连忙唤军退兵,一路逃窜。眼见来到杨可世军前,被其看到。杨可世大骂道:“匹夫何以背道而退,如此行径,何以报国!”于是放弃固守桥头,亲自率兵迎击。 但赵德所率骑兵败退,无意间反而冲散了杨可世前军,接踵而至的辽军骑兵乘机突入中军,四处乱杀,一时间人头横飞,血流成河。 对岸的耶律大石见己方骑兵得势,令旗一挥,大军便向着桥上奔袭过去。守桥的赵明兵少,阵形很快便被冲散,焦急大喊道:“死守此桥,不可后退,违令者斩!”说完立马桥头,将手中大刀使开,力拒辽兵。 对面的耶律大石看得清楚,摘弓取箭,开弓如满月,一枝雕翎箭如流星般离弦而出,穿过混战众人,正中赵明咽喉。 赵明正在酣战之时,突然咽喉刺痛,却是被冷箭射穿,喉咙中“喝喝”两声,便倒头栽在马下。 见到主将战死,其余宋兵心胆俱裂,向后溃逃。杨可世连杀数人,仍不能止住溃逃之军,很快便被辽兵左右合围,困在阵中。 这杨可世乃是童贯爱将,为人骄横,但也是极为勇武之人,只见他将手中长枪舞动,挡者披靡。耶律大石见久攻不下,又命人以乱箭射之。杨可世左挑右拔,身中数箭,所幸所穿甲胄甚厚,只伤不死。 看看无力回天,杨可世只得带领败军杀开一条血路,往南而逃,耶律大石挥军追击,宋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顾夺路而逃,一时人马相互踩踏,又被辽军掩杀,死伤无数。 杨可世率领残部逃回,此时种师道已经严阵以待,耶律大石见其军容整齐,知道事不可为,于是率兵后退,一面扎营准备再战,一面令人打扫战场。 杨可世进到大营,正逢赵德,大怒道:“匹夫误我!”说完一枪将赵德刺死,而后自己入营请罪。 种师道见他身中数箭,血染征袍,命他坐下说话,又吩咐随军医师为他治伤。杨可世觉得脚上难受,也不顾主将面前,径自将靴子脱下,向下一倒,竟然倒出许多血水来。 种师道见到这般情形,而且赵德不战而退,确有大错,再加上杨可世是童贯爱将,难以斥责,只得免了他临阵杀将的罪过,让他下去养伤。 待杨可世退下后,种师道对左右诸将说道:“今日辽军大胜,夜间必定借余威来此冲营,诸位务必安排下去,兵不卸甲,马不除鞍,以防辽军夜袭。”众将领命下去安顿后,种师道又吩咐一支人马,于夜间不时擂鼓,让辽军以为宋军要趁夜反攻。 入夜时分,耶律大石与萧干商议道:“宋军今日失了锋芒,此时军心不稳,我等可率大军冲其大营,若是捉了种师道,则此战可定。”萧干听了深以为然,于是悄悄起了军马,往宋军大营而来。 还未曾到得宋军大营,便听到鼓声阵阵,耶律大石大惊,心想:“莫不是宋军以为我军今日大胜,未曾防备,想要借夜色来攻我大营?”于是不敢妄动,又率军回营固守,静待宋军前来。 谁想过了一夜,却是未见宋军一兵一卒,耶律大石心知上当,于是起兵直奔宋营而去。 第五十一章 两路军败退 耶律大石来到宋军阵前,见宋军早已经摆开阵势,如铁桶一般。耶律大石便问萧干:“宋军阵容齐整,如何能下?” 萧干回道:“如今我军携昨日大胜之威,士气正旺,我观宋军虽然齐整,但面露惶恐之人甚多,此乃久疏战阵之象,而我军连年与金军大战,虽然大多失败,但麾下军卒均是久经沙场。如今南人来袭,若是失败,便是亡国灭种之难,所谓哀兵必胜,如此情形下,当可一战。” 耶律大石看向左右,各位将士都是面露悲愤之色,于是下定决心,将令旗一挥,辽军便先用弓箭射向对面宋军,而后便是骑兵步卒蜂拥而上。 种师道见辽军来攻,也吩咐手下拉开弓弩,与其对射。整个战场上顿时箭如飞蝗,竟然将天空都遮得阴霾下来。一轮射罢,幸存的辽兵已经杀到阵前,眼看宋兵前军在骑兵冲锋下便要溃败时,从后军中闪出一队人马,军士手中都提着一根棍棒,冲了上来。 此战中辽兵铠甲完整,无论骑兵还是步卒都人人戴甲,兵器鲜明。反观宋兵,多年并无战事,再加上驻军官员腐败,克扣粮饷,士兵们则是骄奢惰怠,只知为祸民间,身上甲胄都是破旧,手上军械更是参差不齐。因此两军方一交锋,宋兵便发现自己手上军械难以伤人,而对面辽兵则是一刀一个,难以抵挡。 辽兵得势,个个冲锋向前,而此时那队手持棍棒的军士也已迎了上来。只见那些军士个个悍不畏死,冲上来便是一棒将辽兵打翻在地,继续向前突进,后军跟上便是乱枪将倒地辽兵扎死。 原来种师道也发现宋兵装备极差,难以与辽兵力敌,连夜选拔敢死队两千余人,将军械中的粗重棍棒人手一根,专候今日辽兵开攻。辽兵虽然铠甲鲜明,但一棒下去,仍不免倒地,加上身上铠甲沉重,一时间难以起身,便被跟随而来的宋兵刺死。 有了这一队人马,竟然硬生生地顶住了辽兵攻势,一时间战场上陷入僵局,两方人马相互倾轧,各有死伤。 眼看日近正午,耶律大石见久攻不下,而且此时人困马乏,不宜再战,于是鸣金收兵,回营休整,准备再战。 待得辽兵退去,种师道收拢军马,清点各军人数。不多时,各营来报,这一战宋军折损四千余人,那两千余人的敢死队死伤过半。种师道听了来报,心中叹息,虽然自己随部来此,但自己主力仍在西北防备西夏,而在此处划拨给自己的队伍都是久疏战阵之辈,刚刚战场之上便个个畏战,人人退缩。若非自己麾下精锐组成敢死队,只怕此时已被辽兵攻破大营,一溃千里了。 想到这里,种师道无奈传令下去,命原属自己的亲卫队断后,大军往雄州撤兵。 这边耶律大石军中正在起锅造饭,忽然有探子来报,说见宋军大营中旌旗舞动,人喊马嘶,似有退军之意。耶律大石连忙与萧干上马前来观看。只见宋营中仍是戒备森严,后方隐有烟尘,但旌旗却是不乱,留守宋兵个个目露凶光,严阵以待。 见到这般情形,耶律大石无奈对萧干说道:“种师道不愧是西北名将,我也多听西夏使者说起此人,如今虽然年老,但观其退军,便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我军若是立即追赶,只怕会中了埋伏,而且眼前宋兵不似普通,想来应该是他从西北军中带来的精锐,急切之下恐怕陷入苦战,白白送了将士们性命。不如我军吃饱喝足,待他大军渐退时衔尾而击,缓缓追赶如何?”萧干深以为然,点头附议。 这边种师道随军向雄州撤退不提,另一边东路军在范村也遭到了辽军的顽强阻击,两军在范村展开了拉锯战。东路军统制辛兴宗见麾下宋兵个个软弱,数次攻伐竟然未能击破辽军,心中焦急,但也无可奈何。 今日正在眺望辽军兵营之时,突然看到中军处树起一杆帅旗,上面绣着斗大一个“萧”字,心中疑虑,不知是何人来到。正在观望时,只听得辽营之中一声炮响,营门大开,辽军簇拥着主帅出来。 原来前来此处的正是辽军副帅萧干,主帅耶律大石见种师道撤军,恐怕范村有失,于是决定自己亲率辽兵追击宋兵西路军,命萧干前来范村督战,务求在此处歼灭宋兵东路军。 这东路军统制辛兴宗乃是童贯亲信部将,曾随童贯征讨方腊,其人虽有谋略,但却极为嫉贤妒能。在方腊起兵时,山东一带也有宋江作乱,当时的海州知州张叔夜设计大败宋江,宋江兵败被围,退路已断,无奈只能向其投降并接受招安。在张叔夜招降宋江后,见其有谋略,于是将他派到当时的河前军统领辛兴宗麾下。 辛兴宗不喜宋江为人,在攻打杭州时,只派了一千人马给他,命其攻破杭州。杭州当时有贼将方七佛,又有贼兵六万余人,宋江使计破之,经此一役,宋江原属旧部死伤大半,辛兴宗借机掩杀,大破方腊军。 战后手下将领上表为宋江请功,辛兴宗嫉恨宋江大功,说道:“宋江等原系大盗,虽破城有功,不过抵赎前罪。”因此不作封赏。宋江郁郁而退,在今年再次起兵,但因旧部死伤过半,很快便被官兵镇压,兵败被杀。 此次辛兴宗统兵在此,与辽兵交战数次,无功而返,辛兴宗大怒,在阵前连斩数将仍旧无济于事,此时见到辽军主帅来援,便立即回营顿备,率兵在范村外平坦处与孙军对峙。 萧干排众而出,来到阵前,朗声说道:“尔等兴不义之师来扰我朝,我军上下同心,共御外敌。如今种师道已兵败溃逃,独留你在此空候,若不知机,大军压上,定取尔等性命!” 听了萧干的话,宋兵大惊,就连种师道这般名将也已败退,如今自己已是孤立无援,于是众兵便有退意。辛兴宗见军队哗然,大喝道:“休听辽贼胡言,我等仁义之师,怎会有失?诸军听我号令,奋力向前,退者立斩!” 对面的萧干哈哈大笑道:“我原本在西路指挥,如今却是来到此处,为何如此有暇,尔等却不好生想想么?”说罢也不再与辛兴宗答话,令旗一挥,身后辽兵便蜂拥而出,直取宋兵阵中而来。 辛兴宗指挥手下兵马迎战,但方才萧干的一席话确实动摇了宋兵军心,因此两军方一接触,宋兵便被击溃。前军后退,后军不明,依旧向前,二相推挤,竟将大阵散乱。辽兵借机攻入阵中大杀四方,只杀的宋兵哭爹叫娘,狼狈不堪。 辛兴宗率领手下亲卫拼命冲突,连斩溃兵数人仍不能止住颓势,知道今日战局已定,只得在众人护佑下率残部仓皇逃窜。萧干大军追击掩杀,收获无数,只留下一路宋兵伏尸遍野。 第五十二章 退守雄州城 西路宋军在种师道带领下且战且退,一路抵御辽兵,退到雄州附近总算稳住阵脚,背靠大城,扎下营来。而追随的辽兵只是轻骑到此,不敢妄动,也在二十里外扎下营帐,静待大军来援。 种师道令各营清点伤亡人数,不多时报上来说是沿途被辽军骑兵数十次冲杀,原本西路军五万人马已经折损一万余人。种师道叹口气吩咐左右警戒,防止辽兵偷营,而后手书一封,遣手下人送到雄州城下,请求进城固守。 此时童贯屯十万军士在雄州城内,如今正在大帐中与众将商议继续进军之事。正说之间,忽然有旗牌官来报:“东西两路军大败,如今西路军退守城外,种师道将军有书至此,乞求进城固守。东路军被辽军一路追杀,也将来到雄州,请元帅示下。”说罢将种师道手书呈了上来。 童贯听了大惊,接过种师道书信,拆开观看,信中详细写了白沟河之战,说到宋军将无战意,兵无奋勇,又言军粮虽在,但粗不堪食,而且军器甚缺,虽然临时从太原、大名、开德调配军器,但大多并不适用,因此一战即溃。虽然自己极力约束,但效果甚微,如今勉强退到城外,人疲马乏,再难久战,因此乞求童贯打开城门,放残兵入城,固守雄州。 童贯看完信,脸色铁青,他虽为奸臣,但也并非没有本事,近二十年的领军生涯,自然让他有足够的经验判断局势。当初一入河北之地,看到各军战备之时便让他大开眼界,军纪崩坏,军容颓靡,粮饷不足,兵器破损。他这些年先是征讨西夏,而后率兵平定方腊叛乱,手下将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于是心中便已经有了许多忧虑。但自己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勉强派兵北进。如今东西两路先锋败退,更是印证了他心中所虑,一时间也心中苦恼,不知如何是好。 沉思了许久,童贯问道:“如今军容不整,辽兵又携大胜之威攻来此处,东西两路军马都逢大败,意欲入城,诸位意下如何?”众人尽皆沉默,只有雄州知州和诜闪身而出说道:“万万不可!正如大人所言,辽军士气正旺,衔尾而来,若是贸然开城,只怕辽兵趁乱冲城,若有所失,干系不小。” 童贯心中也是此意,于是说道:“所言甚善,且令种师道固守大营,待辛兴宗退到此处,二人合兵一处,共抗辽兵!”而后吩咐旗牌官投书于城下,不准种师道军入城,依令而行。 种师道收到回书,看过后闭目垂泪,对左右言道:“如今辽兵大军未到,正可借此时机入城固守,依靠城池坚固,或可大破辽军。可惜主帅畏战,置我等于不顾,汝之奈何?” 左右献策道:“不如转行真定一带,收拾军马再图一战如何?” 种师道摇摇头说:“不可如此,我军一路退来,兵马俱疲,粮食辎重行走不便,若是再退,只怕难以为继,一旦无粮,军心必然哗变,到时免不了侵扰百姓,实是不义。况且雄州乃是入我中原的门户,此城若失,辽兵当可直取汴京,沿途劫掠,百姓又将陷于战火之中。故而我已经决定,死守此处!” 这时听到营外一阵纷乱,种师道连忙起身出外观看,有军士来报:“东路军统制辛兴宗大败而归,离我军大营还有三十里!” 种师道听了,连忙点起一枝人马,亲自率领前往接应。行进之间,便见到前方烟尘散乱,哭喊之声响彻云霄,心知不妙,于是将兵马分在两边,竖起拒马,静待来军。 不多时,便见到无数宋军狂奔而来,种师道连忙命人大声呼喊:“西北种师道将军在此,诸军速来此处会合!”听到友军来援,败军顿时脚下也轻快了许多。种师道命人将败军引入己方阵营中来。看着军士穿行而过,个个丢盔弃甲,连忙拉住一个问道:“辛将军此时在何处?”那军士回道:“辛将军与亲卫精锐人马断后,还未赶上。” 正说话间,只见辛兴宗满面血泥,在左右亲卫护佑下退了下来,种师道连忙上前迎接,辛兴宗也不及答话,便指挥残军与种师道军一同闭了拒马,迎击敌军。 辽军在萧干带领下追击而来,一路所获无数,突然看到“种”字帅旗,萧干不敢冒进,便领军止住步伐,见前方宋军竖起拒马,严阵以待,于是领军与耶律大石会合,静待良机。 宋军这边种师道与辛兴宗合兵一处,收拢败军一道回营。回到帐中,辛兴宗这才松了口气,将范村之战大败亏输的详细情形说与种师道听,最后叹道:“想我等在童帅麾下,攻西夏,破方腊,何曾打过如此窝囊的仗?原想平定燕云,复我大宋国土,却不想此地兵卒如此不济,实是令人可恨!” 种师道听了他的话,也只能叹气,又将童贯不许败军入城之事说与他听,辛兴宗虽是童贯亲信,但此时也不禁苦笑道:“老将军,童帅之见,下官不可揣度,但看来你我二人要为国尽忠在此处了。” 种师道听了沉默不语,这时有人来报,辛兴宗一路溃逃到达此地,收拢败军后清点人数,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两万余人,与种师道合成一处,得残兵共计六万。而此时辽兵虽只有三万余人,但骑兵过半,又两处大胜,士气正旺,怎么看宋军都是不敌的局面。 种师道沉思良久,与辛兴宗一道出了营帐,号令诸军听令,自己走上高台,朗声说道:“诸位将士,如今我等两处兵败,辽兵气盛,实非战之良机。但请诸位向后看看,那便是我中原门户雄州,如若我等不能在此处击退辽兵,雄州一破,我中原腹地便一览无余。诸位从军多年,想必自有家小在故土安居,若是被辽兵侵入,烧杀劫掠,则家园何存?我知此处久安,诸位许久未曾见过这般阵仗,但这几日数次大战,想必诸位也对辽兵有所了解。如今我们退无可退,各位可想放辽人入关,侵扰我等故乡么?” 这从军入伍的人,多少有些血性,虽然平日里懈怠,但连续数日作战,又唤起了内心中当初离乡入伍的豪情来。而且两支大军被辽兵一路追击,如同被撵兔子一般赶得漫山遍野逃窜,心中早已憋屈至极,此时被种师道一激,心中一股不屈之气充溢胸口,化作一声大喊:“不愿!” 种师道见众将士齐声高呼,气势为之一变,心中大喜,说道:“既如此,我等众将官与诸位一同死战,辽人若想越过雄州,须从我等尸身上踩过方可,哪怕战至一兵一卒,死战不退!” 底下众人连声应道:“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第五十三章 雄州城死战 第二日一早,种师道吩咐各营起锅造饭,进食之后,种师道又对将士们说道:“今日之战,不死不休,各营将锅灶砸烂,多余的粮食辎重尽皆烧毁,诸将士只带三天干粮。此战若胜,我等自然归于关内,如若战败,便将我等尸骨葬于此处,绝不给辽军留下任何收获!” 众军依令从事,随着烟火烧起,就连种师道这样的老将也不由得双目泪垂,悲愤地对一旁的辛兴宗和杨可世说道:“当日便言兴这不义之师攻辽是为不智,可惜童帅不听,如今却是可怜这班好男儿今日要尽数命丧此处了。” 一旁的辛兴宗长叹一声,沉默不语,杨可世则说道:“老将军勿忧,我等孤军在此,所谓哀兵必胜,如今众将同心,当可一战。便是事不可为,我定护老将军突围。” 种师道摇摇头道:“为将者首重信义,我誓与众军同死,断不可退,杨将军不必多言,只与我死战便可。”杨可世见他主意已决,于是不再劝说。 待得一切整顿完毕,种师道命人击鼓出战,辽军听到鼓声也整备出营,两军相隔里许,遥遥相对。种师道抬眼望去,对面人呼马嘶,竟有半数骑兵,中军大旗下正是主帅耶律大石,一旁是副帅萧干和六七十员战将,军容整齐,刀明铠净,好不威武。 正望间,耶律大石独自出阵,高呼道:“请种师道将军上前搭话!” 种师道见状,吩咐辛兴宗压住阵脚,自己则是将胯下马一夹,也独自来到耶律大石对面站定。 耶律大石久闻种师道大名,在白沟河之战中未及细看,如今方能一睹真容。只见那种师道满面沟壑,须发皆白,坐在马上腰背挺直,精神矍铄,丝毫没有老态,反而那双久经尘世的双眼中不时露出睿智的光芒。耶律大石心中不由赞叹道:“当年曹孟德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一直不以为然,但今日一见老将军之面,方知此言不虚。” 种师道轻笑道:“你莫非想欺我老么?你可知黄汉升当年七十二岁时仍可在定军山上力斩夏侯渊,大破魏军。老夫今年也是七十有二,汝可知否?” 耶律大石在马上欠身一礼,说道:“本帅也曾熟读你汉人书籍,自然知道蜀汉名将黄忠的故事,今日我观老将军威武不输于当年黄忠,只可惜你手下残兵败将,难挡我雄壮之师,不如率军投降,本帅定在大王面前荐你为将,再立功业如何?” 种师道听了此言,哈哈大笑道:“你须知哀兵必胜,大丈夫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吾正欲效汉时名将马援马革裹尸而还,竖子之言,也想动我军心?要战便战,唯死而已,不必多言!”说罢转身策马归队而去。 耶律大石摇摇头,无奈返回军前,对左右说道:“此时宋兵不同从前,还当小心行事,何人与我上前叫阵,先挫其锋锐?”一旁偏将扎合马出列道:“小将愿往!”说完策马来到阵前高喝道:“对面南蛮,何人与我一战?” 听到敌军叫阵,杨可世说:“下官请战!”见种师道点头,便跃马提枪而出,喝道:“小小蛮夷,也敢来此喧哗?”说罢挺枪来刺。 那扎合马身形魁梧,拿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见杨可世长枪来到,手中狼牙棒舞动,奋力挡开,而后劈头盖脸向着杨可世顶门砸来。 杨可世见狼牙棒粗大,方才长枪被挡之时便觉得震得虎口微微发麻,心知不可力敌,使个长枪中的“缠”字诀,将狼牙棒卸开。两人就这样二马相错,兵器相交,来回战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杨可世来回数次,知道此人力大,但身形较慢,于是心生一计。只见他突然大喝一声,将长枪往扎合马胸口疾刺,那扎合马连忙用力将狼牙狼挥动,向外格挡。谁知杨可世这一刺竟是虚招,与狼牙棒还未相交,便枪头一沉,一插入地。扎合马一挡落空,身形有些不稳,而此时杨可世枪头用力一挑,将地上黄土扬起一蓬,正落在他脸上。 扎合马猝不及防,被黄土迷了双眼,看不清对面,只是将狼牙棒舞动,护住周身。这边杨可世见机,长枪瞅准间隙,直刺而进。只听“噗嗤”一声,将扎合马咽喉洞穿,跌下马来。 耶律大石见扎合马被杀,心知不可等待,于是令旗一挥,大军便向杨可世掩杀过来。而对面的种师道见杨可世阵斩敌将,也将令旗挥动,率军冲杀。 两军方一交锋,便陷入苦战,宋军背水一战,个个心存死志,奋勇向前,人马交错混战之后,辽军骑兵便难以施展。而且辽军连日追击宋兵,大杀四方,心中便对其有了许多轻视,如今见其奋勇而来,不由大为吃惊。 耶律大石命人压住阵脚,不许后退,但此时宋军人人悍不畏死,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辽军战阵之中展开混战。无奈之下,辽军只得下马步战,与宋军厮杀。 初时辽军仗着甲胄兵器之利,阻住宋军,但宋军见难以伤敌,便有人扑倒对面辽兵,任凭兵器临身,也将其死死抱住,其余众人则是刀枪齐至,将辽兵斩杀。 战斗方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两军冲突不休,整个战场如同绞肉机一般,将两军士兵人命尽数填入。这一仗,只杀的黄土成为血泥,尸首堆成沟壑,两军人马仍旧源源不断的冲入场中,有兵器的,也不管手中是刀是枪,只管往对方身上招呼,更有甚者杀红了眼,赤手空拳也要冲上来用牙齿撕咬。一时间呼喊之声响彻云宵。 战至过午,天色突然忽然昏暗下来,乌云蔽日,狂风大作,过不多时,瓢泼大雨倾盆而至,中间夹杂着拳头大小的冰雹一同落下。 对战双方此时已经杀得性起,便是如此恶劣之天气也不能阻挡厮杀。虽然战场众人目不能视,但宋军只要听得雨点落在铠甲上有了响声,便扑将上去,一时间竟然将辽军压制在场中。 这一杀,又是数个时辰,随着夜色已深,狂风暴雨丝毫不见停歇,两方军士都目不能视,眼看再战下去也是无益,耶律大石无奈只好下令鸣金收兵。 见到辽兵后退,宋军犹如发疯一般,直追了二十余里方休,至此,宋军背水一战,总算将辽兵打退。而此时的战场中早已鲜血汇流成河,尸首马匹倒地无数,旌旗漂于血水之上,四下里痛呼之声此起彼伏,夹杂在暴雨之中更显阴森,好一副人间炼狱模样。 第五十四章 种师道被贬 暴风骤雨下了一夜方休,待得天色渐明,阴云退去,种师道这才能够看清战场局势,收拢残兵。虽然他久经沙场,但毕竟上了年纪,昨天一日夜厮杀,又被暴雨冲刷,此时已经双唇青紫,在马上不住发抖。 一旁的亲卫见状,连忙将他扶下马来,坐倒在地。种师道望望手边的大刀,已经有数处卷刃崩坏,想要伸手去拿,却是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他苦笑一声,瘫倒在泥淖之中。望着天空逐渐变亮,他不禁回想起昨日那场血战。 混战之中,他掌中大刀也不知砍了多少敌军将士的脑袋,自己被数员辽将围在中央,要不是杨可世和自己手下亲卫拼血相救,只怕自己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到此节,种师道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辛将军和杨将军可安好?”一旁传来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道:“属下还未死透哩。” 种师道转头望去,在一旁的尸首堆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旁军士见状,连忙上前将尸首扒开,便见到杨可世倒在其中,腿上臂上有数十处刀枪伤痕,被雨水泡了一夜,伤口已经泛白,所幸并未伤到要害,如今只是脱力不得动弹而已。 杨可世勉力伸出一只手,与种师道握住,也同样苦笑道:“老将军戎马几十年,可曾有过这般苦战?” 种师道长叹一声道:“老夫自以文入仕,后转授军功,大小百场战役,但如昨日一战,却是头一遭。” 休息了许久,这时有军士来报:“辛将军身负重伤,已经送回营中安置,各营正在收拢残军,清点损伤。” 种师道听了挣扎着起身,在亲卫扶助下爬上战马,又命人将杨可世抬起,一同送回营中,自己也率亲卫一道回营。 临行前,种师道借着朝阳光晖,望了一眼战场,只见处处是残肢断臂,脚下血水在昨夜暴雨之下,在场中已经形成条条小溪,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人难以呼吸,各种尸首堆成小山,中间仍不时有呻吟之声传出。放眼望去,死伤者大多为宋军,其状极为惨烈,有的被一枪穿胸而过,仍然将手中断剑刺在对手脖颈处;有的虽然身死,但仍双目圆睁,口中死死咬着一片耳朵,诸如此类,在整个战场中比比皆是。 种师道看着不忍,掩面落泪道:“此次惨败,老夫万死难辞其咎。”一旁亲卫连声音安慰,劝了许久方休。 回到营中,再看到满营伤兵,呼痛之声不绝于耳,种师道更觉得心中难受,于是屏退左右,自己独自坐在帐中。 过了许久,有军士来报:“各营死伤无数,六万大军损了十之八九,对面辽军营帐已空,想来是已经退了去。” 原来耶律大石回营清点人马,发现三万大军损了一万有余,而且剩余将士几乎个个带伤,心知想要借机取得雄州已是力不可为,便与萧干商议,决定退守涿州,严防宋军。 种师道听了此言,胸中长出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备我马来!”说完骑马出营,来到雄州城下,向上喊话。过不多时,童贯便带着和诜等人来到城头。 种师道下马,强撑着尽力高声道:“禀大人,下官率领东西路军昨日与辽兵厮杀一日夜,如今手下将士人困马乏,伤兵满营,辛兴宗将军和杨可世将军也伤重濒危。方才下官已经探得辽军已经退往涿州,因此乞求大人开门放伤兵入城医治。万望大人念我等与辽军死战,准下官此请。”说完跪倒在地,向上叩首。 童贯昨日便在城头观战,直至狂风暴雨袭来,看不清战事方才退回帐中。今日虽也忧心战局,却害怕辽军再次来袭,不敢派人出城相探,如今听了种师道之言,心中便如晴天霹雳一般。不由想道:“此次力谏圣上出兵北伐,原以为可以轻取燕云之地,却不想还未到燕京便逢此大败,二十万兵马只余半数,却该如何是好?” 童贯一边想着,一边对下方种师道说道:“老将军,非是本帅不愿开城,只是辽军方退,只怕有诈,不如老将军先收拢残兵,在城外静待一日,待我打探清楚后便大开城门,迎老将军进城。” 听了童贯的话,种师道心中悲哀,但知道再多乞求也是无用,只得上马回营,安慰将士,静待明日开城。 而童贯回到帐中,屏退左右,左思右想都觉得此战必须要有人出来为自己承担责任,苦思良久后,终于写成一份奏章,其中写道:“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 数日后,奏章送到京师,徽宗皇帝听到北伐大军在雄州惨败,大惊失色,连忙诏谕道:“闻种师道等兵败,惧甚,诏班师。”同时降诏将种师道和和诜押赴枢密院,待查实童贯所言之后再行处置。 童贯在探明辽军确实已经全数撤回涿州,于是打开城门,一面将种师道等人残兵收入城中,另一面着人打扫战场。数日之后,负责清点损失的将官上报童贯道:“战场绵延,向南至莫州之北,向西至真定一带,尸横遍野,相互枕藉,不可计数。东西两路军共计领兵十万,如今归营者只得一万五千余人,粮食辎重、军械马匹,损失不可胜数。”童贯听了,闭目不言。 过不几日,朝廷圣谕来到,即令班师,又命免去种师道与和诜之职,押回枢密院听审。 种师道此时刚刚将息的可以起身,便收到这样的圣谕,心中悲愤,但也无可奈何。大军开拔之时,种师道被押在后军,一路上有雄州之战残余将士沿路相望,个个双目垂泪,但因童贯亲信在侧,不敢出声。种师道见状,说道:“此次兵败,老夫难辞其咎,如今回京听审,也是理所应当,诸位死战不退,以守雄州,乃是真豪杰、真英雄。老夫在此一礼,望诸位牢记败阵之耻,不忘为国尽忠!”说罢于马上对着众人深深一躬后转身离去。 回到京城,童贯入朝说了此次北伐之败的情形,听得徽宗皇帝满面惧意,在场朝臣个个叹息。而后又将种师道统军不力,和诜不遵战令等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徽宗皇帝听后大怒,命枢密院免去种师道童贯军都统制、保静军节度使之职,责授右卫将军致仕(即让其退休)。免去和诜雄州知州之职,降为亳州团练副使,于筠州安置。 诏命传下,种师道受了诏,归乡而去,自此宋军第一次北伐彻底宣告失败,白白损失了近十万大军,令原本空虚的国力更加捉襟见肘。 第五十五章 岳飞初入伍 宣和四年七月,这一日徽宗皇帝正在临朝听政,忽有边关来报:“辽天锡帝耶律淳突然病故,萧德妃摄政,迎立辽天祚帝之子秦王为帝,改年号为德兴,辽国朝野震动,人心多有不服。” 一旁闪出太师童贯,上禀道:“臣前日收到辽臣李子温密信,信中言道辽国朝廷内乱,新主对旧臣有铲除之意,他父子二人仰慕陛下天颜,意欲挟持萧妃,纳土于我朝。臣疑其言,因此不敢上奏。” 徽宗皇帝道:“爱卿所疑也有道理,不过此时辽国内乱,不知众卿有何计议?” 这时一旁的宰相王黼禀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此时辽国君臣不合,人心思变,不若派童太师再率大军前往,厚赏李子温父子,命其里应外合,则燕云之地唾手可得。” 徽宗皇帝听了大喜,于是降旨道:“太师童贯授宣抚使,尽起河北、河南之兵,成军二十万,直取燕京。淮康军节度使蔡攸授副宣抚使,随军督战。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授宣抚都统制督军随行。” 童贯等人领旨谢恩,退朝之后,众人皆去安顿军令,调动兵马,准备起兵,而汤阴县的岳飞此时也终于等来了第一次入伍征战的机会。 话说岳飞每日在营中为刘光世操练精兵,闲时便回家教儿子岳云习文练武,倒也生活得极为自在。 这一日,岳飞正在校场训练手下的千人队,突然一名军士飞马而来,见到岳飞,跳下马来禀道:“都院大人急召承信郎入城议事!”岳飞听了,连忙吩咐牛皋等人继续操练军士,自己则跨上白龙驹,随着传令之人向相州疾驰而去。 进了相州,来到刘光世大营辕门处,岳飞甩镫下马,将白龙驹交给守门军士,自己则直奔刘光世大堂而来。旗牌官这两年多见岳飞,也知刘光世对他极为喜爱,于是也不通传,径直将岳飞引上堂来。 岳飞来到大堂,躬身拜过都院大人,刘光世说道:“鹏举你来得正好,如今有一事与你相商。” 岳飞连忙说道:“都院大人所令,在下自然无有不从,只是不知是何事这般着急?” 刘光世说道:“今日从我父处传来军令,圣上欲尽起河北河南之兵,成军二十万,意图收取燕云之地。我父授了宣抚都统制,命本官起相州之兵一同出战。鹏举你这两年为本官操练军士,着实辛劳,如今辽国内乱,又有金兵东侵,已是朝不保夕之势。此次出兵燕云,实在是捡功劳的好时机,本官想将你带在身边,伴随左右,也好让你赚些军功,战后也好封赏。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岳飞听了这话,心想:“这般好处,怎可跑了去?自己蛰伏了二年有余,正是等待一个从军的时机。而且又是跟随刘光世,受其照拂,想必定可如他所说,赚些军功,也好实现自己的志向。”于是连忙起身向刘光世行了一礼道:“多谢都院大人,在下愿随大人左右,出征燕云。赚取军功之事不敢奢望,只是想经历些阵仗,学习大人用兵之法方为我所愿。” 刘光世听了哈哈大笑道:“鹏举你过谦了,既然如此,便回家与妻小告别。那一千军士仍归你节度,候我军令,择日起程。”岳飞点头称是,而后策马出营回转汤阴而来。 岳飞先来到校场,通知各营停止操练,收拾行装静待都院军令,而后便与牛皋等几个兄弟回转岳家庄各自收拾行装。 回到小院,岳飞前来拜见过父母,说明自己不日就要随军北上,父母再三安顿他多加小心。此时李娃也得了消息,独自一人回屋为岳飞准备行李。 待岳飞从父母处回来,推开房门,便见李娃正将他的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榻边暗暗垂泪。岳飞心中微微触动,来到爱妻身边坐下,用手抹去她脸上泪痕,轻声道:“往日里只说我一身本事,总要为国效力,如今我正要出征却为何独自在此垂泪?” 李娃抬起头,细细看着丈夫的脸庞,说道:“奴自然知道相公本事,更知相公志向高远。但此去北地,兵凶战危,大军之中又担心相公若有个闪失,却是让我娘俩该如何是好?因此心中烦躁。” 岳飞笑着说:“娘子不必担心,都院大人命我跟随他左右侍奉,想来不至有事。若是有事,以我一枪一马,便是在万军之中也可杀个来回。此次出征,只为建些军功,以图后事,因此娘子且放宽心,在家安心等待便可。” 自从岳飞从汴京回来,已经二年有余,夫妻二人相处日久,李娃自然知道丈夫虽然日常操练军马,闲时教导儿子,看起来忙得不亦乐乎,但细心的她却发现丈夫眉眼中的忧虑日日见长,这近半年来总是半夜独自起身,在窗前呆坐。心知丈夫为人骄傲,虽然在都院大人手中领了不少饷银,但却全部用于属下的千人队训练之中,非但不能贴补家用,反而要公公岳和时常周济。堂堂七尺男儿,又有一身本身,却屈居在这小小村庄之中,心中苦闷,不言可知。自己做为妻子,只能在生活中多加关照,但在其前程上却是束手无策。心中只恨自己是个柔弱女子,学不得当年穆桂英一般,与丈夫杨宗保二人夫唱妇随,共赴沙场。 虽然此时李娃心中悲伤,但却不想在丈夫面前显露,于是轻声说道:“建不建功并不当紧,只盼相公此去平安归来,奴自在家中翘首以盼。” 岳飞听了这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脸上露出个感激的笑容,而后便起身寻儿子去了。 来到后院,见岳云正在练拳,便立身在一旁观看。过不多时,岳云一套拳打完,收拳吐息,从口中吹出一道白气,如箭般吐了尺许远方散。岳飞看了大惊,这小家伙还未及三岁,便已经练到吐气如箭的地步,实在是已经得了内家拳的精髓。就连自己携前世记忆,又是今世天生好根骨,自五岁练拳,直到十岁方能到达吐气如箭的地步。 此时岳云收功见到父亲站立在旁,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一个箭步便欺身而上,右手内旋下扣,左手外旋自胸前经右腕上方向前穿出,同时右手扣掩于左肘底,正是岳家散手中的白蛇吐信一式,直取岳飞中门而来。 岳飞正惊讶间,突然觉得掌风当胸而来,身体本能向后一闪,二指快如闪电,顺势便捏住了岳云的手腕。听到岳云“啊呀”一声,岳飞才惊醒过来,连忙放开手指,就见岳云按着手腕正在龇牙咧嘴。 岳飞赶紧上前察看,只是小家伙手腕处被捏下两个红红的指印,却是没有伤到骨头,于是便蹲下身子,将岳云抱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随军入燕云 岳飞将儿子抱在怀中,用手轻揉他胖乎乎的小手,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的吐息方式的?” 岳云方才被其捏痛,如今又被抱在怀中,挣扎不得,只能奶声奶气地说:“我便是按照爹爹教的吐纳之法修炼,自然便会了。” 岳飞听完更是惊奇,心中不由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儿子在武学上的领悟力实在是万中无一,若不是为奸人所害,还不知要立下多少功勋。所幸今世有自己计算,断不可让这等奇才早早遇害。” 想到这里,岳飞刮了一下儿子的小鼻子,说道:“你个机灵鬼,竟有这般悟性,今日准你买个糖葫芦吃。”而后安顿道:“爹近日便要随军北上,你在家中好生照顾母亲,孝敬祖父祖母,不可胡乱生事。爹不在之时,你也不可将文章武艺落下了,还要勤加练习,待爹自北方回来,还要好好考校你的,若是生疏了,小心你的小屁股。” 岳云听后,对着父亲吐了吐舌头,说:“知道了,不过爹爹是要去打仗么?打仗可好玩么?” 听了儿子问话,岳飞叹口气道:“打仗一点儿也不好玩,是会死很多人的。爹也是受军令召唤才要北上。” 岳云眨眨自己好奇的眼睛,又问:“死人?可是像前两个月前村的张大娘那样么?我见他家两位叔叔哭得可伤心了。既然打仗不好玩,为何还要去打?不如爹爹不要去了,留在家中陪孩儿罢。” 岳飞苦笑道:“军令已下,哪能说不去便不去的。而且你要牢记,打仗虽然不好玩,但有些仗却是不得不打。在咱们北方有很厉害的坏人,若是所有人都不去打仗,那些坏人便会来到咱们这里,烧杀抢掠,令很多像你一样的小孩子失了爹娘,无家可归。” 听了岳飞的解释,岳云似懂非懂地说:“哦,那爹爹要多加小心,等孩儿长大了,便陪爹一道去打坏人。” 岳飞笑着点头,而后便抱着儿子,来到房中。此时李娃已经将行李物品收拾妥当。岳飞将儿子交到爱妻手上,将母子二人一同轻轻抱了一下,又在爱妻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拿起行李,向院外走去。 李娃一路将丈夫送出门外,牛皋等几个兄弟的家眷也已将众兄弟送出门口。王明见岳飞出来,连忙上前安顿道:“鹏举,此次你们兄弟随军北上,万望你好生照拂几个兄弟,到时一同平安归乡。” 岳飞点头道:“请伯父放心,小侄定保众兄弟平安!”说完便与几个兄弟一道策马回营而去。 第二日,相州传来军令,命岳飞率手下千人队入城共起大军。岳飞领命率军入城,归于大营,自己则跟随刘光世同来校场点兵。 刘光世来到台上,望见下面军容整齐,军士个个肃立,心中一股豪气直冲云霄,于是大喝道:“上酒!”下面早有人将壮行酒给每个军士期满。 刘光世手举酒碗说道:“如今辽国内乱,圣上诏谕我等随军北伐,此次尽起河北河南之兵,誓要夺回燕云之地。众儿郎与我听着!此次北上,如若建功,本都院定是人人有赏!尔等定要奋力向前,莫要丢了我相州大军的颜面!请诸军共饮此酒,以壮此行!”说完大口将碗中酒饮尽,掷碗于地,大声传令道:“大军拔营起身,直取燕云!”下面的将官军士也将手中酒饮尽,齐声高呼:“直取燕云!” 大军出了相州,向着雄州方向行军,一路上风平浪静,不多日便来到雄州城外,刘光世命大军驻扎城外,自己则带着岳飞入城面见刘延庆。 来到大营处,刘光世命岳飞在辕门外等候,自己则是由旗牌官引着往大堂而去。 刘光世上得堂来,正见童贯和父亲刘延庆等人商议进军,便躬身道:“下官相州节度使刘光世,随所部三万人奉命来此,如今都已经驻扎城外,特来向大帅复命!身有甲胄,行礼不便,还望大帅恕罪” 童贯抬头看看刘光世,笑道:“贤侄莫要客气,我与你父相交莫逆,此次北伐,你父子同心,若是取了燕云之地,当是万世之功,便是在青史上也是一段佳话。” 一旁的刘延庆欠身道:“小儿无状,却是让大帅见笑了。此次来取燕云,乃是大帅主张,我父子二人只是随军听大帅军令行事而已。” 这刘延庆世代将门,党项人,曾在童贯麾下参与西征,立有战功,后又随童贯南征方腊,战后受封节度河阳三城,乃是童贯手下一员重要将领。此人虽然立有赫赫战功,但其所部毫无纪律可言,乃是欺善害良之辈,比起其二儿子刘光世,实在不可同日而语,此次因种师道被贬,因此得都统制之职,只图借辽国内乱,赚些军功,哪里有好胜之心? 之后童贯看看各路军马都已来齐,诸军节度也都已经到堂,便共商进军之计。此次起兵,童贯生怕再出现之前粮草不齐,兵械损坏的情况,因此早早吩咐下去,所用皆是河北河南近几年剿寇的精兵,粮草兵械也都准备齐整,这才安下心来。于是便想着此次北伐,定可势如破竹,收复燕云。于是一番商议后,命都统制刘延庆率兵十万,渡白沟,先取涿、易二州,待大军来到,直取燕京。 刘延庆领命出营,刘光世紧随其后。父子二人来到营外,刘光世喊过岳飞,为父亲介绍道:“此乃宣和二年武状元岳飞,乃是我相州汤阴县人氏,只是那年太行贼寇攻打汴京,救了宗留守一命,被张邦昌嫉恨,在金殿上受个承信郎的闲职。孩儿爱其武艺,调在我麾下,教训精兵,实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员良将。” 岳飞连忙拜见刘延庆,说道:“岳飞见过老大人,小人只是一勇之夫,幸得都院大人青眼,方可一展所长,如今随军左右,正好学习二位大人战阵之法,实是三生有幸。” 刘延庆看看岳飞,说道:“既然平叔喜欢你,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人,此次出兵,并无太大战事,你好生护佑其左右,便是大功。待得凯旋之日,老夫定保你一场大大的富贵。” 岳飞再次躬身拜谢,刘延庆便命刘光世出城起兵,随其大队,充作右翼,自己则率中军,一道出兵白沟河。刘光世领命,与岳飞一道出城,尽起三万人马,随着刘延庆大军浩浩荡荡往白沟河而去。 第五十七章 郭药师献城 刘延庆进军至白沟河南岸,扎下营来,岳飞则接刘光世将令,沿白沟河向西巡营。一路走来,岳飞望着两岸岩石上大片暗红色的印记仍未褪去,眼前仿佛看到数月前种师道所率宋军在此处大败的情景,足见当时战事之惨烈。如今再看此次宋军,虽然兵甲比起上次好了许多,大多又是河北河南剿寇的军士,浑身散发着一股凶悍之气,但如今扎下营来,一个个将衣甲扔在一旁,吆五喝六,各自成群,似乎正在聚赌。 岳飞看到这番军容,心中暗叹,这北宋军纪竟已崩坏至此,难怪对外作战,几乎从无胜绩,若是此时辽军来袭,又是一场大败,因此对此行多了一丝忧虑。 来到白沟河桥上,突然对岸跑来一人,身着辽军军服,见到岳飞,大声喊道:“莫要伤我,有密信要交于主将!” 岳飞不敢耽搁,连忙将此人带到刘延庆大帐外,向旗牌官说:“请禀都统制大人,末将巡河之时拿得此人,说是有密信要亲自呈给大人。” 旗牌官入帐通传,片刻后出来将那人引入帐中。 此时刘延庆正在与众将商议进军之事,那人进帐跪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高举过顶说道:“有涿州守将郭药师将军密信在此!” 左右将信呈到刘延庆面前案几上,他将其拆开,见里面写道:“辽涿州留守郭药师顿首上禀:如今辽国势微,萧后掌权,自辽国汉臣李子温父子事败被诛,萧干深忧吾军。古语云:相时而动,动止固未之有常;顺天者存,存亡宁可以不察。” “事属已定,人难执迷。伏惟皇帝陛下只奉先猷,绍隆正统,皇天所以假手而诛乱生,民所以延颈而傒苏,臣等素提一旅之师,旋属百六之运。自秦、晋之捐代,洎文后之擅权,政教皆失其纪纲,恩威不行于咫尺,十家欲叛者八九,一日将死者再三。” “在亡辽无可事之君,顾大金有难归之路,故率万兵而附汉,然尝三载以抚燕,宋主载嘉,秦官是予,念曾感一餐之惠,尚思捐七尺之躯,故穷扞御之劳,庶图报答之效,战卒既寡,余力何施?矧知上帝之是依,敢思困兽之犹斗,岂一身之是惜,念百姓之无辜。顷者东征,虽曾雷震之敢犯;今焉北面,尚期天地之有容。臣等谨以全燕文武官吏将校并马步甲兵十万,及系官斛粟、钱帛诸物等,谨陈表上进以闻。” 原来李子温通书童贯之事事发,被萧后诛了全家,而且因此一事,对朝中汉臣更为生疑。萧后尤其担心由郭药师所部由汉人组成的常胜军谋反,故命萧干前往涿、易二州,节制郭药师等汉人将领。 说起这郭药师,也算是个奇人,汉末时有名将吕布因反复无常,重利轻义而被人戏称为“三姓家奴”,而这一位,比起吕布来也是不遑多让。他原本是渤海铁州人,在渤海人高永昌叛乱时被燕王耶律淳招募入伍,因其英勇善战,沉毅果敢而被任命为将。 那次平叛中耶律淳广招辽东饥民为兵,而这些饥民长期受女真兵戈之苦,故将他这支军队取名为“怨军”,即为报怨于女真之意。而郭药师便担任“怨军”首领。而后天祚帝流亡后,耶律淳在燕京称帝,改“怨军”为“常胜军”,升郭药师为诸卫上将军、涿州留守。 史书中记载,郭药师先是降宋,引兵入燕,而后在靖康之变时又以身事金,做为金人南侵的开路向导。因此元相脱脱在《金史》中给予其这样的评价:“赞曰:郭药师者,辽之余孽,宋之厉阶,金之功臣也。以一臣之身而为三国之祸福,如是其不侔也。魏公叔座劝其君杀卫鞅,岂无所见欤!”由此可见此人逐利忘义,实是反复无常之小人。 这郭药师此时虽为涿州留守,但被萧干盯着,稍有不慎,便是杀头之祸,此时听闻宋军前来,便暗中纳表来降。他一面投书到刘延庆大营,一面又暗中联络易州守将高凤,商量共举大事。 刘延庆收到降表,心中大喜,连忙派人将郭药师降表传回雄州童贯处,一边着人与郭药师联系,商议受降之事。 入夜,一人一马自白沟河北岸疾驰而来,来到宋军前便请人通报刘延庆,说是涿州留守郭药师亲自来此。刘延庆听后大喜,连忙率众将出营迎接。 回到帐中,郭药师向刘延庆见完礼说道:“此时萧干方回燕京,涿、易二州尽在在下手中,易州留守高凤也被在下说动,愿以城相投。刘将军可立时起兵,悄然入涿、易二州,我二人自内呼应,二州当时可下。” 刘延庆听后不敢耽误,连忙吩咐下去,尽起大军,在郭药师带领下直奔涿州而去。 宋军趁着夜色来到涿州城外数里处停下,安静等待,郭药师则独自回城准备接应。 过不多时,只听城内一声炮响,城门洞开,郭药师率着手下八千常胜军出城来投。刘延庆立即命大军随其入城,而后又分兵一路,直取易州。天明之时来报,易州守将高凤大开城门,迎接宋军,此时宋军已经入城扎营,静待将令。 捷报传来,刘延庆大喜,此次一夜之间,兵不血刃,连得两城,又得郭药师手下八千常胜军,如此大功,朝廷必有封赏。于是安排人立即传书于童贯,说明喜得二州之事。 童贯收到来书,也是喜出望外,昨日刚刚收到郭药师降表,方知李子温父子被杀,正在担心此去燕京难成大事,却不想一夜之间收了两座大城,心中顿感欣慰。于是一面起草奏章,回报徽宗皇帝,一面命刘延庆收拢郭药师所部常胜军,固守涿州,等待圣谕。 不几日,徽宗皇帝收到前线捷报,又有奸相王黼阿谀奉承一番,不由龙心大悦,于是颁下诏谕,言郭药师等人献城有功,赐为恩州观察使并依旧知涿州诸军事,其余将领各有封赏。又将燕京改燕山府,着刘延庆率军从速北进。 岳飞在军中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心中暗笑道:“这徽宗皇帝也着实搞笑,燕京此时还在辽国手中,便这样急不可待地将其改名,可见宋朝上下,都觉得取燕云之地如探囊取物一般,只是不知道此次战败,众人又该是如何表情?” 虽然岳飞也想改一改这段历史,但如今满朝奸臣,军队腐败,若是不被狠狠地打痛了,怎么都难以改变。而且如今自己人微言轻,便索性独善其身就好。 第五十八章 初败卢沟河 这边宋朝君臣都因得了涿、易二州而弹冠相庆,另一边的辽国朝中则是愁云惨淡。自涿、易二州失陷的消息传回燕京,萧后便在朝中大骂郭药师忘恩负义,同时对朝内汉臣进一步打压,使得朝中更乱。与此同时,为了南抗宋军,萧后又遣萧干率两万大军前往抵抗。 此时童贯得了圣谕,命刘延庆起军,在郭药师带领下往燕京而来。一路上,郭药师见到宋军相互打闹,盔甲不整,并无丝毫大战将临的紧迫感,心中忧虑。于是来到刘延庆马前说道:“如今大军拔队而行,但我观诸军松懈,盔甲不整,毫无准备,若是前方有敌人埋伏,半道阻击,只怕我军首尾不能相顾,必定望尘决溃矣。” 刘延庆听了此言,心中不喜,轻笑道:“如今辽国朝内只剩孤儿寡母,而且军力大多被金军牵制,我大军到时,哪有人敢阻我军锋锐。想必此时辽国朝廷上下正在燕京计议如何纳城来降,哪有心思来此阻击我大军,郭将军却是有些多虑了,还是好生在前头引路为好。” 郭药师听了他的话,无奈转身离去,只是安顿手下常胜军打起精神,以防辽军伏兵。 大军行至良乡附近时,郭药师勒住马,再次来到刘延庆马前说道:“禀将军,我观前方鸟兽无踪,东侧密林处影影绰绰,好似有些不妥,不如将军下令,命前军稍待,令后军紧随,以防敌军来袭。” 刘延庆有些不耐烦,说道:“前方平静,想是鸟兽感我军威,因此远遁,密林处的影子也无非是日光照耀,风动树叶而已。郭将军如此杯弓蛇影,怎算得是一军之将?” 刘延庆话音未落,只听前方一声炮响,前方与西侧小丘处突然涌出无数辽军,手持刀枪,跃马冲向大路上的宋军。与此同时,东侧密林之中闪出数队辽兵弓箭手,弯弓搭箭,顿时箭如雨下,尽数落在宋军队伍中段。 此时宋军军容不整,很多军士嫌甲胄沉重,行走吃力,便将盔甲脱下背在身上。如今看到漫山遍野的辽军突袭,再有一旁的箭矢遮天蔽日而来,顿时阵脚大乱。无数流矢穿过他们单薄的布甲,将人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而幸存的宋军还未来得及将盔甲披挂好,便被从山坡上冲锋而下的辽军骑兵冲得大乱,或是被刀枪扎翻,或是被马蹄踩踏,一时间宋军阵中哭喊之声四下响起,乱作一团。 此时的刘延庆这才着急,命手下众将收拢人马,抵抗辽军,但前军已经被冲得散乱,中军又被乱箭射杀,后军不明就里,只知往前,十万大军相互推挤,首尾不能相顾,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辽军冲杀。 幸好郭药师所部八千常胜军听从其号令,早已经戒备多时,郭药师一声令下,便有两千人直奔东侧密林,冲杀埋伏在此处的弓箭手。另外六千人则是力抗前方辽军,令其不能冲乱前军。而他自己则率手下亲卫护着刘延庆向后军退去。 岳飞此时正跟随在刘光世左右,充作右翼,突然听到前方炮响,喊杀之声传来,连忙呼唤牛皋等兄弟上前护住刘光世,自己则是带着手下千人队就地围住一个铁桶阵,静候敌军。过不多时,西侧辽军杀穿中军,望见右翼“刘”字大旗,以为刘延庆在此处,便向着大旗冲击而来。 岳飞命手下竖起盾牌,数人抵住一处,长枪手自盾牌缝隙处伸出枪头,只管乱戳,自己则是双腿一夹白龙驹,提起沥泉枪,直冲入敌阵中。 前方辽军杀得性起,见到岳飞来到,嗷嗷叫着便向他冲了过来。岳飞见状,将长枪使开,或扫或挑,将蜂拥而至的辽兵打翻在地,使得周围两丈范围内无人能近。 杀了一阵,辽军内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前方南蛮,胆敢阻我大军,纳命来!” 岳飞抬头看时,就见一员黑脸辽将,顶盔贯甲,手执一把大砍刀,冲过人群,当头向着岳飞劈来。 岳飞也不搭话,将沥泉枪使个霸王举鼎,将大刀崩开,而后右手用力下压,左手将枪头向上一挑,只见枪尖快如闪电,斜着自来将咽喉处扎入,后脑处贯出。 那员辽将大刀被崩开,正要回刀再斩,却觉得脖颈一凉,已经被粗大的枪头贯穿,连声音都未发出,便丢了性命。 岳飞一击诛杀了来将,枪头横扫,将那人头颅扫得飞起,又力贯枪头,在半空中砸向那颗头颅。只听得“噗嗤”一声,那头颅便如一颗被打碎的西瓜一般,红的白的汁液四散飞落,将周围的辽兵吓得面色苍白。 而此时手下的千人队也挡住了辽兵来势,刘光世手上军士也开始回过神来逐渐反击。队伍边战边退,却是阵脚未乱。而牛皋等见刘光世有亲卫和千人队护佑,已是无忧,于是也策马来助岳飞 只见五兄弟三条枪,一把金背大砍刀还有一双镔铁锏,在辽军中来回冲杀,所到之处敌军要么是胸口破个大洞,要么便是人头飞起。而最为凶残的莫过于牛皋,一双镔铁锏左右翻飞,专瞅着辽兵头上打。一旦打中,有盔的被连盔打作肉饼,无盔的顿时便是脑浆四溅。兄弟五人这一番好杀,只将辽军惊得心胆俱裂,四散奔逃,牛皋与王贵两个杀神杀的性起,一路追杀辽军就要远去,岳飞恐他们孤军深入,着了埋伏,只得大声呵斥其回归本阵。 此时刘延庆已在郭药师护佑下退了回来,刘光世见父亲败退,也招呼岳飞回来,命所属人马跟随大军撤退。 见到宋军大军撤退,萧干帅旗一挥,众骑兵衔尾追击,有跑得慢的宋军被辽军追上,要么刀枪加身,死于非命,要么被马蹄践踏,化为肉泥。 两方大军一追一逃,若是有局外人从高处窥探,就会看到极为奇异的一幕,十万宋军丢盔弃甲,被万余辽军追得慌不择路,只知如没头苍蝇一般四下奔逃。而辽军则是士气如虹,一路高呼,将落后的宋军斩杀当场。 宋军这一退,便直退到卢沟河方才停歇,此时的刘延庆也已经在惊恐中回过神来,命人死守住卢沟桥,不让辽军过河。 萧干领军来到桥北,收拾军马,冲杀了数次,都因为宋军守得森严,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得在北岸扎下大营,与刘延庆大军遥遥相对。 而这边刘延庆则是命各部收拢兵马,清点损失。过不多时,各处来报,此次中了辽军伏击,人马损失五千有余,粮食辎重丢弃无数。 第五十九章 巧计入燕京 刘延庆十万大军被辽兵击退,令童贯对此战颇有微词,因此不断催促其与辽军决战,快速北上。而刘延庆被一战打破了胆,死守大营不出,对童贯的催促置若罔闻。 一连三日,辽军都在桥北大声叫骂求战,但刘延庆如同乌龟一般,只是缩在壳中,任对方如何辱骂,只是当作没听见。辽军数次进攻,但都因桥面甚窄,大军难以通行,只能留下数十具尸体无功而返。 在刘延庆死守不出之时,郭药师则是每日沿着河岸四下巡视,又常常登高眺望辽军大营,连续几日都是如此。 这一日,刘延庆在帐中闲坐,忽然郭药师走了进来,说有要事相商。刘延庆吩咐人与他看坐,而后问道:“郭将军不知有何高见?” 郭药师说道:“属下连续数日沿河行走,发现固安渡并无辽军驻守,那里既可渡河,又远离辽军大营。而且我观对面萧干大营烟火,估摸着大约有两万人马。而据属下所知,燕京城内人马也仅仅两万有余,足见萧干此次已经倾巢而出,此时燕京城内必然空虚。因此属下有一计可取燕京。” 刘延庆听了大喜道:“郭将军还请明言!” 郭药师顿了顿,说道:“属下愿领奇兵轻骑六千,自固安渡过河,绕过萧干大营,直取燕京。到时以小队混入燕京城内,斩杀守门军士,大开城门,迎奇兵进城。到时将军再遣一军人马,随后入城接应,一战拿住萧妃,则此战可定也!” 刘延庆仔细思索一番,赞道:“此计甚妙,只是不知该用何人做后援方好?” 郭药师想起前几日自己护着刘延庆撤退时路过刘光世所部的相州军时,见一个千人队阻住辽兵难以前进,那支队伍进退有度,着实是支精兵,因此以为相州军尽是如此。于是说道:“属下见二公子所率相州兵颇为神勇,不如让其做为属下后援如何?” 刘延庆听他说完,也不思索,便答应道:“就依郭将军之言。不知将军计划何时出兵?” 郭药师说道:“兵贵神速,今夜便是良机!” 刘延庆点头同意,郭药师又道:“属下若是顺利攻下燕京,萧干闻讯,必定拔营回援,到时将军大军尾随追击,定可大破辽军。大军到得城下,城中汉民知道王师已至,必为内应,如此则燕京必得。” 刘延庆听了心中大喜,吩咐左右将大将杨可世和高世宣呼入帐中,仔细安顿二人挑选六千精兵,今夜随郭药师前去偷城,三人领命而去。 待得郭药师三人率领六千精兵悄悄出营往固安渡潜行之后,刘延庆独自己一人坐在帐中,又仔细盘算道:“这郭药师降宋未久,先是献了涿、易二州,得陛下厚赐,若是此计成功,得了燕京,这般天大的功劳封赏下来岂不是要凌驾于我之上?到时反显得我无能。想我十万大军在此,若是辽军如郭药师所言,只得两万人马,那我挥军而上,也可大破辽军。到时再徐徐进军燕京,左右孤城难守,这功劳岂不还是我的?”想到这里,便吩咐心腹人前往刘光世大营仔细安顿一番。 入夜时分,又是月末,四下里漆黑一片,郭药师率领六千人马悄悄渡过卢沟河,人噤声,马衔枚,缓缓绕过萧干大营,而后轻骑直奔燕京而去。 郭药师久经北地,对路径极为熟悉,至天色微亮时,六千人马便已经来到燕京城外的一处山坳中聚焦。 看看天色渐明,郭药师选出五十精干军士,又对杨可世说道:“杨将军,此次偷取燕京,非胆大心细之人不可。在下知你勇武,欲请将军带领这五十精兵在天明开城之时混入进城百姓之中,进入城中之后,便立即斩杀守门军士,将城门大开,我与高将军立时率队入城。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杨可世说道:“便依郭将军所言。”说完带着那五十精兵趁着夜色离队而去。 杨可世来到大路上,正在担心己方军士皆着宋服,恐引得守城军士怀疑,便见大路上来了一队车马。原来是燕京外小镇中富户听到宋军来攻,便尽起家眷,往燕京而来,意欲入城逃避战乱。 杨可世见到这队人马,心中大喜,对手下人招呼一声,众人一拥而上,将随行之人尽数砍翻。片刻之后,杨可世看看遍地尸首,命人抬了扔到道旁草丛之中。而后将兵刃藏于马车夹板之中,又将那群人的衣物换上,便往燕京城东门而去。 此时城门还未打开,城外聚焦了不少等待入城的百姓。杨可世暗中吩咐手下人分散开来,混到百姓之中。 过不多时,天色大亮,东门大开,守城军士便放众百姓入城。进入城门后,杨可世看看守门军士不多,于是一声唿哨,那些混在百姓中的宋兵突然暴起,自马车处抽出兵刃,将东门守将尽数砍杀。 而城外的郭药师早已准备妥当,远远望见东门处大乱,于是将手中长枪一挥,大喝道:“诸将士与我一同夺城!”说罢一马当先往东门冲去,身后六千兵马紧随其后,如同一阵旋风般转眼便杀入燕京城中。 郭药师入城与杨可世会合之后,便分兵七路,夺取燕京七处城门。此次郭药师奇袭,将辽军尽数瞒住,各处甚至不知道东门已破,直到大军来到,方才如梦初醒,但可惜为时已晚。守门军士未及过多抵抗,便被大军斩杀,转眼之间七座城门便已易手,城中百姓甚至不知道宋兵已至,安定如常。 夺了城门,郭药师一面分开人马守卫城门,一面对城内宣传宋军已至,要众人来降。燕京虽是辽国陪都,但因为地近中原,因此城中反是汉人居多,这些人久居辽邦,又苦兵灾之祸久矣,如今听到宋兵入城,欣喜万分。其中有一人当即献诗道: “破虏将军晓入燕,满城和气接尧天。油然靉靆三千里,洗尽腥膻二百年。” 这边杨可世见一众汉民欢腾,于是大声说道:“大军随后便到,迎诸位回乡,如今城中仍有辽寇余孽,望父老执趁手家什,助我守门。”说罢命左右将夺来的军械扔在地上,任由汉民自取。那些汉民受其鼓动,纷纷拿了地上军械,在杨可世安排下分散到各处城门严守,以防辽军趁乱夺城。 另一边的郭药师见大局已定,于是吩咐人一面飞报刘延庆燕京大捷,一面组织人马与闻讯而来的辽兵进行巷战。一时间,整个燕京城内喊杀声四起,陷入一片纷乱之中。 【开了一上午会,发的有些晚了,大家见谅。】 第六十章 燕京城内乱 这边郭药师夺了各处城门,与辽兵巷战之时,宫中萧德妃也得了消息,听到燕京城破,各处城门皆被宋军夺下,惊得玉容失色,连忙着人于暗门处偷偷出城,飞马报于萧干大营,命其火速回援。 正在卢沟河与宋军对峙的萧干万万没有想到,只知龟缩不出的宋军会出奇兵偷袭燕京城,因此收到萧妃求救之后一时竟然愣在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命令大军立刻拔营,回援燕京。 与此同时,刘延庆也收到了郭药师的传讯,虽然他知道此次偷袭燕京之计甚妙,但也没想到郭药师竟然会如此顺利,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身为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理智上自然明白此时最好的进攻方案便是自己起大军拖住萧干主力,再派儿子刘光世率相州兵马过固安渡,直扑燕京。但内心中却是明白,此战若是大胜,顺利取了燕京,以皇帝的禀性,自然要对郭药师大肆封赏,说不定到时品级便会凌驾于自己之上,而且自己身为童贯先锋,所获城池全仗降将,传将出去,不免面上无光。一番内心斗争之后,最终他还是选择让人传令给刘光世,命他进军燕京,自己则是整备兵马,准备与萧干大军争战。 军令来时,刘光世正在营中饮酒,岳飞侍立在旁。传令军士将刘延庆命他起兵援助如今正在燕京的郭药师等人说与他听,刘光世说道:“请回父帅,我这里已经知晓了,即刻便起兵。” 待得传令军士离开,刘光世照旧喝着小酒,口中哼着小调,却并不将军令传下。岳飞在一旁,心想这样大好的机会就此失去,实在可惜,于是便躬身问道:“老大人既然有军令传下,大人为何却仍在此处安坐?” 刘光世听到岳飞问话,抬头笑道:“鹏举,论领兵打仗,我知道你的天资和手段,将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但若论朝廷上下,行事圆滑,你却是远不及我。昨日父亲便传讯于我,命我相机而动。父亲的心思,我怎不明白,他其实心中矛盾,若不出兵,则失信于郭药师等将,若是出兵,得了燕京,又恐郭药师功高,凌驾于主将之上。身为人子,怎可不为父分忧?因此我便拖上一拖,待得萧干大军行动,中军与其交战之时,我再率军合围,将萧干的人马尽数歼灭,到时轻松攻入燕京,可取大功。” 岳飞听了这般论调,不由心中暗叹:“这北宋君臣尽是如此,为君者不施仁义,好大喜功,为将者不求进取,只谋私利。如此君臣,怎挡得夷族虎狼之军?”虽然心中讥讽,但表面却是不动声色,说道:“大人远虑,鹏举实不能及。” 刘延庆这边安顿与萧干大军交战,而燕京城中的郭药师却迎来了入城之后最大的危机。 郭药师所率精兵入城之后,刚一开始,众汉民群情激昂,与其共抗辽兵,打得城中守军步步后退,眼看便要退守禁宫。就在这个时候,宋兵中有品行不端者见己方大占优势,便将本性之中的阴暗一面显露出来。 最开始有部分宋兵恨前几日被萧干大军击败,便将心中怒火倾泻在城中契丹和奚族百姓身上,高呼道:“杀尽城中契丹、奚族属民!”这句话一传出,便蔓延至整个宋军之中,于是那些宋兵举起刀剑,肆意屠戮。而手无寸铁的契丹和奚族属民面对这群如狼似虎的宋兵,难以抵抗,不多时便被诛戮万计,通衢流血,哭喊之声响彻云霄。 宋兵的残暴彻底激发了契丹和奚族百姓的血性,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抵抗宋军的队伍之中,其中不乏老幼,没有武器,便举着扁担、锄头等农具与守城辽兵一同与宋兵厮杀。 就在这兵凶战危之时,却还有部分宋兵见到街巷中酒舍美酒,便悄悄脱队而出,砸开店门,痛饮美酒,直到醉倒当场。更有甚者,砸开民居,将百姓家中值钱的东西尽数揣入自己怀中,若有拿不走的,便尽数砸毁。有人阻拦,宋兵也不分辨是辽是汉,便是一刀砍翻。 在一处民舍中,一个模样凶悍的宋兵一脚将门踹开,将屋中搜刮一番,正要离去,却看到角落处有两位老人护着一名年轻女子,三人缩在一起瑟瑟发抖。那宋兵见状,恶向胆边生,狞笑着向三人逼近。来到三人面前,那宋兵说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喜,不如陪哥哥耍去如何?”那女子面露惊恐,不住地摇头,一旁的老人见到这般情形,连忙跪倒在地,带着哭声哀告道:“军爷手下留情,小人家中也是汉民,屋内但有所需,尽请取用,但我夫妻二人只得这一个女儿,还尚未婚配,乞求军爷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家。”说完三人连连磕头,不住哀求。 那宋兵此时兽欲高涨,哪里肯听老夫妇二人哀告,不耐烦地说:“尚未婚配正好,军爷我也久不尝荤腥,却不想这般好彩,尔等若再阻拦,小心狗头!”说完便伸手去拉那名女子。女子极力挣脱,老夫妇二人也上手拉扯,一时间四人相持不下。 那宋兵凶性突发,一脚踹在老妇人心口上,可怜那老妇人本就年老体弱,怎能吃得这样一脚,被一脚踹翻,顿时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眼看便是不活了。一旁的老汉见到妻子惨状,心中悲愤,头一低便朝那宋兵撞了过来,口中悲呼道:“我与你拼了!”那宋兵见老妇已死,凶性更甚,抽出腰刀,照着撞来的老汉便是一刀。那老汉被这一刀劈中,连肩带背被砍作两段,顿时小屋内便鲜血遍地。 那名女子见到父母被杀,心中悲痛,一口气上不来,便晕了过去。而那宋兵见女子晕厥,并无怜悯之意,拖着那女子头发,便将其拉入内室之中。 过了许久,那宋兵袒着胸心满意足出门扬长而去,而后便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之声自屋内传来。 如此暴行,在宋军所过之处比比皆是,渐渐地,攻打禁宫的宋军发现前来抵抗的百姓越来越多,而且个个面带悲痛,悍不畏死。其中已经不只是契丹和奚族百姓,有些明显就是辽属汉民,却也是混在辽军之中痛击宋兵。 率军攻打禁宫的郭药师还来不及思考为何汉民行径会与自己初入城时大相径庭,大军便被团团围住,一时间寸步难行。 第六十一章 痛失燕京城 禁宫城下郭药师正率军苦战,突然听到对面辽军传来一阵欢呼,于是停下手上长枪,抬头向前望去。 此时禁宫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经竖起一杆杏黄色的大旗,旗面上绣着一只五彩凤凰,中间是一个斗大的“萧”字,而在旗杆下方,正有一名一身金黄色短打的女子正弯弓搭箭,射杀下方宋兵。 那名女子郭药师自然认得,正是当今辽国摄政的萧后,只听她一边射杀宋兵,一边高呼道:“诸将士听令,宋军残暴,如若禁宫被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萧干将军已经尽起大军回援,不久便来,到时里应外合,定可将宋寇逐出燕京!今日一战,乃是我族存亡之战,本宫与诸将士一同死战!” 萧后的这番话彻底点燃了下方辽军与百姓的士气,个个奋勇争先,便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是数人扑住一名宋兵,不顾自身,只管拳脚相加。郭药师虽然接连发动了数波冲锋,但无奈已经分兵把守各处城门,再加上有宋兵脱队而出,此时兵力已经捉襟见肘。而辽军则有百姓相助,萧后同战,士气如虹,一时间竟然相持不下。 此时的燕京城内,宋辽两军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宋军乃是精锐,但兵力不足,再加上军纪崩坏,惹得百姓不满,共起反抗。而辽军兵力更少,所幸有百姓助战,但兵械不足,难以为继。这种平衡,只需一根稻草便可改变,而这根重要的稻草,便是来援之军。 东南城门处,杨可世率军打退了数波辽兵的进攻,如今正站在城头,焦急地向远处眺望,心想按照约定,此时刘光世大军应该已经到达燕京,可为何城外还没有一丝动静。正在疑惑间,突然远远望见尘埃大起,一队军马飞驰而来,杨可世心中大喜,料想是刘光世来援,此战可定。 可那支军马来到城外的天锡帝耶律淳新冢处停下,竖起大旗,杨可世看得分明,上面写着“四军大王萧”,不由错愕当场。 原来就在燕京城混战之时,萧干尽起大军,火速回援。临行之前,将粮草辎重,尽数洒开,而后点火焚烧,形成一条绵延数里的火墙。 原本在辽军抛洒辎重时刘延庆便可率军出击,但他心中胆怯,以为辽军有诈,只是远远地望着辽军将一切安排妥当。待得大火起时,刘延庆才如梦初醒,率军而出,但火势熊熊,宋军难以突破,反被断后的辽军乱箭射杀了数百人。最终只能隔着火墙,目送萧干率大军远去。 萧干率军来到燕京城外,竖起大旗,整顿军马,便命人佯攻东南城门,而自己则是率领数百精锐,悄悄摸到城外一道暗门处。这道暗门乃是当初为了防止皇帝及嫔妃被俘而开,当初宋兵偷了城,萧后便是派人自此处将讯息传给萧干,如今萧干来此,便又借此门,率精兵入城。 来到城内,萧干看看北门守城宋军人少,便一面带人直扑北门,一面吩咐人去通知大军向北而动。 相比于杨可世所守东南城门,北门守军几乎并无战事,只有百余宋兵靠在城墙处打盹。萧干见状,也不答话便率军扑上,手起刀落,便是数颗人头落地。宋兵见到敌军来攻,慌忙起身相迎,但哪里是萧干精兵的对手,片刻之间便被杀戮殆尽,连通报消息的人都未曾逃走一个。 城外辽军接到萧干指令,只留少数人马佯攻东南城门,其余人马则是向北疾驰而去。城头上杨可世看得清楚,但实在分身乏术,只在心中祈求北门莫失。 只可惜事与愿违,萧干在城头上望见大军来到,命人大开城门,两万大军鱼贯而入。萧干一声令下,辽军分作数队,四处歼灭入城宋军,而自己则是带着大队人马前往救援禁宫。 禁宫外郭药师正在率兵攻打禁宫,忽然后方传来喊杀之声,回头一望,便望见萧干已经带着大军冲入己方后阵,杀得一片大乱。郭药师见到萧干,不由气愤地说道:“庸将误我!”他看着萧干大军已至,仅凭自己这区区几千人马断是守之不住,而刘光世援军此时还不知在何处,于是便心生退意。 心中这般想着,便率军往东退去,行进间便碰到杨可世满面血污,败逃而来。二人相遇,郭药师说道:“杨将军,可恨此次功败垂成,如今辽军已经攻破城门,我等若再不趁乱出城,等辽军回过神来,只怕我等就要葬身此处了。” 杨可世也知道事已至此,突出重围方是正路,于是点头同意了郭药师的想法,二人便在一众亲卫护佑中往喊杀声较弱的西门而去。 郭、杨二人且战且退,来到靠近西门处时,又会合了同样败退的高世宣,三人率亲卫来到城门前,突然一声唿哨,四下里民房中涌出无数辽兵,将三人团团围住。原来在分兵之时萧干便已经料到郭药师等人必退,因此命除了西门外各门都大声喧哗,令郭药师以为其余各门都有辽军,只留下西门可行。而他则命西门守军尽数藏于周边民房之中,静待郭药师前来。郭药师在乱战之中,不得细想,一路溃退到西门,正入埋伏之中。 眼看城门紧闭,伏军四起,唬得郭药师等人魂不附体,半晌才回过神来率亲卫突围。只可惜身入圈套,三人冲突数遭,都被辽军压了回来。 看着周围辽军越聚越多,郭药师突然发现城头并无守军,于是心生一计,他对杨可世和高世宣说道:“如今辽军将城门封闭,四处追杀我等,如同瓮中捉鳖,想要突破重围,破城而出已是不可能,我观城头并无辽军,不如我等退守城头以长索坠下城去如何?” 杨可世和高世宣对视一眼,皆点头赞同,于是三人跳下马来,在马后取出长索,命令亲卫在上城阶梯处抵抗辽军,三人则是快步跑向城墙垛口处。待到绳索拴好,郭药师和杨可世便顺索直下来到城外。 这边高世宣正要跨过垛口,顺索而下,突然耳边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便被一柄长矛贯穿胸口,钉在地上。他回头看时,原来是萧干此时已经打退了禁宫前的宋兵,率军来西门阻击郭药师,只可惜来迟一步,被郭药师逃脱,刚好看到高世宣要跨过垛口,便夺过一旁手下的长矛,用力一掷,正好将高世宣穿个透心凉。 郭药师和杨可世回头正见高世宣被长矛贯胸,死于当场,连忙向着远处逃窜。萧干命人开了城门,追击郭、杨二人,但无奈二人皆是勇将,反被抢了两匹战马逃之夭夭。无奈之下,萧干只好收兵回城,清剿城内残余宋兵。 第六十二章 疑兵破宋军 郭药师和杨可世二人夺路狂奔,直跑出数十里外,看看后边再无追兵方才停下。二人惊魂未定,对视苦笑。郭药师道:“此次大军失约,却是令我等大好功劳付诸东流。可悲可叹!”杨可世听了闭眼垂泪道:“可惜高将军却是身死城中,连个尸首都不曾夺回。” 二人相对无言,一路沉默往南而去。又行得十数里,这才看到前面刘延庆大军缓缓而来。二人来到刘延庆面前,正要说话,就听刘延庆一脸惊讶道:“二位将军为何这般狼狈?那萧干诡计多端,大军临起之时竟然放火烧了辎重,以此阻我大军追击。本官忧心众将士在城中苦战,于是命大军即刻灭火追击,就连本官的胡须都被烈火烧了去。二位将军来此可是求援?那燕京城中可是由高将军在固守?本官这就拔一队人马,与二位将军火速救援。” 看着刘延庆那副假惺惺的嘴脸,杨可世有心发作,但想到在大军面前冲撞主将,实为不智,于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而郭药师则是长叹一声说道:“末将无能,未能守住燕京,等得大军来援,城中六千精兵死伤殆尽,末将与杨将军冒死坠城而下,逃得性命,高将军被重兵围困,以身殉国。如今燕京已经重归辽军之手。” 刘延庆听了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说道:“竟然如此?此时若是辽军趁机来攻,于这平原之上,我军如何是辽军骑兵对手,不如退回卢沟河,据险而守,静待良机。”说完便传令下去,命大军立即撤回卢沟河南岸固守。 燕京城中,主将败逃,随军将领全数战死,只有区区三百余人脱去军服,混在百姓之中逃出城外。而萧干则于半日之内将城中残余宋兵剿杀干净,在城中休整一夜后便再起大军,直奔卢沟河而来。 来到北岸,萧干命众将士扎下数倍于己的营帐,又命搭建许多炉灶以惑宋军,而且每日俱增。刘延庆看到对岸旌旗招展,萧干携大胜之威,军容更胜,此刻营帐连绵不绝,炊烟起时更是遮天蔽日,心中已经慌了大半,于是固守大营,丝毫不敢相探。 刘延庆回到帐中,提笔写书,命人传回雄州童贯处,书中极尽夸大辽军战力,将燕京得而复失的罪过尽数推卸。而后写道:“辽军势大,乞那回(挪回之意)军马,固守雄州,再图良机。” 童贯收到来书,也不知前线战事如何,只被刘延庆书中所写辽军之势吓破了胆,于是便回书好生安慰,最后写道:“仰相度事势,若可以那回,量可那回。” 刘延庆收到回书,如获至宝,于是心中退意更甚,每日里只是任凭辽兵叫骂,却固守不出。而辽兵则是四下游荡,一面防止宋军故计重施,偷袭燕京,一面侵扰宋军,令其不得安宁。 这一日,小队辽兵在下游数十里处渡过卢沟河,意图骚扰宋军时,恰逢有宋军押粮队路过,便将两名押粮官俘获,送往萧干大营,将随行粮草尽数烧毁。待闻讯而来的宋军到时,只留下一地宋兵尸首和被焚烧殆尽的粮草。 萧干在大营中听闻俘了两名宋军押粮官,突然想到了三国时期“蒋干盗书”的故事,于是心生一计,命人将两名押粮官押在大营隔壁,自己则是召集众将,假装议事。 待一切安排妥当,萧干便在大营之中高声说道:“耶律大石将军在东边大破金军,听闻燕京有失,于是尽起三十万大军回援。如今只留三万人马守住燕京,将其余人马尽交于吾节制。听闻对岸汉军以十万之众来扰吾边境,前几日吾等兵马不足,难以尽灭其军,如今吾师三倍于汉军,敌之有余。明日当分兵左右翼,以精兵冲其中,左右翼位相应,必可大败汉军,歼之无遗。”萧干说完,底下众将早已受其安顿,自然高声呼应。 隔壁的两名押粮官听得分明,心中大惊,其中一人突然发现自己手腕处绳索略松,于是一番挣扎,脱出手来,又将另一人放出。两人悄悄摸到帐门处,将在外面守门的两名辽兵自背后打倒,拖入帐中,又悄悄换了辽兵衣裳,趁着夜色,悄悄摸出营来,直奔宋军大营,意图通传消息。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萧干在大营门口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便回营安排众将事宜,准备明日一早决战。 辽军自去准备不提,两名押粮官一路逃回宋营,被带到刘延庆面前,将自己被俘经过,如何听到辽军密议进攻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刘延庆听了辽兵三倍于己的讯息,立时便想到这几日辽军日日增加营帐,炊烟越发浓密,心中已经对这番话信了七八分,再加上此次出兵,被萧干连败数阵,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份军情是真是假,只是在心中盘算如何逃跑之事。 次日天还未亮,萧干便命人在四处放火,擂响战鼓,做出一副大军即将冲杀的样子。对岸的刘延庆看到北岸四野火起,鼓声大作,以为辽军来攻,惊慌失措,连忙吩咐众军烧营后撤,而自己则是在亲卫护佑下率先奔逃。 刘延庆这一逃不打紧,底下众将士皆以为辽军来攻,又见主帅溃逃,于是乱作一团。在黑夜之中,也分辨不清敌我,只知互相冲撞,顿时整个宋军大营之中四处火起,军士四散奔逃,狼藉满地。 见到对岸宋军大乱,萧干立刻尽起大军,趁乱攻占了卢沟桥,衔尾追击。 而此时的宋军,由于主将逃窜,又接连大败,士气已经低迷至极,见到如狼似虎的辽兵,哪里还有丝毫战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漫山遍野四处逃窜。奔逃之时相互踩踏,坠崖落涧者数不胜数。而无数粮草辎重无人运输,一路抛洒,竟然绵延百余里路。 刘光世在营中望见中军火起,又见众将士雪崩般溃逃,心中也慌了,连忙命所属兵马随军撤退,自己则在岳飞几兄弟及那支千人队护佑下向后逃跑。 就这样宋军一路溃逃,来到白沟河时,天已经大明,众人争先恐后跳河逃命,此时刘延庆才惊魂方定,收拢人马,坚守白沟桥。 而萧干看着天亮,知道自己若是继续追赶,免不了被回过神来的宋军发现自己虚实,反而受制,于是不再追赶,撤军归营,一路顺势夺回了涿、易二州,所获无数。 至此,童贯二次北伐彻底宣告失败,燕京、涿州、易州得而复失,只是空自折损了无数兵马军资,令原本就不宽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第六十三章 无功返故乡 这边刘延庆大败,见萧干退兵,于是收拢残余兵马,清点损失。不多时各营来报,十万大军仅存不足四万,而且士气低迷,人人思退。至于粮草辎重,丢弃无数,如今营中只余五日口粮。另有探子来报,萧干大军取了涿、易二州,已经退兵固守,所谓三十万大军,只是其诈称而已。 听到信息,刘延军长叹一声,不禁后悔当日未曾细想,此时东面金兵打得辽军节节败退,哪里来的三十万大军回援?如今大错已成,再思进攻已属不智,而辽军也无力南侵,于是便下命拔营撤军,往雄州退去。 来到城中,刘延庆面见童贯,细说此次大败之事,但却将自己轻信错误情报,临阵不思进取,只知逃窜之事隐去,只说辽军骑兵难挡,众军拼死抵抗,方留三万余人退守雄州。 童贯听了他的话,也不辨真假,只得安慰他一番,自己则是上表朝廷,具言北伐失败之事。 数日后,北伐军大败之事传回朝廷,徽宗皇帝龙颜大惊。他原以为此次北伐十拿九稳,夺取燕云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却不想辽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残部仍有这般战力,于是命童贯留五万大军固守雄州,与金国共商合攻燕京之事。其余各部,仍还州府。同时刘延庆统军不力,招致大败,贬筠州安置,刘光世救援失时,至燕京得而复失,官降三级,仍领相州人马。郭药师献城有功,擢升安远军承宣使。 过不多日,待诏谕颁下,各军领命分散各回属地,刘光世也带着自己残部一万余人往相州而去。在路上,刘光世看看身边的岳飞说道:“此次出兵北地,原以为燕云之地可轻松取之,你随我走这一趟,也好借机取些军功做进身之资。却不想逢此大败,连我也被降了官阶,所幸朝中众叔伯们说话,方才许我继续统领相州之兵,以待后用,只是害你白白跑了这一遭。” 岳飞在马上欠身道:“大人照拂之情,末将铭记在心,世事难料,哪能尽如人意?此次随大人北伐,末将也并非一无所获,能够经历这般阵仗,见识千人万马相互厮杀,已是极长见识。又在乱军之中检验手下精兵战力,实在已是所获良多。因此大人勿以末将为念,待得回到相州之后,末将仍在大人麾下效力,时日长久,定有良机。” 刘光世点点头道:“你所言不差,此次战事中我观你手下千人队人人勇武,临危不乱,已是极佳。待回到相州之后,我再拨精兵,为你补足千人,仍旧着你教训,以待战机。” 岳飞说道:“谢大人,末将定不辜负大人所托。” 大军一路回到相州,自然有人前来清点此战死伤军士,按例发放抚恤,待得一切安排妥当,岳飞几兄弟便拜别了刘光世,往汤阴家中而去。 兄弟几人一回岳家庄,早就惊动了众人,大家纷纷出门,来迎自家子弟。王明正要询问战况,但见兄弟几人都面色凝重,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当晚王家大摆宴席,为岳飞几兄弟接风洗尘。席间,王明小心翼翼地问岳飞:“鹏举,此次出兵战况如何?为何你兄弟几个都闷闷不乐?” 岳飞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旁的牛皋将手中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愤愤不平地说道:“一班庸才指挥大战,怎能取胜?若是换大哥上去,此战必定告捷。”而后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又说道:“便是那都院老爷,若不是我等拼死相护,只怕有几个头也不够辽军砍的!” 岳飞瞪了他一眼,牛皋这才住嘴,只顾闷头痛饮。岳飞对众人说道:“此次兵败,不可全部怪罪于领军之人,你们几个也看到了,那些兵将个个消极惰怠,毫无斗志,听到辽军来攻便被吓破了胆。这样的兵将,十成战力能发挥二三成便是好的,便是将这些兵将与我攻辽,也未必不是个败局。因此你们几个此后不可再提此事,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免不了是个妄议朝政的罪名。” 施全在一旁附和道:“大哥说的是,如今我等人微言轻,只宜做好本分之事,照大哥的吩咐便可,其它事情自然有官老爷们操心。” 王明也在一旁说道:“贤侄们也无须过虑,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们几人初次上战场厮杀,能够全身而退便已是极好。来来来,我与几位贤侄共饮此杯!” 众人举起酒杯一同饮尽,席中气氛稍稍缓和。正在饮酒间,汤怀突然喝着酒落下泪来,一旁的王贵看了气恼,便骂道:“喝酒便喝酒,没来由地哭起来做甚?实在扫兴!” 汤怀也不还嘴,只是默默流泪,王贵心中不快,便推他一把,说道:“你有何事不可说明?却在这里做妇人之态给谁看?” 这时汤怀方才抬起头,眼含热泪说道:“此战我等苟活,方可在此饮酒,但我手下的上百兄弟,却是去了三成。想到当日之战,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辽兵刀下,仍死战不退,因此心中难受。” 汤怀说出此话,众兄弟顿时沉默下来,那支千人队他们兄弟每人手下管着百人,这两年多朝夕相处,自然情谊非常。此次溃败,这支千人队拼死护着刘光世,在追兵来时死死断后,所幸岳飞平时教训甚严,虽有死伤,但比起大军来说,十成中只损了两三成,已经算是极为出色。 岳飞看着大家沉默,叹口气,举杯起身说道:“兵凶战危,有所损伤在所难免,不过我等既然从军入伍,便要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众兄弟与我皆是如此。此战手下兄弟个个奋勇,抛洒热血,死得其所,都无愧于这两年众兄弟的教导。我等借今日之酒,敬阵亡兄弟们一杯,望他们英魂早归故乡!” 其余兄弟听了,也都将酒杯斟满,立于岳飞身后,将手中酒洒在地上,共敬阵亡军士英魂。 之后众人入席,牛皋等人心中烦闷,更是将杯换作大碗,只管将酒水灌入肚内。岳飞知他们借酒浇愁,因此也不相劝,只是自己默默喝酒沉思。 岳飞前世生在和平年代,哪里经历过这般惨烈之仗?当宋军溃败时,相互裹胁,自己站在万军之中大声呼喝,可声音早被淹没在哭喊声之中。在那个时候,面对雪崩般溃逃的宋军,他才感觉到自己独木难支,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在如此腐朽的宋代,自己又如何能够扭转乾坤,改变自己的命运?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如自己就此逃离这世间如何?以自己的身手,在这乱世之中也足以自保。 但这个念头方一出现,便被其否定,自己今世既然成了岳飞,便是不能改变命运,也断不可丢了这位民族英雄的脸,而且国破家亡,连国家都亡了,自己又怎能独善其身? 就这样,岳飞边喝边想,也不知旁人说些什么,直到醉倒方休。 【整个第二卷都会写的比较沉闷,就是我自己写的时候也觉得十分不爽,但这便是北宋历史,皇帝好大喜功,将领只谋私利,士兵贪生怕死。试想这样的队伍,如何能够打得了胜仗?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依然能够涌现出岳飞、韩世忠、刘锜等名将,可见不易。前期的大败也更能凸显后期的大胜,所以请各位耐心看下去,在这里谢过大家的支持!】 第六十四章 屈辱的谈判 第二日,岳飞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之中,妻子李娃正伏在自己身边,已经沉沉睡去。他甩甩沉重的头,感觉到一阵涨痛,想来是宿醉未醒。 岳飞抬起头,发现床头处有一杯隔夜凉茶,地上则是一片狼藉,不禁苦笑。想来昨夜自己烂醉如泥,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却是害得妻子一夜为自己操劳。 想到此节,岳飞掀开锦被,悄悄起身下床,将李娃拦腰抱起,想将她放到榻上休息。李娃在睡梦中惊醒,正要挣扎,却对上岳飞饱含爱意的双眼。于是便任由他将自己放在榻上,而后伸出手轻轻抚摸岳飞脸颊,眼神中带着心疼,语气中却是有一丝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喝成那般样子?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岳飞听出她话中关切之意,露出个笑容道:“谨遵娘子吩咐。”说完起身便去拿扫帚,想要打扫地上狼藉。李娃见状,连忙起身去夺他手中扫帚。却被岳飞拦住,又按回床上,说道:“娘子昨夜想必忙了半夜,以往家中事都是娘子操持,今日我在家中,你且歇上一日。” 李娃见岳飞执意要打扫,便依了他,静静地在床上看他将屋内打扫干净,才起身同岳飞一同去洗漱。 就这样,岳飞等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每日里教导手下千人队,闲时便在家与妻儿相伴,一切平静如前。 而在此时的金国,完颜阿骨打对着面前的一封书信陷入深思,这封书信乃是来自童贯。在信中童贯承诺道:若是金军肯助宋军攻克燕京,则城中金帛百姓尽归金国所有,金国出兵燕京所需军资,皆有宋军相供,只求在金兵攻破燕京之后将其归还宋军。 完颜阿骨打思索过后,命人将童贯书信读与手下众将听,问道:“数月前南朝兵出燕京,朕以为以辽国残余,断不能挡,却不想那童贯与刘延庆无能,竟然令燕京得而得失。如今来书求援,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众将一番商议后,皆言可行。于是完颜阿骨打说道:“朕也觉得此议可行,我大金日盛,疆域日广,但连年刀兵,十户九空。燕京城受辽国百余年经营,而且几乎并无战乱侵扰,如今城中有四万余户,庶民二十余万,如若此次攻克燕京,尽取其中百姓迁入我大金属地,也可解吾等燃眉之急。”说罢,便写回书告知童贯,而后便吩咐左右,收回古北口金兵,转军西南,往居庸关而去。 居庸关,乃是赫赫有名的“天下九塞”之一,又在“太行八陉”之中排位第八,此处地势险要,正好卡在金国入燕京的咽喉要道上,而在此镇守的正是辽国大将耶律大石。 当金军自东北而来,耶律大石便命手下众将严守此关,借关高城险的优越位置阻击金军。金军连日进攻,却被滚石擂木击退,正当金国将领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居庸关两侧山峰垮塌,山上乱石滚滚而下,将耶律大石所率守军砸死砸伤无数。金军见机,趁乱取关,耶律大石兵败被俘,其余辽军被四处追杀,死伤殆尽。金国大军借势挥师西进,直抵燕京。 消息传至燕京城中,萧后大惊,想要抵抗,却是再无将卒可用,无奈之下,连下六封降表,提出只要金国允许立耶律定为帝,其余条件皆可答应,北辽愿意割地称臣,岁纳币帛,只求一隅偏安。 完颜阿骨打收到辽国降表,断然拒绝,因为他通过宋朝燕京一战明白此时的南朝已经毫无战力,反而是北辽残余,却不失为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若是放任其休养生息,说不得日后会成大患。因此拒绝了辽国的降表,反而尽起大军,日夜攻打燕京。 此时燕京城内只剩下万余守军,如何抵挡金军虎狼之师,数日后燕京城破,萧后携百官自暗门出逃,前往夹山投靠天祚帝。 消息传回汴京,徽宗皇帝大为震惊,他想不到自己连续两次伐辽,尽起国内可用之兵,却先后被辽军击败,而金军只用了数日便破了居庸关,攻陷燕京城。于是便于宣和五年,再遣赵良嗣使金,商议取回燕云十六州并营、平、滦三州之事。 赵良嗣来到金国,面见完颜阿骨打,具言宋朝所求之事,而完颜阿骨打尚未回应,一旁其弟完颜吴乞买便极不耐烦地说道:“若是再言营、平、滦三州之事,便连燕京城也不用要了,还请尔等速离我境,到时以刀兵定三州及燕京归属便罢!” 赵良嗣听了此言,连忙望向一旁的完颜阿骨打,希望他能说句话,但可惜完颜阿骨打稳坐如山,面上似笑非笑,却是一言不发。 赵良嗣无奈,只好说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遵守盟约,将燕云之地还于我朝。” 完颜阿骨打这才开口道:“盟约如此,当可归还,不过还有一事,还望你转告南朝皇帝。” 赵良嗣问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这时完颜阿骨打脸色一变,说道:“当初盟约之时,定下宋金两国相联攻辽,待得战后归还燕云之地于宋,若有一方无法出兵,则当毁去盟约。但我大金攻克燕京之时,数日苦战,死伤者甚众,朕却问你,你南朝大军何在?” 这一问,将赵良嗣问得哑口无言,愣在当场。想当初海上之盟时,确实定下这条规矩,但当时宋军两番大败,已然是元气大伤,又兼童贯被辽军吓破了胆,哪敢出兵助金攻辽。若是细细追究起来,确实是宋朝先坏了盟约。 完颜阿骨打见赵良嗣无言以对,便取出一封国书掷于其面前,冷声说道:“若是可依国书所言,燕京便还于南朝,若是不依哼!” 赵良嗣颤抖着将国书捡起,展开观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燕京系我大金攻克,南朝并未出兵助阵,燕京乃是由大金赠与南朝,因此赋税尽失,若南朝意欲燕京,则将燕京每年赋税还于大金。”意思是说只肯给宋朝一座空城,而且要将燕京每年赋税折换币帛还于金国。 赵良嗣看着这份国书,不由得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过了半晌方才战战兢兢问道:“不知陛下所言燕京岁赋应当多少?” 完颜阿骨打抬起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面带微笑说出了一个令赵良嗣瞠目结舌的数字来。 第六十五章 重金换燕京 只听上面完颜阿骨打说道:“燕京繁盛,岁赋六百万足矣。” 听到这个数字,赵良嗣如遭雷击,脑袋中“嗡嗡”之声半晌方停。“六百万?”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再次追问。见到完颜阿骨打点头,他不由沉默下来。 想当年澶渊之盟时,宰相寇准曾对负责谈判的曹利用说:“岁币若敢超过三百万,吾必斩汝狗头!”如今金国提出六百万的岁币要求,自己如何敢应?一时间赵良嗣愣在当场,半晌不得出声。 一旁的金国大将粘罕见状说道:“燕京本是我大金攻克,理应归于我国,只是陛下念及宋金情谊,方肯赠予南朝。尔等若不识趣,便请使者回朝禀明你家老皇帝,宋金两家,就此断交,想要燕京,便起兵来取罢,我率大军恭候大驾。” 赵良嗣被这般威胁,心中郁闷,却也无计可施,只说自己人微言轻,做不得主,须得回汴京面见圣上,方可定夺。于是完颜阿骨打便安排金使李靖随赵良嗣还朝,商议此事。 待得赵良嗣离去,下方的粘罕问道:“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明示。此时燕云之地尽属我国,而南朝羸弱,莫敢与我国相争,何必要将燕京之地还于南朝?” 完颜阿骨打笑道:“正因南朝羸弱,朕才要将燕京之地还他。如今我大金连年用兵,国库渐虚。辽国虽然几近亡国,但天祚帝尚存,国祚未断。若是放任其休养生息,必成后患,若是率军追击,则军资难继。再加上西夏苟存,但也未必没有虎狼之心。” “若是此时与南朝交恶,三国相联,则大金危矣。如今燕京百姓币帛已尽为吾所得,便是将座空城留予他又能如何,反而获得大量币帛,充盈国库。待朕缓缓灭了辽国,平定西夏,腾出手来再与南朝计较。那是燕京弹丸之地,岂不是手到擒来?” 听了完颜阿骨打的一番分析,粘罕不禁佩服道:“陛下所虑甚远,实非臣等所及。” 这边金国君臣计议已定,而另一边的赵良嗣也带着金使李靖回到了朝廷之上。 入了金銮殿,李靖奉上国书,而后站在一旁,望向龙椅上的宋徽宗。这番极不礼貌的举动惹得一旁宰相王黼不满,大声呵斥道:“金国使臣,为何觐见我朝圣上,却不下跪,这般无礼!” 李靖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执使节而来,便是代表我大金皇帝入朝。我大金雄据北方,你南朝便是面对辽国,仍要岁纳币帛,如今辽国之土已尽属我大金所得,因此我大金乃是上国,岂有上国使臣跪拜下国之君的道理!” 上方的徽宗皇帝听了李靖之言,心中不喜,但又恐触怒了金使,为取燕京增加无谓手脚,因此止住王黼说道:“无妨无妨,金使远来是客,免了俗礼。” 这时赵良嗣将出使金国,完颜阿骨打所提之事细细禀报,请徽宗皇帝定夺。 当徽宗皇帝沉思不语时,又是宰相王黼出班奏道:“金人出尔反尔,当初盟约之时,并未议定要租税一事,而且我大军两次攻伐燕京,虽未建功,但怎可说我朝违背盟约。圣上万万不可答应!” 徽宗皇帝听得心烦,心想,当初便是你上表请奏,命童贯出征燕京,结果却是大败亏输,若是你们得力,顺利取了燕京,又何来今日之事。如今金使来朝,你又左右阻挠,却不知意欲何为?于是心中便更不痛快。冷声说道:“金人所求,无非是些币帛而已,我国与金交好,些许身外之物,予他便好。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下方的李靖听了宋徽宗的话,连忙接口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将去岁燕京赋税先予我国,以表诚意。” 此言已是极为无礼,顿时朝廷上下,一片哗然,但徽宗皇帝心烦意乱之下,只想迅速逃离金銮殿,于是便说道:“好好好,莫因此事伤了你我两国和气。” 待得退朝之后,徽宗皇帝写下国书,交于赵良嗣,命他再次使金与完颜阿骨打相商。金国国书中所求,尽皆同意,唯有岁赋六百万实在太多,御批只准二十万,另行相商。 赵良嗣回到金国,面见了完颜阿骨打,说明徽宗之意,又说道:“陛下所求,我朝尽皆同意,则营、平、滦这般小事,陛下何不宽宏大量,一并还于我朝呢?” 完颜阿骨打听了此言,望向下方众将,而后突然“噗嗤”一笑。随即觉得自己失态,于是强忍笑意,正色说道:“滦、营二州乃是本国重镇,平州如今已升为本国陪都南京,岂有一国将都城相让之礼?若是传将出去,我大金颜面何存?此事再也休提!” 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为表大金诚意,朕愿将燕京岁赋六百万降至百万。如若不应,那朕当亲提大兵南下,往汴京自取便是!” 赵良嗣见完颜阿骨打说得坚决,知道此事已无转机,于是无奈地说:“我朝陛下御笔亲批乃是二十万,而陛下所求百万,与之差距甚大,小臣不敢专断,只能报于朝廷,等待回复。” 完颜阿骨打说道:“既然如此,便许你半月为期,自此处往返汴京,半月足矣。若是半月后仍无回复,朕便提兵南下,与尔等刀兵相见!” 这番话说得赵良嗣汗流浃背,连忙辞别完颜阿骨打,回转雄州,又命人飞马将讯息传于汴京。 数日后讯息传回汴京,徽宗皇帝力排众议,同意了金国要求,在原本答应的给予金国的岁币五十万两银绢之外,额外再交纳一百万缗的“代税钱”。 在收到宋朝回复之后完颜阿骨打大笔一挥,遣使臣持誓书前往汴京,誓书曰: 维天辅七年,岁次癸卯,四月甲申朔,八日辛卯,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惟信与义,取天下之大器也。以通神明之心,以除天地之害。昨以契丹国主失道,民坠涂炭,肆用兴师,事在诛吊。贵朝遣使航海计议,若将来并辽国愿还幽燕故地,当时曾有依允。乃者,亲领兵至,全燕一方,不攻自下。尚念姑欲敦好,与燕京、涿、易、檀、顺、景、蓟并属县及所管户民与之如约。 今承来书:“缘为辽国尚为大金所有,以自来交与契丹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并燕京每年所出税利,五六分中只算一分,计钱一百万贯文,合值物色,常年搬送南京界首交割,色数已载前后往复议定国书,每年并交绿矾二千栲栳。两界侧近人户不得交侵,盗贼逃人,彼此无令停止,亦不得密切间谍,诱扰边人。若盗贼并赃捉败,各依本朝法令科罪讫赃罚。贼虽不获,踪迹到处,便勒留偿。若有暴盗,或囚别故,合举兵众须得官报沿边官司。两国疆界各令防守,两朝界内地各如旧,不得遮堵道路。至如将来殊方异域,使人往来,无得禁阻。所贵久通欢好,庶保万世。苟违此约,天地鉴察,神明速殃,子孙不绍,社稷倾危。”本朝志欲协和万邦,大示诚信,故与燕地兼同誓约。苟或违之,天地鉴察,神明速殃,子孙不绍,社稷倾危。如变渝在彼,一准誓约,不以所与为定。 至此,宋朝联金伐辽之战落下帷幕,金国将太行山以南的燕京并涿、易、檀、顺、景、蓟六州还于宋朝,而幽、云、应、朔等军事重镇,金国则借口与辽国残部相连,暂不归还。如此决议已定,宋朝无奈应承下来。 第六十六章 领军讨贼寇 宣和五年四月,在结束了与金国漫长且屈辱的谈判后,宋朝终于实现了自北宋开国时便有的夙愿——收复燕云之地。虽然这个成果来的既不圆满又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国家之耻辱,但在徽宗皇帝和朝中大臣看来,却是达成了历史性的功绩。因此徽宗皇帝龙心大悦,对收复燕京的“有功”之臣大肆封赏。 身临前线的蔡攸,升为少师;坐镇后方的宰相王黼由少师进位太傅,赏玉带;四方奔走谈判的赵良嗣为延康殿学士。而“收复”燕京的童贯更是得了一份天大的封赏。 宋神宗曾有言“复燕云者王。”徽宗皇帝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先皇的承诺,将童贯先封为豫国公,紧接着升为广阳郡王。要知道,宋代立国近二百年,王爵仅亲、郡两级,便是岳飞为南宋立下如此汗马功劳,也不过是在死后追封为鄂王,而宦官封王者更是仅此一例。两次北伐均损兵折将,最后靠着花钱买了燕京的童贯却得此殊荣,实在是可笑之极。 最后便是徽宗皇帝一个人的狂欢,他命王安中作《复燕云碑》记此盛事。想着自己灭土蕃、平西夏、破内乱、收燕云的丰功伟绩,再加之自己笑傲天下的丹青文采,放眼中原数千年历史,如他这般人物实是绝无仅有,更幻想着自己的大宋江山自此稳固,自己的盛名传遍天下,甚至流芳百世。 而与这种幻想形成讽刺的便是当童贯等人进入燕京时面对的惨状,其中十室九空,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被金国迁走,只给宋朝君臣留下一座被洗劫干净的空城。更可怕的是,经此一事,金国越发看出宋朝软弱可欺,也为之后金军南侵埋下了伏笔。 与此同时,整个宋朝境内官吏腐败,政纪崩坏,再加上数次赔款,令国库空虚,于是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百姓生活日益艰难,因此四处都有叛军作乱,中原大地盗匪横行,民不聊生。 这一日,刘光世正在堂中处理公务,忽然外面旗牌官来报,说相州境内陶俊、贾进起兵作乱,攻下临漳县城,同时杀官掠民,已成大患,朝廷命其起兵剿寇。 刘光世一想,对付这般贼寇,无须自己亲自行动,便想到了岳飞所率千人队,于是命人召岳飞前来。等到岳飞来到营中,刘光世对其说了陶俊、贾进作乱之事,便问道:“鹏举,这些贼寇虽有两万余人,但大多是被贼首劫掠入伍,乃是群乌合之众,我知你在汤阴练兵已经许久,不如你代我走上一遭,一则练练兵马,二则也好取些军功。不知你可愿往?” 岳飞正好在家中闲着,总是想到当日兵败北地之事,心中憋闷,有此机会,自然愿意。于是拱手说道:“末将愿代大人前往。” 刘光世命他回去收拾人马,即日便起兵向被贼寇占据的临漳县进军。 岳飞回来后将众兄弟召集,将刘光世军令传将下去,又选了施全、牛皋、王贵、汤怀四人并自己的小队共计五百军士,前往征讨贼寇,张显、赵云、周青、梁兴并吉青则依旧在汤阴驻扎练军,以防贼寇入境。 第二日,岳飞率领五百人往临漳县而去,来到东山池附近,岳飞止住大军,说道:“贼兵势大,若是强攻,极为不智,吾有一计,还想与兄弟们相商。” 这边施全说道:“还请大哥吩咐便是。” 岳飞说道:“施全兄弟有勇有谋,此次还请你与汤怀兄弟二人带五十精干军士,前往临漳县附近村子,扮作商人入境。贼寇见你等财物,定来劫掠,你等可随其劫掠至县内。到时贼首见你等勇武,定会充作军士。到时传讯于我,我便率轻骑百人前往求战,牛皋和王贵兄弟则将其余军士伏兵在此,待我诈败而回时起兵突袭,擒拿贼首,则贼军必溃。不知兄弟们意下如何?”兄弟们都点头称是。 这边岳飞伏兵在此,静待消息不提,施全与汤怀则是带着五十精干军士,赶着十多匹战马往临漳县进发。沿路见到数个村落尸首遍地,破败不堪,显然是遭了贼寇的毒手,施全见状摇头叹息,命人将留下的村民衣物换上,继续往临漳县而去。 来到城外二三里处,只听得城内鼓声响起,城门大开,一队贼军冲出城门,将施全等人团团围住。接着便有一黑脸大汉手提大刀,来到施全等人面前,问道:“尔等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施全连忙说道:“小人等是并州人氏,自北地贩马来到此处,想要过城前往建康出售。”说完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奉了上去,说道“还请军爷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城而去。” 那黑脸大汉哈哈大笑道:“来得正好,我乃此处大王贾进,如今我等占了临漳县,正缺战马,你等来此,正好将马充作军用,我看你等个个精壮,不如充入我军中,到时立下功来,与我等大碗喝酒,大块分金岂不快活?” 施全等人苦苦哀求,但贾进丝毫不为所动,顺势掠了其马匹并众军士,一同回城而去。待得众人离开,远处一直跟在施全之后的探子看得分明,连忙起身回报岳飞。 岳飞收到讯息,连忙率手下百名骑兵前来临漳县城下叫阵,不多时便见贾进率众出门迎战,岳飞大喝道:“我乃相州军下承信郎岳飞,受命率军除你等贼寇,还不快快上前受死!” 贾进看到岳飞身后只有百余名骑兵,哈哈大笑道:“如今世道混乱,我等揭竿而起,杀的便是如尔等般的贪官污吏。你区区百余人马,竟敢来此夸口要除我数万大军,实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如若知机,快快下马来降,大爷我保你不死,若是不知好歹,大军冲杀过去,定教尔等尸骨无存!” 岳飞也不答话,挺枪便刺,贾进舞起大刀抵住,二人便在阵前厮杀起来。岳飞见他刀法散乱,只是不知道在何处学了些粗浅武艺,只知一味猛砍,但自己只是佯攻,也不便显露武艺。于是连挡数下,假意露出力不从心的样子。 一旁的贼兵见岳飞力怯,更加大声喧哗起来,为贾进助威。贾进得势,更是意气风发,把刀使开,如暴风骤雨般砍向岳飞。 岳飞看看时机成熟,一枪将贾进大刀拔开,纵马跳出战圈,高叫道:“贼人好生厉害,待我回去求援再战!”说罢便带着手下骑兵往东山池而去。 贾进见状,便想着岳飞所退之处,必有大营,如今准备未足,自己率军攻上,定有所获,于是一面吩咐人回城通知陶俊尽起兵马来援,一面率队追击岳飞。 第六十七章 擒贼初建功 岳飞一路边打边退,等待贼寇大军来到,贾进不知是计,只知拼命向前。但岳飞手下百余骑兵乃是自己精心挑选,便是在千人队中也是极为出色,面对这些贼寇,自然是游刃有余。那群贼寇非但未能伤了众人,反而在冲突之中丢下数十具尸体。 正退之间,岳飞望见后方烟尘大起,原来陶俊得了消息,已经尽起城内之军前来。为首的正是陶俊,此人脸色蜡黄,胯下一匹黄膘马,手中执着一柄点钢枪,冲在队伍前方,高声叫道:“贾进兄弟,为兄前来助你!” 两队人马合兵一处,一同追击,岳飞看着时机成熟,便唿哨一声,百名骑兵便跟着他一道向后方撤退。 而此时的牛皋和王贵二人正率领其余军士在东山池埋伏,牛皋坐在地上,嘴上叼着一根草茎,百无聊赖地问王贵道:“王贵兄弟,这般等待好生无聊,不如你我到前面去看上一看如何?若能逮得个把人杀,岂不快哉?” 王贵虽然鲁莽,但却是极为听岳飞的话,连忙说道:“此乃行军打仗,牛哥万万不可胡闹,若是露了我等行踪,小心大哥回来将你军法从事。” 牛皋无奈地说:“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怎敢误了大哥大事?只是在此闲坐,不得人杀,有些无聊而已。” 二人正说话间,有探子来报:“岳爷率兵已到五里外。”牛皋和王贵连忙吩咐众人戒备。过不多时,只见百名骑兵一路奔来,岳飞独自在队伍后方断后,后面便是如长蛇一般的贼军紧追不舍。 那贼军前方众人有马匹,行进极快,后方步卒难以追赶,因此将队伍拖得极长。眼看贼兵进入山下,牛皋一声令下,三百余人自山坡上冲杀而下,其中百余骑兵则与岳飞所率骑兵会合,掉转头来,杀向贼军,贼军立时大乱。 陶俊和贾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愣,慌乱间只见两侧山上冲下无数人马,也不及分辨到底有多少人便已经乱了阵脚。陶俊和贾进连声呵斥,但都无济于事。这些贼军之前哪里遇到过岳飞这样的人物,自起兵以来,官军无不闻风而逃,所过之处毫无抵抗,因此才顺利夺了临漳县,虽然看着势大,但其实都是些农夫,而且大多并无作战经验,遇到突袭,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岳飞见到牛皋和王贵伏兵已起,便回身直奔贼首而去。陶俊和贾进连忙合力抵挡,但此时岳飞展开手脚,将手中沥泉枪使得神出鬼没,数招之内便将贾进大刀挑得高高飞起,又复一枪杆将其拍到马下,被跟上来的军士绑了个结实。 而此时藏在贼兵之中的施全和汤怀也带着那五十精兵暴起发难,施全见陶俊正与岳飞交锋,趁其不备,一个纵身跃到其马上,立掌为刀,斩在陶俊后颈处。陶俊顿时两眼一翻,一个倒栽葱落下马来,也被俘虏。 此时贼兵见两位大王先后被俘,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立刻四散奔逃起来。牛皋和王贵率兵追杀一阵,斩了数十人头,见难以追逐,便回军与岳飞会合。 五人合兵一处,趁乱攻向临漳县城,而此时贼兵争相往城内逃窜,反而令城门无法关闭,岳飞见状,连忙趁乱率军夺了城门,而后站到城门上大喊:“此行除寇,只诛首恶,其余人等,降者不杀!” 听到岳飞的呼声,城内贼兵再无斗志,将兵器扔到地上,乌泱泱跪倒在地。岳飞收拾人马,将众贼押在一处,只有三千余人,大部分贼兵见势不妙,不敢入城,早就逃窜于乡野之中。岳飞虽然知道溃兵扰民,但无奈自己手上兵马有限,难以全歼,只能任由他们逃跑。 待得城中安定下来,岳飞一面招呼军士打扫战场,准备守城,以防贼兵去而复返,一面派人飞报相州,说明自己已经取了临漳,请派军来收。自己则是带人往俘兵所在而去。 来到俘虏面前,见到这些贼兵个个双手被绑,衣衫不整,饥容满面,只知缩着头蹲坐在地上,心中不由有些不忍。他虽然痛恨这些趁乱起兵,残害百姓之人,但也知道如今世事维艰,再加上苛捐杂税繁多,普通百姓便是能吃一口饱饭也是奢望。再加上官吏欺压,官逼民反也是在所难免,便想放他们一马。于是说道:“此次我奉命破贼,却也知众位或是生活所迫,或是被贼兵劫掠,皆非出自本心。如今我欲放诸位回乡,不知诸位是否愿意?” 那些俘虏原本以为被俘在此处,又是反叛重罪,免不了要一死,因此双目失神。而岳飞的这番话一说出来,顿时众位心中又有了一线生机,于是双目渐渐回神,起身跪倒在地拜谢岳飞大恩。 岳飞又说道:“放各位归乡也可,但贼兵之中,定有杀戮平民,奸淫掳掠之辈,还请诸位为我指上一指,好就此为民除害!” 那些俘虏先是一愣,纷纷左右对视,而后便指向队伍中的数十个人。那些被指之人原本隐藏在俘虏之中,此时被指,立时慌乱起来,更有凶悍者便跳将起来,冲撞上前来的军士,激得牛皋性起,双锏左右开弓,一连砸碎了数人脑袋,这才将这些人镇压下去。 岳飞命人将这数十人押将出来,又将俘虏驱赶到城外,命人解了绳子,放他们归乡。于是众人立刻四散而逃,有知感恩者跪下再度向岳飞深深一拜,这才起身离去。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岳飞长叹一声,心想,便如这般世道,只怕叛乱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第二日,相州派了新的候补知县率领驻军来到临漳接收县城,岳飞将所俘贼首陶俊、贾进并数十人及所获粮草军械一并移交给新任知县。知县再三谢过岳飞等人,而后命人将一众贼首推出城门一并斩首示众。 岳飞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便是数十人头滚滚落地,尸首倒伏缓缓倒伏下来,只能叹息一声,收拾人马,与知县告辞,起身往相州而去。 来到相州城外,岳飞命施全带领众军士回汤阴等待,自己则入城面见刘光世,回复军令。 刘光世听闻岳飞以五百精兵大破贼军两万余人,大喜过望,一面命人写书报功,一面安排宴席为岳飞洗尘。席间,岳飞将自己如何设计,如何诱敌,又如何擒得贼首之事一下说于刘光世听,只是瞒下了自己私放俘虏之事,只说贼兵四散溃逃,难以尽除,又恐县城有失,因此被贼兵跑了大半。刘光世不以为意,只是对他大加赞赏,二人饮酒直至日落,岳飞才告别刘光世,回到汤阴家中。 第六十八章 岳和驾鹤归 过了数日,相州喜报来到,岳飞破贼有功,着升承节郎,于相州听命,其余诸将士,依功所得,各有封赏。 正当岳飞收拾行装,准备到相州入营听命时,家中却是传来噩耗,岳和突发恶疾,病重垂危。 岳飞听了,连忙飞马往岳家庄而去,来到院门口便听到母亲姚氏与妻子李娃的哭声,心知不妙,连忙甩蹬下马,直奔主屋而去。 岳飞推门而入,便见到母亲坐在榻边,妻子伏在一旁,床上躺的便是父亲岳和。他快步上前,只见岳和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双唇并无半点血色,鼻息处气若游丝,眼看便是不好了。 岳飞连忙询问妻子,李娃才说自昨日午后,岳和便觉得心口发闷,晚饭也并未吃得几口,便早早上床。姚氏以为他近日劳累,因此身体不适。直至天明呼他起床时便已经昏迷,唤之不醒,众人连忙请来郎中,一番诊治后也无济于事,最后郎中无奈离开,只说请人准备后事便罢。 岳飞一听事情来由,便知道这是心梗,父亲如今已经年已六十,再加上这些年自己每日在军营教训军士,回家之时甚少,一家老小生活重担全压在其一人身上。但每次自己回家,父亲都乐呵呵的,还时不时将些银两给自己花销,却不想自己还未立业,父亲便遭此大难。 若是放在前世医学发达之时,心梗一病并非不可医治,只要救治及时,一场手术便可。但如今却是宋代,虽然岳飞自己前世见多识广,但面对如今的境况还是束手无策。毕竟这是宋代,便是自己知道救治的原理,也没有那样的条件,自己也并非医生,做不了这样难度的手术。在这一刻,岳飞才感觉到命运之强大,虽然自己曾经在未足月时便救过父亲一回,但这一次,他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将父亲从死亡边缘拉回。 想到这里,岳飞也不禁泪如雨下,只能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跪在榻前。而此时他才感觉父亲手掌粗糙,满是老茧。不由想到在与自己失散的十多年间,父亲一人是如何生活。虽然每次自己问起,父亲都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但他可以想象到,父亲失忆之后,想必也是受尽苦楚,在这兵荒马乱,流寇四起的大地上独自一人寻觅故乡是何等艰难。归乡之后自己又常年身在军营,虽然常常看到父亲,但自己只觉得来日方长,待自己功成名就之后再好生孝敬。却使得父亲直到今日还未曾享受过自己亲奉的一茶一饭,反而自己因军饷大都用于训练手下精兵,以至于家中常被父亲接济。身为人子,岳飞此刻心中惭愧至极。 就在这时,仿佛感受到儿子心境,岳和喉中轻咳几声,似乎出气也粗了起来,又费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想要起身。岳飞连忙将他按住,说道:“父亲不可轻动,儿在此处。” 岳和恍惚了一下,终于看清儿子脸庞,便伸出手来。岳飞明白父亲心意,连忙将头靠过去,双手扶住父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 岳和又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鹏举,为父想来是难逃此劫了。不过为父年已六十,不算早夭,更何况你我父子失散多年还可相聚,又有孙儿承欢膝下,便是如今撒手人寰也可含笑九泉了。只是可惜我儿一身本领,却生逢乱世,难遇明主,屈居在这乡野之中,难遂你志向。只望待为父走后,你好生孝敬母亲,善待媳妇,教导孙儿,为父九泉之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岳飞连声说道:“不会的,父亲一定可遇难呈祥,过此难关,儿还未曾孝敬父亲,怎可就此离去?” 岳和笑着摇摇头道:“痴儿,生老病死,乃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怎可轻易更改,当年我未曾死在大水之中,能够与你母子团聚已是上天所赐,如今怎敢再有奢望?我在柜中有一密匣,钥匙在你母亲处,乃是我这些年存下的些许家私,待我去后你便取来交由媳妇保管,好补贴家用。” 岳飞听了,正要说话,便见岳和单手捧心,喉中“喝喝”两声之后闭目长辞。一旁的姚氏和李娃见状,立时痛哭失声,只留岳飞双目泪流,却是哭不出声来,一口气换不上来,便昏厥在地。 待得岳飞醒转,便见到妻子李娃守在自己身边,头戴孝巾,身着重孝。而此时闻讯而来的王明等人已经在张罗收拾灵棚,为岳和穿戴寿衣。岳飞挣扎起身,再次来到父亲榻边,轻轻掀开盖面的白巾,仔细再看父亲。因方才回光返照,岳和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双目紧闭,再无丝毫气息。岳飞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失声,王明等人好一番相劝方休。 待得灵棚搭好,众人将岳和停在棚内,便各自前去张罗丧事,只留下姚氏、岳飞、李娃和小岳云在此。眼看夜深,岳云呵欠连天,岳飞见母亲也受此打击,精神有些恍惚,便让李娃扶姚氏与岳云前去歇息,又嘱托其好生看护母亲,不可有失,自己则是独坐在灵棚之中陪伴父亲。 待得众人离去,棚内只余岳飞一人,看着灵前白烛火光明明灭灭,他不禁陷入一阵恍惚。自己孤身来到今世,如今年已二十,原本想着凭借自己自幼用功,练得一身好武艺,又免了枪挑梁王之祸,此时早应该在军中崭露头角,成就一番功业。却不想世事多艰,到如今也只是因为除了些贼寇升了一级。却是连累父母妻子为自己操持,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落魄至此,实在可笑。回想自己前世,从小便顺风顺水,虽然没能当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却也算得上事业有成,生活无忧。再看看如今的自己,虽然满身本领,但却成了自己原本最看不起的啃老一族。虽然成家,但这几年自己却未能给家庭创造丝毫价值。 想到这些,岳飞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不吐不快。于是便靠着父亲的身体坐了下来,慢慢开始将自己前世是什么样子,又是如何穿越到此处。如何在满月之前预料到家中会遭遇洪水,又是如何指点父母坐在缸中逃难。在幼年时如何每日勤练武艺,又是如何得遇周侗,学得一身本事。再到自己如何考试,如何面对梁王,如何夺了状元,如何破了贼寇,如何被奸臣嫉害,再到自己随军北伐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这二十年的经历和想法,事无巨细,一一都说与父亲听。 灵棚中烛光摇曳,灵床上下父子二人阴阳相隔,一人独语,一人倾听,月光洒下银辉,照在灵棚之上,这番景色,却是令原本有些阴森的灵棚多添了一份温情。 第六十九章 辞官守父孝 岳飞对着父亲冰冷的身体,说了一夜方休,直至临明方才迷迷糊糊伏在灵床边上睡去。 天色大明,李娃起来见丈夫趴在灵床边上,便取了条毯子,轻轻盖在岳飞身上。岳飞觉得身边有人,便揉揉眼睛,站起身来。他感谢地看了一眼妻子,便去洗漱。 冷水扑在面上,岳飞昏涨的头脑立时清醒了不少,回想起昨夜自己在灵床前对着父亲说了一夜的话,感觉心中块垒尽去,于是提振精神,开始张罗父亲后事。 停灵三日后,岳飞在王明等人协助下安排了棺椁,就将灵柩停在庄内,又请了僧道,连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场,这才将岳和葬入祖坟之中。 待得殡葬事了,岳飞写了辞官文书便往相州而去。原来按照宋朝的丁忧制度,凡是身有官阶的人,在父母去世之后都要为之守孝三年。在《仪礼·丧服》一书中记载:“子为父母,妻为夫,臣为君,服三年丧。”而且按照《仪礼》中的规定:若是官员得知了父亲或母亲去世,就要立刻辞官回去服丧。且服丧的人是不能住在家里的,需要在墓旁临时搭建一个住所,期间不能进行任何娱乐活动,粗茶淡饭。除此之外,服丧的人可以在坟墓旁边一亩三分地以内种地,以便可以自给自足,且不用缴税纳粮。直到等三年服丧结束之后,这块地就称为了“自留地”,也就是如今所说的“一亩三分地”的由来。 岳飞来到刘光世大营前,除去孝服,换了青衣角带,才来到堂前,旗牌官将他引入相见。 岳飞来到刘光世面前,跪下行礼,并将辞官文书双手奉上。刘光世拆开看过后长叹一声道:“鹏举,你父之事我已听闻,知你近日必来。如今四处盗匪猖獗,正要用你立功,却不想你家中逢此大难,实在可惜。” 岳飞听了双目垂泪道:“多谢大人照拂多年,如今在下痛失至亲,实在难有心思于此,万望大人准我回乡为父守孝,待得期满,再到大人座下听命。” 刘光世说道:“为人子者,为父母守孝乃是礼制,我自是准的。你且回去安心,若是家中有事,可径往我这里来。等到三九之数期满,我再与你安排位置便可。” 他说的三九之数,其实就是二十七个月,所谓守孝三年,也并不是三年整,而是二十七个月,所以刘光世才有此一说。 岳飞谢过刘光世,而后便起身告辞。出了辕门,岳飞又将孝服穿上,便策马回了岳家庄,然后在岳和墓边搭了一座草棚,在此守孝。 岳飞守孝在家,牛皋等人也觉得在军中无趣,便将所训千人队交还给刘光世,兄弟几人也回到岳家庄中,每日去与岳飞作伴。 至此,岳飞每日里便住在草棚之中,饮食自有李娃安排,平时只与众兄弟习文练武,又兼教导岳云文武。 在岳飞守孝期间,宋金两国因为燕云之地交割顺利,进入了短暂的蜜月期,两国相安无事,这也让金国有了时间逐步吞并辽国,剿灭天祚帝残余。 在金国攻破燕京,与宋朝进行谈判之时,金国大将粘罕起兵攻打辽属平州,而当时的平州守将张觉见金军势大,不可抵挡,于是便献出平州,投降金国。完颜阿骨打见他献城有功,于是封张觉为临海军节度使、平州知州,仍旧统领本部人马,驻所在平州。 而在谈判过程中,平州被升为金国南京,而张觉仍旧驻兵平州,任平州留守之职。但金国满朝上下都认为此人心怀异志,于是完颜阿骨打亲下诏谕给他道:“平山一郡今为南京,节度使今为留守。恩亦厚矣。或言汝等阴有异图,何为当此农时辄相扇动,非去危就安之计也。其谕朕意。”张觉看了之后大惊,于是暂时安下心来。 而后便是金国将燕京百姓尽数迁走,想只留给宋朝一座空城,一路上流散各处,迁徙百姓叫苦连天,于是便有百姓来向张觉诉苦,说辽国降臣康公弼、左企弓等不能守燕京,使百姓流离失所,请求张觉相助,免除其迁徙之苦。 张觉听了百姓所言,心中又有所动,于是召集旧部商议此事,其旧部一致说道:“闻天祚兵势复振,出没漠南。公若仗义勤王,奉迎天祚,以图中兴,先责左企弓等叛降之罪而诛之,尽归燕民,使复其业,而以平州归宋,则宋无不接纳,平州遂为藩镇矣。即后日金人加兵,内用平山之军,外得宋为之援,又何惧焉?” 被一众部将所劝,再加之金国上下对他都有疑虑,张觉便动了心思。于是在宣和五年五月,在平州城外将护送燕京百姓迁徙的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四位辽国旧臣杀死,独自占了平州,恢复辽国旧制。并将天祚帝的画像挂在堂中,喊来乡民说道:“女真乃是我等仇敌,怎可跟从?”又指着画像说道:“此非汝主乎,岂可背?当相约以死,必不得已则归中国。”百姓齐声呼应。 而后张觉遣人秘密来见到燕京,见了当时的庆远军节度使、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使、知燕山府王安中,说道:“平州自古就是形胜之地,地方数百里,带甲十余万,张觉文武全才,若为大宋所用,必能成为屏障辅翼国家的重臣。如若不然,张觉西迎天祚帝,北纳萧干,就成了大宋的肘腋之患了。”王安中深以为然,于是将来人派到汴京面见徽宗皇帝。 徽宗皇帝一直对营、平、滦三州念念不忘,赵良嗣在谈判中被完颜阿骨打拒绝,如今突然送上门来,如何不喜不自胜?但他也知道此时以宋朝国力,不敢正面与金国对抗,于是写书一封给王安中的部下詹度道:“本朝与金国通好,信誓甚重,岂当首违?金人昨所以不即讨觉者,以兵在关中而觉抗榆关故也。今既已东去,他日西来,则觉蕞尔数城,恐未易当。为今之计,姑当密示羁縻足矣。”于是詹度便按照徽宗皇帝指示,秘密与张觉接触拉拢。 而完颜阿骨打听闻张觉叛金复辽,大怒,命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完颜阇母率三千骑兵自锦州出发,征讨平州叛乱,同时谕诏平州官吏道:“朕初驻跸燕京,嘉尔吏民率先降附,故升府治以为南京,减徭役,薄赋税,恩亦至矣,何苦辄为叛逆。今欲进兵攻取,时方农月,不忍以一恶人而害及众庶。且辽国举为我有,孤城自守,终欲何为。今止坐首恶,余并释之。” 第七十章 两国生间隙 历史中的蝴蝶效应,往往便是由一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人引起,而此时的张觉,便是那个在宋金两国间扇动翅膀的蝴蝶。 当他听到金国派兵来征讨平州时,立即起兵迎击,但在润州被完颜阇母打败,直追至榆关方休。而后完颜阇母又在营州城外再败张觉,但因手下兵少,于是在营门口手书四个大字“今冬复来”而后便撤军离去。 张觉此时才觉得害怕,连忙派人投书给王安中,书中说道:“金虏恃虎狼之强,驱徙燕京富家巨室,止留空城以塞盟誓,缅想大朝,亦非得已。遗民假道当管,冤痛之声,盈于衢路。州人不忍,命谓宜抗贼命,以存生灵,使复父母之邦,且为大朝守御之备,已尽遣其人过界。” 王安中收到张觉书信大喜,一面回报徽宗皇帝,一面收拢燕京百姓,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八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征辽归途中病逝,其弟完颜吴乞买继位,史称金太宗。一时无力顾及张觉叛乱,令其以为自此可保平安。 谁曾想金太宗迅速安定了朝政,再次派出完颜阇母进攻平州,张觉率兵迎击,却不想连败两阵。但所幸在免耳山大败完颜阇母金军,而后张觉整顿兵马,一路追击,完颜阇母所部不敢再战,于是败退而回。 此战得胜,张觉立即修书上报营州大捷,徽宗皇帝得讯之后大喜,建平州为泰宁军,任命张觉为泰宁军节度使,由燕京宣抚司犒赏平州军民数万银绢。至此,张觉这名叛将达到了自己人生辉煌的顶点。 但顶点之后,便是迅速地滑落谷底。就在徽宗皇帝诏书到来时,金太完已经派大将完颜宗望治了完颜阇母兵败之罪,并接手了其兵权,起兵十万,悄悄来到了平州附近。此时徽宗皇帝封赏来到,张觉率众出迎,却被完颜宗望探知,于是起兵截击,在平州城外大败张觉。最终张觉这个还没捂热的节度使便成了空谈,只能逃到燕京藏了起来,而在他逃窜途中,遗失了徽宗皇帝的诏书,也正是这封诏书,为后来的靖康之变留下了一个伏笔。 张觉逃亡后,完颜宗望派人携金太宗诏书劝降了平州守将,但在收缴城中军械时,平州军民突然发难,将使者杀死,闭了城门,拒守城池死战。 此时金太宗召完颜宗望回京,又将完颜阇母复职,命其统军攻打平州,但城中军民拼死抵抗,大战一连进行了数个月,最终平州被破,守城军民只有数千人逃脱。 宣和五年,金国这边完颜宗望处理完国中事宜,再次回归前线,统率全军,大军又取了营州,陈兵十万于燕京城下。派使者入城索要张觉,王安中将张觉藏在自己甲仪库内,对来使说张觉未曾到此。 完颜宗望不信,再次派人入城,并说明若是不献出张觉,便要攻打燕京。王安中无奈之下,在城中寻了一个与张觉长相相似之人,斩了首级,送与完颜宗望。但是在完颜宗望军中有张觉旧部,认出此首级并非张觉,便点破此事。完颜宗望大怒,于是起兵击鼓,便要攻城。王安中心中害怕,于是在徽宗皇帝的授意下,将张觉绑了,斩首交于金兵,完颜宗望这才退兵。 张觉恐怕从未想过宋朝竟然这般软弱,连自己一个人都不能保护,因此在临死之前大骂宋朝君臣不义。一旁同为辽国降将的常胜军将领看了潸然泪下,而武泰军节度使郭药师则对自己手下的常胜军将领说道:“如果金人来索要我,那又该当如何?”自此,常胜军自郭药师以下,人心涣散,个个懈怠,不复当时之勇。 张觉之乱看似只不过是一个辽国叛将之争,但其中却是内涵极深。对宋而言,君臣只顾眼前利益,不守盟约之信,私下接纳金国叛将已是不该。在金国来逼要张觉之时又惧金人如虎,不能保其性命,乃是不义之举。此次之后,辽国降将人人自危,对宋朝不再信任,因此才有靖康之变时郭药师临阵投敌,引金军直逼汴京之事。 而金国借张觉之事来探宋朝底实,并非觉得张觉此人有多重要,只是要向宋朝表明自己强硬的态度。而宋朝君臣的软弱表现更让金国上下明白如今的宋朝只不过是一只外强中干,只知委曲求全的待宰羔羊罢了。更可以张觉之死分化辽国降将,一举数得。 自此之后,金国再不把宋朝放在眼里,完颜宗望兵临燕京城下,也未进攻,只是因此时辽天祚帝仍存,西夏之患未解,再与宋开战,实属不智。但此时宋金两国间隙已生,两方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完颜宗望将张觉首级拿回金国,金太宗大喜,他从此事中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入主中原的希望,但他也很清楚,此时并非用兵良机,于是便继续表面与宋交好。甚至在宋朝夺下原来金国割让给西夏的朔、武二州后也不做反应,反而居中调停。 借着与宋和平的时间,金太宗一面接受西夏称臣纳贡以求偏安的请求,一面不断起兵攻打辽国残余势力。终于在宣和七年,在应州大破辽军,并且俘虏了辽天祚帝。辽天祚帝被押回金国上京之后,被金太宗降为海滨王,至此享国二百余年的辽国彻底灭亡。 此时的金国在北方已经于连年的兼并中成长为一个兵强马壮,近乎无敌的一个庞然大物。但女真人的血统之中流淌着的劫掠、杀戮野性也更加突出。 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和其兄长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截然不同。完颜阿骨打是金国开国皇帝,历史上的开国皇帝似乎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强大中饱含着恢宏、凶狠里保持着人性。他们杀人,却不滥杀,他们劫掠,却不招人嫉恨。因为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的,都有阳光存在,他们的精神,更多的是对欺压的不屈,他们是反抗者,是梦想者,是建设者。而他们的继任者是往往大不相同。这一点,在金国中体现得更为突出,在完颜阿骨打死后,完颜吴乞买继任,此时的金人在对辽作战中虽然处处胜利,但也变得更加残忍刻毒、贪得无厌。 在其眼中,并不觉得辽国用心经营燕云之地有什么好处,于是他下令辽国的降臣、燕地居民,都迁徙到东北,到女真人的老家,眼皮子底下生活。认为这样可以迅速集中财富,不经过时间的衍变,硬生生地在边远的东北制造出一个繁华昌盛的女真国度。而随着辽民尽数迁入,便只留下了燕云之地的空无人烟。 面对这样的局面,金国上下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好邻居--宋朝。而徽宗君臣还沉浸在这几年的安乐之中时,却不想已经有人将贪婪的目光投了过来。 第七十一章 北境起兵戈 宣和七年,在大破辽国,俘虏天祚帝之后,金国上下一片欢腾。这一日,上朝时,金国大将完颜宗望闪出朝班,向金太宗禀道:“如今辽国已灭,所属国土尽归我大金所有,西夏已经纳表称降,自降为属国,高丽等小国也俱已惧服。但我大金连年刀兵,国库渐虚,如今南朝羸弱,却是地大物博,富足有余。不妨借机南下,若是得机,我大金可入主中原之地,享其繁华,便是不得,也可沿途劫掠充我国库。” 金太宗听后稍作深思,问道:“宋金乃是盟约之国,以何理由伐之?” 完颜宗望微微一笑道:“陛下可还记得前年张觉之事否?当时缴得南朝皇帝封赏张觉的诏书,我等可以此诏书为证,责南朝毁弃盟约,勾连我金国大将叛逃为由南下。陛下以为如何?” 金太宗道:“此计甚善!”于是颁下旨来,命皇弟完颜斜也为都元帅,坐镇京师,由大将粘罕为左路副元帅,统西路军六万,自太原路出兵。完颜宗望为都统领,统东路军六万,自燕山路出兵。两军议定在分别攻下太原、燕山府后,西路军进潼关北上洛阳与南渡黄河直向东京的东路军会师于汴京城下,共伐汴京。 众将受命而去,于是尽起金国属地女真、契丹、奚及汉民,成军十二万,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向南进发。 就在金国全国上下备战之时,燕山知府蔡靖便已经探得金军主力集结的讯息,他一面派人修建城池,一面飞报汴京。而此时的汴京城中徽宗皇帝正带领手下群臣在准备祭天大礼,因此蔡靖的奏章便被枢密院轻轻搁置在旁,只回复其自行处置。于是,这最后的机会也在宋朝君臣的昏庸无能下悄悄逝去了。 宣和七年冬,金国东路军在完颜宗望的带领下自平州出兵,兵锋直指燕山府。沿途郡县望风而降,不日便来到燕山府境内整军待战。 而此时的燕山府内,知府蔡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奈之下,拿出大量银帛,犒赏郭药师所部常胜军。蔡靖对郭药师说道:“郭节度乃是国之栋梁,常胜军乃是燕山府屏障,如今金人大举来犯,还望郭节度率兵驱逐金人,保燕山一府平安!此役之后,在下定向京师请功,为大人求赏。” 而此时的郭药师因为张觉之事早已对宋朝失望至极,而且其本性便是反复无常之小人。此时早已想着自己退路,但嘴上仍然应承道:“金人远来,准备尚且不足,待我出城与其野战,则此战可定。”蔡靖听了连忙拜谢。 于是郭药师召集手下常胜军四万五千人出城迎敌,陈兵于白河,与金军隔河六十里相望。当夜,郭药师召集众将议事,说道:“金人自平州而来,一路蓟、易等州望风而降,想必此时金军已起轻敌之心。如今金军远在六十里外,依我之见,不如明日清晨,趁天色未明之时,我大军悄然渡河,直取完颜宗望大营,若是顺利,则此战可定。不知诸位以为如何?”众将尽皆赞同。 次日天色未明,郭药师便命大军趁夜色渡河,过河之后整顿军马,便直奔金军大营。而此时的金军大多还在睡梦之中,正如郭药师的判断,这一路的顺利让他们更加坚信宋军无人,于是便放心在大营休整,等到郭药师大军来袭时,完颜宗望才从梦中惊醒,连忙组织大军抵抗。 郭药师大军在金军营帐中冲杀了数个来回,斩获人头无数,将睡梦中的金军杀得一片混乱。所幸完颜宗望一向治军甚严,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各部便在将领约束下组织起抵抗来。 郭药师见天色已亮,金军各处兵马已经整备完毕,急切之下,难有胜果,于是下令收兵,两军在燕山府外相隔数里,等待再战。 完颜宗望收拢人马,陈兵在野,自己则望向对面郭药师的常胜军。只见其兵戈甲鲜明,步伍整肃,不由赞叹道:“原以为南朝无人可战,却不想燕山府仍有如此兵威。”但大军到此,不可不战而退,于是号令手下诸部发起冲锋。 而此时郭药师背靠白河,命手下步卒背河列阵,迎击金军冲击。自己则带贴身亲卫与手下精锐骑兵迂回包抄金军大营。只见郭药师手持长枪,胯下是一匹来自北地的汗血马,身后则是八千精锐骑兵,犹如一阵旋风,直扑金军大营。 完颜宗望连忙指挥侧翼回护大营,但仓促之间,哪里能够挡得住。郭药师所部常胜军大多是当年因女真战祸而接受耶律淳招揽的“怨军”,因此面对金人,似乎更加激起了当初自己不堪的过往回忆。于是众将士在郭药师的带领下迸发出极强战力,人人奋勇,一时间将完颜宗望侧翼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完颜宗望见状,也顾不得与背水一战的宋兵交战,命大军回护中军,且战且退。郭药师率众追击,鏖战三十余里,金军无奈,向北缓缓退去。 正当郭药师心中以为此战胜券在握时变故突生。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自北杀入战场,将郭药师追击的队伍拦腰截断。当先一员金将手提一把金背大砍刀杀入阵中,连斩数员宋将,郭药师见状,连忙提枪上前迎击。 那员金将见到郭药师,也不答话,举起金刀便是当头砍来。郭药师举枪招架。刀枪相交,郭药师觉得虎口剧震,几乎拿不稳长枪。二马交错而去,郭药师勒回马头,问道:“来将何人?” 那金将也回马站定,回道:“吾乃都统领帐下行军万户完颜宗弼是也!” 说起完颜宗弼,大家可能略为生疏,但说起他的另一个名字,想必大家都有耳闻。此人便是岳飞毕生劲敌,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四皇子金兀术。 《金史》中记载此人为人豪放,胆勇过人,猿臂善射,善于用兵。初次随二皇子完颜宗望上阵,便敢随其兄率百余骑兵追击数倍于己的辽兵,而且在箭矢用尽,兵器崩坏后抢得辽兵军械,独杀数十人,又生擒数人,令金军其他将领刮目相看。 而此时的兀术还并非一军统帅,只是其兄完颜守望手下一名万夫长。在完颜宗望陈兵燕山府下时,兀术受军令前往古北口攻击守关宋军,因此不在阵中。 而当兀术在古北口大败宋军,收兵回营时却发现己方阵营大乱,于是便命手下骑兵停步,自己则是登高观望。远远便见到郭药师下率军追击败逃金军,于是立刻挥兵前来。 第七十二章 郭药师叛宋 兀术自北插上,正要直冲郭药师骑兵,却不想在一旁闪出一员宋将,正是郭药师部将张令徽。 只见张令徽单手执矛,当胸刺向兀术,却被兀术大刀一崩,长矛便高高飞起。这一下震得张令徽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张令徽见长矛脱手,心中已经慌了大半,也顾不得手下军士,便一拍战马,夺路而逃。 兀术见宋将败退,于是大刀一挥便率兵杀入郭药师中军,一路上手起刀落,斩下数个人头,与郭药师对上。 郭药师见自己骑兵被当中截断,来援金军骑兵已经与己方混战在一起,难以追击。而此时的完颜宗望大军见四弟来援,也立住阵脚,向郭药师军反扑而来。 眼见自己功败垂成,郭药师心中叹息,但也知道如今金军已经回过神来,若是再战,恐难取胜,于是将马一拨,传令撤退。金军一路追击郭药师常胜军直至燕山府城下方休。 郭药师逃入城中,清点军马,四万五千人损失了四千有余,于是便回到衙门中坐定,思索良机。 而此时的蔡靖府上,却是热闹非凡,方才郭药师与完颜宗望在城外交战,众将都在城头观看,见郭药师败退回城,便来到蔡靖府上商谈。在商谈之中,一众宋将都对郭药师此战失败极为不满,言其本是辽国降将,却恬受皇恩,反比他们官高。出城迎战之时又得了知府大人无数犒赏,却还是大败亏输。又说起当时王安中在燕京之时,郭药师骄横跋扈,不将众人放在眼里之事一一说来,要蔡靖斩了郭药师,送至金军阵前,以救燕山府。 蔡靖冷眼看着众人,一言不发,众将看着无趣,只能先后告退。待众人走后,蔡靖靠在椅中,闭目沉思。这时忽然有人来报,郭药师求见。 蔡靖起身将郭药师迎起堂中坐下,屏退左右,而后说道:“郭节度此战辛苦了,今日我在城上观战,若非金军骑兵来援,大人定可一战尽破金军,立不世之功,可惜可惜!” 郭药师也不客套,说道:“知府大人,在下来此,却是有一事相商。” 蔡靖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 郭药师说道:“在下也不与大人啰嗦,便直言了。今日一败,想必城中定有人向大人献计,将我送出城外,效当年张觉之事,以求和平。不知在下猜测如何?” 蔡靖定了定神,说道:“确有此计,但将军乃燕山府主心骨,若是抽了主心骨,那燕山何存?” 郭药师笑道:“大人有此胸怀,在下不胜感激。如今完颜宗望陈兵城下,而且在下探得西路完颜宗翰也起大军,直奔太原。此次想必金国已经决心攻灭大宋,入主中原。而徽宗陛下只信奸臣,如此兵凶战危之时,不思提兵援助我等孤城,反而好大喜功,大行祭天之礼,独留我等在此地与金军血战。如此君主,怎不令人心寒?” “郭某虽是降将,但这些年也曾助大宋攻灭萧干,献其首级至汴京,又数次剿灭其残部,使得燕山府安宁至今。但如今金国来势汹汹,大有不破汴京不还的气势。依在下之见,不如我等纳城降金,既可保燕山府百姓不受刀兵之祸,又可使我等不失功名。不知知府大人意下如何?” 蔡靖听郭药师说完,脸色铁青,沉声道:“听将军之言,可是又要效当年弃辽投宋之举?你切莫忘,圣上自你降宋之后,屦次封赏,又不疑你降将,命你仍旧统率旧部,节度燕山。你受此大恩,不思回报,反在这临阵之时意欲倒戈,他日归于泉下,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你若要降,便请自便,吾与燕山共存亡!”说罢拂袖而去,留下郭药师一人愣在当场。 等到郭药师离了知府衙门,边走边骂道:“这蔡靖如此不识好歹,俗语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如今宋国上下朝政腐败,君主昏庸,奸臣当道。此时不投金国,莫非要兵败被俘后才知厉害么?” 又想到此次与蔡靖相商,被其知道自己用意,若是不能及时起兵,只怕会身陷他人之手。于是便快马回到辕门,速召手下众将商议。 等众将来齐,郭药师说道:“诸君随我多年,或辽或宋,都因我常胜军上下一体,因此得享殊荣。如今城中汉将嫉恨我等战功,又屡受皇帝封赏,早已心有间隙。如今金国大军兵临城下,诸位可还记得当年张觉事乎?吾愿率诸君献城降金,以求众弟兄平安,到时仍不失为一州之将,也可使众弟兄不致分散,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这些常胜军的将领早就对宋朝君臣不满,而且对郭药师极为信服,在听了他的话之后,众将欣然应允。 郭药师见大事议定,知道事不宜迟,于是率领百余亲卫精兵,直奔知府衙门,来拿蔡靖,又命手下众将,分别率领精兵,去取燕山府各处文官武将。 郭药师来到知府衙门前,破门而入,有数名差役见其左右刀剑在手,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便上前阻拦,被其一刀砍翻。而后便率人直扑后宅。 此时蔡靖还在计议如何除去心怀异志的郭药师,却不想他来得如此之快。听到前院喧哗,正要出门观看,却被郭药师踹门而入,一脚踢翻,左右军士立时上来绑了个结实。蔡靖眼见事变,破口大骂,被郭药师塞了嘴拖到衙中。 过不多时,各处叛将将燕山府一众文官武将尽数拿来,郭药师命人将众人囚在后院,又命一名使者写了降表,来完颜宗望处投下。 完颜宗望收到来书,大喜过望,立即回书,命郭药师大开城门,让自己率军入城收纳降军。 第二天,郭药师命人打开城门,迎接完颜宗望入城,又将蔡靖等将官献于堂下。至此,燕山府失陷,这座辽国陪都燕京在宋朝手中仅仅捂了两年便再度易于金国。此战金军近乎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这座北境大城,又得降兵七万余人,战马五万以及钱粮无数,可谓大获全胜。 战后,完颜宗望向金国通传捷报,金太宗大喜,对其多加褒奖,又因郭药师献城有功,着燕京留守,给以金牌,赐姓完颜氏,命其跟随完颜宗望伐宋。 在此时的汴京城内,徽宗皇帝刚刚完成祭天之礼,突然收到郭药师献城降金,燕山府失陷的讯息,大惊失色。连忙召集众臣议事,结果最终却是有人说郭药师乃是贪婪之人,如果厚加封赏,便可令其叛金复宋。于是昏庸的徽宗皇帝竟然满心欢喜地听了这个意见,下诏封郭药师为燕王,命其收复失地。 密诏传来,郭药师将诏书献于完颜宗望,而后传阅诸将,引来满堂讥笑。此时燕山府已经全部并入金国,郭药师手下再无兵将可用,就连当时誓死不降的蔡靖也在金人逼迫之下投降,如此形式,徽宗皇帝还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实是可笑。 第七十三章 受阻太原府 与完颜宗望的顺风顺水一样,左副元帅的粘罕所率六万西路军自太原路出兵,一路上,朔州守将望风而降,代州也很快被其大军攻破,其余郡县纷纷被其占领,很快便要来到太原府城下。 而此时太原府的最高长官乃是“收复燕云有功”的广河郡王童贯,此时他的官职是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所设官邸便在太原府城中。在金军出兵之前,便有出使金国的宋将马扩多次提醒金人意欲攻宋,但此时的童贯正沉浸在自己收复燕云,官至郡王的美梦之中,哪里把马扩的话放在心上。待到粘罕率兵连克朔、武、代、忻四州,眼看便要兵临太原府时他才着急。 此时粘罕已经派人将战书送至太原府,童贯见到金使后连忙备了厚礼相谢,在席间说道:“粘罕大人大军来此,如此大事,怎不先说与我知?”金使笑而不言,而后便劝他莫要逆了金军之意,不如将两河之地割予金国,以谢当初收留张觉及燕京流民之罪。 在金使离开后,童贯独自沉思对策,但因为在北境见过金兵之威,心里早已胆寒,苦思良久却是觉得此战必败,于是便起了弃城而逃的想法。 随后童贯召集太原府官吏商议此事,他对众人说道:“此时金人两路攻我大宋,如今城中军民只得两万余人,而粘罕大军则有六万,又有沿路降兵无数。我等如何可敌?不若弃城而去,待陕西、河东、河北援军至此,再作计较。” 童贯刚刚说完,一旁的太原知府张孝纯面露讥讽之色,起身说道:“如今金人背盟,大王理应号令天下兵马全力抵抗,若是大人南归,军心必然动摇,便是把河东尽数丢于敌手。而河东一入敌手,河北又将如何?还请大人留下来与我等一同报效国家!何况太原地势险要,军民皆有勇武,若是上下一心,金兵未必便能攻破此城。” 童贯听了他的话,恼羞成怒,大声说道:“吾为宣抚使,行宣抚之事,无守土之责。尔等如今定要留我在此,则设尔等将帅何用?”说罢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众人以为童贯只是说说而已,就是要逃,也要稍作抵抗,却不想其说到做到,当夜便尽起家中眷属,携带金银细软,趁着夜色直奔汴京而去。 童贯南逃的消息传来,张孝纯抚掌大笑着对众将说道:“童太师平日里何等威风,结果金人一到,仗还未打便畏首畏尾,抱头鼠窜。也不知他若逃回京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 而此时的宣抚司副都总管王禀说道:“知府大人,如今之计便是尽起城内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皆发与军械,令其共守太原。还需另遣人急报陕西、河东、河北求援。” 这王禀乃是东晋名臣王导子孙,军校出身,曾随童贯先后征讨西夏、方腊叛军,立有大功,被封为宣抚司都统制。而后又随童贯征辽,兵败白沟,随童贯逃回。在童贯受封之后,又被任命为副都总管。作为童贯的亲信将领,此人却是与童贯大不相同,为人忠义,出阵必是身先士卒,因此在军中极有威望。 见王禀说话,张孝纯觉得极为有理,于是将太原府军权全数归于王禀,任其调度,准备据城死守,抵抗金军。 王禀受命之后,命人在太原城内另外以土筑就内城一座,并在内城周围挖设壕沟,构筑拒马栅栏,以防城破之后金军入城,也好再据内城死守。 而后又命人打开甲仪库,将其中各类军械发放给城中军民,自己则登高对城中军民说道:“太原府乃是中原北方的重要屏障,又是当年唐朝的龙兴之地,千年之间,屡经战乱,但却从未有过不战而降的先例。如今金人来攻,连克数州郡县,更有胆小之人献城而降,不日便要来到太原城下。若是太原城破,则金人便可直取我中原腹地,到时沿途杀掠,国中必将大乱。” “童贯大人如今已经弃城而去,若是我等畏惧金军,当可献城出降,仍不失高官厚禄。但金兵入城,此地军民必受其害,我等为官者,若不能为国守土,以身报国,则有何面目于列祖列宗?而且金军嗜杀,尔等不看当年辽国吗?国破家亡,万千辽国属民被押送至苦寒之地,各处百姓流离失所,难道我太原府百姓也要如他们一般受此劫难么?” “如今兵凶战危,王某不才,愿与此城共存亡,金兵若想破城杀戮百姓,则必先杀王某!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誓死不降!若违此誓,当如此袍!”王禀说完,抽出佩剑,“唰”的一声将袍襟斩下,掷在地上。 满城军民受其鼓舞,同声高呼:“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而粘罕率兵来到太原城北,扎下营帐,将城围得水泄不通。而后召集众将商议取城之事。粘罕大军一路而来,所过州县几乎都是望风而降,便是有如代州者零星抵抗之力,也被其迅速攻克,因此大军上下都对北宋软弱的军力极为轻视,认为太原府也不过是囊中之物,一战可下。于是粘罕只是粗略布置一番,便命众人歇息,只待明日攻城。 第二日天色方亮,粘罕军便起锅造饭,全军进食之后便率队浩浩荡荡往太原城下进发。王禀带着手下众将上城观看粘罕军势,只见四下里旌旗招展,擂鼓之声不绝于耳,军队之中云梯,破城车等军械无数,人人戈甲鲜明,军容威严。王禀见状,连忙吩咐军民在城墙下早已搭好的土灶上置铁锅,又取汾河之水在锅中煮沸,静待金军攻城。 看着大军已经集结于城下,粘罕手中令旗一挥,中军处便鼓声大作,数千先锋队便扛着云梯直奔城墙而来。来到城墙下,金兵后阵弓箭手立刻向上仰射,压制城头宋兵,前阵刀盾兵则竖起云梯,头顶盾牌向上攀爬。 与此同时,城上王禀一声令下,城头军民便将早已运送到城头的砖石纷纷向下方金兵头上砸去,接着滚水运送过来,军民便全力将沸水自上浇下。顿时金兵或是被石块砸中,或是被沸水浇面,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之声,倒翻下梯,在城下摔作肉泥。 因为城高,弓箭难以发挥,粘罕见难以建功,便调来投石车,将城边石头尽数搜刮,置于车上,攻击城墙。而王禀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沙袋垫于城墙之上,以缓解石块冲击。粘罕见投石车也无效果,于是便从军中推出数辆破城车,直奔城门而去。这破城车是以巨木为中心,下方安置木轮,用于冲击城门。却不想王禀此时早已用乱石填死城门,又将火箭向下齐射,令破城车着火燃烧。 攻城战自清晨直打至入夜,粘罕大军在城下留下千余尸体和无数破损军械,无功而返。如此大战,一连进行了数日之久。见短时之内难以破城,急得粘罕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是无计可施,一时被阻在太原府城外,难以寸进。 第七十四章 徽宗让帝位 宣和七年底,在金军东西两路军分兵而攻,连下数个州县时,徽宗皇帝刚刚完成了盛大的祭天之礼。而当燕山府守将郭药师献城投降,之前重金买来的燕云之地在数月内便尽归金人之手的消息传到京师,徽宗皇帝才害怕起来,直到此时,他内心还存有一丝侥幸,只希望金人南下只为劫掠,万不得已之时,便再花银帛,以求一己之安。 但接踵而至的前线战报打破了他仅存的侥幸,徽宗皇帝这才发现,金国这次南下,似乎是要入主中原,取宋而代之。这时越加慌乱的徽宗皇帝在这种情形下想到一个“妙计”。他对众臣说道:“如今金国大举来攻,难以抵挡,实是朝中无人,难有破敌之策。朕闻若是国有危难,数代明君皆下罪己诏,以慰天下,求除难之策。朕也有此意,不知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旁众奸臣连忙附议,皆言圣上体恤人心,乃万世之尊。徽宗皇帝大喜,于是提笔手书诏曰: 朕获承祖宗休德,讬于士民之上,二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愆形于天下。盖以寡昧之资,藉盈成之业。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幸持权,贪饕得志。搢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伍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商榷已尽,而谋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谪见而朕不悟,众庶怨怼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已下信诏,大革弊端,仍命辅臣,蠲除宿害。凡兹引咎,兴自朕躬,庶以少谢天人谴怒之心,保祖宗艰难之业。慨念前此数有诏旨,如下令以求直言,修政以应天变,行之未久,夺于权臣,乃复归咎建议臣僚,使号令不信,士气沮伤。今日所行,质诸天地,后复更易,何以有邦?况当今急务,在通下情不讳切直之言,兼收智勇之士,思得奇策,庶解大纷。望四海勤王之师,宣二边奭敌之略,永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馀。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应天下方镇郡邑守令,各率师募兵,勤王沿边,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异赏,不限常制;其有草泽之中,怀抱异才,能为国家建大计、定大事,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任使;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应中外臣僚士庶,并许实封直言极谏于登闻院通进司投进,朕当亲览,悉行施用,虽有失当,亦不加罪。所有下项指挥,立便施行,敢有沮格,及以结绝为名,暗有存留,并肆诸市朝,与众共弃。咨尔万方,体予至意。诸局及西城所管钱物并付有司,其拘收到元系地百姓地土并给还旧佃人。减掖庭用度,减侍从官以上月廪,及罢诸兼局以上,并令有司据所得数,拨充诸路籴本及桩充募兵赏军之用。应斋醮道场,除旧法合有外并罢,罢道官及拨赐宫观道官等房钱、田土之类,六尚局并依祖宗法。罢大晟府,罢教乐所,罢教坊额外人,罢行幸局,罢采石所,罢待诏额外人,罢都茶场,依旧归朝廷。河防非危急,泛料及免夫钱并罢,开封府承受文字,自今后依旧归朝廷,请照旧法施行,更不得请笔断遣画旨,大理寺同。 徽宗皇帝写罢罪己诏,又颂读一遍,只觉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十分满意,便交付于中书省,令诏告天下。自己则美滋滋地回宫,做起民间各处贤良献策,不日驱逐金兵,再收燕云之地的美梦来。但谁想这场美梦很快便被一棒打醒。 在郭药师献了燕山府后,金国还其旧名燕京,任其为燕京留守,并随完颜宗望大军南下。有了这位对宋国各处军备了如指掌的向导带领下,完颜宗望大军轻松取得黄河渡口,而后一路直逼汴京。 而刚刚下了罪己诏的徽宗皇帝听到这个消息,被唬得魂不附体。心想,两年之前,自己取得燕云,成就宋朝立国以来最伟大的功业,如今莫非要做亡国之君了么?不,绝不能让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不然将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徽宗这样想着,突然心生一计,于是召群臣上殿议事。 待众臣来到殿中,正在商议如何抵御金军时,突然龙椅上的徽宗皇帝惨叫一声,便昏了过去,从龙椅上滚落地下,双眼翻白,浑身颤抖不停。这下把众臣吓个半死,立即召御医前来为徽宗皇帝诊治。 御医来到,发现徽宗皇帝脉象平稳,脉搏跳动有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得了重病的人,但此刻又昏迷不醒,令太医也拿不准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于是开了些补气复元的药物,拿来给徽宗皇帝喂下。终于在太医的一番“救治”下,徽宗皇帝慢慢睁开双眼,只是口中“呵呵”却发不出声来,只是指向纸笔。 于是众臣连忙将纸笔奉上,然后就见徽宗皇帝在纸上写道:“朕突生恶疾,心中疼痛,口不能言,恐不久于人世矣。”众臣看了这行字,不由得面面相觑,如今正在商议抵御金兵之事,正等圣谕颁下,众臣好安排诸事,你却在这当口发病,让大家该当如何? 此时已经有许多人明白,这不过是徽宗皇帝装病推责而已,于是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等待。徽宗皇帝见众人这样情形,心中郁闷,只能在纸上再次写道:“着太子继承大统,与众卿共议抗金大事。” 事到如今,众臣哪里还不明白,原来是皇帝陛下看着金军来攻,想要撂挑子了,但圣谕已下,他们也不好再说,只好前去将太子赵桓请来。 赵桓一看这般情形,自然明白父亲所想,心中暗想,这是皇帝要把我放到火上烤啊,自己不想做亡国之君,却拉我出来替罪。如此兵凶战危,我又不曾理过朝政,对军队之事一无所知,哪有什么办法?这皇帝,做不得。 想到这里,赵桓也有样学样,装作哀痛昏厥,倒地不起。众臣一看,先是徽宗皇帝,后是太子,都是这样,那宋朝便要真的亡了。于是命御医以药汤灌之,赵桓忍受不住,便只能假作苏醒,但却拒不接诏登位。众臣便效法太祖皇帝,将龙袍强行穿在其身上,将其推上龙椅。至此,赵桓推脱不得,只好继承帝位,改元靖康,次年为靖康元年,便是历史上的宋钦宗。 而此时被尊为太上皇的徽宗,一边庆幸自己甩掉了这只烫手山芋,另一边则封自己为道君皇帝。为了不在金兵来时被困在汴京,便准备着一场仓皇出逃的狼狈计划。 第七十五章 君臣齐逃难 靖康元年,宋钦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坐上龙椅后,于一众大臣的协助下,似乎也有了些信心,于是便决定御驾亲征。结果还未动身,便收到完颜宗望大军已过黄河,直奔汴京而来的消息。唬的钦宗皇帝原本刚刚树立的些许信心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与此同时父亲道君皇帝却说自己要前往亳州进香。 这种明显的外逃意图令钦宗皇帝极度不满,心想这老父亲把皇位推给自己,然后他却悄悄想要出逃,可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虽然自己已经是大宋的皇帝,但如今满朝上下都是徽宗的旧臣,如果硬是阻止,只怕不太好看。而且前些时候,童贯自太原归来,说明粘罕大军已经兵临太原城,只怕孤城难守,不日便要过潼关与完颜宗望大军会合,共同攻伐汴京。而此时道君皇帝要逃,难道自己不可以吗?想到这里,钦宗皇帝连忙召集群臣,一边通报道君皇帝亳州进香之事,一边共商抵抗金军的计策。 在经过文武群臣一番商讨后,最终由钦宗皇帝宣布,广河郡王童贯为东京留守,总领军政大权,一面向各处调兵前来勤王,一面组织军民死守汴京,抵抗金人。 而后又传谕:朕恭奉道君皇帝,比以忧勤感疾,祷於太清,诞日康复,方燕处琳馆,靡有万几之繁,可以躬伸报谢。今来就正元节前择日诣亳州太清宫烧香,朕祗奉睿训,敢不钦承其令,有司前期戒具,供顿储亿,母或不虔。 而当下面的童贯听到这些决定,心中已经开始骂娘了,什么东京留守,不过是想将自己留在汴京当炮灰罢了,这小皇帝的心思但凡脑子够用的人都能看得清楚,如此安排,无非是为自己随道君皇帝外逃做准备罢了。但此时圣谕已下,难以更改,于是童贯便开始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而此时的道君皇帝,早就做好了南逃的准备,就在收到金兵已过黄河的消息后,他便立即起身,携带宠臣蔡攸及妃嫔内侍,自通津门乘舟南行。一路上舟行缓慢,道君皇帝心急,于是停船靠岸,命州府派车驾赶路。结果车驾走了不久,他又嫌车马太慢,于是便命人将岸边运输砖瓦的快船拦下,乘快船逃亡。 这道君皇帝虽然名义上是要去亳州进香,可他压根就没有想着要去亳州,而是打算着直奔镇江,去他的老根据地。一路上他望着远去的汴京城,心中感慨万千,自己当年只是小小端王时便被哲宗皇帝封为镇江节度使,如今故地重游,却不想是如此狼狈,也不知自己这一逃,汴京城是否可以守住,还能否有还于旧都的机会。 正想间,道君皇帝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于是便问内侍道:“可曾带得干粮否?”一旁的内侍面露难色,小心说道:“行得着急,未曾带得干粮,小人这就去为太上皇寻些吃食。”于是这名内侍便往船头寻找船工,问是否有干粮在此。那船工翻找半天,说道:“方才征船之时,将小人等人物件并砖瓦一道置于岸边,止得怀中一块炊饼。” 那内侍也顾不得什么,伸手夺过那块炊饼,便奉到道君皇帝面前。 道君皇帝接过炊饼,也不顾其冷硬,便大口吃了起来。这炊饼乃是粗粮所做,难以下咽,吃了几口便被噎住,于是连忙取水来送。抬头时,见到周围数名嫔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断吞咽口水,心中不忍,但将炊饼分开,与众嫔妃分食。 吃着冷硬的炊饼,道君皇帝不觉潸然泪下。自己自从端王起,兄长哲宗皇帝便对自己关爱有加,自己做了数年的逍遥王爷,每日里只是写字作画,踢球逗鸟,好不快活。原想着能够就此逍遥一生,却想不到兄长病逝,自己在迷迷糊糊中便被人推到了龙椅之上,至今已经二十六年。这二十六年中,大多时候也如他当端王时般逍遥,但近几年兵戈四起,扰得自己不得安宁,于是他也常常反省,难道自己真的是做错了么?自己只不过是想做个快乐皇帝,又有什么错呢?对朝堂中的众臣,自己并不吝啬,稍有借口便对他们大肆封赏,自己这般用心对待他们,难道他们都不想着为君王分忧么?再有就是金人,原本好好的联盟,为何不能和平相处,自己每年都要从口袋里掏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给他们,却还想着南下侵宋,为何这般贪得无厌? 就这样,道君皇帝一路想了很多,但他始终想不明白是在哪个环节上有了问题,只是在心中怪怨众人。 一路无话,不知不觉便已经来到淮扬,正当道君皇帝率领车驾前往长江渡口想要继续向南时,突然听到队伍前面大声喧闹,以为有盗匪来袭,于是连忙从车内探头出来观望。 只见队伍前方,跪倒大批百姓,阻挡车驾,齐声哀告道:“如今金兵南下,四处劫掠,百姓如陷水火之中,万望太上皇以国家为念,忧百姓之苦,返京师以起军民共抗金人。” 道君皇帝听了,心中怒火中烧,心想道:“如此危急之时,这些刁民不思保君王平安,反要其入危险之地,其心可诛。”于是吩咐左右,不必顾忌,只需纵马前行便可。众人听令,也不顾地上百姓,纵车马而过,有逃避不及者,被踩倒踏伤数十人,众百姓见圣意已决,只能跪倒路旁望着道君皇帝车驾远去。 就在道君皇帝外逃后不久,东京留守童贯便得了消息,他一边在心里大骂道君皇帝不义,竟然私下里偷偷逃跑,一边连忙吩咐家眷收拾行装,又亲自前去校场点起三千胜捷军,护送自己一家追赶道君皇帝。 听闻童贯出逃,朝堂上的文武众臣也动了心思,于是连日里数名重臣也携家眷向镇江逃去,其中有太尉高俅、奸相蔡京、尚书右丞宇文粹中等道君皇帝旧臣。尤其是太尉高俅,临行之时还带走了三千禁卫军,美其名曰:拱卫太上皇南巡。 就这样,靖康元年正月的这场君臣大溃逃便在一番哄闹中上演了,而道君皇帝这次外逃,极为严重地打击了整个汴京城内军民的士气,令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不过这一逃,反将原本朝堂上的奸臣尽数带走,也为第一次东京保卫战的胜利打下了基础。因此说,祸福相依,古人诚不欺我。 第七十六章 力劝守都城 就在道君皇帝南逃时,汴京朝堂之上也在进行着一场大争论。原来钦宗皇帝听闻太上皇连夜出逃,使自己原本一同跟随的计划失败,于是便召集众臣议事。 金銮殿上,钦宗皇帝对众臣说道:“如今道君皇帝南巡,金人已过黄河,又连破数处郡县,朕以为不如百官与朕同行,与道君皇帝一并南巡,再图良策,不知可否?” 钦宗皇帝刚说完,一旁闪出兵部侍郎李纲,大声说道:“道君皇帝将宗社国家交于陛下,如今金人未到,陛下便要弃而去行吗?” 钦宗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旁的太宰白时中见状,也出班奏道:“金人兵威正盛,已经连克周围郡县,如今京师已成孤城,料难守御,臣认为陛下所言南巡之事可行。” 一旁的李纲听了将眼一睁,喝道:“天下城池,若论城池坚固,防守严密,又有哪座城可与都城相比?况且都城是宗庙社稷、百官臣民之所在,若是离弃,则去往何?” 钦宗皇帝被两个说得摇摆不定,于是问道:“那诸卿以为如何?”顿时朝堂上一片议论之声,但却拿不出个好的结果来。 李纲见状又奏道:“如今金人远来,粮草不济,虽有沿途劫掠,但难为长久之计,而且已经探明完颜宗望不过六万人马。今日之计,陛下应立即整顿军马,诏谕全城军民,团结一心,互相坚守,抵抗金人。同时传诏天下,命各处军队尽起,齐赴东京勤王。” 钦宗皇帝有些许意动,于是问道:“可以何人为将?” 李纲说道:“朝廷以高爵厚禄养着朝堂众臣,又云:养军千日,用在当时。如今朝廷有难,正是我等臣子效命之时。白时中、张邦彦虽然未必知道兵法,但以其位高权重,当率众将士共抗金人,以完其职。” 一旁的白时中听了,出言讥讽道:“若论位高权重,侍郎大人也并不比我等低了多少,又兼领兵部,想必也熟知兵法用度,不知侍郎大人可出战否?” 李纲听他问话,立刻挺直身子,对钦宗皇帝说道:“若是陛下不以为臣庸懦无能,肯令臣领兵,则臣愿以死报陛下隆恩!” 钦宗闻言大喜,立即传旨,升李纲为尚书右丞,领汴京军事,抵御金人。 待得退朝之后,白时中等人不甘心,又觐见钦宗,再三劝说,言东京难守,当效仿太上皇及早南巡为佳。一时间钦宗皇帝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难以决断,便命人宣李纲入殿觐见。 李纲来后,钦宗皇帝将白时中等人所言说与他听,李纲听后沉默片刻道:“陛下可记得安史之乱否?彼时安禄山大军直逼长安,明皇听说潼关失守,大军将至,立时便弃国都而逃往蜀地,因此长安军民人人思危,战意全无。于是安禄山大军一至,便将大唐数百年经营的长安城攻破。以至于宗庙朝廷毁于一旦,长安城中百姓游离失所,文武百官尽被屠戮。本朝范祖禹曾言明皇之失在于不敢坚守以待救援。” “太上皇南巡,众臣跟随,已令朝堂上下震动,军民不安。若是陛下也随太上皇南巡,则与赠东京予金人无异。到时国都破败,宗庙朝廷俱亡,与当年长安何异?如今各地勤王之师数日内便可聚集,待得大军来时,金人又有何惧?如此情形,陛下何以要轻举妄动以重蹈明皇之覆辙呢?” “若是陛下执意要去,臣愿一死以明志!”李纲说完,跪在地上,将头伏地,长跪不起。 最终,钦宗皇帝长叹一声,说道:“朕今日为卿而留。但治兵御敌之事,由卿专责,勿令有疏虞。”于是传下诏谕,着李纲为东京留守,全权负责汴京防卫事宜。 待得李纲走后不久,钦宗皇帝独坐宫中,越想越是害怕,他做了十多年的太子,却从未监国理政,如今刚登大位,便遇到如此大事,心中纷乱如麻,因此摇摆不定。方才被李纲热血一激,便生出些许血性,如今渐渐冷静,又觉得白时中等人所说也是有理,于是便开始后悔对李纲的允诺。 左思右想之后,钦宗始终觉得留在京中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便命人收拾车马,整备禁军,想要学道君皇帝一般出逃。李纲听到消息,连忙便往回赶,来到廷前,见到禁军将士已经个个甲衣在身,一旁皇帝车马也已经备好。李纲连忙上前质问道:“尔等是愿守宗庙社稷,还是愿随皇上南巡呢?” 禁军将士见李纲义正辞严,被其所打动,齐声道:“愿与大人死守!”李纲听了,对着众将士躬身一礼,而后便转头往宫中而去。 来到宫中,李纲见到钦宗便说:“陛下已许臣留在京师,为何又令禁军将士准备一同离去?如今六军将士妻小家眷尽在都城,皆愿死守。若是陛下离去,将士心忧城中家小,半途逃散归京,又有何人可保陛下之安宁?况且此时敌兵已近,若是知道陛下走得不远,定会以快马来追,到时陛下又如何抵御?” 听完李纲情真意切的一番话,钦宗皇帝终于省悟,于是下定决心坚守都城,又命禁军全力备战,停止南行。李纲见陛下决定留下,担心左右又有人撺掇皇帝,于是对钦宗皇帝左右说道:“上意已决,若有人敢再言离去,就地立斩!” 左右禁军听了钦宗不再离去的旨意,立时拜倒在地,齐呼万岁。而此事很快传遍汴京城中军民,众人听了无不感动落泪。 随后钦宗皇帝又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负责守城事宜。李纲得令,立即命令全城军民修治战守器具,在三日之内,便修葺了城楼河防,并在城墙上安置了大炮、弓箭、擂木、砖石等守城军械。而后又将前军布置于通津门外的通丰仓,后军守在朝阳门外的樊家冈,左右两军和中军留在城内,当作援军,做好守城部署,静待完颜宗望来攻。 而就在汴京城开始部署守备之前,完颜宗望大军在郭药师引领下已经过了黄河。此时郭药师说道:“西路粘罕大人围困太原,河东河北之兵尽往支援,如今各处郡县尽皆空虚。而我军一路南下,军粮有亏,不如先攻下数处郡县,取了粮草再往汴京。” 完颜宗望点头应允,于是传令下去,命手下数员大将,领兵去往各处郡县攻掠,自己则率大军缓缓往汴京推进。其中一支人马,便由其四弟兀术领兵三千,攻取汤阴、浚州。 兀术受了军令,整顿手下人马,直奔汤阴县而来。 第七十七章 兀术破汤阴 兀术领着三千人马,一路来到汤阴县城下,此时的汤阴知县徐仁早已得了消息,一面前往相州请兵,一面组织城内军民据城死守。 而此时的相州城中也是一片大乱,刘光世的主力部队在接到太原求援后已经率军北上,城中只余军士万余人。而此时相州所属郡县均有金军侵扰,一时应接不暇。在接到汤阴县求救之后,知州大人便吩咐刘光世麾下中军洪先领兵三千,前往汤阴县驰援。 这中军洪先曾在岳飞初入相州城时与其比武,被打败之后不得便不得刘光世重用。因此此番北上驰援太原,刘光世并未将他带上,虽然他心中不快,但也无可奈何,另外竟然还有一丝庆幸,以为可以苟安于城中,不与金兵交战。却不想兀术起兵来攻,知州大人令下,只好点起三千人马,往汤阴而去。 洪先来到汤阴县境内,早有探马来报,兀术大军也是三千人马,此刻已经将汤阴县城围得水泄不通,知县徐仁正率城中军民两千余人死守。 洪先得了消息,便率领众军直扑兀术大营。这边兀术得了消息,连忙收军列阵,来迎洪先。 片刻后洪先来到,见兀术已经列阵以待,于是也排开兵来。两军在汤阴城外对峙起来。 洪先一马当先,来到阵前,喝道:“对面金人贼寇,哪里来的狗胆竟敢犯我相州城池?快快通上名来,本将军叉下不挑无名之鬼!” 洪先这声大喝,兀术还未答话,却是恼了一旁副将马和尚,只见其手提一柄月牙铲,跃马而出,骂道:“南蛮无礼,竟然不识我家四皇子天颜,待某家前来会你!” 马和尚说完便将月牙铲一挺,往着洪升当胸刺来。洪升见他使异形兵器,又见其粗眉如帚,大眼如铃,光头上青筋暴起,显然也是勇武之人,不敢小觑,连忙使个托天之式,将月牙铲挡开。 一挡之下,洪先便知此人力大无穷,不可硬拼,于是使一式夜叉探海,将手中叉向后一撤,转个半圈,望着马和尚顶门而去。马和尚虽然一身蛮力,但手中月牙铲却是变化甚少,见洪先三股叉砸来,便将月牙铲向上架去。不料洪先乃是虚招,三股叉眼看要与月牙铲相交时,却转了个圈,斜斜绕过月牙铲,往马和尚面门刺去。 马和尚“啊呀”一声,将头偏开,三股叉中的一股小杈却是从耳旁削过,带起一溜血珠。 二马交错而过,马和尚一摸左脸,见手上有血,立时凶性大发,怪叫一声便又冲向洪先,洪先连忙举叉相迎。二人斗了十多个回合,洪先虽然招数比那马和尚精妙些,但所谓一力降十会,马和尚仗着力大,连续数铲,将洪先砸得双臂发麻。 洪先心知不敌,便虚晃一叉,往后败退,对面的兀术见其要逃,便取下铁臂弓,搭上雕翎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只听“嗖”的一声,那支箭自洪先后心穿过,又飞了数十步远,方才插在地上,足见其臂力惊人。 而洪先正在向阵中退去时,忽然听到弓弦响,便往旁边让去,但兀术这一箭来得飞快,躲避不及被穿了个透心凉,尸首随着马匹又向前奔了百步方才一头栽下马来。 洪先一死,宋军顿时大乱,兀术大刀一挥,身后众金兵便掩杀而上,一连追了十余里方休。可怜宋兵将领被杀,个个慌不择路,四下奔逃,最终三千人马只余半数逃回相州。 兀术杀败了援军,再次指挥人马攻向汤阴县城。汤阴县城城矮难防,且城中只得军民二千余人,又从未经过阵仗,哪里守得住,不多时便被兀术攻破城门,金兵蜂拥而入,见人便杀。 此时徐仁在手下衙役护卫下退向衙门,意图死守,但普通衙役哪里是金兵对手,片刻之间便被杀伤殆尽。一名金兵手中长刀砍翻他身边最后一人,便向其扑来。徐仁双眼一闭,心中叹道:“吾命休矣!” 正当徐仁引颈待戮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休得伤人!”接着便被一只大手提住后背,整个身体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落到马上。徐仁睁眼看时,面前一人手提长枪,正将方才欲杀他的金兵挑飞,来人正是岳飞。 原来岳飞此时仍在为父亲守孝,听得金人南渡,便将周围数个村落的人尽数集到岳家庄上,又挖开壕沟,树起屏障,又挑了三百余人的精壮村民,每日训练,一防金人来袭,二防流寇侵扰。 这一日,岳飞正在和众兄弟一同训练村民,忽然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金军有三千余人,往汤阴而去。岳飞大惊,他心知县城中军民人少,定然守之不住,便忧心徐仁安危。于是将众兄弟唤来,说道:“如今金兵攻打县城,县主大人待我等有恩,断不可令其失陷于城中。各位兄弟且带村民紧守此处,以防金人来袭,我一人一马往汤阴县去将徐县主救来此处!” 一旁的施全担心他独自一人,于是说道:“大哥且将我等兄弟带上,也好充为助力。”牛皋在一旁也说道:“我等也想去杀上几名金狗,大哥莫要丢下我等。” 岳飞说道:“金兵势大,想必已经将县城围困,我单枪匹马冲将进去,救了县主便回,又不与其恋战。我知兄弟们心思,但若是人多,引得金兵大军来攻,反而不美。因此还请众兄弟勿要轻举妄动,只需在此紧守门户,保庄上百姓平安才是正道。”说完岳飞便披挂了甲胄,跳上白龙驹,提了沥泉枪一路向县城而去,众兄弟无奈,只得在庄中等候。 岳飞一路疾驰,眼见县城便在眼前,只见城内处处烽烟,金兵如潮水一般向城内涌去,四下里哭喊声不绝于耳。岳飞叹息一声,用力一夹胯下马,便向城门处金兵人多的地方冲杀过去。他一路把沥泉枪舞开,连劈带扫,硬生生将城门处金兵杀穿,看看方向,便直奔县衙而去。 来到衙前,正好看到金兵将刀砍向徐仁,于是岳飞大喝一声,一枪挑死金兵,将徐仁提上马来,放在自己后背处。而后说道:“县主大人受惊,且抱紧了,在下这便带你出城。”徐仁听了,连忙抱紧,岳飞将马一夹,便又再次冲向城门。 一路上金兵蜂拥而至,不断围困,岳飞手中沥泉枪指东打西,马匹不停。身后的徐仁只听得四下里金兵不断惨叫,又不断有金兵被岳飞大枪挑飞,重重砸在一旁屋顶瓦上,惊得他心胆俱寒,只好闭了双眼,紧紧抱住岳飞,任由他驰骋。 第七十八章 宿敌初相见 岳飞一路杀到城门处,正要冲出城门,一旁风声响起,一道黑影便朝着自己当头砸来。他连忙将手中沥泉枪一摆,将黑影荡到一旁,而后勒马站定,看向一旁。 只见一名胖大和尚手拿月牙铲,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瞪向自己。岳飞心想:“这和尚长的如此粗壮,又有如此力量,却是与书中所写的鲁智深有些相像。不过看其面容,应是金人,且不管他,逃了出去方是上策。” 想到这里,岳飞挺枪便刺。原来那和尚正是马和尚,破了城门,正在四下里找人杀,突然见到一个年轻人胯下白龙驹,手上一杆大枪,在金兵围困中如入无人之境,眼看便要突破城门,于是便策马过来,一铲向其砸去。却不想那年轻人臂力甚大,看似不经意的一荡,竟然让自己有些拿捏不住手中月牙铲,心中有些吃惊。而此时那年轻人也不答话,当胸便向自己刺来,连忙收回月牙铲去挡。 岳飞也不知此人是谁,只是见他杀戮宋兵,心中已有恨意,哪里还有空和他通传姓名,一枪扎去,正是岳家枪中的青龙探首。马和尚回铲来挡,而岳飞甚至不愿与他兵器相交,中途将枪一收,横枪过头,接着便是落枪连扎三枪,将青龙探首化作梅花三弄并白蛇吐信。 马和尚一贯只是仗着自己勇力,便是这些年征辽之时也少逢对手,哪里见识过中原精妙枪法?岳飞三枪连出,令其不知如何抵挡,匆忙之下,胡乱将月牙铲格挡,想要护住自身要害。 岳飞哪里给他这样的机会,见他格挡,双臂使力将手中沥泉枪一带,右脚一踢白龙驹肚子。那白龙驹也通人性,知道他的意图,向左轻轻一跃,此时岳飞已经看准马和尚月牙铲空档,将沥泉枪斜架,右手高左手低,接着便是用力向上一挑,正是一式拨云拂雾直取马和尚小腹。 马和尚用力一挡却被岳飞闪过,正在吃惊之时,突然小腹一凉,整个人便从马上飞了起来,重重摔在了一旁民房顶上,小腹处一道狰狞的伤口直划至胸,五脏随着鲜血喷涌而出,转眼便死得不能再死。 岳飞枪挑了马和尚,见周围金兵有些惊惧躲闪,于是一催白龙驹,冲出了城门。一出城门,岳飞又是一夹胯下宝马,白龙驹一个纵身便跃过壕沟,想要离去。 就在这时,岳飞后脑处一阵寒意,也不及回头,便将沥泉枪向后舞出枪花,护住身后。只听“叮”的一声,岳飞这才勒马回头来看,只见一枝雕翎箭被挡落,插在地上,箭羽仍在不断颤抖。 岳飞暗道一声:“好弓箭,好臂力!”于是抬眼望去,只见城门处马上坐着一员金兵将领,正将手中铁臂弓收回,也立马望向自己。 那员金将头戴金盔,上缀一团红缨,身披金甲,内衬大红战袍。浓眉鹰眼,四庭方正,颌下一圈虬髥,大耳厚唇,再配上其胯下一匹北地特有的汗血宝马,人马合一,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这员金将正是兀术,他正在城中指挥人马镇压军民,突然看到岳飞带着徐仁突围而出,一路挡者披靡,于是拍马来追。又见其在城门处挑死马和尚,冲出城门,眼看便要追赶不上,连忙弯弓搭箭来射,却不想被岳飞挡下。 兀术见岳飞勇猛,于是心生爱才之意,远远说道:“这位壮士,吾乃金国四皇子郎君完颜宗弼,壮士这般身手,却埋没在此,不如归于我麾下,共取大宋江山,到时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不知壮士姓甚名谁,意下如何?” “完颜宗弼?”岳飞心想,这个名字好生熟悉,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完颜宗弼?金兀术?”想到这个名字,岳飞心中大为震动,虽然知道此人与自己乃是宿敌,自己一生大小战役,几乎都与此人有关,却不想在这种地方见到了对方。 在这一瞬间,岳飞突然生起一个念头,想拔马回去击杀此人,以绝后患,但看到此时兀术周围护卫森严,再加上方才挡下的那一箭,便知道此人勇武只怕与自己也相差不远。如今自己身后还要保着徐仁,战阵之中难以兼顾,若是短时之内不能击杀兀术,只怕自己也要身陷于此。权衡再三,岳飞还是熄了就地击杀兀术的念头。 于是岳飞也不答话,摘下灵宝弓,抽出一枝雕翎箭,望着兀术便射将过去。兀术见那箭来得风驰电掣,连忙一缩脖子,堪堪避过,却被来箭将那团大红缨穗射落,而后箭势不衰,又将身后一员金将劈面射中,把半边脑袋都射裂开来。 岳飞见一箭未中,于是喝道:“暂且还你一箭,留好尔等人头,他日定要来取!”说罢策马转身,飞驰而去。 金兵见岳飞离去,便要追赶,被兀术止住,说道:“此人勇武,枪法极高,你等追上去也不过是妄自送了性命,如今汤阴已破,且收拾城中军民,取了粮草金帛回归方是正道。”于是便率众兵返回城中,镇压军民,劫掠粮草金帛。 岳飞则是一路带着徐仁向岳家庄飞奔,来到庄口处,众兄弟见他回来,连忙开了屏障,将他二人迎了进来。 岳飞跳下马,将徐仁扶入堂中安坐,此时徐仁才从惶恐之中清醒过来,双手颤抖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一杯热茶下肚,徐仁惊魂稍定,说道:“若非贤侄拼死来救,老夫只怕此刻早已命丧城中了。” 岳飞连忙说道:“大人待鹏举恩重如山,听闻金军攻城,连忙起身前去相救,不想去得晚了,金军已经破城,只能救得大人一人,却不知大人家眷如何。” 徐仁说道:“早先听说金兵南侵,我汤阴离汴京不远,老夫担心兵祸殃及,早已遣人将家小送还家乡了,只是可怜我满城百姓,要遭金人毒手了。”说完,不觉垂下泪来。 岳飞连忙劝道:“大人莫要悲切,所谓国破家亡,便是如此,兵祸所及,哪有一人可以苟安?大人且在此处好生歇息,待得金人去时,朝廷还有用大人之处。”说完又请王明等员外来此相陪,徐仁这才安下心来。 岳飞自己则回想起方才自己与兀术的初次相遇情形,不说其他,单单那一箭之威便非常人可及。原本自己熟读史书,知道兀术在自己手下数次大败,最终无奈,只能借秦桧之手将自己除去,心中原本以为他也只是寻常,心中常存轻视之心。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能与岳飞、韩世忠等名将打得有来有回的金国名将又怎会是无能之辈?实在是自己太过轻视天下英雄了。于是暗自庆幸与这宿敌相逢的这样早,不然日后沙场相逢,若是带着轻视之心,不免要出大错。 第七十九章 固守汴京城 就当岳飞和兀术这对宿敌在机缘巧合下有了第一次会面之时,汴京城也开始接受金军攻城的考验。 完颜宗望在兀术等人取了汤阴和浚州等郡县,劫掠一番后会合,一同来到汴京城下,正要商议进攻汴京之时,一旁闪出郭药师禀道:“禀大人,京城西北二十里处,有一山岗,名唤牟驼冈,方圆六十里,有大小山丘百余座,而其中最大处乃是南朝天驷监所在,驻禁军五千,内有良马万余匹,刍豆如山,大人可率军前往取之。” 完颜宗望惊讶道:“这般隐秘之事,你如何得知?” 郭药师笑道:“赵佶当年曾召在下入朝,得旨在牟驼冈与其打球,故而知道。” 完颜宗望大喜道:“正愁一路南下,粮草不济,恐难以久战,这赵佶却是为吾准备好了,速往取之。”于是便率军往牟驼冈而去。 来到冈下,完颜宗望见四周山丘林立,道路曲折难行,于是便问郭药师道:“此地山路复杂,若是有宋军埋伏于此,只怕难以成功。不知郭将军有何妙计?” 郭药师说道:“此处禁军久不作战,军纪崩坏,平日里只知玩乐,哪有人可挡大人锋芒?大人可陈兵冈下,予我精骑六千,待我上冈将守军赶下,大人便可趁势取之。” 完颜宗望道:“善!”于是拔麾下精骑六千,随郭药师上冈。 郭药师率军一路向冈上冲锋,眼见辕门在望,门口处正有数名禁军坐在地上打盹,郭药师二话不说,挺枪杀入营中,那几个守门军士在睡梦之中便人头落地。 听到辕门处杀伐之声,营中的禁军这才醒悟,连忙披挂抵抗,但仓促之间哪里能准备完全,片刻便被郭药师率兵打散。在郭药师将其中数名将领挑死后,其余军士群龙无首,立刻便作鸟兽散,往冈下奔逃。 完颜宗望大军守在冈下,见冈上混乱,数千禁军向下溃逃,立即起兵追杀,过不多时,五千禁军便被诛杀殆尽,只有些许腿脚快的逃得性命。 完颜宗望收兵上冈,见良马满圈,饲草堆积如山,大笑道:“有此依仗,东京可下矣!”命人清点马匹饲草,共获良马两万,饲草无数。 在取了牟驼冈马匹饲草后,完颜宗望再次挥兵来到汴京城外,扎下大营,又率众将绕城走马,观望城中守备。来到护城河上游处,见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完颜宗望笑道:“南朝果然无人,若在此处设兵两千,吾等便只可望河兴叹罢了。”一旁众将听了也一同大笑。 这时旁边兀术说道:“还请兄长与我三千人,做火船数十艘,趁夜色顺流而下,一举攻破宣泽门,放大军入城。”完颜宗望觉得此计可行,于是便拨给兀术三千人马,就地取材,制作火船,只待今夜突袭。 兀术得令立即吩咐军士砍伐周围树木,做成木筏,又将薪草置于筏上,以菜油浇之,等入夜之后便要攻打宣泽门。 李纲看到完颜宗望大军来到城下,扎起大营连片,其中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心中忧虑。他本是文官出身,虽然也曾读得些许兵书,但哪里上阵打过仗?当初力劝钦宗守京,只是其一腔热血,以报国家。如今见到金兵人多,心中也有些慌乱,只是不知自己能否保得一城百姓平安,因此心中忧虑。 虽然入夜,但李纲哪里有半分睡意,于是穿戴盔甲,带着数名亲随往城墙上巡视。突然间看到护城河上游火起,火光在黑夜之中分外明显,将远处天空照得通亮。 “敌袭!”李纲脑中闪过两个大字,连忙吩咐亲随召集守城军士,待人到齐后李纲说道:“上游火起,恐怕是金人要借火势顺流而下,攻打宣泽门,若是城门被破,金人大军只怕要立时进城。此乃生死存亡之时,诸位将士,谁肯与我出城迎敌?” 李纲说完,下方众军群情激奋,个个请战。李纲便选出精兵死士两千,携带挠钩出城,又将大量碎石一同悄悄布置在护城河拐角处。过不多时,兀术的火船顺流而下,埋伏的死士用挠钩搭住木筏,拖向岸边,其余人则用碎石掷向筏上金兵。 兀术未曾想到宋兵这般勇武,又会埋伏在此处,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筏上金兵被碎石打得头破血流,翻入河中。 此时另有死士将乱木拒马推到河中,阻住木筏,而后便有悍不畏死的宋兵手执钢刀,跳上木筏来砍金兵,顿时护城河内喊杀声大作,两军僵持不下。 此时完颜宗望听到河中喊杀声起,连忙起兵来援兀术,命人在岸边以弓箭射杀对岸宋兵。而城头上的李纲早已看到宗望来援,也命弓箭手自城头上向金兵射击,一时间箭如飞蝗。 城高射远,金军弓箭手很快便被城上宋军弓箭手压制,不得不一退再退,出了射程。完颜宗望又见到城门处宋军堆起大量山石,便是火船到了城门也无济于事,于是无奈下令收兵。 见到金兵要退,城下宋兵气势如虹,紧追不舍,在河中又斩杀百余人后,兀术才带领残兵回归本阵。 完颜宗望见兀术偷袭无功,知道汴京城内早已做好死守的准备,无奈之下只好下令天亮攻城。 天色方亮,金营中鼓声大作,李纲连忙上城观看,只见无数金兵扛着云梯,山呼海啸一般往城墙冲来。来到护城河边,便以梯作桥,冲到城墙下,又复架起云梯,手执刀盾向上攀爬。而后队金兵弓箭手则向上齐射,压制城头宋兵,掩护刀盾兵上城。 李纲见状抽出身上佩剑,高声下令弓箭手向下还击,又命守城军士将准备好的石块向下投掷。一时间,城上城下喊杀之声震天,无数金兵被碎石砸翻,落于城下。 一连数个时辰,金兵攻势渐弱,李纲砍翻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金兵后便四下观看,发现金兵云梯干燥,一旦将其烧毁,攻城金兵便再无依仗。于是心生一计,吩咐军士下城去取绳索来此。 不多时,绳索送到,趁着金兵整军再攻的间隙,李纲选出数百凶悍军士,命其以盾牌护身,待金兵云梯再来之时,便将绳索垂下,点火焚烧,引燃云梯。众军士领命而去。 果然过不多时,只听金营之中鼓声再起,无数金兵再次蜂拥而来。李纲抬头望过去,只见金军营门大开,推出数辆小车,上面如同投石车一般抛架齐齐对准城头,接着便有金兵将许多黑色铁球搬到一旁。 “震天雷!”李纲心中大惊。 第八十章 金国求和议 宋代是热兵器飞速发展的年代,在北宋时期黑火药便在军中大量运用,由于宋太祖赵匡胤乃是行伍出身,深知武器的重要性,于是自他开始,北宋便将大量的金银和技术用于改良各种武器装备。因此,他手下的部队中兵器之精良令人叹为观止,后世曾有高度评价:“器械精明,后世鲜及”、“戎器精劲,近古未有焉”。就在宋太祖在位之时,火箭便已经成为一种极为成熟的武器用于军中。它其实就是在箭支头上绑了个火药包,目的是引火燃烧把敌军烧死,在水战时用得最多,可以烧毁船只船帆,令敌人难以再战。 而到了宋真宗之时,除了火箭,宋人又发明了霹雳火球、火蒺藜等火器。在《武经总要》中记载了这几样火器的用法。霹雳火球、火蒺藜是靠人力手抛掷的火器,外形有些类似现代的手雷,它们的基本构造是把铁钉、沥青、砒霜等各种杀伤物用纸或麻捏合,外层用黑火药包裹,最外层裹上松脂,用爆炸后的碎片和燃烧产生的毒烟对敌人进行杀伤。但这些火器只可用于守城或者混战,对攻城的作用有限,于是在此基础上,宋人又发明了一种可用以攻城的火器——震天雷。 震天雷乃是用生铁打造外壳,里面塞满火药,点燃后利用投石车甩向城头,一旦爆炸,生铁碎屑四散纷飞,可以击穿甲胄,杀伤守军,乃是攻城第一大杀器。《水浒传》中地轴星轰天雷凌振便擅使这种火器,号称“天下第一火炮手”,其实这里说的火炮并非我们现代所见的那种由基座、炮膛、炮弹等组合而成的火炮,只是指这种火器。《水浒传》中说凌振的火炮可打十四五里远,其实极为夸大,但以投石机的力量,扔个数里远却是可以做到的。 因此李纲一见对方推出震天雷,心中大惊,连忙吩咐守城军士小心,同时又命己方炮手也将震天雷瞄准金兵大营处。 此时完颜宗望一声令下,金军炮手点燃炮弹,投石机一甩,便是数颗炮弹向城头飞去,方一落地,便“轰”地一声爆炸开来,将守城军士炸翻,顿时丢了性命。李纲此时也已经准备好火炮,也是数枚炮弹飞向金军阵中,将其炸得人仰马翻。 借在火炮弓箭之威,金兵再次开始向城头攀爬,正爬着,突然头上垂下数条绳索来。金兵纳闷,莫非城中有内应不成?竟然将绳索坠下。于是不及细想,便伸手去抓。突然一道火蛇顺绳而下,数滴火油落在身上,顿时将其烧得皮开肉绽。 原来这些绳索都是浸过火油的,遇火即燃,而且向下滴落,落在人身上,便将人点着,变成一个火人,落在云梯上更是立即火势熊熊,将云梯化作灰烬。一眨眼,便见股股浓烟腾空而起,道道火蛇在汴京城墙上肆意蔓延,金兵制造的云梯在烈火中哔剥作响,无数金兵化作火人。于是大批云梯化为焦炭,金兵失去了重要的攻城工具,只好收兵回营。 就这样,宋金两军火炮对射,城墙上轮番厮杀,互有伤亡,但总体来说,宋军占据高城之利,将金军阻住,一连数日难以破城。 眼见一连数日攻不下汴京,完颜宗望召集麾下众将议事,说道:“原以为东京城也如其它州县一般望风而降,吾等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了南朝江山,却不想此处军民如此齐心,李纲守城又颇有章法,急切之间难以攻下。想必此时各处军马也已经收到东京被围的消息,只怕不日便有勤王之师来到,到时东京城内外呼应,该当如何?” 众将听了议论纷纷,却也商讨不出破城良策,半晌之后,兀术闪身出来,说道:“禀兄长,这东京城城坚炮利,我军一连数日攻打,已经折损近万精兵,然而却一无所获。正如兄长所言,各处勤王之师一旦来到,反令我军被动。不如遣使求和,一探南朝君臣虚实,若是南朝皇帝不肯和议,我等便回兵与粘罕元帅一同取了太原府便罢。若是其肯与我等和议,便可命其割地赔款,也不令我军白走这一遭。” 完颜宗望思索良久后觉得此计可行,便写了和议书信,射入城内,等待回音。 这边守城军士捡了书信,不多时便呈到了钦宗皇帝面前,钦宗打开一看,里面写了金军围困东京,只因不忍伤了城中军民,故而暂停攻势,请南朝遣使入营议和云云。 钦宗皇帝看罢,又将书信传于众臣观看。李纲看后出班奏道:“金人数日攻城无功而返,我军上下一心,士气正盛,四周勤王之师眼看便至京师,还请陛下勿信金人之意,据城死守,待援军来至,则金人之危立解!” 钦宗皇帝还未说话,便有李邦彦说道:“金人连克数州,其锋难挡,这数日轮番攻城,我军民损伤不小,而勤王之师现在何处仍未可知,城中兵弱将寡,只怕难以久守,不若趁此时机与金人和议,当为上策。” 钦宗皇帝这一连数日被城头炮声惊得早就六神无主,此刻听到金人打算和议,已然心动,于是便命员外郎郑望之出城与金军计议。李纲还待要奏,却被钦宗皇帝以眼神阻止,只得看着郑望之领命而去。 郑望之坐着竹篮坠到城下,被巡城金兵拿住,送到大营中,郑望之说自己乃是钦宗派来和谈使者,于是完颜宗望便派手下吴孝民前去与他相谈。 见到吴孝民,郑望之便问道:“宋金本属联盟,为何起兵侵我国境?” 吴孝民笑答:“南朝乃背信之邦,当日宋金联盟,我军攻破燕京,却是未见南朝一人兵卒,如此联盟,却有何用?先帝有德,念尔等旧义,因此许将燕京之地还于南朝,又有两国盟誓之约。却不想尔等背信弃义,先纳张觉降将封赏,又取燕云百姓南行,故有今日兵祸。” 郑望之无言以对,只得问道:“却不知贵国和议有何所求?” 吴孝民早就得了完颜宗望授意,便狮子大张口说道:“无它,请割黄河以为新界,并太原、河间、中山三镇归于我朝,辅以犒军金帛等。” 郑望之听了大惊,连忙与之辩论,但吴孝民闭口不答,无奈之下,只得请其入朝面见钦宗皇帝,再作商谈,吴孝民应允。于是二人一同入城,共商议和之事。 第八十一章 危难见忠臣 来到金銮殿外,郑望之先入朝将金军所要求的事情说与钦宗皇帝,又言金使来到殿外等待觐见,钦宗皇帝命其将金使宣入殿内。 吴孝民来到金銮殿上,躬身向钦宗皇帝行礼后又言割河为界并三镇划归金人之事,钦宗皇帝沉默不语。于是吴孝民又提出,请派出朝中大臣入金营共商和议条约,钦宗皇帝准奏,命人将其引入驿馆歇息,自己则与群臣商议出使之事。 待吴孝民走后,钦宗皇帝问道:“如今境况,和议乃是首选,不知众爱卿谁愿意走上一遭,与金人说合?” 李纲闪出朝班,说道:“臣愿往!” 钦宗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爱卿身担重责,不必前往。”而后又向下看去,一眼望到众臣之中的李悦,说道:“卿可代朕前往金营商谈。”说完又命郑望之与高世则为其随行副手。 待得一切定夺,钦宗皇帝宣布退朝,百臣尽数离开,只留李纲一人不肯离去。他上前问道:“不知陛下为何不准臣前往金营?” 钦宗皇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卿性情刚猛,恐与金人冲突,故不可往。” 李纲连忙说道:“敌人士气正锐,勤王之师还未集结,因此暂时和议也不失为一良策。不过前往议和之人还需好生挑选,若能在谈判之中占得先机,则我朝可安,若是不得先机,只怕会留下祸患。社稷之安危,在此一举,但李悦柔懦,难堪大用,恐误国事。金人贪得无厌,又有如郭药师一般熟悉我朝的燕京旧臣为虎作伥,出谋划策。因此金人必定大张声势,索取无度。若是朝廷不为所动,使臣言语合适,则金人见事不可为,必定收敛心思,退兵返回。若是朝廷受其言语恐吓,凡是金人所求,有求必应,则其可知我朝中无人,必定更加觊觎我中原大地,到时只怕战祸之忧仍将继续。” 钦宗皇帝听了李纲的一席话,也不作声,只是转头向后宫而去。李纲无奈,只得退出大殿,往军营而去。 待得李纲离去,钦宗皇帝复归金銮殿,命人宣李悦并郑望之上殿,说道:“朕以为金人所求不过金帛,卿等至金营之后,可许增岁币百万两,但太原三镇割地之事不可,若是金人提及犒军之事,可许银三百万两以和。”说罢,又吩咐李悦随行押金万两并甘美酒果以赠完颜宗望。 李悦等人来到金营,完颜宗望在帐内与其商谈,还未开言,便有燕京降将王汭等人说道:“如今我军声势浩大,连日攻城,则东京城破在顷刻,之所以如今收兵不攻,与南朝和议,皆因我家二郎君念金宋联盟之旧情,愿保赵氏宗社而已。因此议和所需犒军之礼当以金银币帛各以千万为计,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并由南朝皇帝尊我大金皇帝为伯父,凡燕云属地流民尽遣回归,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且南朝背信,须以亲王、宰相为质。” 李悦等人听了金人条件,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醒,又看看帐中金军人强马壮,不由胆寒,由此不敢回话,只是说:“有我朝圣上赐下黄金万两并甘美酒果,还请郎君笑纳。”完颜宗望听了,便命郑孝民将所赐之物尽数收下,却是只字不提和议之事。 李悦等人初次谈判未果,第二日,完颜宗望只遣手下大将萧三宝奴来见李悦,说道:“南朝多无信义,须得亲王为质,割地以河为界。”李悦一脸为难地说:“陛下只许我等增岁币三百万两为限。”萧三宝奴听了条件,一脸漆黑,不告而退。来到大帐之中,将宋使所提条件禀与完颜宗望听。 完颜宗望大怒,立即下令起兵攻打汴京各处城门,一时间城墙处又是炮声隆隆,喊杀震天。 李纲见到金军攻城,连忙入朝请战,又请调用禁军善射者千人,钦宗皇帝应允。李纲率禁军来到城头,立刻命众人分至各处城门,向下射击,自己则是披挂盔甲,亲自上阵。 此时有金兵以云梯爬上城头,正到他面前,李纲便抽出铁锏,一锏将其头颅打个粉碎。原来金军连日攻城,李纲佩剑已经损了数把,因此嫌佩剑不便,就命人打了一把七八斤重的四棱铁锏佩在身上,又在锏把处刻上“靖康元年李纲制”,以此为随身兵器。 李纲手执铁锏,一连敲碎了数名金兵脑袋,而禁军也是英勇,箭无虚发,只听弦响时,便有金兵应声从云梯上摔落。李纲的亲自督阵,令守城宋军士气大振,个个奋勇争先,看到金兵靠近,便以手炮,檑木等击杀,远者便以弓箭射杀,更远者则以床弩、震天雷攻杀。因此金兵有渡河时被落石砸中溺水身亡的,有登上云梯坠亡的,有中箭被射杀的,如此种种,不可胜数。 李纲又选数百死士,坐竹篮坠下城来,纵火焚烧金军云梯,背城砍杀金兵,一连斩杀敌将数十人,将首级挂在城墙之上号令。这样的情形,在各处城门都是相同。朝中的钦宗皇帝闻听城门大捷,心中欢喜,便遣人送来御酒银帛重赏守城军士,这一来,守城宋军欢声雷动,士气更盛。 这一场攻城战一连数个时辰,金兵在丢下数千尸首后无功而退。 此时城外守将乃是太尉何灌,他所率宋军连日抵抗金军,伤亡惨重,而金军势大,怕是难以抵抗,因此投书信于城内,请求入城休整。钦宗皇帝收到来信,不许其进城,命何灌率军死守西城墙。 何灌得了圣谕,只得退回营中,将长子何蓟,左右副将韩综、雷彦兴召来,说道:“如今金军势大,我军兵少,固守难以久持,只得背城一战。老夫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尔等可愿随老夫死战否?” 韩综、雷彦兴跪倒在地,说道:“太尉于我等恩重如山,断无弃之远遁之理,我等愿随太尉死战,决无悔意!” 何蓟也说道:“父帅,你我父子同心,惟一死而已,何惧金人?不过若是固守不出,恐怕朝廷怪我等怠惰,不如与金军先见上一阵再说。” 何灌听儿子说得有理,于是大开营门,起兵前来叫阵。 金营中听得何灌来攻,完颜宗望问谁人可战,兀术出列请战,于是开了营门,率本部军马,前往阵前迎击。 第八十二章 昏庸的钦宗 兀术来到阵前,见何灌金盔金甲,立马扬刀,一部银须随风而荡,果然是老当益壮,精神抖擞。不由赞道:“当年曾闻得种师道七十有余而身先士卒,如今观这何灌也不遑多让。”于是拍马上前叫道:“久闻何老太尉大名,射夏人透甲出背而叠贯后骑,射辽人箭矢中石而没簇,平方腊而获贼帅吕师囊,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并无虚士。只是不知老太尉可敢与我一战,待我领教手段如何?” 兀术这番话说完,一旁何蓟便要出战,被何灌拦下。只见何灌跃马出阵,哈哈大笑道:“老夫征战沙场数十年,阵前斩将无数,未尝一败,你这鞑子若想试老夫手段,且将头送上前来!”说罢命左右众将压阵,自己则是拍马舞刀,直取兀术。 兀术也见何灌来战,也使开金刀,迎将上去,只听两把大刀叮叮当当战在一处。何灌虽老,但刀法精湛,兀术则是年轻力盛,与其针锋相对。二人战了五六十合,仍是不分胜负。 看着天色近午,兀术虚晃一刀,拔马跳出圈外,说道:“时已近午,你我暂且少歇,待饱餐一顿后再决雌雄。” 何灌虽然勇武,但毕竟年老力亏,此时也觉得后力难继,便说道:“依你所言,稍后再战。”两人就此各自收兵回营。 兀术回营,对左右说道:“何灌虽老,但却勇武非凡!” 这时一边大将阿撒说道:“我等受二郎君之命,要趁宋军援兵未至,速破东京,何灌兵少,可使大军攻之,其有何能为?” 兀术答道:“说得有理,只是我爱其勇武,待午后与其再战一场,若是不胜,则起大军攻之。” 两军吃罢午饭,兀术再次出营与何灌大战,二人直战到天黑,仍旧难分高下,于是各自回营。 回到营中,何灌对左右众将说道:“今日兀术战我不下,必定趁夜突袭偷营,且传令下去,严加防备。”左右众将应允而退,前去各营安排。 而兀术回营后,果然收到完颜宗望手书,命其趁夜突袭,于是待得夜深,便起精兵三千,以阿撒为先锋,领军在前,自己则是督军在后,夜袭何灌大营。 何灌虽然吩咐众军紧守大营,但无奈人数不及金军,须臾之间,便被冲破大营,杀入其中,只听得周围人喊马嘶,四下里火光冲天。何灌率左右部将背靠城墙,与金军血战。虽然城上李纲命人协助,但因金军并非攻城,只是要杀尽何灌守军,一时宋兵金兵混战一块,却是令城头弓箭无所适从。 何灌率领手下众将与敌死战一日夜,身上箭伤枪伤数十处,早已是血染征袍,后力难继。这时阿撒远远望见何灌,立刻跃马而来,提起手中狼牙棒,一棒砸来。何灌举刀勉力抵挡,却不想奋战一日夜,再加之失血过多,手上无力,挡之不住,被阿撒一棒打落马下,又复一棒,将大好头颅打个稀烂,可怜老将一生数百战,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 而韩综、雷彦兴二将见主帅被杀,悲愤之余连斩数员金将,回马来取阿撒。却被兀术与阿撒二人挡住,数合之内被棒砸刀砍,斩于马下。 远处何蓟见父亲惨死,部将被杀,双目流泪,也不顾生死,便挺枪来战兀术,却被阿撒接住,战不几合,兀术在旁弯弓搭箭,弦响处箭如流星,正中何蓟咽喉,令其翻身落马而死。 主帅众将已死,其余宋兵虽拼死抵抗,但哪比金兵精锐,很快便被诛戮殆尽。 何灌战死的消息传到朝廷,钦宗皇帝心中更慌,于是越加坚定了和议之心。 而金营这边,李悦等人听说何灌大败身死,心下慌乱,完颜宗望借机命萧三宝奴与李悦等人入城面圣。在金銮殿上,萧三宝奴索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骡各万匹,骆驼千头,杂色布帛百万匹,并割太原、河间、中山三镇。又言钦宗须尊金国皇帝为伯父,执子侄之礼,另着亲王、宰相为质,送金军北渡黄河,方可议和。 众臣听罢,群情激奋,大骂金人贪婪,独有钦宗皇帝力排众议,将金人所求,尽皆应允。并令东京上下,将金银尽数搜刮,若有敢私自藏匿者,军法论处。 圣谕一下,整个汴京城顿时鸡飞狗跳,官员百姓家中金银布帛被尽数强取,分毫不留。最终得金二十万两,银四百万两,则民间已空。 此时肃王赵枢与康王赵构居于京师,因此钦宗皇帝传旨以康王为军前计议使,宰相张邦昌为副,称金国为“大金国”,御书和议,一同送往金营。 李纲守城之时,收到朝中讯息,连忙进宫面圣,说道:“金人贪婪,犒师币帛,其数太多,便是穷竭天下之财也难足其数,更何况是京都一城?太原、河间、中山名为三镇,但所辖郡县十余,且皆为险要之处,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割与金人,我朝当如何立国?况且又是陛下先祖陵寝所在,如何可予他人?至于派遣使臣,宰相可往,但亲王乃是圣上一脉,断不可往!今日之计,不如派遣使者前去再与金人谈判,说明金帛之数过多,需从长计议,拖得数日则勤王之师便至。金人孤军深入,见我军势大,必不敢留,只求速归,而后与之盟约,则其不敢轻我大宋之威,和之一事,可作长久。” 一旁的李邦彦等人畏战,出言讥讽,又云孤城难守,只怕援军未至便都城陷落,反害了陛下。钦宗皇帝不明,听了奸臣之计,出言宽慰李纲道:“卿身担守城重责,请先出治兵,以防金人攻入,此事慢慢再作计较。” 李纲又劝道:“金人所求一切,朝廷不顾一切便要许之,这不过可脱一时之祸,他日金人再若南下,朝廷将予何相求?陛下还请慎重考虑,否则后悔无及也!” 但此时钦宗皇帝主意已定,哪里还容他再说,于是写下誓书,使人送往金营。 李纲见事已如此,只能告退出朝,而后追上使者,命其将割让三镇的诏书留下,稍作拖延,以待勤王之师来到,再作打算。 正当李纲忧虑皇帝软弱,和约耻辱之时,一个好消息终于自城外传来。重新被起用的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道和熙河经略使姚古所率西路大军已近汴京,而各处勤王之师也逐步集结,顿时宋军在城外主力便得二十万人,数倍于来攻金军。钦宗皇帝也得了消息,便暂停与金人和议之事,急召种师道入城议事。 第八十三章 匹夫难逞雄 却说种师道因白沟河兵败,被当时的徽宗皇帝责授右卫将军致仕,隐居于南山之下,而当金人南渡,徽宗皇帝又想到了他,加封他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京畿河北制置使,总领全权西军。当他接到钦宗皇帝勤王诏令后,便连夜尽起大军,往京师而来。在半途中恰逢熙河经略使姚古养子姚平仲率领七千先锋来援京师,于是二人合兵一处,前往汴京勤王。 兵行至洛阳,有左右探得完颜宗望大军已屯兵于汴京城下,于是便有左右向其进言道:“如今金军士气正锐,不如在汜水关稍歇,待其余勤王之师到时,再作计较。” 种师道说道:“我军本就兵少,若是迟疑不进,反被金人所疑,一旦被探知虚实,反是自取其辱。不如大张旗鼓,往京师救援,反令金人生疑,不敢来攻。且都城军民知我军到来,必定士气大振,则无惧金人矣。”于是命人四下传言,说种少保取西兵百万众来援京师,自己则带着手下兵马,直逼完颜宗望大营。 完颜宗望听到消息,虽知西军百万是夸大其词,但见种师道军旌旗招展,所过之处尘烟四起,一时也难辩来军几何。于是下令暂避其锋芒,将大营向北迁移至牟驼冈下,同时命人收拢游骑,增加防御,以防宋军来攻。 钦宗皇帝听闻种师道来援,连忙大开城门,又命李纲将其迎进城来。此时和议已定,钦宗皇帝召种师道上殿问道:“如今之事,卿以为如何?” 种师道思索片刻回道:“金人不知兵法,岂有孤军深入他国之境而这般轻易便能离开之事?” 钦宗皇帝说道:“只是誓约已定,难于更改。” 种师道说道:“臣只知军旅之事,若是陛下命我迎击金人,当可以为之,但其余诸事,非臣敢知也。” 此时李纲出班奏道:“如今勤王之师已至,众军宜合不宜分,须节制归一方可大用。请陛下传令,着种师道与姚平仲二将听臣节制。” 钦宗听之不喜,说道:“师道将军老而知兵,且位高权重,怎可受汝节制?”于是下旨升种师道为检校少傅、京畿两河宣抚使,节制来援京师的诸道兵马。又封姚平仲为都统制,应四方勤王兵马,隶于宣抚司。同时命城外前后军皆属种师道节制,只余城中左、右、中军人马由李纲所率行营司管辖。自此大军一分为二,不得统一。 之后种师道回营观看完颜宗望军势,回朝对钦宗皇帝建言:“请缓给金军币帛,使其缓归,大军扼守要道,则可将其全歼于诸河。”钦宗不准。 种师道又上奏章道:“三镇不可弃,城下不可战。朝廷宜固守和议,静待姚古前来,则兵威更胜,后使人往谕金人,言三镇乃国家边要,决不可割,可以其赋税增作岁币,庶得和好久远。如此三两返,势须半月之久。彼时我军重兵云集,金人必不敢远去劫掠,其粮草渐枯,不免北还。待其过河之时,半渡而击,至真定、中山两镇,败军必不能下。则金人腹背受敌,可尽歼其兵。” 不得不说,种师道从军数十年,乃是极有眼光之人,若是依他之计,只怕完颜宗望大军将尽数送在中原大地之上了。可惜钦宗皇帝早被前番苦战惊得失了魂,只盼金军早离城下,好让自己可以苟安片刻,于是不准种师道之奏。 又过几日,姚古的熙河大军也已到达汴京,此时宋军兵威更甚。而姚平仲却向钦宗皇帝密奏,说种师道消极怠军,不得速战以退金兵,钦宗听了他的话,便命城下诸军由姚平仲节度。同时下诏命种师道出兵,种师道欲等其弟种师中来此之后,再过河出击。钦宗此时求战心切,于是召众将上殿议事。 李纲献计道:“金人贪得无厌,凶威日盛,其势非用兵不可。金人虽然大张旗鼓而来,但实则不过六万之众,又在城下数战,折损不少。而我军勤王之师云集城下已有二十万余,是其数倍之多。金人孤军深入,无异于猛兽自陷牢笼,当以计取之,不必与之角力。如今之计,最好以重兵扼守河津之地,绝其粮道,再分兵各处收复各处郡县,待其游骑来袭时迎头痛击。大军则向金营逼近,但却坚壁勿战,如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待其食尽力竭,然后众军出战,檄其誓书,解三镇之危,纵其北归。待金人渡河之时,半渡而击,则必胜矣!” 钦宗皇帝闻言大喜,深以为然,于是定下日子出兵,众将散去。 出得朝来,姚平仲心想:“若是这般耽搁,待得种师中至,大功岂不尽归种家兄弟?不如趁夜起兵,攻破金营,拿了完颜宗望,取回康王,岂不是大功一件?”主意已定,立即整备军马万人,准备趁夜出兵牟驼冈。 原来种、姚两家,皆是陕西望族,族中子弟从军者众多,相互之间屡有争执,因此想要争功。却不想姚平仲整兵之时,消息泄露,被完颜宗望知晓,于是布下陷阱,静待其来攻。 是夜,姚平仲率大军悄悄向金营摸去,只见金军营内一片寂静,守营军士正在营前打盹。姚平仲以为得计,当即率大军直扑金军大营,一路上毫无阻挡,眼看便要到完颜宗望大帐之前。姚平仲大喜,挺枪便直奔大帐,想要生擒完颜宗望,却不想四下里一声炮响,从各种营帐中涌出无数金兵,将姚平仲大军团团围住。 此时姚平仲方知中计,连忙回军抵挡,想要突围而出。但金军准备已久,哪能放他走脱,四下里挠钩索套齐出,将姚平仲身边众将拖下马来,乱刀砍死。 姚平仲四下望去,只见中军大帐前完颜宗望与兀术、郭药师等将一同观看,于是心中发狠,挺枪来取完颜宗望,却被兀术一口金刀拦住,激战数十回合,难分胜负。 姚平仲见事不可为,周围金兵越聚越多,心知若是再不突围,只怕将自己也要陷在阵中。于是虚晃一枪,便往营门而去,兀术欲追,却被其亲兵所阻。于是姚平仲一人一马冲破重围,往西逃去。 而此时李纲在城中望见金营火起,喊杀之声动天,连忙询问,知道姚平仲率军前去劫营,连忙点起手下兵马,出城来援。 兵至幕天坡,恰逢金兵追杀溃逃宋兵,连忙收拢败军,又命弓箭手压住阵脚,射杀来袭金兵。金兵见来军势大,无奈退回。而后李纲命人搜寻宋军,问询姚平仲去向,只言独自出营往西而逃,不知所踪。李纲无言,只得收军回城。 第八十四章 胜势无所得 姚平仲大败之事传入朝廷,钦宗皇帝大惊,种师道又献策道:“劫营已误,然兵家又言出其不意,金军大胜,必不防备,今夜再起军马,分道攻之,亦是奇兵。若是不胜,也可每日夜间以数千人袭扰,金人不得安宁,不出十日,大军必逃!” 一旁的李邦彦出言道:“既已失计,恐金人问罪,反令和约难成,且金军经昨夜一役,如何不多加防备,此计断不可行。” 钦宗皇帝听到姚平仲大败之事,心中早就慌乱,哪里能辩忠奸之言,于是便听了李邦彦之说,不听种师道之计。 当日完颜宗望遣使入臣,问罪于钦宗,钦宗软弱,无言以对,李邦彦说道:“此次用兵乃是李纲与姚平仲私下合谋,并非朝廷之意。”于是钦宗免去李纲官职,又将其行营司废去,用蔡懋代之,以此谢罪于金人,这才算此事稍平。 而后金军再使人和议,钦宗皇帝不敢再战,全盘接受了金人要求,并承诺将太原三镇尽付于金国。 当李纲被贬,朝廷割地赔款之事传于民间,便引得众人不满,于是有太学生陈东等人率京师臣民数万,于午门外请愿,请求罢免李邦彦等奸臣,重新起用李纲。李邦彦下朝归来,被众人望见,群起殴之,吓得他逃入宫中,数日不敢出门。钦宗迫于压力,只得再次起用李纲为尚书右丞,京城四壁防御使。 而就在李纲被罢官之时,完颜宗望再起大军来攻,蔡懋命守城军士不得擅自放箭、抛石,严禁使用霹雳炮,猛火油柜等守城利器,使得守城军士伤亡惨重,于是群情激愤。直至李纲复职,令能杀敌者厚赏,这才使得军士重拾士气,奋勇杀敌。完颜宗望见李纲复职,京城难下,于是率军后撤,又命人送书于钦宗皇帝,言明割让三镇并亲王为质,大军方退。 钦宗皇帝畏惧金人,于是命人取了被李纲扣留的割让三镇诏书,送往金营。完颜宗望得了三镇诏书,又以肃王赵枢为人质,恐怕日久生变,于是不等钦宗皇帝将金银之数凑足,便遣使入朝告辞。而后引兵北去,并将滑、浚二州还于宋朝。自此汴京之围解除。 待金军离去,种师道上奏道:“金军不待金币数足便匆匆北归,其心必虚,如今大军在侧,当以重兵追击,待其渡河之时半渡击之,可大破金军。”但钦宗皇帝恐怕惹怒金人,因此不许种师道之计。种师道无奈叹道:“今日良机若失,异日必为我中原之祸矣。” 另有御史中丞吕好问也上奏道:“如今金人得志,必定益加看轻我国,如今因我军势大,暂且退去,待得秋冬之时必定倾国而来。因此御敌之备,须当从速讲求。”钦宗皇帝又是不听。 李纲见钦宗皇帝圣意已决,便奏道:“当年澶渊之盟时,虽与辽人盟约,但其退兵之时,太宗皇帝仍起大军护送,以免其横行无忌,肆意劫掠。如今金人已退三日,初来时以舟船渡河,今济桥济师,一日可毕,陛下可以澶渊之盟的故事护送其过河。”钦宗皇帝准其奏,命其起兵相送。 李纲召集人马,私下对众将说道:“此次出兵护送,乃不得已而为之,诸将看准时机,待金人过河之时,可举兵击之。”众将听后欢欣鼓舞,踊跃求行,一路追逐金军北上而去。 不料城中李邦彦等人听闻李纲欲起大军追击金军,惊得魂不附体,连忙入朝请旨还军。钦宗皇帝也恐金人恼怒,当即下令前往追击人马尽数还京,不得与金人交战。 圣旨传来之时,李纲大军已经追金军到了河北之地,眼看便要追上,突然得到还朝诏谕,无不扼腕叹息。待得李纲还朝,再次上廷力争,钦宗方才点头,命李纲再起人马追击金军。 可这一来一回,浪费了许多时间,而战机则往往转瞬即逝。待李纲大军追到黄河边上时,完颜宗望大军已经渡过黄河,在对面列下阵来。 完颜宗望出了大营,望着对岸的李纲笑道:“李大人,何苦相送这般久远,南朝情谊,我等心领,还请大人早回,待得他日再图相会。” 李纲闻言,心中郁闷,但见对岸金军阵列分明,若是此时追击,反被其半道而击,却是中了金人之计,无奈之下,只得收兵回京复旨。 至此,金国第一次攻宋之战暂且落下帷幕,最终宋朝在数倍于金军的大好形势下,不用李纲、种师道之言,未能重创来犯金军,反而屈膝乞和,白白赔了金银无数。也令金人更加看轻宋朝,也为第二次攻宋埋下了伏笔。 待得金军远去,钦宗皇帝终于想起了远在镇江的太上皇及其一班旧臣,于是决定整顿朝纲,接连诏谕贬了太师蔡京、广河郡王童贯及枢密使蔡攸等人,其中唯一令众人难以想到的是将种师道罢为中太一宫使,除了他的兵权。 御史中丞许翰得知种师道被贬,于是面见钦宗皇帝,说道:“种师道乃西北名将,为人沉稳坚毅,又有谋略,麾下士卒,人人信服,不可解其兵权。” 钦宗皇帝说:“师道老矣,难以为用,你可亲往见之。”于是许翰领旨前来面前种师道。 种师道一见许翰乃是文弱书生,心中轻慢,闭目不语。许翰说道:“国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圣上命在下前来面见种公,以去其疑,还请种公勿以在下书生之故不与谈军事。” 种师道这才说道:“如今太原危急,然我众敌寡,可分兵结营,据守要地,使粘罕大军粮道不通,坐以持久,则其军必可破也。” 于是许翰又回宫面见钦宗皇帝,说道:“始皇帝以为王翦老,而用李信,却兵辱于楚;汉宣帝不以赵充为老,信而用之,始有金城之功。自太公望以来,用老将建功者,不可计数,臣观种师道虽老,然智虑未衰,尚可大用。” 见钦宗皇帝沉默不语,许翰又说道:“金人此次南行,乃存亡所系,宗望大军已退,若可令粘罕大军重创,使其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若不如此,则金人势必再次南侵,到时必有不救之忧。故宜起师道统兵击之。” 钦宗皇帝这才省悟,于是加封种师道为检校少师、进太尉、换节镇洮军节度使、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屯兵滑州;又着保静军节度使、殿前副都指挥使姚古为河北、河东路制置使,屯兵于河阳,共扼太行、琅车之险。 就在完颜宗望大军北归,种师道等将率军扼守要道之时,粘罕大军久攻不下的太原府已是危如累卵,情势危急。 第八十五章 抗旨守太原 话说两端,当日粘罕大军南下,被太原府守将王禀阻住,大军无法南下与完颜宗望大军会合。 直至宋金和议结束,太原府已经在王禀等将领的带领下守了将近五个月。期间河东、河北两地的援军先后来援,最先到达太原府的乃是朔宁府守将孙翊。 孙翊乃是河东名将,他接到太原府救援的请求后马上认识到太原重地,断不可有失,因此当即起兵来援。而此时的粘罕探得其来援,知道此人厉害,于是派人扼守太原府外围的险要关隘。这一招围点打援的妙计一出,顿时将太原府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孙翊率兵来到雁门关,却发现此地早已被金军占据,无奈之下,只得绕道宁化、宪州,出天门关,才来到太原府。 孙翊刚到太原城外,便遭到金军攻击,大军且战且退,来到城下,孙翊向城中求援,谁知太原知府张纯孝闭门不纳,言道:“贼已在近,不敢开门,观察可尽忠报国。”孙翊哀求道:“但恨兵少力乏。”但张纯孝不为所动,王禀想要救援也被其所阻。 孙翊大军一路绕行,本是疲惫不堪,而金军却是以逸待劳,又兼人多,因此战不多时,孙翊大军便落入下风。而张纯孝的闭门不纳,更如雪上加霜。悲愤之下,孙翊率军死战,而众军见后退无门,便心存死志,反而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杀伤力,金军竟然久攻不下。 正当孙翊率大军与金军死战一日夜未退时,阵前突然哗变,孙翊抬头望时,只见金兵驱赶着无数男女老幼来到阵前,一时间金军阵前哭天喊地,呼儿唤夫之声响彻战场。 原来在孙翊率大军开拔之后,金军围困朔州,守军见其势大,于是便弃城投降。粘罕在知道孙翊率军来援后,便命朔州金军驱逐百姓来到阵前。 只听粘罕来到阵前,对孙翊手上军士高声说道:“如今朔州已破,尔等父母妻儿已尽数到此,若是弃械而降,便可与家人团聚,若是不降,便是家破人亡。”说完看对面宋军虽有意动,但却仍然警惕,于是粘罕一挥手,便有金兵上前砍杀百姓。 孙翊军中大多是朔州子弟,见到父母妻儿凄惨哭号,命悬一线,而金兵残暴,肆意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顿时斗志全失,于是不断有人哭叫着丢下兵器,扑向自己妻儿。 随着哗变之人越来越多,孙翊心知败局已定,便对左右说道:“吾受皇恩久矣,此时当尽忠报国,诸君随我多年,可弃械而降,以全人伦。”说完双腿一夹胯下马,挺枪便直奔中军粘罕而去。 而就在孙翊冲出阵中,死命向前时,在他离开的地方,一员部将悄悄地拉弓搭箭,一箭射向孙翊后背。孙翊万万没有想到,原本与自己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在这最后关头竟然选择了这种方式来背叛自己。一箭射中,顿时翻身落马,被一拥而上的金兵砍作肉泥。 孙翊一死,手下众将士军心更散,于是全都弃械投降。而粘罕恨其一日夜死战,伤了金兵无数,于是下令将降兵降将并朔州百姓尽数坑杀。 而第二支救援太原的乃是府州知州折可求,此人乃是党项族人,麾下府州军尚武善战,乃是宋朝抵御西夏的重要屏障,而折家更是陕西望族,出了数名大将。折可求收到求援后便立即率领两万府州军东渡黄河,准备经岚州出天门关驰援太原府。 但此时孙翊战败,金军趁机占了天门关,陈兵关内,折可求无奈之下,只好率军翻山越岭,出松子岭间道而行,绕道由交城入援太原。 而此时恰好刘光世也率领两万相州军来援太原,二军合并一处,军力已达四万。但当刘光世与折可求大军跋山涉水来到交城时,恰与金军狭路相逢,金军立即向其进攻。虽然宋军远来劳顿,但府州军常年与西夏作战养成的军事素养还是体现出来。在短时间便站住阵脚,与金军血战,丝毫不落下风。而相州军也在刘光世指挥下从旁协助,一时间僵持不下。 两军战了半日,互有伤亡,但刘、折联军毕竟远道而来,又兼连日翻山行军,早已是人困马乏。而金军则是以逸待劳,越战越勇。刘光世见金军势胜,临阵脱逃,只得折可求率府州军死战。最终大军力不从心,大败而回,兵将损失十之七八。 至此太原援军在粘罕的围点打援、分头击破策略下,尽数败兵而回,只留太原一座孤城在粘罕大军围困下死守。 其实太原之战本有机会改变战果。就在孙翊大军起身时便有人献策道:“如今粘罕势大,我军兵少,不过云中离朔州极近,又是金军大本营所在,不若起朔州之兵北捣云中,金军将士室家俱在,攻其所必救,太原之困可解。” 不得不说,这招围魏救赵的妙计若是可以实行,可能真的会令太原之战走向另一番局面。可惜宋朝时边将要改变战术须报枢密院批准,而孙翊愚忠,虽知此计甚妙,却还是说:“此策固善,奈违君命。”于是拒绝了这个建议,以致身死于太原城下。 再说太原府中军民被困守城中已近半年,四下里金兵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时日长久,便有人生了异心,于半夜欲开城门出逃,所幸被王禀发现,一连斩了数人,这才令城中不至于大乱。而王禀立志死守太原,将城中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粘罕半年之内数十次攻城,都一无所获。 而就在此时,宋金和议已成,宋使路允迪携钦宗皇帝诏书来到金营,细说割地之事,粘罕大喜,命人将路允迪送至城下,言明有宋使携诏书前来传旨 王禀听闻天使来到,便来至城头命人将竹篮吊下,路允迪乘竹篮上了城,来到府衙中,张纯孝与王禀率城中众将跪倒接旨。 路允迪见众将个个满脸疲惫,面黄肌瘦,身上铠甲粘满血污,征袍上处处破洞,一时心酸,说道:“诸位将军辛苦了,今日之后便可得歇息,不必这般了。”说完掏出诏书,在众人面前宣读。 当听到“割太原、河间、中山三镇予金人”之时,王禀“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怒喝道:“朝中奸人误国,难道皇帝陛下也不辨是非么?三镇地处险地,正是宋金屏障,若是予了金人,则金人入我大宋如无人之境矣。” 说罢转身对跪在地上的众将说道:“吾等据城死守已有半年,数败金军,城中军民无不同仇敌忾,上下同心,故有今日战果。而如今朝廷不明,欲割重镇以付金人,却令吾等死志荡然无存。依王某之见,金人困守太原已达半年,粮草将尽,到时势必北归,若是此时割城,岂不是功亏一篑?虽然朝廷诏令在此,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等身负御敌重责,背后便是父母妻儿,怎敢有一日稍歇?吾将与此城共存亡,诸军若有畏战者,可随天使出城。王某在此一日,太原府便是大宋国土!” 第八十六章 再援太原府 王禀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下方众将无不动容,于是纷纷起身,说道:“愿与将军同死!” 路允迪还待再劝,却被王禀止住:“天使好意,诸将心领,但太原府断不可失,还请天使回报陛下,就言太原府守军愿与城共存亡,若要割地,断然不能!” 路允迪无奈,只得坐竹篮来到城下,入金营回报粘罕,细说城中守军拒接诏令,仍要死守之事,粘罕大怒,于是再起人马来攻。 王禀此时早已做好准备,立刻率军上城迎战,望见粘罕大营营门大开,列炮三十座,齐齐摆在太原城外。只见粘罕令旗一挥,三十座大炮甩出炮石,带着火烟便向城头飞来。 王禀见状,连忙命人躲闪,一时间如斗大的炮石入城,落在城内早已破碎的断瓦残垣中。幸好王禀早已见过金军攻势,在城上预备了“虚栅”,并在楼橹上覆盖“糠布袋”。“虚棚”与“糠布袋”是一种类似于防护网的东西,金军的炮石打在上面,会起到缓冲作用,再落在战棚或者楼橹之上,便破坏力锐减。 一轮炮击过后,粘罕一声令下,便有金军驱赶数千周边郡县的百姓来到阵前,而金兵混在队伍之中向城墙进攻。虽然太原城中也有火炮,但因金军驱赶百姓于前,王禀不愿伤害百姓,却是使得火炮空置。 随着金兵越来越多,意欲强渡壕沟,王禀这才命城上守军向下射击,一轮射罢,金军无攻而退。 粘罕见状,命人推出数十辆洞子车来,这种车下方中空,上盖加斧刃,载以四车轮。其盖以独绳为脊,以生牛皮蒙之,中间空处可蔽十数人。宋军箭矢无法洞穿牛皮,因此奈何不得躲在里面推车的金兵。 而洞子车上载了土木柴薪,到了壕沟边,金兵便将柴薪掷于沟中,再用草垫、草席覆盖,又置土于草席之上,则将壕沟填作平地。 见到金军派出洞子车来来往往,准备填平壕沟攻城。王禀立即派人在城墙上打穿的小孔中插入火鞲(一种管状风箱)。等金兵在壕沟中的柴薪积得多了,王禀又便派人以火箭带着火油射向沟中柴薪,而后又令人鼓动火鞲,顿时火借风势,将壕沟中柴薪尽数引燃,一时间火光冲天,人莫能近。不多时便将沟中柴薪烧得一干二净。 虽然王禀计谋出众,但金军毕竟势大,仍旧攻破壕沟,并将攻城利器鹅车推将上来。这鹅车乃是一种破坏城墙的攻城器械,与破城车不同,后者是以巨木撞击城门,而前者则是把顶端安有耙钩或铁铲的长木柄装在车上。到达城墙之时,金兵便会翘动木柄将土质城墙挖开缺口,为后军开辟通道。而为了防止宋军以火箭射之,这鹅车与洞子车一样也在顶部铺设生牛皮,外面用铁皮包裹。这鹅车乃是粘罕参考城墙的高度制作,修造得比城墙略高,可以做到向前瞰城头,向下附城脚。只不过鹅车下面安有轮子,但因其重量惊人,于是在攻城时,仍需要数百上千人推行,其行甚慢,又兼长颈高耸,形如大鹅,故名鹅车。 而金军之前在城外赶制攻城器械时,王禀也早已未雨绸缪地做了相应准备。他于城中设置跳楼,也如鹅形一般,中间可以藏人。待得鹅车来到,宋军便将系了石块的长索扔将出去,绕在鹅车顶上。而后宋兵便再拽着绳索一齐发力拉扯,鹅车因其高耸,重心不稳,很快便被拉倒前倾,无法前行,反而连累躲在其中的金军死伤无数。 就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粘罕虽然也是金国名将,军事谋略极为出众,但面对太原这般刺猬一样的城池也是无可奈何。 粘罕自从追随完颜阿骨打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从未遇到像王禀这样的对手。他眼见攻城不利,金兵死伤惨重,只好停止攻城,不得不改变战略战术。一番苦思冥想后,粘罕准备长期围困太原城。他命人在太原城外数里的范围内遍植鹿角木,中间仅留了小路供人行走,并时时派人巡守。 待一切安排妥当,粘罕便坐镇指挥,其余金军则分兵攻陷太原周围郡县。如此一来,太原城中军民与外界断了交通,被困孤城。此时金军攻不破城,宋军也无力突破金军的封锁,只得在此对耗,看哪一方先支撑不住。 而此时汴京城内,钦宗皇帝在李纲、种师道等重臣劝说之下,也逐渐明白太原三镇的重要战略地位,于是下诏曰: “朕承道君皇帝付托之重,十有四日,金人之师已及都城。大臣建言捐金帛,割土地,可以纾祸。赖宗社之灵,守备弗缺,久乃退师。而金人要盟,终弗可保。今肃王渡河北去未还,宗翰深入南破隆德,未至三镇,先败元约,及所过残破州县,杀掠士女。朕夙夜追咎,何痛如之!已诏元主和议李邦彦,奉使许地,李悦、李邺、郑望之,悉行罢黜,又诏种师道、姚古、种师中往援三镇。朕唯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且保塞陵寝所在,誓当固守,不忍陷三镇二十州之民,以偷顷刻之安。与民同心,永保疆土,播告中外,使知朕意,仍札与三镇帅臣。” 钦宗皇帝诏谕已下,种师中原本来援京师,但大军未至,京师之围已解,于是接诏受封为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与其兄种师道驻兵以守滑州。 种师道见大军来到,于是便命姚古带兵六万前往救援太原,种师中领兵九万救援中山、河间两府,第三路则由张灏自汾州北上。三路军互为犄角,进解太原之围。 姚古领命,起大军攻打隆德府,数日后破城,使得隆德府再入宋军之手,而后又率兵趁胜进兵,却不想兵至隆州谷,被金军万余兵马所阻。两军大战数场,互有胜负,只是令姚古大军难以前进。 种师中则由井陉出太行山西进,力克平定军,又乘胜攻下寿阳县。而此时粘罕久攻太原不下,便留麾下大将银术可坐镇指挥,自己则回大本营云中去了。 这银术可也着实了得,先以偏师九千在文水县大破宋将黄迪三十万人马,阵斩八万,获良马与军资无数,后又拒姚古于隆州谷不得前行,再后又于太原城下大破来援的宋军樊夔、施诜、高丰人马,乘机夺了太谷、祁县。 但种师中无愧宋代名将,于进军途中暗派部下黄友偷袭榆次县,一战而下,获粮万斛。但无奈姚古、张灏大军未到,种师中恐孤军深入,难以为继,于是回师屯兵于真定,静待另外两路大军来到,共解太原之围。 就在此时,朝廷内却又起波澜。 第八十七章 徽宗返京城 话说道君皇帝自逃往镇江之后,见远离金人大军,又有亲信旧臣相随,一时间便忘记了自己已经是退位的太上皇,而在镇江享起乐来。 他先是对随自己南幸的旧臣大肆封赏,而且完全不依朝廷规矩,只按自己喜好。因此一时间行宫如市,有再任者,有进三官者,有召赴都堂审察者。恩赏僭滥,非散官之比也。 道君皇帝弄出这一招,立时东南官员都向这位太上皇靠拢,使得众官惑于诰命并行,而莫知有朝廷矣。 除了大肆封赏之外,道君皇帝更下了三道有名的诏书:截递角、止勤王、留粮纲。 截递角的内容是“淮南、两浙州军等处传报发入京递角,并令截住,不得放行,听候指挥”。即令东南各处官府不得在与汴京传递任何公文,但有事,须将公文发至镇江由道君皇帝亲自批阅。 止勤王则是“杭、越两处将兵,江东路将兵,及诸州不系将兵,及士兵、弓手等,未得团结起发,听候指挥使唤,先具兵帐申奏”,“如已差发过人数,并截留具奏”即令东南各处只可严守驻地,不得前去汴京勤王。同时将路过镇江的勤王军队尽数扣下,充作禁军。 留粮纲乃是“以纲运于所在卸纳”,即命东南各处不得再向汴京运送粮草军资。 这三队诏命一下,满朝哗然,道君皇帝、钦宗皇帝二旨并行,便令监司莫知所从,州县观望风旨,使得钦宗皇帝的旨意在东南地区形同虚设,政令难通。 除此之外,觉得自己远离金人,高枕无忧的道君皇帝终于在镇江又开始享受起自己悠闲的人生来,他一面大兴土木,缮营宫室,移植花竹,购买园池。另一方面又将自己明令禁止的花石纲再度拾起来,命亲信旧臣继续收集奇花异石,送到镇江自己行宫中来。 道君皇帝的种种作为,无疑触动了钦宗皇帝的逆鳞,自古以来皇帝的权威哪容他人挑衅,太上皇干政的结果往往便是政令不通,天下大乱。在金人围困汴京城时,钦宗皇帝忧心自己安危,无暇顾及,但此时金人北归,便该到收拾自己这个临阵脱逃,却又不甘平庸的太上皇老子了。 况且此时太上皇意欲在镇江复辟的流言四处传播,也令钦宗皇帝寝食难安,便想要聂山为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前往东南,除去童贯等奸臣,迎回太上皇。但被李纲劝住。于是改诏命贬了蔡京、童贯、蔡攸等人,又遣宋焕为使,前往镇江劝道君皇帝还朝。 而此时的道君皇帝见京师安定,也觉得镇江虽好,但哪比得上京师繁华,于是也有心还京。于是借口到亳州还愿,便率众人往京师进发。 在亳州还愿之后,道君皇帝来到应天府,赐手诏一封与宋焕,命其先行回京交给钦宗。信中对钦宗皇帝大为称赞,赞其为帝王之家难得的孝子,又说明自己别无他意,只愿安享富贵,朝中大事,全由钦宗皇帝做主。 钦宗皇帝接到诏书后,便命李纲为使,迎道君皇帝还朝。 李纲来到应天府,面见道君皇帝,将钦宗皇帝圣孝思慕,欲以天下供养老皇帝之意说于其听,又请太上皇早还京师。 李纲说得动情,道君皇帝听后潸然泪下,又问道:“卿前时何故去职?\" 李纲回道:“臣原先任左史,以狂妄论及水灾获罪,蒙陛下之恩,宽斧钺之诛,然臣当时所言,以谓天地之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金兵攻围汴都之先兆。夫灾异变化,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 徽宗听了点头称赞,而后又问道都城攻围守御次序,李纲具实以对。待李纲说完,道君皇帝问道:“敌退,师方在河,何不邀击?“ 李纲回道:“以肃王在敌营,因而不敢攻击。” 道君叹口气道:“为宗社之长久计,又何必在意肃王!”又问起自己在镇江行宫与汴京停止文书递角等事。 李纲回道:“当时恐金人知太上皇行宫所在,派兵来袭,非有它意。况且当时兵凶战危,两宫隔绝,朝廷对行宫所需,岂能不与满足!新君仁孝,惟恐有一事不合太上皇帝之意,每得太上诘问之诏,辄忧惧不食。臣窃譬之,家长出而强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从宜措置。长者但当以其能保田园大计而慰劳之,若苛求细故,则为子弟者,如何能够免责!皇帝传位之初,正当强敌来侵,不得不小有变更。陛下回銮,乃是大慰皇帝孝心之举,因此细微之处,不问也可。” 道君皇帝听了此言,对李纲大加赞赏,又赐其玉带、金鱼等物,命他还朝交旨,不日便要起驾返京。 李纲回京在钦宗皇帝面前交旨,但在如何迎接道君皇帝返京之事上,大臣又发生分歧。 耿南仲建议道:“尽屏道君左右内侍,出榜行宫,有敢入者斩,先遣人搜索,然后车驾进见”。 李纲则是对这个建议坚决反对,说道:“天下之理,诚与疑、明与暗而已。自诚明推之,可至于尧、舜;自疑暗推之,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耿南仲不以尧、舜之道辅陛下,乃暗而多疑。” 二人在钦宗近前舌战,钦宗皇帝始终笑而视之。他虽然也对道君皇帝心有疑虑,但也感觉耿南仲的建议有些不合时宜。双方争执不休时,宰相徐处仁说道:“陛下仁孝,宜郊迎称贺,何谓城守乎?”于是钦宗皇帝顺水推舟,同意了徐处仁的主张。 最终迎道君皇帝入宜春苑,太后入居宁德宫。钦宗皇帝朝拜道君皇帝于龙德宫。自此,太上皇逃亡三月,方回京都。就在大家都以为二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之时,钦宗皇帝大下诏令,将道君皇帝旧臣蔡京、童贯、王黼、朱勔等人一一谪贬,就连亲信宦官也并行贬黜,不许入门。 至此,钦宗皇帝完成了对太上后身边近臣的清洗,而后将道君皇帝软禁于宫中,命人每日将其饮食起居,所见何人,所谈何事具实相报。又将太上皇宫中所用之物详细清点,有人受道君皇帝所赐,一出宫门,便要上缴。 而道君皇帝面对儿子的这番做法,也想逃离,他曾进言说金人必将再犯京都,请钦宗皇帝准他前往西京治兵,但被钦宗皇帝拒绝。他又提出与钦宗皇帝一道出巡,也被拒绝,因此无可奈何,只得留在宫中。 在道君皇帝与钦宗皇帝父子二人为皇权争夺之时,太原府又出了问题。 第八十八章 书生误国事 原来粘罕在自己退回云中之时,命奸细传递信息到朝中,说宋军日盛,意欲自太原退兵。消息传来,同知枢密院事许翰大喜,接连数次派遣使者前往种师中处督促其立即出战,更以逗挠(即临阵畏敌不前)为由责备他。 种师中对左右叹道:“逗挠,兵家大戮也。吾结发从军,如今已有数十年,岂可垂垂老矣之时受此大罪?”于是一面派人前往姚古与张孝纯之子张灏两军处,相约同时起兵解太原之围。一面留下粮草辎重,便亲率大军轻装来到寿阳县石坑驻扎。 此时部下黄友见此地不利于驻兵,说道:“此处地势不利,将三面受敌,不如退兵再做计议。” 种师中无奈地说:“朝廷已数老夫之罪,安肯再背怯战之名?”于是不听黄友建议。黄友见状叹道:“兵事去矣!” 而此时金军首领银术可听闻种师中起兵十万来救太原,急招麾下大将完颜娄室及其长子完颜活女、次子完颜谋衍并大将突速合合兵八千,来迎种师中。 宋金两军在石坑相遇,各自射住阵脚,完颜娄室拍马而出,上前叫阵。种师中也不示弱,一催胯下马,出阵迎敌。 完颜娄室见到种师中,不由心中赞道好风采。只见其: 银盔似霜盖,白须雪染成。双目浑如电光生,寒冰铁甲护体。 骁勇赛薛礼,贾复重出世。两军阵前拼生死,英雄老当益壮。 完颜娄室问道:“来将可是关西小种经略相公否?” 种师中答道:“正是老夫,汝是何人?” 完颜娄室答道:“吾乃西路副帅粘罕帐下先锋完颜娄室是也。” 种师中笑道:“无名小卒也敢来此,既知老夫大名,何不速速退去?” 完颜娄室答道:“吾虽无名,但奉将令而出,来取汝之首级,岂有不战而退之理?” 种师中将手中银戟一挥,喝道:“两军阵前,休逞口舌之利,可敢与老夫一战否?” 完颜娄室还未答话,早就恼了一旁长子完颜活女,大叫道:“老匹夫有何本事,敢口出狂言,先来吃我一刀!”说罢拍马舞刀来战种师中。 二人刀来戟去,大战十多回合,种师中看准完颜活女破绽,大吼一声,一戟刺在其左臂处,险些落马,所幸甲胄甚厚,未曾重伤。一旁大将突速合见状,当即执斧来援,种师中挥动手中戟,力战二将五十余合,面不改色,二将久战不下,双臂沉重,于是向后败退。种师中一挥银戟,大军掩杀过去,一时间金军兵败如山倒,连退三十余里。而种师中想到姚古、张灏两军未至,恐若是深入,着了金军埋伏,因此回兵扎营。 第二日,完颜娄室又来叫阵,种师中率军相迎,正在冲杀之时,却被突速合率兵从左翼偷袭,于是大败,完颜娄室率军追杀一场之后各自收兵。 如此一连数日,宋金两军交锋五次,种师中三胜两败,苦战退至榆次县杀熊岭,完颜娄室追至,各自扎营。而此时种师中面临一个极为艰难的问题——军中无粮。 原来种师中出兵之时,为免朝中许翰等人非议,于是舍了粮草辎重,轻装来援太原,原以为姚古、张灏两军随后便到,因此只得数日干粮。此战已过数日,两处大军未见,干粮却已经消耗殆尽。万不得已之时,种师中无奈命将士杀马充饥。 金军探子探得情形,报至完颜娄室处,完颜娄室听后大笑道:“数日之内,种师中必败无疑。” 完颜活女问道:“父亲为何断定种师中必败?” 完颜娄室说道:“杀马食肉,军中无粮也。种师中虽老成持重,勇武智谋俱佳,堪称名将,但奈何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其势已穷。军中杀马食肉乃兵家大忌,万不得已,何以为之?故而言其必败!”众将会意。 于是命人急报银术可,请兵来援。银术可派大军前来攻打种师中右军,此时种师中大军连日行军,又数日大战,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之粮草不济,饥肠辘辘,哪能抵挡金军,于是右军大溃而逃。而此时前军也难以抵挡完颜娄室大军,兵败而逃。只余下种师中率领亲卫在杀熊岭下死战,金兵数次来攻,都被其以弓箭射退,金兵伤亡数千,但兵弱将疲,难以为济,于是便有军士各自出逃,只留种师中麾下数百人。 眼见完颜娄室大军攻击越加激烈,即将合围,一旁黄友劝道:“如今金军势大,若是被围,只怕身陷于此,不若在下当先一马,率死士冲锋,将军紧随其后突围,待得离开此处,再作计较。” 种师中看看周围面带饥色的亲卫,苦笑道:“吾乃大将,率大军救援未达,却兵败至此,何敢偷生?尔等速去,莫撄贼锋!”于是强打精神,提戟纵马冲入敌阵,连斩数十人。 一旁黄友等部下见主将誓死,不由泪流满面,黄友大喝一声道:“将军慷慨赴死,吾等受其大恩,岂能独活?”一旁亲卫齐声相应,于是黄友率仅存的数百人杀入敌阵,来援种师中。 而此时的种师中身陷重围,被完颜娄室、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和突速合四将围住,杀作一团。种师中跃马舞戟,力战四将,面无惧色,但只可惜连日缺粮,肚中饥饿,又兼年老力衰,难以久战。 只见完颜活女一刀砍来,种师中奋力一架,却不想手上一软,将银戟崩落在地。完颜谋衍见机,一矛刺中其左肋,种师中痛呼一声,意欲拔剑再战,却被后方突速合一斧砍中肩背,又被完颜娄室一枪刺中大腿,而后完颜活女大刀直刺,插入腹中。 种师中身被四创,顿时血流不止,完颜活女抽出刀来,挥刀力劈,将其砍落马下。至此,种师中战死沙场,死时六十有七。 可叹老将一生戎马,却因书生之言相逼,身首异处。可谓是:一身曾百战,千里撼重围。血染杀熊岭,空留壮士悲。 一旁黄友见种师中被斩,悲愤莫名,大喝一声,挺枪来取完颜活女。可惜连日数战,早已力歇,战不数合,被完颜活女斩断一臂,翻身落马。 一旁金兵将其拿住,完颜活女说道:“降则赦汝!” 黄友厉声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何须多言!”于是也被斩杀。 主将各自被斩,所剩亲卫仍死战不退,最终被完颜娄室大军掩杀,诛杀殆尽。 而当种师中与金军血战之时,姚古与张灏大军却因军中奸细假传军讯,说粘罕大军将至,因此畏惧,不敢相助,以致误了战机,使得种师中十万大军毁于一旦。 【写这一章时候写得比较矛盾,种师中死得冤吗?当然冤,如果不是许翰催兵,他恐怕根本不会死。但许翰是奸臣吗?当然不是,从他进言起用种师道,后又力主用兵来说,他无疑是少见的忠臣。但忠臣良将配合在一起的结果却是大败亏输,究其原因,无非便是外行指挥内行。许翰书生不明兵事,但种师中打了数十年仗,他不懂兵事吗?当然不可能,而且他忘记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固然北宋时期枢密院这个机构设置的属实有点问题,但他自己只愿听枢密院指挥也不肯相信自己多年的经验和部下的建议,只能说明他对这场战争本身就缺乏信心,不想将兵败的结果归到自己身上,有些推卸责任的感觉。所以说臣是忠臣,将是良将,可惜生不逢时,相互掣肘,汝之奈何?幸好我笔下的岳飞断不会像原本的岳书那样愚忠,期待他下一卷的闪亮登场。】 第八十九章 李纲强领军 金军大败种师中于榆次县后,趁势南下,攻击姚古大军,两军在盘陀大战一场,数日激战后,姚古兵败,退守隆德府。而张灏大军也在交城被击败,至此,原本声势浩大的救援太原之战在不懂军事的许翰催促下和姚古、张灏畏敌不前的举动中草草收场。 种师中兵败被杀之事传入朝廷,非但没有引起钦宗皇帝的警觉,反而受一众奸臣蛊惑,说李纲背信弃义,惹怒金人,又说其不知百姓疾苦,大肆设军,浪费粮饷。而钦宗皇帝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生活,也将金军围城之事放在了一边,便不喜李纲。 而此时种师中兵败,太原之围难解,而种师道因其弟身死,病重辞官而退,于是尚书中丞耿南仲趁机进谗言道:“若要解太原之围,非李纲不可。” 钦宗皇帝听信谗言,便欲以李纲为帅,率军前往救援太原,李纲大惊道:“臣本书生,委实不知兵事。当日被君臣被围城中,不得已才为陛下料理兵事,今使为大帅,恐误国事。”钦宗皇帝不许。于是在退朝之后,李纲便称病请辞官还乡,连上十数道奏章,俱被钦宗皇帝驳回。 而此时又有谏官上言称李纲不可离开朝廷,却被钦宗皇帝以为大臣游说之由痛加斥责。此时便有与李纲交好之人前来劝说道:“公可知为何遣公出兵宣抚太原否?此非为边事,乃借此去公而已,则京城之人将再无话可说。公坚持称病不出,则进谗之人愈烈,圣上何时发怒且不可测,汝之奈何?”而且许翰也派人写书而来,李纲拆书便见“杜邮”二字写于纸上,于是大惊失色。 这杜邮二字写得其实是杜邮之戮,讲得是《史记》中武安君白起之死的故事。《史记》中记载:因秦国攻赵,数月不能攻克,而楚、魏二国借机来攻秦国,秦军数战数败。消息传到武安君白起耳中,他便说道:“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昭襄王闻之大怒,于是命白起起兵出征,白起称兵不出。众人劝他,全然不听。于是秦昭襄王免了白起官职,降为士卒,迁之阴密。白起称病未能行。在家居住三月后,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败,遣使来求。秦昭襄王于是再使人遣白起,命他不得留在咸阳城中。白起无奈,只得带病启程,行至杜邮时,秦昭襄王与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余言。”于是乃使使者赐之剑,命其自裁。白起临死之前长叹道:“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过了许久之后又说:“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于是引剑自刎。 许翰写“杜邮”二字便是警醒李纲,莫在成了秦朝武安君,一生为国,却因病不出而为君王不喜,又受奸人挑拨,妄自送了性命。于是李纲无奈,只得受命宣抚使,领军救援太原。 此次救援太原,钦宗皇帝几乎尽起家底,召兵二十万,兵分六路,由李纲率宣抚司兵马,又有解潜、刘韐,折可求、张思正、范琼五部兵马相随。 李纲屯兵河阳,操练士卒,修整甲兵,又前往祭拜陵墓,而后上奏道:“臣领兵过巩县、洛阳,拜祭陵墓,不禁落泪。想到祖宗创业守成,达二百年,传至陛下。正逢艰难之时,强敌入侵,中原势力衰弱,实是陛下卧薪尝胆,力图报国,励精图治之时,望陛下仔细考究祖宗之法,一一加以推行,重用君子,斥退小人,稳固国家根本,以图谋中兴,上以安慰九朝先祖英魂,下以作为亿万生民依靠,如此则天下幸甚!” 但李纲这番良苦用心哪能被昏庸的钦宗皇帝所接受?于是在其北进怀州之时,钦宗皇帝被奸臣以其“惟辟作威,惟辟作福,大臣专权,浸不可长”之言说动,降诏罢减所起之兵。 李纲接诏上奏道:“太原之围未解,河东之势甚危,秋高马肥,敌必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使防秋之师果能足用,不可保无敌骑渡河之警。况臣出使未几,朝廷尽改前诏,所团结之兵,悉罢减之。河北、河东日告危急,未有一人一骑以副其求,奈何甫集之兵,又皆散遣?且以军法敕诸路起兵,而以寸纸罢之,臣恐后时有所号召,无复应者。”但这封奏章呈到朝廷,却是再无回应。 于是李纲无奈,将所募之兵尽数遣散,只带宣抚司万余人马前往太原。而此时解潜屯威胜军,刘韐屯辽州,折可求、张思正屯汾州,范琼屯南北关,于是李纲与诸路人马约三道并进,同解太原之围。 临行之时,李纲又上书请六路兵马同往太原,由自己统兵合为一处,再行攻打金军,但钦宗恐其势大,因此不准,并命令各路兵马诸将皆受朝廷节制,有事便直接传达,于是李纲的宣抚使徒有节度之名,却是难以指挥众将,所下军令,各部多不遵从。 因军令不一,各军行进速度不同,刘韐率部先入太原,被银术可一战尽数击溃,而后银术可又大败解潜部于南北关、张思正部于文水、折可求部于子夏山,宋军二十万大军折损数万兵败而回。 宋将大败的消息传回朝廷,钦宗皇帝大惊,使人问责李纲,李纲以众将不听其节制而败,又上书说明节制不专之弊,书中言道:“分路进兵,敌以全力制吾孤军,不若合大兵由一路进。”而此时朝廷之中主和派又占据上风,力主合议,因此钦宗皇帝便下诏令李纲停止进兵。 又过不久,主战派的徐处仁、吴敏被罢免宰相而任主和派唐恪为相,许翰被罢去同知枢密院而起用聂山、陈过庭、李回等人,随后吴敏又被贬谪到涪州安置。李纲得知消息后,叹息道:“事无可为矣!” 随后诏谕命李纲回京,之后钦宗皇帝授任李纲为观文殿学士、扬州知州,李纲此时已经心灰意冷,于是上奏请求辞官,不准。但随后不久,钦宗皇帝便听信谗言,以其“专主战议,丧师费财”为由,将其贬为提举亳州明道宫,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在建昌军安置;后又贬谪到宁江,李纲无奈起身,离京远去。 将李纲召回后,钦宗皇帝又命种师道为两河宣抚使接替,而太原之围未解,却是赔上了数万人马,钦宗皇帝之昏庸,朝中奸臣之横行,可见一斑。 就在宋军连败,朝廷之中争执不休之时,金军休养已足,金太宗诏谕一出,起大军十五万再度南下。 第九十章 金军再南侵 靖康元年秋,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命辽人萧仲恭使宋,商谈赎回三镇之事,而此时三镇未失,金人又要金银,钦宗皇帝不喜,于是将萧仲恭扣押,使其不得归金。 扣押萧仲恭时钦宗皇帝又打起了如意算盘,在一众庸碌大臣的建议下,钦宗皇帝做了一项极其可笑的决策——策反萧仲恭。他派人游说,说萧仲恭乃是辽人,而金人则是灭辽元凶,因此应该与宋同仇敌忾。而且此时辽国旧将耶律余睹手握兵权,是金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能够说动其反金,则宋人必将起兵呼应,共建宋辽联盟以抗金。 不得不说,钦宗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若是真的说动辽国降将反金,无疑可以极大地减轻宋朝的压力,但他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便是当年的辽国处境与如今的金国乃是大相径庭。 当年联金灭辽的大前提是辽国本身已经朝政腐败,金国已经在东边战场上连战连胜,便是没有宋朝联盟,拿下辽国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之所以完颜阿骨打愿意联宋灭辽,乃是怕宋朝趁机与辽国联盟,反而对自己不利,其实是一招缓兵之计,因此方能成事。 反观如今的态势,辽国已灭,连辽帝也被擒拿,辽国已经不复存在。辽国属地百姓尽迁东北,原辽国属地已经十室九空。而辽国降将在金国虽受重用,但手下兵马都以金人为主,原有旧部尽皆打散编入各军任用。便是郭药师在降金之后立下汗马功劳,又是燕京留守,却也未能保住其手下常胜军,仍旧被分散重编,手下兵马不复旧人矣。 再看金国,此时多年征战,使得金军战力极为强盛,而且上下一心,外事征伐,皆由统军将领决断,朝廷上从不掣肘。在这般情况下,想要说服辽国旧臣起兵反金,实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此时的萧仲恭也看得明白,自己若是不虚与委蛇,只怕难脱宋朝掌握,于是诈称自己愿意帮忙投书至耶律余睹。钦宗皇帝大喜,不及思辨,便手书一封,置于腊丸,交由萧仲恭携带回金。 谁料萧仲恭方一回到金国,便将腊丸书交于完颜宗望,完颜宗望知其忠顺,因此并不怪罪,又将腊丸书呈于金太宗,于是金太宗大怒。正在此时,又有探子截获宋朝写给西辽残余的书信一并奉上,写着宋朝愿意与西辽联盟,共伐金国,恢复辽国旧制。这封书信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彻底点燃了金太宗的怒火。于是便召完颜宗望与粘罕入朝,共商南伐宋朝之事。 面对钦宗皇帝离间辽国降将,破坏金国根基之事,金国君臣意见空前统一,便是起兵灭掉宋朝。但在具体实施方针上有了些许差异。 完颜斜也乃是金太宗同母弟,坐镇京师,以料理军国大政为主,因此进军一事全都交由手下两名副帅完颜宗望和粘罕做主,自己并不过多干预。 其中完颜宗望主张稳扎稳打,先下河东河北两地,再攻汴京。这个战法乃是他吸取了攻取汴京未果的教训所提出的。当时他大军虽然一路高歌猛进,陈兵汴京城下,逼得钦宗皇帝订下城下之盟,获益良多,但其中凶险之处也是颇多。他孤军深入,两河之地未下,若非最后宋朝君臣昏庸,只怕自己大军要尽数折在汴京城下也未可知。因此完颜宗望极力主张先下两河,便是最终汴京未下,则也有两河之地尽入囊中,便是他日再图南下,也有根基。 而粘罕则是相反,他认为汴京乃是宋朝国本,若是拿不下汴京,则两河之地便是取了也难以守成。因为两河地处中原,百姓俱为宋民,而金国京师远离,难以抚民,因此只要汴京不破,则国本仍在,两河之地必将得而复失。若是取了汴京,则宋朝国本尽毁,民心溃散,两河之地不取自下。 二人争论许久,最终粘罕气极,将帽子甩在地上,大声道:“前次未得东京,只因我大军受阻于太原,若我大军也至,东西两路合兵,东京区区孤城,岂有不下之理?” 粘罕见众将不语,又舒右手作取物之状,示意先取汴京,又将右臂一搂,示意两河之地顺势可下。粘罕的强烈战意和那种战之必胜的信念也感染了完颜宗望,于是也认可了粘罕的意见。 见二人意见统一,金太宗立即颁下诏谕,仍命完颜斜也为都元帅,坐镇京师指挥。以粘罕为左副元帅,率西路军自云中出兵,攻克山西各州府。以完颜宗望为右副元帅,率东路军自保州出兵,攻克河北各州府,兵渡黄河。两军共至汴京城下,以图灭宋。 诏谕一下,两军并起,此时已过夏日,金军战马经一夏休整,早已马肥水饱,全军上下,士气高昂,人人求战。而这一战,金国几乎起全国之兵,合大军精锐十五万,必要取下汴京方休。 东路军暂且不提,先说粘罕率大军自云中出兵的消息传来,钦宗皇帝大惊,连忙命各处起兵迎敌。其中河东察访使张灏起兵十万出汾州。却不想张灏不力,被金军先锋拔离速击败,残兵溃逃至文水县结营。与此同时,刘瑧兵出寿阳,又被大将完颜娄室击破。而后金军借大胜之势,由大将突速合、拔离速统兵,于文水县外再破张灏残军。 在张灏兵败文水后,张思正又引兵夜袭文水,将突速合和拔离速围在城中,二将拼死力战,突围而出,张思正率兵追击,大胜一场。但胜仗方休,突速合与拔离速会合大军复又来攻,张思正所部与其大战一场,兵败溃逃,无奈之下退守汾州。 而另一边折可求部也被金军在夏山击破。而数场大败后,威胜、隆德、汾州、晋城、泽州、绛县军民纷纷渡河南逃,州县皆空,再无御敌之兵,粘罕大军再无阻挡,一路顺风顺水,再次陈兵太原城下。 而此时的太原城已被大军围困八月有余,王禀与张孝纯同守太原,粘罕数次派人招降都被严辞拒绝。自初春至秋末,金军先后数次攻城,皆被二人率满城军民击退,但这二百余日,对于城中军民来说,无异于度日如年。此时太原城已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城中军民已经死伤十之七八,但在王禀等众将率领下,仍然士气高涨,死守不退。但此次粘罕大军再来,则太原府危矣! 第九十一章 攻破太原府 这一日,王禀带兵巡城,路过营帐,见众军士卧于地面,正要责骂,却见其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双目微闭。心中不忍,于是问左右道:“军中粮草几何?竟致将士饥饿如此?” 一旁亲卫苦笑道:“太原被围二百余日,城中粮草早已殆尽,初时还可每人每日二两糙米果腹,后改为三日一餐,至如今只怕是五日都难保一餐。军士体弱者暴毙甚多。” 王禀听了,不觉垂下泪来,叹道:“自金人来攻,朝廷数次救援均告失败,以致于太原已成孤城一座,吾欲为国尽忠,却令众弟兄受饥饿之苦。吾家中仍有爱马数匹,尔等且去我府上牵来,杀之为食。” 左右劝道:“将军每日里骑马驱驰,以援太原各处城门,若无战马,如何迎敌?” 王禀说道:“若是太原失守,便是吾有万贯家私,又留之何用?且如今将疲兵惫,再难有出城迎敌之机,在街巷之中,战马也是无用,反不如救得弟兄们为上。” 过不多时,左右将王禀爱马牵来,就地宰杀,以大锅分而烹之。片刻之后,肉汤已毕,王禀命各处营帐中的军士互相搀扶,来此分肉。 众军来到,听闻是王禀爱马,个个垂泪,不肯取肉。王禀见状,喊道:“如今城中断粮,众弟兄死守此城已近九月,如今粮草殆尽,金军仍旧陈兵城下,若不肯食,只怕数日之后,城头再无可御敌之人。诸军听令,速分肉食之,重振精神,好再斩金人狗头!”说罢用佩剑在锅中叉出一块肉来,放入口中,大口咀嚼,笑道:“略微有些淡了。”引得周围军士破涕为笑,于是分肉而食。 又过数日,城中牛马驴骡,猪狗鸡羊俱被食尽,无奈之下,众将只得以牛筋弓弦,马鞍皮革之类为食。而城中百姓则只能以糠秕干柴为食,饥不能忍,则挖掘地洞,寻鼠而食。 这一日,王禀在城头巡视,忽见远处旌旗招展,烟尘滚滚,连忙吩咐众军起身迎敌。不多时便见大军齐至,阵列于城下,中军处闪出粘罕,远远望见王禀,便拍马来到阵前。 粘罕望着城头上的王禀说道:“王将军,你我两军在此相望已近九月,太原城被我军围得铁桶一般,想必城中粮草已尽,军士们都饥饿难耐了?我知将军忠义,誓不肯降,但将军莫非不念手下众军士生死乎?若是此时开城,我定将军中粮草奉上,以解城中军民之困,不知将军可为城中众人舍小节而存大义否?” 城头上王禀听了哈哈大笑道:“尔等乃是无信之人,当日朔州军民坑死阵前之事依旧历历在目,如今却拿这番言语来动我军心,实是痴心妄想!待得援军来时,定教尔等伏尸于城下,王某必定亲斩你狗头!” 粘罕冷笑道:“事已至此,尔等还想有援兵?且不怕说与你听,数日之前,我大军已将威胜、隆德、汾州、晋城、泽州、绛县尽数取下,所过城池无不望风而降,便是你死守太原,也不过孤城一座,又对大局有何影响?若是听劝,速速开城来降,若是不听,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王禀破口大骂道:“尔等贼子,欲窃吾中原繁华,背信弃义,起兵来攻。太原城血战九月,城中军民早已心存死志,若想吾等开城,无异于痴人说梦!”骂完转身对身后军民喝道:“吾愿与太原共存亡,诸位可有愿降者?” 身后军民虽然个个面黄肌瘦,却在这一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王禀对着粘罕哈哈大笑道:“汝可知我河东烈士之心否?” 粘罕脸色铁青,转身而去,过不多时,便是数十门大炮推出阵前,又有洞子车、鹅车数十辆一起推出,往太原城攻来。王禀见状,连忙组织军民抵抗。 此次攻城,粘罕已对手下军士下了死命,若是不能攻克太原,无论兵将,阵前斩首。于是金兵个个悍不畏死,一轮轮地向着城墙冲锋。 只见漫天乱石火炮如雨,纷纷砸向城中,顿时城中四处火起,百姓哭喊之声响彻云霄。而城头上宋兵用尽全身力气,将碎石抛向攻城金兵,又以长索将鹅车拽倒。但无奈此时城中军士个个饥饿,再加上数月围攻,城中守军已经十去七八,此时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便有金兵自人少处攻上城头,与宋兵展开厮杀。 大战进行了一日一夜,金军数次来攻,都被王禀率军击退,但无奈兵微将寡,战至晌午,数处来报城门已失,金兵已经攻入城中。王禀见城墙难守,便率百余勇士退往城中瓮城再守。 正行进间,亲卫来报,北门被破,知府张孝纯、通判方笈撤退不及,已被金兵擒获,如今金兵已至北门突破瓮城攻来。王禀大惊,连忙率人前往府衙与金兵巷战。 方到衙前,便见金兵蜂拥而来,王禀率军死战,虽然斩杀数十人,但身边勇士已经伤亡殆尽,只余十数人护卫王禀与其子王荀死战。 眼见金人越聚越多,左右劝道:“将军万金之躯,已守太原近九月,为国尽忠,不过如此。如今城池已破,在下数人愿以死护将军与公子出城。” 王禀厉声说道:“太原军民无畏死者,吾为并州总管,安能弃父老而独活?”而后转头问王荀道:“儿可畏死乎?” 王荀一刀砍翻来袭金兵,哈哈大笑道:“儿与父同死,忠孝义并全,必当青史留名,有何惧哉!” 王禀听了儿子的话,同样大笑道:“有子如此,夫复何求!”于是率众人抵死抵抗,且战且退,来到府衙大堂之前。 这时,金兵攻势稍休,王禀驻剑喘息,突然金兵散开,粘罕在数十亲卫簇拥下走了出来,开口说道:“如今之势,王将军还不肯降吗?若是不降,吾将尽屠城中军民。” 王禀转身挺起身躯,望望左右数名军士,轻轻说道:“吾为国尽忠,为民尽义,死而无愧,大丈夫如此一生,复有何求?”而后撩起早被鲜血沾成黑红色的破烂征袍,轻轻擦拭手中已经卷刃的佩剑。 擦拭已毕,王禀举剑直指粘罕,怒目圆睁,喝道:“粘罕蛮狗,若敢屠我太原军民,吾变作厉鬼也必索汝命!”说罢,将剑横于颈处,用力一抹,鲜血喷溅而出,身子便向后倒去。 见到王禀倒地,一旁的王荀及所剩亲卫痛哭失声,而后也纷纷以刀剑自刎,追随王禀而去。其时王禀五十九岁,其子王荀二十五岁。 至此,太原城在王禀及城中军民拼死抵抗二百五十余日后终于陷落。 第九十二章 种师道病逝 粘罕见王禀父子自刎身亡,心中恼恨,命人将父子二人枭去首级,巡城号令,而后又将尸首一并曝于大街之上,令人围观。 待得吩咐完这一切,粘罕这才率亲卫来到这座阻了自己大军近九个月的城池中细看。放眼望去,四下里烟火未散,城中各处则是满目疮痍,街巷之中尸首四处横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道。 粘罕信步走去,只见城中残存军民个个形容枯槁,有气无力。路过一处,便见一名妇人怀抱婴儿,双目失神,见人来到,也不抬头,只是自顾自轻轻摇晃。仔细看那怀中婴儿,却是面色铁青,蝇虫停于身上,早已死去多日。粘罕见状,摇头离去。 又行至一处,只见数人倒毙于墙角,只有一个半大小子正背对众人,不知低头做些什么。一旁亲卫上前一脚将那孩子踹翻,原来其面前乃是一口破锅,里面煮着不知什么肉汤,腥臭扑鼻。仔细看时,那孩子倒在地上,仍自抱着一只手臂,正啃得吱吱作响。一旁金兵见状,连忙背身过去,更有人已经伏在一边,干呕出声。 粘罕叹息一声,转身离去,随后传令下去屠城一日,将城中残余军民尽数屠戮,只得百余人逃得性命。而此战的另一位功臣太原知府张孝纯被俘后押往云中,四年后,金朝扶立的伪齐政权建立,身陷囹圄的张孝纯违心地接受了伪职,出任伪齐尚书右丞相,后曾投书于宋高宗赵构,表白自己是迫不得已,并透露了伪齐皇帝刘豫准备派遣刺客暗杀南宋君臣的计划。而后又过八年,因为在与南宋战争中屡屡失败,伪齐被金朝所废,张孝纯等人被遣返南宋,最终为自己的失节而深感羞愧,自请致仕,病死于徐州,此为后话不提。 太原陷落,粘罕大军再无阻挡,休整数日后便起兵南下。 而此时的东路军也是连战连胜,先是大破宋兵于雄州,斩杀万余人,又于中山全歼宋军七千,而后连克新城、广信、新乐等数个郡县,杀伤无数。 太原陷落之事传入朝廷,群臣悚惧,钦宗皇帝不安,便召集群臣议事。 此时许翰、徐处仁主用兵败敌,而吴敏、耿南仲则欲求和于金人,两方议论不合,争辩不休。最终钦宗皇帝一怒之下将许翰贬为亳州知州,朝中主和派更占上风。 这一日,徐处仁又与吴敏在钦宗皇帝面前争执,徐处仁说道:“此存亡之秋,敌进我退,如此长久下去,必被金人折辱小觑,今日索城与城,明日索地与地,后日索人与人,太祖太宗天下,岂不尽为敌有?当须用兵伐之,与敌切肤之痛,折首之苦,方能各首疆域,永不互犯,不然,却别无办法。” 吴敏听了徐处仁之言,反驳道:“金军善战,更有粘罕、宗望这等悍将,只用兵马数万,便横行河北之地,至来城下,若与交兵必败无疑,惹恼金人却不是好耍的,为今之计只有讲和,方能结百年之好,似辽一般,成兄弟之国。” 徐处仁大怒道:“吴敏,当初你我议合,你故而荐我为太宰,而今又何故献媚于敌?”当时手中抓笔,情急之下,向吴敏面门上掷将过去,吴敏不防,竟被毛笔打中,满面黑水横流。吴敏大怒,也举起纺板来与徐处仁厮打,众大臣急忙劝阻。最终这场闹剧的结果就是二人被定了个御前失仪罪,徐处仁罢为东平知府,吴敏罢为扬州知州。 在朝中为是战是和争论不休时,钦宗皇帝无奈再次起用种师道,命其巡边抵抗金军。种师道大军至河阳,收到各处消息,皆是败仗。种师道心想:“河北不保,金军必大举入侵,京城四战之地,难以坚守。”于是上书请钦宗皇帝迁都长安,以避金军锋芒。 此计虽不能解金军兵祸,却也可免靖康之耻,但朝中大臣以为种师道畏战,又上表请钦宗皇帝将种师道召回京师。 钦宗皇帝此时早已六神无主,群臣说东便东,说西便西,于是下诏将种师道召回,迁都之事不提。 种师道收到诏谕,内心悲愤,刚到京城便旧病复发,不能上朝朝见钦宗皇帝,但其心忧金人反覆,于是对钦宗皇帝进诗曰: 外塞胡儿里党臣,勾连数众赴京城。 团团阔阔孤平寨,不识皇家王气星。 飞蛾视火残生灭,燕逐群鹰命不存。 从今一扫胡兵尽,万年不敢正南行。 只可惜种师道这份拳拳忠心并未引起钦宗皇帝重视,直至十月末,种师道病重,在卧榻上与其妻尹氏徐徐言道:“吾一生无愧天地,然则不能用残躯驰骋疆场,驱除外寇,实乃恨也!九泉之下,见到吾弟师中,却不知何言以对?”言罢而卒,终年七十六岁。 种师道本是将门之后,容貌魁伟,美须数尺,曾在于西夏之战中立有大功,颇有后汉马援丰姿,世人皆知其忠义。 史官曾论种家将道:“宋惩五季藩镇之弊,稍用逢掖治边陲、领介胃。然兵势国之大事,非系明习,而欲应变决策于急遮危难之际,岂不仆哉。种氏自世衡立功青涧,抚循士卒,威动羌、夏,诸子俱有将才,至师道、师中已三世,号山西名将。徽宗任宦竖起边衅,师道之言不售,卒基南北之祸。金以孤军深入,师道请迟西师之至而击之,长驱上党;师中欲出其背以掩之,可谓至计矣。李纲、许翰顾以为怯缓逗挠,动失机会,遂至大衄,而国随以败,惜哉! 后有明代黄道周述赞种师道曰: 老种师道,宋末主兵。非贯不悦,即忤蔡京。 帝问边事,不败为精。来则以应,妄动事生。 辽功未立,近扰先惊。扬言援至,前击后冲。 敌渍斩获,城功始成。再征臧底,斩惰先登。 师才八日,敌已削平。辽乃邻也,伐之何名。 白沟战败,转互相倾。再起河北,或止勿行。 师道及进,直压敌营。帝闻而喜,虏惮而停。 平仲心忌,战以速争。种请少缓,帝亦不听。 既而战败,功罪无凭。大都乱世,良将空称。 既病而死,方痛抚膺。 就在种师道病逝的同时,金军传讯要康王赵构入金营中议和。又言金军一定要割取三镇土地,否则便要起兵攻取京城。于是钦宗皇帝命康王于出使河北,贡奉礼服、礼帽、玉辂,尊称金主为伯,敬上尊号。 康王得命前往金朝军营议和,从滑州、浚州到达磁州,而此时的磁州知州正是被贬的宗泽在此,于是率众迎康王入城。 第九十三章 偷营建奇功 却说宗泽自东京留守任上,因岳飞被奸臣嫉恨归乡后,又知朝廷与金国共约“海上之盟”,谋求联金攻辽之事,于是便对左右说道:“天下自是多事矣。”因此心灰意冷,称病退居东阳县,结庐山谷之间,着书欲要终老。 直至钦宗皇帝即位,宗泽由中丞陈过庭等人举荐,假宗正少卿,意欲充当和议使臣,出使金国。 谁曾想宗泽与人说道:“此行不生还矣。”人问其故,宗泽回道:“敌能悔过退师固善,否则安能屈节北庭以辱君命乎。” 此言传到钦宗皇帝耳中,害怕宗泽刚正不屈,坏了和议大事,于是不用其使金,转而封为磁州知州、加封河北义兵都总管。金军二次南下,攻破真定,引兵南取庆源,自李固渡渡河,因为完颜宗望害怕宗泽从背后袭击,因此遣数千骑攻打磁州,宗泽披甲登城,令宋军将金军射退,又开门纵击,斩首数百人。 这一日,宗泽正在率人修葺城墙,亲卫左右报说康王出使金军,一行人等路过磁州,已至城下。于是宗泽立即率众出城迎接康王。 康王见了宗泽,翻身下马,笑道:“多时不见,公仍风采依旧。” 宗泽连忙下马见礼,笑道:“不敢,千岁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康王伸手将宗泽扶住说:“公旧在京城,多蒙教诲,犹如吾师,怎可受此大礼?”于是宗泽将康王一行人邀至磁州府衙,命人摆酒接风。 酒过三巡,宗泽问道:“殿下此次何往?” 康王答道:“金人使人来朝,必使亲王赴其军中,方欲讲和。故而奉皇兄御旨,出使金军,斡旋休兵之事。“ 宗泽捻须沉思良久,郑重地对康王说道:“恕臣直言,肃王一去金营不归,如今金人又以此诡计来逼大王,依臣之见,当停止勿行,否则恐祸及于身。” 一旁随行参议官耿延禧冷笑道:“你懂什么?此乃陛下旨意,谁敢违佞。” 康王听后不喜,说道:“话休如此说,吾与宗知州乃忘年之交,公明言相告,必不害我。”于是席散后,康王返回相州,宗泽出城相送,耿延禧不敢阻碍康王,只得回了朝廷,报于天子。 而此时粘罕已经攻取汾州,完颜娄室又取石州及属县方山、离石、平夷。粘罕又使大将蒲察石家奴率兵三千,攻破寿阳县,一路攻向平定军。 平定军文官知军见金兵压城,早已逃遁,只有一个武官知军季霆领人死守。但此时平定军中兵不满千人,马不过数十,正当其一筹莫展之时,闪出进义副尉岳飞来。 原来岳飞在救了汤阴知县徐仁后,知金人大军已退,于是便留在岳家庄中,徐仁复职之后恰逢平定军选兵,于是便将岳飞几兄弟一同荐往平定军从军。 而此时岳飞因在平定军中立功,已由偏校擢升进义副尉,听闻金兵已至,便面见季霆说道:“知军大人,不必烦忧,飞有一计,今夜可大破金兵。” 季霆大喜,问道:“鹏举且说来一听。” 岳飞道:“粘罕连日征战,虽取胜仗,然兵马疲弊,派军前来,却扎营不攻我军,乃远途奔波,士卒无力所至。鹏举不才,只求二百兄弟,夜袭金营,焚其攻城器具、粮草,便是粘罕亲至,又能奈我何!” 季霆大笑道:“鹏举高见,就依汝之言,立即选兵二百,突袭金营。”岳飞得令,便召集牛皋等兄弟言说计策。 牛皋说道:“金人如今扎营五里外,我愿为先锋。” 岳飞忙说:“此番非比往日打仗,我等兄弟当分五路,各自引四十兄弟,多备火具,以响箭为号,齐焚敌军重、器械,不可恋战,违令必吃军法,列位兄弟可听明白。”兄弟九人齐声应允。 待日落后,岳飞等兄弟十人,各引四十兵卒,分五路杀奔金营,直至金营外,搬开鹿角,岳飞放起响箭,五路人马一拥杀进金营,逢人便砍,遇人便剁,四处燃起火来。 蒲察石家奴提兵至平定军城外,扎住大营,以为胜券在握,于是悠然自得,独自在帐中掌灯饮酒,不觉大醉,伏案而眠。忽听帐外人喊马嘶,军士进帐来报有人趁夜袭营,石家奴惊慌而醒,急出帐来,见营内大火,乱作一团。蒲察石家奴连忙擂鼓聚兵,迎战来敌。待得众军齐聚,便向岳飞等人反攻过来。 岳飞见金兵势大难挡,宋兵亦伤亡惨重,只得且战且退,二百余人只杀剩数十,岳飞几人分别殿后,斩杀数十人。蒲察石家奴见宋军后队彪悍,况且夜深,不知有无埋伏,不敢追击,于是传令收军。 拂晓时分,岳飞方引着残兵退回平定军城里,面见季霆,将昨夜袭营之事具实相报,说道:“敌军攻城器械多已焚毁,奈何我等人少难以久战,折损过百,实乃鹏举之过,只听将军责罚。”言罢,跪地请罪。 季霆将他扶起说道:“鹏举休如此说,我军本就兵少,寡不敌众,理所应当,本将无怪罪之意。” 而蒲察石家奴收兵回营查看伤亡,竟死四百余人,伤者无数。顿时怒不可遏,于是统军攻打平定城,却被季霆率兵死守,连攻数日不克。正在懊恼之时,忽报东路军兀术攻破承天寨,派蒲察世杰前来助战,蒲察石家奴连忙亲往迎接,二人下马相见,诉说战况。 蒲察石家奴说道:“我军连日攻城不利,军兵伤亡过千,可喜将军到来。” 蒲察世杰笑道:\"我奉宗弼将军重托,自当破城杀敌,将军勿忧。”说罢起身出营,手执狼牙棒,统兵往平定城下而去。 来到城下,蒲察世杰命金兵架起云梯攻城,自己也冒着箭雨,亲自攀云梯而上。 这蒲察世杰力大无穷,又兼勇猛绝伦,宋兵无人可挡,被其攻上城头。知军季霆见状,挥刀来战,却不想被其一狼牙棒将脑袋敲碎,死于非命,于是金兵趁势攻入城中,大肆杀戮。 岳飞与众兄弟本在城中抵抗金兵,见城头季霆被杀,金兵如潮水般涌入,眼见便要身陷重围,于是招呼一声,众兄弟便率领残余宋兵突围而出。蒲察石家奴攻破平定军,余怒未平,下令尽屠城中军民,一时间整个平定城烟火四起,哭声震天。 而岳飞兄弟突出重围,直跑了数十里路,见后方再无金兵来追,这才骑马缓行。这时施全问道:“大哥,如何我等该何去何从?” 岳飞长叹一声道:“只好先回原籍,再做区处。” 众人道:“也只好如此。”于是将残余人马尽数遣散,岳飞兄弟便寻路向汤阴而行。 第九十四章 岳母背刺字 一路上兄弟无话,突然岳飞问道:“你等可闻孙翊之事?” 施全说道:“略有耳闻,此人为救太原,领兵硬闯粘罕大营,单骑至太原城下,奈何知府张孝纯不与入城,孙翊悲愤之下,孤身杀入重围,殁于太原城外。” 岳飞点头道:“孙翊真丈夫,好男子也。我等兄弟将来必做此等英豪,心无欹斜。上不辱列祖列宗,下不负父母妻儿。亦可保家卫国,留得清名于世,岂不美哉。”施全等人点头称是。 过不几日,岳飞几人回了汤阴,李娃在岳飞前往平定时方有身孕,但此时已生次子岳雷,岳飞自然高兴万分,将乒雷抱在怀中疼爱,其余兄弟则是各自回家与家人相聚。 岳飞自回汤阴县,向来无事。这一日,兄弟几人到岳家相聚闲话,牛皋说道:“近日数地传来消息,金军攻城略地,眼看便要往京师而去,我等理应为国效力,再次从军。” 汤怀问道:“掌军之将甚多,却不知投何处去好?” 王贵说道:“若是刘都院还在相州便好,只是听闻其大败而归,被派往西边,相州先时被金军攻占,如今虽已还归大宋,但终究兵寡将弱,若是金军复来,只怕依旧丢了。若要保存社稷,当投明主为佳。” 施全沉思片刻说道:“兄长可曾听闻?康王赵构如今正在相州,听说是道君皇帝第九子,为人忠义,可算得明主,不如前去投他如何?” 岳飞一听“赵构”二字,心中早已反感,此人虽然如今还算明主,但待得南渡之后便与其父其兄一般无二,而自己便是要送命在其手上。不过可惜如今众兄弟再无可去之处,又不能将赵构生平为人细细说与众兄弟听,只能无奈说道:“此事我也知晓,除却康王,似乎也无可行之处,几位兄弟各自回家打点,我等即日动身,前往相州投军。” 此时姚氏与李娃正在内室,听了众人之言便从屋中出来,众兄弟连忙起身施礼。 姚氏对众人点头,而后便对岳飞说道:“分君之忧谓之‘尽忠’,保境安民谓之‘报国’。我儿无论身在何处,此四字断不可忘。” 岳飞连忙说道:“母亲教训,儿不敢忘。” 姚氏又道:“这许多年来,我儿甘守清贫,虽蛰伏在家,却心系天下,做娘的自是心知肚明。不过你此番入伍,只怕暂且难归,为娘却是担心有些不肖之徒前来勾引,倘若我儿一时不查,做出不忠之事,岂不把清名毁于一旦?因此若我儿要去,为娘便要在祖宗牌位前为你刺上“尽忠报国”四字。但愿你做个忠臣,为娘死后,也有人说‘好个安人,教子成名,尽忠报国,流芳百世!’则我含笑于九泉矣!” 岳飞一听,心中苦恼,虽然知道这刺字之事难免,但想到针针见血,疼痛难忍,又觉得这番作为实是多余,若是自己要做个奸臣,莫非背上有字便不做了不成?而自己早已立定志向,不刺这字也要行事。于是说道:“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母亲教训,儿自然铭记在心,无不遵循,这刺字便免了罢!” 姚氏喝道:“胡说!若你日后做些不肖事出来,拿到官府,棍击棒打,莫非你也要对官府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么?” 一旁李娃也劝道:“母亲说的有理,相公且从了母亲之意罢!” 岳飞看看母亲和妻子脸上坚毅之色,心知此事难免,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说道:“便依母亲之命,与儿刺字罢!”而后将上衣脱掉,露出宽厚的脊背来。 姚氏将他带到陈列祖宗牌位的祠堂中,点香祭拜祖宗,说道:“岳家列祖列宗在上,岳和之妻姚氏在此祷告,今吾儿欲从军而去,恐其远离家乡,行差踏错,故将‘尽忠报国’四字刺于其背以做提醒,请列祖列宗做个见证,又请保佑我儿于军中平安。”说完磕头敬香,又唤岳飞前来跪下磕头。 待岳飞磕头完毕,姚氏取笔来在其背上正脊处写了“尽忠报国”四字,然后又将绣花针拿在手中,往背上一刺,只见岳飞后背上的肉一耸。于是问道:“我儿疼否?” 岳飞心想,疼自然是疼的,不过事已至此,便是言疼也是无用,于是说道:“母亲还未刺呢,为何要问儿疼否?况儿为国从军,死且不惧,何怕疼乎?” 姚氏落泪道:“我儿却是怕娘手软,故说不疼。”于是咬紧牙关狠心针针刺下。 岳飞初觉疼痛,后便觉得脊背麻木,也就任由母亲刺字,虽然大汗淋漓,却是一声不吭。 等到四字刺完,李娃连忙上前将丈夫背上血迹揩抹干净,又取了青墨过来,涂抹在后背上,待得青墨浸入肌肤,便再不褪色。 刺字已毕,姚氏说道:“我儿今日有此四字,当尽忠报国,勿以家眷为念。”岳飞连忙答应,众兄弟见状,赞叹一番后约好次日出行,便各自归家。 当晚李娃准备了一桌酒席为岳飞饯行,岳飞斟满一杯,送到母亲面前,姚氏以手挡之,说道:“你一身本领皆出自义父之手,如今你从军入伍,此酒当先敬周老先生。”岳飞点头应允,将这杯酒敬于周侗牌位前。 而后又将酒杯斟满,跪倒在地,奉于姚氏面前。姚氏伸手接过,说道:“我儿,为娘今日吃了你这杯酒,愿你此去平安,为国出力,得你为国尽忠,名垂青史,吾愿足矣!背后四字,不可有忘,切记切记!” 岳飞听了连忙说道:“谨遵母亲教诲,断不敢忘!”于是姚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岳飞见母亲饮罢,站起身来,又将酒杯斟满,双手捧到李娃面前说道:“娘子,自从我以来,却不能令你得享荣华,反而聚少离多,一家老小,赖你操持,为夫心中愧疚却不能言,这杯酒且敬娘子,谢数年来贤良之恩!” 李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大丈夫志在千里,相公一身本事,妾身如何不知,只是时运不济方屈居于此。可恨妾身学不得当年穆桂英,随夫征战沙场,只好在家孝敬婆婆,教导孩儿,以安相公之心。” 岳飞听了心中感动,又将酒斟满,说道:“岳飞孤身一人,又无兄弟,如今为国远去,不知何日方还。老母在堂,还劳娘子代我孝敬侍奉,儿子年幼,又赖娘子教训成人。因此,这第二杯酒,还敬娘子。” 李娃接过第二杯酒,也一饮而尽说道:“这些乃是妾身分内之事,何必嘱托?相公只管放心前去,不必挂怀,只需好生照料自己,莫让妾身担心,其余诸事,俱在妾身上便是!” 岳飞听了,心中感动,强忍泪水,坐将下来,一家人吃喝不提。 次日,岳飞与众兄弟各自辞别家小,直奔相州而去,只留得一众家眷在庄前翘首眺望,直至众人远去方回。 第九十五章 再围汴京城 这边岳飞并众兄弟前去相州投军不提,再说金国两路大军直取汴京一事。 完颜宗望大军攻城拔寨,一路畅通无阻,眼看便到黄河,待得过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兵锋直指汴京。朝中收到消息,连忙起兵十二万,命宣抚副使折彦质统领,前往黄河南岸阻敌。 折彦质一到河北,便有探马来报,完颜宗望正在攻打大名府所属魏县,连忙命兵马急行,渡河北上,来救魏县。谁知半路恰逢完颜宗望麾下大将阿里刮,折彦质连忙命前军六千人迎敌,却不想被阿里刮击败。原来此时完颜宗望已经攻破魏县,又取了大名府所属郡县,派先锋阿里刮南过渡河,不想与折彦质军相逢。阿里刮借其大军还在渡河之时,中途击之,于是大破折彦质军。 折彦质见宋军溃败,无奈之下只得退守黄河南岸,意图借黄河天险,阻击金军。 当日完颜宗望也率大军来到黄河北岸,与先锋会合,阿里刮将与宋军大战一场之事细说与完颜宗望听。 完颜宗望听完宋军战败详情,笑道:“如此兵将,一日可破,各营安排下去,准备渡河所需,天明渡河。”待各营将领领命而去,完颜宗望又命阿里刮选出精壮军士百余人,入夜之后在北岸边上架起战鼓,轮流击鼓。 阿里刮不明其意,于是问道:“入夜之时,正当歇息,明日方可渡河,却不知元帅命人击鼓是何道理?” 完颜宗望笑道:“不必细问,明日便见分晓。”于是阿里刮领命于黄河北岸处架起数十面战鼓,又选百余军士,轮流击鼓一夜。 对岸折彦质大军被阿里刮大军冲杀一阵,人困马乏,退守南岸后只留巡河兵马,其余将士都早早睡去。入夜时分,正当众人酣睡之时,突闻对岸鼓声大作,以为金军趁夜强渡黄河来攻,一时间人荒马乱,又有军士于匆忙之中碰翻灯火,引燃军帐,四下里火光冲天。况且众将士白日里与金军交锋,被其凶悍之气吓得早已心胆俱寒,黑暗之中,哪里能辨是否真有金军偷营,只顾死命溃逃,人马相互踩踏,死伤无数。 折彦质见营中大乱,四下里号令各营整队,但溃兵甚众,哪里号令得动,无奈之下,只得随队溃逃,一时间,黄河南岸处处旗帜散乱,粮草辎重抛洒无数。 待得天亮之后,完颜宗望命大军渡河,竟是无半个宋兵来阻,直至对岸,只见各处余烟袅袅,遍地都是散落的军资和被踩伤踏死的宋兵。阿里刮拿住一人细问,方知昨夜之事,于是不禁叹服完颜宗望妙计,众将也对主帅愈加佩服。 完颜宗望大军乘胜追击,于洛口大败宋将许高,又将来援的李回所部万骑尽数击溃。见一路顺畅,完颜宗望一面命大军速往汴京,一面遣使来见钦宗皇帝,言明要尽收河北之地。消息传到,朝中哗然,钦宗皇帝一面下诏京师戒严,一面与众臣商讨应对金人之事。 钦宗皇帝来到金銮殿上,文武分列廊庞,钦宗问起完颜宗望要尽取河北之地,该当如何应对,百官面面相觑,不发一语。 钦宗皇帝见状大怒道:“尔等平日,口快舌长,牙尖嘴利,今日怎都没了言语?想那金人长驱直入,朕不求卿等身临沙场,冲锋陷阵,只愿出个良谋,退去那伙鞑子,保我大宋江山永固。” 下方群臣议论纷纷,却是拿不出任何可行之策,钦宗皇帝见状,咬牙说道:“金人要取地,便予他罢了,一群废物,徒食俸禄,却如行尸走肉一般。”说罢传下诏谕,遣使入金营议和,而后拂袖而去。 而就在使者离京前往金营时,完颜宗望大军一路不停,率领大军南下,直叩汴京北城,驻下大营,等待粘罕大军到来后合兵一处。 完颜宗望陈兵城下,朝廷中乱作一团,君臣都不知如何是好。想当初,种师道听闻真定、太原两处皆破,恐怕金人再至汴京城下,于是曾下令西南两处兵马前来拱卫京师。但种师道死后,唐恪、耿南仲等人只想议和,于是命两处兵马不得妄动,散归本处。直到如今完颜宗望大军兵临至城下,四方勤王之师无一人来此,只留城中七万人。 无奈之下,殿前司以京城诸营兵一万人分作五队,以备缓急救护:前军屯顺天门,左军、中军屯五岳观,姚仲友做为统领;右军屯上清宫、后军屯景阳门,辛亢宗做为统领。又以五万七千人分四方守御。 与此同时,钦宗皇帝又暗中遣人持腊书出城召兵勤王,又约康王及河北守将来援。但使者大多都被完颜宗望所获,因此大怒,便下令兀术攻打通津门,御营平寇前将军范琼出兵欲焚烧金军营寨,却被完颜宗望用五千人击败,于是宋军闭门死守,不敢再战。 而此时唐恪悄悄对钦宗皇帝道:“唐都城咸阳自天宝而后,屡失而复兴者,只因天子在外,可以号召四方也。不如陛下也效仿唐时旧事,,留太子居守而幸西洛,连据秦雍,领天下兵亲征,以图兴复。”钦宗皇帝被其说动,便想要逃跑。 消息传开封府尹何栗耳中,他心中焦急,于是入见钦宗,引苏轼所论,谓:“魏惠王畏秦,迁于大梁,楚昭王畏吴,迁于鄀,顷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于寿春,皆不复振,有亡征焉。东汉之末,董卓劫帝,迁于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钦宗皇帝听了幡然悔悟,以足顿地,说道:“今当以死守社稷!” 这里说到迁都之事,种师道也曾提议,但当时金军刚刚起兵,迁都以避其锋芒,而后钦宗皇帝在外召拱卫汴京之师,与金军死战,不失为一条良策。而如今形势大不相同,金军兵临城下,此时皇帝西幸,便成了临阵脱逃之举,且不说是否能够逃掉,便是逃脱,则城中守军必定军心大乱,汴京城不攻自破。因此兵事之举,当审时度势,不可从一而谈。 却说东路军完颜宗望围住汴京,城中守军严防死守,不敢出城之时,西路军粘罕已经大破太原府,又分兵天井关,大破宋兵万人,攻陷河阳城。而后命左右副将完颜希尹、完颜娄室率军南渡黄河,西趋洛阳,封锁潼关,以绝大宋西军向东勤王之路。而粘罕自己则是亲率大军降平阳府、威胜军,克隆德府,攻泽州、怀州。 而后粘罕又接受谋士建议,分兵攻打颍昌府,使汴梁无援,自己则率兵直取汴京。而此时南道总管张叔夜率兵万余前来勤王,在颍昌府与粘军大军相遇,张叔夜率众拼死突入汴京,这才为汴京带来唯一一支勤王军队。 随后粘罕大军也至,陈兵于汴京南城,与完颜宗望大军会合,将汴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第九十六章 奋力守京城 就在金国两路大军合围汴京之时,各处分兵也都传来捷报,郑州、洛阳守将先后弃城而逃,金军轻易取下二州,而河阳守将也欲弃城,却被乱兵杀死,随后金军攻破河阳。至此,河东诸郡,或降或破殆尽,金军把守要道,各处勤王之师被阻,急切难近。 粘罕大军比完颜宗望来得稍迟,待得扎下营帐,粘罕便亲自前往完颜宗望大营,共商破城之计。 完颜宗望听闻粘罕来见,连忙出营相迎,二人携手入帐坐定。粘罕开口道:“二郎君先至城下,可知城中军事如何?” 完颜宗望说道:“前有南朝使节至此,言那钦宗欲以河北诸地换我军退兵,我因国相未到,不敢擅专,并未答应。这几日也曾试探,但城中守军虽然不济,不敢出城来战,但却城门紧闭,死守城头。如今汴京城上守御森严,且城高墙厚,急切之间只怕难下。” 粘罕沉思片刻说道:“二郎君所言甚是,南朝一直以来便是以西军最为强悍,但此刻我派重兵把守潼关,西军难以寸进。而汴京周围州府已尽入吾手,数次交战,南朝军队将无谋略,兵无勇武,人人畏死,见我大军兵锋,往往不战而溃,周遭勤王之师也被我全数击退。如今汴京城只是孤城一座,待我等仔细计议,想必不日可下,和议一事,断不可为。”完颜宗望点头应允。 而后两人计议,合力攻打汴京事宜,粘罕至晚方归,之后两军便整顿军马,准备对汴京城展开攻击。 金军将军马整顿完毕,于是先由完颜宗望对东城墙开始猛攻,而此时东城守将乃是白沟兵败的败将刘延庆,他因当年之事被徽宗皇帝外贬筠州安置,但刘家世代将门,在朝中势力极大,于是过不许久,便官复镇海军节度使,此时正在汴京城中。 面对金兵的猛烈攻击,刘延庆虽然怕死,但此刻被困京城之中,退无可退,于是便将自己从军多年的本事拿出十二分来。在金军到达城下扎营整军时,他便敏锐地发现自己所驻守的东城墙将会是金兵攻城的方向,于是命人趁着夜间时间将草堆放在城下数百处,以待后用。 今日金兵刚刚出动,便被城上守军发现,连忙用火箭将城下数百处草堆引燃,一方面可以短暂阻敌,令城内守军有时间准备,另一方面浓烟升起,便可示警全城,使各处守军提高警惕。 而身为国都,汴京城中的军械远非太原一类州府可比。眼见金兵攻来,刘延庆便将城中所置的九牛炮推出御敌。这九牛炮乃是投石车的进阶,弹力无穷,便是磨盘大的石头也可打出。 随着刘延庆一声令下,无数巨石飞过城头,落在来攻金兵之中,巨石所过之处,攻城军械均被砸个稀烂,落地之石余势不衰,金兵一旦躲避不及,便被砸作肉泥。金军数轮进攻,都被刘延庆率军打退,消息传到钦宗皇帝耳中,龙颜大悦,立即诏封刘延庆为护国大将军。 而此时金军见东城墙难以攻破,于是转战南城墙,粘罕仍以攻太原之法,用洞子车运薪土填塞护城河,于是河道被填平,大军便至城墙之下,但守城军械齐发,再兼城头守军人人用命,于是粘罕也是无功而返。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时近隆冬,这一日雨雪交加,钦宗皇帝披甲登城,以御膳赏赐士卒,守城军士士气大振,感激流涕,于是金人攻击更难建功。而唯一的一支勤王部队将领张叔夜也因数战有功,被钦宗皇帝于城头召见,封为资政殿学士。 见到守城有效,便有人提议可在城下与金军一战,于是钦宗皇帝命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濋与统制官高师旦率军出城迎击金军。完颜宗望起大军而攻,在城下大败王宗濋,统制官高师旦被大军围困,冲突不出,最终力战殉国,而王宗濋则败退回城。经此一役,宋军再不敢战,只肯闭门死守,钦宗皇帝令张叔夜签枢密院事,指挥守城一事,金军一时无可奈何,只得将汴京围住,伺机而动。 这一日,钦宗皇帝从北城安肃门至东城朝阳门巡视,恰逢兀术在城下看见,举弓便射,只见那枝飞箭擦着钦宗皇帝面门飞过,将身后一根旗杆射作两段。钦宗皇帝又惊又怒,令军士三百余人乘竹篮出城而战,杀敌数百,又乘竹篮回城。钦宗皇帝心中欢喜,于是将出城勇士数十人皆封以官,死者厚加抚恤。 完颜宗望与粘罕见久攻不下,于是命人在城外修筑望台,台高百尺,可俯瞰城中,又可以弓箭射杀城头守军。张叔夜待其修筑完毕,便下令以火箭射之,烧毁其楼槽,金军数日之功,毁于一旦,金军无奈退去休整。 之后数日,金军又造云梯,下装大轮,上面顶着皮革之物,以防城上石箭,直推到城边来,城中将士出钩竿顶住,使得云梯难以靠近。有靠近城墙的,又有城上守军以钩矛挂住,点火焚梯,金军无奈再退。而后又用鹅车、洞子车攻打北城,城上守军以床弩射之,床弩力大,一发便可将攻城军械打破,若是射在人身,则连穿数人,其势方休。而此时的钦宗皇帝也不吝封赏,下诏选拔勇士焚烧敌架、鹅车、洞子车等,一旦成功,便是平民百姓也立即授团练使之职,其余人等依次授赏。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钦宗皇帝诏谕一下,便有人踊跃前往,金军则是处处受制,难以寸进。 粘罕不服,又遣将攻打南城墙,张叔夜听到南城外飞石攻击楼槽,于是命范琼出城攻击,欲焚烧金军投石车。却不想宋军懦弱,远远见到金兵凶悍,便吓得拔腿向城中逃窜,士卒之间自相踩踏,又有落入河中溺死者千余人,大败而回。 金军连日攻打半月有余,各处勤王之师被阻要道,难以来援,而连日苦战,汴京城中守军也是伤亡惨重,如今城中守军可用者不过三万余人,而金军发现城中守卫力度减弱,于是攻城更急。 此时的钦宗皇帝再也没有当日“以死守社稷”的雄心,只是退避正殿,不顾众臣反对,定要遣使求和。而此时有人进言道:“康王奉使至磁州,为士民所留,此乃天意也。还请陛下顺势拜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使其率天下兵马入援京都。”钦宗皇帝许之。 于是钦宗皇帝募集死士数人,分路持密诏前往相州。其中一人先至,面见康王后,于头发中取出诏书,交于康王。康王读罢诏书,双目垂泪,泣不成声,周围军民也纷纷感动落泪。 于是康王赵构受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命陈亨伯为元帅,宗泽、汪伯彦为副帅,起兵往京师勤王。 第九十七章 妖道送都城 就在康王起兵援助京师之时,汴京城在金军连日围困下已经摇摇欲坠,朝廷上下君臣人心惶惶,而完颜宗望则是一面加紧攻城,一面遣使入城议和,必要亲王、宰相出盟金营。 钦宗皇帝在金使逼迫下一筹莫展,这时同知枢密院孙傅出班说道:“陛下可还记得郭京否?” 钦宗皇帝恍然大悟,连忙命人急召郭京入见。 这郭京原本只是城中一名士卒,但此人极擅口舌,在金军来攻之时,曾在军中妖言惑众,说道“吾曾随元妙先生林灵素习得道法,能唤神鬼六甲之兵,可擒金国二帅,使金人有来无回。”而此时朝廷内外面对金军一无主张,孙傅偶尔听闻此言,于是亲到龙卫军中寻到郭京。郭京又将神鬼一类妖言胡说一番,却不想孙傅如同溺水之人偶获救命稻草,听了喜出望外,立即告知钦宗皇帝。 一开始钦宗皇帝对此事半信半疑,觉得以道法退敌,过于玄妙,但这消息传到道君皇帝耳中,便立即对钦宗皇帝进行劝说。 原来那元妙先生林灵素乃是道君皇帝在位之时的名人,因其擅长雷法,因此被当时的徽宗皇帝重用,拜赐号通真达灵先生,加号元妙先生、金门羽客。此人在京中横行数年,创立神霄派,并编造了大量道书,此派在徽宗一朝极为兴盛。而道君皇帝本身酷爱仙道之说,因此对这一派极为重视,故而听信郭京之言来劝说钦宗皇帝。 钦宗皇帝面对如今危局,早已是六神无主,于是只能病急乱投医,听从道君皇帝之命,将郭京奉为成忠郎,赐金帛数万,并命其选六甲正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屯于天靖寺,日夜操演,以御金军,同时对其承诺,待到退敌之日,必将封以重赏。” 这般妖道,自然有人识得真假,于是便对孙傅说道:“自古以来,从未听说以鬼神之力得成功者。若是一定要试,不如先给其少量兵卒,待其显了神威,立功之后再作封赏也不算迟。如今委任其重职,又与金帛人马,着实太过,倘若其出兵不利,必为国家之耻。” 谁知孙傅听后发怒道:“郭京正为今时而生,此人神妙,金营之中大小琐事,无一不知。如今圣上正要用其退兵,所幸你这话只与我说,若是说给他人,岂不定你个沮师之罪?”旁人见其固执,再不敢言。 而郭京得了圣命,便将一些市井泼皮、无赖流氓聚集,或称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阙大将,每日里只在天靖寺中装模作样,实则是将所赐金帛大肆挥霍,有些明白人见了,无不摇头叹息。 此时郭京正在天靖寺中饮酒享乐,突闻钦宗皇帝召见,连忙收拾衣袍入朝觐见。来到金銮殿上,行过礼后,钦宗皇帝见其一副道骨仙风模样,隐然有出尘之意,心中欢喜,于是急问道:“卿所练六甲神兵如何?” 郭京不知何意,于是便洋洋自得吹嘘道:“臣有六丁力士、天关大将、北斗神兵修炼有成,只须待得国家危急之时方可出兵。” 钦宗皇帝闻言大喜,说道:“如今金军攻城甚急,乃是国家存亡危急之时,卿可率神兵出城退敌。” 郭京听了此言,心中大惊,原本他的想法只是混些金帛,待到城破之时便悄悄溜走,却不想钦宗皇帝如今命他出城迎敌,却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在皇帝面前已经夸下海口,若是反复,免不了是个欺君之罪,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下来,一面前往召集人马,一面思量退策。 郭京率众来到城门前,自上城头观看金军军势,只其兵强马壮,人人凶悍,早就吓得魂飞天外,于是对何栗说道:“我观金人军马死气盈空,已呈败象,以何大人所率军士,足以抵挡,待得时候一到,金军必败。我之神兵,不可轻动,如此情形不必出城迎敌。” 何栗听了半信半疑,说道:“如今城中军士渐少,金军攻城甚急,还请先生先退了此兵为上。”并且再三催促郭京出城。 郭京无奈,只得命人大开宣化门,率众出城而去。 此时完颜宗望正在阵前督军攻城,忽见宣化门大开,门内涌出数千披发跌足之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身着奇装异服。又见领头之人在阵前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完颜宗望不明其意,恐宋军有诈,于是急令诸军防备。自己则是看向一旁的兀术问道:“四弟你熟识南朝汉人典籍,可知此为何故?” 兀术虽然熟读汉人典籍,但哪里见过这样阵势,见出城众人打扮,前所未见,于是被完颜宗望问得张口结舌,只能回道:“未有所见。” 郭京在阵前装神弄鬼一番后,见金军疑惑不敢向前,于是便大声疾呼道:“六丁力士、天关大将、北斗神兵从我号令,速速临尘,助我破敌!”而后又对众人说道:“如今六丁六甲神兵已经俱入汝身,区区金人,断不能伤汝等分毫,速速前往退敌!”众人这些时候追随郭京,每日里吃喝享乐,又被其妖言所惑,皆以为郭京所言为真,于是便嗷嗷怪叫着向金军扑去。 完颜宗望见宋军诡异,一副舍生忘死的样子冲锋而来,虽然疑惑,但也不乱,令旗一招,左右兵将便兵分四翼,将来犯众人围在当中。 想那郭京所募六甲神兵,都是些泼皮无赖,哪懂什么军事阵法,只是被郭京妖言蛊惑,方敢冲锋上前。如今被金兵围困,一击便溃,只管向着城内逃去,一路上被金兵冲杀,死伤无数。来到护城河前,也不管水深,只顾跳下,大多堕于护城河内,填尸皆满。而此时的郭京害怕在乱军中被杀,早在开战之初便悄悄溜走,向南逃遁。 完颜宗望见败军冲击城门,急切之下城门难闭,心中大喜,急令诸军加速攻城,又命兀术率精骑突破城门。张叔夜听到宣化门大乱,便亲自率兵来援,但一门已失,其余各门俱危。在混战之中,都统制姚仲友战死,统制官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等将与金兵力战,与其家人皆被金人杀害。 完颜宗望见一战杀得宋军人仰马翻,便命兀术在城中放火,又命麾下众将全力攻城。城头上宋兵见城内火起,更是心无战意,待得金兵登城,众皆披靡。眼见外城已失,张叔夜无奈之下只能率领残兵退守内城。 想这汴京乃是宋之国都,历经数代修缮,城池坚固,城内粮草充足,却被妖人所误,将大好城池,白白送与金人,方有之后的靖康之耻。 第九十八章 无奈再议和 金军攻陷外城,钦宗皇帝大惊,无奈之下奉迎道君皇帝、宁德皇后入居延福宫,又派遣使臣何矫与济王赵栩出使金军。 望着何矫与济王离去后,钦宗皇帝捶胸痛哭悔道:“前番金军退兵,种师道曾劝朕待金军半渡黄河击之,并言:‘异日必为国惠’。可惜朕被奸人所惑,不用种师道之言,乃至于此。”一旁群臣听后无言以对。 却说何矫、济王来到金营,粘罕命人将其带入,方一见面便问道:“尔等可是为和议而来?” 济王连忙应道:“正是为和议而来。” 粘罕冷笑一声,喝道:“尔等不必枉费口舌,汝朝中数十万兵马在河北被我一举击溃,连下州县数十座,况且如今我军已攻破汴京外城四壁,正欲破城而入,尽取赵氏宗室,尔等又何苦来此自讨没趣!” 济王与何矫二人听了此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就在二人尴尬之时,粘罕旁边谋士高庆裔上前,与粘罕附耳抵言数语,听完高庆裔的话,粘罕脸色变幻,而后转脸对二人笑道:“自古以来,便有南北之别,我等久居北地,却爱中原繁华,如今所议,唯割地耳。尔等若要和议,便当拿出诚意来,只有派老皇帝为使臣至我军中,方见真心,若是不肯,一切休谈。”粘罕说罢,便命济王与何矫回朝向钦宗皇帝传话。 二人还朝,将粘罕之言尽皆细说,钦宗皇帝说道:“太上皇这几日受到惊扰而生疾,不能出使,若金国必欲其出,则朕当亲往。” 于是钦宗皇帝不顾众臣劝阻,亲自前往外城青城寨与金议和。 青城一地乃是宋朝皇家祭祀之地,如今则是被粘罕占住,充作兵营。对宋朝而言钦宗皇帝此行不仅关系国家安危,又在祖宗祭祀之地乞和,无疑是奇耻大辱。而金人杀人诛心之处还远不止此。 待得钦宗皇帝来到粘罕大营,并无金人相迎,粘罕避而不见,只遣人说于钦宗皇帝,既然皇帝亲至,须以国书降表,方可觐见。钦宗皇帝无奈,于雪地之中手书降表一份,递入金营。 过得片刻,营中有人执降表来到钦宗皇帝面前,将表掷于地下,说道:“我家元帅言说,南朝文字隽美,这降表竟然如此粗鄙不堪,须以四六偶句,重新写过!” 钦宗及随行众臣虽然心中愤怒,却不敢言,无奈之下,只得与群臣重新写过,四次增删方成文曰:“臣桓言:伏以今月二十五日,大兵登城,出郊谢罪者。长驱万里,远勤问罪之师;金庇一宗,仰戴隆宽之德。感深念咎,俯极危衷。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猥以眇躬,奉承大统。懵不更事,济以学非。昧于知人,动成过举。重烦元帅,来攻陋邦。三匝之城,已失藩维之守;九庙之祀,当成煨炉之余。不图深仁,曲假残息。兹盖伏遇伯大金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弗念一夫之辜,特全万人之命,宇宙载肃,宗社获安。文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天会四年十二月日,大宋皇帝臣赵桓上表。” 钦宗皇帝将此封降表再次递入金营,粘罕仍不满意,命人传话于钦宗皇帝,要将宋朝背信忘义一事写明。于是钦宗皇帝再次修改,成文更显卑微。降表曰: “臣桓言: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仰祈蠲贷,俯切凌兢,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窃以契丹为邻,爰构百年之好;大金辟国,更图万世之欢。航使旌,绝海峤之遥;求故地,割燕云之境。太祖大圣皇帝特垂大造,许复旧疆。未阅岁时,已渝信誓,方获版图于析木,遽连阴贼于平山,结构大臣,邀回户口。虽讳恩义,尚贷罪愆。但追索其人民,犹夸大其土地。致烦帅府,远抵都畿。上皇引咎以播迁,微臣因时而受禅。惧孤城之失守,割三府以请和;屡致哀鸣,亟蒙矜许。 官军才退,信誓又渝:密谕士人,坚守不下,分遣兵将,救援为名;复间谍于使人,见包藏之异意。遂劳再伐,并兴问罪之师;又议画河,实作疑兵之计。果难逃于英察,卒自取于交攻。尚复婴城,岂非拒命?怒极将士,齐登三里之城;祸延祖宗,将隳七庙之祀。已蠲衔璧之举,更叨授馆之恩。自知获罪之深,敢有求生之理? 伏惟皇帝陛下,诞膺骏命,绍履鸿图。不杀之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终俪美于唐虞。所望惠顾大圣肇造之恩,庶以保全弊宋不绝之绪。虽死犹幸,受赐亦多。道里阻修,莫致吁天之请;精诚祈格,徒深就日之思。谨与叔燕王俣、越王偲,弟郓王楷、景王杞、祁王模、莘王植、徐王棣、沂王?、和王栻,及宰相百僚、举国士民僧道耆寿军人,奉表出郊,望阙待罪以闻。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 天会四年十二月日,大宋皇帝臣赵桓上表。” 粘罕再次看过,命人将“皇帝”二字抹去,这才满意,而后将钦宗皇帝迎入营中。 钦宗皇帝来到营中,粘罕早已经命人向北铺设香案,令钦宗皇帝率领群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而后宣读降表。 当时已是隆冬,钦宗皇帝率众臣跪于雪地之上,四周金兵肃立围观。钦宗皇帝手捧降书,一字一句诵读,心中百感交集,不觉垂下泪来。下方群臣眼见圣上受此凌辱,却是不敢有丝毫言语,只是低头垂泪。 待得仪式完成,粘罕心满意足,便命人放钦宗皇帝返回。钦宗皇帝自入金营以来,被粘罕数次羞辱,于无奈之下做了金人臣子。如今出得营门,回想起来,悲痛难抑,便掩面而泣,不知不觉间泪已湿巾。 钦宗皇帝一行人来到南熏门,远远望见前来迎接的众臣与百姓跪于道旁。钦宗皇帝见状,想到如今自己一朝君王,虽然落魄至此,却仍有大宋臣民惦念自己安危,心中更悲,于是嚎啕大哭。车马行至宫前,钦宗皇帝仍然哭泣不止,随行众臣将金人无礼之处细说,更令朝廷内外悲怆莫名,一时间四处哭声震天。 过了许久,钦宗皇帝才平静下下,想到自己初赴金营,历尽波折,至今三日,归来再看,恍如隔世一般。 第九十九章 李若水死节 就在钦宗皇帝回宫不久,金军又遣使来朝,索要金一百万锭,银二百万锭,绢帛一百万匹。面对如此天文数字,早已吓破胆的钦宗皇帝却是全盘答应,并下诏令全城搜刮金银绢帛,有藏匿者则以重典刑之。 而此时的汴京城中,已经经过宋金第一次和议时的搜刮,城中金银绢帛已经不多,如今金军再次索要,国库全被掏空,却是难足金军所求。于是无奈之下,钦宗皇帝下令权贵、富室、商民出资犒军。而这所谓出资,其实就是抢夺。对于反抗者,动辄便是重刑加身。即便如此,金银仍不足数,负责搜刮金银的梅执礼等四位大臣因此被斩,其余被杖责的官员比比皆是,百姓被逼自尽者甚众,汴京城内一片狼藉萧条景象。 而后金军又索要马匹,全城上下各处搜刮,方得七千余匹,汴京城中马匹为之一空,使得众臣竟然需要徒步前去上朝者。再后金人又索要女子万人,宋钦宗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准备,其数不足,便以后宫妃嫔及宗室女子充数。 而此时的金军见宋朝软弱,于是也收起了初入城时不准劫掠城中百姓的虚伪面孔,于是便有金军入城劫掠金银女子,便是完颜宗望身为一军统帅,也不顾颜面,亲自入城劫得七十二名女子供自己淫乐。 除了金军,更为可怕的是城中宋军,在数次战败,京城失陷之后,宋军彻底没有了任何斗志,面对不知何日就会人头落地的现实,这些人心中的兽性被无限地放大。而此时的统军将官,早已难以管束手下,于是纵火焚烧、入室抢劫、奸淫妇女等恶行,在宋军之中比比皆是。 靖康二年元月初一,正是新春之际,金营中一片欢声笑语,而汴京城中则是愁云惨淡。钦宗皇帝害怕失礼于金人,于是派济王赵栩、景王赵木出城恭贺金军新春,粘罕与完颜宗望也命人入朝同贺。 但这个短暂的新春并未消减金军贪欲,正月未完,金军又遣人入朝,言说犒军之资未足,须得钦宗皇帝亲自为质,以催金银,若是不去,将起大军亲入内城自取。 钦宗皇帝无奈,只得与礼部侍郎李若水等人一同再往金营,谁知行至途中,金人便以钦宗皇帝乃是臣子,身着龙袍是犯禁之举为由,要强行脱去钦宗皇帝龙袍,换上金人羊皮所做衣裳,又命其再写降表,自毁国号。钦宗皇帝无奈,只得应从。只有李若水紧抱钦宗皇帝双腿,放声大哭,并怒斥道:“尔等狗贼,也敢辱我君王?” 金人便将李若水拖倒在地,以木板击其面颊,顿时口中牙齿碎落十数只,满面鲜血横流,但李若水虽然口中含糊不清,却仍旧咒骂不休,最终因气愤过度,倒地晕厥。 此事传到粘罕耳中,其大为赞赏,不想南朝如此境地,仍有这般忠义之士,便想留在身边听用,于是便传令下去:“必使李侍郎无恙!” 来到金营,李若水绝食数日以求死,粘罕使人劝道:“如今事无可为,公昨日虽言,然国相爱公之忠义,因此并无怒心,若是今日顺从,明日便得富贵矣!” 李若水听罢叹道:“天无二日,若水宁肯事二主哉?” 一旁其仆从慰解道:“公父母春秋高寿,若能少屈,冀得一归觐。” 李若水闻言,大声呵斥道:“如今之时,吾不复顾家矣!忠臣事君,有死无二。然吾父母已老,他日汝归时请勿直言,令我兄弟徐徐言之可也。” 又过数日,粘罕于大帐之中召李若水议事,待得李若水来到,粘罕问道:“公之忠义,吾已知晓,如今有一事相议。如今赵氏无德,太宗皇帝欲立异姓为宋帝,公以为如何?” 李若水听后争道:“上皇为生灵计,罪己内禅,主上仁孝慈俭,未有过行,岂宜轻议废立?” 粘罕听后将脸一冷,说道:“汝朝失信在先,皆因徽、钦,如此昏君,留之何用?” 李若水闻言大怒,说道:“若以失信为过,公比之更甚!”而后又啐面于粘罕骂道:“汝为封豕长蛇,真一剧贼,灭亡无日矣!” 粘罕恼羞成怒,喝道:“推出去,再敢多言,割了舌头!” 金兵领命将李若水拖往营外,路过其仆从之时,李若水说道:“如今我为国而死,乃是职责所在,奈何连累尔等如何!” 来到营外,李若水依旧骂不绝口,一旁金兵以铁尺击其双唇,将其所剩牙齿尽数打落,即使如此,李若水口吐鲜血,口中还是咒骂不休。金兵回报粘罕,粘罕命人将其舌头割下,虽口中含糊,但依旧手指金人,怒目而视。粘罕大怒,命人将其斩首。 李若水面无惧色,慨然赴死,临刑之前,高歌道:“矫首问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周围宋臣闻者无不悲之,就此被诛,时年三十五岁。 金兵斩杀李若水,报于粘罕。粘罕叹息一声,连说可惜,又与旁人赞道:“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而钦宗皇帝来到金营,粘罕与完颜宗望皆不与其见面,只将其安置在军营旁的三间厢房之中,屋中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套桌椅外,便只有一方土炕,两卷毛毡,日常饮食也极为简陋,屋外有金兵把守,夜间更用铁链锁住。至此,钦宗皇帝与随行群臣彻底失去自由,沦为金军阶下囚。 时值隆冬,或许是老天也因看到汴京城中百姓受难,故而悲切,以至于这一年的冬天雨雪连绵,格外寒冷。钦宗皇帝白日里要忍受饥饿折磨,夜间窗外寒风刺骨,屋内土炕冰冷黏湿,更是难以入睡。钦宗皇帝自出生后何曾经过这般苦楚,每日夜里缩在毛毡之中辗转反侧,看着眼前一切,又想到自己曾经犯过的种种错误,悔不听当年李纲、种师道等人忠言,于是心如刀割,每日里以泪洗面。 想这钦宗皇帝也甚是可怜,金军犯境时被匆忙推上帝位,而造下祸端的父亲却是舍其而去,如今自己称帝仅仅一年便要沦落为囚,备受屈辱。但这钦宗皇帝也着实可恨,原本是有机会力挽颓势的,却因自己对金人态度的摇摆不定,在朝廷之上忠奸不辨,以至于为奸人所惑,方有此大难。 第一百章 被逼毁国号 这一日,钦宗皇帝正在屋中苦坐,突然有金兵推门进来,说道:“赵桓,我家国相和二郎君在军中以马球为赛,邀你前去观看,速速起身随我前去。” 钦宗皇帝在此度日如年,无日不思归乡,哪里有什么心情去看马球?不过金人来邀,只得强颜欢笑,随其前往。 来到马球场中,上方高台上粘罕与完颜宗望正高坐其上,下方设一案几,想来便是为钦宗皇帝准备的。 钦宗皇帝跟随金兵上到台上,坐在那方案几前,抬头看向上方的粘罕和完颜宗望。这是此次入营以来他第一次见到二人之面,于是便想说话,不料还未开口,粘罕便说道:“稍安勿躁,还请公仔细观看马球。” 钦宗皇帝见其并无与自己搭话的意思,于是无奈向场中望去。只见场中两队人马都已经出列,一队穿红,一队穿黄,两侧球门皆以丈余高的木杆竖立为准,两队各有一人守门,一旁两名金兵执旗唱筹。随着一声令下,两队人手执月杖,纵马争夺,此时金兵骑术之精更显露无疑,唐代鱼玄机曾有诗云: 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栏处任钩留。 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 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 又有唐代文豪韩愈写道: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侧身转臂着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纭争变化。 发难得巧意气粗,欢声四合壮士呼。 这金兵马球之精,果如两位诗人诗中所写一般,因此场中不时传来掌声欢呼之声,但此时的钦宗皇帝哪里有心情观看比赛,只是一个人垂头坐在下首,神游天外。 待得马球结束,粘罕与完颜宗望命人厚赏参赛之人,此时钦宗皇帝方才醒转,见二人欲起身离去,连忙上前躬身说道:“禀国相大人与二郎君,在下离城已有数日,朝中大事无人可决,且有犒军之物恐无人督促,难以齐备,望可怜在下,且放吾归城,为大国筹措金银。” 听完钦宗皇帝的话,粘罕将眼一斜,呵斥道:“南朝已尽属我国,公有何事需决?且犒军之资未齐,便要思归,莫非嫌我等招待不周?”而后吩咐左右道:“立即入城催促犒军之物,所需金帛一日不齐,便一日不许他们皇帝归城!”说完拂袖而去,只留钦宗皇帝一人愣在当场。 次日,便有金使入朝,将粘罕所说传于朝廷百官,索要金一百万锭,银两百万锭,绢帛一百万匹。百官齐称城中空虚,实难凑齐,于是金使又传粘罕之命,可以女子作价相抵,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良家女一人准银一百锭。百官只得依从,于是在整个京师之中大肆掠夺女子充数,一时间满城皆哭,妻女尽入金人之手,便是连皇宫中的妃嫔也难幸免。 《开封府状》曾记载道:“内中更有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二十二人,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四人,宗妇二千九十一人,族妇二千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贵戚、官女、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共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五人,皆供金军淫辱。” 就在朝廷上下尽力筹措金军所求之时,而青城寨中的粘罕则是正在谋划一件大事——废掉钦宗皇帝,另立他人。 完颜宗望知道粘罕所谋,于是来到其营中说道:“虽然圣上曾允许我等行废立之举,但也有密诏命我等自许便宜行事,如今南朝已表请立藩,岂容中途生变?”粘罕听完,摇头不允。 完颜宗望又说道:“太祖曾止我伐宋,如今言犹在耳,圣上也因太祖之意故而令我等自便,国相何苦一意狐行?” 粘罕听后极为不耐,说道:“二郎君可是有私于宋?竟然如此不顾大害。如今宋兵尚多,民心未去,若是就此放手,必定后患无穷。若是更立异姓,则南朝国势易动,而后徐图混一,岂非善计?” 一旁的大将蒲芦虎也说道:“都元帅斜也也是此意。” 听二人说完,完颜宗望大怒道:“当日起兵南伐乃是我之首谋,因而我当为政,废主亲属不能如契丹虐待。”蒲芦虎见其发怒,连忙上前相劝,最后完颜宗望无奈悻悻而去。 待完颜宗望走后,一旁谋士萧庆对粘罕说道:“若废少主,则康王必自立,此人不似少主庸懦,请再思。”粘罕深思片刻说道:“宋若归诚于我,当保全。” 但随后粘罕便改变主意,又上书金太宗,不日降诏曰: “敕赵桓:省所上降表,汝与叔燕王俣、越王偲以下宗族及宰臣百僚、举国士民、僧道、耆寿军人,于十二月二日出郊,望阙称臣待罪事,具悉。背义则天地不容,其孰与助?败盟则人神共怒,非朕得私。肇自先朝开国,乃父求好,我以诚待,彼以诈欺。浮海之使甚勤,请地之辞尤逊。析木版图第求入手,平山伪诏曾不愧心?罔天罚以自干,忽载书而固犯。肄予篡绍,犹事涵容。迄悛恶以无闻,方谋师而致讨。犹闻汝得承位,朕望改图。如何复循父佶之覆车,靡戒彼辽之祸鉴?虽去岁为盟于城下,冀今日堕我于画中。赂河外之三城,既而不与;构军前之二使,本以间为。惟假臣权,不赎父罪,自业难逭,我伐再张。将臣多激怒之心,战士增敌忾之勇。息君犯王不韪之罪,丧亦宜乎;晋师有三无报之名,倍犹未也。以是济河航苇,降汴燎毛,人竞覆昏,天莫悔祸。谁肯背城而借一,果闻举族以出降。既为待罪之人,自有易姓之事。所有措置条件,并已宣谕元帅府施行。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金太宗诏谕一下,便将钦宗皇帝废为庶人。而后粘罕又命人入城传令于道宗皇帝,限其次日率宫眷出城,推立异姓。并将金太宗诏谕入城宣读。 次日,粘罕与完颜宗望亲率大军,自南薰门外至青城大营,沿路分作两排,等待道君皇帝出降。至午时,道君皇帝率妻妾、子妇婿、女奴婢络绎而出,在金军重兵看押下抵来到粘罕和完颜宗望面前。粘罕下令内侍指认点验后,道君皇帝与后妃、诸王、帝姬皆乘车前往金营;后宫以下,由金军骑兵背负前往。 第一百零一章 营中受折辱 却说众人在金兵看押下一路来到青城寨中,粘罕命人将道君皇帝送入营旁厢房,又亲自入屋责其败盟,道君皇帝抗辩不屈,惹得粘罕发怒,呵护道:“不允和亲,全为囚俘,何颜向人?”道君皇帝道:“我与若伯叔,各主一国。国家各有兴亡,人各有妻孥,请熟思。”粘罕又道:“自来囚俘皆为仆妾,因先皇帝与汝有恩,妻子仍与团聚,余非汝有。”而后转身离去,并命左右带道君皇帝去见钦宗皇帝。 道君皇帝来到钦宗皇帝屋中,父子相见,悲从中来,于是相拥而泣。 当晚,粘罕于营中大宴诸将,命所获妃嫔相陪。饮至途中,又命陪侍妃嫔将衣服脱去,换上歌女娼妓的裸露衣裳,坐于众将之中陪酒并任其猥亵。其中郑、徐、吕三妃抵死不从,粘罕大怒,命人当堂斩其首级号令,其余妃嫔无奈受辱从命。 待得众将宴后,酒性上头,个个兽欲大发,便有人将所侍妃嫔扯入帘后,行不轨之事,其中一女誓死不从,惹怒金将,于是拔出羽箭,当颈一刺,贯喉而死。 又有张、陆、曹三妃因不堪完颜宗望凌辱,于是起身反抗,被其以铁枪刺腹,树于帐前,并且将所获妃嫔皆带到帐前观看,吓得一众妃嫔连忙跪地乞命,再无人敢于反抗,而三妃则在帐前血流三日方死。 又有道君皇帝十四女,封号洵德帝姬,本名富金,这一日完颜宗望宴请粘罕、道君皇帝、郑太后、钦宗皇帝、朱皇后及手下众将。待得众人落座,完颜宗望唤出妃嫔、帝姬二十人陪众人饮酒助兴,钦宗皇帝与朱皇后见状,心中不忍,于是便称病请退,但被粘罕呵斥,无奈之下,只得入席饮酒。 酒酣之时,完颜宗望对道君皇帝说道:“国相之子设也马自前日见到富金帝姬之后,心中思念,今日大喜,还请公允其与设也马为妾。” 而此时富金已嫁田丕,于是道君皇帝说道:“富金现已成家,我中国极重廉耻,女子不事二夫,却不似贵国之无忌。” 粘罕听后大怒,说道:“吾奉诏谕分发俘虏,尔等俱为阶下之囚,如何抗命不从?”而后命堂上众将每人扯两名陪侍妃嫔入内宣淫。 道君皇帝见状,大怒道:“上有天,下有地,人各有女媳。”还要争辩,但粘罕不与其多言,命金兵将其赶出堂外。 像这样的事情,在金营之中每日都有发生,于是便有女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其余所获女子,大多为金兵所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营中哀哭之声,每夜遍于大营。 二帝已入金营,汴京城中无主,本就大乱,而此时粘罕又纵大军入城抢劫,四处放火搜刮,直弄得偌大的汴京城中狼声犬吠,满目疮痍。 金军既废宋帝,便欲立新君,先是粘罕欲留萧庆守汴京,又有人推举刘彦宗守汴京,萧、刘二人辞不敢当,于是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入城,着旧官另行商议。 此时东京留守王时雍召百官共议重立新君之事,这时左司员外郎宋齐愈恰好从金营回来,于是王时雍便问道:“如今欲立新君,但却不知该举何人,公自金营而来,可知金人欲立何人为帝?” 宋齐愈笑而不答,在纸上写“张邦昌”三字以示众人,于是王时雍便写书说明举荐张邦昌为帝一事,而后命众官书名其上,但孙傅和张叔夜二人拒不肯签。消息传到金营,粘罕大怒,命人将二人抓至金营,又传令道:“三日之内,不立邦昌,必将纵兵洗城。” 王时雍只得又召百官集议推举张邦昌为新君之事。此时孙傅、张叔夜已被俘往金营,朝堂之上,只得王时雍主事,他怕百官不肯书名,于是便先自书名以做表率,百官随后书名。 次日,金国使臣来到,道已依百官所荐奏于金国,太宗皇帝亲自册立张邦昌为楚帝,令取册宝及一行册命礼数。自此,北宋宣告灭亡,其自太祖赵匡胤开国,至钦宗赵桓止,得传九帝,享国一百六十七年。 又过数日,金人奉册宝立张邦昌,命百官会于尚书省。张邦昌双泪垂泪,无奈上马至西府门,突然昏倒,被众人扶住,又嚎啕大哭,来到大帐,仍旧泣不能止。 此时金人奉册而来,张邦昌出帐,望金国而拜,随后跪地受册,之后金人告退,百官引导张邦昌入金銮殿接受朝拜。 张邦昌徒步上殿,来到龙椅前,久久观望,却是不敢落座,于是命人在龙椅之下,别置一椅,坐受百官庆贺。待百官庆贺完毕,意欲朝拜时,张邦昌突然起立,传令道:“本为生灵,非敢窃位。”命众人勿拜。 不过王时雍等人不听,率百官跪拜,张邦昌不敢坐受百官朝拜,于是只能侧身而立。 便是这般形势,也有忠臣!门宣赞舍人吴革,因羞于与百官为伍,不肯朝拜张邦昌,率领数百不肯认张邦昌为帝的官吏并亲卫,先杀妻女,又焚自己居所,而后率众人出东门外,欲与金军拼死一战。却不想被范琼拦下,假意与合谋,为其更换军械,命众人将手中兵器弃之于地,吴革信之。却不想方一弃兵,范琼便命人从其后方袭击,连杀百余人。 范琼擒获吴革,以刀置于其颈上,命其前去朝拜张邦昌。吴革骂不绝口,引颈受刃。范琼见吴革已死,便率兵将余下众人尽数擒杀。 张邦昌心知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又兼对徽、钦二帝心存愧疚,而此时有其事务官吕好问说道:“相公是真想做皇帝么?还是只与金人虚与委蛇,以徐后图之?” 张邦昌问道:“不知公所言何意?” 吕好问答道:“相公可知人心所向乎?只不过畏惧金人兵威而已。他日金人既去,相公可保今日乎?况今大元帅在外,元佑皇太后在内,此乃天意,待其还政,可转祸为福。且金銮殿上非人臣所处之地,宜寓居别处,毋令禁军守卫。金人所赐龙袍,若非金人在旁,不宜穿戴。所下文书,宜不当称圣旨。” 张邦昌听后点头应允,并依吕好问所言,一一遵从。但朝中懦弱之辈甚多,张邦昌虽不改元,但百官文书必去年号。唯有吕好问所行文书,独称靖康二年。 张邦昌不敢受百官帝礼,命百官不得称其为陛下,却只有王时雍每每言事,都称“臣启陛下”,而后又数次劝张邦昌坐紫宸、垂拱殿以见金使,被吕好问痛骂,张邦昌也不接受。 王时雍见此招无效,又请张邦昌大赦天下,吕好问在一旁出言讥讽道:“京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又何谈大赦天下?”于是张邦昌便只同意在城中大赦。 第一百零二章 北国路茫茫 金军封了楚帝张邦昌,又闻康王正聚大军意欲断其归路,于是便命人快速劫掠汴京,而后回师。 这番下令,令城中百姓再遭劫难,原本城中百姓便已经是水深火热。当初城破之时由于金兵索要金银绢帛,朝廷中便已大肆搜刮一番,无数百姓已经家财尽散。又值隆冬,连降大雪,城中百姓饥寒交迫,大街小巷,饿死冻死之人四处可见。众人饥饿,又无以为食,便四处寻觅猫鼠为食,更有甚者饥饿难耐之下,便取街巷中冻饿致死之人的肉来吃。又如鼓皮、马甲、皮筒之类也全数煎煮吃尽,之后就连城中的花叶、树皮、浮萍、蔓草之类,都被拿来充食。而这些情况,并非只出现在升斗小民家中,便是那些士夫豪右之家也皆是如此。 朝中因拿不出金军所索取的金银,便开官仓,命在内城增设数十处米场,命城中众人以金帛换米,便是连女子裙钗等物也可。可惜负责换米的人根本无力控制各处军士,那些散兵游勇齐集于米场外,见有百姓前来换米,便群起抢夺,若是不予,便动手殴打,使得百姓非但未能换米解饥饿之苦,反因前来而被军士殴打抢夺以致死伤者甚众。 朝廷见实在混乱,恐民心更变,于是下令米场不许军人籴买,又命男子妇人分日赴场,总算才将情势稳定,百姓勉强可以换得少量米粮以度日。 城中如此惨状,而吏部尚书王时雍、开封府尹徐秉哲不以百姓为念,反而愈加献媚于金人,命城中百姓五家为保,互相监督,但寻得稍有姿色的妇女,便送往金营。及至后来,城中实在难寻有姿色的妇女,二人便命各处将本已蓬头垢面、尽显病态的女子涂脂抹粉,乔装打扮,也送入金营。一时间,弄得汴京城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张邦昌在朝中也听闻城中惨状,于心不忍,于是写书出往金营,乞求免除金军所求犒军之资,书曰:“比以冒膺缛礼,愿展谢悰,虽沥贡于忱辞,终未孚于台表,退思感悚,岂易敷陈载惟草昧之初,实轸阽危之虑;民志未定,故未有以得其心。事绪实棼,念将何以息其动昨奉台令,取索金银表段,以充犒军。伏自入城以来,讲究民间,实颇罄竭,悉已输纳。嗣位之初,朝廷祗畏;戒谕官吏,罔敢不虔仰蒙大恩,敢不思报,虽割肌体,岂足论酬念斯民困弊,以其围城之久,比屋饿莩者多,每欲抚养,则无资泽以厚其生;欲拯给,则乏米粮以续其命。征催正急,刎缢相寻,若阅日消淹,则所存无几。非仁何以守位非民何以守邦坐观转壑之忧,不啻履冰之惧。与夫局天蹐地莫救于元元,曷若归命投诫仰祈于大造伏望察其恳切,赐以矜容,特宽冒犯之诛,诞布蠲除之惠。则始终之德,遂全亿姓于死亡,报称之心,敢惮一身之糜溃,期于没齿,以答隆恩。” 粘罕与完颜宗望看过来书,召张邦昌面议,经其乞求,议定七事:一、不毁赵氏陵庙;二、免取金帛;三、存留楼槽;四、候江宁府修缮毕,三年内迁都;五、金军五日内班师;六、以帝为称大楚帝,七、借金银犒赏。 粘罕等人眼见汴京城中再也搜刮不出什么东西,于是下令即日起身班师。临行之时又命金兵入城劫掠,无论法驾,卤薄,车辂,冠服,礼器,宫人,内侍,倡优,工匠,女童,教坊乐工、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技艺,府库积蓄皆为之一空。 金兵入城劫掠之时,还纵火焚烧,史书曾记载道“骑桥明达皇后家、孟昌龄家、神卫营兰从熙家、五岳观沿烧数千间”,“保康门东瓦子,沿烧街西延宁宫”。“又烧天宁寺、开宝寺,沿烧居民五百余家”。 这一番劫难,令这原本的北宋国都彻底毁坏,数十年后仍不复旧貌。《揽辔录》中曾记载道:“旧京自城破后,创痍不复。”“民间荒残自若。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旧城内粗布肆,皆苟活而已。四望时见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 至此金军搜刮完毕,分两路班师;一路由完颜宗望监押,包括道君皇帝、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一行人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粘罕监押,包括钦宗皇帝、朱皇后、太子、宗室及孙傅、张叔夜、秦桧等大臣沿郑州北行。两路人马中还有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人等一同北返。 大军起行之日,张邦昌用天子仪卫法驾,一身素衣率百官士庶出南薰门,于道路两旁设香案,百官士庶人人素衣,恭送徽、钦二帝北行。 先是道君皇帝一行人分乘牛车先出,而后所随亲王、驸马、宗室等多为步行,一路蹒跚,又有金兵驱赶于后。 后是钦宗皇帝被迫头戴毡笠,身穿青衣,骑着黑马,后有金兵随押,一路出城,行至城角,钦宗皇帝回望汴京,悲从中来,掩面号哭,道旁士庶闻之,无不肝心摧裂,恸哭失声。 当时有着作郎胡处晦作诗《上元行》道: “上元愁云在九重,哀笳落日吹腥风。 六龙驻驿在草莽,孽胡歌舞蒲萄宫。 抽钗脱钏到编户,竭泽枯鱼充宝赂。 圣主忧民民更忧,骄子媟天天不怒。 向来艰难传大宝,父老谈言似仁庙。 元年二月城下盟,未睹名臣继嘉佑。 哀痛今年尘再蒙,冠剑夹道趋辞公。 神龙今在九渊卧,安得屡困蛟蛇中。 朝廷中兴无柱石,薄物细故昭帝力。 毛遂不得处囊中,远惭赵氏厮养卒。 今日君王归不得,倾城回首歌悲啼。 会有山呼间动地,万家香雾烧天衣。 胡儿胡儿莫耽乐,君不见夕月常亏东北角。” 金军北归,沿途仍然掳掠人口,焚烧房屋,挖坟掘墓,整片河北大地,皆遭荼毒。史书记载道:“东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汉上,北至河朔,皆被其毒。坟无大小,启掘略遍,郡县为之一空”、“放兵四掠,东及沂,西至濮、兖,南至陈、蔡、颍,皆被其害。陈、蔡二州虽不被害,属县焚烧略尽。淮、泗之间荡然矣。京城之外,坟垅悉遭掘,出尸,取其棺为马槽。杀人如麻,臭闻数百里。以故大疫,死者过半” 百姓遭此大难,北行的两位皇帝也不好过。 第一百零三章 靖康耻难消 北行途中,这一日晚间,金军扎下营来,生火取食,而北宋君臣则是以干粮充饥,且不许下车,只许在牛车之上歇坐。 道君皇帝与郑皇后坐在同一辆车中,蓬头垢面,相对无言,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有金兵呵斥之声,于是道君皇帝往窗外看去。只见数名金兵来到后面一辆牛车之中,将韦贤妃拖将下来,扶到马上,车中其余嫔妃见状,哭泣出声,于是金兵大声呵斥,命其不得哭出声来。 道君皇帝再看韦贤妃,只见其坐在马上,面如死灰,想必她也知道自己此去遭遇,但却无能为力,任由金兵驱使,往完颜宗望大营而去。路过牛车之时,道君皇帝数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将身子埋进黑暗之中,一旁的郑皇后也只有转脸落泪而已。 当夜,道君皇帝彻夜未眠,直至天明,才有金兵将衣衫不整,泪痕满面的韦贤妃送回,昨夜之事,不言可知,道君皇帝见到,也只是无奈叹息。 又一日,正行进间,道君皇帝突然听到后方有人呼救、哭喊,他听得真切,应是自己嫔妃曹才人之声。又过不久,只听外面监押金兵笑道:“这班兄弟,竟然在那妃子如厕之时色心大发,于这光天白日下便做将起来,实在可笑。”道君皇帝听后,双目垂泪,却不敢言,只能任由曹才人的哭喊之声渐渐远去。 大队人马行至相州境内时,连日大雨不断,牛车尽皆渗漏,众人无奈,乞进金兵营帐之中暂避,却不想一夜之间,各处营帐均传来妇女哀号之声。至天明时金兵将数十具衣不蔽体的尸首拖出营帐,扔到路旁,而后继续上路。如此种种,在北归途中时有发生,道君皇帝只是长吁短叹,却也无可奈何,再加上食物匮乏,又连日风雨大作,宋俘饿殍满地,沿路抛下无数尸首,惨不忍睹。 道君皇帝这边如此,钦宗皇帝那边也是一般,直至众人来至巩县,将要渡河之时,人马喧嚣。车中张叔夜听闻,起身询问,外面驾车之人说道:“将过界河。”张叔夜闻言,悲愤难抑,仰天大呼,扼吭而死。 两路人马于燕京会合,二帝相见,抱头痛哭,悲痛不已。又有金太宗诏谕,命将二帝押送上京觐见,于是二帝不得不继续承受颠沛流离之苦。 来至上京,一众君臣与妃嫔还未休整,便有金兵冲将进来,不由分说,将众人上衣剥光,而后以羊皮覆盖,又在脖颈处系上绳索,命其跪地而行。二帝及妃嫔众臣心中羞愤,但金兵皮鞭之下,毫不容情,于是无奈只能依从。 众人被金兵牵着,一路跪爬到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宗庙之前。此时金太宗正率众臣在庙前观礼,当众人来时,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对身边众臣及围观之人笑道:“卿等观这牵羊礼如何?当先二人,便是南朝的徽、钦二帝,后方数十人便是其朝中王公重臣及嫔妃。” 众人看向下方,只见底下宋人个个脖颈处拴着绳套,所有绳套俱被穿在一根长绳之上,不论男女,尽是上身赤裸,只覆以羊皮,人人眼神迷离,面如死灰。看着这些也曾高居庙堂,身份显贵之人如今这般落魄无助,围观金人无不大笑出声,齐赞金太宗创意非凡。 而后便由金兵牵着众人,绕宗庙一周,以之为礼,周围金人讥讽嘲笑之声不绝于耳,下方二帝等人无不羞愧欲死。待得祭祀完金太祖,二帝等人又被安排至不同处囚禁起来。 钦宗皇帝来到自己与朱皇后的囚室之中,只见屋中土炕上铺着稻草,上面又盖着毛毡,中间只有一张方桌,两把矮凳,昏黄的光线透过墙上一方小窗射入昏暗的囚室之中。土炕的角落中,朱皇后紧紧蜷缩着身体,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整个人目光呆滞,神思恍惚。 钦宗皇帝见之心疼,便走上前去,用手轻抚,却不想朱皇后大惊失色,连声惊呼:“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钦宗皇帝心中苦楚,只得将其紧紧搂住。过了半晌,朱皇后才平静下来,趴在钦宗皇帝肩头放声大哭。 正当夫妻二人相拥而泣时,囚室门被人打开,走进两名金兵,说道:“陛下有令,着朱皇后入宫陪侍!”钦宗皇帝悲愤难耐,便要冲上去拼命,却被金兵一脚踹翻,半晌喘不过气来。而朱皇后则是哭叫着被金兵拖出门外。 当囚室大门“哐当”一声,再次闭上之时,钦宗皇帝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钦宗皇帝一夜未眠,直至天明,朱皇后仍未归来,他心中焦急,便在金人送来餐食之时问道:“不知昨夜被陛下召入宫中的人如何?” 那人看看他,笑道:“昨夜被陛下临幸的女子在送回时看守一时不察,被其跳入池中自尽了,捞上来时我还曾去观看,果然如花似玉,美貌非常,着实可惜。” 钦宗皇帝听了此言,呆立当场,就连那金人何时离去也不知道,脑中只留下朱皇后临去之时悲苦,怨恨,绝望的神情。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低语道:“也好,也好!”说罢放声大笑,但其笑之声,却有如哀号。 又过得数日,金太宗命人将徽、钦二帝宣至金帐,封道君皇帝为昏德公、钦宗皇帝为昏德侯,而后命人将二帝并少数王公重臣发配至五国城安置。 至此靖康之耻落下帷幕,但这场劫难给汉人以及中原大地留下的伤痛却是再难平复。两河之地的百姓,先是被金兵铁蹄践踏,而后又有大宋溃兵袭扰,再加之四处趁火打劫的山贼土匪,百姓之苦,实是难以言说。除去中原腹地,南方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因为宋金两次大战,北方近乎毁伤殆尽,于是大量的苛捐杂税都压在了南方百姓头上。因不堪税赋而家破人亡者甚众,于是四处均有揭竿而起之军,令整个南方也是烽烟不断。 能够留在中原大地上的人虽然艰苦,却也还算幸运,而被掠夺至金国的宋俘则是生不如死。途中因病饿,被金兵殴打而死者不计其数,十万余人到金国者只得半数。男子被充作奴隶,二金一人,售卖于金国、高丽、西夏等处。 更为悲惨的则是被俘女子,书中记载道:“妇女分入大家,不顾名节,犹有生理;分给谋克以下,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其悲惨遭遇,当时有人以悲凉笔墨行之于纸卷。使臣宇文虚中曾遇见沦为歌妓的北宋宗姬,为之作《念奴娇》: 疏眉秀目。看来依旧是,宣和妆束。飞步盈盈姿媚巧,举世知非凡俗。宋室宗姬,秦王幼女,曾嫁钦慈族。干戈浩荡,事随天地翻覆。 一笑邂逅相逢,劝人满饮,旋旋吹横竹。流落天涯俱是客,何必平生相熟。旧日黄华,如今憔悴,付与杯中醁。兴亡休问,为伊且尽船玉。 而造成这番惨况的徽、钦二帝,则被囚于五国城内,受尽折辱而亡,只留有道君皇帝遗作十余首可知其心绪,其中一首《在北题壁》流传最广: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其中孤独、凄凉之感跃然纸上,只是不知写此诗时,他是否后悔自己一生之荒唐。 【终于将第二卷写完,这卷写的十分压抑,而且又要搜寻翻阅大量史料,尽可能地还原北宋灭亡的情形,这是全书最为重要的背景,因此写的十分慎重,不过可能读者们会看的比较闷。不过第二卷结束,便要开始岳飞的主线故事,会相对轻松,写起来也会好很多,大家看得也会舒服很多。所以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本书。再次感谢。】 第一百零四章 相州再从军 不再提靖康之事,却说岳飞兄弟自汤阴来到相州,众人径自往辕门处而来,恰逢汤阴知县徐仁在此等候,岳飞等人连忙上前行礼。 徐仁见到众人,也十分欢喜,说道:“我在县中也知你在平定军中之事,可惜平定城破,又知你兄弟回乡,然县中杂事众多,竟未曾前往相探,如今众贤侄来此,可是要再投军么?” 岳飞说道:“如恩师所言,自平定军战败后,在下深感有负恩师所托,心中羞愧,因此未曾入县拜会,还望恩师恕罪。此次众兄弟在家中赋闲,思量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又听闻康王殿下在相州募军勤王,便想着来此为国尽忠,却不想在此与恩师相逢。” 徐仁笑道:“贤侄何须如此多心,你待我有救命之恩,且平定军之败,缘由并非在你,前事已过,不必再提。如今我正好押粮至此,等待刘浩大人召见,众贤侄来此,正好随我一同前往。”岳飞等人连忙躬身称是。 过不多时,便有旗牌官出来,宣徐仁入营缴粮,于是岳飞兄弟也随徐仁来到大堂前,徐仁说道:“众贤侄在此稍候,我且入内缴了粮再作计较。”说完转身入大堂而去。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工夫,大堂中出来一名军士,说道:“老爷召你等入内相见。”于是岳飞等人整整衣冠,随那军士进了大堂。 一入堂内,便见上方坐着一人,正是武翼大夫刘浩在此。见岳飞等人进来,刘浩笑道:“徐大人说他有几个门生,想要在此从军,问及姓名,却是当年武状元,不知诸位哪个是岳飞?” 岳飞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小人正是岳飞。” 刘浩将岳飞好生打量一番,赞道:“身姿挺拔,膀阔腰圆,果然是条好汉子。徐大人说你曾在平定军中,却不知所任何职?为何又要到此?” 岳飞答道:“初入时为偏校,后因稍有战功,擢升进义副尉。后平定城破,无处可去,便回到家乡,如今听闻康王殿下在相州募兵,我等兄弟有志为国尽忠,便寻来大人处投军,不期与恩师相逢,便被提携来见。” 刘浩点头道:“我在此处便是募招有志之士及两河溃兵,尔等既有志于报国,便留在我手下充作偏校罢,待得有功之时再予擢升,不知你意下如何?” 岳飞等人连忙谢过刘浩,说道:“愿听大人差遣!” 刘浩又对徐仁说道:“徐大人一路押粮辛苦,且在营歇息一日再回汤阴不迟。岳飞等人留于我军前,自然照应,若有军功,我定向上报知,必有前程,徐大人也不必挂念。”徐仁也起身谢过。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有人来报,说相州城外有贼兵作乱,约有数百人之众,请刘浩示下。 刘浩笑着对岳飞说道:“说功劳,功劳便到,贼兵不过数百,如今我予你百骑,可敢去讨之?” 岳飞说道:“我等为国尽忠,区区贼兵,又有何惧,待我等出城拿了贼首,贼兵尽可退之。” 刘浩大喜,吩咐下去,命岳飞兄弟率领百骑出城讨贼。岳飞等人披挂在身,率着百骑人马出相州城往贼兵所驻之地而去。 出得城来,不多时便见数百贼兵在郊外扎下大营歇息,岳飞命兵马暂歇,自己则与众兄弟上山头向下眺望。只见贼兵大营中乱哄哄一片,所用军械尽是些锄头、铁钯、木棍、面刀之类,不成模样。 牛皋在一旁笑道:“大哥,这群贼寇不识兵法,如此闹哄哄一团,冲锋下去,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且在此稍歇,待众兄弟率人下去为你立这一功如何?” 岳飞看着下方贼兵,摇头道:“你看那群贼兵,皆是无辜百姓,只不过生逢乱世,若有一口饭,想必也不至于此。我等冲杀过去,自然可将其斩尽杀绝,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我领几个兄弟前去大营劝说,令其率众来降,岂不美哉?”说罢,命张显、汤怀、赵云、周青、梁兴、吉青六人与百骑在此等候,自己则与牛皋、王贵、施全四人四骑往贼兵大营而去。 四人来到大营前,施全对守营贼兵说道:“快快通传进去,就说汤阴县岳飞率相州兵来此,唤尔等首领速速来见。” 守营贼兵见四人不凡,又听说相州兵至,连忙通传进去,不多时就见营门大开,一名贼首骑马出来,手上提着一把大砍刀,说道:“哪个是岳飞?” 岳飞提马向前,说道:“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兄弟姓甚名谁?” 那人说道:“某家刘江,你可是当年武状元岳飞么?” 岳飞答道:“正是!既知在下大名,何不来降?我观尔等不过是乡野之民,想必是世事艰难,方落草为寇。如今康王殿下在相州募兵,若有心思,不如随我去军前听命,若不愿从军,也可自回家乡。却不好过尔等劫掠,落得身后骂名?” 刘江听罢说道:“某乃习武之人,自然听过当年汤阴县岳飞的大名,只是如今皇帝昏庸,金人残暴,无奈之下才行此举。若要我降也可,只是怕手下兄弟们不答应,你可显些手段,胜了我手中刀,便降你也无不可。” 岳飞将沥泉枪一抖,说道:“说得好,你且上来一试!” 刘江听后再不搭话,拍马举刀,当头向岳飞砍来。只见岳飞手中枪举起,使个崩字诀,与大刀相迎。 两样兵器相交,刘江只觉得一股巨力顺手而来,再也拿不住大刀,“啊呀!”一声,大刀便当空飞起二丈有余才落到地下。 岳飞收了枪,说道:“壮士可知我手段否?” 刘江被岳飞这一下惊得面如土色,心知争斗下去也不是其对手,于是滚鞍下马,拜倒在岳飞面前说道:“将军神力,某实不能及,自此之后,愿听将军差遣!” 岳飞跳下马来,将刘江扶起,说道:“壮士不必过谦,我等也知诸位乃是有难言之处方才行此不义之举,如今悔悟,在下定保诸位周全,还请收拾人马,随我一道入相州如何?” 刘江说道:“唯将军之命是从!”说罢将数百人都召集起来,说道:“我等为寇,实是世道艰难,便是身有勇力,也报国无门,如今有汤阴县当年武状元岳飞在此为我等作保,招入伍中,也好痛杀金狗,报效国家,各位可愿随我前往?” 下方众人齐声响应,不多时便将随军之物收拾完毕,有数十人不愿从军,只愿回乡。岳飞便命刘江发予银饷命其散去,其余人等,都愿随岳飞而去,清点人数后,得降兵三百八十人。 汤怀等人正等得心急,忽见岳飞率领降兵而来,于是百骑上前,合兵一处,往相州而返。 第一百零五章 李固渡破敌 岳飞率领百骑押解降兵一路进了相州城,来到辕门外,吩咐众人好生看守降兵,自己则是入营面见刘浩缴令。 来到堂上,行过礼,刘浩奇道:“鹏举此去为何须臾即返,莫非是贼兵势大,百骑不能破敌?不如再予你百骑如何?” 岳飞说道:“回大人,末将前往贼营,见其只不过是些乡野农夫,因世事艰难,故而聚众作乱。我与三位兄弟四骑入营,亲自劝说其首领,使得贼兵尽降,得其首领刘江与一众降兵共计三百八十人。如今正在辕门外等候大人处置。” 刘浩惊讶道:“什么?且与我一同前去看看。”说完走下堂来,与岳飞一起往辕门处相看。 来至辕门,刘浩便见到方才所派予岳飞的百骑军士围成一圈,中间数百人蹲坐在地上不敢作声。大喜道:“徐知县向我举荐你,我还以为你身为武状元,仅是勇武罢了,却不想是有勇有谋。那首领刘江何在?” 岳飞命人将刘江唤出,跪于刘浩面前。刘浩问道:“尔等为何作乱?如今又为何归降?” 刘江恭敬地说道:“小人本是此间人氏,身上有些勇力,本在乡间务农,却因金贼作乱,家中老小尽数被害,无以为生,便聚集附近乡民,于乱世之中,取些生活。方才岳将军来到营前,与我等痛陈利害,小人及手下尽皆赧颜,便顺服岳将军,追随其来到大人处。小人虽无十分本事,却也有为国之心,手下兄弟也都是忠义之人,还乞大人可怜我等,允我等随军而行。”说完连连磕头。 刘浩说道:“你我同姓,本是同宗,又念尔等初次为祸,如今能痛改前非,实属不易,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尔等便入我麾下,也好图个出身。”说完吩咐手下偏校将三百八十人打散,归入各营,而后又与岳飞等兄弟一同回到堂上。 刘浩对岳飞说道:“此番前去,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兵三百八十人,当为大功一件,我即为你请功。”说完写表一封,具述岳飞等人之功,命人呈给康王殿下。岳飞等人谢过刘浩,告退入营。 过了两日,康王殿下亲批:“岳飞等人降贼有功,擢升岳飞承信郎,其兄弟九人,着为偏校,仍留刘浩麾下听命。”众人得讯,自然欢喜不提。 又数日之后,探马来报,有小股金兵往李固渡南岸而来,意欲渡河入相州地界劫掠,刘浩连忙召集众将商议。 刘浩问道:“如今大军募集未齐,却有金军来犯,不知诸位何人愿意前往一探究竟?” 下方众将害怕金军凶悍,皆低头不语,岳飞心中叹息一声,而后向前一步,说道:“末将愿为大人分忧。” 刘浩闻言大喜,命其率三百轻骑前往李固渡刺探金军虚实人数,而后速速回报,岳飞领命而去。 岳飞率领众兄弟及三百轻骑驰往李固渡,来到离渡口二十里侍御林处,忽然见远处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原来金军已经过了黄河,往相州境内而来。 岳飞见状,连忙止住兵马,向四下里观望,见到大路东侧有一土岗,正可俯瞰下方,于是便命人将人马藏于岗上,自己与施全等人向下张望。 只见过不许久,一队金兵自南而来,前方是精骑四百,后方跟着步卒两千有余。行进有序,刀明甲净,实为一支劲旅。 施全见金军势下,便对岳飞说道:“大哥,金狗势大,我等三百骑不足以破敌,不如悄悄撤回相州,再取兵来战。” 岳飞轻轻一笑道:“金兵虽然势大,但你仔细观其步卒,行动间若有疲惫之意,想必其定是远道而来。且身后又少有辎重一类,乃是方便劫掠之后迅速后退之意。如今敌明我暗,又居高临下,待得金兵过半后我等率众而下,敌不知我军人数,正好杀其不备。若能趁乱斩其将领,则余下之人不足为惧也。” 于是岳飞命人看着下方金兵,自己则与众兄弟分作先后两队,而后吩咐道:“施全、张显、赵云、周青,梁兴听令,你五人各率三十骑,待金兵过半后听我号令,自岗上冲下,一路向南冲杀金兵步卒,听我号令,再回头掩杀。”施全等人点头称是。 岳飞又说道:“牛皋、王贵、汤怀、吉青听令,你四人与我一道,也各率三十骑,待施全等人冲杀一阵,金军骑兵回援之时自岗上冲下,杀散金军骑兵,驱赶其向李固渡而退。”牛皋等人也点头从命。 计议已定,众人便埋伏于山岗之上,望见金军前队骑兵已过,步卒也已过半,岳飞将令旗一招,施全等五人便率领一百五十骑自岗上冲下,片刻间便杀入步卒之中。只见施全一马当先,手舞银戟,冲进金兵队中,将戟横扫,便有数颗人头向天飞起,身后的张显、赵云、周青、梁兴及那一百五十骑紧随其后,也如虎入羊群,顿时杀声四起。 金兵步卒刚刚过河,又一路行了五十余里,脚下已经虚浮,如今突然被岗上冲下的宋兵杀入阵中,一时慌乱不堪。宋兵轻骑速度极快,又有施全五人为先,如同一枝利箭般在金兵步卒队伍之中来回冲杀,将其阵脚杀得大乱,所过之处,人头滚滚,金兵被杀得哭爹叫娘,也不知来敌有多少人马,只顾向南如潮水般退去。施全等人仍不放过,一路追击。 金兵前方将领听到后军混乱,又见施全等人率兵冲杀步卒,便回身相援,但道路狭窄,又不曾想到宋军突袭,因此前方精骑反被步卒所阻,一时难进,而前军步卒受命回援,却又不及施全等人轻骑快,一时也是追击不上,顿时金兵大队人马乱作一团。 眼见金兵精骑回援,与步卒搅在一处,岳飞一声令下,率领牛皋等人再次从岗上冲下,杀入金兵前军队内,见人便杀。 岳飞手提沥泉枪冲锋而下,看准金兵领军将领便是一枪刺去,那金将手提大刀,还未及答话,便被岳飞一枪刺中胸口,毙命当场。岳飞一击得手,将那金将尸首挑向天空,又复一枪将其斩为两段,顿时血雨洒落满天。牛皋和王贵更为凶残,所过之处金兵要么头颅被打得粉碎,鲜血脑浆四处飞溅,要么被金刀斩为两段。五脏六腑遍流满地。而汤怀和吉青比起二人也不遑多让,一时间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四散奔逃。 这时岳飞一声唿哨,前方施全等人听到,又率军返回,与岳飞等人一同掩杀溃兵,一直将金军残兵追杀至李固渡方休。金人无处溃逃,纷纷跳河,死伤无数。 第一百零六章 随军转滑州 待得岳飞等人将金军赶回河南,这才回军打扫战场,清点伤亡,三百骑在混战之中损了四十余骑,其余众兵都稍有损伤,此战俘金兵百余人,斩首千余级,获良马三百余匹,军械旗帜无数。 当岳飞等人将所俘金兵并马匹军械献至刘浩帐前时,刘浩再次大惊,细问其战况,岳飞将如何与金兵遭遇,又如何设伏将金兵击溃之事一一细说,听得刘浩连连赞叹,说道:“鹏举之才,远在我之上,它日必有建树!” 待刘浩清点了俘虏及所获军资,又上表为岳飞等人请功。过不几日,康王殿下传令岳飞转为保义郎,其余兄弟皆补承信郎,另有金帛赏赐不提。 岳飞数日之内,数升数级,刘浩对其更为重用。而此时康王在相州募兵已足,又令各州郡守军一同起兵,救援汴京。而刘浩所部被遣为先锋,南下为大军探路,岳飞等兄弟也随军出动。 刘浩率军来到滑州境内,离城还有数里,便远远望见城上树着金军旗帜,刘浩连忙令大军小心戒备,一路来到大运河北岸。 此时城内金军也得了消息,见宋兵势大,早已戒备森严,在运河南岸树起拒马,城上各处布满金兵弓箭手,只待宋兵渡河,便要半渡而击。 刘浩观看金军阵势,知道若想渡河,必将损失惨重,于是无奈命大军在北岸扎下营来,以待良机。同时日日叫阵,引诱金兵出城来攻,但城中金兵将叫骂声只作耳旁风,每日里只是轮班固守城池。 一连数日,金兵只是固守,刘浩心中焦急,与众将商议对策。众人皆说此战不易,运河宽阔,只有一座石桥可过,但桥面狭窄,若是强攻,只怕城上弓箭射将下来难以躲避。若是用船渡河,则金兵必将趁大军渡河之时出城攻击,也是损伤无数。刘浩遍问众人,皆言难渡,无计可施。 正当刘浩苦恼之时,突然发现岳飞坐在角落之中沉默不语,眉头紧皱,一番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鹏举可有良策?” 岳飞这几日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关键是要能引金兵出城,但除非宋军渡河,否则以金军之力,断不会出城来战。岳飞仔细想来想去,除非运河上冻,否则无论是抢占桥头还是以船渡河都非良策。“上冻?”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这几日他沿河巡视,能够明显感觉到近日北风渐大,空气中似乎有些微水气,连日又有阴云,正是将要降雪的征兆。因此方才刘浩与众将商议之时,他却自在思考雪后若是运河上冻该当如何。 听到刘浩询问,岳飞于沉思中醒悟,说道:“回大人,末将这数日巡河,观天象可知近日有雪,而此时已入隆冬,运河中已经偶见浮冰,若是此时降上一场大雪,则河水必将封冻,到时大军便可过河而击。” 刘浩奇道:“鹏举对天象也有所知?只是不知何时降雪,又有几成把握?” 岳飞笑道:“天象之事,哪有确实,末将并非当年诸葛孔明,有呼风唤雨之能,不过依我观察,当有七成机会,降雪之日应该就在三日之内。” 刘浩大喜道:“七成机会已经不小,且令众营提前准备,待得大雪封河之时便过河出击。” 看到刘浩喜色,岳飞又皱眉说道:“大人莫急,此事还需计议。” 刘浩疑惑道:“莫非还有变故不成?” 岳飞说道:“回大人,当年曹孟德曾言:‘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此次出击,定要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运河上冻,则可依金兵反应出两策对之。其一,金兵倾城来攻,则我军可趁势破敌抢占滑州,其二,金兵严守城池,或只出少量兵马防我军过河,则尽歼来敌后退回,以防我军过河之后被敌追击,而后只留少量兵马与其对峙,大军应立即转道大名府,与宗泽副帅会合,再图大计。倘若天不予我,无雪可降,则大军只得离开此处,往大名府去。” 刘浩见岳飞分析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赞许,于是吩咐各营,依岳飞之计而行。 果然到第二日午后开始,天空中阴云密布,北风愈加猛烈,岳飞心想,看来天不负我,果然有雪要来。及至傍晚,便有星星点点雪花飘落,入夜之后,大雪如鹅毛般落下,第三日一日未休,直至夜深,方才阴云渐退,雪住天晴。 岳飞来到营外,只见大雪落了足有二尺有余,直没过膝。岳飞见状大喜,连忙潜到运河旁边,以石试冰,发现运河已经于这一日夜间全数上冻,急忙回报刘浩。 刘浩命众将士暗中准备,待得天明踏冰过河,又命岳飞率领自己营中百骑,为大军开路,众将领命而去。 天色微明时,朝阳洒落雪上,将雪地映作暗红。宋军大营中,岳飞已经将集合百骑,在马蹄上绑了毛毡,以防马匹在冰上打滑,而后便率百骑前往运河开路,刘浩大军率后再行。 来到运河处,岳飞正率领众人来到河,突然城头上一阵鼓响,城门大开,便有两员金将率领千余金兵呼喊着向宋军冲来。一旁汤怀说道:“金人势大,又兼冰面之上湿滑,不如暂避其锋如何?” 岳飞摇头道:“金兵虽众,但未知我等虚实,多半要担心有伏兵突袭,不敢冒进,此时我等挥军杀上,必可破之!”说完一夹胯下白龙驹,挺起沥泉枪,便朝金将冲去。众兄弟怕他有失,连忙率军紧随其后。 白龙驹虽然神勇,但冰面湿滑,不利于驰骋,眼看来到一员金将面前,岳飞正要出枪,却不想白龙驹前脚一滑,摔倒在冰面上,反将岳飞右腿压住。那员金将大喜,连忙举刀来砍岳飞,后方兄弟见状大惊,齐来相救,可惜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将大刀向着岳飞砍下。 就当这危难之时,岳飞见沥泉枪施展不开,连忙扔掉手中枪,从腰间拔出湛卢剑,迎向金将大刀。只听“噌”的一声,湛卢剑与金将大刀相碰,便如切豆腐一般,将大刀削为两段。 那金将未料到岳飞有如此神锋,大刀砍落,一时失衡,整个身子往岳飞撞来,却被岳飞借其来势,湛卢剑横扫,将首级砍落,直飞了数尺,只余无头尸首撞到岳飞身上,腔子里的热血洒了岳飞一身。 而此时另一员金将也已杀到,岳飞也自白龙驹下爬起,观敌来势,用沥泉枪宽大的枪头扫起一蓬白雪,正打在来将脸上。只见对方双眼被迷,岳飞一个纵身,一招磨盘扫雪,将来将扫落马下,又复一枪结果了性命。而后拉起白龙驹,跃上马背,杀入金兵之中。 众金兵见主将被杀,一个血人跃马杀入,勇猛无比,后方宋军骑兵也是一路冲杀,难于抵挡,便吓得不住后退。上得南岸,岳飞骑兵兵威更胜,直将一众金兵杀得丢盔弃甲,伏尸遍地。 第一百零七章 再次见恩师 岳飞率领人马一路追杀金兵到滑州城下,这时城上乱箭射将下来,将轻骑逼退。牛皋在城下大骂,但城上金兵再不出城,只是将箭射下,令众人无法靠近城墙。 岳飞见其固守,也是无奈,愤愤之余,摘下灵宝弓,取出雕翎箭,往着城头上将领模样之人便是一箭射去。那金将见岳飞在城下张弓搭箭,不以为意,料想岳飞离得如此远,弓箭哪能射到城头上来。却不想岳飞神力,再配以灵宝弓,这一箭之威,岂是寻常弓箭可比?就见岳飞城下放箭,那箭快似流星赶月,城上金将应声而倒,将个头颅射得如同西瓜一般爆开,把一众金兵惊得魂不附体,连忙缩身到城垛下,再不敢露头。 岳飞等兄弟绕城查看一番,发现毫无破绽,于是无奈率人收拾战场,返回大营报信,这一战得马三百余匹,所率百骑斩金人首级近千,折损只不过十余人而已,可算大获全胜。 回到营中,岳飞面见刘浩,说道:“禀大人,此次在冰上与金军大战一场,斩敌首级千余。末将率兵追至城下,却被城上乱箭逼退。又绕城查看,发现城中金军守备森严,城中必定有熟知兵法之将统领,这滑州城只怕急切难下,若是我军不取滑州,向黄河进军,又怕金军衔尾追击,反而不美。如今状况,依末将的想法,不如转道大名府再向南前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刘浩见他血染征袍,问道:“可是受伤了么?”岳飞答道:“不曾,俱是敌血。”刘浩这才放心。仔细沉思一番后说道:“这滑州已经阻了我军数日工夫,断不能在此与敌相峙,便依你之意,转道大名府罢!”说完,命左右传令各营,大军起身东进,转道大名府,只留少量宋军在此断后。 岳飞随军来到大名府驻扎,又过数日,康王殿下也率大军来此,与宗泽大军合兵一处,共图南进之策。而刘浩见康王殿下来到,入营请见,将在滑州受阻,无奈之下,只得转道大名府,等待大军前来之事一一细说,又奉表为岳飞请功。 康王此时正在与宗泽商议,见刘浩将表呈上,便翻开来,只见里面写道:“有保义郎岳飞,于阵前观天象知降雪,三日内果然大雪。其率百骑过河求战,于冰面与金军数千人冲突,力斩近千首级,得良马三百,奏请大元帅酌情封赏。” 康王阅表后笑道:“刘大人手下这岳飞好生了得,不足月余,便立下数场大功,如今已经连升三级,莫非刘大人偏袒此人,为其冒功不成?” 听完康王的话,刘浩连忙跪在地上说道:“殿下当知我忠义,冒功之事,实不敢为,只是岳飞确有勇武谋略,臣为国举贤,自然具实上禀,不敢隐瞒,此心昭昭,请殿下明鉴!” 康王听了笑道:“本王只是与你开个玩笑,刘大人莫要当真,这岳飞果有本事,自当封赏。” 这时一旁的宗泽听后,突然问道:“刘大人,这岳飞可是汤阴县人,字鹏举么?” 刘浩回道:“禀大人,这岳飞确是字鹏举,汤阴县人,且是宣和元年武状元出身。大人有此一问,莫非与其相熟不成?” 宗泽听后,哈哈大笑道:“何止相熟。”而后又对康王说道:“臣当年为东京留守之时,这岳飞是刘光世节度相州时荐来的武举,复又投书至我门下,言其武勇谋略非常,臣不信,以弓箭、军械、兵法试之,确是无一不精。而后于校场之中大胜天下举子,太上皇御笔亲点为当科武状元。恰逢那年太行山巨寇王善举兵来犯东京,张邦昌惑乱圣听,只拔五千兵马于臣,命臣出城破贼。贼势甚众,臣被围于阵中,几乎送了性命。而岳飞听臣有难,便返回京城,率结义兄弟四人杀入贼营,大破贼兵,这才救了臣之性命。臣喜其忠义,便将其及兄弟带上朝堂,为众人请赏。却不料张邦昌嫉贤妒能,又是一番阻挠,最终太上皇诏谕岳飞只作承信郎,因而归乡,在刘光世麾下听命,至今我二人已有数年未见了。” 康王听了心中惊异,他心知宗泽为人刚正,治军极严,等闲人哪能得其如此夸赞,于是也生了好奇之心,便对刘浩说道:“刘大人,且将岳飞宣上来,待本王亲自看看。” 刘浩领命回营,命人前去寻了岳飞来。岳飞来到后,刘浩笑着说:“鹏举,你的造化来了!方才我去康王殿下处为你请功,恰逢宗泽大人也在,便说起你当年之功,殿下好奇,命我将你宣入大营之中见驾,你且随我走上一遭。不过到了大营,须小心行事,莫要犯了忌讳。若能得殿下赏识,则可平步青云矣。”说完便转身带着岳飞往大营而去。 岳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搞得有些发蒙,原以为自己要和赵构碰面,还需要些时日,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一路他也心怀忐忑,不知这对自己有恩,又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高宗皇帝到底是何等样人,思量间便来到大营军帐前。 刘浩与守门军士招呼通传,不多时,里面便传下令来,命刘浩与岳飞觐见。 二人入得帐中,跪倒在地,说道:“臣刘浩、臣岳飞参见殿下千岁!”康王说道:“二卿平身。” 岳飞起身之后,看向一旁端坐的宗泽,见其国字脸上沟壑更深,颌下短须已经大半花白,坐在椅上,不动如山,身形依旧笔直,铁血之气依然如故,只是一双虎目带着笑意正看向自己,内中欣慰之意尽显无余。 岳飞又来到宗泽面前跪下,说道:“学生拜见恩师,数年不见,恩师风采依旧!” 宗泽笑着将岳飞扶起,拍拍他的肩膀,仔细端详一番,说道:“自当年东京一别,已有七年,鹏举英武更胜从前,回想当年之事,老夫仍然心有愧疚,不过如今你能入殿下麾下,又屡立大功,却是令老夫心怀大慰!” 上方康王见二人叙旧,笑着说道:“你们师生二人多年未见,自然有话倾诉,不过此番召岳飞前来,却不是为此,还请宗大人迟些再与其相谈罢。” 宗泽连忙起身行礼道:“臣与岳飞数年未见,一时失态,还请殿下勿怪。”岳飞也随之躬身告罪。 康王摆手示意无妨,又命人搬来两把椅子,为刘浩和岳飞看座。 第一百零八章 康王问军事 片刻后有军士搬来椅子,岳飞坐在椅上,只听上方康王说道:“岳飞,你且抬起头来,让本王仔细看看。” 岳飞听命将头抬起,望向上方康王,这君臣二人在这一世,第一次目光交汇。 那康王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透露精光,鼻挺口阔、唇红齿白,一张银盆脸皇威尽显。身着紫色蟒袍,方心曲领,腰悬玉带,虽然坐着,却也可见身形挺拔,一番风流俊俏之姿。 岳飞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见到帝王,如今一见,果然帝王之家,气势不同寻常。康王形象也与自己想象大为不同,原本自己以为以其懦弱本性,必定是极为猥琐之人,却不想是满身贵气,帝王威严尽显,便是端坐在上方不动,那股上位者的气势便将自己压迫得不得不再次低下头来。 而上方康王见到岳飞,心中也是一惊,看其年纪,也不过是二十出头,但生得膀阔腰圆,一张圆脸上虎目生威,仔细看去,却与宗泽身上的气势相仿,比起刘浩来更胜一筹,一看便是领军之才。尤其是二人目光相对,虽然其立即低下头去,但眼中的那种坚毅果敢之色,仍令自己动容。他自做康王起,文臣武将也曾见过许多,但有岳飞这般气势者,却是寥寥无几。 君臣二人对视片刻后,康王问道:“本王听闻你是宣和年间武状元出身,想必武艺非凡,但率兵打仗,更要有谋略在心,不知你对兵法可有研究?” 岳飞回道:“禀殿下,各类兵法臣也曾熟读,但臣以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行军打仗,当以天时、地利、人和为本。阵而后战,乃兵之常法,然战局之势,瞬息变幻,行军之妙,存乎一心。因此兵法乃辅助之用,不可拘泥于此。” 康王听了若有所思,又将目光投向宗泽,见其微微点头,又问道:“若依你之见,想解东京之危,该当如何?” 岳飞心想,徽、钦二帝昏庸,任用奸人术士,方使得汴京这般大好城池送于金人,这二人在朝,便是有通天的手段,只怕也难解危局。虽然心中如此想,但嘴上却断不能说此犯禁之语,于是低头沉思片刻,说道:“臣官职低微,不敢妄议国事。” 康王听了更奇,心想莫非他真有什么良策不成?于是屏退左右,说道:“如今大帐之中只得我等四人,无论所谈何事,都不传于第五人之耳,卿可畅言,本王恕你无罪。”说罢看向岳飞。 岳飞仔细思量一番,心想:“既然有这等机会,趁着如今赵构还未登基成为高宗皇帝,好生劝诫一番,万一能就此改变其想法,或者后面自己也不用大费周章。”想到这里,岳飞定定神,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臣觉得如今军中之事有三弊,而臣又有三计以对之,只是其中恐有犯禁之言,还请殿下先行恕罪。” 康王说道:“你且起来,但说无妨。” 岳飞说道:“如今军中三弊,其一乃是上下军令难行,相互掣肘。如今枢密院中大抵都是文人,又有几人识得兵事?然将在外,行事皆依枢密院,来回通报,耗费时日,战机稍纵即逝,且坐于朝堂,安能知战场变化?如朔州孙翊将军,因枢密院节制,援助太原,却殁于军前,若其不受枢密院节制,起兵径自云中,行围魏救赵之计,则太原之围可解,也不必以身殉国,可悲可叹。” 康王问道:“莫非卿以为枢密院无用?” 岳飞回道:“非也,枢密院乃是制定军策之重地,掌握国内各处军事,适时安排,不可或缺,只是主策一定,便当由领军之将自行依战局定对策,只要不违主策,就当便宜行事。如此方可不误战机。此正是臣之计一。” 康王听后点头示意其再说,岳飞定一定又说道:“军中之弊其二乃是各自为政,难以协作。仍旧以太原为例,种师中将军先入太原,姚古将军与张灏将军不能并进,以致其兵败杀熊岭,而后金军又分兵击破姚古、张灏二军,太原之围非但未解,反损兵折将。” 康王又问道:“朝廷有各路招讨使、宣抚使,可节制所属各路兵马,然各军为政,且将领在军中日久,难以调动,汝之奈何?” 岳飞答道:“起兵之时,各军当立军令状于统帅处,行军之时,各处兵马相约,依策而行。若事有变故,须立即通传友军,以防冒进,若有无故而背信弃义者,统帅应重责之。如此长久行事,则再无各自为政者。此乃臣之计二。” 康王再次点头示意,岳飞又说道:“军中之弊其三乃是军纪荒废,将不成将,军不成军。逢战之时,人人思退,毫无进取之心,如此军队,岂能打得胜仗?” 见康王不语,岳飞继续说道:“成军之时当严明军纪,且日常以国家君王百姓之利灌输,使将士一心,为国用命。使军队来之可战,战之必胜,方为大善。此乃臣之计三。” 岳飞说完,一旁宗泽和刘浩皆拊掌赞叹,刘浩说道:“鹏举之言,字字珠玑,若能行之于军,则无惧金人矣。” 宗泽也说道:“好一个来之可战,战之必胜,若能各处如此,岂有东京之祸?” 岳飞连忙说道:“臣胡言一番,却只是纸上谈兵,还请殿下恕臣无礼之罪。” 康王笑道:“无妨无妨,卿之计甚好,只是如今局势危急,短时之间难以实现,你且说说如今形势,该当如何?” 岳飞说道:“如今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各处兵马皆听殿下指挥,如今大军齐至,可陈兵于檀渊,步步为营,徐图解东京之危。此举既可绝金兵北归之路,又可解东京之困局。臣之谬言,殿下且细审之。”说完低头不语。 此时康王在上方也沉默不语,因为不久前有签书枢密院事曹辅持钦宗皇帝蜡书诏命赶到,说金军已经抵达京城,正在议论和好,命康王屯兵附近,不得轻举妄动。副帅汪伯彦及门下侍郎耿南仲力劝康王遵钦宗皇帝诏命,屯军东平府,以待朝中议和。而副帅宗泽则是请求直趋澶渊,结兵以为壁垒,设法逐步解除东京之围。此计与岳飞所言不谋而合,因此康王心中矛盾,不知该听从何人之言。 苦思良久后,康王说道:“所言有理,但行兵之事,还当从长计议,前番你滑州有功,着迁秉义郎,既然恩师在侧,便将你并所属将士一同划入宗大人麾下,听其调度。” 岳飞见其不愿多谈,心中叹息一声,跪倒谢恩后退出。 第一百零九章 师生诉衷肠 岳飞退出大营,回到刘浩军中,唤了兄弟们,说明康王殿下将自己等人划入宗泽麾下之事,众兄弟自然欢喜,便去收拾人马。 过了晌午,有宗泽亲卫来到营中,面见刘浩,说明受宗泽之令,来取岳飞及其所属兵马。刘浩便将岳飞唤入堂中,说道:“鹏举,宗帅命人前来带你等去他营中报到。当初竟不知你与宗帅还有这等渊源,不过宗帅治军甚严,你且要小心行事,若是犯了大错,只怕你是其门生,将受罚更甚。今日在康王殿下面前听你所论,便知你是胸有大志之人,如今跟了宗帅,他日必定平步青云,也好过在我这里蹉跎。” 岳飞连忙躬身一礼道:“自相州从军以来,多受大人照拂,鹏举感激不尽,他日大人但有危难,还请使人来说与我听,鹏举定来相援。”刘浩微笑点头,于是将岳飞等人送出营门,目送其往宗泽大营而去。 来到宗泽大营,一走进去,岳飞便感觉气象与别处大不相同,营旁校场处,两队人马正在演练兵阵,相互搏斗,来回之间,竟无一人偷懒。再看营中各处军士各司其职,人人刀枪鲜明,军容整齐。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一股坚毅果敢的军威。岳飞不禁赞叹,自己这位恩师实在是当代少有的治军良将,竟将手下人马训得如铁板一块,这样的队伍放到战场上,不说百战百胜,但至少与金军交锋将不落下风。 眼见来到大帐之前,那名亲卫入帐前去缴令,命岳飞等人在外等候。过不多时,那亲卫出来,说宗大人在营中相候,命岳飞等兄弟入内相见,其所属人马由亲卫安顿入营。于是岳飞谢过那名亲卫,带着众兄弟踏入宗泽大帐。 一入帐中,便见宗泽满脸笑意,起身来迎,岳飞等人连忙跪地拜见恩师。宗泽将众人一一扶起,又吩咐军士为几人看座。见众人落座,宗泽笑道:“与众贤侄自当年东京一别,已有数年,心中时常挂牵,却不想能在今日相见。如今见你等兄弟几个越发雄壮,却是让老夫甚感欣慰。这另外五位贤侄可也是你等结义兄弟否?” 岳飞连忙将施全、赵云、周青、梁兴、吉青五人一一介绍给宗泽相识,又细说当年自汴京归乡,在红罗山上众人结义之事。五人也以门生之礼为宗泽敬茶,宗泽则是笑着受了众人之礼。而后众人便聊起东京之后的事情,岳飞也将自己和众兄弟在汤阴练兵,而后与父亲重逢等事一一说与宗泽听。宗泽仔细倾听,当听到岳和病逝,岳飞无奈守孝在家之时,不禁唏嘘。 几人相谈至晚间,宗泽安排了酒席为众人接风,席间师生自然是相谈甚欢。至酒席罢了,宗泽唤来一名亲卫,对众人说道:“你等兄弟随他前去营帐歇息,鹏举且暂留片刻,老夫还与你有事相商。”牛皋等人谢过恩师赐宴,告辞后便出帐前去歇息,只留下岳飞与宗泽在帐中。 宗泽命人将酒席撤去,冲上茶来,岳飞捧起茶壶,为恩师将茶杯斟满,而后自己也将茶斟满,坐在下首,等待宗泽发话。 此时众人皆去,只留师生二人,宗泽也收起了笑容,将眉头紧皱,沉思许久后才开口说道:“鹏举,今日你在康王殿下面前所说之事与我不谋而合,但康王摇摆不定,欲听圣上诏命,又有汪伯彦、耿南仲之流在旁挑唆求和,只怕会误了战机,你说该如何是好?” 岳飞想了想,起身来到宗泽案前,将笔蘸饱了墨写下“不破不立”四个大字,放于其面前。 宗泽看着四个字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道:“鹏举之意,可是觉得此战无救了么?” 岳飞说道:“今日在康王殿下面前,有许多话难以言明,如今面对恩师,却可畅所欲言。依学生之见,自当年童贯两次起兵伐辽无果,又以重金换得燕京之时,我大宋根基便已动摇。如今金人早已摸清我朝虚实,两次来犯,其灭我大宋之心,已经昭然若示。可圣上如今仍心存幻想,妄图与之和议,然胜负之势已定,此时求和,定是君臣上下,备受折辱。此难无计可消,还请恩师早做准备为好。” 宗泽听后,半晌不语,而后缓缓说道:“既然你与我都属意檀渊,逐步进取东京,如今为何又这般丧气?” 岳飞笑笑说道:“恩师今日在大帐中未曾见到么?康王殿下对救援东京一事并不热衷,正要借进行议和之机等待变数,若是出兵解了东京之围,只怕反而逆了殿下的意,反令恩师受害。” 宗泽听完,虎目一睁,说道:“鹏举此言何意?莫非殿下有不臣之心不成?我等为臣子者,忠君爱国方是本分,怎可因个人之利而不行忠义之事?” 岳飞心中对宗泽十分敬佩,自然知道恩师的忠义之心,因此也不想其最后忧愤至死,便想在此时加以劝导。于是说道:“鹏举愚见,只说于恩师听,恩师可仔细思索,若有所得,则是鹏举之幸。若是恩师觉得不中听,便当鹏举胡言也可。” 宗泽听后,说道:“且听你如何辩解。” 岳飞整理一下思路,说道:“这些话本不应由臣子说起,只是恩师待我有恩,鹏举只能知无不言。如今朝堂之上,自太上皇起,便是任用奸人,如蔡京、童贯之流也可居于高位,如今圣上于仓促之间被推到帝位,本就未有治国之经历,又逢金国入侵,如此形势危急之时,便是圣上想要有所作为,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而此次金国举国来犯,势必要灭我大宋方休,而此时朝中还是一味逢迎金人,不思抵抗,便有忠臣良将也皆弃之不用。如此朝堂,岂不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我知恩师心中所想,若能解得东京之围,既可挽大厦之将倾,又可留芳名于百世。然治国之计,如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金国势强,文臣武将层出不穷,帝王贤明,将士用命,乃是天下气运之所归处,故天时并不在我。我朝重文轻武,军纪不修,如恩师麾下这般能打胜仗之军十中只得一二,其余各处兵马,若是剿剿流寇还可,但与金人相争,只怕是一败涂地。再加之金国连年索贿,百姓苛捐杂税繁多,早已是民不聊生,便是金国不来,只怕也是内乱不休,因此地利也不予我。再观朝野上下,如恩师这般忠义之师还有多少?奸臣当道,封堵言路,使圣上闭目塞听,任由小人横行。便是有些忠臣,也是独木难支,再加之小人从中作梗,便有良策,也难实行。恩师不见种师道、种师中两位老将军之事乎?如此朝廷,根基已毁,便是救得其一时,又如何救得其一世?故而人和也无从可谈。而天进地利人和俱不在此,恩师觉得此战可还有胜算?” 第一百一十章 盟誓恩师前 岳飞说完这番话,见宗泽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再说如今局势,若我所料不差,如今东京已被金人尽毁,之所以不退,乃是想涸泽而渔,将整个大宋的根基彻底毁掉。待到退兵之时,太上皇与圣上必定难以幸免,以金人禀性,定将二帝劫回北境,以作人质。朝中将是另立人选为君,再细推,新君定非张邦昌莫属。” 岳飞说到这里,宗泽惊立起身,说道:“逆贼安敢窥视大位?” 岳飞连忙将其按在椅子上,说道:“恩师莫急,且听我说完。”见宗泽情绪稍稍平复,才又继续说道:“便是金人另立新君,也非长久之计,而张邦昌此人虽为奸佞,却还不至于有如此野心。如今康王殿下领天下之兵,但凡他脑子略有清明,也不敢窃位太久。待得金人退去,其必定还庙堂于赵氏。恩师请想,若张邦昌禅位,将是何人荣登大宝?” 宗泽仔细思索一番,缓缓说道:“如今王室子弟大多都在京师,若金人欲毁大宋根基,则必将其一网打尽。算来算去,若要重立赵氏宗庙,除康王殿下外,不做第二人想。” 岳飞听完,说道:“正是如此。如此恩师可知殿下为何对救援东京一事不甚热衷了?帝王之心,岂可由常人之理度之?故而恩师求战之心愈急,则殿下远恩师愈急。待得殿下登临大宝之时,便是恩师远朝堂之日。” 宗泽以手扶额,紧闭双目,便有两行热泪流下,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抬起头来。岳飞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一瞬间,宗泽似乎苍老了许多。岳飞心中悲叹,想来自己这番分析,将原本支撑宗泽的那份忠君之心击得支离破碎,因此精气神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离,顿显老态。 宗泽定定地看了岳飞半天,似乎想要从其脸上看出什么,良久之后才开口道:“鹏举,老夫当年便说你为人圆滑又擅计谋,如今再见,果然未曾看错。汝之所言,句句肺腑,但老夫已是黄土过颈之人,来日无多,心中所愿便是将这副残躯以报家国,无论世事如何,初心不改。老夫虽然不才,却也想效当年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话之间,宗泽起身站立,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说完,双眼直视远方,整个身形又再次挺拔起来。而在岳飞眼中,宗泽方才失去的那股精气神随着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说出,又再次充溢到其躯体之中,令整个人又焕发斗志,气势高昂起来。 岳飞虽然心中叹息,知道宗泽主意已决,只怕其命运难以更改,实在惋惜,但从其身上自己也看到那种人性中无比光辉的一面,使那副苍老的身躯变得愈加伟岸,让人甚是动容。 岳飞被宗泽豪情所感染,便跪在恩师面前,恭恭敬敬磕头行礼,而后说道:“恩师大义,令鹏举实是汗颜,此生必以恩师为榜样,尽忠报国,不作他想!便有事急从权之举,也定是以国家百姓为念,绝不辱恩师之名!鹏举身在一日,便定要复我大宋疆土,驱金人至于北境,令其世代不敢再犯我中原圣地!若违此誓,则刀斧加身,不得全尸!” 听到岳飞立此重誓,宗泽肃然动容,连忙将他扶起,郑重地说道:“此愿甚大,岂可轻易立誓?鹏举之心,老夫尽已明了,但世事难料,人力终有穷尽,便是以诸葛武侯之能,却也难改蜀汉之终局,因此你只需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可。” 岳飞笑道:“立得大志,方可行得大事,况我中原之境,地灵人杰,虽此时遭难,但只要百姓仍在,区区鞑虏,又有何惧哉!” 宗泽听后,放声大笑,拍拍岳飞肩膀,说道:“说得好,你我二人,师生同心,你既有此雄心,我便遇事多听你言,且看能否在入土之前见我大宋涅盘重生!” 二人携手大笑,而后落座,宗泽又问:“依你之见,若是康王殿下不肯出兵檀渊,只肯提兵东平,老夫该当如何?” 岳飞轻笑道:“康王殿下必定会听汪伯彦等人之计,提兵东平,待金人北归之后再作计较,而若是不肯听恩师之见,又好似无心相救东京被困父兄,因此殿下必会令恩师率小股人马进军檀渊,又着人四处宣扬殿下就在恩师军中。如此一来,便可以恩师少量人马吸引金军目光,又可全其忠孝名节,岂不是两全其美?恩师只需依殿下所言,在檀渊打上几仗,杀杀金军威风,便可保留实力,以免孤军深入。待得金军退后,恩师可力劝殿下继位,到时免不了是个从龙之臣,朝堂之上,也定有恩师一席之地。” 宗泽听后有些疑惑,问道:“如今诸事未明,鹏举何以如此笃定?” 岳飞听后心中失笑,暗道:“我总不能说我已经知道北宋将要灭亡,徽、钦二帝并王室子弟都要被金军俘虏北归,最终二帝身死五国城?”于是只能略带神秘地笑道:“此乃我由如今局势所分析出的必然,恩师不必多问,只需看事态如何发展便是。” 宗泽笑道:“神神秘秘,莫非你真的是诸葛武侯重生不成?也罢,且待我看上几日,看你所言是否为真。” 师生二人又对坐闲谈一会,看着夜色已深,岳飞便起身告退,回营歇息,只留下宗泽一人还在回味岳飞所说之事。不得不说,今日岳飞之言,确实令其大受震撼,但如今无人之时,仔细盘算,却又似乎合情合理。宗泽也知道自己性格刚直,若非危亡之时,并不为帝王所喜,经岳飞这一番分析,才发现自己一直以为如今的康王还和当年在京师之时那般礼贤下士,恭谦有礼,却没想到时事相异,早已物是人非,尤其回想起自己为其提议起兵檀渊,缓解东京之围时,康王虽然表面倾听,但眼神中流露出的不耐和阴暗,令他感觉毛骨悚然。 其实在岳飞说完那一瞬间,宗泽便有了心灰意冷之感,心中嘲笑自己为官一生,却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看得透彻,便是自己再做努力,也是难以力挽狂澜。故而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一无是处,只为后人徒添笑柄。 但宗泽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意志之坚,远非常人可比,短暂失落后便立即释然,自己只是一心报国,便是天意弄人,事不可为,也非自己之祸,行事存于初心,哪怕以身殉国,也无愧于心。虽然信心恢复,但其实已是心存死志。 但随后又听岳飞盟誓,心中更为震撼,他虽然知道岳飞心存大志,却不想如此高远,因此受其感染心中又燃起希望之火,想要看看岳飞所言是否为实,若是可信,便听其所言也并非不可,反正只要自己一心为国,区区虚名又何足道哉。想到这里,宗泽心中安定,便沉沉睡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营中论起兵 次日清晨,康王派人来请宗泽,说有要事相商,宗泽来到大帐,便见到康王坐在上方,下方还有汪伯彦、耿南仲等数名重要将领。 宗泽来到康王面前见过礼,而后便坐在其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对面便是与其同为副帅的汪伯彦。 见到众将坐定,康王开口说道:“今日召众卿前来,只为商议勤王之事,前几日京城来使传递皇兄蜡书,言明此时朝中正与金人和议,命我约束兵马,静候佳音。不过此时已尽起勤王之师,眼看便要过河入援京城,本王此时也有些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众卿各抒己见,定大军之方向。” 宗泽本想说话,但想到昨夜岳飞之言,便忍了一忍,静看其余诸将有何见解。 这时汪伯彦说道:“禀殿下,依臣之见,既然圣上有诏谕示下,我等当依诏而行,屯兵不动,静待朝中与金人和议完成,再作计较。”汪伯彦说完,又拿眼去看宗泽,想看他反应。宗泽瞧见,将脸别到一边,并不作声。 康王又问道:“汪大人所言,众卿可有异议?” 下方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但却无一人出头反驳,康王见众人议论半天,却无一计,心中不喜,便咳嗽一声,下方顿时鸦雀无声。而后康王看向宗泽,开口道:“宗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宗泽见问到自己,便将身子稍欠,说道:“金军此时已经破城,按金人本性,必定在城中大肆劫掠,京城百姓想必已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而此时圣上与之和议,金人定是贪得无厌,索取无度,若是我军屯兵不动,金人无后顾之忧,必然折辱朝廷,残害百姓。依臣之见,此时大军当挥师南下,进逼檀渊,令金军心有所忌,便可缓解朝廷和议之压力,更可徐图各州郡,断金军北归之路,令其不得不早日退军。” 宗泽刚刚说完,一旁的汪伯彦便说道:“一派胡言,此时朝廷正与金人和议,我军贸然起兵,势必引得金人不快。坏了和议事小,若是金人借机发难,惊了圣驾,我等众臣百死难辞其咎!” 宗泽嗤笑道:“金人举国南侵,国内军力尽数屯于东京城下,若其胆敢犯驾,则我大军尽断其路,金军区区十数万人,必定要将其全数留在中原。到时莫说是东京之围,便是我朝挥师北进,直取会宁府也未尝不可。因此金人与我军各自投鼠忌器,金人不敢犯驾,我军不敢断其归路,故而可提兵檀渊,效当年太宗檀渊之盟,逼金人尽速北归。如今汪大人做此言,只怕未必是心忧圣驾,只是畏敌而已罢?” 汪伯彦被宗泽一顿抢白,恼羞成怒,但却无言以对,只是口中说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一旁耿南仲见其窘态,便出言道:“宗大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汪大人也是心忧圣上,何来畏敌之言?”而后又转头对康王说道:“汪大人所言有礼,但宗大人之计也算可行,依臣之见,不如殿下起大军前往东平驻扎,远离京城,便不至于令金人不快,则可保城中圣上安宁。而宗大人可率兵万人,进逼檀渊,对金军施压,想必以宗大人之能,定是战无不胜,可立此不世之功。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康王此时心中烦闷,一方面畏惧金人,不敢前去京城,另一方面若是毫无动作,只怕又会落众人口舌。左右为难之际,听到耿南仲的话,突然心中通透。自己可以依耿南仲之计,命宗泽前往檀渊,而且可以假传消息,说自己便在宗泽军中,必定可将金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檀渊,而此时自己再悄悄跟随大军前往东平。如此一来,若是宗泽之计行之有效,则金人北归后自己免不了更受皇兄亲近。若是宗泽之计失败,那自己也曾力援京城,只不过事不可为,天下众人也便再无微词。再有甚者,此次进军,若引来金人不快,加害了朝中皇兄与太上皇,那自己更是可以顺理成章登临大宝,到时无非将罪责尽数推到宗泽身上便可。 想到这里,康王不禁对自己的机智想法大为满意,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本王已有了主意,宗泽听令!” 宗泽立刻起身,躬身听令,只听康王说道:“本王命你领精兵一万,树本王元帅旗号,往南而行,进逼檀渊,一路上凡有阻挡,尽可除之!”宗泽听后,心中一叹,果然如岳飞所说一般。但心知此事已定,多说无益,于是朗声说道:“末将领命!” 宗泽接了令,站立一旁,康王又说道:“汪伯彦听令!” 汪伯彦起身听令,又听康王说道:“本王命你整顿全军,待得宗泽出兵之后,尽起大军东行,往东平府驻扎,静待朝廷和议结果。” 汪伯彦听后大喜,连忙说道:“殿下圣明,末将领命!”而后面带讥讽之色看向宗泽,但宗泽面沉如水,双目微闭,并不理他,于是悻悻退到一旁。 康王军令传毕,便命众将出帐各自准备。来到大帐外,宗泽低头前行,却被一旁汪伯彦拦住。只见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宗大人,末将恭祝大人南下成功,一路旗开得胜。若能借机解了东京之围,救圣上于水火,当是不世奇功。到时末将亲自为大人奉茶相贺。” 宗泽听他阴阳怪气,不愿与他多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回营而去。 汪伯彦一番讥讽,却被晾在当场,心中郁闷,这时一旁的耿南仲凑上来笑道:“大人何苦要与这老家伙置气?我等同朝多年,他的脾气大人还不知道么?此番且看他如何以一万人马大破金军,若是胜了便罢,若是大败归来,看他还有何颜面在殿下面前与我等相见。” 汪伯彦听了觉得在理,心中之气也舒畅了许多,便笑道:“正是如此,且看这老匹夫好戏!”说完二人并肩离去。 宗泽回到营中,左思右想,心中愤懑,于是便命人去将岳飞叫来。 岳飞一进帐中,见到宗泽情形,便知昨夜自己之言今日必定已经应验,因此宗泽才在此处苦恼。于是上前问道:“恩师此时唤学生前来,可是康王殿下已经将起兵之事安排妥当了?” 宗泽缓缓说道:“一切全都被你说中了,殿下只予我一万兵马,并树大元帅旗号,南下檀渊。自己则与汪伯彦等人东进东平府,要在那里驻扎。如今形势,你有何计?” 岳飞听他话语,知道昨夜自己一番话,也引起了这位忠臣的一些深思,故而召自己前来相商,于是仔细思索片刻,说出一番话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妙语劝宗泽 岳飞缓缓说道:“学生以为,如今之计只可顺势而为,东京已破,太上皇与圣上之灾断无可免。我知恩师禀性,若是依你所想,定想孤军深入,直取东京,但以一万人马,要面对十数倍于我的金军,而且金军之中名帅良将众多,想要取胜,无异于天方夜谈。且不说能不能胜,便是恩师一路鏖战,来到东京城下,只怕金人早已撤退,到时若要追击,兵疲人乏,又能有几许战力?反而到时大败亏输,备受小人讥讽,到时康王殿下继位,免不了问个失职之罪,岂不可惜?因此学生想再劝恩师,如今时不在我,还当韬光养晦,再图后计。” 听完岳飞这番话,宗泽长叹一声,说道:“我知你诚心,但实在挂心京城二圣安危,若是依你之计,置二圣于不顾,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尽忠,我将来入土之后又将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实是心中有愧。” 岳飞正色说道:“恩师此言差矣,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等俸禄,虽由皇帝封赐,然究其根本,皆是取之于民。因此,食君之禄,便是食天下苍生之禄,所谓尽忠报国,乃是为天下苍生尽忠,以己一身所学报效祖国,而非只为一人。若是恩师可舍弃愚忠之念,保存有用之身,以天下苍生为念,砥砺前行,最终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岂不是为国尽忠?便是将来面对列祖列宗,又有何愧之有?” 岳飞的话令宗泽脑中如遭锤击,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便是大逆不道之词,且与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大相径庭。若要说他不对,但仔细想想又好像句句在理,若是说他对,但好像又有些于理不合,一时间竟让宗泽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宗泽才回过神来,脸色沉重地问道:“你可知这是犯禁之语?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免不了是个诛九族的大罪。” 岳飞轻轻笑了笑,说道:“学生虽然不才,但也知恩师禀性,断不会看错人,且我说的话句句肺腑,上无愧于青天,下无愧于厚土,中无愧于苍生,又有何惧哉?” 宗泽听后点点头道:“好,我的门生就当如此,方是好男子!不过你方才所说,确实离经叛道,莫非你以为帝王不如百姓么?” 岳飞摇摇头道:“非也,先秦大贤曾言: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言只说百姓乃帝王根基,却不提帝王功绩。因此学生又有一比,百姓如舟,而帝王如舵,世事变迁,则如水之洪流。若孤舟无舵,则随波逐流,一旦触礁便舟破船毁;若舵偏航乱,则舟倾入水,此时舵将何存?唯有舵正舟稳,方可劈波斩浪,巡航万里!” 岳飞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宗泽也是心潮澎湃,待岳飞说完,宗泽不禁抚掌赞道:“鹏举之言,字字珠玑,老夫空活这许多年,却不及你思之深远,着实惭愧。无怪乎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今想来,果然如此。罢了,便听你之言,依计而行。” 岳飞见宗泽被说动,心中也是十分欣慰,自己这一世,便是要和天斗,看能否逆天改命,如宗泽这般忠义之士,自然是能保则保,将来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战阵之中,这位恩师都将是自己的有力支柱。 想到这里,岳飞起身向宗泽说道:“学生之言,还请恩师仔细斟酌,此次起兵,还请恩师许我等兄弟随军前行,为恩师充作先锋。” 宗泽点点头道:“不必你说,我也要带你等前去,一来赚些军功,有个进身之资,二来也可在我身边,时常为我解惑。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营歇息,明日一早,随我南下。” 岳飞躬身告退,只留宗泽一人在帐中。 当夜,宗泽无眠,独自披衣来到营外,望着天上明月,感受着冬日寒风,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回想自己这数十年经历,从科举之时因性格刚正,被人不喜。再到朝堂之上,又因刚正屡屡被奸人针对,最终落得个被贬的结果。直到如今,若非岳飞提醒,只怕自己仍是一路孤直,不知何时便要身死沙场。这数十年,无数人曾言自己刚正,宁折不弯,自己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更是一意孤行,却不想今日被自己的门生一一点破,令自己这许多年的信念荡然无存。宗泽一念及此,不觉落下泪来。 过了许久,巡营军士路过,见宗泽一人独自站立,便上前询问所需,宗泽摆摆手,命其继续巡营,自己则走回帐中。 躺在榻上,宗泽又想到,岳飞如此聪慧,又擅变通,若是无人指引,一旦被奸人所惑,只怕遗祸无穷。于是便下定决心,要时常对岳飞耳提面命,绝不令其走上邪路,他日岳飞若真能成就不世之功,自己做为其师,也定会在青史之上留下英名。想到此节,宗泽突然又对岳飞多了一份责任感,于是暗下决心,将原本的那些迂腐思想一并抛弃,只想督促岳飞,使其早成功名,莫走歪路。 在宗泽想到这些时,岳飞在营中连打数个喷嚏,惹得一旁牛皋笑道:“瞧,想来这是家中大嫂正在骂你哩。”岳飞摇头苦笑,却不知正因他今日这番言论,却是将宗泽这位忠臣真的变成严师,在日后常常令他叫苦不迭,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次日天明,宗泽清点人马,待用过早饭后便入大营与康王辞行。康五自然是百般鼓励,再三称其为老元戎,说道其为国分忧之事,甚至数度泪下。若是当初的宗泽,只怕此时早已是感激涕零,誓死尽忠。但经昨日岳飞的一席话后,如今康王的话语落在宗泽耳中,却似乎多了一些假惺惺的味道。于是宗泽也不多说,谢过康王之后便请辞而去。 回到营中,宗泽吩咐各营,击鼓起行,康王率众将出营相送。出得营门,宗泽在马上施礼道:“末将甲胄在身,行礼不便,还请殿下恕罪。殿下东行之时,还当小心为上,请自珍重。” 见康王含泪点头,宗泽命人将“天下兵马大元帅赵”的大旗竖起,又回身向送行众将拱手示意,而后便轻挥一鞭,拍马往南而去,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渐渐远去,只留下遮天蔽日的烟尘久久不曾散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神箭震开德 康王大军在大名府待宗泽起兵之后,自转往东平不提,只说宗泽这路人马。 宗泽率大队人马南下,不日便来到檀渊郡开德府境内,此时各处金军也得了消息,群起来阻。短短数日,便有十二拔金军前来,所幸宗泽此次所率精兵俱为嫡系,战力不凡,与金兵交战,人人奋勇争先,将来犯金军尽数击退。只是这般阻挠之下,大军日疲,行进缓慢,宗泽也极为苦恼。 这一日,正行进间,突然探马来报,说前方十五里处,见金军旗帜,声势浩大,恐有万人。宗泽连忙吩咐各营,扎营防守,静待金军到来。 这边营帐刚刚扎住,便见到远处烟尘滚滚,金军大队人马已经来到。 两军相遇,各自射住阵脚,只见金军中闪出一员大将,手提一把宣花斧,来到阵前。 只听那金将高呼道:“某乃大金东路副帅完颜宗望麾下万夫长韩青是也,我家元帅知尔等来此,便命我率军前来取了领军之人首级,快快让赵构小儿出来,吃我一斧!” 宗泽听后大怒,拍马而出,怒喝道:“区区无名之辈,也想见我家大元帅?听你姓韩,想来也是辽国旧将,如今背主投敌,不以为耻,还敢在此叫嚣,想见我家大元帅,先问过老夫手中铁杆枪再说!”说完从得胜钩上取下自己那只铁杆枪,便要纵马迎敌。 这时一旁岳飞见状,连忙纵马而出,喊道:“无名之辈,何劳恩师出马,待学生去取了他首级献来!”说完跃马挺枪,与那韩青战在一处。 那韩青果然如宗泽所料,正是辽国旧臣,颇有勇武,辽国被灭后,便降至完颜宗望麾下,因其勇力,于两次南征之时屡立战功,被封万夫长。方才宗泽点明其来路,又斥其不忠,早已恼羞成怒,此时见岳飞年轻,更是不忿,于是挥起宣花斧,一招斧劈华山,直取岳飞顶门。 岳飞见到韩青大斧带着风声向自己砸来,连忙将双臂高举过顶,将大斧挡住。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兵器相交之声响起,岳飞双手一沉,而韩青的宣花斧也被崩起。二人勒马回身相对站定,各自用力攥紧枪杆斧柄,活动一下发麻的双手,赞叹对方神力。 岳飞自从军以来,大小数十战,但如韩青这般猛将却是头一回遇到,不由得技痒,大笑道:“好力气!且看我枪法如何!”说完两臂握枪,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手端枪,后手不动,前手绕晃搅枪,使枪尖在前绕搅打圈,将沥泉枪宽大的枪头硬是舞出数朵枪花,直指韩青身上各处要害。 韩青方才与岳飞初一交兵,便知其虽然年轻,但力量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因此收起了小觑之心,如今又见其枪法精妙,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迎。 只见韩青抡起大斧用力一搅,将岳飞枪势挡住,又将斧上撩,斩向白龙驹马头。 岳飞叫声:“来得好!”迎着斧势,身子向左微旋,右手以枪把外挑,架开韩青大斧,而后沥泉枪一转,依旧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斜斜一挑,正是一招云海拔天,枪尖直指韩青咽喉。 韩青见岳飞枪来得快,回斧阻挡已是不及,只得向一旁侧身躲闪,但既已有破绽,岳飞哪肯放过,沥泉枪直送,正刺在其左肩处,将整条左臂卸下。 韩青痛失一臂,鲜血四溅,痛呼出声,于是拔马向本阵败回,后方军士见主将受伤,连忙将乱箭射出,以防岳飞追击。 见到箭如雨下,岳飞挥舞沥泉枪,挡开数十支箭,向后退到金兵箭矢不能及之处。眼见韩青即将奔回本阵,岳飞抽出灵宝弓,搭上雕翎箭,弓弦响处,箭似流星,自韩青后心射穿,又将前方战马头颅射爆,那匹马借着惯性又向前冲了数丈,这才扑倒在地,连人带马同归地府。 岳飞射倒了韩青,手上仍不停歇,又是连续两箭射出。一箭正中金军大旗,将旗杆与护旗金兵钉在一处,又复一箭,将大旗射作两段,只留守旗金兵与半截旗杆相互支撑,虽死不倒。 金兵哪里见过这般神箭,惊得连连后退,生怕这杀神神箭索命,于是阵脚大乱。宗泽在阵前看得分明,就在岳飞射断旗杆时便令旗一挥,即有千名轻骑一举冲出,杀向金军大阵。 岳飞见到己方来援,便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此时金兵早已心胆俱裂,哪里还能组织有效阻挡,片刻间便被岳飞所率骑兵冲入。沥泉枪到处,金兵要么被一枪挑飞,尸首砸翻数人,要么被一枪扫到,首级冲天飞起。而牛皋、王贵等人紧随岳飞,指东打西,锏起刀落,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 岳飞率领这千余轻骑杀入金兵阵中,如同虎入羊群,只杀得金兵哭爹叫娘,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金兵之间相互推搡踩踏,只顾自己逃窜,哪顾身边人死活,万余人马顿时乱作一团。 宗泽见机,大军掩杀而上,一路追击,直将金兵杀得尸横遍野,溃不成军。大军追杀金兵二十余里方休,将万余金兵尽数歼灭,只有数百人走得快,逃得性命。宋军这一战获战马两千,甲、弓、刀、枪等军械无数,可谓自出兵以来最大胜利。 待得大军杀散金兵,宗泽抬头一看,便远远望见开德府城,于是传令大军继续向前,至开德府城中扎营。 入得城中,宗泽命人安顿人马,将康王大旗竖于城上,又召手下众将入营商议用兵之事。 待得众人来到,宗泽开口说道:“今日一战,鹏举当为首功,自起兵以来,如此酣畅大胜却属首次,想必金人知我大军厉害,轻易不敢再犯。鹏举上前听封!” 岳飞连忙起身,躬身听封。宗泽说道:“岳飞往开德途中,随军一十三战,连战连胜,依功当升修武郎,即日便报大元帅核准。” 宗泽说完,岳飞连忙躬身道谢,而后宗泽又对一路上奋战诸将一一封赏。 待到封赏完毕,宗泽又开口道:“如今我军已到开德,竖起康王殿下大旗,想必周遭金军已经得了消息,只怕不日便要来攻,诸位有何良策以对?” 宗泽问完,下方都统制陈淬起身说道:“金军已围京都,而我军只得万人,敌势方炽,这一路上与来金军连战十三场,虽然皆胜,但其大军未动,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不如屯兵在此,静待良机为好。” 宗泽听了心中不快,便问道:“我正欲火速进军破敌,解朝廷倒悬之危,你如何敢这般畏战?莫非是想死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兴亡百姓苦 见到宗泽发怒,一旁王孝忠、孔彦威等将连忙劝道:“陈将军乃是忠勇之士,有此一言,也是不愿元帅以身犯险,忠义之心可见。还请元帅宽恕其罪,使其效死。” 宗泽怒气稍减,便对陈淬说道:“若非临阵斩将,不利于兵,定取汝首级!如今拔你精兵两千,带岳飞为副,充作先锋,先行往檀渊探路,如若再有长敌威风,灭我军威之言,当斩不饶!” 陈淬连忙领命,叩谢不杀之恩。宗泽又吩咐其余各营就地歇息,以待起兵。 众将领命出营准备不提,岳飞来到营外,将陈淬拉到一旁,说道:“恩师心忧国事,故而责备,将军忠义,自知其心思,还请莫要心怀怨恨。” 陈淬看岳飞说得诚恳,于是叹口气道:“元帅忠义,其麾下将士何人不知?只是康王殿下听信汪伯彦等人谗言,只予万人于我等,这般兵微将寡,如何能挡金人大军?某多受元帅之恩,为其效死又有何妨,只是不忍元帅受奸人所害,却将大好性命送在这无谓之战中。” 岳飞听后也说道:“其实末将所想也如将军一般,此番战后,末将定会劝说恩师。” 陈淬拍拍岳飞肩膀,笑道:“元帅有你这般门生,实乃幸事,这数日连战,我等诸将也兼叹服你的武勇,便是你身边那班兄弟,将来也必是大将之才。此次与你同为先锋,某心中大定矣!” 岳飞笑道:“将军过誉了,末将只是有些力气,便追随恩师,充一马前卒而已,若论战场经验,还有得和将军学哩。” 陈淬见他恭谦有礼,谈吐之间令人身心舒畅,便将刚才被宗泽责骂一事放在脑后,笑道:“不必过谦,你日后成就只怕还在元帅之上,到时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哥哥便好!” 岳飞听了,也笑道:“若真如将军所言,自不敢忘,只是如今所言尚早,你我二人还是好生整顿军士,先将眼前这一仗打好再说。” 次日,陈淬与岳飞二人清点人马,开了城门,往南行进,一路上只见四下里村舍尽毁,各处俱是百姓尸体,野狗孤鸦四处以残尸为食,大军经过时,便惊得四散奔逃。 见此惨状,岳飞长叹道:“百姓何其无辜,竟受此大难。” 一旁的陈淬沉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京都被围,朝廷无暇他顾,因此金人四处肆虐,残害百姓,却是在所难免。” 岳飞听完,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只是末将见此惨状,便想到家乡父老,因此心中感慨。” 二人正说话间,前方有探马来报,说道前方十里外,有金兵正在洗劫村庄,屠戮百姓。陈淬听后,急令大军加速前往。 还未到得村庄,便远远望见有黑烟数道,萦绕而起,陈淬吩咐道:“骑兵随我等先行,步卒随后紧跟,速往救援百姓!”说完,将马一拍,当先而出。岳飞领精骑三百,紧随其后,直奔着火村庄而去。 刚入村口,便见一名金兵追逐七八个村民,往村口而来,正与陈淬相遇。陈淬见状,心头火起,于是手起刀落,将其砍翻在地。那群村民见到朝廷兵马,连忙跪倒在地,为首一名男子乞求道:“多谢军爷相救,如今村中妇孺俱未逃脱,还望军爷将他们救上一救。”说完,与众村民不住磕头。 陈淬说道:“尔等且退出村外,片刻便有大军来到,某等先行入村,去救百姓。”说完挥刀与岳飞等人杀入村中。 此时金兵正在四处抢劫财帛,淫辱妇女,抢劫过后,便纵火焚烧屋舍。岳飞纵马来到一处院落,听到里面传来哭喊之声,于是提枪舍马,跃入院中,一脚将屋门踹开,就见一名金兵正按住一名女子,欲行不轨之事。岳飞见状,心头火起,暴喝一声,将沥泉枪一刺,那金兵便被刺了个透明窟窿,而后用力一甩,将那金兵尸首甩到一旁。 此时,金兵的鲜血洒在那女子脸上,惊得她发出刺耳尖叫,岳飞见她衣不蔽体,便从地上捡起一件衣裳,轻轻一甩,盖在其身上,而后转身离去。过了半晌,那女子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裹紧衣裳,来到院子中,望着岳飞远去的方向不住磕头。 就在陈淬率众入村,诛杀金兵时,金兵也相互召唤,逐渐边守边退,向村外而去。 陈淬率兵来到村外,便见约有三千多金兵正在结阵,不由心中感叹金军素质之高,在如此忙乱之中也可组织抵抗,一出村外,便自成队列,丝毫未有溃退之意。 而此时宋军步卒已到,便在陈淬指挥下列成队伍,准备与金兵一战。 正当陈淬指挥时,忽听远处岳飞喊道:“陈将军小心!”正要回头,便听得耳边风声响起,一枝羽箭从其左侧射过。又听得前方“叮”的一声响起,陈淬连忙转头向前看去。在自己前方不远处,两枝雕翎箭落在地上,其中一枝被射作两段,不由心中一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此时岳飞也已经纵马赶到,将沥泉枪一指金兵,喝道:“无胆鼠辈,安敢暗箭伤人?” 原来岳飞在斩杀了数十名金兵后,见村内百姓稍微安定,其余金兵已经尽数退出村外,便拍马也往村外追去。眼看要到村口,见到陈淬正在整顿人马,而对面有一员金将隐于金兵之中,悄悄张弓搭箭,箭尖正是指向陈淬。 岳飞见自己与陈淬相距仍有一段距离,若想相救,只怕鞭长莫紧,于是一面大喊,提醒陈淬,一面则是快速将灵宝弓拉开。此时那金将已将羽箭射出,岳飞也是艺高人胆大,看准对方羽箭来势,也是一箭射去。灵宝弓力大,岳飞这一箭速度更快,擦着陈淬左肩而过,正正与来箭相撞,将金将来箭射为两段,解了陈淬之危。 陈淬被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恼怒,也不再说话,单手一挥,便率领骑兵一拥而上。此时金兵还在结阵,立足未稳,又被岳飞神箭所慑,心中胆寒。因此稍作抵抗,便要撤退,陈淬恼恨方才暗算他之人,冲入金兵之中,大刀左右开弓,砍下数颗首级,正好见那金将欲退,大喝一声,将其斩为两段。而此时岳飞等人也在金兵之中大杀四方,于是金兵大败。 陈淬率兵追杀了二十余里,这才收兵,金军则是丢下千余尸首和无数劫掠的物资,四散而逃了。陈淬命人收拾物资,打扫战场,而且又返回村中。 此时村内仍有数十百姓,见到大军回归,齐刷刷地跪在村口,拜谢救命之恩。其中一老者说道:“多谢将军率众而来,若非如此,只怕村内尽遭金人毒手矣。” 岳飞问道:“金人来时,为何不逃?” 那老者苦涩地说道:“如今局面,各处皆是一般,况我等世代乡居于此,又该逃往何处?” 岳飞听了无言以对。陈淬命人将所获物资又还于村民,在村民欢呼相谢之声中率大队回兵报讯。 兵马远去,岳飞回望仍有余烟的村庄,叹息一声说道:“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陈淬听后,也是无奈摇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城中待金军 陈淬收兵返回开德城中,入营呈报战果,又将所救村庄之事一一禀报宗泽。宗泽听到金军四处肆虐,心中沉重,便命陈淬等人下去歇息,自己则是独坐在营中思索下一步的方向。 用过晚饭,正当宗泽独自一人在油灯下观看地图时,亲卫来报,说是岳飞求见,于是宗泽便揉揉眼睛,让其进来,自己则是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岳飞走进堂中,见宗泽正在闭目养神,于是走到身边,将其茶水添满,问道:“恩师可是为前进何处而烦恼么?” 宗泽也不睁眼,只是默默点头,而后又说道:“康王殿下只予我一万人马,却命我进逼檀渊,此事被你料中。如今来到开德数日,却是不知金军动向,虽然连战连胜,却未伤金人根本。若是全军继续南行,又恐金军半途阻隔,若是不进,久守此地,又恐为众人诟病。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岳飞听后说道:“恩师实在过虑了,我军到得开德不过数日,金人只怕刚刚得到消息,若学生所料不差,近日必有金军前来攻打。到时我军固守城池,将其击溃,到时其见开德难下,必定入侵檀渊,以阻我军南下之路。我军可趁其立足未稳之时,分兵击之,与檀渊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必当重创金军!” 宗泽听后睁开眼睛,问道:“此计虽是良策,但金军未定,如今这般计划是否为时过早?且便是如你所言,重创金军,却是于战事无补,又该如何?” 岳飞轻笑道:“恩师莫非忘记学生在大名府时所说之言了么?金军若是攻打开德和檀渊失利,便知我军之利,必定传回东京城外,令粘罕和完颜宗望忌惮,则其必定不敢再犯,只能加速北归。而我大军可趁机转战曹州等地,歼灭小股金军。待得收到金人北归的消息,便立即回兵东平,迎康王登基。” 宗泽疑惑地问道:“不知你何以笃定金人定会虏走圣上和太上皇?其北归必经滑、郑之地,到时我军与殿下大军一同回师大名府,在中途设阻,金人岂不是自投罗网?那粘罕与完颜宗望皆是成名许久的良将,怎会行此不智之举?” 岳飞嘿嘿一笑,说道:“恩师到时便知,就如学生所言,帝王之家,哪有何情意可言?圣心难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宗泽心中其实对岳飞的话仍然半信半疑,而且他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认识的康王殿下会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但见岳飞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便叹息一声,说道:“便依你所言,静观几日再说。” 岳飞见事已议定,便要告退,来到门口,突然想到陈淬之事,又回身说道:“恩师,学生还有一事要说。” 宗泽问道:“何事?” 岳飞说道:“恩师治军甚严,本是好事,但也莫要过于独断专行,像昨日陈淬将军之事,其并非畏战,只是心忧恩师孤军深入,若是着了金军埋伏,有所损伤而已,不应过度苛责。” 宗泽听后沉思片刻,说道:“知道了。不过将来你必定是领军之人,须知慈不掌兵之事。将士打仗,要做到的是令行禁止,上下用命。若是一味对手下仁慈,到临阵之时,只怕难行军令,反误了战机。” 岳飞躬身一礼,说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说完便告退出门。 过不几日,宗泽正在城上巡视,忽见远处有数十金兵护卫着一人向城下而来。宗泽连忙吩咐众人戒备,又率领众将来到门前城头上。 过了片刻,那数十骑来到城下,隔河站定,从队伍中排众走出一骑,上面坐着一员文官,朗声问道:“城上的莫非是宗泽宗老将军么?” 宗泽回道:“正是老夫,汝是何人?所来何事?” 城下之人在马上行了一礼,说道:“在下乃是中书舍人张立,受金国粘罕元帅所遣,来此与老将军共商大事。” 宗泽笑道:“我与粘罕有不世之仇,有何大事可商?” 张立说道:“老将军明鉴,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金人大军围困东京,圣上力主和议,老将军率兵来此,且不是违逆圣意?因此粘罕元帅派在下前来劝老将军听从圣命,暂罢刀兵,既不毁两国之和平,又可令城中圣上安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宗泽听完,怒斥道:“呸!汝乃我大宋官员,不思为圣上分忧,竟奴颜屈膝于金人,如此作为,实在令人不齿!况粘罕金贼,数度犯我边境,老夫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岂可因汝小人之言便罢刀兵?你传话回去,如今康王殿下已尽起全国之兵前来勤王,若其知趣,则速速北归,若是城中圣上有所损伤,大军到时,必叫其尸骨无存!”说完转身对岳飞说道:“给此贼些教训!” 岳飞会意,立即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城下。 张立被宗泽一番辱骂,心中恼怒,正要还口,突然听得风声急促,便有一支羽箭将其头冠射落,顿时头发披散下来。惊得张立“啊呀”一声,将身子缩下,以手按头,拔马向后逃去。 城上宗泽见状哈哈大笑,高声说道:“尔等鼠辈,速速离去,告知粘罕,要战便战,老夫在此等其来攻!今是初次,若敢再来妄言,必取尔等狗头!” 张立听到,不敢再说,便向后逃窜,一旁金兵不忿,也开弓射向城头,但无奈力道不足,羽箭尽数在半途落下,反倒被城上岳飞连射数箭,射翻数名金兵。金兵无奈,只得护着张立退去。 眼见张立等人远去,岳飞收了弓,说道:“此番金人无功而返,势必转头来攻,开德城池不比大城坚固,还请恩师早做准备。” 宗泽点点头,问道:“你可有何良策?” 岳飞说道:“这几日学生出城四下观察,发现在离城东五里处有一山坳,可藏兵于其中。恩师可予我精骑两千,战将数员,埋伏在山坳处,待得金兵攻城之时,城中响箭为号,我便率精骑直插金军侧翼。金军不备,必定阵脚大乱,到时恩师率大军开城掩杀,则可大获全胜。” 宗泽听后哈哈大笑,说道:“此计甚妙!”说完转身对一旁统制官孔彦威说道:“你与鹏举一道,今夜悄悄出城,驻扎于山坳之中,等待我城中号令,齐攻金军!”岳飞和孔彦威躬身领命而去。 入夜之后,岳飞与孔彦威领着二千精骑并数员战将,悄悄开了北门,一路往东而去。过不多时,便见岳飞所说山坳,四周乃是数座矮山,山上积雪覆盖,显然甚少有人路过。 岳飞命人在四处山头设立暗哨,自己则与孔彦威率大军在山坳处驻扎,将白色营帐竖起,将人并战马一道藏于营中,若是在山上远远望去,就见白茫茫一片,哪里能想到有兵马藏于此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计伏金兵 这边宗泽修葺城墙,整顿兵马,准备迎敌不提。另一边张立狼狈逃回青城寨来见粘罕。 此时粘罕正在营中饮酒,见到张立披头散发进来,笑道:“让你去劝降,如何弄得这般狼狈?” 张立跪在地下,愤愤不平地说道:“臣照国相大人所示,去往开德府劝说,不料那宗泽不知好歹,非但不肯休兵,反将国相大人辱骂一番。臣心中不忿,便出言相讥,那宗泽恼羞成怒,命人以弓箭射臣,若非臣见机躲避,只怕此时无法来见国相大人了。” 粘罕听后大怒,叫道:“老匹夫安敢欺我?”而后对一旁亲卫说道:“传忽里青和忽里海上来!” 过得片刻,只见亲卫引着两名壮汉来到堂前,见到粘罕便躬身说道:“参见国相大人,不知何事唤我兄弟?” 原来这忽里青和忽里海乃是孪生兄弟,以勇武闻名于金军,相传兄弟二人在年少时在北境打猎,偶遇群狼。二人无所畏惧,徒手与群狼肉搏,生撕饿狼二十余头,狼血满身,群狼畏惧而逃。粘罕爱其勇武,留在身边,如今兄弟二人皆是万夫长。 粘罕见二人来到,便开口说道:“如今南朝余孽屯兵开德,欲图我大军,我遣人前去招降,却受辱而回,你二人领一万五千人马速去开德,将城中宋将擒拿。破城之后,城中所得,尽归你二人所有!” 忽里青和忽里海躬身领命,齐声道:“国相大军所过之处,宋人无不望风而降,区区开德,待我兄弟前去取来献于国相便是!”说完转身出去点起本部人马,浩浩荡荡往开德而去。 一路上,这兄弟二人闲谈,忽里海说道:“此次前往开德,听说城中是宗泽老儿领军,我等虽未与其碰面,但也久闻此人大名。前些日子,国相与二郎君先后派遣数拔人马阻其行程,均大败而回,就连韩青也命丧其手下,我等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忽里青笑道:“不必忧虑,韩青算个什么东西,若非是辽国降将,国相要笼统辽人,方才能与我兄弟为伍。若是阵上见了,他只怕连我一锤都吃不消,且他手下之兵,又如何能与我兄弟二人相比。因此战败身亡,也只怪其本事低微罢了。” 忽里海见兄长如此自信,也将心中顾虑去了大半,笑道:“哥哥所言极是,那宗泽老头若是敢来应战,必要其尝尝我铜棍之威!” 这兄弟二人一路边说边笑,全然不把开德城中宋军放在眼里。而此时城外山坳中,岳飞正在与孔彦威商量破敌之计。 岳飞说道:“孔将军,此番金人受了羞辱,必定派大将来此,在下有一计,还想请将军斟酌。” 孔彦威笑道:“鹏举不必过谦,这些时候你的功绩,我等众将都看在眼里,无论勇武计谋,都远在我等之上,营中众将,谁不说大帅收得一个好门生?此次在此设伏,大军全听你指挥,孔某只与你冲锋陷阵便可。” 岳飞笑道:“孔将军说笑了,鹏举毕竟年轻,所历阵仗如何能与将军相比,若有不妥,还请将军直言。” 孔彦威说道:“但说无妨。” 岳飞在地上画了个草图,指着其中一处说道:“此处乃是开德城下,视眼开阔,可进可退,金人必定驻军于此。”随后又指向东边一处,说道:“此处乃是我军藏兵之所。”而后另指向山坳南边一处,说道:“此处是一山岗,正适合骑兵向下冲锋。等到金军攻城,城中号令响起,我便率一千五百精骑自山坳而出,击其侧翼。而此时将军可领五百骑悄然去往此处埋伏,待得金军溃败之时,将军便率五百精骑自山岗上冲杀而下,截断金军退路。到时你我两队人马并城中大军前后呼应,定可全歼金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孔彦威沉思片刻,说道:“此计甚妙,却不想你早早便将此地环境探得如此精熟。” 岳飞笑道:“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不能探得地形,却是难以定计。只要三者齐备,自然攻无不克,便是以少胜多,也是常事。” 孔彦威听后不住点头叹服。 又过两日,岳飞算算时间,知道金兵就在一半日内便要兵临城下,于是命各营打起精神,时刻戒备。 果然,过午之后,探马来报,说是金军大队人马已到城外十五里外,岳飞连忙与孔彦威一同来到山上,观看金军兵势。 又过得一个时辰,只见远处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当先两骑是两个壮汉,二人均是虬髯满面,身形高大,面容之间极为相似,不同的则是两人兵器。 一个在马背处挂着一对混元锤,状如西瓜,约莫有水桶大小,锤柄长约三尺,好似精钢浇铸,看起来便是分量不轻。 另一个则是得胜钩处挂着一条丈许长的熟铜棍,约有儿臂粗细,想来也有二三百斤。 岳飞一见兵器,便知这二人必是勇力过人之辈,于是对孔彦威说道:“孔将军要小心当先那二人,想必其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断其退路之时与其相遇,定要当心。”孔彦威听后点头。 而此时宗泽也早已得到消息,命各处严守城墙,自己也来到城头观望,只见金军浩浩荡荡,足有万余步卒,骑兵五千。 正在看时,只见金军中闪出一名壮汉,右手提起混元锤,遥指城头宗泽,叫道:“城上的可是宗泽老匹夫么?你前次辱骂国相大人,使其大怒,于是命我兄弟二人来取开德府。若是识机,便自缚双手,开城来降,如若不然,城破之时,定叫尔等身首异处!” 宗泽听到城下叫骂,不恼反笑,说道:“这是哪里来的鞑子,不识宗爷爷的威名么?这般狂言,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忽里青听到城头答话,怒火中烧,将锤一挥,便有三千步卒抬着云梯,推着洞子车往开德城墙而去。 宗泽见金兵来攻,也不慌乱,命守城军士将乱箭射下,又见洞子车抱薪欲填平护城河,便命军士将火油掷于其顶,而后用火箭引着。顿时城下烈焰纷飞,烧得金兵皮开肉绽。 忽里青和忽里海见前队进攻无果,又派人手加紧攻城。宗泽看到城下金兵越聚越多,时机已熟,便命人连放数支响箭,向岳飞传讯。 此时岳飞等人早已等在山坡处,只听得城下喊杀声震天,却不见城中讯号,正当焦急之时,忽听天空传来尖厉哨声,知是城中传讯,便率一千五百精骑向金军冲锋。而孔彦威则率领剩余五百精骑悄悄向南运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力斩二金将 却说忽里青和忽里海在阵前指挥金兵攻城,正与城中守军僵持,忽听城中射出响箭,正在疑惑之时,便见东边烟尘滚滚,大地震动。急转头看时,便见一队骑兵气势汹汹直奔大军侧翼而去,连忙回身招呼大军抵抗。 而此时岳飞率领精骑突袭,五里路程,转眼便到,马匹还未到金军面前,岳飞便命众人先射一轮弩箭。顿时箭如飞蝗,将匆忙抵挡的金兵射得人仰马翻。见到一轮射击奏效,岳飞又命众人收起弓弩,取出兵器,杀向金兵。 金军虽众,但一路而来,不免疲乏,而忽里青被宗泽所激,也不休整,便开始攻城。而此时岳飞奇兵来袭,一轮齐射,先就射翻了百人,侧翼顿时大乱。当岳飞率众杀入阵中后,更是将金军大阵搅得稀碎。 只见岳飞手起枪落,所过之处无人可挡,牛皋、王贵等将率领骑兵紧随其后,一路冲杀过去,生生在金军大阵中蹚出一条血路来。 前方忽里青和忽里海见到金军大乱,气得哇哇乱叫,拍马向着岳飞等人追来。一路上有金兵阻挡,忽里青大怒,将双锤舞开,也不管那些寻常步卒,只想直取岳飞,竟令金兵更乱。 岳飞率众人杀穿敌阵,调回头来,又要再次冲锋,就见那名使双锤的金将乱叫着冲了过来,后面跟着的便是使棍金将。岳飞一夹胯下马,向着使锤金将而去,牛皋看到金将,心中大喜,也拍马来战那使棍的金将。 岳飞来到忽里青面前,也不搭话,举起沥泉枪便当胸刺来。忽里青用左手锤面硬挡枪头,右手锤则带着风声当头砸向岳飞。 沥泉枪尖与忽里青左锤一碰,擦出一溜火星,岳飞觉得双手一震,知道此人力大。又见右锤砸来,连忙回枪使一式霸王举鼎,硬接其右锤。 锤枪相交,发出“嗡”的一声,岳飞只觉得双臂如遭雷击,所幸沥泉乃是神枪,枪杆稍弯便反弹而回,将忽里青右锤崩开。胯下白龙驹吃重,嘶叫一声,连退数步方才站稳。 二人初次交锋,岳飞不禁感叹,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金将身上只怕有千斤的力气,方才那一锤砸下,若是寻常兵器,只怕早就是枪断人亡的结果。 而忽里青也并不好过,他上阵杀敌,根本不需要任何招数,只需将大锤砸去,对方便是个筋断骨折,头破血流的结果。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正面接下他这一锤之人。不由笑道:“好力气,想不到南人之中也有如此勇将,且再吃我一锤。”说话间又是一锤抡来。 岳飞知道此人力量远在自己之上,不可力敌,但其招数简陋,显然只是匹夫之勇,于是将枪法中的“磕、挑、缠、挫”四诀使开,只是不与其硬拼,却是招招不离其要害。 就在岳飞与忽里青酣战之时,牛皋也已经来到忽里海面前,举起双锏,不问青红皂白便当头打来。忽里海心中火起,将熟铜棍一撩,与牛皋双锏碰在一处。 牛皋双锏在与熟铜棍接触的一瞬间,顿时觉得一股巨力顺着锏身直冲双手,牛皋“啊呀”一声,双手虎口迸裂,双锏立时被崩得冲天而起,落下时正砸在两名金兵头上,将脑袋砸个开花。 忽里海见牛皋兵器撒手,心中大喜,举起熟铜棍便追将上来,想要一击将牛皋砸于马下。牛皋见状,连忙一催胯下乌骓马,向后败退,同时连声呼道:“兄弟救我!” 一旁的王贵、施全、张显、吉青见状,高喊道:“休伤我哥哥!”四人四马,大刀、银戟、钩连枪、狼牙棒四把兵器齐举,将忽里海拦下厮杀。 牛皋见众兄弟拦住忽里海,便拔出佩剑,砍翻数名金兵,抢了一把大砍刀,又回马来取忽里海,五兄弟将忽里海团团围住,轮番攻击。 岳飞听到牛皋叫喊,正要回身去救,却被忽里青双锤所阻,正在焦急,就见其余兄弟接住忽里海,解了牛皋之围,于是心中大定,便全力应对起面前忽里青来。 这忽里青一身力气,确实世所罕见,但其不修武艺,招数甚是简陋。而岳飞将岳家枪法使开,如神出鬼没一般,直杀得他哇哇乱叫,所幸锤面宽阔,方能力保不失,但身上甲胄不全之处,已被沥泉枪划开,数处见血。 忽里青越战越气,大喝道:“兀那蛮子,藏头缩尾,算什么本事?可敢与我一战?”喝罢将双手大锤使得如风车一般,也不顾沥泉枪锋,只要将岳飞砸作肉泥。 岳飞见其焦躁,不由心中暗喜,枪头连挑,荡开忽里青双锤,一式白蛇吐信,直取其中宫。那忽里青反应也不算慢,双锤回环,正正夹住沥泉枪头。 正当其得意之时,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顿时天旋地转起来,正在惊奇之时,便看到自己坐在马背上的身子,脖腔处鲜血喷起,正在缓缓向一旁歪倒。 原来岳飞艺高人胆大,在枪头被双锤夹住之时,早已甩开马镫,足尖轻点白龙驹马背,舍了沥泉枪,抽出湛卢剑,趁着忽里青被双锤遮挡视线时将湛卢剑自锤柄一扫而过。湛卢剑这般神锋,削金斩铁有如切豆腐一般,轻松斩断锤柄,又自忽里青脖颈处一闪而过,便将个斗大的头颅扫得高高飞起。 岳飞见忽里青已死,便踹飞其无头尸体,又翻身落回白龙驹背上,拾回沥泉枪,杀向忽里海。 忽里海正与牛皋等五兄弟鏖战,只见其熟铜棍上下翻飞,五兄弟无人敢挡,只是僵持不休。忽里海正杀得性起,突然见岳飞挺枪来刺,连忙看向自己兄长,正好忽里青的头颅落下,滚了过来。 忽里海见到兄长首级上双眼圆睁,目露惊骇之色,心中悲痛,大叫道:“蛮狗还我兄长命来!”也不再管牛皋等人,只是挥着熟铜棍砸向岳飞。 岳飞见其急怒攻心,棍法散乱,便将沥泉枪一抖,舞出数朵枪花,数招之间,便把忽里海熟铜棍挑飞。随后而来的施全一戟正中其后心,忽里海疼得“啊呀”一声。声音未落便被张显钩连枪自腰背刺入,用力一扯,将肠子也扯了出来。牛皋和王贵也不甘示弱,两把大刀一左一右,自忽里海两肩劈入。紧随其后的吉青一狼牙棒正中后脑,将忽里海的头颅如西瓜般打个粉碎。 眼见诛了金兵领军将领,岳飞便继续往金兵阵中杀入,而此时汤怀、赵云,梁兴、周青四兄弟,已经率领骑兵又杀了回来,兄弟几人合兵一处,率着一众精骑,只往金兵多的地方冲杀,所过之处,人头乱飞,鲜血横流,将一众金兵赶得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威震开德府 就在岳飞等人冲入敌阵,大杀四方时,攻城金兵听到己方大阵中传来喊杀之声,回头望见阵营大乱,于是心中发慌,也不知该是继续攻城还是回守大营。眼看阵中喊杀声震天响起,又见一队骑兵来回冲杀,斩杀无数,前方攻城金兵害怕后路被断,于是便舍了城墙,向本阵杀回。 金兵一退,宗泽在城头看得真切,立即命人大开城门,自己一马当先,率领手下陈淬、王孝忠等将,追击后撤金兵。 攻城金兵见宋军来攻,仓促之间难以抵挡,只得向本阵逃去,而刚入本阵,正逢岳飞等人杀了忽里青和忽里海,又率骑兵来杀。可怜金兵前后无路,便被岳飞和宗泽两军包了饺子。 岳飞与宗泽相会,合兵一处,继续追赶溃逃金兵。宗泽四下里不见孔彦威,便开口问道:“孔彦威哪里去了?” 岳飞说道:“正在前方埋伏,恩师可看好戏。”二人搭罢话,追着金兵往南而去。 那些溃逃金兵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向南逃窜,耳听后方喊杀声稍息,心中暗自轻舒了一口气,以为可以逃脱生天。 但这番轻松还未过片刻,突然前方山坡上轰隆隆的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一队宋军精骑直冲而下,正是在此处埋伏多时的孔彦威。 孔彦威与岳飞定计后,见其杀向敌阵,自己便趁乱绕到金兵后方山岗上暗自隐藏起来。只听得前方喊杀声大作,知道岳飞已经突入敌阵,于是提起精神,严阵以待。 过了许久,正当孔彦威焦急之时,忽见有数十金兵面带恐慌之色狂奔而来,于是心中一喜,知道前方已然获胜。只是金军大队人马未来,因此他挥手示意众人耐心等待,不得出声。 又过一会,只见前方烟尘大作,金兵哭喊之声远远传来,孔彦威连忙命众人戒备,将弩箭上弦。片刻之后,只见狼狈的金兵如潮水般溃逃而来,孔彦威一声令下,五百精骑便从山坡上冲锋而下,将溃逃金兵中唬得魂不附体。 正当金兵被山坡上冲下的宋军吓得不知所措时,孔彦威一声号令:“放!”只见那五百精骑将手中弩箭尽数射出。而后孔彦威又大喝一声:“杀!”众骑兵便收了手弩,取下长枪,率其杀入金兵之中。 溃逃金兵后方被宗泽大军掩杀,本就心无斗志,此时前方突然又杀出一支军马,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金兵残存的些许精神也尽数摧毁,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抵抗。于是只见无数金兵四散奔逃,也不管密林沟壑,只是低头狂奔,中间失足于沟涧摔死的,被战马踩踏成肉泥的,更多的则是被宋军冲杀而死的,不计其数。 前后两军一阵冲杀,将溃逃金兵杀得丢盔弃甲,血流成河,一众金兵在付出了巨大伤亡后方才冲开孔彦威堵截,四下里逃窜而出,只留下身后一片尸首。 眼见金兵已经逃远,宗泽一声令下,命大军止步,回头打扫战场,收拾军资,自己则率领众将返回开德城中。 一进大堂,宗泽便放声大笑道:“这般痛杀金狗,快哉快哉!”又转头对岳飞和孔彦威说道:“你二人此次伏杀金军,乃是首功,稍后我便着人送书于康王殿下,为你二人请功,其余诸将,各有封赏!”而后又命人准备宴席,在城中共贺此番大捷。 晚间,城中各营皆有酒肉赐下,犒赏三军,而大堂中则是摆起数席,由宗泽为诸将庆功。 岳飞和孔彦威被众将推到了宗泽左右手处落座,岳飞再三推脱,众人只是不肯相让,最后还是宗泽开口道:“本帅治军,功必赏,过必罚,你虽然年轻,但此次立得大功,便是坐了此处也无不妥。” 岳飞见恩师说话,于是只能苦笑着坐到其右手旁。众将坐定,将酒杯斟满,宗泽手举酒杯,起身说道:“今日一战,大破金军,诸将功不可没!老夫先敬诸位一杯,以贺此番大捷!”说罢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众将也起身说道:“谢元帅!”也将杯中酒饮尽。 宗泽喝完,并不坐下,岳飞连忙将其酒杯添满,宗泽再次举杯,说道:“金人烧杀掳掠,毁我河山,害我百姓,此番痛击,定可让其知我大宋兵威,尽速北归,此杯我代天下苍生敬诸位!”说完,再次将杯中酒饮尽。而此时众将想到金人四处肆虐的惨状,脸上都流露出悲愤之色,一同将酒饮尽,齐声说道:“愿为苍生解忧!” 宗泽再次举杯,又说道:“这次一战,我军以少胜多,大有斩获,但战场之下,仍有数百兄弟以身殉国,我等以此杯共敬阵亡英灵!”说完,与众将一同将酒饮尽,而后放声大笑:“除巡夜将领外,许诸将开怀尽欢!”众将顿时欢声雷动,开怀畅饮。 席间陈淬、孔彦威等将领依次来与岳飞敬酒,众人齐赞岳飞勇武非凡,智计百出。岳飞面带羞色,只是谦虚地说:“鹏举乃一勇之夫,只因驽钝,故而遇事喜欢多作思索,今日之功,全赖各位哥哥们出力,实非在下一人之功。” 一旁的孔彦威笑道:“鹏举过谦了,我等为将者,应当仁不让,你能想到众人所不能想处,便已是极为难得,故而此仗大功,你当为首!” 旁边的陈淬也笑着说道:“你若再说自己驽钝,却让我等如何自处?又或是说元帅教导无方,岂不令元帅颜面扫地?” 坐在上首的宗泽听完指着陈淬笑道:“你竟拿这般话来挤兑鹏举,他还敢不应承么?” 陈淬见宗泽并不怪罪,于是又笑着说:“我等诸将私下里常常说起元帅慧眼识人,当年收得如此好门生,数年之后,只怕是要青出于蓝,我等兄弟也要受其照拂才是。元帅有此得意门生,当陪饮此杯。”其余众人也齐声起哄,要宗泽同饮。 宗泽大笑道:“好,老夫也觉得鹏举甚得我心,便陪饮此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余众人也共饮一杯。之后,各自欢乐不提。 待得酒罢宴收,宗泽有些不胜酒力,岳飞便将其扶回屋中歇息,又浓浓地冲了一杯茶奉到其面前。 宗泽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说道:“之前你在我麾下,虽然我知你才能,对你颇为看重,但诸将不免以为老夫有些许私心。但今日一仗,你打出威风,席上我见诸将对你皆是心中服气,也觉欣慰。不过你要牢记,胜不骄,败不馁方可进步,莫因众人夸赞而失了本心。” 岳飞躬身说道:“恩师教训的是,学生虽曾在军中,但几番起落,如恩师麾下诸将一般的人却是见得极少,学生也十分敬佩诸将为人。更何况恩师治军严谨,方能令行禁止,将士用命,若是换支队伍,只怕难得如此大胜。” 宗泽长叹一声,说道:“我朝不修兵事久矣,各处军马无不惰殆,与金军交战,一触即溃,否则如何能让金军长驱直入,将京城围住?你日后领一军之将,也要时时以此为鉴,不可轻慢兵事!” 岳飞点头称是,见宗泽有些困乏,便起身告辞出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檀渊再伏击 就在宗泽大行犒赏,休整人马之时,忽里青和忽里海所部残兵也先后逃回了青城寨中。 粘罕此时志得意满,刚刚收了钦宗皇帝降表,想到自己再三为难其君臣,命其以四六句式来写降表之事便觉得舒畅之极,心中暗想,这南朝素喜文字,此番折辱,便让其知道区区文字,怎比得大军兵锋。 正在洋洋自得之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忽里青、忽里海二兄弟阵亡于开德城下,如今两具无头尸体正被宋军挂在城头之上号令,所部一万五千人马,只逃回不足四千。粘罕听后大怒,命人将随军副将叫进营中询问。 过得片刻,一名盔歪甲斜,灰头土脸的副将被带入营中,粘罕沉声问道:“你等如何大败?忽里青和忽里海被何人所杀?速速道来!” 那副将战战兢兢地将大军如何到得开德城下,未曾休整便开始攻城,城中守军英勇,久攻不下。正到胶着之时,宋军奇兵突袭冲阵,忽里青与忽里海被宋将围住,其中一人临阵斩杀忽里青,而忽里海心疼兄长被杀,来攻那员宋将,却被将兵器挑飞,又被随后而来的数员宋将齐杀之事一一细说与粘罕听。 粘罕又问道:“那员杀了忽里青的宋将是谁?” 那副将说道:“那南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左右,小人曾听人呼唤其为‘岳飞’。” 忽里青和忽里海随粘罕征战多年,他自然知道这兄弟二人武勇,宋军之中能够与之相争的人还未曾见过,却不想在开德城下受此大难。 粘罕越想越气,怒火中烧之时,随手拿起身边一只金瓜便砸向那员副将。那副将猝不及防,被金瓜正中顶门,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当场。 粘罕砸死副将,犹不解气,口中念道:“岳飞!岳飞!”而后转身便要命人整顿大军,杀往开德。这时一旁谋士高庆裔连忙上前说道:“禀国相,此时起兵,是为不智。如今大军围困东京,眼见便可满载而归,若是匆匆调动大军,只怕给城中皇帝侍机逃脱,岂不是功亏一篑?依臣之见,既然宗泽老儿意图犯我大军,不如国相派一支军马,前去取了檀渊,卡住其南下之路,则我大军无忧矣。” 粘罕听高庆裔说完,也渐渐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孤军深入,若非分兵数处把守关隘,此时勤王之师来到,只怕自己大军将尽数被困在此地。若是此时大军去往开德,完颜宗望区区数万人马,只怕难以困住汴京,况且其对待南人君臣似乎颇有好感,若无自己监督,只怕出了大事,高庆裔之计当可行之。 想通此节,粘罕命人将手下另外两名万夫长里花马,呼合嗤唤将进来。对里花马吩咐道:“宋军刚得大胜,想必此时并不防备,如今予你一万人马,战将数员,悄悄前去围攻檀渊郡城,若不成功,提头来见!” 吩咐完这边,粘罕又对呼合嗤说道:“你也领一万人马,沿路小心藏匿行踪,悄悄往开德而去,若是城中宋军出兵援救檀渊,你不必阻拦,待其大军过去,趁开德城中空虚,一战而下。若是开德不出援兵,则回军与里花马一同攻打檀渊城。” 二将领命而退,出营收拾人马分道各自往檀渊、开德而去。 就在粘罕调动人马,出兵之时,宗泽这边也已经做了准备。 宗泽犒赏大军后,第二日上堂议事,岳飞起身说道:“金人此番大败,必不肯罢休,又惧恩师威名,知道开德府难下,因此定要攻打檀渊,以阻我军南下之路。末将请领一支人马,往檀渊城外隐密处藏兵,待金军来攻时,与城中里应外合,当可大破金军。” 宗泽听了岳飞建议,沉思之后点头道:“便予你两千人马去往檀渊,若是如你所言,能够大破金军自然是好,若是金军畏战不至,便速速回兵。” 岳飞领命,正要出去整顿人马,突然想到一事,又回身对宗泽说道:“禀恩师,学生突然又想到一事。那粘罕也是久经沙场,想必不会将赌注全压在檀渊城上,恐其分兵两路,一路攻打檀渊,另一路趁我城中空虚,再次来犯。还请恩师好生计议。” 宗泽听后点头道:“确有此可能。”而后思索片刻,吩咐道:“权邦彦、孔彦威,你二人各自领一千精骑,往城外隐藏,若是金军来攻,等我城中号令,自侧翼杀出,冲乱敌军阵脚,到时我开城出兵接应,共破来犯金军。” 岳飞见宗泽安排妥当,放下心来,与权邦彦和孔彦威一同领了军令,出门收拾人马行动。 临行之时,岳飞担心宗泽安危,便将牛皋、王贵、吉青、梁兴留在宗泽身边,再三叮嘱四兄弟好生护卫恩师。见四人齐声应允,岳飞这才领着其余兄弟并两千人马,往檀渊而去。 岳飞领着人马来到檀渊城外,仔细巡查地形,在城西一处山岗下密林内驻扎下来,又命人入檀渊城,与守将林丰说明自己伏于城外之事,等金军来时响箭为号,里应外合。林丰听后大喜应允,便整顿军马,准备守城。 就在城里城外两处人马各自准备好之后,里花马所率大军也已经逼近檀渊城。 来到城下,里花马见檀渊城上守卫森严,也不着急,便命大军扎营休整。 城中林丰望见金军扎营,便命守军戒备,只留城上百余人佯将固守,实则大军暗中聚焦于城门口,只待岳飞讯号,便要出城来攻。 而此时岳飞早已探得金军来到,便率人马来到密林边缘等待时机,见到金军开始扎营,并无戒备,岳飞一声号令,两千精骑便齐声怒吼,杀向金兵。 里花马手提一把大刀,正在巡视整顿人马,突然听到侧翼一声怒吼,便有宋军骑兵杀了过来,心中大急。他原以为宋军只有接到檀渊求援时方会起兵来此,到时自己以逸待劳,定可大破宋军,却不想宋军不知何时便已埋伏在此,趁自己长途来到,阵脚未稳之时来袭。 里花马一面命手下人马准备迎击,一面自己率领手下千余骑兵向来军冲去,意图阻挡宋兵。 但岳飞准备了这么许久,怎可令其如愿,只见其一面号令众人将手上弩箭射空,一面将沥泉枪举起示意,两千精骑便分兵三路。岳飞自带一路上前与里花马骑兵正面冲突,而施全、周青带一队绕开里花马向右翼运动,汤怀、张显、赵云则领另一队向左绕去。 里花马匆忙之间难以将骑兵尽数组织起来,只带了千余人马,却不料先被一轮弩箭洗礼,已经损失了二三百人,如今见到岳飞分兵,想要阻拦却兵力不足,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冲向岳飞。 第一百二十章 金军计中计 岳飞分兵已毕,冲锋途中掏出一支响箭,往天空射去,只听一声音尖锐的哨声当空响起。发出讯号,岳飞收起弓,从得胜钩上摘下沥泉枪,大喝一声:“宗泽麾下大将岳飞在此!来将受死!”而后挺枪便刺向里花马。 此时两队人马已经碰撞一处,里花马见岳飞枪来得快,举起大刀用力一格,然后借势挥刀横斩岳飞腰际。 刀枪一碰,岳飞便知来将与自己力量上相差不大,于是快速收枪,左手持枪往地上一扎,挡住里花马大刀。里花马大刀斩在沥泉枪杆上,一刀之力尽被卸到地上,大刀反被崩开。岳飞见机,左手一提枪杆,右手接住,一式敲山震虎,将枪纂往里花马当头劈去。 里花马此时中门大开,收刀回防已是不及,只能尽力侧身,让开要害。他躲得快,沥泉枪来得更快,虽然让开了头部要害,但枪纂依旧狠狠地砸在了其左肩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左肩顿时被砸个粉碎。里花马痛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连忙拖刀向后败走。 岳飞见状,正要拍马追击,却被其周围数名亲卫所阻,一时间难以赶上。岳飞将沥泉枪左右使开,连挑数人方才冲出包围,抬眼望去,里花马已经逃出四百步开外。 岳飞摘弓搭箭,一箭向着里花马后心射去,里花马听到身后弓弦响,不敢回头,立刻向旁边一闪。那支雕翎箭去势飞快,虽然里花马尽力躲闪,让过了后心要害,但还是被射中肩头。 身中一箭,里花马更不敢回头,连踢马腹,往东败走。岳飞看看追之不上,便无奈回马率军冲杀金兵。 而此时金军阵中早已乱作一团,先是施全、汤怀等人率精骑绕过里花马,直扑惊愕之中的扎营金兵,两队人马来回冲杀,将金营搅得大乱。 城中林丰看到岳飞讯号,也大开城门冲杀出来。虽然檀渊城守军比不得宗泽麾下人马精锐,但此时金兵群龙无首,立足未稳之时便遭突袭,一时间晕头转向,不知该往何处去。营中有精骑穿插冲杀,外围有檀渊城守军趁乱攻击,于是金兵也顾不得收拾军械,开始四散奔逃。 此时岳飞杀败里花马,将其所率骑兵一阵冲杀,那些骑兵见主将败逃,也无心再战,便各自逃命去了。岳飞也不追击,约束所率精骑也杀入金兵营中,一边杀一边高喊道:“尔等主将已经伏诛,速降不杀!”身后精骑也齐声高喊应和。 金兵本就混乱,此时听此噩耗,再无斗志,要么拔腿逃窜,要么跪地投降,一时降者甚众。 大战进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岳飞率军追杀一番后收束兵马返回城下,此时林丰已经将投降金兵押在一旁,正在打扫战场。见到岳飞归来,林丰快步上前,在岳飞马前躬身一礼,说道:“此次多谢岳兄弟率兵来援,若非你妙计,此番只怕此城危矣。如今所获颇丰,我定上表为岳兄弟请功!” 岳飞跳下马来还了一礼,说道:“林大人过奖了,实是众将士上下齐心,方有此大捷,非鹏举一人之功。” 林丰笑着又夸赞一番后,说道:“如今战罢,不如岳兄弟带手下众将入城稍事歇息,我摆酒为众军庆功如何?” 岳飞推辞道:“如今开德城中兵马不多,只恐金人分兵去攻,烦请林大人安排些饭食茶水,为我手下人马充饥便可。吃喝之后,我便要率兵回开德缴令。想必经此一战,金人短期之内不敢再来进犯檀渊,林大人可稍松口气了。” 林丰苦留岳飞不住,只好命人去城中取来饭食草料,供岳飞手下人马饮食。岳飞为防被金军发现行踪,一路过来都未曾生火造饭,只是吃些生冷干粮,今日又大战一场,肚中饥饿,见军士搬来饭食,便取了粗碗,盛了满满一碗,坐在一众军士身边大口吃喝起来。 过不多时,见众人都吃饱喝足,马匹也吃足草料,岳飞便抹抹嘴起身上马,对着林丰抱拳道:“多谢林大人赐食,鹏举这便返回开德,后会有期!” 林丰也抱拳相送,直望得岳飞率精骑远去,留下一路烟尘,才对身边人感叹道:“若是朝廷多有此良将,则何惧金人矣?”周围众人也尽皆点头赞同。 檀渊大胜暂且不提,呼合嗤一路隐藏行踪,此时也领兵逼近开德城,来到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中扎营。呼合嗤命人四下戒备,又派探马前去一探开德城虚实。 过不多时,探马来报,说开德城上守军不多,旗帜也不像有万人之众。呼合嗤心中疑虑,不知是城中故作疑兵之计或是另有所图,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焦急等待一夜,估摸着时间里花马那边已经开始攻打檀渊,但却未见开德城出援,呼合嗤心中疑虑更甚。突然探马来报,说是城西五里外,隐见宋兵游荡,不知人数几何。 呼合嗤知道前番忽里青和忽里海惨败之事,对城外伏军已经留了个心眼。听到有宋兵游荡,心知自己偷袭开德之计已经被宋军料到,若是贸然大军压上,只怕重蹈覆辙。于是将计就计,将一万人马分为两队,自己率领七千兵马,打起旗号,围攻开德城。而另有三千兵马,则由得力手下带领,在自己大军开拔后悄悄往开德城西运动,只等宋军伏兵一出,便要将其围困斩杀。 计议已定,呼合嗤打起旗号,率兵浩浩荡荡往开德而去,来到城下,也不再休整,令旗一挥,便大军压上,直扑城墙。 此时埋伏在城西的权邦彦和孔彦威见到金兵攻城甚急,于是便起兵冲向敌阵。谁料呼合嗤早有准备,侧翼大军一分,推出数十架拒马来,交二人所率精骑尽数挡住。 正当二人来回冲突,却难以寸进时,后方突然喊杀声震天,一队金军从后冲杀过来,将二人所率兵马困在当场。 宗泽在城头望见,心知不妙,有心想要出城救援,但城中兵力不足,况且金兵攻城甚急,若是开城出击,只怕被金兵趁乱杀入。于是虽然心疼二将被围,却是空自焦急。 权邦彦和孔彦威人马被困在阵中,冲突不出,眼看金兵越围越多,权邦彦苦笑着对孔彦威说道:“鹏举所料不差,只是不想金人如此狡猾,竟然识破我军埋伏,如今事态,只怕你我兄弟二人要为国捐躯了。” 孔彦威大笑道:“死则死矣,多杀几只金狗便是够本。”二人相对大笑,挥枪再次杀向金兵。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惨胜受责罚 正在阵前指挥攻城的呼合嗤见到侧翼两员宋将挥舞长枪,挑翻了数处拒马,在困境之中仍然杀伤不少金兵,心头火起,将令旗交于一旁亲卫,自己则是摘下狼牙棒,一催胯下马,杀向二将。 权邦彦正在四下挑杀金兵,忽听一声暴喝,一条黑影带着风声当头砸来,连忙举枪相迎。枪杆与黑影相交,长枪发出一声刺耳悲鸣,权邦彦只觉得双臂上传来一股巨力,随后“咔嚓”一声,右肩便告脱臼。 权邦彦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拔马后退,这才看到击伤自己的乃是一员雄壮金将,手中狼牙棒一晃,又向自己砸来。权邦彦右臂疼痛,只得左手倒提了枪,向后败退。 一旁孔彦威见状,一面高叫道:“休伤吾大将!”,一面挥枪来战呼合嗤。 权邦彦趁机退到一边,左右亲卫将他团团护住。权邦彦心知孔彦威并非那金将对手,于是忍痛将右臂扶正,按在马鞍上,暴喝一声,用力扭动身躯,竟是生生将脱臼的右臂推回原处。 权邦彦活动一下酸疼的肩膀,勉力提起长枪,分开众亲卫,来援孔彦威,二将两条长枪,将呼合嗤缠住。只是二将已经冲杀过一阵,且权邦彦右臂带伤,竟然战呼合嗤不下。十多回合后呼合嗤大占上风,二将则是险象环生,面对其狼牙狼束手无策。 正在二人不支之时,金兵后军突然大乱。原来岳飞此时刚好自檀渊赶回,见到权、孔二将所率人马被金兵团团围住,连忙率军来救。 金兵后军猝不及防,被岳飞精骑冲乱,片刻之间岳飞便杀到呼合嗤面前,接住狼牙棒,高呼道:“二位将军少歇,待我来会这金贼!” 权、孔二人见岳飞来到,心中大定,连忙退开,率军反击,而此时施全等人也率兵来到,将拒马尽数挑开,与二将兵马会合,往金军阵中冲去。 而原本围困宋军的那队金兵见状来赶,反被己方拒马所挡,一时竟然追击不上。 岳飞与呼合嗤战了数个回合,见金兵来围,心知不可久战,于是拖枪而退,呼合嗤不知是计,高举狼牙棒追击而来。 岳飞边退边斜眼去看,见呼合嗤追的甚急,眼看来到近前,便一提缰绳,白龙驹顿时人立而起。岳飞看准呼合嗤来势,将拖着的沥泉枪提起,双腿夹紧白龙驹,一个回身,右手用力,直刺呼合嗤当胸。 呼合嗤原本追赶岳飞,以为其不敌,却未料到岳飞有这般精湛骑术,又有这一式绝妙的回首犀牛望月,一时收马不住,反将自己送到了岳飞枪尖处。 只听“噗嗤”一声,沥泉枪宽大的枪尖便透背而出,将呼合嗤当胸开了个碗大的窟窿。 岳飞刺死呼合嗤,用力一挑,将其尸首甩飞,又纵马杀入金兵阵中。 此时代替呼合嗤指挥的副将远远望见主将尸首被高高抛起,也无心指挥,再看自己大军已经混乱,连喊数声也难收束队伍,无奈之下只好独自逃跑。 而无人指挥的攻城金兵见到己方后阵大乱,宋兵喊杀声伴着金兵哭喊声传入耳中,心中大乱,再见阵前指挥之人已经落荒而逃,更是心无斗志,便停止攻城,各自奔逃。 城头上的宗泽见金兵退去,大阵中一片混乱,知是良机,于是大开城门挥军而上,与城外岳飞等人接应。这一番厮杀,直杀得金兵溃不成军,死伤无数,降兵千计。 大军追杀金兵十余里,斩获无数,眼前金兵四散逃窜,再难追击,宗泽才下令回军,将所获战俘军资尽数运回城中,又在乱尸堆中寻得呼合嗤尸首,与忽里青和忽里海尸体一同挂于城头号令。 宗泽收兵回城,来到大堂,脸色阴沉地坐在当中帅位处,众将立于堂下,不敢出声。过了不久,便有人上报,此战俘获金兵两千余人,斩首三千余级,所获军资马匹无数,不过此战也损失步卒千余,精骑千余。其中岳飞所率兵马损失二百,其余八百皆是权邦彦、孔彦威二人所率兵马。 宗泽听了战果,脸色更差,要知道千余步卒有半数是守城所损,还算正常,但权、孔二人不察,导致精骑被围,损失近半,若非岳飞及时回军,只怕那两千精骑要尽数没在敌阵。而一名精锐骑兵培养不易,自己万人兵马,也不过只有精骑四千,一战而损四分之一,宗泽自然心痛。 于是大声斥道:“权邦彦、孔彦威!我命你二人隐藏行踪,如何能被金人探得虚实?又如何不察后路,被金军趁乱偷袭?一战损失如此之多,便是砍了你二人狗头也不为过!” 权、孔二将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此战确实是他们不够仔细,未曾将手下军士约束好,以致露了行踪。开战之前不明敌情,被金军抄了后路,细算起来,确实是二人之过。因此宗泽呵斥,二人只能低头不语。 岳飞见状,连忙出列一同跪在地上,说道:“恩师明鉴,二位将军虽然有错,但罪不当死。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况我军兵少将寡,正当用人之时,还望恩师念二位将军多年功绩,饶其不死。学生当初献计,也有不全之处,未曾料及金人如此狡猾,因此若有责罚,学生愿与二位将军同受。” 一旁众将也纷纷上前劝说,此时宗泽怒火稍息,冷声说道:“若非你二人被困之时仍拼死抵抗,未曾溃逃,有忠勇之心,此次定斩不饶!既然众将求情,便将尔等人头暂且寄下,许戴罪立功。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权、孔二人临敌不察,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下去各领三十军棍。岳飞救援檀渊有功,但献策不全,功过相抵,也下去领十五军棍。” 三人谢过宗泽不杀之恩,下堂去领军棍。来到堂外,权、孔二将面带愧色对岳飞说道:“我二人无谋,竟将你一同连累,实是不该。” 岳飞笑笑说道:“恩师待人严苛,若在下不出来分责,只怕二位将军所罚更重,如今兵凶战危,二位将军之力不可或缺。在下受些责罚,能保大军柱石,便是划算的。况且确实在下也未曾料到金人有此一招,没能及时提醒二位,以致如此,也算不得连累。” 二将听后,心中感动,不再多说,只是一同向岳飞深深一躬。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计议攻曹州 岳飞与权、孔二将一同来到校场,此时早有宗泽亲卫先来通知准备,在校场中已经摆好三张条凳。三人相对苦笑后,将上衣除去,露出脊背。上衣一去,岳飞背上四个大字便分外显眼,观看的军士纷纷在一旁指指点点,就连权、孔二将见了“尽忠报国”四个字后也不禁对岳飞肃然起敬。 三人在条凳上趴好,一旁军士为三人递上软布,三人接过,咬在牙齿之间。这时六名军士各执一条军棍,走上前来,将军棍高高举起,抽在三人背上。 整个校场中不断响起军棍击打在背上的闷响,三人背上很快便由红肿变得皮开肉绽。岳飞趴在那里,心中赞叹,这军棍打得确实相当有技巧,每一棍下去,看似打得鲜血飞溅,却只是皮外之伤,将养个数日便好。想来是军士们敬重三人英勇,手下留情,否则,这数十军棍下去,便是他们身体强健,只怕也得月余方能下地。不禁又想到当年读《水浒传》中,武松被刺配沧州时管营要打他一百杀威棒,想必也和这军棍有些相仿。当年宋太祖搞出来“折杖法”便是以杖刑来代替所犯罪过,行军打仗之时,刑罚不便,于是多以军棍代替。 想到《水浒传》,岳飞突然想到,如今方腊起义不过数年,想来梁山好汉还有幸存,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遇上一两个,看看当年英雄的风貌。 岳飞遐想之间,军士已经将三人军棍打完,立刻有随军医士上前为三人上药包扎。岳飞还好一些,只是觉得背后火辣辣地疼,行动却是不受影响。但权、孔二将则有些狼狈,从凳上下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一旁军士连忙上前扶住二人。 休息片刻,二人自觉可以行走,便挥挥手让军士退下,与岳飞一起,三人慢慢行入堂中。 来到堂上,宗泽正在议事,示意左右给三人搬来椅子坐下,而后说道:“金军数次来攻开德,皆铩羽而归,复战檀渊,亦是损兵折将,想必粘罕知痛,不会再来。如此形势下,诸位觉得我军该如何动作?” 底下众将相互议论,大多都认为此时大军兵少将寡,应当固守开德,等待朝廷与金人和议有了结果再作行动。 宗泽听后沉默不语,良久之后说道:“我欲进兵卫州,诸将以为如何?” 众人听后皆沉默不语,岳飞见众人不敢说话,只好侧身说道:“禀恩师,卫州断不可去!” 宗泽沉声问道:“为何?” 岳飞回道:“卫州与京城相近,金军须臾可至,以我军如今兵力,孤军深入,若是被金军围困,只怕是凶多吉少。”宗泽听后沉默,他领军多年,如何不知道卫州乃是凶危之地?但虽然岳飞将其说动,但多年来形成的思想,哪是一时可变?数番大胜,他便有些意动,想要进兵卫州,继续施加压力给金军,或可为京城分担一些压力。但岳飞所说的也是实情,众将惧他,因此不敢多言,只有岳飞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一时间他也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宗泽思索良久后仍然无法决断,便抬头问岳飞道:“那依你之见,我军该当如何?” 岳飞沉思片刻,说出一个地方来:“曹州!”众人大为不解,曹州远离京城,似乎与大军救援京城之旨大有出入,于是个个望向岳飞,想要听其如何解释。 岳飞说道:“曹州地处要道,乃是尧、舜、成汤发源之地,交通便利,且习武之人众多,民风强悍,只是守将无能,将大好城池让于金人,想必如今百姓积怨已深,我等率军攻打曹州,城中百姓自然呼应。到时拿下曹州,则我军可一面就地扩兵,一面等待朝廷和议消息。况且金人断不会想到我军会转战曹州,必定防备松懈,正好打个出其不意。” 众将听后恍然大悟,皆以为妙计,只是宗泽仍然难以决断,许久之后,宗泽说道:“此事明日再议,今夜我要好生再想想。”于是命诸将回各营安顿,自己则起身回屋。 待得众将离去,岳飞来到宗泽门前,轻叩房门,只听里面宗泽说道:“是鹏举么?自己进来罢。” 于是岳飞推门而入,见宗泽正坐在案边,对着地图思索,于是轻轻掩上房门,来到其下首站定。 宗泽头也不抬,问道:“军棍打得可疼否?” 岳飞说道:“疼。但军士下手极有轻重,却是未伤筋骨。” 宗泽“嗯”了一声,又问道:“可知今日为何要打你?” 岳飞答道:“恩师之意有二,一是杀鸡儆猴,以我等为例,使诸将知道行军打仗,丝毫不可大意,为将不察,轻则损兵折将,重则令国家蒙难。二是提点学生,使学生知道便是计谋再好,也需有善用之人,且战局变幻,一人之计难以尽算,需仔细斟酌众人之言,多留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宗泽听完抬起头来,双目灼灼望向岳飞,良久之后才说道:“原以为你会怪老夫赏罚不明,心中稍有怨怼,却不想你竟能想得如此通透,实在难能可贵。今日你为二人求情,乃是义气之举,老夫十分喜欢,只是其犯错在先,若不责罚,怎显我军威?让你与他二人一同受罚,老夫还有一层深意,便是让诸将明白你乃义气之人,但凡从军之人,都极重义气,经此一事,诸将都会对你更加敬重,不会因你年轻而小看于你。老夫乃是半截入土之人,往后的天下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在军中的名望极为重要,若是众人皆服,则令行禁止,无往不利。” 岳飞听后,心中感动,躬身谢道:“多谢恩师为学生计算,学生定当铭记师恩,不负恩师之义!” 宗泽笑笑说道:“不必如此客气,你如今来此,可是要劝我进兵曹州?” 岳飞点点头道:“我知恩师乃是忧心京城圣上安危,但正如学生所言,此乃死局,无计可解。学生劝恩师进兵曹州还有一层意思在堂上不便明言,便是曹州离东平不远,到时得金军北归之讯,我军便可直往东平,推康王殿下登基。” 宗泽苦思良久后,长叹一声,说道:“我忠君数十年,却不想在临老之时弃圣上于不顾,于心何安?” 岳飞摇摇头说道:“恩师此言差矣,孟夫子曾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之局,岂非太上皇和圣上不明之过?此乃咎由自取而已。便是恩师一心爱君,但独木难支,于大局无益,不如顺势而为方好。” 宗泽无话可说,最后问道:“若我与你五千兵马,你可否取下曹州?” 岳飞挺直身子,朗声说道:“若是不能取得曹州,学生提头来见恩师!”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王孝忠献计 次日一早,宗泽来到大堂之上召集众将,待众人来到,宗泽说道:“昨夜老夫仔细思量,觉得诸位所提意见乃是实情,若是孤军深入,确属不智。鹏举提议先取曹州之事老夫觉得可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将议论一番后都觉得此计可行,于是宗泽说道:“岳飞上前听令!” 岳飞连忙出列躬身,等待吩咐。 宗泽又说道:“既然你提议攻打曹州,想必心中已有对策,便予你精兵五千,速去攻破曹州,不得有误!” 岳飞大声说道:“末将领命!” 宗泽见他接令,心中略有些不放心,便继续说道:“王孝忠听令,命你为岳飞副将,随行检点。” 王孝忠也高声领命。之后与岳飞一道出去整点兵马,准备出发。 用过午饭,岳飞与王孝忠一道,领着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往东南而去。宗泽率众将在城门相送,直望着大军远去,宗泽才叹口气向大堂走去。 一旁陈淬见其叹气,说道:“元帅莫要担心,我军与金人鏖战月余,鹏举之才众人皆知,末将也见其虽然年轻,却行事果决,老谋深算,颇有元帅之风。如今雏鹰展翅,正当高飞,元帅只需静待佳音便是。” 宗泽叹道:“老夫自然知道他的才干,只是其初次领军,又是攻城之战,并非靠巧计勇武便能取胜,因此心中有些忧虑。不过你说得也对,若不趁着年轻多多经历,如何能成大器?我便看看他此次如何破城。” 宗泽率领余下兵马在开德城中固守不提,这边岳飞带着人马行军,很快便来到曹州境内。在离城还有七八十里的地方,岳飞止住大军,命各营就地造饭歇息。 在吃饭间,岳飞问王孝忠道:“王将军随恩师经略河南已久,可知曹州虚实?” 王孝忠答道:“曹州城池不大,但是地处交通要道,因此城墙颇为坚固,若是守城金兵超过三千,只怕一时难下。” 岳飞沉思片刻,说道:“此番前来,我军并未带有重型军械,若是强攻曹州,只怕损伤非小,若是能混入城中百人,到时里应外合,或可轻取此城。” 王孝忠挠挠头,仔细思索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说道:“若要混进城中,也不算难,在下倒有一计。” 岳飞连忙问道:“将军有何良策?” 王孝忠不好意思地说道:“数年前在下曾在曹州协防,无事时便常去勾栏处玩耍,因此识得一女子,名唤李巧珍,与在下情投意合。常记得她家地窖下有一暗道,直通城外,乃是因当时流寇并起,青楼中人为保女子财物,暗中修建。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不如在下独自入城一探,到时接应军士入城如何?” 岳飞皱眉深思,王孝忠这个提议让他联想到《水浒传》中九纹龙史进身陷东平府的故事,觉得此计有些冒险,但若不行此计,则大军攻城必定损失惨重,因此犹豫不决。 想了半晌,最终岳飞一咬牙,下定决心,对王孝忠说道:“将军之计可行,但孤身犯险在下却是有些担心。此次前往内应非同小可,还须派两个兄弟跟随将军,以备不时之需。” 王孝忠心中不以为然,但想到宗泽军令,命自己听从岳飞,于是便点头应允。 见其答应,岳飞起身走到另一处找到牛皋和施全,说道:“方才王将军有一计,要入城做为内应。但其所往之处乃是娼妓之家,常言道:娼妓之家,讳‘者扯丐漏走’五个字。得便熟闲,迎新送旧,陷了多少才人。更兼水性,无定准之意,纵有恩情,也难出虔婆之手。为兄担心其轻信那青楼女子之言,误了大事,因此便寻你二人与之相伴。到时入得城中,见了那青楼女子,你二人小心探听,看城中百姓如何,若有不满金人之意,便可暗中勾连,待我攻城之时,便召城中百姓一同呼应。” “另外,去到城中后,施全兄弟假作在城中探听,独自藏于青楼之外,仔细观察,若那青楼中人不怀好意,前往金军处报信,便将其拿下再作计较。总之此行不同以往,你二人须当小心为上,尤其牛皋兄弟,切莫贪杯误事,否则军法不容!”二人连忙点头称是,随岳飞来见王孝忠。 此时王孝忠已经准备完毕,脱了盔甲,换上一身劲装,却好像是一个武师一般。施全和牛皋也换上寻常人衣服,随王孝忠三骑快马,先往曹州城而去。 岳飞见三人走远,便率大军缓缓前进,进逼曹州,同时选出百名精壮军士,准备入城接应。 先不提岳飞大军,只说王孝忠领着施全和牛皋二人快马加鞭,不到半日便来到曹州城下,此时天还未黑,城中金军也不知道岳飞来攻,因此城门开着,三人顺利入城寻个客栈住了下来。 吃过晚饭,三人一路向王孝忠所说青楼走去,沿路施全左右望去,虽然中原大地被金人入侵,早已是满目疮痍,但曹州守将在金军来时献城投降,却令城中并未受战火摧残,街上仍有行人,只是有金兵不时巡逻。 行走间,施全见一队金兵路过,旁边有一年轻后生侧目怒视,于是等金兵过后,来到那后生面前,躬身一礼说道:“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后生将施全上下打量一番,见其孔武有力,一身劲装,不似一般百姓,于是有些警惕,便问道:“不知有何贵干?” 施全从怀里摸出几钱碎银,塞到那后生手中,笑道:“兄弟勿怪,我是外乡人,今日进城,见金兵巡街,心中不解,所以有事相问,此处人多眼杂,不知可否到僻静处说话?” 那后生接了银两,又见施全言语有礼,不似坏人,便放下心来,将其让到小院内,说道:“壮士有事但请明言。” 施全说道:“在下从汤阴县过来,一路见金人肆虐,四处躲藏方来到曹州,却不想此处也被金人占据。在下素闻曹州皆出好男子,且民间习武之风大行,如何这般容易便被金军攻下?” 那后生听完施全说话,愤愤不平道:“哼,我曹州百姓,不论老幼,都习得一拳两脚,若是守军得力,则城中百姓自然用命。却不想那知州无能,将士畏战,金军只得万人来攻,便吓得出城投降,将大好城池白白送于金人,竟令百姓遭难。” 施全听后眼珠一转,又问道:“那万余金军此刻仍在城中么?我见街上数队人马,却不似这般势大。只是不知城中原有守军哪里去了?百姓可受金兵蹂躏?” 那后生听了施全问话,叹了口气,说出一番话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楼中毒计 只听那后生说道:“金军轻易得了曹州,在城中府库尽数搬空,又在民间劫掠一番便提兵西去,只留三千余人并降兵两千在此守城。那些心怀忠义不肯投降的守军有小半被杀,如今还有近两千人被囚禁于城南监牢之中受苦。至于城中百姓,唉,金人残暴,又如何幸免?年前因一金兵夜半入室奸淫女子,被其父兄所获,暴打致死,便惹怒金人,将那女子一家吊在当街,剥去衣裳,生生打死。满城百姓谁不含恨?只是金兵将各家各户兵器农具尽数没收,以致众人敢怒而不敢言罢了。不知朝廷何时派兵来此,将这群金狗驱逐,到时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杀上几个方解心头之恨!” 那后生说完兀自愤愤不平,显然对金人怨恨极深。施全见状,深施一礼,说道:“不瞒小哥说,在下乃是宗泽元帅麾下,如今宗泽元帅陈兵开德,知曹州被金人占住,心忧城中百姓,便命大将岳飞率我等来取曹州。我与另两位将军先行乔装入城打探,小哥既有此意,不妨请二人来此一同相商如何?” 那后生听了大惊,又再次打量施全,许久后才说道:“宗泽大老爷的名声便是我等乡间小民也多有耳闻,若果是宗大老爷亲信来此,则百姓有救矣。还请将军将随行之人请来,我去烧水沏茶。” 施全点头,出门去将王孝忠和牛皋一同叫入小院中,和那后生见了礼,原来那后生姓武名琛,原本是城中镖行的伙计,如今金军占住曹州,镖行失了营生,于是赋闲在家,做些短工度日。 四人坐定,施全开口道:“此番岳将军领兵而来,定要取曹州方休,只是人马不足,恐强行攻城损伤太大,于是派我等三人入城刺探。只是不知城中百姓如小哥这般仗义之人有多少?若是待大军攻城之时,能够将百姓聚焦,里应外合,则金兵可破。” 武琛听后说道:“小人等有数十兄弟,个个忠义,皆有勇武,且家中心腹之人众多,若要举义,则顷刻间可聚二百余人。只是城中连趁手的家什也没有,却是难以与金兵对抗。” 施全沉思片刻,说道:“方才小哥说道城南监牢内有两千军士被困么?到时我率众人执了短刃,将守牢金兵暗杀,把牢中军士尽数放出,且时城外大军攻城,想必金兵对城内不做提防,到时一齐去抢了兵器开城迎大军如何?” 武琛听后喜道:“此计大善!”王孝忠和牛皋也觉得此计可行,于是便与武琛议定,由其私下联络城中忠义之士,待得大军攻城之时起事。 大事议定,武琛自去联络众兄弟不提,三人告辞出门,便往青楼而去。行至半途,施全记得岳飞安顿,于是自称要往城南一探究竟,让王孝忠与牛皋先行。王孝忠不以为意,便让施全自行方便,自己与牛皋一同前往青楼。 来到门前,早有龟公迎出,满脸堆笑问道:“二位相公,可有相熟的姑娘?” 王孝忠说道:“某家来寻旧日相识李巧珍,不知可还在此处否?” 那龟公答道:“正好巧珍姑娘如今并未接客,待小人引大爷上去,只是不知这位大爷可需小人挑两个姑娘相陪?” 牛皋“哼”了一声,说道:“我乃相公随从,只需给我安排些酒食便好,吃得爽利,断不会少了你银子。” 那龟公连忙笑着应承,吩咐小厮安排酒席让牛皋吃喝,自己则带着王孝忠上楼去寻巧珍姑娘。 上得楼来,推开房门,那巧珍姑娘正在抚琴,并不回头,龟公见王孝忠向其走去,于是识机地退出将门闭上。 王孝忠来到李巧珍身后,将双手环住其粉嫩的脖颈,笑道:“姑娘好雅兴!” 李巧珍回头见是王孝忠,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娇嗔道:“冤家这几年哪里去了,却是令奴家好生牵挂。” 王孝忠笑着说道:“如今金人犯境,四处打仗,我自然随军出征,因此竟然数年未能与你相会,其实心中也对姑娘思念之极。”说罢便抱住李巧珍,将嘴贴了上去。 李巧珍挣扎一番,说道:“想必相公还未用饭罢,待奴家整治些酒席再与将军共诉衷肠。”说完,轻笑着出门去安排酒席。 过不多时,一桌酒席送到房中,王孝忠搂了李巧珍腰肢,让其坐在自己腿上陪酒,二人便闲话起来。 李巧珍巧笑嫣然,将一杯酒递到王孝忠嘴边,问道:“相公数年不见,如何今日突然有空到曹州来见奴家?” 王孝忠此时几杯酒下肚,又搂着佳人,身边温香软玉,不禁有些着迷,便说道:“说来此次还要有求于姑娘。” 李巧珍脸色一变,问道:“不知相公有何事能用得到奴家?” 王孝忠正色答道:“此次我来曹州,乃是奉元帅军令与麾下大将一同来取曹州城,但恐城中金兵防备,一时难下,因此忧虑。早年间我记得你家中地窖内有一暗道可通往城外,便献计入城,想借家中暗道,放些军士入城以做内应,只是不知如今暗道还是否畅通?” 李巧珍听了此言,脸色变幻数次,见王孝忠并未在意,便笑着说道:“暗道还是通的,到时与将军使用便是,只是不知将军麾下兵马多少,可有必胜把握?” 王孝忠说道:“战场厮杀,哪里有必胜之说,此番我军只得五千,恐怕攻城受阻,因此我才自告奋勇来此相求姑娘。” 那李巧珍听后,笑道:“你我二人情意,有什么求不求的,只是数年未见,今夜定要与将军不醉不休,便有事时,也明日再说。” 王孝忠哈哈大笑道:“今夜定要将你这小妮子整治得服服贴贴!”说罢二人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中途眼见酒空,李巧珍拿起酒壶,来到门口,让人添酒,又在小厮耳边细语几句。过不多时,小厮送上酒来,李巧珍又为王孝忠斟满,看其饮尽。 一杯酒下肚,王孝忠突然感觉一阵热气上涌,脑袋顿时一沉,说道:“这酒好烈!”李巧珍笑道:“将军久不来此,酒量怎变得如此差了?奴再敬将军一杯。”说完又将一杯酒半推半送灌入王孝忠口中。 两杯酒下去,王孝忠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在桌上,鼾声如雷睡了过去。 李巧珍见他睡去,又唤数声,见其并无反应,便站起身来,将张俏脸冷了下来,而后开门招呼人上楼。 片刻之后,便有两名小厮抬着同样大醉的牛皋上楼来,将二人一同绑在柱上,此时虔婆与那龟公也一道上来,见二人已被绑得结实,虔婆便问道:“女儿果有计谋,这般将二人拿下,若是送到金人营中,岂不令女儿身价倍增?我也可舍了这青楼,随女儿享些清福。” 第一百二十五章 鲜血染青楼 原来这李巧珍果然是娼妓心性,迎来送往,哪里有什么真情在?况且金军入城之后,她便很快勾搭上了守城金将,二人正是恋奸情热之时。那金将许诺北归之时将其一同带上,不必流落风尘,李巧珍自然信以为真,此时王孝忠自投罗网,正好为其多添进身之资。因此在添酒之时命人私下通告虔婆,在酒中下了迷药,将王孝忠与牛皋麻翻,准备献于金人。 那李巧珍听虔婆说完,便冷笑道:“如今天下大乱,我听客人说起,连京城都被金人大军围困数月之久,只怕这大宋江山要从此易主了。若此时我仍执迷不悟,助其破城,到时金军再来,岂不是作茧自缚?妈妈且派人去往金营传讯,带人来拿这二人过去罢。” 虔婆点头应承,吩咐那龟公去往金营报信,自己则与李巧珍一同看守二将。 却说此时已经夜静,街上少有行人,那龟公打开院门,便大摇大摆地往金营而去。正行走间,突然后脑一疼,便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脸上湿冷,想来是被冷水浇面,身边站着一名年轻壮士,正将一把短刀顶在自己咽喉处。 那青年壮士不是别人,正是分头行动的施全是也。原来他按岳飞计策,离开王孝忠和牛皋二人后,便在那青楼门口处一阴暗角落中藏起身形,观察情形。 等了许久不见二人,突然见院门打开,出来一人,往金营方向而去,知道被岳飞料中,于是跟上那人,一掌将其打晕,拖到僻静处,将冷水泼在其脸上令其转醒。 那龟公咽喉间感觉到刀锋寒意,不禁吓得失禁,顿时一股腥臊味传来。施全一皱眉头,抬脚当腰踢了那龟公一脚,低喝道:“方才入楼二人如何?你又要去往哪里?若有半句假话或是大声呼唤,立时便要你身首异处!” 那龟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连忙将李巧珍如何用计麻翻二将,虔婆又如何命自己前往金营报信,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苦苦哀求道:“壮士手下留情,都是那母女二人毒计,小人实在只是个跑腿的”但他话还未说完,施全便手起刀落将其一刀刺死,拖到角落旁用柴草掩盖,自己则是起身返回青楼。 来到院外,施全悄悄翻过院墙,四下张望,见除了楼上灯亮外,其余房间俱是漆黑,知道此时姑娘小厮们已经熟睡,于是便蹑手蹑脚向楼上摸去。 此时李巧珍与虔婆正在桌边打盹,哪里知道那龟公早入黄泉,勾魂使者已在门前。 施全来到门前,在窗户纸上点开一个小洞,见两名女子正在瞌睡,王孝忠和牛皋被绑在柱上,兀自酣声如雷。于是将手中短刀插入门缝,轻轻一拔,便将门闩拔开,而后悄悄来到李巧珍与虔婆身后,立掌为刀,将二人打晕,然后用布塞了嘴,拖到一旁。又将王孝忠和牛皋解开,将二女子绑住,这才长舒一口气。 施全取来盆中冷水,在王孝忠和牛皋头上浇下,二人一个激灵悠悠醒转过来。 王孝忠晃晃仍有些沉闷的脑袋,看看面前施全,又看看一旁被绑了李巧珍与虔婆,面露疑惑。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刚正与李巧珍饮酒,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施全见其模样,说道:“王将军勿怪,出营之时,大哥便私下安顿我要小心这娼妓之家,恐怕误了将军,因此我与你二人分别后便藏于角落,见有人要去金营报信,便将其拿住,知你二人被困此处,故而来救。”而后又将龟公所说的话说于其听。 王孝忠心中惭愧,自己自告奋勇献计,却不想误信那贱人所言,将自己失陷于此事小,若是误了攻城大事,只怕自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正思量间,一旁李巧珍也悠悠醒转过来,见到如此情形,便要张嘴喊叫,可惜口中被堵,只是呜呜出声。王孝忠看见,一步上前,单手掐住其咽喉,生生将那声音按在了脖腔中间,只发出“赫赫”之声。 王孝忠心中有气,低声质问道:“好你个贱人,我来城中寻你,将军中机密事与你相商,你不允便罢,为何却要将我卖于金人?我当年在曹州城中之时,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子,为何如此薄情?” 一旁的施全说道:“王将军,都说娼妓乃是两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便是情深意浓之时,也只为你袋中金银,何来情义?我听那龟公说起,她如今已经委身于金人,正好要拿你二人做进身之资,好脱这风流苦海。” 王孝忠听后更怒,手上不禁更为用力,那李巧珍立时便喘不上气来,粉面涨的如同滴出血来,双手乱抓,在王孝忠手背手腕上抓出道道血痕。 但王孝忠不为所动,手上犹自用力,片刻之后,那李巧珍双脚乱蹬一气,而后七窍流出血来,接着便没了动静。 王孝忠察觉李巧珍已经没了气息,便将其尸首扔到一边,正好砸中一旁虔婆,顿时闷哼一声。原来那虔婆也已经苏醒,只是见李巧珍被人制住,便不敢出声,却不想被尸首砸疼,露出馅来。 此时牛皋在一旁早已听的不耐,抬眼望见自己随身乱刀放在桌上,便起身抽出利刃,当胸一刀,把那虔婆捅了个透心凉。口中自嘟囔着:“一发杀了便好,哪来这许多废话!”说完转身出门而去。 施全不放心他,便跟了出去,只见牛皋杀得性起,将一旁两间厢房一脚踹开,也不管榻上是何人,上去便是一刀结果了性命。施全见他滥杀,连忙来时已是来不及。 此时楼下的两名小厮听到楼上动静,便起身来看,刚过楼梯角,便见一条大汉满身血污冲将下来,见到二人,也不搭话,一人一刀捅死。 杀了两名小厮,牛皋四下寻找,发现再无他人,这才收了刀,去寻清水洗了手,笑道:“这下方才清净,也解了我心头怨气。” 此时王孝忠也已经醒悟,便下楼来,见到满地尸首,叹口气道:“我去看看暗道可还通畅。”说罢便往地窖而去。待其走后,施全说道:“牛哥,其余人皆是无辜,何苦一并滥杀?” 牛皋哼了一声,说道:“娼妓之家,有什么无辜之人,方才将我麻倒的定有这些狗贼,杀便杀了,有什么大惊小怪?” 施全摇头道:“你听岳大哥的话,来到此处,竟然不多加小心,反因贪杯被人麻翻,又这般滥杀,待回营之后我定要在岳大哥面前参你一本!” 牛皋一听着忙,连声说:“万万不可,施全兄弟,这许多年我可待你不薄,千万要救愚兄这次,莫要让岳哥知道了,不然只怕要把我屁股打烂方休。从今之后,你说往东我便绝不往西,但请放过愚兄这遭罢!”说罢深深作揖。 施全见他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这时忽听地窖处声响,原来王孝忠已经返回,于是便不再逗弄牛皋,上前询问暗道情况。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巧计破监牢 王孝忠灰头土脸出来,见到施全,露出个笑容,说道:“所幸暗道仍通,不然这遭要白受了这顿苦。” 施全也十分高兴,便说道:“不如辛苦牛哥跑上一趟,传讯给岳大哥,让他派些人手来,顺便取些兵刃,也好到时行事。我与王将军在此处守着,以防有人到来漏了馅。”牛皋应承,而后跳入地窖,独自往城外去了。 过了不久,城外一处偏僻的小山包下,乱草丛中一阵晃动,而后从草丛中钻出个人来,正是从暗道出城的牛皋。 牛皋爬出外面,看看天上星光,辨别了方向,便往岳飞大军所在处飞奔而去。 正行进间,忽听前方有马蹄声音,牛皋连忙闪到一旁草丛中,屏息观察。借着皎洁月光,远远见到有一白盔白甲男子骑马而来,牛皋仔细看去,正是汤怀。 牛皋连忙跳将出来,喊声:“汤兄弟!” 原来汤怀受岳飞差遣,往城外探听三人情形,行至这边,突然跳出一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牛皋,连忙跳下马来,喜道:“牛哥,可是暗道通畅?” 牛皋笑道:“正是,因此施兄弟要我出城知会大哥一声,带些人充作内应。” 汤怀大喜,便二人共骑一马,返回岳飞营中。牛皋将城中之事细细说与岳飞听,唯独不说自己贪杯被麻翻之事。岳飞听说王孝忠遇险,惊出一身冷汗,又听到施全按自己吩咐将其救下,如今已经无事,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想,确实书中并不虚言,要不是自己曾经看过《水浒传》中的故事,这次只怕是要将王孝忠和牛皋失陷在此处了。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派了施全一同前去,若是换做别人,只怕不及施全精干。 而后牛皋又说暗道如今依旧可以使用,自己出来时已经做了记号,还请岳飞再派些精干军士,携带兵刃一同自暗道入城,以做内应。岳飞点头应允,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百军士交由牛皋带领,人人携带两三把兵刃,连夜入城准备。自己则是率大军悄悄往曹州城下而去,静待天明攻城。 牛皋带着这百名军士趁着夜色未褪,来到小山包处,分开杂草,钻入暗道之中。不多时,小小院落中便站满了人,王孝忠命大家各自歇息,静待天亮岳飞攻城,而施全则是独自一人再次来到武琛家。 夜深人静,施全不敢叩门,恐怕惊动了左邻右舍,所以轻轻翻过院墙,谁知方一落地,角落便有个警惕的声音问道:“何人?”施全恐怕引起误会,连忙说道:“在下来寻武琛小哥,莫要动手。” 此时武琛也听到动静,来到院中,见到施全,连忙迎进屋中,只见屋中已经或躺或坐着十多条大汉,一看便有武艺在身,不似平常之人。 武琛给众人介绍道:“此乃宗泽大老爷麾下施全将军,便是他命我联系城中有志者一同举事。”而后对施全说道:“这些都是我镖行中的好兄弟,个个身手不凡,晚间方请来此处共商大计,不知施将军半夜来到小人舍下,可是计划有变么?” 施全笑着对众人见礼,说道:“感谢诸位壮士拳拳爱国之心,计划未变,只是我又为大家带来一桩好消息。” 武琛眼睛一亮,忙问道:“施将军还请明言。” 施全将在青楼中寻得暗道,如今已有百名军士来到城中,并携带了大批兵刃,可供众人举事等情况一一细说,武琛听后大喜道:“既有兵刃便更好行事,方才我等还在为兵刃之事惆怅,寻思万不得已之时,便将家中挑水的扁担,厨房中菜刀等物拿来充数,如今有将军兵刃当可解燃眉之急。”众人也尽是如此说。 施全与武琛商量停当,趁着夜间无人,带了数人前去青楼取了兵刃回来,又约定天亮齐攻城南监牢,便各自准备,等待天明。 天色方亮,城头上巡城金兵正在打盹之时,城下突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将其惊醒,抬眼望时,便见大片宋兵抬着云梯向城墙冲来。那金兵被唬得魂不附体,连忙招呼同伴守城,又命人飞报大营中守将。 金营离城头不远,守将昨夜饮酒正在宿醉,突然被人叫醒,说道城下有宋兵攻城,连忙披挂好,带着人马直奔城头而来。 刚来到城头,便听到城下喊杀声大作,数千宋兵奋不顾身,头顶盾牌,踏着云梯往城头而来。那金将连忙命手下将弓箭齐发,阻挡攻城宋兵,自己则是四处奔走,将上城来的宋兵砍倒。 正当城头处厮杀的如火如荼之时,青楼中的王孝忠等人望见大批金兵从各处汇集,往城北而去,又听得城外鼓声大作,知道岳飞已经开始攻城,便将众军士集合起来,手执兵器,冲出院门,往城南监牢而去。 来到监牢附近,便见武琛也带着二百余人赶来,王孝忠等人与武琛会合,一起身监牢摸去。 远远望见监牢门口有十余名金兵正在守卫,施全招招手,便有十多名擅使飞刀的军士出来,瞄准守门金兵,一齐将飞刀射出。见到那些金兵应声倒地,王孝忠等人便不再隐藏身形,手执武器向着监牢冲去。 守监金兵原本有五百余人,只是方才守将传令,命城中各营将人马尽数召集前往守城,以至于如今此地只余百人看守。这些金兵正在担心城头安危,却不想从外面冲入数百人来,个个手执兵刃,见人便砍,一时慌乱,不及抵抗,被王孝忠等人尽数砍翻。 眼看守监金兵已被歼灭,王孝忠便吩咐众人将被困宋兵解救出来。过不多时,一众宋兵全被救出,纷纷来到空地处向王孝忠等人跪谢。 王孝忠向下看去,只见下方众人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显然是吃了不少苦。于是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干粮清水分于众人。众人被困在牢中已有数月之久,每日里金兵只将残羹冷炙扔入牢中充饥,又不时有人被金兵拖出去拷打作乐,使得原本近两千宋兵如今只剩下千余。今日突然见到救星,个个喜不自胜,又见有干粮清水,便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众人吃完,王孝忠说道:“诸位兄弟受苦了,我乃宗泽元帅帐下统制王孝忠,如今元帅派大将岳飞来取曹州,我等事先进城埋伏,以作内应。兄弟们还有多少可以行动的,便来我这里领取兵刃,我等一同杀破北门,迎大军进城!” 听到此言,下方众人顿时眼中放光,被囚数月,让他们对金兵早就恨之入骨,如今有机会再次与金人厮杀,众人无形之中身体内便平添了许多力气。于是便有数百稍有体力之人上前领取兵刃,站到王孝忠身旁。 王孝忠命留下百人照顾伤员,然后振臂一呼,便率领众人向城北杀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勇破曹州城 此时城头上金兵正在与攻城宋兵厮杀,突然听到城内传来喊杀之声,而后便见有近千人高喊着往北门冲去。那守城金将见众人衣衫各异,其中更有数百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之人,心知监牢已失,连忙分兵数百前来阻拦,以防来人将北门打开。 王孝忠和施全、牛皋冲在队伍最前方,见到金兵便是一刀一个,后面的军士和武琛等人也十分勇猛,冲入金兵之中乱杀。只是那些被困日久的宋兵虽然一腔热血,但毕竟体力难支,一时间竟然被金兵围住,难以寸进。 岳飞在城外一面指挥攻城,一面细听城内动静,突然听到城中喊杀声响起,城头又有金兵撤下,知道王孝忠等人已在城中举事,于是一挥沥泉枪,命手下攻城愈急。 一轮攻罢,岳飞见到城头金兵人数众多,在守将指挥下严防死守,而城中王孝忠等人久未开门,心知不妙,于是对汤怀等人说道:“城中只闻喊杀声却久不开门,想来是王将军和施全兄弟等人被困,我等需立即上城,以解其危。”说完将沥泉枪挂在马上,抽出湛卢剑,高呼道:“众兄弟随我上城!”说罢便向着城墙冲去。汤怀等人见状,也弃了长兵,抽出随身兵器,紧随岳飞之后。 来到城下,岳飞见手下攻城宋兵被上方金兵弓箭手压制,一时间难以突破,便对云梯上的宋兵喊道:“兄弟们扶稳,岳飞来也!”喊罢,一个纵身跳到云梯上的宋兵身上,手脚如飞,向城头攀爬而上。守城金将见数名宋将顺云梯而来,连忙招呼弓箭手向岳飞等人瞄准,顿时箭如雨下。 岳飞攀爬之中,右手将湛卢剑使开抵挡来箭,脚下不停,依旧向上。正行进前,突然一支流矢射中其头盔,将头盔射落,头发顿时散乱下来。岳飞虽然头发披散,但却丝毫不惧,眼看城头在望,脚下用力,在下方宋兵肩头上用力一踩,便提气跃上城头。 岳飞人在半空,右手一式夜战八方,将湛卢甩出一片寒光,前方金兵如何能挡神锋,一剑之下,便有数颗人头飞起,在城头上空出一块地方。 岳飞一剑使完,双脚落地不停,一个箭步直冲那守城金将。那金将连忙以刀来迎。岳飞前冲过程中将湛卢剑交到左手,用力一格,将那金将佩刀斩为两段,而后吐纳一口长气,上步抢入金将中门,右手并指如剑,重重点在那金将胸口膻中穴上。这一式二指开天点完,岳飞缩指为拳,又是一式鬼头封门,狠狠砸在那金将膻中穴上,接着拇、食二指分开,一式八字开破中门再次打在那金将胸口要害处,跟着再次捏拳,蛇头手再次重击那金将膻中穴。 岳飞四招重击打完,又是一掌击在那金将胸口,那金将顿时口喷鲜血倒飞而出,胸口盔甲上的护心镜都被岳飞强大的力量打得深深凹陷进去,里面五脏六腑早被震得粉碎,倒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岳飞数招打死那金将,回身继续砍杀金兵,此时汤怀等人也已经爬上城头,占稳一块地方,为后面攻城宋兵开路。城下宋兵见到主将发威,心中胆气更盛,高吼着冲上城头,守城金兵竟然一时压制不住。 岳飞见城头稍占优势,望见下方王孝忠等人正被数百金兵围住,一时冲突不出,便一个大鹏展翅,从城头跃下,正好踩在下方金兵头上,将数人砸得人仰马翻。 落地之后,岳飞顺势一滚,稍作缓冲,便将湛卢剑当作地堂刀使开,一路滚杀过去,专斩金兵小腿,只见其所过之处,众金兵如同割麦子一般成片倒下,号哭不止。 圈中王孝忠等人见外围金兵倒下,知道有人来援,也大发神威,向外冲杀,不多时便与岳飞会合。 岳飞此时已经抢了一把金兵长枪,便将湛卢剑插回腰间,将长枪使开。这把长枪虽然只是普通军械,重量不足,但在岳飞手上却无异于神锋,只见其长枪在手,所过之处金兵无不中枪倒地,过不多时,便带着王孝忠等人杀穿金兵,来到北门处。 岳飞命王孝忠速速开门,自己则和施全、牛皋等人紧守后路,以防金兵冲击。 王孝忠得令,快步来到城门处,力聚双臂,将那根原本十多人方能抬动的巨大门闩生生推到一旁。而后拉住门环,大喝一声:“开!”便将两扇城门拉开。 城门一开,外面宋兵见状,立刻蜂拥而入,又见岳飞等人在前方浴血奋战,便一起冲上,将那数百金兵杀得溃不成军。 城上金兵见城门已破,主将被杀,便心无斗志,一窝蜂般向着南门逃去。 此时亲卫将众将马匹兵刃带来,岳飞将手中长枪用力掷出,贯穿数名金兵,而回身跃到白龙驹上,摘下沥泉枪便追击败逃金兵。其余众将紧随其后,率领大军一路追杀。 金兵一路溃逃到南门,打开城门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但城门并不宽敞,一时间众金兵在城门处挤作一团,相互踩踏,后方宋兵见状,取出弓箭便是一轮齐射,将城门处金兵射死无数。 待得金兵逃出城外,还未跑远,便被岳飞率骑兵赶上,又是一顿好杀,直追得金兵四散奔逃十余里方回。 眼见金兵逃散,难以再追,岳飞便收兵回到曹州城中,一面派人安抚城中百姓,一面清点战果。这一战将城中三千余金兵并两千多降兵斩杀了三千余人,俘虏近千,只有数百腿脚快的逃出城去,不知所踪,而己方五千人马也于这一战之中损失数百人。 此时施全带着武琛并原本被困监牢的宋兵来到岳飞面前,众人齐唰唰地跪倒在地。施全将武琛等人相助之事细说与岳飞听,而后听其发落。 岳飞看看下方那些衣衫褴褛之人,又想到方才在北门前这些人拼死与金兵争斗之事,心中感动,于是出言道:“此次能够攻取曹州,诸位功不可没,如今国家动荡,正当用人之际,诸位可愿随我大军,再杀金狗,为国除奸否?” 下方武琛在城下见过岳飞身手,心中敬仰不已,如今听说能够追随其作战,欣喜万分,便朗声说道:“小人本有一腔热血,只可惜报国无门,若蒙将军收留,怎不应从?”其后众人也齐声响应。 岳飞见众人愿意,心中自然欢喜,便命施全将众人带往营中安顿,又吩咐人前去将监牢中剩余宋兵取来,好生治疗。自己则与众将一同前往金营安顿,好让大军在此歇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师生起冲突 岳飞拿下曹州,消息传回开德,宗泽大喜,派人飞报东平府,为岳飞等人请功,自己则率领大队人马也往曹州而去。 就在宗泽连战连胜之际,汴京城外的粘罕和完颜宗望也感觉到了来自宋军的压力,心知己方十余万人马来到汴京已经数月,粮草虽有各处劫掠,不至断缺,但四处有像宗泽这样的宋将不断袭扰,也是令大军不断被蚕食减少,于是便决定北归。 金军最后在汴京城中大肆劫掠一番后又挟持二帝为质,俘百姓十万余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向北的归途。 消息传来开德,宗泽大喜,召众人议事,来到堂上,宗泽开口道:“如今金人携二圣北归,必经滑、郑二州,我等可领军北上至大名府,截断金军北归之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应和道:“愿听将军号令,视死如归。”只有岳飞沉默不语。 宗泽见岳飞不动声色,又兼数次大胜,岳飞奇计百出,颇有算计,因此便想听听他的意见,于是开口问道:“鹏举为何不言?” 岳飞听宗泽叫到自己,便上前一步,说道:“学生觉得此时北上并非良策。如今金人大举北归,兵马十余万,而我军虽然在曹州征兵,也只不过补足当初万人而已,以万人对十数倍于我的金人,又是在平原之上,一无阻挡,金人铁骑正好发挥,我等相抗,无异于螳臂当车。况且二圣便在金军营中,一旦战事起,若是金人行凶,对二圣不利,则我等众人百死难恕其咎。” 宗泽皱眉不语,他知道岳飞一向敬重他,此番在大堂之上顶撞,想来是有其道理,而且他一直力主自己前往东平,拥康王继位,虽然自己也有意动,但如今二帝落在敌手,自己若是不为所动,实在难过自己这关,于是有此提议。固然二帝昏庸,以致于此,说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但为臣子者,让他妄论君王安危,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开口说道:“若我书信于康王殿下及各路节度,邀众人齐往大名府救援二圣,只将金兵阻住,向其索还二圣,待其放回二圣,便容其北归,如此这般,金人岂不肯还二圣于我?” 岳飞听后摇摇头,心中叹口气,暗道这位恩师实在是太过迂腐,自己已经数次将其说动,但临到此时仍是心怀侥幸。如今的各处宋军早已被金人打得失了军心,好容易盼得金军北归,说不得如今正在庆贺不必再与其作战,而此时让各路兵马一同救援二帝实在无异于痴人说梦。况且以康王心性,断不会让宗泽阻了金人归途。若是此时举兵北上,只是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更为不美。但宗泽如此执着,自己也不好再说,只能等其碰壁而回,再作计较。 想到这些,岳飞说道:“恩师莫怪学生多言,如今各处宋军早已被金人吓得胆寒,莫说是邀其起兵共救二圣,只怕金人大军未倒便已经望风而遁。若是不信,恩师可投书信于康王殿下并各路节度,可看其回应如何?若是恩师执意北上,则学生有一计,至少可保我大军不至全军覆没。” 宗泽哼了一声,说道:“未战便言败,如何能成大事?若非你数次有功,本帅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快快说来,若是有理便罢,若是无理而乱我军心,便自己去领军棍罢!” 岳飞听宗泽说得严厉,心中也有些许气愤,暗道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虽然我敬重你为人,但怎可是非不分?于是将脖子一挺,大声道:“为将者往小处说,乃是一军之性命,往大处说,便是身牵家国之安危。若是不能未战先思败便贸然而动,一旦战事不利,又该当如何?常言道:一将无谋,累死千军。说的便是这个道理。纵观我朝各处兵马,泱泱数十万人,若非为将者计划不周,如何能被区区十余万金军打得节节败退,最后连京城都丢给了金军,令二圣都被俘入金营?况且此战我已料定各处人马会无一来援我军,到时以寡敌众,如何不败?” 宗泽听了岳飞这番话,脸色铁青,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良久之后才大骂道:“混帐东西,尊师重道之言你都忘记了么?老夫拳拳为国之心,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来人哪,将这畜生给我拖下去砍了!” 一旁陈淬、权邦彦、孔彦威、王孝忠等将连忙上前求情,王孝忠更是拉着岳飞的胳膊劝道:“大帅也是为国家而急,鹏举不可如此,速速向大帅请罪!” 岳飞此时牛脾气上来,哪里管得许多,梗着脖子说道:“尊师重道?恩师一意孤行,要将身家性命并满营将士尽数送于金军而不敢出言相劝,我若只是一味奉承,如何算得尊师重道?鹏举区区一命又算得何事,只是心疼帐下兄弟们而已。恩师不愿听学生之言,便请北上,学生才学驽钝,留在恩师面前徒自碍眼,就此别过,望恩师并诸位将军好自珍重。”说完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对堂上众将躬身行礼后便推门而去。 见岳飞负气离去,将堂上众人惊了个目瞪口呆,原本他们一直以为岳飞谦恭有礼,为人有礼有节,却不想今日在堂上这般大闹一番。 宗泽眼见岳飞离去,坐回椅上,犹自生气,有心派人去将其抓回来收拾一顿,但转念一想,自己虽与其有师生之名,但自己却是数次受其指点,且确实爱岳飞之才,不忍过度苛责,便冷哼一声说道:“各营速去储备,即日起兵援救二圣,若再有马前沮军者,杀无赦!”众将见他发怒,于是不敢多说,便各种回营准备。 却说岳飞回到营中,收拾行李马匹,正好碰到王贵,见其装扮,连忙上前问道:“大哥这是要往哪里去?” 岳飞叹口气,说道:“方才在堂上与恩师争执,恨其不听我之良言,一意孤行,因此负气而出,自觉也无颜面再留在军中,便想着回乡去。” 王贵一听,两眼圆睁,似乎极不相信岳飞会做出这等事来,但见其神态不似作假,于是连忙说道:“大哥稍候,我去叫其余兄弟,我等兄弟异体同心,要走便一起走!” 说完也不等岳飞阻拦,但飞奔去寻其余兄弟。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义气援宗泽 过得片刻,王贵将其余兄弟寻来,一道收拾了行李马匹,兄弟十人正要离开,便见武琛带着三四百人拿着行李齐齐拦在马前。 岳飞跳下马来问道:“武琛兄弟,你等这是为何?” 武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岳将军,我等都是此城中百姓,幸得岳将军攻取曹州,方脱苦海,又赖将军推荐,方能入伍从军。如今听说将军意欲离去,我等不忍与将军分别,愿追随将军左右,效牵马之劳,还请将军将我等兄弟们带上。”说完众人齐声哀求。 岳飞心中左右为难,自己在堂上冲撞主帅,负气离去已是不义,若是将众人一并带走,更是有违军法,若是细追究起来,免不了连累众人。但见武琛等人忠义,又不忍驳了众人之情。苦思良久后,岳飞将心一横,心想一桩罪两桩罪都是一样,便将众人带着又能如何?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所,再不济便回乡种田也罢。 想到这里,岳飞说道:“既然兄弟们愿意跟随,那便随我出城,只是离开此地,诸位便不知何时再能从军,若是时运不济,诸兄弟便只能随我流落江湖了,不知诸位是否想好?” 武琛等人听到岳飞愿意带着大家,便喜笑颜开,齐声道:“天涯海角,愿追随将军鞍前马后!” 岳飞听后,哈哈大笑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如此,诸位随我出城。说罢跨上白龙驹,双腿用力,便率众人往城外而去。 岳飞离开不久,便有人报到宗泽面前,说岳飞等兄弟并二三百人负气出城,不知往何处去了,请主帅定夺。 宗泽听后一愣,他竟未想到自己的这个门生如此性烈,原本还打算今日夜间召其好好安抚一番,却不想这般刚直,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留给自己。 宗泽沉默许久后叹口气道:“去便去了,不必追赶。”说完挥手让亲卫下去,自己则是将头埋在双手间,不断回想今日堂上岳飞所说之言,而后反问自己是否真的错了。 苦思良久后,宗泽苦笑着抬头,自言自语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说完低头拿出纸笔,向康王并一众节度使写信,邀大军前往大名府,共阻金军退路,以求二圣。 这边宗泽准备提兵北进,另一边岳飞带着众人出了曹州城,漫无目的地向南缓行,岳飞望着远处夕阳,仿佛如同北宋朝廷一般,即将落幕,而自己来到这世间已经二十余年,数度从军,又数度离开,却不知前路如何。想到这里,心中唏嘘,不由长叹一口气,口中吟出那篇千古名句来: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吟完这首《满江红》,直到此时他才深切体会到当年岳飞心中的那种不屈、悲愤之意,但想到自己心知历史,一开始便要逆天改命,如何能够受了小小挫折便如此丧气?一念及此,骨子里的那股坚韧之气油然而生,于是仰天长啸。而后将沥泉枪指向天空,大喝道:“贼老天,若是这乾坤注定黑暗,便早早收了我去,若是留得我一口气在,定当以手中沥泉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身后众人受岳飞感染,也齐声应和。岳飞跳下马来,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如今乾坤混乱,二帝被金人挟持北归,宗泽元帅一意孤行,要往大名府救援。但其人马不足,只怕要一败涂地。但无论如何,宗泽元帅都是我的恩师,且是大宋难得的柱石良将,怎可轻易捐躯沙场?既然恩师有难,学生如何不救?因此我想暗中北上,一旦恩师战败,便去金军之中将其救出,此行极为凶险,诸位兄弟还请寻一处地方等我,不必跟随!” 岳飞话音刚落,一旁牛皋便嚷道:“去杀金狗如何能少得了我?别人不管,我自是要跟大哥前去的!”其余兄弟齐声说道:“大哥无论去往何处,我等兄弟都要追随,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同大哥闯上一闯!” 下方武琛也说道:“我等离开军营,便是要追随将军左右,将军忠义,莫非我等小卒便无此心?因此将军要去,我等誓死相随!”其余众人也齐声响应。 岳飞看看众人,不由心中感动,落下泪来,而后笑道:“既然众兄弟愿意相随,那便让我等前去闹个天翻地覆!”说罢上马向北而去。 岳飞率随众人先往大名府不提,这边宗泽也已经将人马整顿完毕,自曹州出发,星夜不停,一路向北,过不多日,便来到大名府地界。 宗泽扎营休整,命探马前去探听金军动向。过不多时,探马回报,说金人已过黄河,正在向北行军,宗泽连忙起兵追赶。 而此时金军大营中,完颜宗望已经收到消息,知道宗泽起兵来截归途,而自己大军携带人口众多,急切间难以快行。于是便喊来四弟兀术,说道:“如今宗泽率大军来追,你可率一队人马前去阻截,莫要让其误了我大军归期。” 兀术领命,出营点起一万五千骑兵,往南迎击宗泽而去。 宗泽大军刚过黄河,正行进间,突然探马来报,说是一队金军骑兵飞驰而来,宗泽连忙停下大军,树起数层拒马,静待金军。 刚刚布置完一切,就感觉大地震动,又听到远处蹄声如雷,宗泽连忙命大军戒备,过不多时,只见金军气势汹汹而来,万马奔腾,好不壮观。 宗泽定睛一看,前方一员金将,金盔金甲,手执一把大刀,身后骑兵过万,边跑边喊道:“宗泽老儿,竟敢阻我大军归途,且看某家取你首级!”来的正是兀术。只见其大刀一挥,一众骑兵马不停蹄,便冲向宗泽大军。 一众宋兵竖起盾牌,以防金兵弓弩,又用盾牌死死抵住拒马,以备金兵骑兵冲击。 而金军骑兵势大,兀术将大刀左右一分,大军便分为三队,自己率中军攻坚,另外两队直扑宗泽两翼。 中军骑兵快马过来,与宗泽大军撞到一处,拒马阻住骑兵去路,又兼宗泽后军放起箭来,一时间前方金兵纷纷落马。兀术见状大怒,跃马挥刀冲在前方,将大刀当作大枪使开,连挑数座拒马,打开通路。金兵见主将英勇,也奋不顾身冲入阵中,宗泽连忙提枪率众将来迎,顿时两军杀到一处,转眼间便血流成河。 第一百三十章 大名府惨败 宋金两军在平原之上展开厮杀,虽然宗泽部下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但平原之上金军骑兵着实优势太大,战马来回驰骋,数次将宋军阵脚冲乱,幸好陈淬等一众将领拼死抵抗,才不至于混乱。 而两军前军处,兀术远远望见正在厮杀的宗泽,一声暴喝,跃马而来,将手中大刀当头劈下。 宗泽见来将凶猛,连忙将铁杆枪举起相迎。刀枪相碰,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宗泽只觉得双臂处一股巨力袭来,震得握枪的双手虎口隐隐发疼,连忙开口大喝一声,堪堪将兀术大刀卸在一旁。 兀术一刀被挡开,也不追击,反而挥手让围上来的金兵闪开,说道:“早就听说南朝宗泽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以此老迈之姿能硬接我一刀的却是不多。尔等不得上前,待我亲自将其拿下!”一旁金兵连忙闪开,为二人让出一个战圈,径自向宋军攻去。 见身边无人妨碍,兀术将大刀放在鞍间,一边活动手臂,一边问道:“听闻你在檀渊郡连战连胜,又用计取了曹州城,应当不是无谋之辈,莫非是突然老糊涂了,竟敢孤军来赶我十余万人马?” 宗泽想到当日岳飞之言,不由心中苦涩,但事已至此,悔之无益,便说道:“一派胡言,老夫已相邀康王大军并一众节度前来断尔等归途,若是识机,便还我二圣前来,就放尔等北归,如若不然,等大军来到,此地便是尔等埋骨之所!” 兀术听完面露讥讽之色,哈哈大笑道:“原本以为你也算是南朝名将,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这中原大地虽广,但却尽是些没骨头的人,远不及当年辽国。那康王如今龟缩在济州城,哪里有胆露面,至于其余节度,呵呵,君不见当年种师中乎?若是肯听我一言,弃械投降,我可在二哥面前保尔等性命,以老将军才干,岂不比在南朝受这窝囊气来得要好?” 宗泽在出发之前便已经将书信送至康王并一众节度使手上,但自己一路向北,却并无一处兵马来援,发出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此时兀术出言讥讽,话虽难听,却是句句为实,不由心中悲凉,脸色也阴沉下来。此时再回想岳飞的话,不由长叹一声,说道:“老夫今年六十又六,自三十一岁入仕,如今已有三十五年,中间起伏数次,却也是倍受皇恩,如今二圣被尔等挟持,为人臣子者怎不动容?如今在此处便将这副残躯与尔等死斗,哪怕身首异处后人也要赞老夫一声忠义。要取老夫性命,可放手来取,且看鹿死谁手?”说完提起铁杆枪便准备再战。 兀术听他言语,知道其心存死志,因此敬其忠义,叹道:“可惜老将军一心为国,却作此无谓之争。罢了,南朝俗语云: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既然老将军意图死战,那在下便成全将军英名!”说罢再次挥起大刀来攻。于是两人一刀一枪拼杀在一处。 在宗泽与兀术二人争斗之时,金军骑兵已经大占上风,来回冲杀之下,宋兵伤亡惨重,虽有众将拼死抵抗,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已是强弩之末,旦夕间便是兵败人亡的结果。 陈淬砍翻一名金兵,恰好与王孝忠相遇,二人相对苦笑。陈淬说道:“当日鹏举在大堂之上顶撞大帅,我等原以为是其不智,如今看来,还是其慧眼如炬,看透世事,如今我等在此苦战,康王殿下和各路节度竟然无一兵一卒相援,当真令人心寒。” 王孝忠啐了一口,骂道:“老子兄长便是昏庸无能之辈,那康王又有何不同?当初在大名府商议进军之时便左右推诿,又听信汪伯彦那奸贼谗言,只予我等万人兵马。若非将士用命,这万人兵马只怕连檀渊郡也出不了便送入金人口中。至于其他节度,皆是一群无胆鼠辈而已,否则如何有今日之耻?我等追随宗帅多年,多受其恩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今日便将这条命还了宗帅之情便好。你我兄弟并肩多年,如今一同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 陈淬听后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便是要死,也要先杀个够本方好!”说完与陈孝忠再次并肩杀入金兵之中,所过之处,金兵个个人仰马翻,死于非命。 就在宋金两军在平原之上展开对攻时,在远处的小山坡上悄悄出现了二百余人,正是岳飞所率众人。原来岳飞先到大名府外,见到金军渡河而去,又见宗泽率众追击,连忙带着众人绕道而行,以防被金军探到。 因为绕了路程,所以当岳飞来到之时,宗泽大军已经与金军开战。岳飞站在岗上,抬眼望去,只见金军骑兵将宗泽大军围在中央,正在利用自己速度优势不停穿插,侍机便对包围圈中宋兵痛下杀手。两军混战,宋军明显不敌,只是靠着数员勇将拼死抵抗方能苦苦支撑。 岳飞焦急地在两军阵中寻找宗泽,突然看到前军处空开一块,内有两骑正在厮杀,却看不清是否为宗泽。岳飞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筒,拉伸开来,放在右眼上。原来为了行军打仗方便,岳飞便自己制作了一杆望远镜,镜片乃是用水晶仔细磨成,镜筒则是用柔韧的细竹片制成,外面覆盖一层遮光的熟牛皮。这样经过自己仔细调校,便成了一个简易的望远镜。只因水晶镜片制作费时,因此岳飞便未曾说于他人,只是留作己用。 透过望远镜看去,果然那块空地处正是宗泽,正与一名手拿大刀的金将厮杀,那金将刀法精湛,又兼年富力强,而宗泽虽勇,但毕竟年老力衰,此刻已经落在下风,正在苦苦支撑。 岳飞见状,连忙将望远镜收入怀中,吩咐百余人马将沿途折来的树枝树叶拖在马后,来回奔跑,制造大量烟尘,以惑金军,而自己则与众兄弟并百余骑自山坡上杀向金军前队。 宗泽与兀术正在厮杀,突然听到一声高呼:“金贼休要逞狂,且看我大军冲杀!” 二人连忙收手转头,宗泽见到岳飞率领一众兄弟杀入阵中,正往自己这边冲杀。而兀术则看到有百骑突入,个个勇武,当先一人银盔银甲,手中长枪所向披靡,似乎看着极为眼熟,又见远处山岗上烟尘大作,好像有数千兵马奔腾而来。兀术以为有伏兵在此,暗道不妙,连忙招呼手下抵挡来袭,又分出大队警戒北面山岗。 岳飞手执沥泉枪杀到宗泽面前,将其护在身后,高喊道:“你等护着恩师速退,我来断后!”说罢便将沥泉枪望着兀术当胸刺来。 兀术连忙举刀相迎,战了两个回合,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在汤阴县城曾见过此人一面。于是边战边说道:“壮士可还记得当年汤阴城门前那一箭否?” 岳飞此时早已认出兀术,一边将沥泉枪来攻,一边说道:“当年那一箭未曾取你狗命,实乃岳某之恨!” 二人相战数合,岳飞见到牛皋等人护着宗泽已经突出重围,剩余宋兵也在众将带领下往南撤退,知道不宜久战,于是虚晃一枪,向外突围。 而兀术知道岳飞枪法极高,恐其诈败,因此不敢追赶,竟眼睁睁看其冲出重围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血染黄河桥 岳飞救了宗泽,护着残余宋军往南撤退,兀术不敢追击,命人先去山岗处探看军情。 探马来到山岗上,只见遍地树枝,烟尘渐散,哪里还有半个人在?探马见状,连忙回报兀术。兀术这才明白中了岳飞的疑兵之计,连忙下令金军追击。 宗泽等人来到黄河岸边,命大军过河,只可惜桥面狭窄,难容大军并行,回首望见后方烟尘再起,知是兀术率兵追来,正在焦急之时,岸边芦苇中摇出十数条小船,带队的正是施全。 原来岳飞已经料到宗泽大败,因此在来到大名府后便四处寻找船只,数日间寻来十数条小船,在此等候。 岳飞命骑兵速过大桥,步卒则乘船渡河,眼见兀术就要追近,远远已经听到马蹄声响起,而大军只过河一半,连忙催促众人过河,而自己则召集手下百余人准备向前迎敌。 正要岳飞要出发之时,一旁王孝忠看见,一把将他扯住,说道:“鹏举,可惜当日我等未听你劝,以致有今日之祸,如今敌军势大,过了黄河还要再逃,此前数度大战,都是你一马当先,如今兵凶战危,我等力战疲乏,且武艺远不及你兄弟数人,当由你们护送大帅撤退,阻击金军之事,便交给老哥我罢!” 岳飞连忙推辞,说道:“我的马快,便是在金军之中也能杀个来回,若是想跑,只怕金军也难奈我何,王将军如今力疲,还是你们护送恩师撤往大名府罢。” 王孝忠摇摇头说道:“若非是你,老哥我这条命早已送在曹州城中了,哪有今日之举,你年轻勇武,又智谋出众,万万不可有失,我并无妻小,便是捐躯在此也不算什么。你手下这班兄弟也是忠义之辈,无谓送死,你既然领了他们,便要好生对待。我意已决,莫要多说,速速护着大帅离去!”说罢带领手下数百军士冲到队伍后方。 岳飞见金兵来的甚急,又知道王孝忠此刻已经心存死志,就算再劝也无济于事,只能眼含热泪转身而去。 岳飞来到岸边,见宗泽还不肯过河,连忙上前劝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恩师还请速速过河,再作计较。” 宗泽苦笑着说道:“手下这班兄弟与老夫纵横沙场已经许久,何时有过如此大败?今次失利,若非你拼死来救,只怕我等连过河的机会都没有。究其原因,全在于我,果真应了你当日那句话,一将无谋,累死千军,此情此景,我又有何面目过河偷生?又有何面目面对葬身于此的手下儿郎?你能来此相助,已是还了我师生之情,快快带众人离去罢,老夫在此为众军断后。” 岳飞皱眉道:“事到如今恩师怎还如此固执,你且看看手下众人,又有哪个不盼望你能逃脱生天?恩师治军严谨,乃是国之良才,若因一时之败而轻生,岂不令众将士寒心?你若在此死守,我等众人多受恩师之恩,又如何能够弃你而去?也罢也罢,便让我等随恩师一同赴死!” 一旁的陈淬、权邦彦等人也上来相劝,宗泽看看手下一众将士,虽然战败,但脸上丝毫不见颓色,仍旧目光坚定,就连过了河的人也未曾远离,自发在对岸结阵,准备迎击金兵。 此情此景,令宗泽耸然动容,也让其心中稍感欣慰,若是换作其他宋军,只怕现在早就夺路而逃,哪里还能有这般军容?自己身死事小,只是要连累这般忠勇将士,实属不智。想到这里,宗泽长叹口气,拔马往桥上而去,众将士紧随其后,往南岸撤退。 见到宗泽已率大军渡河,王孝忠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看马上就要到眼前的金军骑兵,他露出个悲壮的笑容,而后大喊道:“众儿郎可畏死乎?”手下军士齐声高呼道:“愿随将军赴死!” 王孝忠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不愧为我手下,也不枉我等多年浴血沙场之情。对岸便是大帅与我等袍泽兄弟,如今金人意欲过河追击,屠杀手足,我等可能令其如愿?”手下军士再次齐呼:“不能!” 王孝忠又说道:“甚好!如此诸位率我退回桥上固守,若王某在时,定不让一名金人踏桥而过!”说完带领众人退回桥上,结成战阵,把原本就狭窄的桥面挤得严严实实。 此时兀术已经率兵追到,见到宋军大队人马已经渡过黄河,只留下数百人固守桥头,见到金军骑兵来到,桥头上便将乱箭射来,把前队数十人马射翻。 兀术见桥面狭窄,骑兵在桥上实是难有作为,于是命令手下人马弃马步战。随着他一声号令,金军便挥舞兵器,嗷嗷叫着向桥上扑来。 此时不得不说宗泽麾下确是精锐,在金兵如此势大的情况下仍毫无惧色,紧守桥头,与金军展开肉搏。 王孝忠等人占据地利,死守不退,一时间金兵也难以攻破,而宗泽此时已经渡过黄河,收拾人马,准备撤退。临去之时,宗泽回头望向对岸桥头正与金军死战的王孝忠等人,不禁潸然泪下,于马上向其深深一躬,其余众将士也感念断后兄弟之忠义,纷纷落泪,也如宗泽一般深深一躬。宗泽见队伍齐整,便一声号令,率大军撤往大名府。 而此时桥面上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王孝忠带领一众勇士且战且退,只是不让金兵过河。兀术在对岸看得火起,跳下马来,一个箭步分开众人,冲到宋兵面前,大刀一挥,便斩倒数人。 王孝忠见金军主将来袭,寻常军士只怕难以抵挡,于是一个纵身跃过前方数名军士,将手中长枪刺向兀术。 兀术在桥头处便见此人英勇,又肯拼死为大军断后,心中敬佩,于是叫声:“来得好!”便将大刀使开,拦住长枪。 王孝忠本就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数处损伤,早已力乏,况且武勇也不及兀术,只战得十多个回合后便双臂酥软,后力难济。 兀术见其力怯,便虚晃一刀,向后跳开,说道:“将军且住手,听某一言。” 王孝忠有心追击,却是力不从心,于是便将长枪拄在桥面上,稍作歇息,问道:“有何话说?” 兀术说道:“如今大军已退,将军独木难支,犹自在此死战,岂不是白白费了众人性命?某家爱将军忠义,不如弃械而降,某定保众人不死,且将军亦可保荣华富贵。如何?” 王孝忠听后哑然失笑道:“王某从军多年,手下也不知斩了多少敌军头颅,危难之时常有,却不知汉奸二字如何写就。”说完回身对众人说道:“这金贼要我等投降,诸位可愿背义而活?”后方众军士面露悲愤,齐声高呼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苟且偷生?” 王孝忠转头对兀术说道:“尔等不过一时得势而已,我大宋忠义之士辈出,今日王某一死又有何惧,尔等残害百姓,横施暴虐,他日必定有报!”说完挥动长枪再次冲上。 兀术见其不肯投降,于是也不再言,挥刀与其相斗,数招之后,王孝忠长枪被兀术大刀斩断,又复一刀,拦腰将王孝忠挥作两段,而后大刀一挥,一众金兵再次蜂拥而上,与宋兵撞在一处。 一个时辰后,兀术手起刀落,将最后一名宋兵砍翻,此时前方再也无人阻隔,但宗泽大军已经走远,若再追击,又入宋军腹地,恐怕有失。于是兀术看看脚下被鲜血染红的桥面,无奈摇头率兵回营,只留下满桥的尸首似在诉说这一战的壮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辞别返汤阴 兀术带兵退走不提,却说宗泽率军一路撤退至大名府,城中守将连忙开城相迎。大军入城之后,宗泽吩咐守军戒备,以防兀术来攻,而后唤来医士为众人治伤,自己则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入大堂内坐下。 此时众将心忧宗泽,便一齐往大堂中相见,入得堂中,只见宗泽双手扶头,面色苍白,身上甲胄缝隙处仍在往外淌血,已经在脚下流成一滩。 众将大惊,连忙将医士唤来,为宗泽除去甲胄,便见到身上征袍早已被血染透,掀开衣物,身上大大小小有十数道伤口。医士连忙对其进行包扎,而整个过程中宗泽一言不发,只是任众人摆弄。 岳飞见恩师双目失神的模样,不由心疼,心知其虽然迂腐,但心怀忠义,此番率军与金军血战,所邀援军竟然无一来援,自然心中悲凉,又兼一战损失大半人马,自责之余又觉得难以面对众人,因此心中失神,面露颓色。 想到这里,岳飞叹口气,上将握住宗泽那双粗糙的大手,轻声唤道:“恩师归来。” 此时宗泽魂游天外,突然听到岳飞的声音,猛然惊醒起身,却不想扯动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又跌坐回椅上,脑中一阵眩晕。 岳飞连忙将他按住,说道:“恩师身上有伤,又失血不少,千万勿动。” 宗泽这才抬起头看向众人,只见手下众将人人带伤,身上盔甲破损数处,有些站在下方都有些摇摇晃晃。仔细看遍众人,独不见王孝忠,连忙问道:“孝忠可曾归来?” 下方众人听其问及王孝忠,不禁面露悲切,有几人与王孝忠相好,更是哭泣出声。 宗泽见众人情形,心知不妙,但还是颤抖着问道:“孝忠到底如何了?” 众人沉默不语,只有岳飞眼含热泪说道:“方才学生在山岗上所布疑兵绕路回来,见到金兵已退,桥面上血气冲天,遍布尸首,王将军与其手下兄弟无一幸免,尽数为国捐躯了。” 宗泽听后顿时老泪横流,仰天长叹道:“孝忠,是老夫害了你啊!” 岳飞又说道:“据报王将军与手下兄弟俱是面北而亡,足见数百兄弟竟无一人溃逃。众人心中不忍,便将桥上我军尸首尽数收拾埋于黄河南岸了。” 宗泽默默听岳飞说完,苦笑道:“悔不听你当日之言,虽然你数次劝说,老夫还是以为诸军之中,总有数个忠君之士,谁知却是老夫看走了眼,以致有今日之败。” 岳飞说道:“恩师拳拳之心,天日可鉴,只是如今乾纲混乱,人人自危,怎能个个都如恩师一般。此次虽然大败,但也令恩师看清朝中众人嘴脸,日后也好提防。” 宗泽叹口气道:“只是可惜了我数千精锐,竟然毁于一旦,却是令老夫撕心裂肺般疼痛。” 岳飞也觉得无奈,只是大错已成,再多懊悔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劝道:“众将士都是忠义之士,从军入伍之时便将自己安危抛于脑后,心中只怀天下,如今捐躯沙场,也是死得其所。恩师还当保重自身,以图东山再起方好。”下方众将也一力劝说。 过了半晌,宗泽拉着岳飞的手说道:“鹏举,之前是老夫错怪你了,如今你冒死救我,实在令老夫愧疚,还望你不计前嫌,继续留在营中。” 岳飞面露难色,沉默片刻说道:“恩师之情,学生怎敢稍忘,只是这番学生离开,却也是心中有所计较,还请恩师放我等回归家乡。” 宗泽听后一愣,问道:“可是你还对老夫心存芥蒂?”一旁众将也来相劝,孔彦威说道:“大帅屈身相求,鹏举你为何还要如此执着。如今军中逢此大败,正是用人之时,你留在军中,也可解我等众将之忧。若是仍对大帅有所怨怼,还请算在我等身上,莫要寒了大帅之心。”说完众将躬身对岳飞行起礼来。 岳飞连忙将众人扶住,说道:“诸位将军误会了,师长责备弟子乃是常情,鹏举怎会因此而怪怨恩师?只是此时并非鹏举归营良机,因此推辞。” 宗泽听后不解问道:“为何有此一言?” 岳飞躬身说道:“禀恩师,学生如今不能归营原因有二,其一是恩师逢此大败,又不听康王殿下军令,擅自北上阻击金军,若是能够救回二圣还好,但如今损兵折将而回,只怕殿下不喜,恐降罪于恩师。其二便是学生当日负气率兵离营,若是细究起来,免不了是个私逃之罪,恩师若不处置学生,他日被有心人借机报于康王殿下,从中挑拨,只怕还要给恩师加上军法不严的罪名,到时因学生之错,却令恩师受责,学生于心何安?因此非是鹏举不愿归营,实是此时不能而已。” 众人听后恍然大悟,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宋朝律法中写得明白:“临阵而亡,法不计日,即入斩刑”,这般严酷军法,若是宗泽强留岳飞在营,只怕到时被人诟病,反害了其身家性命。不由心中赞叹,在如此情形下,岳飞竟然能够想得如此深远,就这份深谋远虑便实非众人能及。 宗泽沉思良久,觉得岳飞所言确是实情,虽然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叹道:“鹏举所言甚是,只是今日一别,老夫不知道在入土之前还能否再见?”说完不禁落下泪来。 宗泽一落泪,岳飞心中也一阵酸楚,这数月相处,自己对恩师并一班将领已经产生了极深情谊,只是如今实在是情势所迫,否则自己也不想离开此地。 想到这些,岳飞也垂泪说道:“其实学生心中也难舍恩师与诸位将军,只是如今留下,确是为恩师平添无端之祸。待得大势安定,此事揭过,学生自当再投恩师麾下效命。” 众将皆是惋惜,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将岳飞送门来。此时牛皋等人早已准备停当,静待岳飞,见到众将出来,皆躬身行礼。而武琛等相随军士岳飞不忍其随自己漂泊江湖,于是便央求宗泽将众人安顿在大名府守军之中,宗泽自然无不应允,安排妥当。 此间事了,岳飞带着众兄弟出了城门,便要回归汤阴,宗泽等人依依不舍,一直将他们送了数里。岳飞再三相劝,众人这才回城,宗泽又再三安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岳飞也再次致谢,而后上马与众兄弟一路往南而去。 宗泽望着岳飞等人远去的背影,不由叹道:“如此有勇有谋之人却因老夫之失而流落江湖,岂不可惜?” 一旁孔彦威说道:“鹏举之才,断然不会埋没,此时蛰伏,他日若有机缘,定然有所成就,大帅不必挂怀,只需寻些机会为其助力便可。” 宗泽听后点头,将此事记在心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张邦昌禅位 岳飞等人自回汤阴不提,宗泽在大名府休整人马,而康王则在汪伯彦等人建议下,将王驾移至济州。宗泽心中记挂岳飞所说之事,过得几日,便提兵来到济州参见康王殿下。君臣二人相见,细说于檀渊郡数次大败金军之事,康王赞道:“若非老元戎舍生忘死,焉能逼得金人北归?” 宗泽又说到自己为救二圣,孤军追击,却被金军大败,险死还生之事,康王听后沉默不语。宗泽细观其颜色,似有不悦之意,这才相信岳飞所言不虚,康王内心之中并不愿意自己迎回二圣,因此心中感叹,果然是帝王之家,情义二字如何能容,至此对康王所为彻底绝望。 许久之后康王才说道:“老将军拳拳之心天日可鉴,本王佩服,当时书信来到,本王便要点起兵马与老将军同行,只可惜粮草迟迟不至,以致迟了行期,使得将军涉险。所幸天佑良人,不忍我大宋失了老将军这般肱股之臣,才得以再见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将军不必放在心上,二圣被金人挟持,求归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宗泽见康王意兴阑珊,便起身告退。 而此时的张邦昌自被金人立为楚帝,虽不敢坐龙椅,却也日日欢喜。这一日,下得朝来,御史中丞吕好问求见,张邦昌命人将其宣入。吕好问一进门便问道:“相公真欲自立否?” 张邦昌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吕好问说道:“人情归公者,乃惧金人之威,如今金人已去,怎能还如今日一般?眼下康王大元帅居外日久,众所归心,元佑皇后在内,此非天意乃何?为今之计,当迎元佑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去位还政,方为转祸为福之道。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先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他人声义致讨,悔可追邪?” 张邦昌沉默不语,说道:“吾窃居大位乃为形势所逼,怎敢做不臣之想,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再作计议。”吕好问见张邦昌动摇,便告辞而去,回家后又以蜡书密至康王处,其中说道:“大王若不自立,恐有不当立而立者。” 张邦昌犹豫不决,便召亲信来议,其中监察御史马伸等人也请奉迎康王,张邦昌便下定决心禅位于康王。但王时雍却进谗言道:“势成骑虎,不得下也!所宜熟虑,他日噬脐,悔无及已。”而一旁的徐秉哲也赞同王时雍的看法,劝说张邦昌不可轻易让位。 张邦昌苦思良久后仍旧决定迎立康王,于是册封元佑皇后为宋太后,入居延福宫,又手书请太后垂帘听政,以候复辟。而自己则以太宰身份退居内东门资善堂,且手书一封,命人送往康王驾前。 信使来到济州,将张邦昌书信呈上,康王展开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邦昌伏自拜,违己而北去,所遭祸难不可备详,仰惟王慈必蒙矜悯。昨自燕山九月余日,金师再举之后,杳不闻耗,至冬腊月二十日还阙,以今年正月十五日还城外,方知国家祸变之酷。主上蒙尘于郊外,凡使人一行,尽留不遣二月七日。又闻宣金酋之令遂迁二帝、皇太子及太上皇、皇后以下后妃嫔御、诸王公帝姬并宗室近属皆行,六宫遂空既而。又欲洗城焚烧宗朝,社稷百万生灵分为鱼肉。俄然俾推异姓方免屠城,庙社景灵宫乃不烧毁。寻奉少帝御笔付孙传等令,并依元帅指挥为万民计,无拘旧分,妄为祸福,速招连累。于时公卿士大夫号恸军前以救君父,而邦昌对二太子哀号擗踊、以身投地、绝而复苏。敌执酋命,终莫能回,度非口舌可争,则以首触柱,求死不能。又缘甲士防护,昼夜监守,虽欲引绳挥刃,赴并陷河,皆不可得。岂谓城中之人相与逃死,乃嫁大祸于一身,变出不图死安足惜。忽刘彦宗等赍城中文字与吴开莫俦俱至,邦昌则诃责彦宗。又对众骂城中文武百官,为自免之计,逼人以首恶之名。皆受国恩,一旦如此,曾不如蛇雀尚知报恩我。若有兵定与大金相抗,不共戴天。彦宗等语塞而退,邦昌遂不复饮食六七日垂死。而百官陈述祸福,谓事已至此,虽臣民尽死,莫能加二帝之迁,唯从权。且与承当此事,则存宗庙、保社稷,景灵像设,皆得无虞,而一城文武百官,亿万生灵,皆得性命,可为後图,岂非忠孝之大也。若坚持一节,以就死地,而坏了后事,累及二帝,岂得为忠臣乎?邦昌身为宰辅,世荷大恩而不能报主,辱而不能死,复何面目以见士民?然念兴复之计有在,于从权以济大事。故遂忍死于此,欲追二帝之还,而报之于殿下也。兹幸虏骑已退,道路可通,故差卜门宣赞舍人蒋师愈、本府内知客蔡琳、承务郎程僎赍此以明本心。今则社稷不隳,庙主如故,祖宗神御皆幸存全。伏惟殿下盛德在躬,四海系望,愿宽悲痛,以幸臣民!” 康王读罢书信,将其传于下方众臣相看,众人正在议论之时,突然门外来报,说是吏部尚书谢克家奉御宝来献。耿南仲与汪伯彦连忙出门将谢克家迎将进来。只见谢克家一见康王,便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将“大宋受命之宝”玉玺高举过头,请康王复辟。 康王再三推辞,只是不肯,耿南仲与汪伯彦等人跪地再三请求康王即位,就连宗泽也因岳飞料中此事而力劝康王。 康王一番推辞后无奈说道:“卿等忠心本王可知,然二圣未归,如何敢越父兄以居大宝?”说完手书一封,命谢克家交于张邦昌。书中写道: “构咨目上太宰相公阁下:天降大祸,不使构前期殒灭而使闻君亲之流离,见宗族之荡覆。肝心摧裂,涕泪不禁,穷天下之楚毒不足为喻。便欲引绳伏刃而二圣之銮舆未复,四方将士忠愤责以复仇大义,集兵数逾百万,谕使邀迎,率皆响应,蚤夜以觊,从容浃月,自谓知心。故北来之事,闻流言而不信,士大夫将佐亦皆云:尔今奉来教备,陈始终有伊尹之志,达周公之权,然后知所期之不谬。天或悔祸,可觊二圣之复,所谕遣谢克家之意,读之愕眙失措,其何敢承禀愿?皆缄藏内府,责在守者,俟銮舆归。而上之九庙之不毁,生灵之获,全相公之功,已不愧于伊周矣。构方身率士卒,图援父兄,愿相公协忠,尽力奉迎二圣复还中都,克终伊周之志,构虽身膏贼手受赐而死矣。气令渐势,伏惟钧候,动止康裕,方寸方乱,修谢不能多及。构咨目上太宰相公阁下,遣成忠郎黄永锡赍诣邦昌投下。且令观变。” 康王写书毕,命成忠良黄永锡携书回报张邦昌,于是众人不敢多言,各自告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康王继大统 张邦昌收到回书,看过之后无奈觐见太后,请太后定夺。此时太后垂帘听政,于是下书诏谕朝廷内外,令康王登基,以尚书左丞冯澥为奉迎使,至济州迎驾康王。 不日太后告谕天下手书传至济州,济州军民皆已悉知,手书道:“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祲缠宫阙,既二帝之蒙尘,诬及宗坊,谓三灵之改卜。众恐中原之无统,姑令旧弼以临朝,扶九庙之倾危,免一城之惨酷。乃以衰癃之质,起于闲废之中,迎置宫闱,进加位号,举钦圣已还之典,成靖康欲复之心。永言运数之屯,坐视家邦之覆,抚躬独在,流涕何从?缅维艺祖之开基,实自高穹之眷命,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贤王,越居近服,已徇群臣之请,俾膺神器之归,繇康邸之旧籓,嗣我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子之九人,唯重耳之尚在。兹为天意,夫岂人谋?尚期中外之协心,同定安危之至计,庶臻小愒,渐底丕平。” 百臣接太后诏谕,纷纷上表劝康王即位。康王再三推辞后只能应允,但说道要待入京城躬谒宗庙时,若二帝銮舆未返,即抚定军民,权听国事。于是群臣大喜,命谢克家还京师,置办即位仪物。 而此时济州百姓得知康王欲要即位,便纷纷来到军门,说济州四旁望见城中火光接天,乃是大吉之兆,要请康王于济州即位。 康王不决,便问众人该当如何?群臣议论纷纷,却是无法定夺。此时宗泽排众而出,说道:“南京乃太祖兴王之地,取四方之中,漕运尤易,王若即帝位,必于南京。”这话说得康王大喜,于是决意前往应天府即位,同时命宗泽分兵驻守长垣、韦城等县,以备非常。 数日之后,康王起驾前往应天府,一路上恰逢刘光世兵马,原来其父兄在金军攻破汴京时弃城而逃,被金军斩杀于乱军之中。刘光世此时被调西北,闻讯来救汴京,行于半途闻得父兄死讯,又知金兵已经攻破汴京,康王受诏聚集天下之兵,于是便往大名府而去。一路上金军阻隔,以致行进缓慢。后又听康王移驾济州,于是转道来此,却不想在半途相逢。 康王见到刘光世大喜过望,他也久闻其大名,此时见其大军,更觉亲切,于是将其任命为元帅府五军都提举之职,刘光世拜谢,而后护康王往应天府而去。 一路上各处郡县听闻康王来到,纷纷出迎,康王只能一一与之相见。以至于不断耽搁行程,十数日后方到应天府城中。 张邦昌知道康王回到应天府,便从东京赶到南京,面见康王,伏地恸哭请死,康王以好言抚慰。随后群臣又奉车驾、龙袍等物也来到应天府,奏请康王即位。 康王见天命所归,于是坦然接受,命有司筑坛于府门之左,以备祭天即位所需。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祭坛已毕,万事俱备,正好太常寺主簿张浚也自京师来到,康王便以张浚摄太常少卿,导引行事,自己则登坛受命,册曰:“嗣天子臣构,敢昭告于昊天上帝:金人内侵,二帝北狩,臣构以道君皇帝之子,奉宸旨以总六师,握兵马元帅之权,倡义旅以先诸将,冀清京邑,复两宫。而百辟卿士,万邦黎献,谓人思宋德,天眷赵宗,宜以神器属于臣构。辞之再四,惧不克负荷。万口一辞,咸曰不可稽皇天之宝命。栗栗震惕,敢不钦承。”读毕,康王恸哭许久,而后即位于应天府治之正厅,谢罪于二帝,帘陛如殿仪。改元建炎元年,帝号高宗,大赦天下。将登基诏书颁布天下,书曰: 门下:皇天佑宋,卜世过于汉、唐;艺祖承周,受禅同乎舜、禹。列圣嗣无疆之历,保邦隆不拔之基。属以朝奸,稔成边衅。恃中都之安富,忘外敌之凭陵,驯致金人,来犯京邑。初登城而不下,终邀驾以偕行。痛念銮舆,远征沙漠,宗族从而尽徙,宫阙为之一空。仍仰臣僚,俾僭位号。 朕以介弟之亲而授指,开元帅之府以总师。方输敌忾之忠,忽奉讲和之诏。岂图变改,终致阽危。盖尝指日以誓诸军,使前迎而后请;不惮沥血而檄率土,冀外附而内亲。而三事大夫,与万邦黎献,共致乐推之恳,靡容牢避之私。谓亹亹万几,难以一日而旷位;矧皇皇四海,讵可三月而无君。勉徇群情,嗣登大宝。 宵衣旰食,绍祖宗垂创之基;疾首痛心,怀父兄播迁之难。吁号久隔,众罔系心;军旅荐兴,农多失业。慰民耳目之注,敷朕心腹之言。爰布湛恩,诞敷区夏,可大赦天下。 于戏!圣人何以加孝?朕每怀问寝之思,天子必有所先。朕欲救在原之急,嗟我文武之列,同时忠义之家,不食而哭秦庭,士当勇于报国;左袒而为刘氏,人咸乐于爱君。其一德而一心,伫立功而立事。同徯两宫之复,终图万世之安。副我忧勤,跻时康乂。 高宗皇帝即位,张邦昌等与金人效力之臣,皆不问罪,命西京留守司修奉祖宗陵寝,罢除天下神霄宫,停止给散青苗之钱,应死节及殁于王事者并重赏加封谥号。奉使金国未还者,供给其家一年俸禄。臣僚因乱去官者,限一月还任旧职。溃兵、群盗皆许归附朝廷。受命募兵勤王之人,把兵马交付州县统兵之官,而赴南京朝觐新帝。 又命朝廷内外官员、百姓可上书陈述民间疾苦,虽诋朝廷、天子,亦不加罪。蔡京、童贯等奸臣及其子孙,不再任用。又命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彼时元佑皇后在汴京,当日撤帘,不再听政。 又过数日,高宗皇帝降下御诏,遥尊钦宗皇帝为孝慈渊圣皇帝,元佑皇后为元佑太后,筑景灵宫于江宁府。遥尊生母韦贤妃为宣和皇后。封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五日一赴朝堂参决大事。以河东、河北宣抚使范讷为京城留守。罢免耿南仲、冯澥。命兵部尚书吕好问为尚书右丞兼门下。令中军统制马忠、后军统制张昇率军万人,至河间府追袭金人。命韩世忠为光州观察使。以黄潜善、汪伯彦为正副御营使。令统制官薛广、张琼率兵六千会河北义兵,共复磁、相二州。又以资政殿学士路允迪、龙图阁学士耿延禧为正副京城抚谕使。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纲上十议 高宗皇帝即位后清除朝中旧党,起用新人,大封群臣,忽然想到李纲此时正从长沙率兵前来勤王,于是便诏谕李纲,拜其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立即来朝议事。 高宗皇帝诏谕一出,便有中丞颜岐上奏道:“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然如今已位列三公、名号郡王,则更当加封其为同平章事,增重其地位;而李纲为金人所恶,陛下将其命为宰相,恐怕不妥,应当在其未至时罢之。” 颜岐生怕高宗皇帝不同意,将同样的内容写成五封奏章呈到高宗皇帝面前,当最后一封奏章递上之后,高宗皇帝再也忍无可忍,于大堂之上质问颜岐道:“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朕之天下,岂可以金人好恶为断?金人不喜朕,尔等可是想改换他人?”说罢将五道奏章掷于其面前。颜岐见龙颜大怒,连忙跪地磕头求饶,声称不敢。 退朝之后,颜岐仍不死心,将那五道奏章封好,遣人送往李纲处,希望阻挡其归来。但李纲看罢奏章,将其掷于地上,说道:“一派胡言,这等奴颜之言真是污吾双目!”于是提兵往应天府面圣。 李纲不日来到应天,高宗皇帝闻其来到,遣官员迎接慰劳,并设宴招待,又将李纲召到内殿相见。 李纲见到高宗皇帝,倒地便拜,涕泗交集,就连高宗皇帝都极为动容。君臣二人相谈间,李纲说道“金人无道,专以欺诈取胜,中国不悟,故而坠其奸计之中。所幸天命未改,陛下统领大军于外,又被天下臣民所推戴,在内治理朝政,在外抗击金人,往后迎回二圣,安抚万邦,其责任便在于陛下和宰相。臣自知不足然,难以达陛下委任之意,乞追回成命。且臣在归朝途中,颜岐仍封其奏章以示臣,谓臣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只是像臣这般愚钝之辈,只知有赵氏,而不知有金人,因此必为金人所恶。但是可谓臣之材不足以任宰相则可,谓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则不可。” 见到李纲力辞,高宗皇帝大怒,将范宗尹、颜岐二人谪贬。但李纲仍然不肯为相,高宗皇帝苦劝道:“朕知卿忠义智略久矣,欲使金人畏服,四方安宁,非举卿为相不可,卿当以社稷百姓为念,切勿再辞。” 李纲闻言,顿首泣谢,说道:“臣愚陋无取,荷陛下知遇,然今日扶颠持危,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臣无左右先容,陛下首加识擢,付以宰柄,顾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孤立寡与,望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间,使得以尽志毕虑,虽死无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姚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于天听,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高宗皇帝听后,说道:“望卿直言,朕定当遵从。” 李纲整理一下思路,又开口道:“臣有十议: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裔,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自治,专以守为策,候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江宁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三曰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四曰议僭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励士风。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猃,势必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冲。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纪纲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则朝廷尊。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着,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 李纲将十议说完,见高宗皇帝沉默不语,于是便说道:“此十议乃臣之肺腑,望圣上明鉴。” 高宗皇帝听后说道:“卿之所言,确为良策,朕心甚慰,待明日朝堂之上,便颁之于众。”李纲拜谢告退。 待李纲走后,高宗皇帝将黄潜善等人召入内室,又把李纲所书十议交于众人传阅,而后问道:“卿等以为如何?” 黄潜善说道:“其余皆可,唯僭逆、伪命二事不可。” 高宗皇帝问道:“何故?” 黄潜善答道:“陛下方登大宝,大赦天下,邦昌有过,却也是无奈之举,其在金人北归后便自废其位,还天下于赵氏,陛下才论其功,如今又论其罪,事出反复,不可为也。其余伪臣,见邦昌如此,其心必然生变,则朝中不稳矣。”高宗点头。 第二日朝堂之上,高宗将李纲所议说于群臣,只余八议,却将僭逆、伪命二事留住不说。 李纲见状,出列奏道:“逆、伪命二事乃今日政刑之大者。张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方国家祸难,金人为易姓之谋,邦昌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敌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而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正位号,处宫禁,擅降伪诏,以止四方勤王之师。及知天下之不与,不得已而后请元佑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备论而以《春秋》之法断之。夫都城之人德邦昌,谓因其立而得生,且免重科金银之扰。元帅府恕邦昌,谓其不待征讨而遣使奉迎。若天下之愤嫉邦昌者,则谓其建号易姓,而奉迎特出于不得已。都城德之,元帅府恕之,私也,天下愤嫉之,公也。《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杀君。今邦昌已僭位号,敌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刘盆子以汉宗室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但待之以不死。邦昌以臣易君,罪大于盆子,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崇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又伪命臣僚,一切置而不问,何以厉天下士大夫之节?” 李纲的这番话说出,高宗皇帝无言以对,只得沉默。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李纲再遭贬 黄潜善见高宗为难,于是便出列,将昨日之言说将出来,力劝李纲,李纲只是坚持。 高宗皇帝无奈,只得唤出吕好问,问道:“卿之前在围城中知其故,以为张邦昌何如?” 吕好问见高宗皇帝意图偏袒张邦昌,于是附和黄潜善之言道:“张邦昌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 李纲听后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拜道:“张邦昌僭逆,岂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故臣不可与其同列,若遇见他,当以笏击之。陛下必欲用张邦昌,罢免臣便是。” 高宗皇帝听得此言,心中颇为感动,此时汪伯彦也说道:“李纲气直,臣等所不能及,还请陛下三思。”高宗皇帝沉思良久,最后下诏谪贬张邦昌于谭州,又将一众伪臣皆迁谪不等。 事毕,高宗皇帝对李纲说道:“卿昨争张邦昌事,内侍辈皆泣涕,卿今可以受命矣。”李纲于是拜谢而出,随后圣旨颁下,又令李纲兼充御营使。 这一日李纲入朝,奏道:“今国势不逮靖康间远甚,然而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群臣辑睦于下,庶几靖康之弊革,而中兴可图。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则不能以成功。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财,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候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后可以问罪金人,迎还二圣,此所谓规模也。至于所当急而先者,则在于料理河北、河东。盖河北、河东者,国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而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忻、代、太原、泽、潞、汾、晋,余郡犹存也。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而已,其余三十余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为首领,多者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大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粮尽力疲,坐受金人之困。虽怀忠义之心,援兵不至,危迫无告,必且愤怨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材略者为之使,宣论天子恩德、所以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防御、团练使,如唐方镇之制,使自为守。非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北顾之忧,最今日之先务也。”高宗赞许其言,问谁可任者,李纲荐张所、傅亮。于是高宗皇帝下诏以张所为河北招抚使,傅亮为河东经制副使。 而此时宗泽也来到应天府,入见高宗皇帝,君臣二人见面,喜极而泣,对坐述说兴复大计,并唤李纲前来。 宗泽与李纲自东京一别,数年未见,二人相对而坐以论国事,说到动情处,宗泽慷慨流涕,李纲也耸然动容。高宗皇帝欲留宗泽在御前,但被黄潜善等奸臣所阻,言其不尊元帅府军令,擅自追击金军,以致损兵折将。高宗无奈,只得加封宗泽为龙图阁学士、知襄阳府。 所幸如今开封府尹缺职,李纲便上书高宗皇帝,言东京留守非宗泽不可,说道:“京师乃根本之地,新经扰攘,人心未固,不得忠义之士加意抚绥,非独外忧,且有内变。遍观朝中,非宗泽不可胜任!”高宗皇帝深以为然,于是命宗泽转任为延康殿学士、开封府尹、东京留守。 大事已定,又因金人两至都城,高宗皇帝只怕金人又来,汴京不可守,于是不想回返汴京,下手诏曰:“京师未可往,当巡幸东南。” 李纲听闻高宗皇帝要去东南避敌,便极力劝阻道:“臣尝言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江宁为下。陛下纵未能行上策,犹当且适襄、邓,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不然,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还阙无期,天下之势遂倾不复振矣。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能以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精兵健马皆在西北,一旦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内地;盗贼亦将蜂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距三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晔,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易得也。况尝降诏许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失大信于天下!” 高宗皇帝听之,乃收还手诏,许幸南阳拟于秋末冬初启行。 但黄潜善、汪伯彦之流仍力主高宗皇帝东南巡幸,其亲信上书道:“汴都蹂践之余,不可复处。瞧阳封域不广,而又逼近河朔,敌易以至。南阳密迩中原,虽易以号召四方,但今日陈、唐诸郡,新于乱,千乘万骑,何所取给!夫骑兵,金之长技,而不习水战。金陵天险,前据大江,可以固守;东南财力富盛,足以待敌。唯江宁实古帝都,外连江、淮,内控湖、海,为东南要会。伏唯观察时变,从权虑远,趣下严诏,夙期东幸,别命忠勇大臣总领六师,留守京邑;又行清野于河北、山东诸道,候军声国势少振,然后驾还中都,则天下定矣。” 高宗皇帝听后,深以为然,于是决定巡幸江宁,李纲数次上奏,皆被驳回。 此时有人劝李纲道:“公决于进退之义得矣,而今对官家谗言者不止,将有不测之祸,该当如何?” 李纲正色说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我只知事君之道,却不知顾全自己进退之节。患祸非我顾虑之事,天下自有公议,此不足虑。” 此时张浚为御史,上书弹劾李纲虽负才气、有时望,然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不可居相位;又论李纲杜绝言路,独擅朝政,事之大小,随意必行,买马之扰,招军之暴,劝纳之虐,优立赏格,公吏为奸,擅易诏令,窃庇姻亲等十数事。 高宗皇帝又听黄潜善之言,拟旨责李纲以“狂诞刚愎,谋谟弗效,既请括郡县之私马,又将竭东南之民财。以喜怒自分其贤愚,致赏罚弗当于功罪。出令允符于清议,屡抗执以邀留;用刑有拂于群情,必力祈于亲札,以至帖改已画之旨,巧蔽外姻之奸。兹遣防秋,实为渡河之扰,预颁告命,厚赐缗钱,赏逾百万之多,仅达京师而止,每敦促其速进,辄沮抑而不行,设心谓河,专制若此!”于是贬李纲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 可怜李纲一代忠臣,前有拱卫京师之功,后有治政之劳,却不能在任上大展拳脚,最终为奸人所嫉,无奈而退,在相位只得七十五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岳云使奇兵 就在高宗皇帝即位,安顿政事,大赦天下之时,身处汤阴的岳飞家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岳飞与众兄弟自从回到汤阴县,与家眷团聚,自然每日自在。这一日,岳飞正在院内教岳云练武,李娃则在一旁领着刚会走路的岳雷观看。 岳飞回乡已有月余光景,此次回来,却是为家中贡献良多,这一番前去宗泽军中,大战数回,所获颇丰。而岳飞也不想学书中岳飞那般一心为国,对待家人苛刻,《武穆谥议》中曾称赞岳飞道:“为将而顾望畏避,保安富贵,养寇以自丰者多矣。公独不然,平居洁廉,不殖货产,虽赐金己俸,散予莫啬,则不知有其家。” 但这一世岳飞却不做此想法,所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对于这番话,岳飞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只要自己心正,行事问心无愧,便当取则取,虽不至于像张俊一般富甲天下,但也至少不必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奉己至薄”,也不必要求孩子们“稼穑艰难,不可不知也”,让其必须下地劳作。他的想法便是要先修己身,万事以天下苍生为念。而后齐家,便是让家人安居,衣食无忧,令子嗣尽展所长,成就各自的功业。之后便是治国,岳飞本是一名岳将,但这一世,他想要寻求些别的活法,除了攻城略地,力退金兵外,他还想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从根本上改变大宋的颓势。待得国力强盛之后便率大军北进,效当年卫青、霍去病之功,将鞑虏尽数驱逐,则平天下矣。 因此,数次大战,岳飞着实从金人身上搜刮了不少财物,再加上自己的俸禄,数量不小。以至于刚回家里,将财物交于李娃时,反令李娃大惊,以为自己的丈夫做了什么错事,当即报于姚氏。姚氏来到后,定要岳飞跪于祖宗牌位前起誓,证明自己所获并非不义之财方休。 此时李娃看着岳飞指点岳云武艺,父子二人你来我往,斗得有来有回。此时的岳云年已八岁,却是已经长至岳飞胸口处,身形动作隐隐有其父之风采,身上力气更是远胜常人。虽然年纪尚幼,但却是开得硬弓,拿得重兵,就连岳飞的沥泉枪也能施展一套枪法而面不改色。 父子二人练习完毕,李娃端来水盆,父子二人用清水净了脸,而后拿起茶壶一阵痛饮。岳飞刚刚放下茶壶,岳雷便蹦蹦跳跳来到跟前,奶声奶气地说道:“爹爹、打、哥哥。” 岳飞笑着将岳雷抱起问道:“好端端地为何要打你哥哥啊?”岳雷嘟起小嘴,又说道:“哥哥、抢、雷儿、剑。”岳飞一脸不解地看向李娃。 只见李娃掩嘴笑道:“前些日子你不是做了把木剑给雷儿玩么?今日一早云儿便拿去打枣,雷儿起床不见木剑,便四处寻找,正好碰见云儿打枣回来,便以为是其偷拿了木剑,因此却来你这里告状。” 岳飞听后哈哈大笑道:“好,爹这就帮你教训你哥哥。”说完对岳云使个眼色,岳云会意,便来到面前。 岳飞将岳云抱起按在膝上,假装高高将巴掌举起,又轻轻落在岳云屁股上,岳云也极为配合地高呼出声。父子二人这番演戏,乐得岳雷咯咯直笑,李娃在一旁也忍俊不禁。 父子三人又玩闹一番,李娃便带着岳雷前去吃东西,院中只留下岳飞与岳云。岳飞正色问道:“应祥,方才你我练武之时,我看你拳脚功夫大有长进,但枪法上却并无建树,须知日后以你天资,定是要上阵杀敌的,兵器之法若是不成,则上阵无用矣。” 岳云有些不好意思,支吾半天才说道:“回爹爹,儿并非不喜兵器,只是枪术虽好,却是有些不爽利,因此功夫不深。” 岳飞奇怪地问道:“哦?你且说说,有何不爽利处?” 岳云看看父亲,见其并未生气,眼神之中甚至有些鼓励的神情在,于是便壮着胆子说道:“长枪虽好,但贵在神妙,只有如爹爹一般,将枪法尽藏于心,临阵之时变化无常,方能斩敌立功。儿虽然年幼,但自觉臂力非常,他日若要长成,只怕寻常大枪太轻,难为我所用,因此觉得有些不爽利。” 岳飞听后不禁一头黑线,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还觉得寻常大枪使起来太轻,不过转念一想,岳云此时只得八岁,便能将自己的沥泉枪使动,若是成年,确实难寻称手长枪。突然想到小说中岳云乃是使的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于是便试探着问道:“若是嫌长枪太轻,那双锤如何?为父在开德府外曾与一名金将交战,那金将便使得一对铜锤,力大无穷,也是极为勇猛。” 岳云摇摇头道:“双锤儿也试过,太过笨拙,除了砸、拦、挡、撩外却是难有精妙招数,全凭力大,乃是莽夫所用。” 岳飞听后更觉奇怪,于是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用何兵器?” 岳云笑了一笑,说道:“爹爹稍候,儿去取了来。”说完转身往柴房飞奔而去。 过得片刻,岳云手中拿着两样东西跑了回来,将手中之物递给岳飞。岳飞接过来仔细观看,这两样东西乃是一对,中间是约莫八尺余长的木柄,前端削得锋锐,靠近前端的则是寻常打石头用的重锤,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仔细看时,却是有些像军械中的铁椎枪,只不过短些、重些,又是一对而已。于是便将其递给岳云,又问道:“这般兵器,你如何使得?” 岳云接过两把怪异兵器,亮了个架式,说道:“还请爹爹指点。”说完将两把兵器施展开来。岳飞在一旁越看越惊,这两把兵器在岳云手上,既有岳家枪法中的刺,戳、点、扫、挑、格,拨、架、挡、淌,而更多了砸、拦、架、磕、撩,却是比其长枪使得精妙许多。 一套招式练完,岳飞哑然无语,心想这孩子是从哪里得来这些奇思妙想,竟然能将岳家六合枪和大锤融合,创出这样一套独属自己的兵器法门,其在武学上的天分实在是高的惊人,若是好生调教,他日成就恐怕远在自己之上。 想到这里,岳飞来到儿子面前,摸摸他的头,笑道:“应祥,是爹错过怪你了,既然你喜欢这般古怪兵器,为父便为你打一对便是。”岳云原以为自己不专攻长枪会令父亲不喜,因此心中忐忑,此时见岳飞反而大加鼓励,自然心中欢喜。 父子二人又对练一阵便各自歇息。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乡再北上 数日之后,岳飞从外头回来,便将岳云唤来,神秘地对岳云说道:“应祥,今日为父送你件好玩意。” 岳云有些不解地挠挠头问道:“不知爹爹要送孩儿什么东西?儿年纪渐长,对玩耍一事不再记挂,若是好玩的,不妨给雷儿。” 岳飞听到岳云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话,又这般爱护兄弟,不由心中感动,心想自己这许多年都不在儿子身旁,竟让儿子这般懂事。于是摸摸他的头,说道:“发祥年纪尚幼,这好玩意他却还玩不了,这东西乃是为父专为你打造的。”说完,从身后取出一个长长的布袋,递给岳云。 岳云解开上面的细绳,便露出一对奇怪的兵器来。这对兵器通体都是精铁铸就,长约八尺,中间一铁杆相连,头上是如同大枪一般的枪尖,只是并非如大枪般扁平,而是一个长约尺许的四棱枪尖。枪尖下方原本应该是枪缨的地方换成了一个西瓜大小的圆形锤头,而尾端则是如枪纂一般。 原来岳飞前些时候受岳云所用兵器启发,以军中铁椎枪为基础,自行设计,而后又请铁匠用心打造,直至今日方成。 岳云见到这对兵器,大喜过望,连忙拿在手中,掂掂份量,却是正好使用,于是便在院中挥舞起来。岳云将这对兵器施展开来,越使越觉得得心应手,一套招式打完,岳云跪在地上,对岳飞说道:“多谢爹爹赐兵!这对兵器儿甚是喜欢!” 岳飞笑着将他扶起,说道:“这只是给你练习使用的,待你长成,枪柄中铁锤可再增重,以便你使用,到时为父定取上好金属,为你锻造一对新的神兵利器。” 岳云听后喜出望外,再次相谢,而后便跑去说与母亲。自此后岳飞便仍旧每日里指点岳云武艺,温习兵书。而岳云悟性惊人,得父亲教诲,武艺兵器进境更是一日千里。 这一日,岳飞正在看书,突然有人来到门外询问,说是东京城中有书投至岳飞处。岳飞命将来人引入,见其军士模样,便让其坐下奉茶。 那人喝口茶润过喉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给岳飞,说道:“小人乃是东京留守府处军士,有留守大人书信交于岳将军。” 岳飞有些疑惑,便拆开书信,原来这封信乃是宗泽所写,信中详细写了自己如何自大名府往济州拥高宗皇帝即位,如今已经大赦天下,自己在李纲推荐下重回东京任留守一职,同时节制两河之地。而张所被李纲举荐而任河北招抚使,同时发给他空白名告一千多道,将佐属官,许其自行任用,一切可以见机行事。于是自己便修书两封,一封投往此处,望岳飞往太名府张所处投军,以图为国效力。另一封则投往张所处,具言岳飞之才干,望其好生任用。 岳飞看完信,心中对宗泽更添感激,自己这位恩师,为国尽忠,当真是操碎了心。当初无奈而别,自己只是为了安慰他而说当再投其麾下效命,却不想其身居高位仍将此事放在心中,如今稍有机会便立即派人通知自己。 岳飞看罢来信,便写了一封回书,书中谢过恩师提携之意,又表明自己即日便会按照其意北上大名府,面见张所,请恩师多加珍重,勿以自己为念云云。 岳飞写完,将信封好,一并封了一块碎银对来人表示谢意,来人再三推辞后才收下告辞,往汴京而去。 待来人离去后,岳飞便去庄上寻来众位兄弟,将宗泽之意说与众人听,牛皋一听,当即笑道:“这般悠闲日子过的淡出鸟来了,既然恩师命我等前去大名府,我等便立即启程罢,正好杀些金贼解解心中烦闷。”众人一同应和,便议定次日启程北上。 回家之后,岳飞前去见了母亲,将自己要再度投军之事说与母亲。姚氏再三嘱咐其要洁身自好,莫要因私废公,岳飞自然无不应承。 见罢母亲,岳飞又来寻着李娃,也将此事细说,李娃这些日子与丈夫每日厮守,自然情浓,虽然心中不舍,却也极识大体。便说道:“相公只管前去,家中自有妾身照料,不必挂念。” 岳飞握着爱妻之手,说道:“想来此去一别,再见之后便要许久,家中日常用度莫要过省,应祥和发祥兄弟二人正在长身体时,须多劳娘子费心,我在军中自会将饷银寄回。更望娘子好生珍重,莫要过度劳累。”李娃含笑点头,便去房中为其收拾行李。 此时岳云和岳雷也在身边,岳飞将两个儿子拥在怀中,心中甚为不舍,他不知道曾经的岳飞如何,但今世自从有了儿子后,他便对这个小家更为牵挂,每每想到爱妻幼子,就暗自垂泪。 岳飞对岳云说道:“应祥,为父不在身边,要好生照顾母亲和兄弟,你天资过人,莫要荒废了武艺,若是为父在军中能够闯出一片天地,便许你随行。”岳云点头称是。 岳飞又刮刮岳雷的小鼻子,笑道:“以后可莫要轻易哭鼻子了哦,待爹下次回来,便带你去买许多好吃的。”岳雷年幼,并不觉得有何深意,只是皱皱鼻子说道:“爹爹、糖糖。”岳飞听后哈哈大笑道:“好,爹下次回来给你买许多糖吃。”岳雷听后便欢天喜地去寻母亲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众人将岳飞等兄弟送出庄外,望其远去方回。 岳飞等人晓行夜宿,不日便来到大名府城外,望着高耸的城门,岳飞不禁回想起自己当日救得宗泽回到此城的光景,也不知如今那班将士还有几人留在此处。 岳飞边想边来到城中,行到府衙外时,突然有人呼唤自己名字,正看时见一人跑到自己面前倒身便拜。仔细看时,原来正是武琛。 武琛喜道:“方才在下正率队巡视,忽见前方数人,好似岳将军等人,再细看时果然是,便前来叩拜。不知将军来此何事?” 岳飞见他身着偏校衣着,便笑道:“兄弟这此时候不见,却是有了长进,岳某如今是白丁之身,切莫再唤我将军。今日来此,乃是要面见张招抚使,想投在其麾下。” 武琛笑道:“张大人近日正在募军,岳将军来此,正是时候,诸位将军在此稍候,在下这就进去通传。”说罢转身便奔入府衙,去通报张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名府议事 岳飞等人在府衙外等候,片刻之后,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府衙内传出,接着便见二人出门,武琛紧跟其后。 岳飞仔细看向来人,其中大笑之人乃是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颌下长须,一脸文气,但行走带风,虽然身着官服,形容之间却好似大儒一般,想来便是张所。 岳飞正看间,张所已经来到跟前,笑着问道:“听说宗帅帐下有一虎将,又是其门生,为人足智多谋,本官亦早有耳闻。数日前又有宗帅来书,言其不日将来本官处投军,却不想来得如此快。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乃人中龙凤也。” 岳飞连忙上前施礼道:“大人谬赞了,小人岳飞,因在营中忤逆了恩师,心中有愧,故而归乡。这些时候听闻河北张招抚使有伯乐慧眼,小人与一众兄弟皆有报国之心,故而来此,为大人效力。”说完便一一引荐牛皋等人。 张所点头称赞,又一指身边那人,说道:“此人姓王,名彦,字子才。河东上党郡人氏,性格豪纵,喜读韬略,更是武艺过人。曾随老种经略相公两入西夏,战功卓越。老夫爱其才,命其为都统制,鹏举既是新来,可暂入其麾下,待有军功,方可升迁。” 岳飞见那王彦身材雄伟,面容严肃,眉宇间尽是沧桑之意,显然是久经沙场之将,于是带众兄弟上前见礼。王彦虽无笑容,却也礼节周备,一一回礼。 张所将岳飞等人迎入内衙,设宴为众人接风,又将岳飞命为准备将,借补修武郎,充中军统领,牛皋等人各复原职。 这一日,张所在堂中与岳飞闲聊,突然张所问道:“听闻鹏举乃是陕西名士周侗老先生弟子,与那梁山卢俊义、林冲系出同门,又从军于宗留守,勇冠全军,但不知汝用兵能敌几何?” 岳飞听后说道:“勇不足恃也,用兵在先定谋。谋者,胜负之机也,故为将之道,不患其无勇,而患其无谋。今之用兵者皆曰:‘吾力足以冠三军。’然未战无一定之画,已战无可成之功。是以‘上兵伐谋,次兵伐交’。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采樵以致绞,皆用此也。” 张所本是儒将,闻此言矍然动容,起身说道:“君留行军中,何屈才也。”因此命岳飞坐到上首,二人促席与论时事。 张所问道:“鹏举从军,有何志向?”岳飞听完慷慨激昂说道:“今日之事,惟有灭贼虏,复旧疆,以报君父耳!” 张所听后说道:“圣上以我招抚河北,我惟职是思,而莫得其要,鹏举可有良策?” 岳飞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昔有人言:‘河北视天下犹珠玑,天下视河北犹四肢。’言人之一身,珠玑可无,而四肢不可暂失也。本朝立都汴京,非有秦关百二之险也。平川旷野,长河千里,首尾绵亘,不相应援,独恃河北以为固。苟以精甲健马,冯据要冲,深沟高垒,峙列重镇,使敌入吾境,一城之后,复困一城,一城受围,诸城或挠或救,卒不可犯。如此则虏人不敢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矣。” “大率河南之有河北,犹燕云之有金坡诸关。河北不归,则河南未可守。诸关不获,则燕云未可有。间尝思及童宣抚取燕云事,每发一笑。何则?国家用兵争境土,有其尺寸之地,则得其尺寸之用。因粮以养其兵,因民以实其地,因共练习之人,以为向导,然后择其要害而守之。今童宣抚不务以兵胜,而以贿求。虏人既得重贿,阳诺其请,收其粮食,徒其人民与其素习之士,席卷而东,付之以空虚无用之州。国家以为燕云真我有矣,则竭天下之财力以实之。不知要害之地,实彼所据,彼俟吾安养之后,一呼而入,复陷腥膻。故取燕云而不志诸关,是以虚名受实祸,以中国资夷狄也。河南、河北,正亦类此。” “今朝廷命河北之使而以招抚名,越河以往,半为胡虏之区,将何以为招抚之地。为招抚职事计,直有尽取河北之地,以为京师援耳。不然,天下之四肢绝,根本危矣。异时丑虏既得河北,又侵河南,险要既失,莫可保守,骎骎未已,幸江幸淮,皆未可知也。招抚诚能许国以忠,禀命天子,提兵压境,使鹏举以偏师从麾下,所向惟招抚之命耳,一死无足道哉!” 张所听后大喜过望,说道:“鹏举大才,非一城一军也!”于是将其借补武经郎。 张所又说道:“本官有一子,年方十六,颇有勇武,请得数名教师,皆言不中用,如今也在我帐下左侍忠训郎。其常说:‘可惜周侗先生早逝,使某无师矣!’如今鹏举在我帐下,又是周侗先生亲传,不如便代我教导其一番如何?” 岳飞躬身说道:“大人之才,想必令郎也是极佳,教导不敢当,但可相互切磋,共为进益。” 张所大喜,连忙命人去将公子请来。 过得片刻,只见一名少年将军虎虎生风走入大堂。岳飞仔细看去,见这少年头顶银盔,身着银甲,脸如银盆,眉目之间颇为俊秀,极有儒雅之风。但观其身形,又孔武有力,实乃良将之本也。 那少年来到堂上,见张所正与岳飞对坐,便出言问道:“父亲唤儿前来,可有何事?” 张所笑嘻嘻地站起身,将那少年拉到岳飞面前,说道:“此乃犬子,名唤张宪,字宗本。”而后又对张宪说道:“你常说不得拜周侗先生为师,如今却有其亲传弟子在此,还不上来拜见?” 张宪当时正在带亲兵值守,突然被父亲唤来,如今又说有周侗亲传弟子在此,正在纳闷,心想周侗的亲传弟子卢俊义和林冲都死了么?这里又哪来一个亲传弟子?正思量间突然想到,前些天父亲曾与自己说过有宗泽大人帐下一名虎将来投,据传乃是周侗义子,莫非就是此人? 于是带着些许疑惑上前拜见岳飞,而后问道:“莫非这位便是周老先生义子岳飞岳鹏举么?” 张所笑道:“正是。” 张宪闻言大喜,连忙跪倒在地,说道:“久闻岳哥大名,小弟不才,愿追随左右,还请岳哥多加指点。” 一听张宪这个名字,反把岳飞吃了一惊,小说中张宪乃是自己义子,与岳云同为自己左膀右臂,却不想在此遇见,且是张所之子。但转念一想,宋史之中所记载,张宪乃是自己爱将而非义子,因此释怀。于是连忙将张宪扶起,笑道:“公子莫要多礼,指点不敢当,同有进益便好。” 第一百四十章 收徒得张宪 岳飞与张宪相见,二人均喜不自胜,张宪喜乃是因为岳飞是周侗义子,可教授其武艺。而岳飞喜则是这一世以来,所遇兄弟如牛皋等人,都乃大将之才,虽然最后牛皋充任岳家军副帅,却是更偏向于勇将而非统帅。施全有谋,却武勇只是平平,虽然二人都为自己左右手重将,但却难承自己大志。 如今与张宪相遇,知道此人武勇俱佳,又兼为人忠义。书中曾记载道张宪被下狱后,张俊亲自拷打,要他自己诬陷自己,说收到岳云书信,由其筹划交还岳飞兵权的计谋。张宪被拷打得体无完肤,却依然没有服罪。于是张俊亲自布置成冤狱,告诉秦桧将张宪囚械到行营,关押于大理寺,最终与自己一道屈死在风波亭上。 而且据书中记载,张宪可以算自己的亲传弟子一般,武勇虽不及岳云等传世猛将,却也是岳家军中翘楚。更难能可贵的是其有勇有谋,计谋策略便是与自己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更是执掌自己麾下精锐背嵬军和游奕军的统帅。就这点来说,便是牛皋、施全和自己儿子岳云都无法可及的。因此当年风波亭上秦桧只杀岳飞岳云二人,其余岳家子弟如岳雷等人都未波及,偏偏添了个外姓之人张宪,可见秦桧等人也是惧怕张宪会成为下一个自己,坏了他们大计。 想到这许多,岳飞连忙携着张宪手说道:“我看公子形容雄伟,右手上有茧,可是使用大枪棍棒一类长兵的?” 张宪连忙说道:“岳哥莫要再喊什么公子,在下自小喜欢使枪,更仰慕周侗老先生当年教出卢俊义和林冲两位使枪高手,可惜当时年幼,不能追随其左右。如今得逢岳哥,乃是周侗老先生义子,想必尽得其真传,如今小弟想拜你为师,还请勿要推辞。”说完便跪在地止,说道:“岳哥若不答应,宗本便不起身。” 这一下弄得岳飞好生为难,虽然知道自己与张宪有师徒之实,但从未在书中有过收徒的记载,而此时自己正在张所麾下,若是收了张宪,恐有不敬。于是面带为难,望向张所。 张所见岳飞看向自己,自然知道他心中为难之处,但其虽为儒将,性格却极为豪爽,于是说道:“鹏举,我这犬子向来不肯服人,如今诚心拜师,也算为我了了一桩心事,还请不要推辞。至于你我军中之事,自当别论。” 岳飞见张所发了话,也安下心下,便将张宪扶起,说道:“若要跟我习枪,只怕要吃许多苦,不知你可能忍受?” 张宪正色说道:“既然师傅肯教,弟子哪里有不能忍受之理。”说斟满一杯茶,亲自奉到岳飞面前,以为师礼。岳飞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张宪又再次跪地,行了弟子之礼。 岳飞收了张宪,想要赠其一物以为礼,上下一摸,却是身无长物,于是只能不好意思地说道:“为师想赠你一物以为纪念,却是囊中羞涩。不如传你套枪术如何?” 张宪笑道:“恩师所传枪术岂不比寻常俗物更加珍贵?”说罢便带岳飞来到大堂外空地处施展,张所也跟随观看。 此时张宪已经拿来自己长枪,岳飞拿在手中一掂,份量不轻,便是比起自己的沥泉枪也相差无几,枪杆修长坚韧,吞口处并非红缨,乃是由黄金铸成的一只虎头,枪尖从虎口中透出,闪着冷艳的寒光,正是张宪配兵虎头錾金枪。 岳飞将枪舞了几朵枪花,停下手来赞道:“果然好枪!” 张宪略有些得意地说道:“此枪乃三年前有一铁匠颇有手段,恰在河北境内安居,父亲知我爱枪,便央人以重金求取一件兵刃,谁知那人打了数条好枪与我,都是不趁手。那人无奈,说像我这般力量,寻常凡铁所铸兵刃不当使用,便取了此枪来。言道此枪乃是天降陨铁,偶尔被其寻到,费尽心思,方打了两把长枪出来,又用黄金錾成虎头,取名虎头錾金枪。其中一把重些,早年间在山西游历时被开平王后人高家所购,只剩一把轻些的还在身边,便取来与我。我拿枪一使,果然神锋无比,心中喜爱,于是便以重金相购。谁料那人说道,好枪当遇识货人,并不肯收我金银,又嘱我以此神兵保家卫国,而后便收拾行囊不告而别。后来方知此人乃是梁山好汉金钱豹子汤隆是也,当年宋江征方腊时身受重伤,养于青溪县,因觉得朝廷不明,不肯为官,于是诈死离开,四处游历。” 岳飞听后不住赞叹,果然这般神兵,当有来源,只可惜这汤隆不知所踪,若能寻着,也可为自己部下勇将打造些好兵刃。 说罢此枪来历,岳飞便将枪递还张宪,说道:“听大人说,也曾有数位名师教你枪法,不妨先使一路来让我看看底子如何?” 张宪领命,接过枪,摆开架式,便施展起来。 岳飞仔细看去,只见张宪将虎头錾金枪使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皆有板有眼,招式刚猛,学的正是项羽霸王枪的路数,只是招式不够精纯,有些杀招不全,看来之前教授的师傅确实能力有限。 片刻之后,张宪收招站立,面色不改,笑着问道:“恩师观我枪术如何?” 岳飞点点头道:“基础尚可,未曾走了歪路,只是这霸王枪使的不纯,想来之前的师傅眼力有限。你这般枪法,若是上阵当一副将,也算不错,但若是遇到真正高手,只怕难撄其锋。” 张宪听后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弟子自十四岁跟随父亲从军,这两年在军中也时常与人比试,却是输少赢多,不知恩师所言高手又是如何?” 岳飞听出他话中的好战之意,心想,若是不露上一手,只怕这小子难服自己。于是说道:“口说难解,试上一试便知。”说完命一旁亲卫去取了自己沥泉枪来,拿在手上。说道:“岳某不敢自称为高手,但若论枪术,只怕如今天下也是入得了数的,你不妨来试试。”说完,将沥泉枪在地上重重一顿,摆出岳家枪法的起手式来。 张宪见状,战意顿生,便疾步上前,抬枪直取中宫,往岳飞当胸刺来。 岳飞不慌不忙,将沥泉枪杆一踢,枪头下压,一反常势,左手为前,将枪尖绕晃搅住张宪来枪,而后身随步走,一步绕到其侧面,左手枪尖向外一格,右手枪纂用力一砸,正是岳家枪法中的十面埋伏一式。这一砸正中张宪后背,顿时将张宪砸倒在地。岳飞收抢站立,说道:“起身再来!” 张宪咬牙起身,将錾鑫枪使开,不敢再取中宫,而是使出霸王枪中摔字诀,当头向岳飞砸来。岳飞见状,将沥泉枪高举过头,接下这一砸,而后一式斜抱琵琶,双臂一落,带着张宪的枪斜落下来,而后身形一转,一式白蛇吐信,沥泉枪尖便已经指在了张宪咽喉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兵古门山 岳飞一枪指在张宪咽喉处,笑着看向他说道:“还要再来么?”张宪两次攻击非但没能近得了岳飞的身,反而均被一两招内制服,哪还有心再战?于是将虎头錾金枪掷于地上,跪倒在地,心悦诚服地说道:“恩师神技,宗本之前坐井观天,实在是贻笑大方。还请恩师传我枪术,弟子定刻苦用心!” 一旁的张所见状也拊掌大笑道:“人曾言鹏举勇冠全军,本官心中尚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犬子入你门下,实乃其福也!” 岳飞收了枪,笑着说道:“大人谬赞了,不如让宗本自今日便归于我营中,跟随在侧,也好时常教导。”张所自然无不赞同,于是岳飞便引着张宪回营,将牛皋等人介绍给其认识。张宪虽然比众人只小不足十岁,却执子侄之礼相见,引来牛皋等人欢喜。自此每日里岳飞便在营中教授张宪枪法,而张宪本就底子不薄,再加得逢名师,自身刻苦,枪法进境更是一日千里。数日后便将岳家枪法使得有模有样,只差在实战之中磨炼。 正当岳飞和张宪沉浸在师徒二人相见恨晚的时候,张所接到朝廷军令,命其与金人交战,于是便颁下军令,以王彦为都统制,岳飞等将为统制,率兵七千,渡河抗击金军,王彦等人领命而去。 王彦率大军来到卫州新乡县境内,探马来报,如今有金人万余,占住新乡县城。王彦思虑良久,最终决定屯兵于古门山下。 夜间,王彦召众将共商破敌良策,岳飞坐在其下首,听其介绍敌我之势,却是不觉神游天外。 他记得很清楚,这一仗自己不听王彦建议,独自率兵前往攻打新乡县城,王彦担心自己,于是率兵出击,反而击破金军,取了新乡县城。但因动作过大,引来金人数万围困新乡县城,最终众将拼死突围,残兵十不存一。 而后王彦无奈,退兵共城县,募义兵十万,而自己则因为与其军事战略不合,于是负气出走,前往汴京投奔宗泽。而王彦则是入太行山,创建八字军,屡破金兵,名振河北。相传当时金人畏其如虎,重金悬赏其首级,以至于王彦害怕夜间被人暗算,夜寝屡迁。手下众将恐其疑心,率众军士在面上刺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个字,这便是八字军的由来。 想到王彦的功绩,岳飞不禁暗想,自己二世为人,断不可如从前那般鲁莽,当好生与王彦相处。 正在思想间,突然王彦问道:“鹏举,听闻你在宗留守麾下时大战檀渊郡,计破曹州城,大有智谋,如今形势,可有良策?” 岳飞于沉思中被唤醒,便起身说道:“新乡易取,但守之不易。不知将军想要如何?” 王彦奇道:“如今新乡城内金兵万余,我军只得七千,以少战多,又是攻城,为何要说新乡易取?” 岳飞笑笑说道:“我军虽少,但敌不知虚实,以为我军远来力乏,定然不肯多做防备,正是破城良机。王将军若能率军倾力一战,金人必溃。” 王彦听后皱眉说道:“鹏举,我也略读兵书,孙子有言:‘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非是我畏惧金人,如果贸然出击,恐怕全军覆没,此非战之时也。 岳飞又笑道:“赵括读书千卷,长平之战如何不胜?书本乃是死的,战场局势则是活的,若是以死的书本来应对活的战局,只怕是要处处受制于人,何谈以少胜多?” 王彦听后稍有不悦,说道:“那依你之见,何时出兵方为胜时?” 岳飞正色答道:“就在此时!若是错过今日,则城中金人有了准备,若想破城,则难上加难!” 王彦沉思良久后又问道:“你方才又说到新乡难守,这是为何?” 岳飞说道:“我军若是攻破新乡,则金人以为我大军将至,必定倾巢而出来取新乡,到时以我军人马,断不能胜。因此方有难守之说。” 王彦看向下方众将,皆沉默不语,最后左思右想,又问道:“鹏举,若我听你计策,取不了新乡,该当如何?” 岳飞朗声说道:“若是新乡不下,飞自枭首级于将军面前!” 王彦见岳飞立如此军令状,大吃一惊,心想若不是有十分把握,又有何人敢如此自信,再想到岳飞在宗泽麾下智计百出,数战数胜,未尝败绩。听闻宗泽在大名府惨败,便是不听其计策所致。于是便横下心来,说道:“岳飞听令!” 岳飞拱手道:“末将在!” 王彦说道:“今予你六千人马,本将只留一千以备不时之需,着你速破新乡县,麾下众将随你调动!” 岳飞大声说道:“末将得令!”说罢转身往帐外去清点人马,准备起身。 待岳飞走后,王彦麾下一名亲卫说道:“将军如何这般轻易将兵马予了他,若是失利,只怕罪责非小。” 王彦说道:“方才我观其神色,似胸有成算,想其在开德数败金军,又用计破了曹州城,皆是以少胜多,这份豪情我实不能及,便与他赌上一赌。传令下去,拔营起兵,齐攻新乡!”众人得令,各自准备。 岳飞此时已经点起兵马,率领一众兄弟并张宪、张用、孟邦杰、徐庆等将同往新乡县城。 大军来的飞快,很快便至新乡县城,此时正是夜间,一旁张宪说道:“恩师可是要趁夜攻城?如今天色不明,敌我难辨,恐怕于攻城不利,不如待黎明之时再作计较。” 岳飞笑道:“兵者,诡道也!如今天色不明,固然攻城不利,但城中守军想必也知此理,故而不会想到我军趁夜来攻。而此时城头之上也是黑暗难辨,我等正好于此时突上城头,大破敌军。”说完吩咐众将士取一白巾缚于右臂处,虽天色不明,但白巾仍是可见。张宪顿时恍然大悟,越发佩服岳飞智计。 待得众人准备完毕,岳飞将沥泉枪一挥,下方众军便扛着长梯冲向新乡县城墙。来到城下,众军竖起长梯,攀登而上。正如岳飞所想,此时夜静,城中守军皆在睡梦中,并未想到宋军敢趁夜来攻。待得反应过来时,数处城头已失,岳飞率领众将已经上城头,正在趁乱砍杀金兵。金兵在黑暗之中不辨敌我,一时大乱,但宋军则以右臂白巾为信,不致错杀。 眼看城头战事稳定,岳飞跳下城墙,大开城门,王彦立时率一千骑兵突入城内金营,无数金兵在睡梦之中便丢了脑袋,一时间城中喊杀声四起,却是只闻金兵哭喊之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巧施空城计 待得天色大亮,城中战事停歇,王彦收拢人马,清点所获,一战将城中万余金兵斩杀大半,又有千余被俘,趁夜出城逃生者不过两千余人。至于军资良马等物,更是所获无数。 王彦命各营救治伤兵,打扫战场,自己则是率众将来到县衙上议事。 待得众将来到,王彦哈哈大笑道:“当初传言鹏举智谋,我还以为是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只怕还是说得太浅了。昨日若非鹏举力劝,我定不会趁夜来偷此城。若是待今日金军做了准备,只怕取之甚难。故此战之功,全在鹏举!”众将皆以为然。 岳飞起身谢过大家赞赏,而后说道:“此战乃是王将军信任,不以飞职微言轻而用飞之计,又有将士用命,方能成事。在下反要谢诸位出力,方能保飞之项上人头。”众将听后大笑不已。 而后岳飞又说道:“禀将军,新乡县城虽下,但想必今日金军便会收到消息,到时尽起大军来攻,我军将会被困城中。依飞之计,不如此时我军将城中军民尽然撤出,在城中各处埋伏火药,留机灵之人在城中隐藏,待金军大军入城时将火药引发,定可使其重创!” 众人不解,其中统制张翼问道:“岳兄弟是否过忧?金军方大败,又在夜色之下,不知我军虚实,岂敢轻易犯险?” 岳飞摇头说道:“非是飞过虑,只是正因金军不知我军虚实,以为大军来攻,因而必定要再抢新乡县城以为依仗。故而飞认定其必来,而且定是倾巢而出,声势浩大,一旦孤城被围,我等只怕能够突围出去也会损兵折将。王将军,这并非飞危言耸听,实是当下之势也。” 王彦沉思一会,虽然对岳飞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新乡城大捷,全赖岳飞之计,如今既然他这般说,还是相信为好。心中决定,王彦便说道:“便依鹏举之计,各营前去召集人马,将城中百姓迁出,退保共城县西山处扎营。”众将得令而去。 于是城中人马往各处驱赶百姓,自然有不愿离乡者,哭泣哀求不肯上路,但众军士听从岳飞之命,言明金人将至,到时必要屠城,留在城中只恐家破人亡,这才将百姓吓住,纷纷出城。为免走露了消息,王彦又派一支人马,将城中百姓尽数护送前往共城县安顿。 待得百姓出城,岳飞又向王彦要了数十名精通火药的军士,于城中各处埋下火药,又将引线汇聚数处,在引线处开挖地窖,以供躲藏。一切准备好后,岳飞又选了十数名精干机灵的军士,取来城中金军服饰,依金军模样打扮,藏身于地窖之中,只待金军入城后便可引发火药。同时安顿这些军士到时混入金军之中,趁乱出城 岳飞又恐金军不肯入城,在城头上多竖旌旗,在城中各处竖草人数百,以惑金军。 一切安排妥当,岳飞请王彦率兵出城,往共城县而去,自己则率领三百精骑伏于城外远处,意图趁乱劫掠金军。 一日之后,岳飞与一众人马正潜伏之时,突然见北方烟尘大作,马蹄声震地。过不多时,便有数万人马,铁骑无数,直往新乡城外,将县城围个水泄不通。 率军而来的正是金军统帅完颜都驲,号称黑风大王。他收到新乡县城被破的消息,以为宋军大举来攻,于是星夜起兵赶往新乡,意图夺城以待宋军。 来到城下,只见到城门紧闭,城头上旌旗招展,却是并无一人,心中生疑,便命人攀上城头向城中观望。 片刻后上城金兵大开城门来报,说城中空无一人,只有数百草人立于各处,以为疑兵。 一旁万户王索笑道:“想必这些南人知机,知道我大军兵锋所指,小小新乡难以固守,因而早早弃城而逃了!” 完颜都驲沉思良久,也不知宋军弃城是为何意,又不知宋兵大军所在何处,便决定入城以待宋军。于是一声令下,将数万金兵分为两队,一队在城外扎营,拱卫城池,自己则带着另一队入城安营。 军进入城中,又四下搜寻,发现城中果然空无一人,完颜都驲正要入县衙歇息,突然空中弥漫起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完颜都驲大惊,急命大军出城。但数万人马,哪里是片刻可以出城的?正当各处不明所以时,城中四处轰隆隆一阵巨响,各处房屋崩塌,砖石四处飞溅,浓烟烈火顿时冲天而起,将城中化为一片炼狱。 金兵正是各处搜寻财物,哪里料到天降横祸,爆炸声接连响起,挨着火药近的,瞬间便被炸成一滩碎肉,离得远的,又被飞来的砖石砸得头破血流。而城中大火更是瞬间吞没无数金兵,一时间城中哀嚎恸天,死伤无数。 完颜都驲被众人护着退出城外,虽然未曾受伤,但却不免灰头土脸,魂飞天外。 而城外金兵只听到城中巨响,烟火冲天而起,不知所以,又见城中冲出无数火人,惨叫着扑倒在地,一时惊惧失色,全部四散奔逃。 而岳飞见到城中火起,连忙招呼手下精骑,飞马直扑金营。 岳飞一马当先,杀入营中,连挑数人,正逢万户王索,其刚刚从城中退出,乱军之中与完颜都驲走散,却不想与岳飞相逢。 岳飞见其打扮,知是金军将领,便挺枪来刺,王索连忙以大刀相迎,不及数合被岳飞卖个破绽,一枪刺于马下。 而张宪、牛皋等将率领精骑紧随岳飞之后,在金兵营中四处践踏,杀人无数。 城中黑烟滚滚,遮天蔽日,而杀入营中的岳飞等人,更如阴云之下的狂风暴雨。混乱之中金兵也不知有多少宋军来袭,而完颜都驲此时也不知所踪,群龙无首下更是混乱。岳飞等人一顿好杀,只杀得金兵哭爹喊娘,丢盔弃甲。 眼见金军渐多,岳飞一声唿哨,众将士得讯,便随他向外杀去,张宪更是杀入金军马场,将场中马匹尽数驱赶,随着岳飞冲出金营。 待得岳飞等人远去,完颜都驲也已经招集手下残将,约束军士,收拢兵马。此时完颜都驲望着城中浓烟,恨得咬牙切齿,骂道:“无耻南人,竟施这般毒计害我大军,若是被我抓住首恶,定要将其碎碎剐了以祭大军!” 不久之后,各处来报,城里城外,被炸死、砸死、烧死、呛死,又被岳飞率军冲杀,相互挤踏而死者约有一万五千余人,带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营中军马被劫千匹。完颜都驲听后,眼前一黑,从马上倒栽下来。片刻后被人救醒,颤抖着说道:“谁能与我将方才冲营宋将斩获,取回军马,赏万户候!” 第一百四十三章 艺高人胆大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完颜都驲说完,便有手下大将拓跋耶乌出列说道:“元帅勿要生气,待末将率兵前去将那些南人枭首来报。”说罢点起本部人马两千余人往岳飞等人所退方向追去。 却说岳飞带着众将退至侯兆川,清点人马,三百精骑只不过损失十数而已,而所获良马一路上虽有走散,仍有八百余匹。于是便命众人就地歇息之后再准备退往共城县,与王彦军会合。 正当歇息之时,忽闻远处蹄声阵阵,烟尘滚滚,知是金军追近,岳飞连忙命众人上马,往侯兆川山坡上隐藏,只留张宪、牛皋留百人及所获马匹在川中静待金军到来。 拓跋耶乌率领前军七百余骑先行赶到,远远望见宋军在川中驻扎,方才所失马匹尽在。心中大喜,不及等待后军步卒赶到结阵,便大刀一挥,率众冲锋而上。 而此时的张宪一挥手上虎头錾金枪,命众人一起驱动马匹,向着拓跋耶乌反冲而去。 拓跋耶乌未料到宋军会驱马来攻,不及防备,马匹冲入阵中,将骑兵冲散,一众金兵想要砍杀宋军,却不想只见马匹,不见宋兵,一时不知所措。 正当此时,张宪与牛皋率众紧随马匹之后,突入金军之中,二人枪、锏使开,挡者披靡。拓跋耶乌见状,连忙率人相援,这时一旁山坡上密林处一阵大喊,却是岳飞率兵冲杀而下。 只见岳飞一马当先,借用山坡地势,转瞬便到拓跋耶乌跟前,沥泉枪一挥,便直刺其当胸。拓跋耶乌连忙挥刀来迎,二人接住厮杀,其余张用、孟邦杰等将则与张宪、牛皋合兵一处,掩杀金兵。 刀来枪往,岳飞与拓跋耶乌大战数合,岳飞看准破绽,一枪挑向对手头颅。拓跋耶乌急低头时,头上铜盔便被沥泉枪挑飞,“啊呀”一声,掩面而逃。 金兵骑兵见主将既退,也紧随其后,一路溃逃,岳飞连忙率众追击。 追了十数里,拓跋耶乌步卒已到,与骑兵溃兵合为一处,再度抵挡岳飞精骑。 岳飞浑然不惧,身先士卒,在金军阵中来回冲杀数次,身后众将士见主将用命,个个奋勇死战,以一当百,将整个金军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眼看天色将晚,众军疲惫,岳飞一声令下,精骑便呼啸而去,只留下一地金兵尸首与惊魂不定的残兵。 岳飞率众退至石门山下,命众将士就地扎营歇息,以待天明,同时清点人马。发现这一战损兵数十,所获马匹一阵冲锋,走丢了半数,只余五百,不禁暗呼可惜。 此时张宪走到其面前,突然惊呼,岳飞不明所以,便看向张宪。张宪连声说道:“恩师无恙乎?”岳飞不解问道:“此言何意?” 张宪连忙将其拉起身来,为其除去甲胄,这时岳飞才发现自己坐的地方已经有鲜血淌成一滩,此时张宪为其除甲,便牵动伤口,他这才感觉全身上下如同散了架般疼痛。 众将士听到张宪惊呼,以为岳飞有不测,便齐来问候,借着火堆余光,众人这才看清。岳飞此时已是个血人一般,征袍上鲜血已有数处干透,与伤处皮肉紧紧相连,张宪扯动时嗤啦作响,便是英勇如岳飞,也不禁倒吸凉气。 脱掉战甲征袍,汤怀已取了药袋过来,又唤人取来清水,由张宪为岳飞清洗伤处。看着岳飞身上十数处刀枪箭伤。其中两箭伤处箭头仍在,想来是冲杀之中,岳飞害怕拔箭失血,于是只将箭杆折断。汤怀一边上药,一边不禁落泪,想到自己兄弟与岳飞年少之时,但凡有事,岳飞总是为自己等人出头,如今兄弟数人,大战数次,也都是由他冲锋在前,将一众兄弟护在身后。因此数次从军,兄弟十人竟是无一受损,想到这些,汤怀不禁啜泣出声,众将士听闻,也不禁含泪默然。 岳飞见众人如此,笑道:“大丈夫疆场驰骋,早该将生死置之度外,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说完拍拍汤怀肩膀,站起身来又说道:“今日一战,诸位实在是辛苦了,都解去衣甲,放心睡觉,天明我等便去寻王将军。” 张宪问道:“方才大战,金军仍有战力,恐怕其复至,不如弟子率十余人为众人守夜如何?” 岳飞笑道:“宗本,领军之事,需张弛有道,让你等睡便睡,金军断不敢来。”说罢将衣服穿好,寻了一块平坦石头躺下,片刻之后便鼾声如雷。其余众人见主将坦然,于是便各自寻地歇息,只有张宪一人辗转难眠,恐金军夜袭,直至夜深方才睡去。 次日清晨,岳飞睁开眼睛,伸个懒腰,坐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身上各处伤口依旧隐隐有些作痛,苦笑一声,心中暗想道,难怪岳飞被称作民族英雄,虽然自己比起他来,有历史基础,可以料敌于先,但仗却是需要一刀一枪打的,因此不免受伤。但当时的岳飞却并无他这般成熟,想来每一仗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与金人战斗,其胆之勇,其志之壮,确实令人钦佩。 岳飞正想间,见到其余将士也已醒转,便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张用笑道:“将军神算,我等自然睡得好。”说完看向孟邦杰等人,又说道:“将军之勇,谋略之深,我等五体投地,经此一战,我等愿此生追随将军左右,肝脑涂地!”其余众将士听后,皆跪伏于岳飞面前,齐声说道:“愿此生追随将军左右,肝脑涂地!” 岳飞心中感动,命众人起身,而后动情说道:“鹏举此生,当以光复大宋疆土,拯救苍生百姓为己任,此路艰难,步履维艰,但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则此志不移!诸君可愿随我?” 众将士齐声说道:“将军兵锋所指,我等必定用命以往!” 岳飞连声说道:“好!好!好!诸军听令,起身往共城县与大军会合!”众军皆应。 行进路上,张宪拍马上来,说道:“弟子有一事不解,还请恩师解惑。” 岳飞问道:“何事不解?” 张宪问道:“昨夜恩师说金军不敢来袭,弟子一直疑惑,但金军果不敢来。不知恩师如何神机妙算,断定金军不来?” 岳飞笑道:“宗本,你少有勇武,为人又极为虚心,他日必成大器。为将者,当审时度势,方定计策。昨日一战,金军将领追至,不及观察形势以待后军便挥师而上,因此为师断定其为无谋之人。而在新乡城下我军冲杀一阵,其便知我军悍勇,随后一战而溃,更不敢撄我军锋。一场大败后,其收拢残军,昨夜必怕我军趁夜劫营,因此定是固守残兵以待天明,则我军无忧矣。” 张宪恍然大悟,更为敬佩恩师计谋胆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辞别王彦军 岳飞带着众人并所获马匹来到共城县西山处,此时王彦已经收到讯息,率众出营来接,见到岳飞回来,王彦哈哈大笑道:“鹏举真乃再世诸葛也!潜藏于城中引发火药的军士趁乱回来报说,城中金军中计,被炸烧而死者只怕有万人之众。若无你妙计,只怕此时我大军已经被困城中,难逃生天。此战你当为首功!” 岳飞于马上施礼道:“将军过誉了,实是将军不以我职微言轻,肯用我之计,又兼全军上下,将士用命,方有此大胜,飞实不敢专功。” 王彦笑道:“鹏举过谦了,请下马回营,我设宴为诸位庆功!” 岳飞领命,跳下马来,不想牵动伤口,脚下一软,连忙扶住白龙驹方才站稳。 王彦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可是受伤?”岳飞点头,王彦又唤医士,为岳飞等人治伤歇息,命人将马匹收拢,宴席推后。 数日之后,岳飞伤势渐复,这一日正在帐中活动,突然王彦掀帘而入,面色阴沉。岳飞连忙上前相迎,问道:“将军似有不悦之意,可是军中有事?” 王彦愤愤不平地说道:“原本以为康王即位,可以励精图治,中兴大宋,却不料与其父兄一般。” 岳飞连忙将门帘盖实,才回身对王彦说道:“将军勿怒,犯上之言切莫多说,恐被人听去,于将军不利,到底发生何事?” 王彦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坐下说道:“方才有传令官至此,圣上重用汪伯彦、黄潜善,有黄潜善党羽张益谦,嫉张招抚使之能,奏其于大名府置司不当,使河北盗贼益盛,不若罢之。右相黄潜善数尽谗言,左相李纲据实而辩。又有汪伯彦奏河东经制副使傅亮畏战不敢渡河,圣上遂将傅亮罢免。因左相据理力争,为圣上不喜,又有张浚弹劾,于是将李纲贬出京师。近日又将河北招抚司撤去,使张大人谪居广南。如今我军已成孤军,该当如何?” 岳飞听后沉默不语,心中感慨,自己虽然也想扭转乾坤,奈何如今职微言轻,若是上书,免不了如史书中的岳飞一般落得“小臣越职,非所宜言”八字,但若是要自己看着朝廷被奸人把持,忠良尽被陷害,却也于心不忍。转念一想,史书中岳飞与王彦不睦,因而离营转投宗泽,不如自己也往宗泽处去,看最后能不能救得这位忠臣。 想到这里,岳飞说道:“将军所虑岳飞已知,如今之计,不如以此为据,出心腹结交两河豪杰,招募义勇,共抗金军如何?” 王彦沉思片刻说道:“我也正有此意,鹏举甚得我心。”二人又谈论一番,王彦便告辞而去,出门前突然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交给岳飞,说道:“此乃张招抚使手书,共有两封,其一封予我的,是安顿我莫返大名府,转军太行山,募兵抗金。这一封予你的,便在此处。”说完转身离去。 岳飞拆开张所书信,只见里面写道:“本官原以为得鹏举之才,又有子才之勇,当招抚河北,安顿百姓,整治军事,以图与金人相抗。却不想朝中豺狼当道,谪贬忠良,令良策付于空谈。如今去往广南,只怕今生再难与金人相抗,心中唯有一事不舍,便是犬子宗本。吾观其与鹏举甚为亲近,望此后多于照应,定要教导其为国尽忠,跟随你力抗金人,莫以老父为念。言尽于此,可惜可叹!” 岳飞读罢信,感受着张所心中的那份不甘与委屈,只能掩卷长叹,随后命人将张宪唤来,把书信交于他观看。 张宪将信读罢,泪流满面说道:“父亲一生忠义,身为人子,本当尽孝,然如今正是家国倾颓,山河破碎之时,弟子愿受父命,追随恩师左右,力抗金人!”说罢向南叩首以慰父亲。 之后王彦派遣心腹,结交两河豪杰,又出募兵榜文,两河百姓闻风而至,踊跃参军。而王彦为明心迹,将“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纹于面上,众皆动容,遂誓死相随。月余光景,便募兵十万之众,扎营绵延数十里。 此时金军统帅完颜都驲闻讯而来,欲趁其立足未闻,大破一阵。却不想来到军前,远远望见王彦大军旌旗招展,戒备森严,整座大营如铁板一块,毫无破绽,于是无奈退兵而去。 而追击岳飞不利的拓跋耶乌此时已经回到军中,便献计道:“若能破王彦军粮道,则其兵必溃矣。” 完颜都驲用其计,发劲骑去截王彦粮道。谁知王彦早已料到此着,伏兵以待。金军到时,大军并起,斩首无数,吓得完颜都驲一退再退,于是不敢再战。 此时王彦大军已成,于是便要遣人赴东京留守宗泽处,共议刻日大举,因而在营中商议派人前往汴京。 此时岳飞已然伤好,便自告奋勇,说道:“宗大人乃飞之恩师,自大名府一别后,已有许久未见,因此想向将军求这份差使,前往东京。” 王彦听到岳飞说出此话,便知其意,叹口气道:“也好,此时正宜你师生二人相会,我且与你精兵一千,麾下众将随你挑选,与你一道往东京去。” 岳飞受宠若惊,连忙躬身相谢,出营准备。 岳飞走后,王彦叹道:“可惜鹏举之才不能为我所用。”一旁的白安民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王彦说道:“莫非你等看不出么?鹏举乃是心怀大志之人,如今河北招抚司已撤,我等虽然势大,却并无朝廷名份。此次鹏举前往东京,以宗泽大人爱才之心,断不肯放其回来,而鹏举之心,只怕也是如此,只是因我待他不薄,因此不肯明言而已。” 白安民又问道:“那为何将军还要放其离去,不如换人前往东京如何?” 王彦摇摇头道:“尔等众将,又哪里知道鹏举之志,便是我也只能略窥一二,他前往东京,并非嫌弃我军无名无份,只是在宗泽大人麾下,方能有所进益。其志高远,实非我等能及,与其藏大鹏于笼中,莫若放其振翅。我也想看看他能走到何等地步。”于是众将默然。 岳飞收拾停当,点起人马出营,王彦将其送出营外,说道:“鹏举此去,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望君一路珍重,大展宏图!” 岳飞闻言,明白其已经知道自己去见宗泽之意,于是跳下马来,走到王彦面前,深深一躬,说道:“将军之恩,飞没齿难忘,也望将军百战不殆,武运亨通!”说罢,转身上马,率众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力战诛贼首 岳飞率领这一千人马上路,向北而行,一旁张宪问道:“恩师去往东京,此时为何向北?” 岳飞说道:“此番前往东京面见恩师,一无所献,我曾听闻太行山上聚起四个头领,为首的唤做‘撼天龙’李进,乃五代李存孝后人,能使浑铁枪,百十人近不得身去;第二个叫做‘裂地虎’董荣,曾一拳打碎山上巨石,因而得名,惯使虎尾大杆刀,亦是忠厚勇猛;第三个性急如火,呼做‘烈焰毕方’牛显,使得一杆牛头长镋,力大过人;第四个称做‘寒水驺吾’张峪,熟读兵书,精通阵法,会使铁戟。这四人效当年梁山好汉,于山上聚众,取名忠义社,凡社中兄弟,皆头裹红巾,身着绿袍,依军制而定法,但有过错,依法执行。另外又于社中常立忠义大旗,以彰其志。于太行山上建成一所大寨,后在山下建数个小寨,遥相呼应,时常下山与金军游战,金人不堪其扰,又无可奈何,两河闻名,前来相投者,项背相望。因此我便想上山招揽四人,共往东京。”张宪这才明白岳飞所想。 过得数日,岳飞率人来到太行山下,抬眼望去,果然好山,有诗赞云: 太行苍翠插秋旻,叠岭重关自昔闻。 战国东西分晋赵,中原南北带河汾。 帝王都邑青青草,豪杰勋名点点坟。 鸟道盘空频立马,便从高处望飞云。 又云: 地分三晋此山川,形胜迢遥在马前。 乱石斜通青草路,太行横断夕阳天。 岳飞看罢山势,暗想到如此雄壮山势横于黄河北岸,这等屏障却不能为北宋所用,而使金军数次南下,当真可叹。要知道太行有八陉为东西交通重要通道,即晋冀豫相互往来的八条咽喉通道,由北至南有军都陉、薄阳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和帜关陉,均是重要的军事关隘,实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八陉之首轵关陉乃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连通洛阳的要道,太行陉是逐鹿中原的要陉之一。白陉则是数省通商要道,此陉可南渡黄河至汴京,东进大名、北窥相州,是可攻可守的要地。滏口陉和井陉是连通晋冀鲁的要冲,古人云飞狐陉为进逼幽燕最胜之地,蒲阴陉紫荆关是通达云州的军事要隘。军都陉居庸关乃出燕云入晋北去塞外的咽喉之路。可惜如今无军可守,却任人聚集,占山为王,当真可惜。 若是能学抗战之时的聂帅一般,以太行山为根据地,游击作战,则金军必定疲于奔命,无力南侵。想到此处,岳飞不禁心潮澎湃。 只是可惜,正因太行山脉广阔,岳飞率人寻了许久,也未能找到忠义社所在,无奈之下,只好下山,准备去往汴京。 岳飞方一下山,便有探马来报,说见金军约有千人,押粮草自山下而过。岳飞大喜,便率众人来到山上密林处潜伏起来,自己藏掏出望远镜,观察金军动向。 过得片刻,果然见一队金兵押着百余车粮草,向自己而来,仔细看去,当先一金将,手提大刀走在前方。岳飞看到此人,不禁哑然失笑,俗话说,冤家路窄,果不虚言。来的那金将正是之前被自己大败的拓跋耶乌。 眼见金军走近,岳飞一声号令,率众冲锋而下。拓跋耶乌万万未曾想到,在此地竟然仍有宋兵,仔细看去,当先一人正是岳飞。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厮竟然还未死?某乃金国上将拓跋耶乌,你这鼠辈,只惯偷袭,可敢报名斗将否?” 岳飞心想,我占据地利,明明可以大破金军,哪里有什么闲情与你斗将。于是在冲锋之中喊道:“吾乃大宋统制岳飞是也,记好爷爷的名字,往阎罗殿处也好告爷爷一状!”说罢挥枪来战拓跋耶乌。 拓跋耶乌接住岳飞厮杀,而张宪、张用等将则趁乱斩杀金兵,片刻之后,千余金兵便留下七百多尸体后四散奔逃。 而此时岳飞与拓跋耶乌之战也有了结果,十多个回合之后,拓跋耶乌气力不支,大刀渐缓,岳飞看准二马错镫时机,左手用枪格开其大刀,右手轻舒猿臂,拉住拓跋耶乌腰带,又一脚踹开其战马,将其拿到鞍前。 拓跋耶乌死命挣扎,却被岳飞用沥泉枪压住脊背,动弹不得。岳飞看看此时张宪等将已经将金兵杀散,便提起拓跋耶乌掼在地上,周围军士立时刀剑加身,将其制住,用绳索绑了,押在军中。 岳飞笑道:“正愁寻李进等人不到,去往东京无物可献恩师,如今金人竟上赶着送礼于我。”一旁众将哄然大笑,拓跋耶乌羞愧的无地自容。 而逃散的押粮兵飞报至完颜都驲帐前,具言拓跋耶乌押粮途中中了岳飞埋伏,百余车军粮尽失,拓跋耶乌被岳飞生擒之事。完颜都驲听后怒火中烧,又听说岳飞人马不多,于是点起一万铁骑,亲率大军,星夜追击岳飞而去。 而岳飞等人劫了粮草,便押着拓跋耶乌一路往西南汴京而去。行至一处峡谷时,突然后军来报,说有大批金军铁骑追击而来。岳飞连忙止住行程,依托两侧山体布阵迎敌。 完颜都驲率兵来到峡谷前,恐岳飞伏兵于此,便放缓队伍,进入峡谷。行得里许,见岳飞陈兵于此。完颜都驲排众而出,抽出腰间佩刀,指着宋军问道:“哪个是岳飞岳南蛮?” 岳飞将沥泉枪一挥,朗声说道:“某便是宋军统制岳飞是也,要战便战?” 一旁张用久居北地,识得完颜都驲,便近身说道:“此人便是金军统帅黑风大王,前番便是他率大军围困新乡,如今金军势大,我等不如借地利退去,暂避其锋。” 岳飞说道:“此时撤兵,必败无疑,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吩咐左右道:“弓箭手将箭矢射尽后,牛皋、王贵、徐庆带一百五十快刀手击其左军,张用、孟邦杰、张显带一百五十长枪手击其右军,其余人等随我与张宪直入中军,斩杀这黑风大王。”说罢命众军士开弓搭箭,往金军射去。 完颜都驲见岳飞开战,便一挥佩刀,令大军冲锋。 但峡谷窄长,金军骑兵反而施展不开,及至宋兵射尽箭矢,已将金兵射死射伤无数,而前军阻路,中军不前,以致队伍大乱。岳飞见机,发声喊便身先士卒,与张宪引兵直冲金军中军,而牛皋和张用也分率人马攻向金军侧翼。 此时完颜都驲正在中军观望,忽见宋军正面冲来,本部两翼亦受攻击,于是急令诸将守护中军。而岳飞与张宪两把枪当先杀到,金军众将前来拼死阻隔,被却二人杀透。 眼见岳飞和张宪冲开豁口,完颜都驲慌忙转马向后军逃窜。岳飞见状,双腿用力一夹,白龙驹便腾空一跃。岳飞在半空中觑得完颜都驲后心,大喝一声,沥泉枪直送,完颜都驲虽披重甲,仍被沥泉神锋一枪透胸,惨叫一声,立时便死。 岳飞双臂用力,将完颜都驲高高挑起,周围金军兵将见了心胆俱寒,于是抛刀弃盾,全军溃逃。岳飞又率兵追杀数里,眼见前方逐渐开阔,恐金军骑兵复还,于是收兵。 清点人马时,损失百余人,但乱军尸首之中,寻张用、孟邦杰不到,岳飞以为二将战死,于山坡处立衣冠冢两座,祭奠一番后方才上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见恩师面 岳飞诛杀完颜都驲,恐金军来追,于是命众人星夜行军,十数日后,便来到汴京境内。一路走过,四处皆是一片狼藉,尸横遍野,村落之中更是十室九空,偶有见人,也是形容枯槁,状如恶鬼。 拿得一两人来问,方知金人北归之时,沿途纵兵劫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男女老幼,或俘或杀,不计其数。偶有数人趁乱逃得性命,藏于山野之间,又有盗匪横行,难以度日,无粮可食之时,便寻人肉啖之。 全军上下,听闻这般惨状,无不放声恸哭,岳飞长叹一声,取些米粮,付予难民后无奈继续率军前往汴京。 这一日,汴京已然在望,这时一队人马来到岳飞等人面前,为首将领问道:“尔等是何处兵马,来东京做甚?” 此时岳飞抬起头看向来军,惊喜地唤道:“陈将军!” 为首将领一愣,仔细看向来人,突然眼前一亮,跳下马来,快步走到岳飞面前,惊喜说道:“鹏举?你如何到此?” 原来这队人马乃是宗泽麾下大将陈淬率领,今日正在城头巡城,远远望见一队宋兵押着粮草往城下而来,陈淬恐怕有诈,便率兵前来询问。 岳飞也慌忙跳下马来,一个熊抱,与陈淬拥在一处。自大名府一别,二人已有数月未见,如今在此处相逢,自然喜不自胜。 良久之后,陈淬拍拍岳飞的肩膀,说道:“好兄弟,这许久未见,又壮实了不少。我听闻你在张招抚使麾下投军,可惜如今河北招抚司已撤,数日前还和众人说起,正心中忧虑,不知你又去往何处,却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岳飞叹道:“我与王彦将军为伍,大破金军后驻扎于共城县西山处,忽闻张招抚使被贬,河北招抚司也被撤去,我等便成孤军。所幸两河豪杰众多,百姓痛恨金人,争相入伍,于是又聚了十万大军。王将军有意与恩师相商,共同大举,于是我便请缨前来。也未曾想还未进城,便见将军。” 陈淬又看向后方粮草,问道:“这些粮草从何而来?” 岳飞笑道:“正愁此次入东京无物献于恩师,行至太行山时恰逢金军粮队,便顺势取之来献。” 陈淬看着众将士一脸疲惫,又有百余伤兵,知道虽然岳飞说得轻松,可想来取胜不易。于是便吩咐手下替换岳飞军士,押送粮草,自己则带着岳飞等人往城中而去。 来到城下,岳飞抬头看向这座自己在八年前来过的巨大都城,城头处的破损,以及城墙上的坑坑洼洼似在诉说着之前东京保卫战之惨烈。转头对牛皋等人说道:“想当年我兄弟五人入京之时,此城是何等威武,如今却这般破败,着实令人唏嘘。”众兄弟听后皆叹。 一旁的陈淬也叹口气道:“如今你来,已是大帅修葺之后,当日我等率军来到之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当年的京师,放眼之处,满目疮痍,城中百万人口,十只存二三。大帅心痛,于是命人招抚难民,修葺城池,方有你今日所见。” 一路入城,岳飞看到原本的宽阔大街已然破败,两侧楼阁已成断壁残垣,来往众人皆面带苦色,心中悲叹,这般古都,竟被金人荼毒至此,不由心中对金人恨意更深。 路过城内运河边时,岳飞又看到运河污浊,几无来往船只,和当年胜景哪能同日而语,不禁想到诗人刘子翚在其《汴京纪事二十首》中的两首,诗云其一: 联翩漕舸入神州,梁主经营授宋休。 一自胡儿来饮马,春波唯见断冰流。 其二云: 内苑珍林蔚绛霄,围城不复禁刍荛。 舳舻岁岁御清汴,才足都人几炬烧。 此情此景,正合诗人所见,岳飞也不禁长叹一声。 不知不觉中陈淬带领几人已经来到留守衙门之前,望着大堂仍在,岳飞便不禁想到当年自己初次来此见宗泽,被其认为自己是行贿之人,几乎被砍了脑袋之事,那时自己兄弟几人是何等青涩。再看如今数年过去,自己兄弟几人四处奔波,再次归来,已是满身沧桑。 陈淬下马来到堂前,吩咐军士将众人马匹带去上料,自己则带着众人往内堂而去。一进院子,陈淬便高呼道:“元帅大喜,且看何人来此?” 里面宗泽听到陈淬声音,便走出门来,正要呵斥其大呼小叫不成体统,突然见到陈淬身边之人,顿时愣在原地。 岳飞数月不见宗泽,此时相逢,只见其更添老态,眉头处皱纹更纹,脸上沧桑之意愈浓,不由心中酸楚,快走几步,扑地跪倒在其面前。说道:“学生见过恩师!”言毕泪流满面。其余众将也跪地拜见。 此时宗泽也回过神来,不觉也是老泪纵横,但心中喜悦,连声说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说罢扶众人起身,让进堂中,命人奉茶。陈淬知道宗泽许久不见岳飞,定有许多话要说,于是以眼色示意牛皋等人,众人会意,便告辞而出,只留岳飞与宗泽师生二人。 待众人走后,宗泽开口道:“这些时候我还担心张所被贬,你等孤军该当如何自处,派人前去大名府打探消息,却回说你已与王彦出兵前往卫州,再无音讯回报。正在心中焦急,却不想你便来到,快将在卫州之事说与老夫听听。” 岳飞自然不敢怠慢,便说自己接宗泽书信,遂领众兄弟至大名府投军,受张所喜爱,待之以国士之礼。而后二人相论国事,张所为其所感,使其借补武经郎。又将自己爱子张宪归于自己门下,随军而行。 听到这里,宗泽抚须笑道:“老夫眼光自然不会错,这张所捡了个宝,当然要好生对待了。只是不曾想他竟然舍得将儿子归于你门下。” 岳飞又说自己受命于王彦帐下,一同进兵卫州,至新乡城下,自己如何献计趁夜攻破新乡,又如何献空城之计,引得完颜都驲率军入城,而后引发火药,一战损其军万人之余。而自己则带三百精骑冲营,斩敌无数,获良马千匹。 宗泽听后面露惊奇,说道:“此计何等大胆?便是老夫也不敢作此想法,只是行事过险,日后须当小心谨慎。” 岳飞继续说自己如何大破金军追兵,退守共城县,王彦如何联络两河豪杰,募兵十万,意图与宗泽联络,共举大事。而自己则请缨前来,因此得与恩师见面。 宗泽听罢,赞道:“这王彦也是有勇有谋之将,我便派人与其联络,命其来东京再作计议。”而后忽然又说道:“此次你来东京,便不要回去了,王彦那里,自有我去说。” 岳飞听后说道:“学生之心亦是如此,王将军也深知此情,因此临行之前便安顿我好生服侍恩师左右。” 宗泽听后笑道:“如此甚好。” 这时岳飞说道:“此次进京,学生却是带了些礼物与恩师。” 宗泽正要训斥岳飞为何要学钻营之术,又见其面带微笑,便心中存疑,问道:“是何礼物?” 岳飞神秘一笑,说道:“恩师且随我去看。”于是二人携手出门走向大堂。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师生论国事 宗泽带着疑惑跟着岳飞来到大堂之中,此时陈淬等人早已在堂中等候,而正中地下绑缚跪着一人,正是俘虏拓跋耶乌。 宗泽奇道:“此是何人?” 岳飞笑道:“此乃金军统帅黑风大王麾下大将拓跋耶乌,此人押粮前往卫州,路过太行山时候恰与我军相逢,于是学生俘了此人,又获粮草百余车,以献恩师为觐见之礼。” 宗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岳飞所说的给自己的礼物便是这些,于是哈哈大笑道:“此獠与你相遇,也是他时运不济,此礼老夫甚是喜欢。来人哪,将这金将绑到校场斩首示众。”立时便有亲卫上前,将拓跋耶乌拖将出去,片刻后以首级来献。岳飞又命军士将所获完颜都驲首级也献上来,说道:“此乃金军统帅黑风大王首级,还请恩师一并号令。” 宗泽更喜,命人将二金人首级一同号令于城外。又着人安排酒宴,为众人接风。 当夜,在酒宴上岳飞又见到了权邦彦、孔彦威等将,众人相聚,自然喜不自胜,互诉别后诸事,桌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于酒席宴上,岳飞又将张宪介绍给众人,并将张所将其托付自己之事说与众人听。 宗泽听后说道:“张所实乃忠义之辈,可惜朝中豺狼当道,便连左相也被贬去往儋州,又不用这般良才,实是可惜。”说罢命人去自己屋中取来一把佩剑,亲自交到张宪手上,说道:“此剑乃是多年前异人相赠,虽比不得一些上古神锋,却也是吹毛断刃,削铁如泥,此剑已随老夫近二十年,如今便赠于你,以为见面之礼。” 张宪慌忙跪倒,说道:“如此贵重之物,徒孙如今敢受?” 宗泽笑道:“老夫已年过花甲,气力衰竭,想来也是用不到此剑了,与其令宝剑蒙尘,还不如赠予你,可使之斩金人头颅。”张宪再三拜谢,这才收了宝剑。 酒宴过后,宗泽吩咐带诸将前去歇息,这一夜,岳飞睡得无比踏实,自诛杀完颜都驲以来,因担心金军起大军前来追杀,于是自己率众星夜不停,只有实在难以坚持才稍作歇息。如今来到汴京,这才将心放回了肚中,倒在榻上,呼呼睡去。 这一夜,岳飞于梦中见到父亲岳和、母亲姚氏以及妻儿,一家人欢声笑语,一番太平。而后画面突变,又见到大河决堤,洪水滔滔,金人长戈所向,宋军皆望风而逃,山河破碎,百姓罹难,放眼天下,竟无一寸净地,四海八荒皆是伏尸成山,血流成河,中原大地,狼烟四起,惨不忍睹。 岳飞被梦魇所惊,急坐而起,遍身上下,通体俱湿,定心许久,方知是梦。此时天已大亮,岳飞便起身将湿衣换去,洗漱一番,顿觉清爽。将门打开,深吸一口秋日冷冽空气,将头脑中的混沌尽去,便信步出门。 此时宗泽已经处理完政事下堂而来,岳飞连忙躬身相迎,师生二人同往内堂而坐。 岳飞为宗泽倒上茶,说道:“数月未见恩师,昨日一见,恩师气色不及从前,何故?” 宗泽叹口气道:“如今京城破败,金人肆虐,各处盗匪并起。而此时圣上却听信黄潜善、汪伯彦等人谗言,将李纲谪贬,又听奸臣所言,巡幸江宁,更是远离京城。当年你曾言圣上不念亲情,断不肯迎回二圣,我始终不信,直至在济州劝其即位,言及迎还二圣之事,见其不悦,方知其心。待其即位,曾言‘朕将亲督六师,以援京城及河北、河东诸路,与之决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推脱之言。老夫受李纲举荐,为东京留守,面对如此困局,想要一展手脚,却是处处掣肘,难以为继。心中思虑,因而昼夜难眠,故显老态。” 岳飞听后心中酸楚,心知若按史书记载,宗泽在汴京镇守期间,每日里心忧国事,又想劝高宗皇帝重返京城,上书云:“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成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国之足忧乎?”又奏言:“圣人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所以教人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人弟。陛下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肆讨,迎复二圣。今上皇所御龙德宫俨然如旧,惟渊圣皇帝未有宫室,望改修宝箓宫以为迎奉之所,使天下知孝于父、弟于兄,是以身教也。” 只可惜,其一番苦心,并不为赵构所喜,又兼所上奏章尽被黄潜善等人截留,而赵构则一心逃往江南,偏安一隅,哪里肯去想什么中兴之计,至于迎还二圣?他巴不得父兄死在北境,其帝位方稳。因此宗泽疾愤成疾,背生恶疽,最终死在汴京。若按时间推算,此时宗泽离去世已经不足一年,因此已显颓势。 岳飞想到这里,沉声说道:“如今东京之计,惟有联络两河义军,于金人敌后游击,而朝廷暗中供给钱粮,使之成兵,令其扰敌后方,使之疲于奔命。另号召各处豪杰来京城共举大事,其人虽多出自盗匪,然皆为生活所迫,其中不乏忠诚爱国之将,以恩师声望,振臂一呼,何愁无人相应?到时驱逐金人,也非不可能。” 宗泽闻言道:“鹏举所想,深得我心,老夫也是如此计划,若能成事,则可令圣上还于旧都,则天下稍定。” 岳飞听后摇摇头道:“恩师先勿喜,学生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宗泽疑惑问道:“此计甚妙,你还有何言?” 岳飞叹口气说道:“学生自当日见过圣上后,便知其所想,虽为僭越之言,但今日只得恩师与学生二人,故语不传六耳,还望恩师细听。” 宗泽点头示意岳飞继续说。 岳飞又说道:“如今圣上巡幸江南,又不用李相,专使汪、黄之流,可知其避战之心。如今只是到了江宁,只怕下一步便是退过长江,入主临安,到时大江之北,将尽归金人之手。圣上所思,无非苟且偷安,便是认金人作父,也无所忌。在其眼中,只怕什么江山社稷,朝堂宗庙,都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只要能得眼下安宁,便是将天下付于金人又有何妨?因此,恩师与学生所想,虽为良策,却难入圣上法眼,只怕到时反要横加阻隔,累死诸军。” 宗泽听后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岳飞心中意 却说岳飞这一番话,说得宗泽目瞪口呆,半晌不得出声。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焉有不肯封疆拓土之帝王哉?” 岳飞心中暗想,还真说对了,我们的完颜构确实就是这样一个皇帝,除了对金人屈膝求和,任用奸臣外,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都可以说是一无建树。南宋时期,名将统帅众多,但投敌叛国者甚众,而这个时候赵构仍然坐守临安,每日里风花雪月,乐不思蜀,以至于后世流传的那首千古名句《题临安邸》中写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赵构的这些种种作为,致使整个南宋朝廷虽拥良将,然政事不休,横征暴敛,百姓难以度日,是以贯穿整个南宋,盗匪并起,金人肆虐,当他退位给宋孝宗之时,只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江南大地。 这些年岳飞在军中行事,自然是尽心竭力,但于无人之时,他总是在想着该当如何从根子上去南宋沉疴,救万民于水火。但思来想去,却唯有将赵构换掉,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曾经他也想过,自己若是占据一隅,揭竿而起,效仿当年朱元璋,将天地大换一遍,该当如何?但很快他自己便否决了这个想法。 原因其实很简单,便是元末的国情与此时南宋完全不同,当时元朝统治者本就是外族,对待汉人更是视如猪狗,百姓早已民不聊生,此时朱重八振臂一呼,光复汉人天下,自然从者甚众。而如今天下本就是汉人的,自己该以何理由起兵,又该以何理由说服众人? 再加之这些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看得很清楚,南宋朝中并非全是无能之辈,相反,忠臣良将常在,而如刘光世等人,或许对金人作战不利,但剿寇却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从他自己来说,也觉得远没有达到岳武穆那般用兵如神的地步,只怕揭竿一起,迎来的便是各路名将的齐声招讨,到时兵单力孤,一败涂地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除此之外,其实岳飞还有着一道内心的执念,那便是他本是岳家后人,既然来到这世间,便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毁了岳武穆的一生清名,而是要重走岳武穆当年艰难之路,完成其不可能完成的宏愿,这样方才对得起他岳家后人那份骨子里的荣誉感。 而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效仿当年的曹操一般,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此举似乎也不甚完美,一方面会留给后人以诟病的机会,另一方面自己还远没有到当年曹操那般位高权重的高度,等到自己也位高权重之时,便离杀身之祸不远矣。因此,他左思右想,决定在这个策略上稍作更改,换成扶天子以令诸侯。而扶谁呢?自然不可能是一代昏君完颜构,且不说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是扶起了,天下也依然要被其霍霍掉。而此时元懿太子赵敷才刚刚出生,又养在深宫,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那便只留下了一个机会,就是如今还未出生的宋孝宗赵昚。 于是他便将目光放到这位被史家称为“南渡诸帝之称首”的皇帝身上,赵昚即位后便为岳飞平反,又重用贤臣,一度将南宋经营得有声有色,只可惜经高宗一朝,南宋已经彻底被玩坏,以至于当年的老将渐退,后续却再难有良将出现,使其虽有收复中原之心,却是难以实现,最终郁郁退位。 而这样的皇帝,正是岳飞想要辅佐的明君,按照时间,今冬便是赵昚出生之时,到时自己定要为其埋下一粒种子,待得生根发芽后,必可君臣合力,驱逐金人,还我河山。 这些想法,当然只是岳飞的一厢情愿,还远未到实施之时,而如今面对的困局,他着实无解。他在大名府时便已经知道张所将要被贬,而全盘执掌大名府的便是宋代第一位降敌的宰相——杜充。自己在收到张所被贬讯息后,一度想要起兵返回大名府,刺杜充于堂中,这样也可以使黄河沿岸百姓免受其害。但这样做了,其实于天下事无补,只会让自己自此流落江湖,再无出头之日,故而他还是放弃了这番想法,来投宗泽。 此时宗泽问询自己,他其实很难回答,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历史进程,更对赵构极为了解?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怕会被宗泽认为自己是个疯子,全是脑中臆想。于是苦思半天后才说道:“学生当时在大名府见到圣上时,曾经仔细看过其面相,虽然圣上相貌堂堂,但其眼眉稍垂,印堂狭窄,嘴小不拢,目光游离。此乃不吉之相,为人必定胆小懦弱且目光短浅,为人刻薄、生性多疑却又并无主见,故而终其一生都是浑浑噩噩、无所作为。因此学生断定,圣上定不会让恩师将联络两河以抗金军之策完全实施,待到恩师将大军聚集,圣上受黄、汪二贼谗言,必定对恩师生疑,到时只怕功亏一篑,徒自辛劳而已。至于开疆拓土,不是学生妄言,以圣上这般不思进取之人,何来如此雄心?所为不过偏安一隅罢了。” 宗泽听完这番话,赅得魂不附体,在这个中央集权极为强大的宋朝,何人敢质疑皇帝的权威,更遑论做出如此极端的评价。而岳飞所说的话,他更是想都未曾想过,虽然他知道岳飞并不将忠君一事放在心上,只是心牵天下苍生,但却万万想不到竟有如此胆大之言。 过得半晌,宗泽才颤抖着说道:“你可知出此言者,便当诛九族?” 岳飞笑着说道:“若是学生畏死,则不可能率军力抗金人,也不会于堂前向恩师这般诉说。再说句不中听的话,非是学生自夸,以我之才,若是降金攻宋,只怕免不了是出将入相的荣耀。但学生乃是汉人,心恋中原大地,此生将以光复中原为己任。故而虽然世事艰难,吾将迎难而上,救苍生于水火,还中原繁华于我大宋。而之所以有此言于恩师,只是不想事到临时,恩师忧愤成疾,误了自身而已。” 宗泽又沉默良久,缓缓说道:“若非你是老夫心腹,老夫对你的人品极为相信,否则定当杀你以绝后患!尔之心思,比之当年曹孟德犹有过矣。若不得善用,当是乱世巨贼。老夫望你牢记今日之言,将天下苍生放于心中,日后若能得势,定要光复中原,还我泱泱大国之风!到时老夫便是身在九泉,也含笑瞑目矣!” 岳飞听后跪倒在宗泽面前,说道:“鹏举此生,如今唯得恩师一知己也,因此在恩师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学生斗胆求恩师,若是事不可为,还请激流勇退,以保有用之躯,待得他日,再作大用!”说罢伏地不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忠庸两不同 宗泽听后长叹一声,说道:“鹏举之善言,老夫自然心中明白。但老夫年过花甲,余日无多,你所言诸事,非是老夫不愿,而是心中不甘而已。你数次相劝,拳拳之心,老夫深为感动,不过且容老夫再任性一次,若是再徒劳无功,便依你之言,激流勇退罢。” 岳飞知道宗泽心意已决,再劝无益,于是便说道:“那请恩师准学生效力于鞍前马后,不致远离。”宗泽点头应承。 而此时,高宗皇帝巡幸江宁后仍不放心,又以金人南逼为由,率百官继续南逃,直至扬州。来到扬州后,高宗皇帝以为自此安定,于是更加任用奸臣,每日里醉生梦死。却不想此时的金国上下已经又起南侵之心。 这一日,完颜吴乞买上朝之时,班中粘罕出列奏道:“如今秋高气爽,弓劲马肥,正宜再对南朝用兵。而此时南朝小皇帝畏战退守扬州,中原之地各处群龙无首,正是我大金入主中原良机。请陛下再派兵马,尽取中原!” 完颜吴乞买以为大善,于是兵分三路。西路军由完颜娄室为主将,完颜撒离喝为副将,进兵陕西。左副元帅粘罕则率副将完颜希尹充为中路军,直取河南。而东路军由于此时完颜宗望已经病逝,便由其三弟完颜宗辅为右副元帅,完颜昌为监军,进犯山东。于建炎元年冬,三路大军齐发,再度南侵。 消息传来,满朝震惊,此时宗泽刚刚招降巨盗王善、杨进、王再兴等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构筑了两河防线,收到消息立刻派兵把守关隘,以待金军。 先说西路军完颜娄室等人,起兵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渡黄河,进逼同州及韩城。此时的京兆府经略使唐重闻讯,命手下大将曲方屯兵韩城,抵抗金军。 这一日,直秘阁知同州兼沿河安抚使郑骧来到曲方大营之中,想要其出兵占据险要,以逸待劳。 不料一进大营,便见曲方正率手下亲卫在校场中蹴鞠,场中欢声笑语,哪里有大敌当前的样子。 郑骧想要上前禀报,却被曲方亲卫所阻,过得许久,曲方才下场歇息,端起酒壶痛饮。郑骧心中郁闷,便快步上前说道:“禀将军,如今金人已过黄河,正往韩城而来,此非玩乐之时,还请将军早派重兵,把守各种险要,待金军疲军而来,一战破之。” 曲方正踢球兴起,又半壶酒灌入肚中,突然被郑骧打断,心生不悦,便“哼”的一声,将酒壶掷于郑骧面前,厉声喝道:“区区金兵,竟令尔等进退失据,韩城城池稳固,可有比此城更为险要之处?若是尔等贪功,可出城自取,休来扰我!”说罢,转身下场继续踢球。 郑骧被其一番抢白,心有怨气,却不得发作,于是愤而离营,尽起本部兵马,前往韩城外险要处守卫。 而完颜娄室西渡黄河,一路畅通,行至一处关隘,突然箭如雨下,两侧山上滚石头檑木齐发,将金军前队砸得一团混乱。而此时郑骧率兵自山上冲锋而下,杀入金军阵中。金军远来疲惫,抵挡无力,遂边战边退,一路追击金军退往黄河。在渡河过程中郑骧依旧命手下将士执弓弩乱射,杀敌千余。而后据守黄河西岸,以防金军渡河。 完颜娄室进军陕西,初战便告失败,在河东集结整兵后,于营中与完颜撒离喝等将共商如何渡河取了韩城。此时一偏将突然提议道:“不如绕道过河如何?” 完颜娄室顿悟,于是命完颜撒离喝领小股人马驻守东岸,旌旗不去,营帐不撤,以惑郑骧。而自己则于夜间悄悄率大军往北渡河,直扑韩城。 而此时的韩城内曲方正喝得大醉,突然被亲卫唤醒,言完颜娄室大军已至四十里外。曲方怒骂道:“该死的郑骧误我,为何会放金人通过。”说罢,连盔甲也顾不上穿,便率军大开城门,向西逃遁。 完颜娄室来到韩城城下,发现城门大开,里面守军不见一人,哈哈大笑道:“南朝畏我大金如虎,此战可定矣。”随后命人占住韩城,自己则亲率大军继续往同州推进。 直到韩城陷落,苦守黄河的郑骧才知曲方弃城而逃,完颜娄室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韩城,心中气苦,骂道:“畏死奸贼,当日便应砍了其狗头!”最终无奈从西岩撤军,退守同州。完颜撒离喝则顺势过了黄河,与完颜娄室合兵一处,攻打同州。 而当郑骧退回同州后气愤地发现,满城官员竟然早闻讯息,逃得一个不剩,城中守军只剩自己所率数千人马。此时完颜娄室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郑骧率众拼死抵抗,但可惜兵力过于悬殊,在苦战数个时辰后,金军攻上城头,大开城门,同州陷落。 郑骧率残兵与敌巷战,最终被杀至无一兵一卒,此时完颜娄室来到其面前,劝道:“公之忠义,世人皆知,如今无计,何不就降?” 郑骧笑道:“可惜庸将误我,不然尔等如何能安然过河?如今一战而死,便偿吾所愿,尔等若是心存怜悯,则勿伤我城中百姓!”说罢冲向一旁水井,投井而死。 完颜娄室感其忠义,遂命大军不得侵扰城中百姓。 完颜娄室取了韩城、同州,大军马不停蹄,直奔京兆府所在长安城。而此时京兆府大军被赵构调往江南行在,长安城中只得守军千人。唐重自知难以固守,于是写遗书于其父唐克成,书中写道:“忠孝不两立,义不苟生以辱吾父。”其父回书道:“汝能以身殉国,吾含笑入地矣。”唐重收信大笑,望故乡处跪拜。 眼看完颜娄室大军入境,就要包围长安,唐重又写遗书至转运使李唐孺处,书中道:“重平生忠义,不敢辞难。始意迎车驾入关,居建瓴之势,庶可以临东方。今车驾南幸矣,关陕又无重兵,虽竭智力何所施,一死报上不足惜。” 完颜娄室陈兵长安城下,唐重领着千余精兵四处奔走,固守长安城十余日,外援不至。可惜此时城中经制副使傅亮因当初高宗皇帝罢其官职,心中不满,不肯死战,率手下精锐数百破城而出,投降金军,于是长安城被破。 破城之后,唐重仍率手下众将与亲卫百余人与金人巷战,副总管杨宗闵、提举军马陈迪等将要扶着唐重离城出逃,唐重说道:“死,吾职也!”挥剑死战不退。手下众军先后阵亡,无人一人再降。金兵无奈,以乱箭射之,唐重身中数箭,力竭而亡,亲卫尽被金兵扑杀,至此,长安城为金人所有。 第一百五十章 破敌汜水关 就在完颜娄室在陕西连战连胜之时,中路粘罕所率大军却遇到了阻碍。 粘罕大军自云中起兵,直扑河阳,守将带御器械郑建雄固守河阳渡口,据城死守。粘罕数次攻城,均无功而返。粘罕无奈,只得再施声东击西之计,自己率重兵逼近河阳城北,做出一副要强攻的样子。郑建雄也愈加警惕,固守城池。却不料此时粘罕已派手下大将完颜银术可率轻骑往东,绕开河阳渡过了黄河。 完颜银术可渡河后轻骑绕到河阳渡南岸,此时郑建雄大军尽在城北以阻粘罕大军,河阳渡南岸无人可守。完颜银术可率轻骑过河直插河阳南城,大破守城宋兵。郑建雄后军大乱,粘罕趁机率兵强攻。最终,河阳城破,郑建雄力战身死。 破了河阳,粘罕大军渡过黄河向东进军,此时宗泽也已经收到信息,急召众将议事于堂上。 宗泽开口道:“如今粘罕大军来到,不知其人数几何,可有哪位将军愿率轻骑往汜水关相探?” 岳飞起身道:“学生愿往!” 宗泽大喜,命其率轻骑五百往汜水关探敌,出兵之前,宗泽再三嘱咐道:“鹏举,我知你好勇,此番前往汜水关,当以探敌为主,切莫孤军深入,中了金人之计。” 岳飞躬身道:“多谢恩师提点,学生记下了。”说罢率领轻骑出城而去。 望着岳飞远去,宗泽叹息一声,一旁孔彦威问道:“大帅长叹为何?” 宗泽说道:“虽然我嘱鹏举不可轻进,但他方才所去甚急,当是想大破金军,然兵微将寡,恐为金人所获。” 孔彦威说道:“大帅何必多虑,鹏举智计,实有神出鬼没之效,且其虽然好勇,却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所以大帅且放宽心,静待其捷报便可。”宗泽无奈点头。 汜水关,又名虎牢关,唐代时因避唐高祖祖父李虎之讳而改名武牢关,唐后则改名为汜水关,乃是拱卫西京洛阳的重要关隘。 岳飞率领轻骑一路飞奔,很快便到汜水关外,望着巍峨的城墙,遥想当年三国时候,虎牢关下三英战吕布的故事,不禁对张宪感慨道:“当年董卓之乱,诸侯并起,共讨董卓,却于此关下被吕布阻住去路,可惜我无吕布之勇,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否则何惧金人?” 张宪说道:“恩师说笑了,那吕布也不过是一届凡人,勇武之说乃当时流传,莫要说以一敌万,便是以一敌千也已不是凡人了。而我随恩师数战,深知恩师之勇,若是将吕布放到如今,只怕与恩师也不过五五之数。” 岳飞听后哑然,自己只不过随口一说,自己这位弟子竟然当真了,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分析了一番,不由笑了起来。而后对张宪说道:“宗本,你颇有为师之风,只是缺了些许幽默。”张宪不明其意,便沉默不语。 而此时粘罕麾下大将完颜银术可正率前军直奔汜水关而来,探马探得来军约万余,急报岳飞。 岳飞四下观察,发现汜水关前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冲锋,而两侧是山,如今正值寒冬,山坡上枯树林立,于是心生一计。 他将张宪和施全唤来,说道:你二人各率一百骑兵,伏于两侧山头,等我带众军绕后冲杀,突至关前时,你二人点火将枯树引燃,而后冲杀而下,断金军追击之路,则可一战而胜。 施全说道:“出城之时,宗帅曾再三嘱托,不可冒进,探得金军虚实便回军相报,若是此时出击,金军势大,恐陷于敌阵,岂不误了大事?” 岳飞笑道:“你随我多年,可曾见我打过无把握之仗?金军取了河阳,一路向东,势必进逼东京。而粘罕与恩师乃是宿敌,多年相争,不相上下,因此粘罕定不敢轻进,此来必定是其前军。而前军之将也断不会想到我等会在此处野战,只当我军固守东京,因此不会防备。而我出其不意,此战必胜。送上门来的胜利若是不取,只怕有悖于天,因此你二人只管行事便可。”说罢一声号令,领着三百人向南绕去。 而此时的完颜银术可也确实未曾想到宋军敢于此处野战,而且出兵之时,粘罕也说道:“宗泽老而弥坚,为人谨慎,必定步步为营,你此次先锋东行,需稳扎稳打,切勿冒进。”完颜银术可自然将粘罕之言记在心上,一路只关注城池关隘,因而并不留心野外。 行走之间,前方汜水关已经遥遥在望,完颜银术可命大军加快步伐,要到汜水关前扎营。 正当大军快步行进之时,南方山岗上一阵马蹄声传来,完颜银术可急回头时,便见数百宋军骑兵疾驰而下,杀入自己后队之中,当先一人,手提长枪,所过之处,更无一合之将。而其身后众人,也凶悍如虎狼,杀得后军一阵大乱。 完颜银术可急忙号令前军止步,向后掩杀,自己也手拿一把铁戟,迎向岳飞。 岳飞带着三百骑兵自金兵后军杀入,如同一支利箭一般余势不衰,直插中军。岳飞一马当先,将沥泉枪使开,便如同箭头一般,挡者披靡。正冲突间,突见前方一员金将手提铁戟来迎,岳飞见状,喝声:“来得好!”便举沥泉枪往完颜银术可当胸刺来。 完颜银术可见岳飞枪来得快,连忙用戟一挡,发现其枪势沉重,乃是劲敌,于是全神贯注准备再与岳飞相斗。可岳飞知道如今自己身处敌阵,断不能停,一旦被围便难脱逃。于是在沥泉被格开,二马错镫之时,暗中取了灵宝弓,搭上雕翎箭,回身一箭射向完颜银术可后心。 不过这完颜银术可不愧是久经沙场之将,听得脑后弓弦响,便知敌将暗箭来伤,于万分危急时一个镫里藏身,将整个身子翻于马匹左侧。 就在他刚刚躲开之时,一枝利箭呼啸而过,正中马匹后颈处,强大的贯穿力生生将马头射穿。那匹马悲鸣一声,失蹄摔倒,将完颜银术可摔了个七荤八素。紧随岳飞的王贵见到,手起一刀,便要斩杀完颜银术可,所幸其亲卫用命,以身抵挡王贵大刀。 王贵连砍数人,要寻完颜银术可时,却发现他已经被亲卫护着向后退去,追之不及,无奈之下只好继续随岳飞突进。 岳飞率兵杀穿金军,此时完颜银术可也已经退至后军,见其要走,连忙挥兵来追。而此时两侧山上的张宪和施全立即引燃枯树,山上顿时浓烟滚滚,火势熊熊。 正在完颜银术可疑惑之时,二人率军从两侧直冲而下,将追击金兵杀得一片大乱,而岳飞也率兵回头来杀。完颜银术可见山上火起,浓烟处影影绰绰,好似仍有伏兵,不敢久留,连忙命大军撤退。 眼见金军远遁,岳飞这才收兵往汴京返回。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分兵破合围 回到开封,岳飞来见宗泽,宗泽询问战况,岳飞具言之。一旁的孔彦威笑道:“当日便言鹏举不打无把握之仗,其随机应变之能,实非我等可比。“众将均交口称赞,宗泽也大喜,将岳飞任命为统制,还其旧职。 银术可灰头土脸来见粘罕,被粘罕大骂一顿,而当粘罕大军来到时,汜水关两侧山上只有余烟袅袅,哪见半个人影,银术可方知中计,心中大恨。 粘罕大军占住汜水关,兵势直逼汴京,又担心宗泽难以应付,于是派人送书信于完颜宗辅约其共破汴京。完颜宗辅得信,率军自沧州渡河,又命兀术领兵进逼滑州,准备与粘罕军合围汴京。 消息传来,汴京城内众将吃惊,宗泽于大堂中共议抗敌事宜。宗泽问道:“如今粘罕大军自西来逼,兀术又率军陈兵滑州,若是两军夹击,则东京危矣。诸位可有良策?” 下方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孔彦威说道:“不如先断河梁,严兵自据,以待金人如何?”一旁众将皆点头赞同,唯岳飞沉默不语。 宗泽见状,问道:“鹏举有何见解?” 岳飞起身说道:“禀恩师,学生认为不妥。金军势大,若候其合围,则难以抵挡,以学生之见,当引兵破敌,使其不能合围,则金军自退。” 宗泽哈哈大笑道:“果然如此,去冬金骑直来,正坐断河梁耳!若我军自断河梁,则金军知我虚实,河梁不断,其必以为我军埋有后计,则自退矣。” 众将恍然大悟,皆言听宗泽所命。于是宗泽下令,命刘衍率军两万直趋滑州,与兀术对阵。又命刘达率军两万救援郑州,以阻粘罕大军。并下军令,命各军保护河梁,不得损毁,只待金军聚而歼之,众将得令而去。 刘衍率大军来到滑州,只见金军在对岸正要渡河,刘衍半途而击,首挫兀术。 是夜兀术出营观看,只见对岸灯火通明,数批将士轮班固守桥梁,似有待其过桥时出击之意。与手下众将计议道:“去岁来时,所过宋军见我大军,必断河梁以阻,而后率众奔逃。今日我观宋军阵营有序,又固守桥梁,丝毫无毁桥以阻我大军之意。恐其暗有伏兵,只待我大军过河之时群起而攻。诸位以为如何?”众将皆点头赞同其意。其中一人更说道:“宋军既不肯毁桥,若我军就此退去,恐其伏兵追击,莫如我等毁桥,以阻宋军,方可安然退去。”兀术以为大善,遂令军士毁桥。 刘衍在对岸观看,忽见金兵于桥边来回搬运东西,正在奇怪之时,只见金兵尽退,而后对岸一声巨响,将对岸桥头炸断。原来金兵得了兀术军令,以火药填埋于桥头,炸塌桥梁。刘衍见时,连忙起兵要去追击,奈何桥梁已断,对岸金军严阵以待,只等他半渡而击。刘衍无奈,只得收兵回营。 当夜,兀术只留小股金兵断后,自己则率大队人马退去。望着兀术人马远去,刘衍叹道:“果然大帅妙算无遗!” 兀术这边无功而返,而粘罕占了汜水关,又派完颜银术可出兵出郑州而攻汴京。郑州知州董庠听闻金军前来,慌得六神无主,连夜带着家眷弃城而逃。可谁知完颜银术可乃是佯攻,白白捡了郑州后便回兵往西而去。及至刘达率兵到时,郑州已被金军占住,无奈之下,只能退兵回到汴京。 原来在完颜银术可出兵之时,粘罕便交待他道:“宋军既敢于汜水关前野战,想必有所依仗。又闻兀术被阻滑州,急切间难以合围汴京,你前往郑州可虚晃一枪,折返西进,取汴京周围郡县,使汴京孤立无援,到时方可合围。”完颜银术可自然遵从粘罕军令,却没想到董庠如此无用,让其白白得了郑州,令宗泽救援郑州的计划无疾而终。 粘罕东进无功,便率大军西取洛阳。西京留守孙昭远闻粘罕大军将近,急派部将姚庆率军往偃师迎敌。 姚庆率兵来到偃师时,只见粘罕大军声势浩大,旌旗遮天蔽日,虽然畏惧,但始终胸怀忠义,于是率军与粘罕大军死战。无奈兵微将寡,不敌粘罕大军。最终姚庆兵败身死,粘罕大军顺势攻陷偃师,兵锋直指西京洛阳。 孙昭远听闻姚庆兵败战死,又见粘罕军兵势甚大,而洛阳城年久失修,残破不堪,难以久守。于是命麾下统制翟进领满城军民上山避战,而自己则弃城南逃。 粘罕大军来到洛阳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城中空无一人,于是便入城驻军。于是粘罕在西京洛阳与身在东京汴梁的宗泽展开对峙。 转眼便是年尽,宋金两军在度过一个相对安宁的春节后,粘罕再度起兵,派完颜银术可率兵出西京,至郑州再攻汴京,完颜银术可一路东进,直抵离汴京只有四十里的白沙镇。 探马来报时,宗泽正与门客对弈,闻得金军来攻,门客惊惧,失手将棋子落下。宗泽面无惧色,哈哈大笑道:“你输了!”说罢落子封盘。门客道:“不及老将军稳健,闻得金人已近,于是错落一子,以致满盘皆输。” 此时众将闻讯赶来,问策于宗泽,宗泽笑道:“无惧耳!”说罢起身回室,不见众将。 权邦彦拉住岳飞,焦急问道:“鹏举,你可知大帅心中所想?”岳飞熟读历史,自然知道宗泽早有计划,故而心中无惧。但此时他也不好点破,便说道:“恩师必有所计,将军勿忧。”说罢便去校场整顿人马,准备到时开城夹击时出兵。 权邦彦问岳飞无果,叹口气道:“也不知道这师生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般神秘。”但想到金兵将至,无奈之下与众将商议,共去城头协防。 众将来到城头,命人扯起吊桥,又令众军士披甲上城,此时汴京城内百姓见到大军往城头而去,不由又唤醒了当年之惨痛记忆。于是城中混乱,众人急回家中取了行李家眷,想要出城而逃。 宗泽听到众将上城防备,令城中混乱,大怒道:“何事张皇!”命城上军士解甲归营,又传令城中张灯如故,此时汴京城中百姓见留守大人如此坦然,这才不慌。 岳飞在营中听闻此事,笑而不语,只是自顾自地将手下众人召集起来,准备出城迎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夹击破来敌 就在汴京众将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完颜银术可已经来到汴京城外近郊,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却是令完颜银术可大为不解。原本他以为这条路必定是困难重重,不想竟然这般轻松便到了汴京城外,于是心中大石便放了下来。 眼看汴京城在望,完颜银术可命大军扎住大营,又将攻城器械推将出来,自己则登高眺望汴京城墙。可令他奇怪的是,城头之上旌旗虽有,但却只是偶尔见到一队巡城军士。完颜银术可心中愈加疑惑,莫非宗泽不知自己大军来到?想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幼稚,以宗泽治军之老练,哪可能自己都到了城下还不知情的。又或是疑兵之计,用来迷惑自己的?使自己放松警惕,待大军攻上之时城头突现守军,这才对自己迎头痛击。 一瞬间,完颜银术可心中出现了无数可能,又被自己一一否决,最后他晃晃自己有些混沌的头,下定决心,无论宗泽有何计,总要先攻上一回,且看如何。 想到这里,完颜银术可来到阵前,稍事歇息后便命大军压上,往城墙而去。 正当完颜银术可仔细盯着攻城金军,想看宗泽如何应对时,后方一声炮响,漫山遍野突现大量宋军,高吼着冲向自己大营。 完颜银术可大惊,急忙组织后军抵抗,只见宋军阵中一员大将正率军冲锋而来,口中喊道:“尔等已中宗帅之计,如今后路尽断,还不速速弃械而降,否则定斩不饶!” 原来就在完颜银术可自洛阳出兵,便有细作暗中报知宗泽,宗泽将计就计,命人通知正在滑州协防的刘衍大军立即暗中往东,待完颜银术可大军去到汴京城下时,便率大军断其后路,冲杀后军。而自己则指挥城中大军突出,二军里外夹攻,歼灭来犯金军。而且为防消息走漏,宗泽秘而不宣,将城中众将都蒙在鼓里。 此时攻城金军来到半路,突然听到后方炮响,急回头时便见宋军杀入大营,而主将完颜银术可已经回军抵挡,一时间攻城金军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攻城金军疑惑之时,城中宗泽听得炮响,即命众将率各营出城冲杀金军。众将之中不见岳飞,急问时,才知道方才炮声一响,岳飞便率本部人马往东门而去。宗泽惊讶不已,随后他自己亲上城头,又命各营人马速往城东。 而此时岳飞已经来到城东,登上城头,望见此时刘衍已经杀入金营之中,攻城金军正在半途止步向后观望,知是良机,当即命人打开城门,率众杀向攻城金军。 后方金军大营被袭,此时又见城中杀出一支人马,而攻城金兵人数众多,却多是配以刀盾,更有一众兵士乃是推动攻城军械的,手中甚至并无兵器。岳飞一马当先杀来,后方骑兵紧随,将攻城金兵杀得溃不成军,随后步卒刀枪齐出,四处收割人头,城下顿时大乱。 完颜银术可正往后军指挥抵抗偷袭宋军,忽听前军之中又传来喊杀声,再看时便见一队宋军在前军来回冲杀,将攻城军士杀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正要率兵再往前军抵挡,却见城门大开,源源不断的宋军自城中杀出,如出匣猛虎一般将自己前军尽数吞没。 此时完颜银术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一时间失了主意,只能率领残兵向南突围。而宗泽在城头上令旗挥动,刘衍大军和城中守军会合,衔尾追击,将完颜银术可大军杀了个七零八落,尸横遍野。 宋军追击掩杀了二十余里,斩首无数,最终完颜银术可在亲卫护卫下逃出生天,于郑州城外收拢残军,发现大军损了十之七八,于是痛哭流涕,率军回洛阳向粘罕谢罪。 此时宋军收兵回城,所获颇丰,宗泽来到堂上,犒赏众将,又问岳飞道:“鹏举为何准备得如此之早?” 岳飞说道:“学生见恩师镇定自若,想必早有安排,但城中诸军并未动用,思来想去,便只能想到借滑州之兵伏击金人退路一计,因此早做准备,不至于到时忙乱。” 宗泽大笑道:“我原恐走漏消息,因此密而不发,却不想还是难逃你的心思。” 一旁的权邦彦也笑道:“方才我还询问鹏举大帅之意,却不想其含糊其辞,只说无需多虑,竟把我等众人瞒得好苦。” 岳飞连忙躬身道:“恩师既然将计策秘而不发,想必更有深意,鹏举虽然猜得恩师一思半想,又哪敢肯定?贸然说出,岂不坏了恩师大计?还请将军原谅则个!” 权邦彦笑道:“正是此理,鹏举不必挂怀。” 宗泽咳嗽一声,众将立时安静,只听他开口道:“此次小胜一场,不可自得,如今粘罕大军仍在西京与老夫对峙。今日一胜,老夫心想,有来不回非君子也,便想借今日胜机,派兵西进,诸将以为如何?” 下方众将一番议论,均认为数战粘罕,都是大胜,相必其不敢轻撄宋军兵锋,只有岳飞执不同意见。岳飞说道:“禀恩师,如今我军虽数次大胜,但粘罕根本未失,若是轻易西进,反予其良机。且汴京与郑州之间一马平川,正利金军骑兵驰骋,一旦两军狭路相逢,则我军危矣。还请恩师三思。” 宗泽沉默良久之后,说道:“此事容我再作斟酌。” 但此时下方大将阎中立出列说道:“如今我军士气如虹,粘罕便有大军,但此时大败于城下,定不会想到我军会趁势东进。如此良机,岂可错失,请大帅予我一支人马,定去取回郑州!” 旁边众将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终宗泽拍板定论,说道:“阎中立听令!命你为主将,与郭俊民、李景良一道,率大军三万,直取郑州!” 下方三将出列齐声说道:“得令!”便出营点兵去了。 岳飞见宗泽之意已定,心中无奈,只得在宗泽下堂之后对其说道:“大军东去郑州,恐有闪失,还请恩师予我一队人马以为援应。” 宗泽沉思片刻说道:“便予你三千人马,为大军接应。”岳飞领命而退。 而此时完颜银术可败回洛阳,来见粘罕,将自己在汴京城下大败亏输的经过一一说与粘罕听。粘罕大怒,命人将完颜银术可推出去斩首号令,被众将力劝方休。 待得粘罕冷静下来后,突然想起一事,惊呼不好,众将不解,便上前询问。粘罕答道:“此战宗泽大胜,以其性格,想必会趁势西进,直取郑州,不得不防。”于是对完颜银术可说道:“此战大败,本当斩尔人头,如今予你精骑一万,步卒两万,许你戴罪立功,往郑州迎击宋军,若是再败,便自己提头来见罢!”完颜银术可拜谢而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斩将立军威 这边完颜银术可带兵往郑州不提,却说这边宋军在阎中立带领下起兵浩浩荡荡直奔郑州。 路上郭俊民对阎中立说道:“此番大胜,却不知那岳飞为何这般担忧,敢阻大军出行。幸好其为大帅学生,若是换作旁人,只怕要问他个沮军之罪。” 阎中立笑道:“那岳飞确是个人才,智计百出,数建奇功,不过其终究年少,难解大帅心中所想,却将这般功劳让于我等。” 李景良也说道:“此番出兵,只怕难在攻城,至于说金兵来迎,我觉得断无可能。” 阎中立听得此话,恨恨说道:“可恨那董庠无胆,白白将郑州送于金人,否则哪需我等这般劳师动众?”郭、李二人皆点头赞同。 宋军一路行军,行至郑州城外五十里外,突然前方探马来报,说有金军自郑州而来,其势甚大。 阎中立等人闻言大惊,暗道不妙,连忙命大军结阵以待。 过不多时,前方烟尘滚滚,金军铁蹄之声隆隆,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一众宋军心上,阎中立等人面色阴沉,远眺金军来处。 片刻之后,便见金军大队骑兵来到,为首一将正是刚刚败退而回的完颜银术可。只见其来到宋军一射之地外将令旗一挥,止住金军,高声喝道:“兀那南蛮,安敢起兵犯我?” 阎中立闻言大怒道:“尔等贼寇,屡侵我中原,如今竟颠倒黑白,有此胡言。数日前东京城下尔等落荒而逃,犹如败家之犬,如今竟敢在此狂吠。此番定取汝狗头方休!” 完颜银术可闻言大怒,令旗一挥,一万骑兵便分开左右,杀向宋军侧翼,而步军前推,万箭齐发。阎中立也命宋军还以弓弩,两方对射数轮,各有死伤。 步卒不落下风,但骑兵便远远不行,只见金军铁骑来回驰骋,很快便将宋军骑兵冲得溃不成军。而此时完颜银术可见两翼得机,便重兵压上,与宋军展开肉搏。 阎中立率军死守不退,顶住完颜银术可大军,但两翼却在金军骑兵铁蹄之下惨遭蹂躏。金军骑兵借着宋军骑兵败退之时杀入侧翼,左翼李景良所部被冲散,眼见金军得势,其心中惊惧,于是拍马而逃。右翼郭俊民见李景良临阵逃亡,自己被困重围,于是弃械投降。两翼尽失,金军将宋军团团围住,阎中立率众死战不退。 此时岳飞率三千人马正来接应,忽见前方一骑掩面而来,岳飞仔细看去,正是临阵脱逃的李景良。于是上前拦住,问其战况,其支吾不语,岳飞便命人将其绑了,而后率军急行救援。 远远便听得前方喊杀声震天,岳飞命两千步卒就地竖起拒马,路旁又设绊马索数道,以待金军,自己则率领一千骑兵前往救援。 岳飞率众一路飞驰,转眼便见阎中立大军被金军围在中央,正在苦苦支撑,连忙跃马而上,突入阵中。金军不料有人来援,不及反应,便被岳飞骑兵杀透。 岳飞望见阎中立,高呼让其撤退,阎中立听闻,连忙率军向后突围。二军合为一处,拼命冲突,方突出重围,向东撤去。正当阎中立以为脱逃生天之时,突然后方一支飞矢射来,自其后背贯穿,立毙于马下。岳飞见阎中立已死,无奈率军后退。 此时银术可正要一雪前耻,便命金军追杀,谁知追击之中,突然前方拒马拦路,又有数道绊马索突然拉起,将金军前军骑兵马匹绊倒,一时前军混乱。完颜银术可疑有宋军伏兵,于是不敢再追,只得收兵回城。 而岳飞率领残兵回到汴京,入城之后向宗泽来报,阎中立亲卫具言大败之事,又将郭俊民降金,李景良临阵脱逃一事上禀。而此时岳飞将李景良押到大堂上,宗泽大怒,痛骂李景良道:“战而不胜,其罪可恕;临阵脱逃,则置主将于何地?汝为一军之将,不思为国用命,却胆怯而逃,如此无胆之辈,留汝何用?”李景良羞愧痛哭,伏地颤抖。但宗泽不为所动,命左右将其推出斩首示众,以警戒全军。 斩了李景良,宗泽对岳飞说道:“若非你率兵相援,只怕大军一战尽没,当初不听你言,实是老夫察之不明。”于是向众将谢罪。 完颜银术可大胜一场,又将郭俊民献于粘罕军前,粘罕大喜,手书一封,命金使并郭俊民持书前来招降宗泽。 宗泽看罢,将书信掷于堂前,质问郭俊民道:“汝若失利而死,当为忠义之鬼,如今竟然为虎作伥,持金人之书前来诱降,背义之辈,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郭俊民被问得无言以对,只是满面通红。 而后宗泽又对金使说道:“我受命守土,惟死而已!汝为大将,不能以死敌我,却想用此儿女之言来诱我投降,何其可笑?” 说罢下令将郭俊民和金使推出去一并斩首号令全军。经此一事,宗泽大军军威日盛,军心犹如铁板一块。 而粘罕收到信息,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宗泽老贼,安敢欺我?”而后传令各处厉兵秣马,准备再战宗泽。 数日之后,粘罕大军准备停当,便要东进,而粘罕深知汴京有宗泽坐镇,难以攻下,于是便计划将汴京周围的重要据点一一拔除,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汴京北方的重要门户——滑州。 而当粘罕大军出动之时,宗泽也收到了消息,与众将说道:“滑,冲要必争之地,失之,则京城危矣。不欲再劳诸将,我当自行。”说完便要率兵前往滑州救援,众将拦之不许。中有右武大夫、果州防御使张捴曰:“末将愿率兵救援滑州,以效死力。”宗泽大喜,于是以精兵五千予张捴,命其驰援滑州。 张捴离开不久,岳飞上禀道:“此次粘罕倾巢而出,势必力破滑州,如今滑州城中王善数败金军,已是兵马不足,便是张将军前往,只怕也难解燃眉之急。还请恩师再派良将,以为后援!” 宗泽见岳飞说得有礼,便又命麾下大将王宣再率大军往滑州助张捴守城,又命岳飞前往胙城县,清扫金军游骑。二将领命而去,各率本部人马出城而去。 至此,滑州便成为宋金两军角力之焦点,宋军若能守住滑州,则东路军完颜宗辅大军便不能过河南下与粘罕大军合围汴京,若是守不住滑州,则两路金军会合,陈兵于汴京城下,只怕又将上演当年靖康故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血战滑州城 却说粘罕此次起大军七万余人,攻城器械无数,誓要拔掉滑州这颗横哽于喉的钉子,而此时城中王善大军经过数次金军袭扰,城中只得三万余人,不及粘罕大军半数,守城形势十分严峻。 粘罕带着大军驻于城下,指着滑州城头说道:“此城不比太原,今日我要尔等一战便下,众将需尽皆用命,先登者,赏千金,将升两级,士至千户!”众将群情激昂,欢声雷动,因为在其看来,滑州城墙虽高,却远不及太原和汴京,而此次前来的,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有很多都是当年力克太原府,攻破汴京城的精锐。因此粘罕认为滑州一战可下,为东路军打通南下道路,到时两军合围,则汴京必破。 随着粘罕令旗一挥,十数辆洞子车便轰隆隆地推向滑州城下,转眼之间便将东、南两处城下护城河填平。虽然城上宋兵在王善指挥下万箭齐发,但却全数射在车篷之上,收效甚微。 王善见状,对副将说道:“紧守城池,待我先下城挫其前军!”说罢命人将绳索坠下城头,自己则亲率三百敢死队缒绳而下。金军猝不及防,被王善率众推翻洞子车,又以火油浇于柴薪并车上,举火点燃,顿时熊熊烈火便在城池两侧蔓延开来。 粘罕见状,挥军逼进,却被大火所阻,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善率兵冒着箭雨杀尽城下金兵,而后又顺绳而上。 终于待得火停,又是十数辆洞子车推来,此次车中所载均为土石,为防王善再下城截击,粘罕又命数千金兵执盾护于左右。城头王善无奈,只能任由金军将护城河填平。 随着护城河一平,金军大营中的云梯、鹅车尽出,直逼滑州城墙,王善命人将准备好的滚木檑石砸下,自己则亲率人马,四处补缺,将攻上城头的金兵砍翻。 粘罕与王善两军在城头拉锯,两边各自抛下无数尸首,将东、南两面城墙都染得鲜红,如被鲜血清洗。正当宋金两军相持不下时,南边突然喊杀声震天响起,原来是张捴已经率援兵赶到。 张捴远远望见粘罕大军数万,结帐数里,却是心中不惧,高呼道:“诸位今日可肯与某同死?”所部将士齐声响应道:“愿随将军死战!”张捴哈哈大笑,手中长枪一挥,五千精锐便杀向金军中军。 粘罕此时正在前军处指挥金军攻城,突闻侧翼喊杀声响起,便有亲卫来报,说有宋军数千,由一豹头环眼的大将率领,如今已经杀入中军,正在激战。粘罕大怒,他万万不曾想到当下时势竟然还有宋军如此悍不畏死,以孤军冲阵。于是吩咐前军由完颜银术可指挥继续攻城,自己则回马指挥大军围杀张捴。 张捴此时已经率军深入敌中军处,来到粘罕大帐前,却是不见粘罕,于是张捴命人将粘罕大帐点燃,又四处纵火,烧毁金军营帐无数。 粘罕此时已经回到中军,见自己大帐起火,忙率兵来救,却被张捴远远望见,手中长枪一指粘罕,高呼道:“贼首在此,速杀此獠!”说罢将手中长枪舞开,连挑数名挡路的金将。粘罕见其勇猛,心中惊惧,不得不暂避其锋,率亲卫又向后退去。 张捴冲杀百步,见前方金军越聚越多,而粘罕则趁乱不知去向,心知若是再追,只怕会被大军围困,于是号令一声,向外杀去。 而此时城头上的王善见金营大乱,又见张捴率军在金营中来回冲突,便命副将守城,自己则带一万人马来与张捴会合。一出城门,完颜银术可便挥军压上,王善率军力战,手中一把铁戟连刺完颜银术可手下数名金将,冲破重围,与张捴合兵一处。 张捴抱拳道:“多谢王兄舍命来援!”王善一戟刺翻一名攻上的金兵说:“张兄助我守城,稍后再谢,且先随我退往城中。”张捴点头,率人马随着王善大军杀穿金军前军,往城下奔去。 而此时粘罕在军中早已看到,急令手下精骑追击,于城下里许处将张、王二将所率人马团团围住。王善和张捴拼死突围,身被十数创,却只是冲突不出。 张捴命宋军结成铁桶阵,外围在刀盾兵护卫,内中弓箭手乱箭齐飞,终于将金军铁骑逼得散开。这时张捴说道:“王兄高义,滑州全赖王兄死守,张某受宗帅之令来援滑州,却累得王兄一同被困,张某于心何安?” 王善说道:“张兄何出此言?你我皆受宗帅之恩,当效死以报,况金军虽然势大,但只要我等杀到城下,背城而守,未必不能一战。若是战危,亦可顺绳上城再守。” 张捴点点头道:“便依王兄之计,看张某前方开路!”说罢分开众人,挥枪杀向金军骑兵。王善见状,急忙率军紧随其后。 而金军并未想到张捴如此神勇,在这个时候还能率众突围,急忙包夹而上。张捴悍不畏死,顶着数名金兵围攻,直杀得浑身上下如同血人一般,面前金兵见状,心胆俱寒,被张捴看准机会,杀开一条血路,率众来到城下。 粘罕见张捴等人逃脱,继续挥军而上,精骑只在张捴大军左右游荡,只等王善开城,便要趁势突入。王善无奈,只得命城上扔下数十条绳索。说道:“张兄请随我上城!” 张捴摇头道:“若你我二人尽去,则城下将士群龙无首,必被金人尽歼,王兄乃滑州守将,城中不可无你,因此还请王兄先上,我率众兄弟为王兄断后。”王善数次相劝,皆被张捴所拒,无奈只得带领亲卫顺绳上城。粘罕见状,连忙命弓箭手向城墙射击,同时刀盾兵顶着城头弓箭压上前来。 张捴在城下见乱箭纷飞,害怕王善有失,便挥枪高呼道:“众将士随我冲锋!”说罢率军冲击粘罕前军,斩杀数百,生生将粘罕大军逼退。眼看王善率领大批将士上了城头,张捴下令举火烧绳,城头王善见状泪如雨下,赞道:“公何不畏死矣!”张捴在城下大笑道:“张某此来,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死则死矣,若能保此城不失,张某虽死犹荣!”说罢继续率兵与金军死战。 大战数个时辰,直战至黄昏,此时滑州城外早就尸集如山,血流成河,而张捴所率五千人马已经所剩无几,仍然死战不退。一旁亲卫哭劝道:“将军死战至此,忠义已全,如今金军势大,还请将军少避其锋,再作计较。”张捴说道:“避而偷生,张某还有何面目去见宗帅?”说罢再度冲杀而上。 此时距来援已近一日,张捴人困马乏,冲突之间,突然马失前蹄,将其摔下马来,众金兵见状,刀枪齐出,顿时张捴便身受重伤,倒地不起。众亲卫连忙来救,却被金兵所阻,金兵大喜,当即要上前来拿张捴。只听其大喝一声,将长枪挥出一片空地,翻身而起,但无奈伤势过重,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张捴此时觉得腹部剧痛,向下一看,原来有一刀当腹划开,如今肠子都流了出来。张捴强忍疼痛,将肠子塞回腹中,又扯一块征袍,拦腰围住。一旁金兵虽久经沙场,却何曾见过这般狠人,一时竟愣在当场。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日三连胜 却说张捴缚好腹部,又将长枪挥动,连杀数名金兵,金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群起而攻。张捴虽然凶悍,但无奈一日水米未进,又身受重创,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仍是奋起杀死数名金兵,但还是被一杆长枪自背后刺入,透胸而出,临死之时仍大笑数声,以怒目视金兵。金兵惧不敢近,后方亲卫拼死抢了张捴尸首而去。 粘罕见张捴已死,大旗一挥,便要率军追杀宋军残兵,顺势攻下城墙。突然后方再次传来喊杀之声,随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粘罕大惊,急忙回兵迎击。原来正是王宣率援军来此,只是因半路上被金军游骑所阻,这才来迟。 王宣见金军前军处喊杀声不断,于是便命手下将士悄然绕到金军后方,冲锋而上,在接敌之前,先将数百火蒺藜掷向金军阵中。顿时将后军金兵炸得人仰马翻。而骑兵战马被巨大的爆炸声所惊,四散奔逃,反将步兵阵形冲乱,王宣趁势挥军杀上,将金军大营再次蹂躏一遍。 此时粘罕见本阵混乱,白天一战,大军也是损失惨重,而如今天色渐暗,慌乱中也不知来了多少宋军,于是无奈下令撤军。 而此时王善在城中又见援军,且粘罕大军败退,于是尽起城中兵马,出城与王宣合兵一处,一路追杀粘罕大军,金兵被前后夹击,一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王宣率大军一直追杀金军,眼看便要到黄河边上,此时天色已黑,王宣止住大军,不再追击。王善不明其意,便问道:“如今金人已乱,将军何以止步不追?” 王宣说道:“金人此时兵困将乏,前是黄河,后是追兵,无处可逃之时必背水一战。所谓哀兵必胜,若是我军继续追击,反受其害。若我军就此退兵,敌必夜济,则半渡而击,必获全胜。” 王善恍然大悟,于是随王宣退敌潜伏,以待粘罕渡河。 粘罕来到黄河岸边,望着滔滔河水,见大军七零八落,其状甚惨,不禁长叹道:“小小滑州竟损我大军无数,宗泽真英雄也!”一旁完颜银术可劝道:“国相不必忧虑,我军根基未损,他日再来,必取其城,此时宋军已退,如今之计,还是速速渡河为上。”粘罕点头赞同。 正当粘罕大军入河,行至半途,突然南岸火光通明,万箭齐发。原来王宣探得金兵已经开始渡河,便起大军再来。而此时金军正在河中,避无可避,被乱箭射落水中淹死者甚众。 粘罕仓皇逃过黄河,不敢再停,率残兵往东而去。王宣这才与王善收兵回至滑州城中。此时张捴尸首已经被收回城中,二人见其状惨烈,于是痛哭一场,派人将张捴尸首运回汴京,报于宗泽。 就在滑州城外宋金两军血战之时,岳飞则率领所部兵马往胙城县而去。来到胙城县外,岳飞命张宪率大军伏兵城外,自己则亲率三百骑兵前往城下叫阵。 此时城中金军守卫乃是李千户,见岳飞来到城下,便命金军乱箭射之。岳飞退出一射之地,犹自大骂不休,直将李千户骂得七窍生烟,怒火中烧,于是大开城门,起城中之兵来与岳飞交战。 岳飞率兵相迎,战不数合,便啊呀一声,假装力不能支,败退而去。李千户不知是计,又被其辱骂良久,心中痛恨,便率兵追击。 追了数里,突然岳飞唿哨一声,路侧密林之中便涌出张宪伏兵,而此时岳飞出拔转马头,率骑兵突击。金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很快便告溃败。李千户率众欲逃回胙城县固守,谁知白龙驹脚程快,转眼便赶上,李千户回防不及,被岳飞自背后一枪杆打落马下。其余金兵插翅难逃,尽被歼灭,一战便取胙城县。 岳飞率兵进城安抚百姓,命大军就地歇息,又派出探马四处打听。至午时,探马回报,说有一支金军游骑,正向东而去,似要增援滑州。岳飞拿出地图,仔细盘算路程,知其必过黑龙潭,于是立即起兵,前往黑龙潭。 黑龙潭离胙城不远,岳飞来到时金军游骑约有千骑,正往东驰骋,岳飞立刻挥军而上,从中阻击。为首金将名唤渤海,甚为勇武,接住岳飞厮杀,二人你来我往,刀来枪去,战了十余回合不分胜负。但其余金兵不及张宪等人,被一阵冲杀,尽数歼灭。 渤海见不能胜,于是拖刀便走,岳飞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马腿,战马吃痛,顿时人立而起,将渤海掀翻在地,急要起时,却被张宪长枪抵住咽喉,无奈被俘。 岳飞连胜两场,见此处已无金军,便率兵马往东突进,行至龙女庙处,正逢一队金兵在此歇息,两军狭路相逢,也不答话,便战在一处。 但这队金军却不似前面两处,明显更为精锐,且正驻营歇息,见到岳飞率兵马来袭,为首金将哈不离也不慌张,命大军拒营而守,乱箭齐发。岳飞率骑兵绕营数圈,却是一无破绽,难以突进。 无奈之下,岳飞只能命刀盾兵压上,顶着箭雨突进,但刀盾兵刚近金营,便有数百长枪从前军缝隙中刺出,宋兵并无防备,一瞬间便伤亡数十人。岳飞见状,急令刀盾兵后退,这才避免更大损失。 数轮攻击,岳飞都无功而返,正在焦急之时突然见到龙女庙侧乃是一座官桥。便命张宪牛皋继续率兵攻打金军大营,自己则绕道于后,作势要毁官桥。 哈不离见岳飞将要毁桥,担心桥毁之后全军被困,于是便派兵去抢官桥。谁知正中岳飞下怀,立时回马借金营空隙处突入大营。哈不离举矛来迎,数招之内被岳飞借二马错镫之时拿了过来。 金军无首,顿时大乱,张宪牛皋等人趁机掩杀,大破金军,所获颇丰。 岳飞见天色已晚,周围也再无金军,便押解俘虏返回汴京,献俘于留守衙门之前。宗泽大喜,命人将三名金将斩首示众,其余金兵尽皆收押。 隔日王宣送张捴遗体回往汴京,宗泽见张捴惨状,痛哭失声,其余众将也一并垂泪。宗泽念张捴忠义,命人将其厚葬,又好生抚恤其家人。 待得一切安顿妥当后,宗泽令王宣暂为滑州知州,固守要隘,其余众将,皆有封赏。而粘罕经此一役,心知只要宗泽与城中军民犹在,则汴京固若金汤,于是再不敢来,只在西京与宗泽遥遥对峙。至此,汴京战事稍歇。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军西受阻 随着粘罕大军败于滑州,金军中路军便被阻在西京,暂时不得动弹。而与此同时,西路军的完颜娄室也在纵横西北三月之后,终于碰上了硬骨头。 完颜娄室攻下长安,又轻取秦州,此时金军势不可当,眼看便要将秦川大地尽数收入囊中,但与此同时,数月连胜,使得金军人人骄纵,再不把宋军放在眼里。 就在粘罕固守洛阳,无力东进之时,完颜娄室则派先锋孛堇黑锋率大军继续西进,直逼巩州。熙和经略使张深听闻金军西进的信息,立即派遣同州观察使、熙河马步军副总管、兵马都监刘惟辅率三千骑兵前往抵御金兵。 刘惟辅领令出兵至熟羊城,得哨探回报:“金前军先锋已经近巩州,距熙河百里。”刘惟辅听完不敢怠慢,命副将留军熟羊城,而自己亲率一千八百精骑,连夜往新店而去。 经过一夜疾驰,终于在黎明之时遇上了孛堇黑锋所率金军先锋。两军短兵相接,便立即展开厮杀。因西路金军连战连胜,并不把宋军放在眼里,故虽然金军势大,却反被刘惟辅骑兵杀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两军战况胶着,互有死伤时,刘惟辅奋勇冲杀,于乱军之中撞着孛堇黑锋。孛堇黑锋手提狼牙棒来迎,二将恶战十余回合,刘惟辅卖个破绽,让过孛堇黑锋狼牙棒,大喝一声,一槊刺入其心口,使其洞胸坠马而死。 见杀得金军主将,宋军士气更盛,而金军则惊惧莫名。随着宋军扑上,金军再无斗志,只能四散溃逃。刘惟辅率军追杀,斩首无数。 就在完颜娄室在新店大败之时,身在三嘴山藏兵的石壕尉李彦仙也趁势出兵陕州。这李彦仙原本是永兴军帅范致虚麾下裨将,靖康年间,金军围京,范致虚起大军前往汴京勤王,临行之时,李彦仙曾劝诫道:“行者利速,多为支军,则舍不至淹,败不至覆。若众群聚而出崤、渑,一蹴于险,则皆溃矣。”但是范致虚刚愎自用,并不听从,反责其贪生怕死沮丧军心,将其革职。 范致虚不听李彦仙言,于千秋镇被金军大败。随后,金军大兵攻打陕州,经制使王燮兵溃而逃,手下官吏尽数逃散,只有李彦仙在三嘴山驻守不退,陕州百姓闻讯纷纷来投。 李彦仙对来投的陕州百姓说道:“吾乃异县人也,并非如尔等世居,宗室祖墓皆置于此地。今吾为尔等固守此地,若不悉力助吾,金人必将屠戮尔等众人,弃尸于市。”百姓听后群情激奋,誓与金人死战。 不久,金兵派主力进攻三嘴山。李彦仙巧施计谋,先派精兵埋伏,后与其正面厮杀,拼斗正酣时,诈败后退,金军追击,却不料伏兵突起,从背后掩杀。而李彦仙又返兵来攻,前后夹击下,金兵大乱溃逃。消息传出,汴京、洛阳百姓争相来投,使得李彦仙所部迅速扩大。随后其不甘固守,兵分四路,于一月间连下金人五十余座营垒,斩获千余人,取马三百匹,至此成名。 而金人占据陕州后,任用降将守城,使其收拢流民。李彦仙借机将麾下军士置身其中,混入城中。待一切准备停当,李彦仙率大军攻打陕州南城。白日里一场大战后,李彦仙退兵,金军将重兵屯于南城,以备其夜袭。 却不料李彦仙命少数人马在营中行动,而自己则趁夜率大军暗中迫近陕州城东北处隐藏。待得夜深人静之时,李彦仙发出信号,藏于城中的军士大开城门,以做内应。李彦先率大军鼓噪而进,一战收复陕州。 借此胜机,李彦仙渡过黄河,在中条诸山设置阻碍,周边郡县皆响应附和,于是李彦仙派部将邵云等人连下下绛、解等县。消息传至高宗皇帝耳中,大喜,对近臣说道:“近知彦仙与金人战,再三获捷,朕喜而不寐。”于是命其知陕州兼安抚使,迁武节郎、阁门宣赞舍人,御赐其盔甲袍枪。 李彦仙收复陕州后,四处搜集军械,增筑城墙,疏浚低洼积水之处,以备金军来攻。为了激励将士,他命人将家眷全数接入城中,对众将士说道:“吾以家殉国,与城俱存亡。”众将士大为感动,于是陕州成铁桶一般,金军数次来攻,皆大败而归。 面对关中军民上下一心,数次反攻,完颜娄室深感再难阻挡,于是无奈之下,只得退兵。而张深听闻完颜娄室撤军,便命陇右都护张严率兵追击,却不料张严在五里坡遭遇完颜娄室大军伏击,兵败战死。于是完颜娄室大军依旧东撤,只留部分游骑劫掠泾、原之地。 就在完颜娄室在关中被各处军民所阻,无奈东撤的时候,身处洛阳的粘罕也感觉到了危机。汴京城有宗泽驻守,固若金汤,欲进兵滑州,又有王宣固守,眼看春日已尽,夏日将来,到时金军将士不耐酷暑,只怕反被宋军所破,于是粘罕心生一条毒计。 粘罕先是派出游骑,四处掳掠周边郡县,而后将所获百姓物资一同运往河北。待得一切准备停当,粘罕下令纵火焚毁洛阳,而后在洛阳一片大火之中,粘罕向西入关而去,正如当年董卓一般。 而可怜西京洛阳,迎来了自安史之乱后的又一次大火,正应了哲宗年间礼部员外郎李格非(李清照之父)之言。他在自己的传世名作《洛阳名园记》曾写道: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俱灭而共亡,无余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已。”果然,不足二十年,洛阳又一次经历了当年安史之乱时的惨况。 而后世爱国诗人文天祥也在《胡笳曲·六拍》中写道: 胡人归来血洗箭,白马将军若雷电。 蛮夷杂种错相干,洛阳宫殿烧焚尽。 干戈兵革斗未已,魑魅魍魉徒为尔。 恸哭秋原何处村,千村万落生荆杞。 粘罕大军去后,一直率领洛阳军民藏于山中的武义大夫翟进起兵收复残破不堪的洛阳城,因此被封为河南知府、京西北路安抚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会韩世忠 就在翟进占据洛阳后,定国军承宣使韩世忠、大名府路都总管司统领官孟世宁、京城都巡检使丁进三路人马与翟进大军会于洛阳,与留守的粘罕副将完颜希尹展开对峙。 翟进见大军齐聚,便计议夜袭完颜希尹大营,谁知被金人奸细探知,报于完颜希尹。完颜希尹将计就计,设下埋伏,于黄河南岸大破翟进联军,宋军无奈,只能退守洛阳。 完颜希尹一战而胜,顺势尽起怀、卫、蒲、孟四州人马来攻洛阳,翟进率兵死战。但因洛阳之前便被粘罕大火所焚,守城器械无一完好,在金军的大举进攻下,终告失守,翟进率众与金人巷战,却是不敌,最终其次子翟亮拼命断后,最终战死后,为其开得一条生路,于是翟进方能退出洛阳。 兵败洛阳后,翟进和韩世忠不甘失败,于是相约丁进再与金军决战。谁料二人率军来到文家寺与金军血战,而丁进失期不至,后军统领陈思恭临阵先退,使二人身陷重围,拼死方出。 金军一路追击,直至永安后涧,乱箭齐发,韩世忠拼死抵抗,身中数箭,几乎丧命。所幸其部将张遇正好率部来援,拼死与金军相抗,这才救得二人性命。 韩世忠在张遇护卫下一路退回开封,心中气急,便将临阵先退者整军斩首,于是部下个个惊惧。又因丁进失期不至,心中愤慨,便要寻其拼命,被众将拦下,自此,韩世忠与丁进生隙,摩擦不断。 这一日宗泽在堂中议事,岳飞前来,一进大堂,便见宗泽下首处坐着一条大汉,只见其身材魁梧,面容坚毅,浓眉短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心知这便是与自己同为“中兴四将”之一的蕲王韩世忠。 想自己来到这世,“中兴四将”已见其二,刘光世和张俊自不必说,二人虽为名将,但自己一直颇为看不起二人。刘光世畏惧金人,被百姓戏称为“长腿将军”。而张俊更是最后构陷罪责,害了岳飞的罪魁祸首之一。只有韩世忠为人忠勇,就是岳飞被陷入狱,仍去为其打抱不平,这才有了后世“莫须有”的故事。因此自己极想结识这位良将,可惜一直都未有机会,直到现在才能得见。 在自己的记忆之中,韩世忠比自己大十多岁,其人风骨伟岸,目瞬如电。早年惊勇绝人,能骑未训之马。家境贫寒却又嗜酒如命,且不喜欢被人约束。自十八岁从军,先随军力抗西夏,在银川之战中破关斩敌,掷其首级于城外,使西夏大败。又亲率敢死队与西夏军血战,斩首西夏监军驸马兀也。战后经略司上报韩世忠的战功,却被童贯疑为夸大,故只为韩世忠加升一级,众军士得知都感不平。 待得西夏渐平,江南又有方腊造反,江、浙震动,而此时的韩世忠则作为王渊偏将随其前去讨伐。王渊大军驻杭州时,贼兵蜂拥而至,王渊闻讯惊得不知所措。而韩世忠则领兵二千埋伏于贼兵必经之路,待贼兵过时,率兵攻击,于是贼兵大乱。之后韩世忠又率兵追击,使贼兵溃逃。王渊叹服道“:真万人敌也。”可惜当时朝廷有诏,能得方腊的首级者,授两镇节度使。当韩世忠追方腊至睦州青溪峒,探得贼路,持剑挺身径入,直捣贼穴,格杀数十人,将方腊擒将出来时,却被辛兴宗聚众抢去,据为己功。直到有人将真相告诉徽宗皇帝后,韩世忠方被升为承节郎。 又到刘延庆兵败燕京,韩世忠与部将五十骑前去见他,却不想与金兵二千余人狭路相逢。部将惊慌,而韩世忠从容命众军列于冈上,又令自燕京溃败而来的军士聚于船上,约其呐喊鼓噪以助声势。而他自己则单枪匹马与敌拼战,冲击旗手,而冈上众军也立即夹击,船上溃军则依计呐喊鼓噪,于是金军大乱,韩世忠率众追击,斩杀良多。 后又随王渊、梁方平于山东、河北捕盗。再到靖康年间与金军四处交战,杀敌无数。最后到济州护驾康王,陈州平叛,义劝张遇等事,最后因功升任定国军承宣使,直至此时。 在脑中细细将韩世忠之前的功绩过了一遍,岳飞更是对其兴趣大增,若是想之后改天换日,逆转宿命,只怕韩世忠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环节,于是便多加留心。 而众将齐至,独有丁进因故来迟,韩世忠便在一旁出言讥讽道:“丁巡检使好大的架子啊,竟令留守大人与众将苦等。”丁进心虚,不肯与其相争,而韩世忠不依不饶道:“如文家寺当日,丁巡检使也是迟迟不来,想来是与家中娘子缠绵,以致误了行期罢。”丁进大怒,骂道:“泼韩五,岂敢数次辱吾?”韩世忠暴起殴打丁进,被众人苦劝方才分开。引得宗泽大怒,将二人都重重责骂一顿方休。 议事毕,众将出门,丁进与韩世忠仍旧侧目欲斗,岳飞见状,连忙上前解围道:“韩将军,小弟有些许事情要劳将军指点,还请将军随我一行。”韩世忠来到汴京,自然也知道岳飞事迹,对宗泽的这位门生极有兴趣,于是白了丁进一眼,随岳飞离开。 来到住处,岳飞推门将韩世忠让入堂中,将其推至上首就座,又叫张宪送进茶来,在门口守卫,不准任何人靠近。 见再无旁人,岳飞这才亲自为韩世忠奉茶,说道:“鹏举早就闻将军大名,只是直到如今方才相见,当真可惜。” 韩世忠也说道:“去岁便曾听光世说起,当年他在相州之时,汤阴县有一壮士,名唤岳飞,他甚爱其才,于是举荐于宗留守处充为门生,于校场处力败天下举子,勇夺武状元。可惜被张邦昌所嫉,无奈归乡。前些日子来至汴京,又听留守府中众将议论你有勇有谋,曾随留守大人于开德数败金军,屡立大功。之后又从张所,以空城计于新乡大破金军,又生擒金将拓跋耶乌,而后阵斩敌首黑风大王,立功无数。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乃龙凤之姿也!” 岳飞笑道:“区区功绩,哪劳韩将军挂齿,只是诸位兄弟谬赞岳某而已。” 韩世忠正色说道:“我等行伍之人,最重赏罚,若是过度自谦,却是令诸将生厌,日后你带兵打仗,功必赏,过必罚,方可治军严谨,上下用命,此事鹏举你当要谨记。” 岳飞连忙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将军指点,鹏举铭记于心!” 韩世忠见他谦恭有礼,便笑道:“韩某乃是粗人,鹏举兄弟莫要见怪。方才你说有事要问我,却不知所为何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忠义陈大势 岳飞见韩世忠问起,便整理一下思路,而后说道:“方才请将军来此,一是为解你与丁将军围,二则确实有事要当面请教。” 韩世忠点点头道:“丁进那无胆鼠辈,他日定为一害,只恨他乃留守大人麾下,不能当场杀之。不过你所要问我之事,还请明言。” 岳飞说道:“小弟知将军忠义,又与吾师周侗同为关中人,因此便有亲近之心。且韩将军久经沙场,对军国之事定有见解,便想以国事问将军。” 韩世忠奇道:“你如今官微言轻,当听命于留守大人,国事之大,又何劳如此操心?” 岳飞挺直腰杆,朗声说道:“小弟如今虽然官微言轻,却也想效范文正公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金人占据河东、河北,不时南下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如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天下仁人义士,又有何人不想驱逐鞑虏,还天下安宁?小弟虽然不才,却也不敢素位裹尸,只做寻常之想。” 韩世忠听完,对岳飞肃然起敬,他虽然也听说岳飞之名,但只以为其为勇将,又借宗泽荫蔽,方有盛名。但今日听其所言,句句真挚,忠义之情,溢于言表,这才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于是说道:“是韩某唐突了,鹏举兄弟勿怪。若有良言,韩某洗耳恭听。” 岳飞笑道:“算不得良言,只是小弟心有所疑,故问计于将军耳。小弟想请问将军一事,何为忠义?” 韩世忠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认真答道:“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故而忠诚于君王,不存贰心,谓之忠也。子又有言:‘君子之所谓义者,贵贱皆有事于天下’‘是故君子恭俭以求役仁,信让以求役礼,不自尚其事,不自尊其身,俭于位而寡于欲,让于贤,卑己而尊人,小心而畏义,求以事君,得之自是,不得自是,以听天命。’此谓之义也。” 岳飞听后微微一笑,说道:“将军之见甚高,但小弟却另有所见,只是中有犯上之言,还请将军勿怪。若是不喜,可将小弟拿下问罪。” 韩世忠听后眉头一皱,但又说道:“今日只你我二人,便有犯上,韩某只作耳旁风声,还请直言。” 岳飞点头道:“忠,敬也,尽心曰忠。我等为官为将者,心存天下,事无不尽心者,方谓之忠。若言事君,则事君之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而非只忠诚于君王,不存贰心,此乃小忠也。心存天下,为百姓福祉而尽心竭力,方是大忠。” “义者,宜也。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所谓义利犹头尾然。君子见得此事合当如此,却那事合当如彼,但裁处其宜而为之,则何不利之有?盖是君子之心虚明洞彻,见得义分明。是故明天下之大势,行宜时之举,是之为义。” 听岳飞说完,韩世忠心中如遭雷击,他一直自诩忠义,却未在这二字上有如此深思,而岳飞所言,又极动人心,因此沉默许久不语。 岳飞几乎是搜肠刮肚,引经据典方说出这一段忠义之言,就连还未出生的朱子所论义理都用上了,自然是要给韩世忠当头棒喝,令其反思。所以也不出声,只看韩世忠如何。 过了许久,韩世忠缓缓起身,对着岳飞深施一礼,说道:“韩某听众人之言,只当你乃极具谋略的将帅之才,却不想你虽然年纪尚轻,却是心怀天下。有如此高论,无论国政军事,又有何处不可作为?韩某自愧不如。” 岳飞将韩世忠扶住,笑道:“小弟妄言,却令韩将军见笑了。小弟心中所想,无非是家国天下,只是不忍山河倾颓,万民遭罪,于是心有所想。范文正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自是高论,但小弟却认为,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须心系天下苍生,便是忧其君,也实则忧其不仁,难治万民而已。将军以为如何?” 韩世忠点点头道:“正是此言。当日韩某曾上奏圣上,请驾移都长安,并下兵收两河之地,以平中原,却被圣上所拒,而从黄、汪之言南幸。当时韩某便心忧中原之地,如今数战于此,更觉所忧之事无差。” 岳飞点头道:“如今圣上已非当年康王,一味任用奸臣,谪贬忠良,以至于河东未复,河北诸地,也危如累卵。如今巡幸扬州,依小弟之见,下一处便是镇江、临安。到时江北之地,尽属金人矣。” 韩世忠闻言大惊道:“何至于此?如今关中还未尽失,京师所在仍有留守大人在此,聚两河英豪义士于此,陈百万之众,只要安置得当,金人如何敢来?何言江北之地尽属金人?” 岳飞摇摇头道:“将军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当初李相陈十议,又言:‘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於东南,则不能以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精兵健马皆在西北,一旦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内地;盗贼亦将蜂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距三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易得也。’可惜圣上不用李纲,执意南幸,而观如今之势,岂不是正应李相之言?关中之地未失,只因天将入夏,金人不耐酷暑,故而退兵,待秋冬之际,弓劲马肥,必当卷土重来,到时又如何能挡?京师之地,恩师在时自是无虞,然其年老,又能支撑几何?他日恩师一去,又有何人可守京师之地?到时金人大举南下,便是长江只怕也难固守,到时圣上唯有出海潜逃一路罢了。” 韩世忠听后眉头紧皱,半晌才回道:“若非你是宗留守门生,又多听你忠义之言,否则只怕要把你当作金人奸细,来劝降于我。” 岳飞笑道:“小弟乃是汉人,如何敢忘祖宗,此生唯有一志,便是驱逐鞑虏,还我旧日河山!便是刀斧加身,也莫想移吾志向也。如今之事,只是为将军述大势而已。” 韩世忠说道:“好一个驱逐鞑虏,还我旧日河山!鹏举有此雄心,韩某当敬你一杯,只是无酒,便以茶代酒,请饮此杯!”说罢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问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岳飞论九帝 韩世忠将茶碗放下,又沉思良久,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依鹏举之见,若是圣上依旧避战,后事该当如何?” 岳飞笑笑说道:“将军有此一问,想必此时已经心有疑虑,不过小弟并非当年诸葛武侯,岂能事事算尽。不过以朝中奸臣的蛊惑之力,圣上懦弱避战之心,则中原必不能久守。依小弟所想,将军想必不久便会被召南往,到时需多加注意金军东路。我怕到时中原陷落,则金军兵锋将一路南下,要取圣上。到时将军需以守代攻,保存实力,以图后事。至于更详细的谋划,还当依事势而定,不可一概而论。” 韩世忠听后奇道:“为何兄弟坚持认为中原难守?” 岳飞神秘地笑道:“大势所趋,将军静观便知。” 韩世忠带着疑惑又问道:“未来之事,固是难说,但已成定论之事,想兄弟必定有高论。若依你之见,自太祖皇帝以来,如今已经历九帝,为何我大宋百余年仍受鞑虏欺压,难复汉唐之盛景?” 岳飞一听,立刻在心中悲呼,这韩世忠怎还问上瘾来了,虽然自己对宋史颇为了解,但他抛出如此大的一个问题来,却让自己该如何接招?若是说得不深,只怕令其不满,若是说得深了,只怕真的都是些掉脑袋的话。于是一时难以抉择,低下头来,陷入沉思。 韩世忠也不发一言,静待岳飞高论,一时间房间中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过了许久,岳飞才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烁,似下定了决心说道:“今日之言,乃是小弟一人之见,还请将军听后便忘。”见韩世忠点头,岳飞又继续说道:“既然将军问及九帝,则小弟便一一来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取后周而代之,一拳一脚打下大宋江山,实乃千年一出之雄才,若非唐后五代,昏庸之君数出,天下百姓齐遭大难,使我中原无人,岂有辽国、西夏等族扰我边境之事?而太祖皇帝以一己之力,挽天下之倾颓,实乃九帝之中强权第一人也。其杯酒释兵权之举,收各处藩镇于中央,大权独揽,行政令于天下,用兵事于边境。自唐始建中书门下,所出政令皆由皇帝与重臣相议,然太祖皇帝之功伟,眼界之广阔,岂是寻常文人可及?及至后来,便连开国名相赵普亦被罢相,政令军事,皆出其一人之手,文臣武将,均为其棋子也。若太祖皇帝活至如今,只怕辽夏俱灭,何谈金人?” “可惜太祖皇帝建宋不久,便告山陵崩。太宗皇帝乃是随其征战多年的良将,自然也可称一代明君,然其才情雄见却离太祖皇帝甚远。虽然独断专行似其兄,却也不乏昏招,当初借灭汉之威,意图兴复燕云,却不料兵困将乏,一败涂地。但其在位之时,强集权,改制度,使政令可行之于天下;善科举,兴文治,则生治世之能臣。干戈不息,天灾方行,俘馘日至,而民不知兵;水旱螟蝗,殆遍天下,而民不思乱。绝远物,抑符瑞,闵农事,考治功。讲学以求多闻,不罪狂悖以劝谏士。故太宗皇帝固有过,却难掩其功德,可称贤君。只是两次伐辽,动国之根本,又屡败于辽,使国中闻辽丧胆,终成百年大患。” “及至真宗皇帝即位,其治国之能不及太祖太宗,开疆之心亦不及,然其勤勉于政事,善用贤臣良将,于是有咸平之治。其使中原经济得以复苏,百姓亦可安居乐业。中书门下及枢密院权柄日重,则利于国家施政,自然开明公正。然宰相枢密使势大,反阻皇权,故真宗皇帝以异论相搅平衡朝堂。不过此举固可使朝臣对立,难侵皇权,却也为后世忠臣奸佞共一堂,事无所宜,皆有争论,使得忠言难行而立根基也。后至澶渊之盟,东封西祀,国力日艰,百姓赋税亦苦。晚年之时,更是任用“五鬼”,粉饰太平,其大过也。是故真宗皇帝勉为英悟之主。初践位时,相臣李沆虑其聪明,必多作为,数奏灾异以杜其侈心,盖有所见也。及澶洲既盟,封禅事作,祥瑞沓臻,天书屡降,导迎奠安,一国君臣如病狂然矣。” “仁宗皇帝即位后,西夏立国,天灾并起,实非国之大运,然仁宗皇帝不以为意,任用贤臣,励志变革,方才有范仲淹、富弼之‘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的改革措施,始有庆历新政的盛况。又数度抗西夏于边,虽最终战败而订‘庆历和议’,却令西夏一国财用不给,使其百姓饮无茶、衣昂贵,怨声载道,于是数十年不敢再窥宋之边境。政事方面,仁宗皇帝则更使大权归于文武群臣,而立言官以限其权柄,虽为放权,但实际皇帝掌握百官之力更胜前代。纵观仁宗皇帝一朝,恭俭仁恕,出于天性,一遇水旱,或密祷禁庭,或跣立殿下。至于夏人犯边,御之出境;契丹渝盟,增以岁币。在位四十二年之间,吏治若偷惰,而任事蔑残刻之人;刑法似纵弛,而决狱多平允之士。国未尝无弊幸,而不足以累治世之体;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君臣上下恻怛之心,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百余年之基。故其驾崩之时,‘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便是辽道宗亦哀恸道:‘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更立其衣冠冢以托哀思。是故仁宗皇帝御极之世。恭已无为,宽仁明圣,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实乃:圣明有道唐虞世,日月无私天地春。当是大宋守成第一贤君。” “而英宗皇帝继仁宗之盛势,然两宫不平,又有濮议之争,虽有治世之贤,却为病体所扰,终无大成。是故昔人有言,天之所命,人不能违。英宗皇帝以明哲之资,膺继统之命,执心固让,若将终身,而卒践帝位,岂非天命乎?及其临政,臣下有奏,必问朝廷故事与古治所宜,每有裁决,皆出群臣意表。虽以疾疹不克大有所为,然使百世之下,钦仰高风,咏叹至德,何其盛也!” 第一百六十章 结义韩世忠 岳飞说到此处,稍作停顿,见韩世忠听得入神,便喝口茶继续说道:“至神宗皇帝即位,豪强盘剥,税赋日重,以致国内生变,外又有交趾作乱,实为内外交困、国力日乏之局。但其仍能大胆起用王安石为相,效秦时商鞅变法故事,一改祖宗之法,行熙宁新法,实乃大才也。然新法之弊未去,又顾虑旧臣之反对,首鼠两端,终使富国强兵取土之法难以施行。究其原因,乃是其对新法信心不足,又无雷霆之手段,其才不足矣。若是换作太祖皇帝临朝,则新法必能贯彻,则国力日盛。但其虽新法未成,却立后世之基,又有元丰改制,去官吏冗余,实乃大善。然其志大才疏,虽有席卷八荒之雄心,却难有祖宗之雄才,富弼曾劝其二十年内不可用兵,然其十年之内却是数用其兵,以致有永乐城之惨败。是故神宗皇帝虽天性孝友,其入事两宫,必侍立终日,虽寒暑不变。又尝与岐、嘉二王读书东宫,侍讲王陶讲谕经史,辄相率拜之,由是中外翕然称贤。其即位也,小心谦抑,敬畏辅相,求直言,察民隐,恤孤独,养耆老,振匮乏。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励精图治。又以王安石入相,使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之法既立。然宋政之乱,亦自其始,贻讥于后世者,非有奢淫暴虐之行,唯上之求治也亟,下之言治者已烦尔。” “哲宗皇帝即位于幼,高太后临政,使新法尽去,旧臣当道,始有元佑更化、蜀洛朔党争,使神宗一朝之功业尽废。尽至其亲政,又一反旧法,任用新臣,重开王安石新法之路,于是朝堂之下争论不休,反将新法搁置,陷于党争,于是有绍圣绍述。于是经济上虽以恢复新法为号召,实则只是恢复元丰年间旧例,反阉割新法之中富国之策,而在抑制兼并等事上,比起元丰年间反为倒退,使变法之初衷丧失殆尽。且其在位之时,立意用兵,虽先后大胜西夏、吐蕃,使其重归为宋之属国,又行诏令于天下,四夷皆服,但使得国力日虚,再难为继。是故哲宗皇帝以冲幼践阼,宣仁同政。初年召用马、吕诸贤,罢青苗,复常平,登俊良,辟言路,天下人心,翕然向治。而元佑之政,庶几仁宗。奈何熙、丰旧奸枿去未尽,已而媒蘖复用,卒假绍述之言,务反前政,报复善良,驯致党籍祸兴,君子尽斥,而宋政益敝矣,实为可惜!” “及至徽宗皇帝,章惇曾言: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但向太后以己无子,神宗诸子皆庶为由,主张立哲宗次弟端王,方有徽宗皇帝之位。即位之后,又由向太后主持朝政,复又用旧法之巨,将哲宗年间新法尽去。还政之后,徽宗皇帝更是亲小人,远贤臣,先后将章惇等贤相谪贬,而重用蔡京等奸臣。虽名为崇法熙宁变法,却实为敛财之手段。故有蔡京等人无恶不作,贿赂公行,卖官鬻爵,巧立名目,增税加赋,搜刮民财之举。而徽宗皇帝不问政事,一味尊崇道教,不顾国库空虚而大兴宫观,而自己则纵情书画,大兴花石纲,将搜刮于民的财物尽数挥霍。为阻言路,尽改前朝旧制,诏书皆为御笔手诏,而不经中书、门下商议,实乃政令之胡为也。及至宣和年间,天下百姓皆苦,便有宋江、方腊等人揭竿而起。韩将军亲历其事,当知非是百姓要反,而是奸贼横行,官逼民反而已。随后徽宗皇帝信李良嗣、童贯等人之计,联金灭辽,又重用童贯攻辽,以数十倍于辽之兵力惨败而归,最终只得以重金换得一个城市邱墟、狐狸穴处的残破燕京之空城。将军与我都曾随刘延庆伐辽,可还记得当年其烧营而奔,将士相蹂践死者百余里之惨状否?灭辽之后,宋金之间,再无屏障,于是金人两度南下,始有靖康之祸也,徽宗皇帝之北狩,实乃咎由自取。是故徽宗皇帝失国之由,非若晋惠之愚、孙皓之暴,亦非有曹、马之篡夺,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于是蔡京以獧薄巧佞之资,济其骄奢淫佚之志。溺信虚无,崇饰游观,困竭民力。君臣逸豫,相为诞谩,怠弃国政,日行无稽。及童贯用事,又佳兵勤远,稔祸速乱。他日国破身辱,遂与石晋重贵同科,岂得诿诸数哉?昔西周新造之邦,召公犹告武王以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况宣、政之为宋,承熙、丰、绍圣椓丧之余,而徽宗又躬蹈二事之弊乎?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皇帝甚焉,其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及至钦宗皇帝即位,早已是山河破败,乾坤混乱之局,虽其能先用李纲,免一时之祸,然其性格懦弱,又无政事历练,最终不免一败涂地。是故帝在东宫,不见失德。及其践阼,声技音乐一无所好。靖康初政,能正王黼、朱勔等罪而窜殛之,故金人闻帝内禅,将有卷甲北旆之意矣。惜其乱势已成,不可救药,君臣相视,又不能同力协谋,以济斯难,惴惴然讲和之不暇。卒致父子沦胥,社稷芜茀,实不足论也。” 岳飞将九帝之功过,一一细说完之后,终于可以喘口气,将桌上碗中茶水一饮而尽,看着韩世忠一言不发。 而韩世忠则陷入沉思,想到当年往事,双目见红,含泪于眶,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起身对着岳飞再拜,而这一次,岳飞并未相扶,坦然受其一礼。 韩世忠行完礼后,恭敬地说道:“兄弟之大才,便是周公、伊尹重生,也不过如此。韩某闻言,羞愧莫名,韩某自诩忠义,实为愚蠢,只知眼前之局,安知天下大势之变?兄弟之言,令韩某茅塞顿开。如今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兄弟同意。” 岳飞说道:“请将军直言,鹏举自当遵从。” 韩世忠说道:“今日能于此处得遇兄弟,实乃韩某之福,以兄弟之眼观天下,方知今日与丁进相争之狭隘。为使韩某日后有所进益,便想借兄弟之力。因此想与兄弟结为金兰,此事虽然唐突,但却是韩某肺腑,望兄弟勉为其难,容韩某一回任性。”说完又是躬身一礼。 岳飞心中狂喜,但表面却不动声色,说道:“将军之忠义,鹏举早已心羡慕之,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结识,如今将军有此意,鹏举岂有不允之理。”说罢岳飞命张宪摆起香案,二人祭拜天地,一头磕在地下,结为异姓兄弟。 叩拜已毕,韩世忠比岳飞年长十三岁,自然为兄,岳飞将其推到上首奉茶行礼,二人自此以兄弟相称,方有之后相交一生之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 良策难实施 韩世忠与岳飞结为兄弟后,便再不去寻丁进滋事,宗泽耳根也终于清净许多。又过不久,朝廷有命,召其还于扬州。临行之时,岳飞将其送出城门,仔细嘱咐道:“兄长此次南归,必得重用,若无事便好,若是朝廷命你屯军淮阳,以御金军,则需多加注意。到时粘罕知兄长扼守淮阳,则必分兵趋扬州以逼圣上,而自己则以大军与兄长交战。到时兄长须当小心,若是不敌,则当速退,切莫夜行,否则恐受其害。”韩世忠点头应允。 待得韩世忠南归之后,果然朝廷授其鄜延路副总管,加平寇左将军,屯淮阳,会山东兵拒敌。而粘罕听闻,果然起兵来犯,韩世忠不敌,趁夜引归,结果被粘罕料中行程,沿路追击,韩世忠军溃于沐阳,幸得部将张遇死战,方才逃得性命,而张遇则力战殉国。自此,韩世忠方知岳飞之神机妙算,悔忘其当时之言,此乃后话不提。 这边却说时已入夏,金军不耐酷暑,先后退去,宗泽遂起各路兵马,收复各处郡县,河南一地,尽还宋军之手。此时宋金两军战事稍歇,进入了短暂的休整期。 这一日,岳飞正在营中,忽有亲卫来报,说道:“如今各处将领俱来,与留守大人共商大举之事,请将军前去议事。” 岳飞连忙往大堂而去,还未进院子,便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跨门而入。岳飞喜道:“王将军别来无恙?” 那人听到呼唤,回头来见是岳飞,也大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把岳飞抱住,原来来将正是王彦,二人相互寒暄一番后,王彦问道:“此次重归宗留宗麾下,可有不同?” 岳飞笑道:“全赖将军肯放人,才使鹏举得见恩师。此番却是与从前并无不同,在恩师麾下充一统制而已。” 此时其余将领皆已进入大堂,王彦也拉着岳飞一同入内议事。待众将落座,宗泽命人将地图吊起,手拿一根竹棍,指着地图说道:“近日多谢诸位来此共商大事,老夫心感念之。如今金人大军已经退去,正当借此时收复两河失地。因此老夫仔细研究后形成一策,便与诸位共同商讨。” 说罢,宗泽用手中竹棍一指,说道:“王彦,你率麾下八字军,自滑州北渡黄河;复怀、卫、浚、相等州。马扩兵发大名府,攻取洺、赵二州并真定府;杨进、王善、丁进等各部兵马齐头并进,一旦大军过河,则两河之地百姓则必当群起响应,当可以民为兵,驱逐金军于燕云之地。若我军大胜,则西辽、西夏、高丽等国定当群起而攻金国,到时中原之地安矣。诸位觉得此计可行否?” 下方众将议论一番后均认为此计可行,而王彦更是高兴地说道:“当日我在太行山聚豪杰十万,若能一战而定中原,还百姓于家,则王某有颜回乡矣。” 而岳飞在一旁则闷闷不乐,虽然他知道宗泽此计极佳,若能依计而行,则中原之地当能尽数收复,但他更知道,黄、汪二奸臣断不会使此计施行,而赵构也断不会让宗泽这样触怒金人。便是因此事,宗泽郁郁生病,最终不治而亡,于是不乐。 待得诸将议毕举事细节后,各自散去,宗泽叫住岳飞,问道:“鹏举,今日我见你闷闷不乐,似乎有心事,可是老夫之计有失策之处?” 岳飞连忙说道:“恩师之策大善,若能依计而行,则中原必复。只是学生担心奸臣阻挠,圣上不准,因而不乐。” 宗泽叹口气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为圣上尽忠心之言了,此事若圣上不许,则老夫当听你之言,激流勇退便罢。”说完转身离去。 是夜,宗泽皱眉深思许久,最终下定决心,提笔写在奏章一封,言道:“臣自留守京师,夙夜匪懈,经画军旅。近据诸路探报,敌势穷蹙,可以进兵。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浚、相等处,遣王再兴等自郑州直护西京陵寝,遣马扩等自大名取洺、赵、真定,杨进、王善、丁进、李贵等诸头领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既过河,则山寨忠义之民相应者不啻百万,契丹汉儿亦必同心抵御金人。事才有绪,臣乞朝廷遣使声言立契丹天祚之后,讲寻旧好。且兴灭继绝,是王政所先,以归天下心也;况使金人骇闻,自相携贰邪?仍乞遣知几博辩之士,西使夏,东使高丽,喻以祸福。两国素蒙我宋厚恩,必出助兵,同加扫荡。若然,则二圣有回銮之期,两河可以安贴,陛下中兴之功,远过周宣之世矣。愿陛下早降回銮之诏,以系天下之心。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宗泽一气呵成写完奏章,又以火漆为印,命人星夜送往扬州高宗皇帝处。 数日之后,奏章到达扬州,是时黄潜善为左相,而汪伯彦为右相,二贼把持朝政。收到宗泽奏章后,汪伯彦说道:“前番守护东京,联络关中,宗泽已立大功,若是此时圣上信其言,准其北进之言,其功之大,过于天矣,到时黄公与吾将何处容身?” 黄潜善闻言,点头赞同其言。于是二人入宫面圣,对高宗皇帝进谗言道:“如今宗泽留守东京,聚两河匪类,又节制关中,兵势之大,竟逾百万之众。若予其钱粮,使其北进,则中原之地可复。然所谓功高盖主,其在东京数败金人,以致河南百姓只知有宗泽,而不知有陛下矣。若其得两河之地,尽复中原,势必民心更盛。陛下岂不记得当年陈桥事乎?” 高宗皇帝自来扬州之后,喜江南繁华,于是醉心其中,将朝中大小事宜,全都交由黄、汪二贼全权处置,而自己则在温柔乡中每日里醉生梦死。如今听黄、汪二人之言,心中惊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问道:“二卿之言甚是,不过这奏章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黄潜善说道:“便回书于宗泽,就说连年战乱,又有靖康之祸,国库内虚,百姓亦贫,一时间难以筹措钱粮,北进之事,暂且搁置,待得秋收之后再议。圣上以为如何?” 高宗皇帝闻言大喜,说道:“便依卿之意即可!” 很快宗泽便收到回书,看完之后掩面泪流,叹道:“吾志不得伸矣!”当夜,宗泽于院中枯坐一夜,次日便形容见老,随后便一病不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斗胆治恶疽 宗泽生病之后,岳飞每日入内探望,随军医士也为其治疗,但终究其年近古稀,难以将息。 这一日岳飞与众将入内探病,发现宗泽趴于榻上,便问道:“恩师可是背部疼痛?”见宗泽点头,岳飞连忙脱掉其上衣,袒露其背。 这一看,惊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宗泽背心处生出幼童拳头大小的肿包,已经乌青,在阳光下,锃然透亮,周围黑气已然要向外扩散。 岳飞见到这番情形,知道正如《宋史》中所记载一般:“泽前后请上还京二十余奏,每为潜善等所抑,忧愤成疾,疽发于背。诸将入问疾,泽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尘,积愤至此。汝等能歼敌,则我死无恨。’众皆流涕曰:‘敢不尽力!’诸将出,泽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翌日,风雨昼晦。泽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呼‘过河’者三而薨。” 岳飞其实早在拜师宗泽时便敬重其为人,想要数次劝其激流勇退,但其虽有动摇,却难以更改。于是便在无事之时,对着《图经本草》寻找些不为人所常用的药草,以待宗泽病发之时所用。此时见宗泽背疮,便知该是做决定的时候,虽然他并非学医出身,但后世习武之人,多少有些医药知识存于心中,他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也知道,宗泽之毒疮若是放到现代,只需一极为简单的外科手术,再辅以抗生素一类药物消炎便可痊愈。但放到宋代,却成为一件难事,先不说无菌的环境,就单单开刀一事,便足以让普通人疼得发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关圣帝君那般非人的毅力。再说术后消毒,消炎镇痛的药物,此时都是天方夜谭。因此他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为宗泽实行手术。 但看眼前情形,只怕若再不治疗,只怕宗泽身体更加虚弱,到时真的病入膏肓,那就神仙难救了。想到这里,岳飞咬咬牙说道:“如今恩师背生恶疽,寻常手段已是难治,学生有一办法,只是太过危险,恐恩师忍受不住。因此不敢动手。” 宗泽苦笑道:“老夫忧愤成疾,已然时日无多,便是死在你的手中,却也免去老夫病痛。你且放手施为,生死有命,若老夫闯不过此关,也是天意如此!”众将默然,岳飞点头退出准备手术用具。 这时宗泽之子宗颖也跟随而出,面带焦急地问道:“鹏举,此次你有几成把握?” 岳飞沉思片刻说道:“三成。但若不医治,则恩师最多只得月余光景。” 宗颖闻言如遭雷击,良久之后才颤抖着说道:“鹏举,老父待你视若己出,便是我也有所不如,此次老父遭难,性命全交于你手,万请救其一命!”说罢倒身便拜。 岳飞连忙将宗颖扶起,说道:“兄长之言,鹏举如何不知?若是能以鹏举之身代恩师受难,也当含笑而往。但此次恩师之劫非比寻常,鹏举不忍恩师就此而去,故而斗胆要向阎罗处抢得恩师性命而归。至于成与不成,鹏举不敢妄言,但请兄长相信,鹏举定会竭尽所能!” 宗颖于是无奈含泪点头。片刻之后,岳飞将一应物器准备就绪,又返入堂中,吩咐人于堂内生起数个火炉,皆滚以开水。而后对众将说道:“诸位将军,鹏举知大家心忧恩师,然鹏举动手之时,不宜人多,还请留下四名力大者助鹏举成事,其余人等,还请出外等候。无论屋中有何动静,都不得擅入,若是有人误闯,害了恩师,岳某定杀之!”而后又对宗颖说道:“兄长也留于此地助我。”众将又望向宗泽,见其点头,于是一同退出,只留下张宪、牛皋、孔彦威、权邦彦并宗颖五人。 此时岳飞拉过两架屏风,置于门口,又对五人说道:“速去洗净脸面双手,换过新衣再来。”五人依令而去。 待五人走后,岳飞将屏风围住门口,又将窗户闭紧,于室内点起苍术和艾草。片刻之后,五人回来,岳飞从包裹中取出麻绳、一大块银片、还有数丈白帛,以及自己的龙鳞匕首,皆放入沸水锅中熬煮。而后来到宗泽面前道:“恩师明鉴,此次乃鹏举行不得已之法,将以匕首破恩师之背,将疽中之毒血尽去,再以刀剜尽伤处腐肉,再以药草敷之。但此举无异于当年关圣刮骨疗毒,然恩师年老,却不知能否挺过此关,方才兄长问我,也只言有三成可救得恩师性命。但若是不治,则恩师命止得月余。因此还请恩师示下,鹏举该当如何?” 一旁五人听到岳飞说到整个过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孔彦威颤抖着问道:“莫非再无其他办法可行?”岳飞摇头道:“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看到众人都看向自己,宗泽笑道:“背生此疽,昼夜难眠,便是多上月余,又能如何?三成机会已然不少,当年此城外鹏举便救得我性命,能够痴活这许多年,老夫已是万幸,便是死于此处,也不算早夭。况且我等从军之人,沙场之上,更是无数次险死还生,哪如今日这般。若是老夫时运不济,过不得此关,则诸位当继承老夫之志,歼敌复国,老夫死而无憾矣!”众人无不垂泪默然。 眼看诸物熬煮时间已经差不多,岳飞便说道:“将恩师绑于长凳之上,使其手臂双腿皆不能动,权、孔二位将军,请按住恩师双臂,牛皋、张宪,你二人按住恩师双腿,千万莫要使其挣脱,否则刀锋走偏,恐害了恩师性命。”四人点头,于是捞起麻绳将宗泽紧缚于长凳上,并依言将其按住,使之不能动弹。 岳飞又对宗颖说道:“兄长以白巾塞入恩师齿间,防其吃痛咬伤舌头,请务必塞紧。鹏举动刀之时,请兄长时时注意恩师情况,若有危急,则立即出声,同时注意为我擦汗,以防落入恩师伤口处。”宗颖也点头称是。 安顿好了五人,岳飞以开水净过双手,又捞出自己的匕首,盆中白帛划出数十块尺许见方的布块,拧干之后放到自己身边已经消过毒的盘中备用。又将准备好的蒲黄、黄连、蒲公英粉末也放在一旁备用。净手后拿起龙鳞匕首问道:“恩师可准备好了?” 宗泽笑道:“老夫尝闻当年华佗为关圣疗毒,乃以刀刮骨,悉悉有声。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惟关圣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不知今日老夫能否效当年关圣,鹏举且放手施为。”岳飞点头,命宗颖将布巾塞入宗泽口中,平复一下心情,便手起刀落。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救得宗泽还 岳飞手起刀落,这龙鳞匕首果然锋利非常,刚一落到宗泽背上,那毒疽便迎刃而破,顿时一股黑血喷涌而出,腥臭之气顿时弥漫整间屋子。下方宗泽闷哼一声,身子却是岿然不动。 岳飞此时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患处破开,把疽中黑血尽数放空,又以手按压患处周围,使疮口处缓缓流出殷红鲜血方休。而后又将龙鳞匕首一层一层将疮口周围腐肉削去,又不时用白帛止血。他每下一刀,便能感觉到宗泽全身上下肌肉紧绷颤抖一次,但其却是硬是未出一声。而按住宗泽的四将见此惨状,均扭头不忍观看。前方宗颖更是泪流满面。 此时岳飞已是满头大汗,他何尝想过自己一个码农也会给人做外科手术,因此心中不免紧张。但知道若是不这样做,宗泽这位一代忠臣只怕就此西归,实乃历史之遗憾。但看到宗泽颤抖如筛糠般的脊背,又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若是不能救得宗泽,使其死于自己刀下,岂不是为自己一生都留下一个抹不去的阴影么?想到此处,他手上的匕首也不禁慢了下来。 最终,心中那份救这位待自己如同儿子般老人的执念还是战胜了其余杂念。岳飞哑着声音说道:“兄长为我擦汗。”一旁的宗颖连忙取了一块白帛,将其额头上的汗珠抹去。 湿热的白帛擦过自己额头,一阵清凉之意顿时传入岳飞脑中,使其更为清明。于是手上动作更为稳健,不断将一层层碎肉剐于地下。 就在岳飞要将疮口清理干净之时,突然宗颖惊呼道:“鹏举,父亲气息渐弱。”岳飞大惊,连忙到前面查看,而后方的四将更是紧张的将身子都绷了起来。 岳飞来到宗泽面前,见其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而其满头大汗,面色苍白,极为吓人。岳飞连忙伸手去探其鼻息,只觉得气息幽幽,又以手按其颈部脉搏,仍觉得跳动有力,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无妨,只是疼痛兼失血以致晕厥。”随后再次净手拿刀,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又不知过了多久,岳飞见到疮口处腐肉尽去,四周已经现出粉红色的肌肉,不住向外淌着殷红鲜血,这才长出一口气。先取方才熬制好的花椒盐水,仔细清洗伤口处。而盐水入伤处,剧烈的疼痛竟将宗泽从晕厥之中生生疼醒,周身上下紧绷,喉中哑然有痛呼之声。岳飞不敢怠慢,快速洗净伤口,又将旁边的蒲黄等物粉末撒于伤口处,随着鲜血不断涌出,这些粉末不断被冲掉,岳飞又不断撒上,直到鲜血只是缓缓渗透,不会将粉末冲掉这才停止。 上罢了药粉,岳飞又以消过毒的银片覆盖于伤口处,此银片他已经准备许久,上面密密麻麻打开不少细眼,便于伤口透气。而后又取剩余白帛拧干,一层层地先是垫在银片上方,而后命宗颖紧紧按住。这时才让权、孔二将松开宗泽上身绑缚,抬起上身,自己则将白帛一层层地绕住伤口。 此时药性渐发,宗泽虽觉疼痛,但却不如方才。只听其喘着气笑道:“可惜中途竟然晕厥过去,实不及关圣之万一也。”众人听后,喜极而泣。唯有岳飞仍不敢放松,命众人将宗泽小心抬到榻上,又将药粉洒于地上脓血腐肉上,这才长出一口气。 见到宗泽此时趴在榻上,已经沉沉睡去,岳飞压低声音对五人说道“这几日内皆是生死攸关之时,每日午后来此助我为恩师换药,不得有误!自今日起,我等五人轮流值守,昼夜不休,若有变故,立即唤我。”五人皆点头称是,于是留下宗颖在一旁侍候,岳飞则带着其余四人退出屋外。 众将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岳飞等人出来,连忙上前询问,岳飞说道:“救治尚算顺利,但恩师这几日仍在鬼门关处,各位不得来扰,待得伤情稳定之后再来觐见。”众将皆称是告退。 接下来的数日,岳飞每日来为宗泽换药,又命厨房将蔬菜、猪肝、瘦肉等物细细剁碎,熬成肉粥,来喂宗泽进食,又以蜂蜜化水,供其饮用。虽然每日换药之时,宗泽仍不免受一番苦痛,但这般调理之下,其面色逐渐红润起来。而岳飞在换药之时也见伤口处生出肉芽,逐渐愈合,也不再流出鲜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半月之后,宗泽逐渐可以下地缓步行走,而岳飞换药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众将先后均来探望宗泽,见其一日好过一日,皆赞岳飞妙手回春,救得留守大人性命,而宗颖更是对其感激流涕。 虽然众人交口称赞,但只有岳飞知道这一次是何等凶险,虽然他已经尽力消毒,使手术过程中不至于感染,但以当时情形,怎能尽免。所幸宗泽虽老,但多年行伍,身体底子仍好,硬是抗住了最初期艰难的几天,未曾出现破伤风的症状。这次真的是他师生二人共同作战,方才从阎王爷处抢了条命回来。想到这些,岳飞如今仍是后怕不已。 又过得月余,宗泽病体渐复,人也增添了不少神采,除了背上那块碗口大的狰狞伤疤好似无声地叙述着其这一趟险死还生的旅程外,一切都已如常。 这一日,宗泽将岳飞唤入屋中,说道:“此番若非你妙手,只怕老夫此时已经入土。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实,反倒是数次为你所救,着实惭愧。” 岳飞连忙说道:“恩师视学生如己出,多有提携,此中恩情实难言表,鹏举所为,只是不忍恩师这般忠良因忧愤而亡,这才冒险出手,能过此难关,全仗恩师意志坚定,否则断难成功。” 宗泽苦笑道:“忠良?老夫便是忠良又能如何?可惜朝中奸臣当道,圣上晦暗不明。若不是曾听你说要驱逐鞑虏,光复山河,老夫还想留着残躯看看你志向中的天下的话,只怕此时反而不如黄土埋骨,待日后青史留名。不过这趟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老夫也想明白了,确实如你所言,如今这大宋,早已不是太祖当年的大宋,自根上便已经烂透,救之无益,只有如老夫身上毒疽一般,彻底去毒血,除腐肉,方有一线生机。待过些时候,老夫便要上奏章请辞归乡,只望你日后能如当日为老夫治伤一般,彻底治我大宋,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岳飞有些吃惊,想不到宗泽经此一难,竟然想通了,自己自来到这世上后,只有两件事情有了转机,一是救得生父岳和,方有后来相聚之日,而第二件则是救了宗泽,使其看清大宋之腐败,萌生退意。这第一件事随着岳和逝去,已经有了结果,确是多了数年父子相聚的欢乐日子。而这第二件事则是刚刚开始,却不知对后事有何影响。不过能将自己尊敬的恩师救下,也算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因而也是大喜。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杜充掌东京 果然,数日之后宗泽上表说自己背生恶疽,难以复原,病体每况愈下,请辞还乡,恐朝廷不准,宗泽又连上两道奏章请辞。朝中黄、汪二奸贼见表大喜,便将宗泽辞表呈给高宗皇帝。高宗皇帝也因宗泽数次劝己还都于汴京而不喜,于是顺水推舟同意了宗泽的辞表。 数日之后,朝廷诏谕来到,因宗泽数度守护东京有功,如今身患重病,难以为继,故免其东京留守、知开封府事之职,进其为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于婺州致仕。宗泽跪谢领旨谢恩。 消息传到东京城中,百姓聚于府衙前,齐声挽留。宗泽无奈,出门对众人说道:“老夫年近古稀,数度征战,深感力不从心,如今又背生恶疽,空占东京留守却不能再勤于政事,因此方有退意。老夫去后,只望满城百姓能牢记当日东京之繁华,外抗金人,内安其家,则老夫无恨矣。”说罢,躬身向百姓行礼,而后掩面而去,衙外百姓痛哭失声,如丧考妣。 宗泽将一应物事收拾完毕,打点了一车,便要离京返乡,临行之时,又将众将叫来仔细安顿,众将皆双目垂泪,不忍其离去。 宗泽又对岳飞说道:“鹏举,望你牢记当日之言,救万民于水火,老夫在故乡遥等你捷报消息。”岳飞点头称是,又手挽宗泽,一路将其送到城门处。 而此时城门处早已是人山人海,满城百姓皆跪于道路两旁相送,更有人将各类吃食奉于车前,宗泽则含泪与百姓告辞。送别大军绵延数里,这短短路程上宗泽车马数度被阻,竟然行了半日之久。最终在震天哭声之中,宗泽回首再望倾注了满腔热血的汴京城后,长叹一声远去。待宗泽车马已经不见踪影后,送别百姓仍遮泣不得去。 就这样,两宋间的一代忠臣良将宗泽自此谢幕,留给东京军民的只有思念之情。 宗泽离去后,东京百姓上书请宗泽之子宗颖继任,但黄、王二贼不许,于是吕颐浩、张浚荐北京留守杜充继任宗泽,高宗皇帝许之。于是诏谕颁下,命杜充转任东京留守、知开封府事,而宗颖则被任为判官。 这一日,杜充到任,宣众将来见,岳飞随众人一同上堂参见新任留守。 来到堂上,岳飞抬头看去,这杜充额头尖窄,双目突出且眼露三白,眉粗且浓,眼神微斜,不以正眼视人,口如鼠吻,额下数绺细须。岳飞曾在大名府见过此人数面,如今再见,仍是心中不免厌恶之感愈浓。 他读史书,自然知道杜充其人,《宋史》中记载此人:“喜功名,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靖康元年时,杜充任沧州知州,当时金人南侵,有不少北地百姓为避战乱,来到沧州逃难,而杜充担心其中混有金军奸细,于是不顾众人劝阻,将北地所来之人,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屠杀。 高宗皇帝即位后,将其任为北京留守,后迁任枢密直学士,其手下提点刑狱郭永曾提数条良策于他,却被其拒绝。于是郭永曾愤愤不平地评价杜充道:“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无实,骄蹇自用而得声誉,以此当大任,鲜克有终矣。” 岳飞更知道这杜充决黄河使中原百姓难复其家,更知道其以右相身份投敌,成就自太祖以来高居相位投敌第一人,一举将大宋疆域自黄河以南推到了长江以南,实可谓宋朝第一罪人。便是张邦昌、秦桧对历史进程的危害都远不如其大。 此刻岳飞见到此人高居堂上,心中怒火中烧,要不是尚存理智,他真想冲上前去,将杜充斩于堂下。不过他也明白,便是杀了杜充,只怕还有李充、王充一类,实在是宋朝根基已烂,无可救药。而且自己若是杀了他,只怕天下再无自己容身之处,当初自己立下的宏愿也将化作泡影。想到这些,岳飞忍了又忍,方才将胸中怒火压下。 此时众将俱已到齐,杜充在上方清清嗓子,说道:“诸位将军,本官初到任上,知诸位乃是宗留守手下强将,本官也将承宗留守遗风,固守东京,望诸位上下同心,共抗金人。”下方众将齐声呼应。 见众将应承,杜充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今朝廷连年征战,国库日虚,大举北伐,不是良策。应当休养生息,以待秋粮下来,再作打算。因此本官有两令,望诸军遵守。其一,各部军民固守属地,不得轻易动兵。其二,两河之地,贼寇并起,四处劫掠,宗留守在时,却以安抚为主,然本官仗兵,则断不可供钱粮以资贼兵,若是劫掠,本官当起兵剿之。” 此言一出,下方众将哗然,原本宗泽的部署乃是收复两河之地的重要军事举措,如今杜充方一上任,便尽废其策。非但两河之地难收,便连当初仰慕宗泽而群起抗金的两河群盗也断了支援,只怕很快又要四处作乱。如此一来,中原百姓不止要承受金人之苦,还要承受盗匪作乱,苦之益深矣。 就在众将议论纷纷之时,宗颖出列说道:“禀大人,此举万万不可!两河豪杰皆有忠义之心,又兼人马充足,与官军相携曾数度大败金军,且其藏于山林之间,袭扰金人,缓其南侵步伐。故父亲在时,义说各方,共举抗金之事,且已见其效。如今贸然断其供给,恐其复为盗矣。”众将深以为然。 杜充听后,不屑地笑道:“区区草寇,难堪大用,吾等大军钱粮犹自不足,何来多余予贼?若其知机,便率众来降,则可充马前卒。若是执迷不悟,或敢劫掠四方,尽数剿灭便是,又有何忧。” 宗颖还要再说,却见杜充将脸一冷,说道:“本官主意已定,不得多言。”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堂中诸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便有数名将官眉头紧皱,出门而去。 次日一早,杜充正在酣睡,突然亲卫来报,说方才丁进诈开城门,率本部人马,往西而去,不知所踪。杜充急忙起来,派兵追击,但却无功而返。 数日之后,又传杨进、王善、曹成等人均已经率部为盗,不再遵从留守府军令。岳飞听闻,这才相信书中所说的“宗泽在则盗可使为兵,杜充用则兵皆为盗矣”。 又过数日,杜充知岳飞乃是宗泽门生,恐其对自己不利,便出令命其随公事闾勍入驻西京洛阳,以护陵寝。至此,宗泽抗击金军的部署全被打散,两河豪杰再度为盗,祸乱中原大地,而杜充则在汴京城内每日吃喝玩乐,丝毫不将军政之事放在心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金军卷土来 就在杜充祸乱汴京,使得中原地区再次盗匪并起时,而在金廷之中正在展开着一场关于南侵的大讨论。 这一日,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上朝之后,对众臣说道:“如今已经入秋,又闻宗泽因病返乡,汴京城中换杜充为留守,其人无能,尽废宗泽之策,如今两河之地一片混乱,而我朝正是弓劲马肥之时,朕有意再派兵南下,直逼扬州,取南朝小皇帝来此伴其父兄。诸位爱卿以为如何?”下方众臣皆以为然,遂定侵宋之事。 右副元帅完颜宗辅说道:“如今关中各处紧守,且地势险要,不如令西路军暂罢其兵,命娄室将军率西路诸军助我一并南下。” 话音刚落,闪出完颜希尹,其沉声说道:“三郎君所言不可行,关中与西夏为邻,事体重大,不可罢兵。” 其余众臣听后议论纷纷,争论不休,唯有粘罕低头沉思,不发一言。金太宗便问道:“不知国相属意如何?” 粘罕见自己被问到,便欠身答道:“初与夏人相约,夹攻宋国而夏人不应,而耶律大石在西北交通西夏。吾舍陕西而会师河北,彼必以为我有急难,将乘间窃发以牵制吾师,非计也。宋人积弱,河北不虞,宜先攻打陕西,略定五路,既甚西夏,然后取宋。”粘罕的意思是先暂时不理江淮等地,集中全力平定关中地区,逐步压缩对南宋的生存空间,是稳扎稳打之计。但完颜宗辅等将不明其计,因此仍在争执。 最终金太宗一锤定音道:“康王当穷其所往而追之。待平宋以后,当立辅如张邦昌者。陕右之地,也不可弃,当分兵取之。”于是命完颜娄宿继续平定陕西,又命粘罕继续率中路军南进中原,而东路军依旧由完颜宗辅率领,自燕京出兵,与粘罕军会师于黎阳津,再大举南下。 而正当金军议定南下之时,整个中原大地,因杜充的倒行逆施,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先有叛军丁进率兵进犯淮西,后有杨进率数万步骑劫掠汝州、洛阳一带。 这杨进号称没角牛,曾自言拥兵三十万,与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各自拥兵几万,几人率军往来于京西、淮南、河南、河北之间,侵扰抢掠,已成祸患。而宗泽任东京留守后,以大义说群盗,于是群盗皆服,而杨进因战时有功,被封为容州防御使。此时杨进不服杜充,于是率部反叛。这杨进向西京进发时,声言要北上云中复夺渊圣皇帝,于是声望大振。 西京留守翟进听闻杨进率兵来犯,于是与其兄翟兴一同率兵讨伐杨进。 翟进率兵来到鸣皋山下时与杨进军相遇,两军于伊水东西两岸扎营,隔河对峙。此时杨进派数百骑兵渡河试探,翟进命手下人马半渡而击,随后翟进又身先士卒,先登过河,率兵追击杨进溃兵数十里,连破其四处大营。可惜在翟进冲锋之时,战马为流矢所伤,坠落马下,贼兵蜂拥而上,将其砍为肉泥。 而在中原之地宋军相互攻伐,内讧不断之际,金军再次卷土重来。 东路金军在完颜宗辅带领下,自燕京出兵,一路上势如破竹,先是其部将乌林苔泰败宋将李成于淄州,随后其部将蒙刮又攻下赵州,而其四弟兀术则破郑宗孟军于青州。大将完颜昌又率众击破五马山寨,使得山上信王赵榛不知所踪。 这五马山寨乃是河北义军的抗金基地,靖康元年由武翼大夫赵邦杰组织义军依山设寨。建炎二年时,马扩投奔山寨,被推举为义军首领。随后以高宗之弟信王赵榛的名义作号召,于是两河义军闻风响应,抗金义士聚集十万人,曾屡败金兵。 而其首领马扩亦是奇人,为狄道人,字子充,政和八年考取武举,赐武举上舍出身,授承节郎、京西北路武士教谕。赵良嗣献联金抗辽之策后,马扩便随其父马政出使金国。 在其出使金国之时,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邀其共猎,结果马扩见一黄獐跃起,便跃马驰逐,引弓一发殪之。引得金人人人叫好,完颜阿骨打喜其弓法,便派人送貂裘、锦袍、犀带等七件云:“南使能驰射,皇帝赐。” 随后在童贯伐辽之时,马扩又独自出使辽国,游说辽主耶律淳,舌战耶律大石,立下汗马功劳。 在经历了童贯二次伐辽失败后,金军取下燕京,宋以重金取燕京残城后,于宣和五年,见识过金人军容的马扩面见徽宗皇帝,痛陈本朝兵威不立,请朝廷加强武备,严防金人南下。与此同时他还提醒童贯征调陕西精兵增援河北,以防郭药师再叛。但是这些建议皆不受重视,最终不了了之。 在粘罕率大军南侵之时,马扩又入使金营,面见粘罕,以求退兵。但可惜的是,这次二人不欢而散。即使这样,粘罕也依旧敬重其为人,在其临行之时,备厚宴以为其送行,并言此为二人最后一次把酒言欢,此后便是沙场相见。 马扩归宋后不久,金军南下,其自和州北上勤王,却在真定府被诬陷勾结金人献城而被下狱。直至金军破城后,才趁乱逃走。随后加入西山和尚洞义军抗金,却被金军右副元帅完颜宗望所俘。完颜宗望知其大名,欲授其官职,马扩坚辞不受,完颜宗望无奈准其置酒肆以过活。 待金人北归后,马扩又加入五马山寨,因其盛名,被推为首领,又请信王赵榛入山以为号召,得义士十万,数度袭扰金军。 及至宗泽任东京留守之时,马扩与其联络共举大事,可惜宗泽告病还乡,此事不了了之。 此时马扩听闻金人卷土重来,便在大名府欲会兵渡河,收复各处所失郡县。当其大军来到馆陶之时,听闻北面冀州已破,金军大军已近博州。手下诸将听后皆彷徨不敢进,其副将任重与统制官曲襄、杜林等相继遁逃。但马扩不为所动,遂引兵攻大名府清平县。 而此时完颜宗辅早已收到消息,合兵列阵于清平城南,以待马扩。马扩军到,见金人已有防备,也令军马列阵,两军相隔一箭之地,南北对望。 完颜宗辅也久闻其大名,亲自出阵劝降道:“马将军义名远播,二哥宗望不忍杀你,与你官职、耕田、酒肆,却因何不告而别?反去聚众与我大国为敌?如今五马山已被荡平,赵榛不知死活,将军若能归降大金,仍旧不失富贵,若执迷不悟,清平县便是尔等死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遇硬骨头 完颜宗辅说罢,马扩大笑道:“吾兵马甚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罢挥军而上。 宋金两军于清平县城南激战直至申时,仍是不分胜负。正在战斗胶着之时,完颜宗辅忽闻清平城中有人来降。原来城中有怕死之人,趁两军鏖战,开城以助金军。 于是完颜宗辅派一支兵马,穿城而过,绕到马扩大军背后,前后夹击,于是宋军大乱。一时间被金军冲杀,斩首无数,残余宋兵不肯再战,于是弃械而降。 马扩见事不可为,只好率亲卫突围而去。 在完颜宗辅与马扩军交战之时,中路粘罕大军得到了消息,原本其准备与完颜宗辅合兵一处,共战马扩,却不料消息传来,言马扩已败。于是粘罕便自黎阳渡河,直逼开德府。 而此时开德府守将王棣命人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又因开德府城池坚固,易守难攻,粘罕数次进攻,均被王棣率城中军民打退。粘罕见开德府急切之间难下,便只好率军转攻濮州。 而此时完颜宗辅也已经击败马扩,两路大军会师于濮州城下。粘罕与完颜宗辅见己方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而面前的濮州城不过弹丸之地,于是志得意满,料定濮州一战可下,并不重视,甚至还命兀术分兵一路去攻开德。但就是这座小小的州城,却成了粘罕自太原府之后最为难啃的硬骨头,甚至几乎令粘罕丢了性命。 此时濮州城中守将乃是知州杨粹中及其部将姚端,这姚端出自北宋西军之中赫赫有名的“姚家军”,虽然其主帅姚古在救援太原府时不力,导致种师中身死,随后被金军迎头痛击,几乎全军覆没,被贬后郁郁而终,但出身西军精锐的姚端却是跟随姚家军多次参与过与西夏的战役,可谓经验丰富。 二人商议时,姚端说道:“此时粘罕与完颜宗辅陈大军于城下,今日我见其分兵而出,想来定是以为濮州城微兵弱,不把我等放在眼里。眼下其立足未稳,不如末将率一支人马,轻骑出城,于半夜偷袭金营,若能趁乱斩杀金军统帅,则濮州之危自解,便是不能斩获贼首,也可挫其锋锐。”杨粹中点头同意。 当夜,待得夜深人静之时,姚端悄悄率部下轻骑五百摸出城来,见金军营帐寂静,巡夜之人也无许多。于是姚端一声令下,五百轻骑便杀入金军大营之中,四处纵火杀人。金军哪里料到宋军敢出城偷袭,此时睡得正香,无数人在睡梦之中便丢了脑袋,而更多的人则是被困火中,走投无路,生生被烧死。 姚端命人四处纵火之时,自己则率亲卫直突中军大帐,一路之上挡者披靡。杀到大帐处,姚端挑开帐门,却发现里面只余甲胄鞋袜,却是空无一人,只能命人将大帐烧毁,而自己则带兵冲杀一阵后,从容退回濮州。 原来粘罕也未曾想到宋军敢夜半袭营,正在酣睡,忽闻帐外大乱,心知不妙,着急之时,连鞋袜都顾不上穿,便夺门而出,往人少处隐藏,故而未被姚端寻着。 待得姚端率众退去,粘罕这才收拢乱兵。及至天明,各营来报,一夜之间,营帐被烧五十余座,于乱军之中死伤近四千人,最重要的,粘罕中军大帐被毁,对全军上下的士气有极大挫伤。粘罕听后怒不可遏,急命人整点大军,立即攻城。 随着金军推出各式攻城器械,大举来攻,濮州城头上的守军也在杨粹中和姚端带领下开始死守。攻城之战一直持续了一整天,原本在粘罕想象中的一战而下并未出现,反而是城头上的守军越战越勇,冒着矢石仍是死战不退,直到天色渐暗,粘罕都未曾取得城上半寸之地。 无奈退兵后粘罕长叹一声,他自从太原府之战后,再未遇过这般这般无惧生死的宋军。这一天时间,无数金兵葬身城下,而城上宋军更是如同发疯一般,若见有金兵将上城头,守之不及,便直接扑到金兵身上,抱其共坠城下。不止宋军如此,就连城中百姓亦是如此,手上无军械,便将家中农具取来。农具用完,便徒手与金兵肉搏。以至于最后攻城金兵个个畏惧,不敢再上,粘罕连斩数人,方才一阻颓势。 就这样,粘罕与完颜宗辅在城下连攻二十余日,但这小小濮州城如此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难以近身。而此时从开德铩羽而归的兀术也率金兵加入了攻城之中,使得城中守军压力陡增。 最为可恨的是此时东京留守杜充对各处郡县之险情充耳不闻,而这,也成了压倒濮州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留守司人马不曾来援,而濮州在金军大举进攻之下也已是损兵折将,弹尽粮绝。 战事至此,无论杨粹中和姚端如何善于指挥,濮州城中军民如何悍不畏死,都无法改变濮州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困境。终于在死守三十三日后,粘罕大军依仗大量投石车生生砸开了城墙,遂濮州陷落。 城破之后杨粹中与姚端仍与金军巷战,最终杨粹中以身殉国,姚端身被数创,突出重围败逃。粘罕进入濮州城,望着这座阻了自己月余的小城,想到自己跣足而奔的狼狈,再看看四周那一双双对自己充满仇恨的眼睛,粘罕再也无法遏制心中怒火,下令金军屠城以泄其愤。 濮州陷落,粘罕又回军再攻开德府,但开德府不比濮州,城坚池深,易守难攻。想到自己之前在开德府数度攻城都无功而返之事,粘罕便极为头疼,于是便命人前去招降王棣,却被其大骂而回。 王棣乃是宋代名臣王安石嗣孙,为人忠义,他心知此时开德府与濮州一样外无援兵,唯有死战,方可抵挡金军。于是数度上城率军与金军血战,半步不退。 粘罕久战无果,便心生一条毒计,伪造了一封降书,趁王棣不在城上时派人以箭射到城头,并喊道:“王显谟已归,汝百姓何敢拒师?”城头军民不明其计,又见有书信为证,顿时群情激愤,拿起兵器便要去诛杀王棣。 王棣在城中听闻军民中了粘罕反间计,却百口莫辩,躲藏至南门处时被失去理智的军民拿住,众人一拥而上,可怜王棣一心为国,却死于百姓之手。这大概便是此时宋朝官吏苟且偷生者众,民心已失,以致一闻守将降金便不辨真假,群起而攻。 王棣死后,城中再无能守之将,粘罕大军顺势攻破开德府,直至此时,城中军民才知中了其反间之计,误害忠良。羞愤之余,城中军民并起,与金军血战,但无奈终因兵微将寡而败。粘罕恨此处军民死战,于是命人将开德府中,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屠戮。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杜充决黄河 濮州、开德相继陷落,两城百姓尽被屠戮,消息传至相州,相州守将直徽猷阁赵不试召集城中军民说道:“如今城中食乏,外援不至。不试,乃赵氏宗子也。岂可顺敌!然诸人当各自为计。” 满城军民此时也已听闻濮州、开德惨剧,于是无人相应。赵不试又问道:“约降如何?”满城军民虽然面露凄惨之色,但却也有人低声应同。 见此情形,赵不试登上城头,求见粘罕。见粘罕来到阵前,赵不试高声说道:“国相率大军来攻,相州城池不坚,难以抵挡,今赵某愿开门献城,请国相勿伤我城中百姓。如若不许,则唯有死战耳!” 粘罕听后同意赵不试所言,命其开城投降。赵不试命人大开城门,迎接粘罕大军进入,而自己则与大小家眷一同投井自尽,又命亲卫以土填井,全家殉国,全城百姓闻之皆泣。粘罕忠其义气,城中百姓得以幸免。 就在粘罕和完颜宗辅攻城掠地,战无不克之时,始终不为所动的杜充终于有了动静,他先是在大堂之上信誓旦旦说道:“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但金军先后攻克濮州、开德、相州的消息传到后,杜充这才着急,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任何退敌之计。 而就在这个时候,杜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用兵不及金军,死守又非长远之法,不如决河为兵,以阻金军。 这计一出,杜充洋洋得意,便于大堂之上与众将共说此计,众将大惊失色,皆言不可。宗颖更说道:“一旦黄河决堤,中原百姓自此将流离失所,两淮之地,尽为泽国,实乃天下之大害也,留守大人切不可如此!” 然而杜充满脑都是自己遣黄河水为兵,尽退金人的美妙场景,哪里想得了许多,于是再不听众人之言,只命手下亲信率一支兵马去往滑州,掘开黄河大堤,引黄河水自驷水入淮,以阻金军。众将苦劝无果,皆摇头叹息。 当杜充亲信来到李固渡,依言掘开黄河,顿时滚滚黄河水奔涌而出,灌入驷水,而后一路南下,夺淮入海。中原各处,顿成汪洋,两淮之地,尽为泽国。果真是: 地籁风声急,天津云色愁。 悠然万顷满,俄尔百川浮。 还似金堤溢,翻如碧海流。 惊涛遥起鹭,回岸不分牛。 徒知怀赵景,终是倦阳侯。 木梗诚无托,芦灰岂暇求。 思得乘槎便,萧然河汉游。 而百姓更受其难,有道是: 水连床,床连屋,大儿小儿尽匍匐。 床前淅米床上炊,哪有干薪一两束? 黑夜沉沉儿堕水,夫叫妻号救儿起。 不闻儿啼儿已死。 邻家有小船,儿女安稳眠。 我家无船屋里住,水来更向何处去? 不知拆屋取屋材,粗杗细桷并一堆。 两头用绳缚作筏,漂东漂西波汨汨, 未定一家谁死活? 杜充此举决河,非旦未能阻挡金军攻城掠地的脚步,反而将各处郡县尽数分割,使得留司司的兵马再难救援各处。而金军高坐岸边,望黄河之水滚滚而来,将无数百姓顺带而下,哭嚎之声响彻两岸。汪洋之中,无数死尸随波逐流,黄河水过之处,房屋尽数垮塌。粘罕叹气道:“便是我大军过处,也断不至于此!” 黄河之水夺淮入海,多日之后,水势方住,仅次一事,便已使水经之处,数十万百姓死于非命。而这仅仅只是第一轮劫难,随后而来的数劫则更为凶险。 洪水退去,游离失所的百姓无处可去,又时值严冬,饿死冻死于野的百姓不计其数,这是第二轮劫难。 而最为凶险的则是第三轮劫难,随着抛在四野的尸体逐渐腐败,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随之袭来,这场瘟疫席卷中原两淮之地,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随着瘟疫传播,人畜尽受其害,便连老鼠都难以幸免。当时水后无食,百姓掘地求鼠以充饥,却不想使瘟疫越传越广,以致于百姓见鼠即畏之如虎,有道是: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鼠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 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渗淡愁云护。 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 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 乌啼不断,犬泣时闻。 人含鬼色,鬼夺人神。 白日逢人多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 田禾无人收,官租向谁讨? 我欲骑天龙, 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洒天浆,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 地下人人都活归,黄泉化作回春雨。 而岳飞此时身在洛阳,听闻杜充已经决河,望着夜空缓缓背出伟人的那道《送瘟神》来: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背完此诗,岳飞泪如雨下,胸中愤懑不已,虽然自己已经知道历史,却无力阻挡此祸,一切皆因自己如今官微言轻,难成大事。于是心中下定决心,之后随杜充南归后,自己定要好生计议,待得有所成就之后,断不使百姓再受此苦。 等到瘟疫尽去之后,整个中原乃至宋朝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之地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流离失所,整个宋朝的国力陡转直下,如陷泥淖。 而此时宋金相争之际,中原战乱不休,四处寇盗为祸,随后占所中原的金人只知劫掠,哪管百姓死活,对泛滥的黄河不闻不问。自杜充决堤后,便更使得黄河改道南下,夺淮入海,又因黄河途经黄土高原,浑浊的黄河水夹杂着大量泥沙滚滚而下,淤塞下游入海通道,使淮河下游水位日高,而洪水排泄不畅,便四处泛滥,使得两淮下游水系变得紊乱,从而数百年间两淮地区自然灾害频发,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常有发生。 说回正传,金军取下相州后,又取德州。德州兵马都监赵叔皎乃赵氏宗室,率城中军民苦守德州五十余日。前后六战,金兵围攻甚急,最终城破。金兵登城之时,赵叔皎犹力战不退,兵败被俘后怒骂不屈,遂被金兵所杀。 完颜宗辅引兵攻打潍州。潍州守臣乃奉直大夫韩浩。韩浩与通判朱庭杰、权北海县丞王允功、司理参军王荐率众死守,又有朝议大夫周中世居潍州,率家人助韩浩据城而守。虽然众人同心守城,却难挡金兵虎狼之势,城破之时,韩浩力战金兵殉国,朱庭杰身中数箭亦死,周中满门百口皆被金兵杀害,王允功、王荐皆全家陷没。 随后完颜宗辅又破青州,取监淄县、益都县两处知县尽皆战死。 就在完颜宗辅兵锋所指,尽皆披靡时,粘罕手下大将完颜昌也率军来攻东平府。东平府守将权邦彦苦守数月,城破之后无奈弃城而逃,于是完颜昌趁势东进,来到济南城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豫与关胜 当完颜昌来到济南城下时,正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当金军扎下大营时,早已惊动了城中济南知府刘豫。 这刘豫字彦游,景州阜城人氏,其面容丑陋,为人好色嗜酒,贪生怕死。家中世代务农,自幼贫穷却毫无德行,当年入学之时,便曾偷盗同宿舍生员的白盂、纱衣。虽然此人无德,但却于元符年间,得中进士,又于政和二年,召拜殿中侍御史。但因其不堪之过往,所以被同朝言官数次抨击。可惜当时徽宗皇帝不欲揭发其丑行,下诏不许再追究其丑事。 此后刘豫又上奏章说礼制局之事,却不想被徽宗皇帝嘲笑道:“刘豫河北种田叟,安识礼制?”因此事而贬刘豫为两浙察访。但之后又被重新起用为判国子监事,官拜河北提刑。 但刘豫上任不久,便逢金人大举南侵,贪生怕死的他见到金军势大,吓得弃官而逃,来到仪真避乱。但当高宗皇帝即位后,刘豫因与中书侍郎张悫交好,所以受其举荐,被任命为济南知府。诏书来到时,正值山东各处盗匪横行,刘豫一见自己被派往济南,担心匪患,便不愿前往,并上书请求为自己调换职位至东南为一郡之守。当其奏章来到中书门下时,被右相汪伯彦看到,汪伯彦极不喜欢刘豫,因此不准其调换职位之请,最终无奈之下刘豫只能忍气来到济南上任。 这刘豫本身胸无大志,来到济南后每日只知饮酒作乐,幸好之前金军南侵,有宗泽守于汴京,且河北诸郡还未尽失,因此其方能在济南过得年余逍遥光景。这一日,忽听金军来袭,已经陈兵于城下,惊得刘豫魂不附体,连忙召集众将议事,但却偏偏不请兵马总管关胜前来。 那关胜乃是关圣帝君后人,原本是梁山好汉中的天勇星,如先祖一般,擅使一口青龙偃月刀,在随宋江征讨方腊后被封为济南府兵马总管,总领一府军事。在任上,关胜四处扫荡群寇,保一方百姓安宁,在济南府极有威名。 当刘豫来知济南府后,知关胜曾从宋江,便视其为贼寇,因此不愿与其共事。而关胜素来忠勇,知刘豫乃是小人,处处掣肘其行事,便一气之下不理军政之事,若无大事,也不再与刘豫照面。 这一日关胜正在家中独自弈棋,其子关龘忽然从外归来,关胜便唤其对弈,关龘就对面坐定,父子二人各执黑白棋子,相围相杀。 弈棋间,关胜问道:“你从外面来,城中今日可有事么?” 关龘答道:“父亲还不知晓,有金军大将完颜昌引兵马突然至此,如今在西城五里外扎下大营,似有攻取济南之意。方才刘豫遍招城中诸将至府衙议事,单单没请父亲。” 关胜听后大惊,将手中棋子跌落,起身道:“如今金军逼至城下,我乃兵马正总管,刘豫这厮如何却不与我知道?”于是便吩咐下人牵马,准备前去府衙。 见到父亲起身,关龘起身劝道:“父亲何苦要去,这刘豫遇到如此大事,却不与父亲商量,管他做甚!” 关胜听后下色说道:“那刘豫虽与我不睦,但金军攻城乃是国家大事,如何能以私怨而废公事?如今应当将私怨搁置一边,同心协力,保境安民,方是为将之道。”关胜说罢,便不再理会关龘,自顾自披挂整齐,提刀纵马便往府衙而去。 关胜来到府衙之时,刘豫正与诸将商议如何退敌。只见关胜推门而入,面沉如水问道:“吾乃济南府兵马正总管,如今金军大兵压境,知府大人召众将议破敌之策,为何独独漏了关某?” 刘豫见关胜不请自来,连忙起身,一脸假笑道:“关总管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二人一文一武,在济南这年余光景也是极为融洽,闻得金人来袭,本官正要着人去请总管,却不想总管却先到了,正好省了功夫。还请总管先坐,同商破敌良策。”说罢命人为关胜看坐。 待得关胜落座,刘豫开口问道:“关总管对如今之局有何高见?还请指教。” 关胜答道:“用兵之法,在于速战速决,此时金军初到,立足未稳,正当攻其不备,若是延之日久,恐有变故。关某愿率本部精锐铁骑,出城厮杀,不知知府大人意下如何?” 刘豫还未开言,其子刘麟因怕关胜抢了头功,急忙起身说道:“关总管神勇过人,一旦出马,必是功成。只是关总管身居要职,岂可轻动?小将不才,愿代总管出战,一挫金军锋锐。” 刘豫听儿子这般说,又怕关胜立功,便顺水推舟道:“正是如此,关总管乃府中主将,不可轻动,可使犬子先去试上一试。” 关胜起身说道:“行军作战,岂是儿戏?若是不胜,反坏了我军士气。还是让关某前去罢。” 刘豫冷笑道:“若是不胜,可再作计议,关总管莫非以为天下再无英雄么?”于是不再听关胜劝说,下令命刘麟引五千人马出城厮杀。 大事议定,刘豫起身离开,关胜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回府去了。 回到家中,关龘见其闷闷不乐,便问道:“父亲此去如何?” 关胜道:“刘豫那小人怕我夺了头功,使其子刘麟出战去了。” 关龘笑道:“这刘豫为人,父亲怎不知晓?方才我便劝父亲不要前去,那刘麟虽有些武艺,却如何敌得过完颜昌,少时必有败报入城。到时刘豫若是以百姓为念,定来相请父亲出战,因此静待便可。” 关胜父子相谈之时,那刘麟已经引兵出城,来至城西正遇完颜昌大军。这完颜昌与完颜阿骨打乃是叔伯兄弟,灭辽之时曾屡立战功,乃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因此完颜吴乞买便任命其为元帅左监军随粘罕中路军南侵。 这一路人马在完颜昌带领下受粘罕军令,用兵于山东各地,如今已经取了密州与巨鹿等地,又率三万人马来攻济南府。刚刚扎住大营,便有探马来报,说是城中派兵马出城厮杀。完颜昌恐怕宋军趁自己立足未稳之时前来冲营,连忙引兵前来阻击,于是便与刘麟相遇,两军射住阵脚,各自摆开阵形对峙。 完颜昌身披金盔金甲,手提狼牙棒,催马到军前,举目观望时,却见是一年青将官领兵,心中疑惑,便问道:“对面来者何人,如何不见此处知府刘豫?” 刘麟听后喝道:“贼将如何敢直呼我父名讳?某乃大将刘麟,尔等若是识趣,便速速将大军退去,否则定教尔等葬身城下,尸骨无存!” 完颜昌听后哈哈大笑道:“南朝果然再无名将,便是这等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速速回城叫你父开城来降,否则到时必定城破人亡。” 刘麟听后大怒,也不再答话,立刻纵马挺枪杀向完颜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设计害关胜 刘麟杀出阵来,而金军也不示弱,自完颜昌旁边飞出一将,使把大刀,直取刘麟,完颜昌抬头看时,乃是自己儿子完颜斡带。完颜昌笑道:“儿子对儿子,却是正当对手。” 完颜斡带随父亲征战多年,颇有勇武,那刘麟与其交手不及五合,便感觉对手大刀重若泰山,难以抵挡,连忙闪身跳出战圈,拨马向后逃去。 完颜斡带见其败退,连忙追击,完颜昌恐儿子吃亏,也率左右两军围杀上来。刘麟左冲右突,却是冲不出重围,正在心中懊悔,不该来抢这份头功,却不想要送命于此时,突然金军外围大乱。原来刘豫害怕儿子不敌金军,又派手下大将张柬领兵来援,因此里外合兵,使得金军混乱。 完颜昌见势不可为,便鸣金收兵。刘麟与张柬合兵一处,也不敢追击,只能收兵回城,将这一战经过说与刘豫。听完二人述说,刘豫一筹莫展,不知该当如何。 消息传到关胜府上,关龘劝父亲在府中等待刘豫来请,但关胜却不同意,执意要去见刘豫请战,关龘苦劝不住,只得放父亲离去。 关胜来到府衙,面见刘豫问道:“如今我军已败一阵,大人可有良策?” 刘豫皱眉道:“如今之计,只可闭门死守,以待援救。” 关胜听后厉声说道:“金人四处攻城,他处尚自顾不暇,又有杜充决了黄河,洪水四处蔓延,道路尽断,又有何处可来救援?关某愿请兵出城,与敌死战!” 刘豫听后连忙摇头道:“将军固然神勇,可金兵众多,不宜交锋,只须据城死守,待其粮尽,自然退去。”正说话间,忽报金军攻城,关胜乃辞刘豫,与关龘登城御敌,激战数个时辰金军方被关胜父子击退。 待得金军退去,关胜回家后对关龘说道:“明日汝同我出城交战。” 关龘问道:“莫非刘豫允了父亲请战?” 关胜道:“未允。但金军压城,我乃兵马总管,不必与其商议。” 次日天明,关胜用过早饭,便与关龘引军五千出西门,与完颜昌列阵相峙。 只见关胜斜袒鹦鹉绿袍,半遮黄金铠甲,朱红脸庞露威严,一绺长髯显风流,横刀立马,高声问道:“尔等主将可在?” 对面完颜昌见关胜仪表非凡,便说道:“我乃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昌是也,来将何人?” 关胜笑道:“某家乃武圣嫡孙关胜是也。” 完颜昌听到这个名字,连忙问道:“曾闻梁山宋江麾下有一关胜,乃关羽嫡孙,也是长髯大刀,可是汝否?” 关胜将大刀一挥,笑道:“正是某家,你既晓得关某本事,若是速速退去,可留得性命,若是来战,便看关某冷艳锯如何斩尔等狗头。” 完颜昌未及答话,却恼了身旁一将,催动黄膘马,使一对缤铁锤,直取关胜,口中还骂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接得爷爷双锤,再讲大话不迟。”原来这人名叫耶律河真,乃是辽国降将,在完颜昌军中也是极有勇武之将。 关胜令关龘为自己压阵,自己则挥起青龙偃月刀来战耶律河真。二人交手八九合,关胜使招拖刀计诈败而走,耶律河真以为关胜没有真本事,催马来追,马头近马尾,关胜回马一刀从半空劈将下来,那耶律河真猝不及防,被关胜一刀斩为两段。 见耶律河真被阵斩当场,一众金兵个个心胆俱寒,关胜借胜势挥兵直取完颜昌中军。一路上青龙偃月刀所过之处,人头纷纷落地,完颜昌军中无人可挡,宋军一路追杀,斩首千余后收兵回城,而完颜昌大军败走二十余里方才扎住营帐 关胜回城之后,刘豫质问道:“本府命总管勿要出城,如何不听?今日虽侥幸赢了,若激恼了金人,如何是好?” 关胜微合凤目,冷声说道:“若依知府大人之意,何时能够退敌?大人只顾修文,莫管武事,敌若来时,关胜自会退敌。”说罢拂袖而去,只留刘豫又惊又恼,愣于当场。 一连数日,关胜日日出城,无一败绩,战前斩首金将十余员,完颜昌无奈,只得固守营帐,不敢再战。 这一日完颜昌正在城中苦恼,一旁谋士说道:“古人云: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刘豫能保此城不失,不过倚仗关胜勇力,若高官厚禄诱其除杀关胜,则济南城唾手可得。” 完颜昌问道:“刘豫焉能中计?” 那谋士笑道:“这刘豫素与关胜不和,且是势利小人,如能许其降后,予以高官厚爵,此人必杀关胜。”完颜昌依计而行,使人持金银数百两与书信一封,夜半入城,至府来见刘豫。刘豫忽闻金使到来,急起身披衣相见。 金使遂将金银与书信拿出,说道:“此乃我家监军所赠,并有亲手密函一封。” 刘豫接过书信,打开看时,上面略写道:“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昌致济南知府刘豫书:久闻刘公乃识时务之俊杰,令大兵压城,何不思明哲保身之计?公若能举城归降,富贵如旧,高官得做。若逞凶顽,城池不保,性命难活,愿公舍饭避茶而思之!” 刘豫看罢书信,心中暗想:“当初我不愿到此为知府,乃汪伯彦、黄潜善辈逼迫至此,而今金军进逼城池,谁人来救?不若依了金人,可保身家性命。”于是对金使说道:“刘某愿归降。” 金使说道:“监军有言:刘知府若肯归顺,只怕关胜梗阻,关胜能降则降,不降当须除之。”刘豫点头称是,便收下金银,亲写封回书与使者,与其重赏,打发往金营回报。 金使去后,刘豫唤刘麟进来说道:“方才金使到来劝为父归降,为父已应允,只恐关胜从中作梗,为父向来厌恶此人,他若不降,必欲除之。” 刘麟道:“这个简单,父亲只须摆上一桌宴席,使人去请关胜,只说为其庆功,关胜必至。事先可将两廊影壁尽伏刀斧手,父亲试问关胜可降与否?关胜若无归降之心,待他吃得半醉,父亲摔杯为号,甲士齐出,乱刃诛杀关胜于席间,事可定矣。”言罢,刘豫父子抚掌大笑。 关胜此时正在府中读书,忽闻刘豫有书投进,心中纳闷,将书信拆开,却是请他前去府中庆功。 关胜将书信递与关龘,问道:“我与刘豫素来不睦,缘何这般殷勤?” 关龘说道:“刘豫小人,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或是鸿门宴一般,父亲不可前去。” 关胜笑道:“刘豫区区一鼠辈耳,何足道哉?怎可将他比做项籍?我亦非刘邦,不去乃示人以弱,必被人耻笑。”因此不听关龘之言,只身提刀前去赴宴。 第一百七十章 奸人施暗算 关胜来到刘豫府上,刘豫亲出府门,笑脸相迎道:“总管赏光,蓬荜生辉。”便请关胜入堂,将刀戳立壁边,分宾主落座。旁边亦有刘麟相陪。 酒过三巡后,刘豫问道:“金军将济南团团围住,我等如果不胜,总管欲降金否?” 关胜一听此言,微微侧目,心中想道:“刘豫这厮请我前来,果无好意。”眼中余光又见影壁内似有人影晃动,刀斧光影。暗道:“鼠辈果然要暗算于我。”于是对刘豫厉声道:“祖上曾有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吾怀忠义之壮志,抱必死之决心。非为世间蝼蚁,苟图衣食之辈,焉可从贼?” 刘豫见关胜不可劝降,欲摔杯杀之。谁料关胜忽地起身,回身拿起青龙偃月刀,问道:“大人可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乎?若是大人毁节乞降,到时关某认得大人,这把冷艳锯却是认不得大人。” 刘豫惊慌道:“不敢,不敢。” 关胜笑道:“既如此,还请大人与关某同心协力,共退金贼!今日承蒙大人厚意,吃醉了酒,不便相扰,就此告辞。”说罢转身出门上马回府了,却把刘豫惊在当场,方才青龙偃月刀的锋锐之气仍在身边,令其胆寒。 关胜离开,刘麟上前问道:“父亲如何放他走了?” 这时刘豫才如梦方醒,颤抖着说道:“关胜乃世之虎将,若惹得他兴起,何人敌得他住?常言道:缚虎不紧,反为虎噬。还当从长计议。”说罢命刀斧手散去。 却说关胜回家后,对关龘说道:“吾今日佯醉,却见刘豫似有不臣之心,汝今日连夜与你母亲兄弟出城,返回河东隐居,若是无事,我再使人接你等母子。” 关龘问道:“父亲何不一同离去?” 关胜又道:“我乃此府兵马总管,不可弃百姓于不顾,亦不敢辜负了皇恩。你等母子在此,使我分心,不能尽力杀敌。” 关龘说道:“可使人护送母亲兄弟回乡,凭我武艺,可助父亲一臂之力。” 关胜摇头道:“你兄弟年幼,母亲体弱,若无你照应,为父放心不下,因此今夜速速离去。” 关龘无奈,只得辞了父亲,与母亲和兄弟收拾细软,悄悄出城,回河东老家去了。 再说刘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刘豫道:“我等可与完颜昌约期,佯攻济南,关胜必然出战,那时我等紧闭城门,乱箭射下,且看他以一己之力,如何逃脱生天?”刘豫听后大喜,立即使人与完颜昌相约。 完颜昌引兵再次来到城下,关胜闻报,引五千军出城。刘豫见其出城,便使刘麟道:“速命城上严备,就说关胜已然投敌,意图诈开城门,引金军入城,因此不许其入城。” 城外两军对阵,关胜再次大显神威,完颜昌见不能胜,便率金军后退。关胜追杀一阵,忽见城中烟火冲天,恐怕城中有失,连忙收兵往城门而去。 行得片刻,突然忽然左右两路金军伏兵杀出,将关胜所率人马尽数围住。关胜一番苦战后才勉强冲出包围,五千人马只余数百人逃脱。 关胜率残兵一路退到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头上只有刘豫正在放火。刘豫见了关胜,大笑道:“总管待要哪里去?何不下马受降,刘某定与完颜昌监军面前为汝求情。 关胜心知中计,咬牙大骂道:“刘豫小人,圣上待汝不薄,为何要做叛贼?我若杀进城去,定要斩尔狗头!”刘豫也不答话,只是大笑,又命强弩乱射。 箭雨纷纷而下,关胜猝不及防,身中数箭,而此时金军已至,关胜无奈,只得拔马回战金军。 关胜率领数百军士被金军大军围困,数次冲突皆被逼回,他心知此战不可幸免,但对左右说道:“关某累受皇恩,绝不肯背主求荣,污了先祖忠义之名。诸位可弃械而降,也算保得自己性命。” 听了关胜之言,身边众军士齐声痛哭,而后说道:“将军忠义,莫非小人们却不知道死节?将军不必多言,我等与将军共赴黄泉。到时奈何桥上也要拱卫将军!” 关胜听得众人言语,心中感动,笑道:“好!好!好!关某多谢诸位兄弟,我等今日为国捐躯,他日必定青史留名,且随我再斩金贼狗头,也不枉费了我等性命!”关胜说罢,再次拍马舞刀杀入金军阵中。 此时完颜昌远远望见关胜身中数箭,仍在斩杀金兵,叹道:“果然好勇将,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说罢转身问道:“何人前去将那关胜拿下?” 话音刚落,闪出其麾下熊虎豹狼四员得力的猛将,这四将乃是兄弟,复姓完颜,名字中分别是熊虎豹狼四字,俱身任猛安之职。完颜熊使一对八棱金锤、完颜虎使一双亮银短斧、完颜豹使两条生铜鸳鸯钺、完颜狼使两把镔铁凤凰杵,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完颜昌见四将请战,便吩咐道:“困兽犹斗,你四人小心为上,一同上去拿了关胜便可。”四将领令,出马来战关胜。 此时关胜被围在金兵中间,虽然已经受伤,却仍自砍杀金兵。熊虎豹狼四将分开金兵,将关胜围住走马灯般厮杀。 金兵见四将前来,便让开一块战圈,让五人厮杀。关胜已经力疲,四将围来,却是令其稍缓一口气。只见其鲜血早已浸透战袍,将那鹦鹉绿染作墨绿,身上金甲早已血红,与胯下赤兔马竟然同色,虽然此时以一敌四,但关胜舞开青龙偃月刀,依然丝毫不惧。 战得数合,关胜躲过鸳鸯钺,当头一刀劈死完颜豹。完颜狼举双杵砸来,关胜左手只用大刀一格,右手去肋下拔出宝剑,一剑将完颜狼砍作两段。完颜熊、完颜虎锤斧齐下,关胜挥刀又将二人斩于马下。完颜昌大军见者皆惊,接着又有数将齐出,皆被关胜所杀。 无奈之下,完颜昌只得下令放箭,顿时箭如雨下,可怜关胜与数百兵勇尽被射作刺猬一般。 关胜坐骑赤兔马见到主人已死,良马有灵,一声长嘶,怒哮愤腾,用四蹄刨地,虽然寒冬腊月,地下却有泉水涌出。那赤兔马看着泉水冲净关胜面庞,这才精疲力竭倒在主人身边。 后人感念赤兔忠诚,将此泉唤作马刨泉。又有诗赞曰: 将军战马就悬崖,石底空闻吼怒雷。 四铁一敲冰雪涌,始知赤兔本龙媒。 关胜既去,完颜昌回军来到城下,刘豫此时早已将城门大开,迎金军入城。至此,山东诸地,尽入金人之手,而两河之地,也仅存大名府孤城一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攻打大名府 完颜昌取了济南,而此时东路金军也在经历了数月苦战之后攻破了权邦彦守卫的东平府。原来宗泽致仕后,杜充不喜宗泽部将,将原本众将尽数更换至各处前线。而权邦彦因其是宗泽爱将,因此被派到几乎全被金军占领的东平府做了知府。 权邦彦到任之后,便开始死守东平府,虽然东平府军民在其领导下与金军相持数月,但终究不敌金军人多势众。城破之后,权邦彦仍旧死战不退,最终城中百姓爱其忠义,与其手下护着权邦彦突出重围,往江南行在而去。 东平、济南先后告破,河北之地只余大名府一座孤城。为了拔掉这个钉子,粘罕亲起大军,又命已经归降的刘豫尽起济南之兵,共伐大名府。 大名府在杜充离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河北转运副使兼权大名尹张益谦,其率领另外两名主官转运判官裴亿和河北东路提点刑狱郭永共守北京。其中张益谦和裴亿乃是两个小人,不值一提,单说提点刑狱郭永。 郭永,大名府元城人。自小刚明勇决,成年后身长七尺,须髯若神。为人极好读书,得钱即买书,相传家中藏书万卷,乃是一名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奇才。郭永极为推荐颜真卿,常常吟诵徂徕先生石介的那首《颜鲁公太师》: 唐家六世树威恩,外建藩翰御不宾。 二十三州同陷贼,平原犹有一忠臣。 圣贤道在惟颜子,忠烈名存独杲卿。 甘向贼庭守节死,不羞吾祖与吾兄。 亦常对人言道:“他日若山河倾颓,吾必效颜鲁公故事!” 当时杜充为北京留守时,其好名声,又擅长做戏,因此名声甚盛,郭永便尝试上了数条政令建议,过了数日之后便问杜充有何见解,结果杜充回答道:“未暇读也。”郭永听后十分鄙夷,便数落杜充道:“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遗实,骄蹇自用而得名声,以此当大任,鲜不颠沛者,公等足与为治乎?”杜充听后羞愧不已。 靖康之变后,有人将二圣北狩之事告知郭永,郭永听后嚎啕大哭,晕厥倒地,家人将其扶回家中,郭永竟然数日不食,直到听闻大元帅府檄书至,这才勉强吃些东西,由此可见其忠义乃天性使然。 此时粘罕与刘豫大军陈兵城下,声势浩大,张益谦与裴亿见金军势大,便有心要弃城而逃,于是找来郭永一同商议。 张益谦说道:“济南、东平两府先后失陷于金人之手,而杜充决河阻路,使得留守府兵马难以来援,如今大名府危若累卵,依我之意,不如趁金人来此立足未稳之时,先行撤退,再作计较。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一旁裴亿早与张益谦商量停当,只等郭永同意,便要弃城而逃,于是说道:“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我等如水中浮萍,两河之地只余大名府一座孤城,若是不尽早离开,只怕重蹈濮州、开德之祸矣!” 郭永听完二人说话,说道:“北门所以蔽遮梁、宋,彼得志则席卷而南,朝廷危矣。借力不敌,犹当死守,徐锉其锋,待外援之至,奈何弃之?” 郭永说完,也不再理会二人,转身而去,只留下张益谦与裴亿面面相觑。 郭永来到军营中,招募数名死士,又亲自写了求援帛书,趁着夜色,将死士缒于城下,命其前往扬州求援。 第二日,粘罕与刘豫先后试探数拔人马前来攻城,但郭永率军在城头给予痛击,数次打退来犯金兵,粘罕无奈,命人将攻城军士撤回,以图别计。 谁料,到了夜深时候,郭永又派出数支精兵,趁夜偷袭金营,金军不备,被趁乱斩杀许多,又烧毁数处营帐。待粘罕与刘豫自睡梦中惊醒,组织人马围剿来犯宋军时,却是空扑一场,宋军严守郭永之策,一击即退,来去如风,气得粘罕暴跳如雷。 一连数日,粘罕大军久攻不下,却总是被郭永瞅准间隙突袭一场,粘罕不胜其扰,于是心生一计。 次日天色一亮,只听得金营中鼓声大作,张益谦连忙与裴亿、郭永上城查看。只见金营大开,有数千百姓被金军押解着来到城下。郭永以为粘罕要驱使百姓攻城,连忙下令守军戒备。 但当那群百姓来到城下后,从中走出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对着城头喊道:“东平、济南二郡已降。降者富贵,不降者无噍类。”这老者喊完,身后百姓也齐声高喊。 原来粘罕见大名府守备森严,城中军民在郭永鼓励下,上下一心,轻易难以攻破,而此时自己的攻城器械还未完工,于是便命人去取了东平、济南两地俘虏来此,对城内喊话,以惑守城军民之心。 听着城下百姓一遍遍喊话,郭永发现城上守军似有意动,而张益谦与裴亿更是脸色不对,相互示意,知道二人已经意动,有开城纳降之心。于是抽出腰间佩剑,高呼道:“今日正吾侪报国之时。”说完,也不再顾忌张、裴二人,独自巡城安抚守城军民道:“王师至矣,吾城坚完可守,汝曹努力,敌不足畏也。” 守城军民见其形容镇定,言辞恳切,因此大受鼓舞感动,齐声高呼道:“誓死守卫家园!” 粘罕见守城军民人人都是面无惧色,形容坚定,知道要想蛊惑军心已是不能,于是便黑着脸收兵回营,暂停攻势。 数日之后,攻城器械完备,粘罕召来刘豫说道:“刘大人,今日器械已足,此战由你指挥济南府人马攻打大名府。还请牢记,此乃你降金之后的第一战,若是成功,某当奏请皇帝,为你请功。若是不胜,那便不要再回来了!” 粘罕此言一出,将刘豫惊出一身冷汗,只得唯唯而退。出得大帐,连忙去寻了刘麟,将粘罕之意说与儿子,刘麟听罢,无奈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计可施,只能奋力攻城便是,所幸攻城器械完备,当有一战之力。”刘豫点头,于是父子二人尽起济南之兵,往大名府攻来。 来到城下,刘豫居中,由刘麟在前方指挥,命人将投石机、洞子车、云梯全数推出,又命军士收拾周围的巨石断碑以作石弹。 待得一切准备停当后,刘豫出营来到城下,对着城上张益谦等人说道:“张大人,你我同朝多年,且听刘某一句,如今赵构畏战,又重用黄潜善、汪伯彦等奸贼,这大宋只怕是好不了了,金军挥师南下,只怕又是靖康故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公等忠义,国相甚喜,莫若开城来降,当可保自己之荣华,子孙之富贵。若是不降,只怕今日就是公等殉国之时。”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名府死节 张益谦和裴亿听了刘豫之言,面如土色,不敢言语,只有郭永在城头怒斥道:“奸贼安敢来此!汝世代家贫,本就是粗鄙之人,圣上不以汝无德而用汝为一府主官,谁料汝不思感恩,以身报国,反而投敌叛国,与金贼沆瀣一气。当年言官参汝偷窃无德果然无差,少时窃物,如今行窃国之事,当真是贼性难改。汝还有何颜面来此?当真是厚颜无耻第一人!” 郭永这番话正好骂在刘豫痛处,刘豫顿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命刘麟速速攻城。 是日大雾,天地昏暗,雾气弥漫,数尺之内不见人形,数十架投石车在刘麟指挥下将无数巨石断碑抛向城楼之上,而城上守城军民因大雾蔽日,待看到巨石来时已经躲避不及,片刻间便伤亡惨重。此时张益谦与裴亿早已躲到城下角落之中瑟瑟发抖,只余郭永一人在城头指挥。 虽然郭永命守城军士顶着盾牌阻挡刘豫大军攻城,但小小盾牌又如何能够抵挡巨石断碑飞来之力,一旦砸中城头守军,便是盾碎人亡的结局。其余巨石或是落入城中,砸得民舍破碎,屋中之人尽丧,或是砸中城楼,则是楼橹皆坏。 此时城外刘豫久攻不下,望着身后粘罕大军,心知这一仗若是不胜,只怕自己难逃此劫,于是便命刘麟催促手下加速攻城。而攻城的济南兵马,方才有许多不忍同胞相残,因此并未尽全力。但当刘麟连斩数人以正号令后,又看着后方金军虎视眈眈,无奈之下,只能拼死攻打城池。 随着攻城炮火渐息,城上早已死伤遍地,各处工事损毁殆尽。而守城军民还未来得及缓上一口气,便有数十驾云梯树将起来,无数军士沿着云梯向上攀爬,自城头破损处跳入城内,与守军厮杀。 虽然郭永率人死守不退,但其始终只是文官,气力不济,又兼张益谦和裴亿早已不见,城上各处失守,顾此失彼,最终还是被刘豫大军攻破城门,将金军放入城中。 粘罕率兵入城,见城中四处烽烟,喊杀之声仍不绝于耳,正行进间,突然马前金兵押来二人,跪在路上,正是张益谦和裴亿。 粘罕问道:“你二人是谁?” 张益谦连忙说道:“禀国相,小人乃是此城府尹张益谦,这位乃是转运判官裴亿,我二人愿降,还乞国相饶我等性命。往后定当鞍前马后,为国相尽心。”说罢不住磕头。一旁的裴亿也连声乞求,一同磕头。 粘罕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厉声问道:“城破始降,何也?” 张益谦和裴亿连忙说道:“小人等哪敢阻国相大军,早就计划要献城投降,只是那郭永誓死不肯,以小人等家眷威胁,声言若是投降,便要将小人家眷尽数杀死,故而不是不愿早降,实不能耳。” 粘罕奇道:“你乃此城主官,竟有人敢如此?” 张益谦小心地说道:“小人虽是主官,但那郭永在城中将士中颇有虚名,因此小人却也常常受其掣肘,实在是无可奈何。” 粘罕听后问道:“这郭永如今身在何处?” 裴亿连忙说道:“禀国相大人,那郭永冥顽不灵,此时仍在城头顽抗。” 粘罕吩咐左右说道:“尔等率人前去将这郭永请来,切记,好生对待,不得无礼。”见左右领命而去,粘罕又对张益谦和裴亿说道:“你二人之心,某已知晓,但城破才降,已是大错,不过尔等肯弃暗投明,也属不易,便暂且归到刘豫麾下,待战后任用罢。” 张、裴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无奈叹气,只得叩头谢过,闪到一边,粘罕则率众人往知府衙门而去。 而此时郭永见城门被破,无数金兵蜂拥而入,知道大名已经陷落,于是便独自坐在城楼之上,手拿佩剑,仍在指挥身边军士砍杀攻上城头的金兵。一旁守军见事不可为,无奈之下只能夺去郭永手中佩剑,将他架离城楼,一路送回府中。 回到府中,郭永大骂众军士,说道:“吾当以死殉国,诸位何苦害我?”一旁的几个儿子跪在其面前,泣告道:“父亲大人,诸军爱父亲忠义,方肯拼死救回,如今金人已然破城,还请父亲率残部与家眷突围,再做打算。” 郭永听了儿子的话,叹口气道:“吾世受国恩,当以死报之,然巢倾卵覆,汝等又有何处可去?此乃命也,不足为惧。” 郭永父子几人正说话间,便有金兵踹门而入,厉声喝道:“哪个是郭永?”原来金兵去到城头,寻郭永不见,听说其被护着离开,往府中去了,便在降兵指引下来到郭永府中。 郭永听唤其名,便说道:“郭某在此,勿要伤人!” 领头金兵遵粘罕之令,不敢粗鲁,于是上前说道:“国相久闻大人贤名,如今请往府衙一叙。” 郭永听后整顿衣冠,向南拜讫,而后随金兵向府衙走去,其子及手下军士与周围百姓一同被弃了军械,紧随其后。 不多时入了府衙,只见粘罕高坐堂上,见郭永前来,便问道:“沮降者何人?” 郭永笑道:“不降者是吾,何必多问!” 粘罕见其样貌威严,如美髯公一般,方才又听降将说其贤名,便心生爱才之心,说道:“公之忠义,某也久闻,如今南朝小皇帝诲暗不明,如其父兄一般,公之大才,又何必与其玉石俱焚?若能投我大金,则某保公之全家富贵如何?” 郭永听后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道:“无知犬豕,吾恨不得将尔等斩为肉泥以报国家,还敢前来说降于我?”而后骂声不绝。粘罕无奈,只得命人将其拖出堂去。 来到堂外,郭永挣脱金兵,冲入堂中,手指粘罕继续骂道:“为何不速速杀我,待我死后当率义鬼以灭尔曹!”粘罕听后大怒,抽出腰刀一刀将其所举之手斩落。堂外围观军民见其惨状,无不以手扶额,泣不成声。见此情形,粘罕知道再劝无益,便复一刀捅入郭永腹中,使其惨死当场,时年五十二岁。既杀郭永,粘罕随后又下令将郭永一家全数斩首示众。 当日,郭永一家首级被号令于府衙之前,周围军民观者无不落泪,就连平日里因郭永耿直而与之不睦的人都面露悲恸之色。一直在金军离开后众人这才收拾其一家尸骨安葬。 就在金军在山东各处肆虐之时,岳飞因不受杜充待见,随闾勍至洛阳守卫帝陵。 第一百七十三章 竹芦渡相峙 因杜充执掌汴京,不喜宗泽部将,将众人分散于各处,岳飞做为宗泽门生,自然不得例外,杜充下令其随闾勍往洛阳守卫帝陵。此时原本宗泽招揽的丁进、杨进等人已经先后起兵做乱,岳飞不愿同室操戈,得此令后自然顺势率军去往洛阳。 这一日,岳飞正在营中,闾勍遣人来唤,岳飞来到堂上,见其愁眉不展,便问道:“大人何事烦恼?” 闾勍见岳飞来到,便叹口气说道:“如今西路军完颜娄室正在四处征战,有一股游骑正欲进犯汜水关,若是任其横行,只怕洛阳危矣。” 岳飞笑道:“区区游骑而已,待末将前去破之!” 闾勍闻言大喜,命岳飞点起本部人马两千余人,往汜水关迎敌,岳飞领命而去。 却说岳飞出了洛阳,一路往汜水关而去,却不料还未到关前,便在汜水河处正遇金军先锋,两军相遇,岳飞见其人数与己相仿,也不答话,手中沥泉枪一挥,大军便掩杀而上。 两军正在鏖战之时,岳飞突然见到金军阵中有一勇将,手执狼牙棒,正指东打西,往来驰骋,杀伤宋军数人,吉青与赵云二人与其交战数合,不敌败退。 岳飞见状,将沥泉枪挂住,取下灵宝弓,抽出雕翎箭,胯下一夹,白龙驹便跃身飞起。岳飞于半空中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那员金将。 那金将杀败吉青与赵云,正在追赶,忽闻半空中一声厉啸,正抬头看时,便被一箭贯喉,即刻毙命当场。 这金将正是先锋领军之人,赵云见岳飞将其射毙,复一刀枭了其首级,挑在刀尖处高声喝道:“贼首已诛,降者不杀!”周转金兵见其首领首级,惊得六神无主,于是只顾四散奔逃,而宋将见已诛了贼首,士气高昂,于是杀意更盛。 两军士气一涨一落,高下立现,金军被杀得溃不成军,岳飞率军一路追杀,斩首无数。 当岳飞打扫完战场,将所获军械物资送入关中,正要撤回洛阳时,又接洛阳急报,说在竹芦渡又见金人大军,命岳飞率军前往竹芦渡与金人对峙,防其袭扰。岳飞领命不敢停留,立即起兵前往竹芦渡。 来至竹芦渡,岳飞远观对岸金军阵营,只见旌旗连天,营帐数里,大军约有两万之众,十倍于自己,便不敢轻举妄动,命手下军士扎住营帐,与金军隔河对峙。 而对岸金军营帐中也早有人报了进来,具言对岸宋军扎营之事,帐上主将听后抬起头来,正是金军大将完颜兀术。原来兀术原本随完颜宗辅在东路征战,但此时东路军几乎势如破竹,而西路完颜娄室却是屡战不利,便向完颜宗辅求助。于是完颜宗辅便命兀术前来攻打汜水关,以打通东西之路。却不想其先锋刚刚渡河,便与岳飞遭遇,兵败身死,兀术大怒,亲率大军进逼汜水关,正要过河之时,探得岳飞率军来到,恐其半渡而击,便在对岸扎下营来。 兀术听到来将乃是岳飞,便头疼起来,自己与其数度交锋,非但未能讨得便宜,反而次次铩羽而归。在兀术心里,岳飞此人实是有勇有谋,当日北归之时,自己率军几乎要将宗泽围杀,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岳飞来,生生从自己手中抢了宗泽去,只以少数人的牺牲便换来大军实力保持,实在令人叹服,此次再见,当要小心为上。 想到这里,兀术连忙吩咐下去,严阵以待,不得轻易出营交战。 而岳飞在对岸见金军阵营整齐,知道领军之人非凡,便也不敢轻动,命人戒备沿河各处,防金军乘隙渡河来攻,自己则入帐思索对策。 一连数日,宋金两军都隔河相望,不肯轻动。兀术虽见对面宋军营帐,知其兵少,但因为领军之人乃是岳飞,恐怕此是迷惑之计,不敢轻易率大军渡河。而岳飞则是因为兵微将寡,更不敢与金军硬拼,于是反而使两军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虽然也曾相斗数场,但两军都极为克制,并未出现大的伤亡。但这种平衡,很快便被打破,因为岳飞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没粮了。 因为西出洛阳岳飞乃是轻装出阵,原本以为很快结束汜水关之战便可返回,谁料因兀术大军压境,使得人马被拖在竹芦渡已有数日,所携粮草已然不多。岳飞无奈之下将手下众将召入营中,共商对策。 待得众将来到,岳飞沉声说道:“如今我军被拖在此地已有数日,眼看粮草不济,这两日我苦思许久,只得两条路可走,一是速破敌军,二是尽快撤军。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下方施全说道:“若要速破敌军,只怕有些困难,如今既有汜水阻隔,且敌军十倍于我,实不可为,当撤军再作计较。” 其余众人皆沉默不语,牛皋见状有些不耐烦,便说道:“敌军再多又能如何?无非与其死战罢了,待我带精锐渡河去杀一通再说。” “渡河?”牛皋的话突然点醒了岳飞,这数日来自己只知固守,却忘记出奇兵制胜,于是心生一计,笑着说道:“好,那便渡河!” 下方张宪皱眉说道:“恩师,此时渡河似有不妥,若是金军半渡而击,岂不要败?” 岳飞笑道:“当然不是如今渡河,你们近前来,我细细说与你们听。”众人连忙上前,岳飞一一对众人面授机宜后各自准备。 是夜,宋金两军大营一片宁静,而在离竹芦渡十余里外,牛皋带着小股精锐悄悄摸上岸来。牛皋小心观望,并未见有金兵巡逻至此,便招呼对岸将马匹用小船摇过来。原来数日相安无事,兀术也估计岳飞麾下人马不足,便放松了对沿岸巡逻,这才让牛皋有了暗中过河之机。就在牛皋过河之时,在汜水数处岸边,由张宪、王贵、梁兴、吉青四人带领的小股精锐也悄悄渡过河来。 牛皋带着轻骑绕路来到金营左右埋伏起来,耐心等待,三更时分,突然自对岸宋营之中射出一枝火箭,当空炸开,牛皋等人看到信号,立即同时发难,率轻骑杀入金军大营之中,见人就砍,见帐就烧,顿时金营之中乱作一团。 兀术于熟睡之中被惊醒,连忙披挂出帐,见数员宋将来回冲杀,怒火中烧,下令各营集结,要将来犯宋军全数围歼。 张宪听到中军处传来鼓声,知道金军准备集结,连忙招呼众人向岸边桥梁飞退。五人小队飞退过桥后,兀术也已经引大军追来。 这次深夜遇袭,令兀术十分恼怒,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命大军各处渡河,而自己则亲率中军来追宋军。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兀术再受挫 兀术率大军渡河追击,原本以为宋军会借其渡河之时半渡而击,谁料宋军一路且战且退,并未形成有效阻碍。兀术大喜,以为岳飞因兵微将寡,不敢抵挡,于是率大军追杀更急,不知不觉便已经追到竹芦渡口外十余里处。 正当兀术大军就要追近前方败逃宋军时,突然两侧和前方山头上数声炮响,接着便是熊熊大火燃起。而前方山头上突然现出一支人马,阵前一人跨下白龙驹,手提沥泉枪,一身银盔银甲,在火光照映下更显威武。兀术定睛看去,正是岳飞。只见岳飞一挥手中沥泉枪,无数人马随其冲锋而下,方才败退的宋军此时也早已止住脚步,与伏兵一道,反杀向金军。 兀术大惊失色,如今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竹芦渡大路两侧俱是干透的芦苇,如今被烈火引燃,此刻已是烟火大涨,火光冲天。热浪逼来,烤得人须发皆黄,而前方小山后也见火光,似有无数伏兵手举火把正在冲来。兀术大呼中计,心想难怪岳飞这数日中只是试探,又兼营帐甚少,原来只是为了迷惑自己,只等今日自己放松警惕,率兵追击,这才伏兵尽出,要将自己所率人马尽数歼灭。 一念及此,兀术也不及细想,连忙命大军撤退,只可惜道路两旁俱是大火,手下人马相互推挤践踏,乱作一团。而此时岳飞已经在火光中照见兀术,便挺枪来刺,兀术前路被阻,只得回马迎击。 兀术大刀一挥,格开沥泉枪,说道:“今日是某家失算,又中你奸计,若是英雄,可敢摆开阵列,与某大战三百回合否?” 岳飞听后心中暗笑,还摆开阵列大战三百回合,如今我军不足你十分之一,摆开阵列送死么?好容易设计将你引来此处,岂能放虎归山?于是岳飞冷笑道:“你我二人也曾数次照面,你数次都是大败亏输,如今你大军已入我包围圈中,不弃刀来降却还指望岳某放你归去,真是可笑。要战便战,只是今日你插翅难逃,定要取你性命!”说罢命张宪等人率兵追杀溃逃金军,自己则挺枪来战兀术。 兀术见激将法激不得岳飞,只得挥动金刀,与岳飞战在一处,二人你来我往,转眼便已经是十多个回合。只见二人,枪出如龙显矫健,刀劈似虎逞勇武,刀枪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竟然不分胜负。 这兀术虽是金人,却在刀法上下过苦功,这一路刀法乃是传自中原名家的春秋刀法,虽不及关胜使来那般家学渊源,却也深得其中三昧。一把金刀在其手中使来,将春秋刀法中的劈、砍、斩、架、截、云、挂、挎、挑、拦、扫、抹、托、拨、压、绞、错、捣、随、扇等招式使得淋漓尽致,招式间上呼下应,左右逢源,一招一势变化多端,快速迅猛势如猛虎。就连岳飞也不禁在心中赞叹此人刀法之精湛乃是自己从军多年所见第一。 但兀术越强,岳飞心中战意越盛,将手中沥泉枪使开,把岳家枪法中的精髓尽数展现,枪枪不离兀术额头、咽喉、胸口等各处要害。战至二十余合,兀术一式抹腰刀回头盘根,收刀横斩岳飞腰间,岳飞以斜抱琵琶格住来刀,而后顺势一招拨云拂雾,架开兀术后招斩颈,接着右手高,左手低一挑,枪尖直指兀术额头。 此时金兵哭喊之声此起彼伏,张宪等将在人群中如猛虎下山,杀得金兵溃不成军,兀术受其影响,已然心生退意,再加之刀法虽精,却还是稍逊岳飞一筹。此时岳飞枪来如电,兀术急低头时头上金盔便被挑落在地。 这一枪将兀术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拨马便退,一旁正在厮杀的亲卫见主将落败,拼死来救,六七员金将岳飞团团围住,兀术趁机跃马入芦苇丛中,投路而逃。 此时两侧芦苇已然烧尽,虽有火势,却不及方才凶猛,兀术急催胯下马,也不顾余火燃眉,只知向后奔逃。 岳飞手起枪乱,将数员金将尽数刺于马下,再寻兀术时,早已逃出五六百步,岳飞连忙催马急追。 白龙驹虽然神勇,但兀术胯下汗血马也是宝马,一番追逐,眼看便到竹芦渡桥边,岳飞只追到四百步外。岳飞心知追之不上,便取出灵宝弓,一箭射向兀术后心。 兀术正逃之间,忽然后背处听得箭啸之声,连忙躲闪,但那支羽箭还是射在其后心上。所幸兀术甲胄后有护心镜,那一箭未曾射透,但巨大的冲击力仍使兀术后心如遭锤击,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此时兀术也顾不得许多,伏鞍只管逃上桥向对岸狂奔。 岳飞眼见追不上兀术,无奈回马与众将会合,斩杀金兵直至天明。 这一战,两万金兵被斩首五千,更有逃至汜水河边落水溺死的,被两侧芦苇烧死的不计其数。天明之时,岳飞收拢兵马,清点所获,两千余人损了接近半数,但相比于金军损失,已是大胜,更遑论一战所获军资无数。 岳飞命人收拾战场,将宋军尸首一并掩埋,而后恐兀术去而复返,便起大军押送军资退回洛阳。这一场战斗,不仅让竹芦渡青史留名,也让岳飞驻兵的营地留下“岳阵图”之名。且后世也不忘兀术驻兵之地,称之为“兀术沟”。不过,居于此地之人不喜欢这个名字,便将其改称为“梧竹沟”,此乃后话。 兀术过河之后仍是一路奔逃二十余里,见后方宋军再未追来,这才稍出一口气,命人收拢残军,只得七千余人。兀术此时后心仍在隐隐作痛,取下甲胄观看,那支羽箭入甲三分,竟将护心镜射得凹下大块,背后更是乌青一片。眼见自己大军惨状,再加上后心疼痛,兀术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岳飞,吾与你不共戴天!”但可惜已然大败,无奈之下,兀术也只得撤兵回完颜宗辅处休整,再作打算。 岳飞回到洛阳,将所获军资上缴,西京留守翟进大喜过望,立即为岳飞请功,不日朝廷诏谕来到,岳飞于竹芦渡大破金军,以奇功转武功郎,其余诸将各有封赏。 在岳飞告捷之时,完颜娄室所率西路军却连战连胜,先后攻克韩城、蒲城、潼关、华州等地,兵锋直指延安府。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祸起于萧墙 却说如今关中形势危急,身处扬州的高宗皇帝也收到了消息,这一日上朝之时,高宗皇帝收到成都帅臣卢法原与提点成都路刑狱邵伯温急报,言宋江余孽史斌率众攻入汉中、利州,窥剑门关,欲有攻取川蜀之意,而与此同时,完颜娄室所率金兵连克关中数处州县,兵锋直指延安府。 高宗看完两处急报,惊惧莫名,急诏龙图阁待制王庶入关中,为部延经略使兼知延安府,节制陕西六路军马,又授曲端为吉州团练使,任节制司都统制,并使宣谕使谢亮入关中。命三人合力出兵征剿史斌与金军。 王庶字子尚,庆阳人。进士及第后任泾州保定知县。后因种师道举荐,任怀德军通判。当时辽国被金国所破,举燕云地求援,徽宗皇帝诏谕种师道受降。王庶便说道:“国家与辽人百年之好,今坐视其败亡不能救,乃利其土地,无乃基女真之祸乎?”只可惜当时并未有人听取他的意见,最终在宣和七年,金军大举南侵,始应其言。 此番接受诏谕后,王庶便修书一封与谢亮道:“夏人之患小而缓,金人之患大而迫,秋高必大举,盍杖节率兵举义,驱逐渡河,徐图恢复。”谢亮见信后并不以为然,结果果然金人大举入侵。无奈之下,王庶只得派出军队从沿河至冯翊,各自占据险隘守御。而此时的金军在完颜娄室统领下,先乘黄河结冰之时渡河进犯晋宁,侵犯丹州。又过清水河,攻破潼关,秦、陇各地皆受震动。这完颜娄室这一番操作,令王庶焦头烂额,可惜自己兵力有限,四顾无暇,只能传告各路,约定日期共伐金军。 但吉州团练使,节制司都统制曲端却并不听从王庶传召,一意孤行。这曲端字正甫,镇戎人。因其父战死有功,于三岁时便授三班借职。为人警敏知书,善属文,长于兵略。历任秦凤路队将、泾原路通安砦兵马监押,权泾原路第三将。曾与西夏人交战,立有战功,被封为知镇戎军兼经略司统制官。 年初,完颜娄室攻入长安、凤翔,使关、陇大震。随后,李彦仙等人率义军并起,完颜娄室四处受挫,无奈北还。其时曲端治兵泾原,招募各处流民溃卒,凡是路过泾原之人皆供以粮食,一时间泾原民风焕然一新,可谓是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因此曲端在泾原一带名声极为响亮。 曲端其人虽然有才,却是极为自负,虽然诏谕已下,但其看不起王庶,因而不欲属王庶节制。王庶来到关中后,便召曲端会兵于雍、耀之间,共伐金军,但曲端以没有接到朝廷命令为借口推辞。无奈之下王庶以鄜延兵先至龙坊,再次召曲端,不料其又称已上奏请求回避。 屡次碰壁,王庶无可奈何,只得勒令曲端端还复旧任,又遣陕西节制司将官贺师范赶赴耀州,又命王宗尹往白水,且令原、庆二州出兵为援。此时王庶欲亲自前往耀州督战,不料行至半路,曲端又后悔了,并写了书信派人传递给王庶,说自己已经到了军前,于是王庶便止步不再前往耀州。 不料贺师范轻敌自大,不加戒备,与金军相遇于八公原,一战身死,其余援军皆退,却反使得曲端得了泾原路兵权,因此更不把王庶放在眼里。 完颜娄室谍知曲端不服王庶,遣将耶律涂山为先锋,与蒲察并兵攻打鄜延路。此时曲端尽统泾原精兵,驻于淳化。而王庶分兵乏术,只得每日以文书催促曲端进兵,同时派遣使臣十数人前往说服曲端,可惜其充耳不闻。无奈之下,王庶只得亲自带兵前往救援鄜延路。 谁料完颜娄室攻打鄜延路乃是诱敌之计,探得王庶率兵前来,攻打鄜延路的金军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将毫无防备的丹州攻下。丹州介于鄜州、延安之间,恰好卡在两处交界的地方,令王庶如鲠在喉。 事已至此,王庶只能自己亲自担当护卫鄜延路之责,他心知事情紧急,只得再次派人前往曲端处督师进兵,不过曲端阳奉阴违,虽然表面同意进兵,但实则并无打算。 见曲端仍不出兵,其副将权转运判官张彬便问其何时出兵。谁料曲端笑问张彬道:“公视端所部,孰与李纲救太原兵乎?” 张彬答道:“不及也。” 曲端又说道:“李纲召天下兵,不度而往,以取败北。今我部兵马不足万人,若不幸而败,则金骑长驱,无陕西矣。曲端计全陕西与鄜延一路孰轻重,是以未敢即行,不如荡贼巢穴,攻其必救。”于是不遵王庶号令,命其部将泾原兵马都监吴玠攻打华州,而自己则率军进逼蒲城县。 就在大家以为曲端要施围魏救赵之计时,却不料其过蒲城而不攻,反而命吴玠弃华州北上,自己则引兵趋耀州,又绕路西进邠州,最后北上与吴玠会兵于宁州襄乐县。这一来,竟然退到了金军战线后方数百里之外。 而完颜娄室攻破丹州后,又进逼延安府临真县,行军路上,遇庞世才兵马,当日天降大雪,完颜娄室举鞭一挥,金军三面冲杀过去,庞世才大败而走,宋军被杀得血流成河,使雪地消融。 击破庞世才,完颜娄室率军急进,专围延安西城,昼夜攻击不息。西城初受围,通判魏彦明乃与权府事刘选分地而守。魏彦明当东壁,散尽家财以赏战士,敌不敢近。王庶之子王之道,此时也在延安城内,虽年不满二十,却也率老弱据城固守。 虽然延安府军民一心,死战不退,但无奈金军势大,又昼夜攻打,城内将士重伤、死者极多。在苦守十三日后,被金军冲车撞破城门,刘选与马步军总管马忠二人出逃,魏彦明仰天叹道:“我若离去,谁与百姓同死!州城以外,非吾所当死之地也!” 随着金人大举入城,魏彦明力尽被擒。金军将其全家活捉,绑至城头,令魏彦明速降。魏彦明笑道:“吾家食宋俸禄,尔等犬辈,岂可令吾背主求荣乎?” 完颜娄室闻言大怒,一刀斩其首级,又命人将魏彦明全家杀尽,号令首级于城中。 此时王庶正收留散亡兵马前往援救延安,温州观察使、知凤翔府王燮亦从兴元府出兵来助。行至甘泉县时,王庶得报延安府已失陷于金,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于是便把兵马交付王燮,自率百骑与官属驰赴襄乐县劳军。而王燮则统领两军西去了庆州府。 第一百七十六章 悲哉折家军 王庶来到曲端军中,以为其受己节制,便想调动其人马,因此曲端心中更是不满。 这曲端号令素严,入其城中者,便是权贵也不敢驰马。王庶初至襄乐,曲端即令每门减其从骑之半,待得王庶来到帐下,身边只不过仅剩数骑亲卫而已。 王庶进了大帐,曲端虚让中军与王庶,王庶不以为意,自坐于中军大帐之中,片刻之后曲端披甲持刀与张彬同见王庶于帐中。 二人对坐闲谈良久,曲端突然话风一变,声色俱厉质问王庶延安失守之状道:“王节制固知爱自己身,不知爱天子之城乎?” 王庶听后心中不快,反问道:“吾数次发令,汝不听从,却是谁爱惜自身,不敢与金军厮杀?” 曲端闻言拍案而起,怒道:“吾在耀州屡陈军事,节制不听一言,却是为何?”王庶无以对,只是怒目而视。最终二人言语不合,各自拂袖而去。 自此,曲端命人将王庶软禁于军中,不再理会,王庶每日提心吊胆,不知如何自处。 曲端将王庶软禁于军中,实则暗中存心杀之并夺其兵,只是担心引人非议,于是趁夜来到宁州府,面见陕西抚谕使谢亮,说道:“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罪在王庶。《春秋》大夫出疆得以专之,请诛王庶归报。” 谢亮听后大惊,也知曲端骄横,于是说道:“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诛于外,是跋扈也,公欲杀则杀,休连累于我。” 曲端无奈,只得复归襄乐军中。 王庶身居险地,每日自危,因此面见曲端于帐中,言道:“天子诏我守京兆府,吾自知有过,已自劾待罪。“ 曲端心中暗喜,便问道:“大人既已自劾,节制使印何处”王庶遂将印信拿出,曲端大喜过望,将印信一把夺过,而后说道:“军中不留,节制自便。” 曲端既得印信,留王庶已是无用,于是命人扣住其官属,独将王庶逐出军营。至此王庶方才脱身而去。 完颜娄室借王庶与曲端二人之间萧墙之祸,得了延安府,立时自绥德渡河,攻向晋宁军。晋宁军守将徐徽言得讯后,求援于自己妻舅、府州知州折可求,相约夹攻完颜娄室。 折可求乃是大名鼎鼎的折家军此代家主,折家始起于云中,与拓跋氏同为云中望族,俱为羌人后裔,党项族人。但与拓跋氏建北魏,自成一国不同,折家始终依附于中原各国,后因拓跋氏势大,迁居于府州,自此成就折家军六百年威名。 唐武德年间,折氏曾以土着强宗的地位,被任命为“府谷镇遏使”。而真正让折家军声名远扬的,还是唐末五代宋初之时,先有家主折宗本,任“振武军沿河五镇都知兵马使”,而折家大本营府州,即当时的府谷镇,乃沿河五镇之一。这位折氏先人,号太山公,在当地颇有威望,“因其所居,人争附之。”晋王李克用为河东节度使时,“知太山公可付以事,收隶账下,凡力所不能者,悉命统之”。折宗本“辑睦招聚”,以功封为上柱国。 折宗本之后有折嗣祚,官至麟州刺史。其子折从阮,更是五代名将,后唐庄宗李存勖“以代北诸部屡为边患”,任命折从阮为河东牙将。府谷从由镇升为县,再升为州,折从阮即任府州副使,又升为府州刺史。他历仕后唐、后晋,累官至振武军节度使。直至后汉初期,府州升为永安军,折从阮即改任永安军节度使。而后朝廷罢了永安军,于是折可求所在府州改隶河东节度使刘崇。 郭威代后汉自立后刘崇也自立为帝,史称北汉。而此时折家军家主乃是折从阮之子折德扆,任府州团练使,继领州事。郭威建立后周后,折德扆归顺后周,使府州又升为永安军,折德扆即任节度使。及至宋太祖黄袍加身,取后周而代之,折德扆奉土来归,朝廷仍令他统领府州事。 此时折家军中在民间最为传颂的并不是折家名将辈出,反而是折德扆之女折氏。折氏有名,是因其为名将杨业之妻,不过在小说、戏曲中音转字论,成了“佘”太君,直至现代,仍有其演义、戏曲传世,如《十二寡妇出征》、《穆桂英挂帅》等都广为流传。 归宋之后,折家能人辈出,数代人守卫陕西,北拒契丹,西抗西夏,为宋朝边境稳定立下赫赫战功。先后出过折御卿、折惟昌、折继闵、折克行、折可适等数位青史留名的名将,也成就了折家军“第一将门”的美誉。其中尤以折克行、折可适叔侄最为出名,折克行被西夏人畏称为“折家父”,被迫单独建立了一支左厢兵,专门对付他。折可适则在绍圣三年的一次战斗中,几乎活捉了西夏国母小梁太后。因此《宋史》中写道:“自晋、汉以来,独据府州,控厄西北,中国赖之。” 只可惜折家军传至折可求一代,正逢粘罕围攻太原府,折可求率大军入晋相援,却不料刘光世临阵脱逃,使得大军尽被歼灭,折可求险死还生,逃回府州。 直到如今完颜娄室围攻晋宁军,折可求欲起兵救援徐徽言,却不料其子折彦文自东京归来被完颜娄室所获,在其逼迫之下写书劝降折可求,许其以关中之地。 折可求收到劝降书,想到此时金军已经攻克清涧、绥德、保安、靖边、定边等地,府州弹丸之地,实在难以固守。况且家族众人尽被完颜娄室所获,若是继续抵抗,只怕折家血脉自此断绝。无奈之下,只得以麟、府、丰三州降金。 折可求降金之后,被任命为麟府路经略使,仍领府州。后金人扶持伪齐刘豫,折可求转事伪齐。刘豫被废之后,完颜撒里喝恐其拥兵自重,于是将其毒死,此乃后话。 观折氏一门,在抗击西夏、契丹的同时,以其特殊的“蕃官”身份招远抚来,对西北诸族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在守边御敌的斗争中,折氏父子兄弟前仆后继,表现出舍身许国的感人精神。折惟昌其弟折惟信、族叔折海超在抗击西夏军的战斗中为国捐躯,折御卿、折惟昌父子都是抱病出征,殁于军中。因此虽有折可求降金,仍不失一门忠烈。 西夏与折家世仇,在折可求死后,攻破府州,将存于府州的折家后人尽数杀戮,又掘其祖坟,将折家先祖挫骨扬灰方解其恨。 故《宋史》中叹道:“自阮而下,继生名将,世笃忠贞,足为西北之扞,可谓无负于宋者矣。”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徐徽言尽忠 完颜娄室兵不血刃拿下府州,又得折可求,而此时晋宁军知军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徐徽言仍在固守。完颜娄室知折可求为其妻舅,便命折可求去往晋宁军劝降徐徽言。 徐徽言字彦猷,衢州西安人。为人负气豪举,有奇志,喜谈功名事。乃是大观二年武状元出身,历任保德军监押,以边功加平阳府军马钤辖,权知保德军。后改总领河西军马,以讨西夏有功,累迁秉义郎。 靖康年间,陕西制置使范致虚命徐徽言镇守河西。但钦宗皇帝欲割两河以纾祸,同知枢密院事聂昌去往河东时,被金人所劫,命徐徽言割河西三州于西夏。晋宁军民闻讯大为吃惊,说道:“若弃麟、府、丰,晋宁岂能独存!”徐徽言安抚众人道:“此使人矫诏耳。三郡在河西,设有诏,犹当执奏,况无之耶!”于是率兵复取三州,西夏守将望风出降,又并取岚、石等州,拒敌于外。 随后金军攻克胡砦、吴堡津,遣守领为九州都统,与晋宁军对垒,徐徽言出奇兵大破金军。 及到高宗皇帝即位,当时河东郡县沦没,流民每日期盼宋军来到。徐徽言暗中结交汾、晋土豪数十万,约复故地则奏官为守长,听世袭。 徐徽言率义军先后攻下数处关隘,分兵把守,又上奏道:“定全晋则形胜为我有,中原当指期克复,投机一时,会不可失。”但高宗皇帝此时只想避祸东南,不取其议,只是诏谕徐徽言听王庶节制。 如今延安各处皆失,王庶逃亡,只余晋宁军独守,折可求在城下呼唤徐徽言,意欲劝降。而城上徐徽言不为所动,反而大骂折可求背主求荣,丢尽折氏满门忠烈之颜面。 折可求被其骂的羞愧难当,无奈仰头叹道:“君于我胡大无情?” 谁料徐徽言闻听此言,立刻张弓搭箭,怒目厉喝道:“尔于国家不有情,我尚于尔何情?宁惟我无情,此矢尤无情。”说罢一箭射向折可求。 折可求急躲时肩头已经中箭,连忙拨马退走。徐徽言见状率精兵追击,完颜娄室不料其敢出城突袭,前军顿时大乱。徐徽言一马当先,杀入金军营中,完颜娄室之子躲避不及,被阵斩当场。 待得徐徽言收兵回城,完颜娄室始知儿子阵亡沙场,于是怒不可遏,当即率军强攻城池。而徐徽言早有准备,一边登城指挥战斗,一边派人夜间渡过黄河,去山中召集义军,命其从背后突袭金兵,减轻晋宁军压力。 晋宁军号称天下险地,徐徽言广扩外城,东压黄河,下堑不测,谯堞雄固,备械甚整。每日里白天与金兵血战厮杀,夜晚则派敢死队突袭金兵营垒,焚烧攻城器械。为了守住晋宁军,徐徽言划分城池防御圈,众将负责各自防区,金兵来犯就拼力厮杀,而他本人则率精锐机动兵马随时策应。 由于徐徽言守城策略得当,为人忠义,在军民之中颇有声望,因此宋军上下一心,拼力厮杀,且城内守备器械充足,完颜娄室屡次强攻城池都铩羽而归。为了快速拿下城池,完颜娄室让金兵在后面督战,驱赶投降而来的宋军冲锋,同时又连夜赶造大型攻城器械吕公车。 吕公车,又名临冲吕公车,是陆地攻城战中的一大杀器,集攻防于一体。相传为姜尚姜太公所发明,因其受封于吕地,又称作吕公。发展至宋时,吕公车经过数次改良,车高数丈,长数十丈,车内分上下五层,每层有梯子可供上下,车中可载数百军士。乃是一种多层的塔楼形攻城器械,下有轴、轮用以推进,各层以隔板隔开,在一层间都可容纳士兵。同时各层分别配有机弩毒矢、枪戟刀矛等兵器和破坏城墙设施的器械,车下面有撞木等破城工具,需百余人方能推动,堪称攻城器械中的巨无霸。因其建造困难,便是粘罕等主力军中都甚少使用,完颜娄室也是被晋宁军的顽强守御逼得没有办法,方才使用此物。 吕公车建造完毕,完颜娄室心中大喜,命人将吕公车推送到城池下方,并辅以云梯攻城。但徐徽言对此早有准备,待得吕公车推来时,徐徽言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猛火油掷于其上,又发火箭射之。吕公车通体以巨木建造,又覆以牛皮,虽可挡箭矢,却不耐火烧,一经引燃便烈焰熊熊,藏于车中的金兵被大火围困,死伤惨重。 连续数次强攻失败,就连辛苦打造的吕公车也无济于事。完颜娄室正愁眉不展之时,突然有探子来报,说晋宁军城中并无内水井,日常取水全凭河水。完颜娄室大喜,命大军沿河守卫,断了城内水路。数日之后,城中水源断绝,外无援兵,兼之晋宁军被围困多日,城内粮草断绝,军士饿得连拿起兵器都十分艰难,城池岌岌可危。 徐徽言见此情形,叹息不已,虽然自己数败完颜娄室,但此时内无粮草水源,外无救兵相援,自知此城再难坚守,于是便将城中守城器具尽数焚毁,并对众将说道:“绝不可将任何器械遗于金人。” 待一切安排停当后,徐徽言又命人突围出城给兄长徐昌言送信说道:“徽言孤国恩死矣,兄其勉事君。”正当徐徽言准备以死殉国时,手下裨校却暗中联络完颜娄室,于金军攻城时突然打开城门,金军蜂拥而入。 徐徽言与太原路兵马都监孙昂率众与金军决战城门处,杀敌甚众,但无奈金军势大,二人苦战不胜,只能退居牙城。为免妻儿落入金兵之手,徐徽言置妻子于室中,积薪自焚。而后仗剑坐于堂上,慷慨说道:“我乃天子守土臣,义不见蔑敌手。”于是便要拔剑自刎,左右亲卫连忙将其剑夺下。随后金兵破城,挟其离去。 完颜娄室爱其忠勇,不以杀子之仇报之,反而派徐徽言亲卫前往劝降。谁料徐徽言怒斥来人道:“朝章,觐君父礼,以入穹庐可乎?汝污伪官,不即愧死,顾以为荣,且为敌人摇吻作说客邪?不急去,吾力犹能搏杀汝。” 完颜娄室只好亲自来见徐徽言,劝道:“二帝北去,尔其为谁守此?” 徐徽言昂首答道:“吾为建炎天子守。” 完颜娄室又说道:“我兵已南矣,中原事未可知,何自苦为?” 徐徽言怒斥道:“吾恨不尸汝辈归见天子,将以死报太祖、太宗地下,庸知其他!” 见劝降不成,完颜娄室又以利诱之,说道:“能小屈,当使汝世帅延安,举陕地并有之。” 徐徽言闻言益怒,骂道:“吾荷国厚恩,死正吾所,此膝讵为汝辈屈耶?汝当亲刃我,不可使余人见加。” 完颜娄室大怒,便举起长戟,徐徽言则袒胸迎刃,意象自若。完颜娄室敬其忠义,饮之以酒。徐徽言持杯掷完颜娄室曰:“我尚饮汝酒乎?”谩骂不已。完颜娄室无奈,命人将其射杀。 粘罕闻其死,怒斥完颜娄室道:“尔粗狠,可专杀义人以逞尔私?”并重重处罚其一番。 第一百七十八章 林间暗计议 攻破晋宁军后,黄河以北之地已尽属金人。而此时身在洛阳的岳飞却接到杜充命令,着其速返汴京。 岳飞心知此次前往汴京,杜充定是以死要挟,命其攻打王善等部,心中其实不愿,但军令如山倒,不由其意,只得率本部两千人马一路往汴京而去。 回到汴京数日,忽然杜充召岳飞议事,来到堂上,杜充说道:“王善曾为贼寇,如今又聚张用等人,恐为大祸,当速取之。” 众将唯唯诺诺,不敢言,只有岳飞说道:“当初宗帅在时,说得王善等人助我军伐金,如今未叛,何故讨之?” 杜充本就不喜岳飞,如今见他当堂质疑,更是怒火中烧,呵斥道:“王善等人本是匪类,当初宗泽以朝廷钱粮,养匪为患,本应重处,只是圣上有德,念其病体,准予归乡。汝对其念念不忘,可是想从汝师否?今日念汝与吾同为相州人,许你戴罪立功,即刻起兵去讨张用!” 岳飞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违背杜充命令,于是只能说道:“我部兵少,恐兵败失了留守体面,还请遣他将对敌。” 杜充见岳飞推辞,冷笑道:“宗泽未去之时,听闻你大战开德,计破金军,与闾勍守护陵寝之时,又大战汜水关,火烧竹芦渡,大破兀术大军,端得好大的威名。我知你勇武,方肯调你回来,有用着你处,今日宗泽已去,你受我节制,便不肯用命么?若是不肯退敌,当依军法处置。”说罢将令箭掷于地下,又命一旁刀斧手候命。 岳飞见状,无奈弯腰拾起令箭,正要出营整兵,上方杜充说道:“我闻那张用原与你在大名府有旧,可有此事?” 岳飞回道:“确有其事,前番孟邦杰、张用随我战于太行,不知所踪,我以为身死,而为其立墓,后听闻其在太行山聚兵,受宗帅感召,以扰金军。只是后来末将去往西京,未曾与其相见。” 杜充冷哼一声道:“你自家兄弟事,当须你自家解决,若是念及旧情,不肯用命,小心项上人头!” 岳飞虽然心中痛恨杜充,但也知此时并非发作之时,只得退出堂外,点起五千兵马,往南薰门外寻张用而去。 话说此时张用正在帐中,忽听营外喊声响起,便提刀上马,率军出营。两队人马摆开阵势,张用向对面望去,只见领军之人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驹,手中沥泉枪,正是岳飞。 张用年许未见岳飞,便于马上欠身道:“大哥别来无恙。” 岳飞有心要与其相谈,但阵前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左右一看,见里许外有一片树林,心生一计,便说道:“我受留守大人之命,前来擒你,不必再论旧情,且与我来战!”说罢挺枪便刺。 张用不知岳飞为何如此冷漠,只得举刀来迎,刀枪并交,张用发现岳飞并未尽力,心中疑惑。正好二马错镫,岳飞低语道:“诈败入林!” 张用听后会其意,与岳飞战得数合,拨马向树林退去,边退边高叫道:“果然好武艺,可敢来试张某拖刀计否?” 岳飞大叫一声:“贼子休走!且看岳某取尔狗命!”说罢催动白龙驹,向张用追了过去。二将既去,两军统军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原地等待。 张用和岳飞转入林中,岳飞收枪立马,张用回身跳下马来,倒头便拜,说道:“年许光景未见大哥,好生想念。” 此时岳飞也跳下马来,将张用扶起,说道:“去岁你与孟邦杰于太行战后,生死不知,为兄好生伤心,又寻你二人不见,只当以身殉国,还立你二人衣冠冢于山下。你在此处,可知孟邦杰去了何处?” 张用叹口气道:“自那日大战,金军势大,将我与大军冲散,我杀得昏天黑地,也不知去了何处,本想再寻大哥,却迷失路径,等寻着旧路,已是人马无踪。饥渴难耐,倒在路旁。所幸被山上豪杰曹成、李宏等人所救,几人爱我武艺,便留在山上做了头领。我在山上日日思念兄长,又听闻宗帅招募各处义士,便说服其余几个兄弟,起义军呼应宗帅。谁料待我大军来到时,宗帅已经因病归乡,又听闻大哥去了西京,无奈之下只得投在杜充麾下。至于孟邦杰,我却不知其去向。” 岳飞叹口气道:“可惜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见,竟然在如此情形下相逢。那杜充忌惮你与王善拥兵自重,又因我与你有旧,故遣我前来讨你。” 张用冷哼一声道:“如今杜充为留守,谁人心服?便是大哥,恐怕也是受气过斗。张用不愿屈沉小人之下,若是大哥愿来,当将首领之位让于大哥。以大哥才干,率众兄弟揭竿而起,何惧区区杜充?便是王善,也多听大哥威名,若由小弟前去说降,定会来应,到时聚得十余万大军,天下虽广,也任由我等兄弟去得!” 岳飞听后不由心动,自己若是从了张用之言,十余万大军唾手可得,到时确实如其所说,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但想到此处,岳飞眼前忽然又浮现出母亲姚氏和妻子李娃身形,背后“尽忠报国”四字似乎在隐隐发烫,随后又想到宗泽临去之时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再反思自己来到此间所立宏愿,岳飞不禁对自己方才的一时意动感到汗颜。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岳飞脑中顿时一片清明,于是对张用深施一礼,说道:“多谢贤弟厚爱,只是飞有难言之隐,又有老母恩师教导,不敢做贼。若是贤弟念我二人情义,且听为兄一席话如何?” 张用听岳飞拒绝,面露失望之色,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大哥请讲。” 岳飞沉思片刻说道:“如今之势,贤弟便是聚啸山林,为兄也不能多说,只有一言,还请牢记。王善本是大盗,此番杜充派兵来攻,必定反出东京。只望贤弟与其为伍之时洁身自好,轻易莫扰百姓。金人肆虐,盗匪横行,再加之杜充决河,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想必不久之后,杜充必定弃东京而趋江南,到时为兄也当跟从。待得在江南安定之后,若能得掌一军,为兄定当挥师北上,尽收失地,到时免不了还要贤弟等豪杰一同成事。故而望贤弟莫要忘记当日我等志向,为自己留条后路。” 张用闻言感动,说道:“小弟当遵大哥之言,今日之后我便提兵南下,寻一处地界安顿人马,静待大哥差遣!” 岳飞微笑点头,伸出手来,与张用握在一处,二人放声大笑。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同室操兵戈 二人计议已定,张用抽出一支羽箭,用力插入自己左臂,而后说道:“今日一别,望大哥好生珍重,小弟静候大哥佳音。”说罢上马往林外而去。岳飞叹口气,也上马追了出去。 张用自树林中出来,高叫道:“暗箭伤人,算不得好汉,待来日再与尔决一雌雄!”说罢退回本阵,率大军向南退去。 牛皋正要率军追击,却被岳飞止住,说道:“穷寇莫追,恐有伏兵。” 正当岳飞收拾人马准备返回大营时,忽然城东喊杀声再起,只见当先一人身着金甲红袍,骑匹火炔赤焰马,生的赤发红须,手提一对钢鞭,气势汹汹而来。岳飞曾在宗泽麾下时与其照过数次面,正是王善。 王善率大军来到,不见张用,只见岳飞在此,便开口问道:“张用何处去了?” 岳飞答道:“张用已退,王将军意欲何为?” 王善冷哼一声道:“王某当日聚啸山林,好不快活,若非宗帅以情征召,何苦要来此受杜充的鸟气。你看当日宗帅所部人马,无不分崩离析,丁进、杨过先后反出东京。王某念宗帅旧情,至今未动,那杜充不念此情,还要来征讨我等,是何道理?” 岳飞叹口气道:“王将军乃忠义之人,岳某自然知道,当日滑州血战仍历历在目,只是军令难违,若是将军听我一言,还请领军退去罢,岳某实不愿与你同室操戈。” 王善笑道:“当日在宗帅帐下便久闻大名,虽曾照面,却是交往不多。我大军在此五十万,莫说你区区数千人马,便是杜充来了只怕也会落荒而逃。既然他不仁,我便不义,索性取了东京,自立为王又有何不可?王某知你勇武有智,何必要为虎作伥?不如归于我麾下,共举大事如何?” 岳飞正色说道:“恩师离去之时对岳某谆谆教导,如今怎敢背德?王将军不必多言,若不肯退,那便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王善哈哈大笑道:“早闻岳飞大名,今日便容王某试上一试!”说罢,舞动双鞭便要来取岳飞。 岳飞正要挺枪来战,却不料一旁恼了王贵,拍马冲出说道:“大哥稍歇,这厮既为反贼,先吃我一刀。”说罢挥起金刀来战王善。 王善手举钢鞭,接住王贵,二将你来我往战了十多回合。这王善确有本事,一对钢鞭使得密不透风,王贵金刀虽勇,急切间却难建功。 王贵心中焦急,金刀攻势更猛,王善见王贵乱了章法,双鞭卖个破绽,王贵心喜,一刀抢入,却不料被王善左手鞭挡开金刀,右手鞭顺着刀柄削去。王贵收刀不及,急放手时右肩便中了一鞭,翻身落马。 王善正要上前击杀王贵,岳飞看得分明,早已挺枪接住厮杀,牛皋等人也急忙出马,将王贵抢回本阵。 岳飞与王善激斗二十余回合,王善双鞭逐渐散乱。岳飞看准机会,一式一马三箭,将其双鞭荡开,挺枪直刺王善天庭,王善猛低头去躲,岳飞那一枪正穿在发髻头冠上,把枪再一抖,头冠挑落,披头散发。王善大吃一惊,拨马败去。岳飞一挥沥泉枪,手下人马追击而上。王善大军原本便是些聚啸山林的盗匪,若论偷袭侵扰尚可,但见岳飞勇猛,主帅几乎丧了性命,早已心胆俱寒,如今见大军杀来,立时四散奔逃。 岳飞率众冲杀一阵,收军回了留守司向杜充缴令,言明张用和王善已经叛逃,杜充见心头大患已去,自然欢喜,上书为岳飞请功。不日诏谕来到,岳飞转武经大夫。 又过数日,杜叔五、孙海率兵围攻东明县,杜充命岳飞再去救援。岳飞率军与二人战于东明县外,生擒贼首杜叔五、孙海二人,因功转武略大夫,借补英州刺史。 岳飞连战连胜不提,却说张用、王善二人自汴京败退,合兵一处,眼看粮草将尽,便计议引兵去犯陈州取粮。 杜充闻讯,遣统制马皋前往追击,却不料马皋于蔡河中了张用、王善二人埋伏,马皋兵败,仅以身免。官军溃逃无数,尸填蔡河,人马皆践尸而渡,至铁炉步而还,待得返回汴京之时收拢人马,存者无几。 大胜马皋后,王善志得意满,便整兵欲攻陈州,张用急止不可,说道:“吾徒所以来,为乏粮耳,如今于陈州境内郡县已取粮草,安可攻国家之郡乎?” 王善大笑道:“天下大乱,乃贵贱、贫富更变之时,岂止于求粮而已!况京城已出兵来讨伐我等,事岂无名乎?” 张用念得岳飞之言,沉默良久后方才说道:“汝攻陈州,吾当往蔡州。然兄弟之义,文字勿绝。”说罢命麾下诸军准备转道蔡州。 翌日,王善率大军来到陈州城下,击鼓进兵,手下喽啰各抬云梯、天桥直逼陈州城墙处。守臣冯长宁、通判滕膺命人将粪水煮沸,向城下灌之,又以猛火油柜焚其天桥。王善大军连续冲锋数次,都被击退,反倒损兵折将不少。 此时张用正要引兵去往蔡州,见此情形,便劝王善不要继续进攻陈州:“陈州已有防备,久攻不下,若是官军来救,则表里受敌矣。若是战败,岂不得不偿失?” 王善半日里久攻不下,心中恼火,便冷哼道:“安有小小不利便浅尝辄止?区区陈州,王某不信攻之不下。官军若是来救,正好迎头痛击。若要王某舍此城而去,除非鸦头变白,方可止耳!” 张用见王善一意孤行,无奈摇头退出,引其人马转往蔡州,占住蔡州确山县,号为“张莽荡”。 张用既去,王善便独自围攻陈州数日,冯长宁遣数人突围前和留守司求援。杜充也恐陈州失陷,便派都统制陈淬与岳飞率兵二万前往解围。 陈淬来至陈州城外,王善引军对阵。官军营门大开,列阵已毕,陈淬披挂整齐,立马横刀来到阵前,咬牙大骂王善道:“反国凶逆,乱臣贼子,怎敢围攻陈州?今日便斫尔之头,报我失子之痛!” 原来当年王善拥兵十万袭扰两河之地,劫掠无数。其中有一次王善率兵侵犯恩州,其时陈淬因在宗泽麾下立功,进为大名府都总管兵马钤辖、恩州知州。听闻王善率兵来犯,便与其长子陈仲刚出兵拒敌。恶战之中,王善以飞刀偷袭陈淬,陈仲刚急忙以身掩蔽父亲,自己却死于飞刀之下。因此陈淬与王善有杀子之仇,只是后来王善从于宗泽,二人方不至于反目。 听到陈淬之言,王善举鞭骂道:“老贼,恩州时便该杀汝,可惜被汝逃得性命,今日来阻,正好送你与子阴曹团聚!”说罢拍马来取陈淬。 岳飞知道王善双鞭厉害,一挺沥泉枪,跃马而出,叫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接住王善厮杀。 第一百八十章 数次败贼军 二人正在厮杀,王善忽闻后军混乱。原来在陈淬大军来援路上,岳飞便命自己族弟岳亨与施全等人分轻骑一路,于周围郡县劫杀王善派去剽掠的人马,此时数将已获其所掠物资,并将残兵逐回大营,以致后军混乱。 王善知道自己战岳飞不过,后军失利,便虚晃一招,拨马退回大营,又命众喽啰乱箭射出,以阻陈淬大军。岳飞数次率军冲锋,都被击退,无奈之下,只好收兵回营。 一连数日,岳飞每日前往叫阵,王善只是闭营不出。数日后,突然探马来报,说王善党羽孙胜、孙清兄弟攻打清河县,以图救援王善大军,于是岳飞请命出兵。 岳飞率兵来到清河县,正逢贼兵攻城。孙胜、孙清二人见岳飞来到,便双举狼牙棒,来战岳飞。 岳飞沥泉枪使得神出鬼没,十余回合便将二人杀的盔歪甲斜,气力不支。斗到二十合上,孙清举狼牙棒砸下来,岳飞用枪一拨,祸水东引,将孙清狼牙棒送至孙胜马头处,一棒将其马头砸碎,孙胜顿进翻身落马。孙清大吃一惊,意欲来救自己兄弟,却被岳飞趁势一枪,扫中腰腹坠地,周围官军一拥而上,将兄弟二人活捉。 主将被擒,其余贼兵不敢再战,纷纷弃械而降。岳飞于清河县大胜一场,俘敌甚众,回到营中,陈淬大喜。因此战之功,岳飞转武德大夫,授英州刺史。 连续两场大胜,彻底打散了王善大军的军心,数日之后,王善大军撤退,陈淬与岳飞有心追击,但因其势众,故只能望其远去。 王善大军既去,冯长宁大开城门,邀陈淬和岳飞入城犒军。 当夜陈州州衙大堂上觥筹交错,一众将领开怀痛饮,席间冯长宁与滕膺二人提着酒壶来到陈淬面前。冯长宁先是深施一礼,而后说道:“料想当日贼兵围城,数次传讯于留守司,却是久无音讯。我二人私下计议,想来是杜充自马皋败后,失了心胆,因此便已做好以身殉国之准备。所幸陈兄率众来援,解满城百姓于危难之际,救我二人于水火之中,还请满饮此杯!”说罢滕膺斟满酒杯,冯长宁双手奉于陈淬面前。 陈淬起身接过酒杯,笑道:“冯、滕两位大人客气了,我等当日都曾归于宗帅麾下,陈州有难,安能不救?若非两位大人死守此城,只怕我等来到时,也已是于事无补。此杯还请二人大人共饮。”说罢,将两人酒杯添满,三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与陈淬饮罢,冯、滕二人又来到岳飞面前,岳飞连忙起身相迎。冯长宁将岳飞按回座中,也斟满一杯酒,笑着说道:“冯某在陈州也久闻岳兄弟威名,今日尚是初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宗帅回乡之时路过陈州,冯某也曾设宴为其饯行,席间谈及岳兄弟,宗帅言语间极为赞赏,说自己一生阅人无数,唯岳兄弟这个门生甚得其心。此番逼走王善大军,岳兄弟居功不小,也请满饮此杯。” 岳飞被其按住,不得起身,只能接过酒杯,说道:“冯大人谬赞了,鹏举乃是一介武夫,赖恩师提携,方有今日之功。且吾只擅野战,若论守城,还需多向二人大人讨教一番才是。”冯长宁和滕膺,见岳飞谦逊有礼,心中暗自赞许,也举杯与岳飞共饮。 酒过三巡之后,冯长宁不胜酒力,便先告退,临行之前吩咐军士带众将去往厢房歇息。 出得门来,岳飞深吸一口冷冽空气,头脑顿时清醒许多。此时陈淬走来,说道:“鹏举若是无事,便随陈某去喝杯茶如何?”岳飞点头称是,随陈淬来到厢房对坐。 陈淬为岳飞斟上茶,说道:“今日王善已退,鹏举对此战有何想法?” 岳飞沉思片刻说道:“此番王善只是数战数败,士气已失,不敢与我军相争,本身根基未损。依小弟之见,只怕短则月余,长则两月,其休养生息后,必定还要再犯陈州。陈将军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陈淬点头赞同,而后话锋一转,说道:“看看丁进、王善等人,当日在宗帅麾下时,也曾力抗金军,为国出力。虽然王善与我有仇,但当日在滑州力阻金军南下,确实有功于国家。可惜宗帅归乡,竟令杜充这小人作乱,不足半年,宗帅辛苦经营的大好局面便消失殆尽,麾下各处豪杰也都分崩离析,怎不令人叹息?” 岳飞也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其实究其原因,都是朝廷不明,任用奸臣而已。若是圣上肯从恩师之言,如今只怕早已拒金人于河北以外,哪里会有如此局面。” 陈淬也叹道:“当年郭永说那杜充‘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遗实,骄蹇自用而得名声’,果然是一句不差,且看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怎不令一众豪杰寒心?若非我久受宗帅恩惠,又不忍百姓受苦,此刻只怕也早已远去了。” 岳飞苦笑道:“陈兄心中忠义,哪能这般便轻易远去,只是小弟有一建议,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淬说道:“你我相交这些年,有何事不可说?但请直言。” 岳飞点头说道:“如今情形,金人必将席卷中原大地,此乃大势也,杜充这厮贪生怕死,只怕不日便要向南逃亡了。到时陈兄与小弟在其军中,只怕也要跟随。金人到时一路南下,陈兄若是信小弟之言,便记住四个字‘莫近长江’。至于缘由,陈兄不必多问,到时可知。” 陈淬知道岳飞常有智计,因此也不再多问,二人闲聊一番后各自歇息。 果然如岳飞所料,王善不甘失败,休整两月后再次起兵来犯陈州。而陈淬和岳此时早已做好准备,就在王善大军刚刚行动之时,二人各率一军,埋伏于陈州附近。当王善军开始攻城后,二人各率伏兵杀入营中。王善猝不及防,于慌乱中与岳飞交手,十余回合后被岳飞一枪杆击中后背,抱鞍吐血而逃。 陈淬见岳飞得胜,大刀一指,官军卷过对面去。陈州通判滕膺也率兵出城相助,与陈淬表里合击王善,王善军腹背受敌,大败亏输,最终率领残兵狼狈而走。陈淬破贼有功,拜宿州安抚使。 随后又过月余,岳飞探得王善大军前往崔桥镇劫掠,于是率兵前往迎击,于镇西交锋,王善又败一场,被岳飞所部追击,岳飞和一众兄弟更是杀入群贼之中,斩获无数。 自此王善深惧岳飞,无奈之下,率军北上投入金军之中。 就在中原大地烽烟四起,无处不受刀兵之祸时,我们的高宗皇帝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一次大危机。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金军下江南 建炎三年正月,在东西二路金军攻城掠地之时,中路军统帅粘罕也起兵南进,欲往行在捉拿高宗皇帝。宗翰自袭庆引兵攻破徐州滕县、丰县、沛县等处,将徐州团团围住。 徐州知州、龙图阁待制王复与武卫都虞候赵立、巡检杨彭年、徐州教授郑褒等人,同守徐州城。王复率军民拒守,命赵立督战。 无奈徐州城中兵少,外援不至,赵立等人率武卫军数千,坚守二十余日,至正月末,终被粘罕攻得城破。 城破之时,粘罕率兵将王复团团围住,但王复面无惧色,坚坐不动,对粘罕说道:“死守者我也,监郡而次无预焉,愿杀我而舍僚吏与百姓。”粘罕爱其忠义,欲招降王复,但王复不为所动,大骂求死,于是阖家上下,俱死于金人之手。 徐州城始破时,赵立妻女与妹,皆披甲持刀枪,死战金人,力尽被杀。赵立只身巷战,屠敌数百,鼓率将兵,杀退金人夺门出城,混战中为金兵所击,倒地昏迷。金人以为赵立已死,便各自退去。 不曾想夜半微雨,将昏迷中的赵立淋醒,于是其杀死守卫,潜入城中寻得王复尸首,恸哭埋之,自己则逃出城外,暗中招集乡兵以图后计。 粘罕大军攻破徐州之后,听闻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扼守淮阳军,将会山东义军以拒金兵,恐怕误了行期,便招拔离速等将前来说道:“你等领兵先趋扬州,以议事为名,稳住赵九,使其不得逃出扬州,待我率军杀退韩世忠,便前往会师捉了赵九,送往五国城与他父兄团聚。” 众将大笑,随后拔离速分军前往扬州,而粘罕则以大军迎战韩世忠。半途之中探马来报:“韩世忠率军数万,自下邳而来,距此不及十里。” 粘罕传令道:“乌烈、谷报分领三千人马为左军,牙卯、习失分领三千人马为右军,潜至韩世忠军后,待我大军攻时,自后方击之,宋军必定大乱,到时我率诸将正面掩杀,则敌军可破。”四将领令而去,粘罕则引军直迎韩世忠列开阵势。 韩世忠出马来到阵前,厉声骂道:“尔等猪狗毁盟破国、残杀百姓、掳掠二圣,今日韩某定将一并清算!” 粘罕闻言不以为意,反笑道:“江山万里,自古强者得之,历代更迭,岂不是情理之中?韩将军怎地如此无知?” 韩世忠听后大怒,拍马挺枪来刺,却被粘罕亲将迎住,战得二十余合,突闻本阵鸣金。韩世忠无奈,只得拨马回阵,问道:“何事鸣金” 手下副将说道:“大军后方有两路金军兵马杀来,侧翼难挡,因此鸣金。” 韩世忠闻言大惊,悔悟道:“中了粘罕诡计也!”话音未落,对面粘罕已率大军掩杀过来。三路金军将韩世忠兵马围在中央,不多时便冲的云散星落,大败亏输。韩世忠奋力拼杀,突围而出,金军沿路追击数十里,顺势竟然取了下邳。 韩世忠一路败走,及至暮时方逃到宿迁县,其时兵无斗志,军无纪律,因探马不察,被金军尾随其后。及至天明金军逼近方才察觉,韩世忠率残兵大战一场,因士气已泄,又被金军杀得大败,慌逃之中逃至沭阳县。 当夜韩世忠夜不安寝,回想起当日与岳飞离别之时,这才悔恨未听其所言,以致有此番大败,于是对岳飞神机妙算更为佩服。 次日金军再次追至沐阳县,韩世忠率众守城,但沐阳县城墙低矮,难阻金人大军。一番攻伐之后,沐阳城破,韩世忠无奈,率众逃出城去,手下军士四散溃走,只余亲卫拼死相护,方才逃至水路,乘船退走楚州盐城县。 门宣赞舍人张遇,乃韩世忠亲信部将,为救其逃出,力阻金军,最终战死于涟水军之张渠村。后军管队官李彦先,率本队四十七人,得二舟船,入海聚众。而辅逵聚众于涟水,李在据高邮。这些人都是韩世忠之溃兵,至于其余收散卒自为徒党者,不可胜计。 粘罕借此大胜之机,攻入淮阳军,俘虏守臣李宽,斩杀京东转运副使李拔,自此南下之路再无阻隔。 而此时的扬州城中,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吏部尚书吕颐浩、户部尚书叶梦得、起居郎兼权直学士院张守等人屡上奏章,言明当下危势,高宗皇帝不为所动,反而听信黄潜善、汪伯彦二人之言,以为来犯之敌乃是盗匪,并下诏曰:“有警而见任官辄搬家者,徒二年;因而摇动人心者,流二千里。”因此朝中众臣再不敢言。 就在高宗皇帝沉浸在江南温柔乡中时,拔离速以骑兵三千间道奔淮甸,自滕县长驱直入,杀至泗洲。兵锋直指天长军,离扬州已不过百里之地。 泗州战报来到,朝廷急命江淮制置使刘光世率所部迎敌。刘光世乃是从龙之巨,又兼在西北御敌、中原平叛立有大功。朝廷上下将希望尽数寄托在刘光世身上,以为其必定能免御敌于外。谁料刘光世再一次发扬了当年救援太原时的精神,大军刚刚见到金军,还未开战便自行溃散,而刘光世则是趁乱开溜,再一次体现了其长腿将军之本色。 刘光世兵败的消息传来,此时的高宗皇帝正在宠妃床上颠鸾倒凤,闻言如遭雷击,自龙床上跌落,自此有了隐疾,不能人道。 金军击破刘光世大军,以数百骑掩至天长军,统制任重、成喜率领万人,惧敌而逃。拔离速又以支军攻打楚州,守臣直秘阁朱琳,具款状遣人迎降,开西北门纳金军,又开东门纵军民自行逃亡。军民纷纷逃往宝应县,欲自扬州渡江,却不料被金军发现,尽数驱赶回城中,随后金军攻破天长军。 高宗皇帝不知金军动向,遣内侍邝询往天长军探明战事,知天长军陷落,金军大兵将至,邝询连忙逃回扬州具实相报。 高宗皇帝听得消息,惊得六神无主,于仓促间披甲持剑,走马出门,随行只带御营都统制王渊、内侍省押班康履五六骑。 当其跃马过市时,百姓指着他说道:“官家去也!”随后便有宫女内侍自宫中四散奔逃而出,百姓见状更是慌乱,也携家带口向城外逃去。于是扬州城中大乱,高宗皇帝与百姓蜂拥出城。 黄潜善、汪伯彦此时正在朝中,有大臣问其战乱之事,二人犹以不足畏告之。此时有堂吏自外而来,高呼道:“驾行矣!”黄、汪二人这才大惊,连忙乃戎服鞭马南逃。 扬州城中皇帝大巨皆去,军民争门逃命而死者,不可胜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宋高宗南逃 高宗皇帝随王渊、康履等人一路逃至扬子桥方才停下歇息,一旁跟随的亲卫中有正义之士,见其狼狈模样,便愤愤对旁人说道:“遍数历代,还是头一遭见不顾百姓逃命的官家。” 高宗皇帝在一旁听到,起身怒斥道:“朕虽狼狈,却仍是大宋皇帝,逆贼安敢辱我?”说罢从腰边掣出宝剑来,照那卫士当胸一剑,将其透甲刺死。 随着众大臣与军民逃至江边,场面顿时混乱无比。其时扬州军民皆恨黄潜善入骨,司农卿黄锷逃至江上,有人叫道:“黄相公在此!”周围军民不辨其人,以为是黄潜善。顿时数人骂道:“误国害民,皆汝之罪。”黄锷正要张口辩解自己非黄潜善,早已有愤怒的军士扑上前来,一刀将其斩首。乱军之中,暴民四起,少卿史徽、丞范浩继至,俱如黄锷般死法。给事中兼侍讲黄哲方徒步逃亡,被后方一马军骑士连射四箭而卒。又有鸿胪少卿黄唐俊渡江溺死,谏议大夫李处遁为乱兵所杀,太府少卿朱端友、监察御史张灏,皆不知存亡。 吕颐浩、张浚二人自扬州逃出,一路马不停蹄,追至瓜洲镇方赶上高宗皇帝。好不容易寻得一条小船,君臣数人乘船过江仍不敢停,一直逃到京口这才稍歇。 此时高宗皇帝坐于水帝庙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从腰间取剑,在靴底上将自己杀人所留血迹擦净,而后抬眼望去。身边除了寥寥数人,百官皆不在此,诸卫禁军更是无一人从行。此情此景令高宗皇帝不禁心中暗叹,不知自己父兄当年若是早早离开汴京,是否也会像自己一般狼狈。 就在高宗皇帝逃离扬州当晚,金将玛图便以五百骑先驰至扬州,此时扬州守臣右文殿修撰黄愿已遁去,扬州百姓备香花迎拜金军入城。 来到城中,玛图问高宗皇帝所在,众人道:“渡江矣。”玛图连忙起兵追击,来到瓜洲时,江面空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无奈之下,只得将拥挤于江边的百姓追杀一顿,收兵回扬州驻扎。 随后拔离速大军来到,屯兵于摘星楼下,一面命金兵在扬州城中劫掠财物妇女,一面来到运河处打捞陷于泥淖中的船只。 原来在听闻金军逼近天长军时,城中闻讯,百官富商,无论公私财物,皆以船只运输。一时间运河自扬州至瓜洲五十里内,舢舻相衔,仅通一舟。又闻皇帝百官尽皆出逃,军民更是慌乱不堪,纷纷抢夺舟船,意欲渡江南逃。却不料运河上船只过多,水浅难行,尽数陷于泥淖之中动弹不得。因此当金兵来时,船上物资尽被金兵所压,乘舆服御,官府案牍,无一留者。 高宗皇帝君臣南逃,将扬州繁华之地拱手让给金军,又因未曾捉住高宗皇帝,金军将所有不快尽数宣泄到江北十余万百姓身上。一时之间,金兵在扬州各处烧杀抢劫、奸淫掳掠,百姓逃生无望,要么沉江自尽,要么便成了金兵刀枪之下亡魂。而金兵劫掠之金帛珠玉,积江岸如山。 高宗皇帝逃至镇江,惊魂稍定,其余群臣也陆续来到,这一日退朝之后,高宗皇帝召重臣武将入宅堂议事。 见众人来到,高宗皇帝开口道:“姑留此,或径趋浙中邪?”奉国军节度使、都巡检使刘光世闻言,痛哭失声。高宗皇帝不明其意,便问其何故痛哭。 刘光世回道:“都统制王渊专管江上海船,每言缓急济渡,决不误事。今诸军阻隔,臣所部数万人,二千余骑,皆不能济,何以自效!” 原来王渊结交内侍康履,因而步步高升,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听闻金军来到,便私自动用战船为自己运送财物,反将诸军置于江北不管,以至于数万兵马不得渡河,被追击而来的金军尽数歼灭。因此刘光世方有此言。 黄潜善听其说到王渊,恐节外生枝,便说道:“已集数百舟渡诸军。” 高宗皇帝听后,也不辨别真假,便说道:“如今诸军都已处置,不必多言,今日只议去留。” 此时吏部尚书吕颐浩早已看清高宗皇帝本心,只为一路南逃,但因自己身份不便说出,只是想要以群臣之口说出继续南逃的话来。但当日在扬州他与张浚不顾百姓而逃,至今想来,仍是羞愧不已,于是便长跪于阶下拜伏不起。 高宗皇帝不明其意,便看向黄潜善。黄潜善会意,便询问吕颐浩所跪何意。 吕颐浩以首叩地道:“吕某愿且留于此地,为江北声援;不然,金人乘势渡江,愈狼狈矣。” 此言一出,正中高宗皇帝下怀,便顺势说道:“既如此,则宰相同往江上经略,号令江北诸军,令结陈防江,仍先渡官吏百姓。”众官得旨,各自退出。 出得堂来,王渊痛恨刘光世在皇帝面前参自己一本,但却不敢对其下手,只得将其手下江北都巡检皇甫佐拿下诛杀。当高宗皇帝知道之时,王渊已经杀了皇甫佐,问其缘由。王渊便借口皇甫佐“佐主海舟,济渡留滞,故而杀之”搪塞过去。 随后王渊又进言道:“暂驻镇江,止扞得一处。若金自通州渡江,先据姑苏,将若之何?不如钱塘有重江之阻。”一旁内侍听后点头称是,于是高宗皇帝也意属钱塘。 第二天,高宗皇帝召来黄潜善,将王渊的话说与他听,征询他的意见。黄潜善知其有南逃之间,便说道:“渊言如此,臣复何辞以留陛下!”高宗皇帝以为大善,便从王渊之言,由镇江幸杭州,使王渊留守姑苏,留朱胜非守镇江,以龙图阁直学士、知镇江府钱伯言为枢密直学士,充巡幸提点钱粮顿递。吏部尚书吕颐浩为资政殿大学士、江淮制置使。都巡检使刘光世为殿前都指挥使,充行在五军制置使,驻镇江府,控扼江口。主管马军司杨惟忠节制江东军马,驻江宁府。 待得一切安排妥当,高宗皇帝立即启程,自镇江出发,经常州、平江府、秀州等地,最终逃至杭州。 而在高宗皇帝一路南逃之时,江南各处除了金军肆虐之外更有叛军横行。如御营统制官王亦驻军江宁,谋夺江宁以为据点,夜半纵火,吓得守臣秘阁修撰赵明诚缒城而逃。所幸城中江东转运副使、直徽猷阁李谟所部团民兵伏于巷中,待得兵变时鼓噪而出,击退王亦。赵明诚因临阵脱逃而被罢职。 这赵明诚乃是词人李清照之夫。当日李清照在城中听闻赵明诚出逃,大失所望,后与赵明诚行舟往芜湖,路过乌江西楚霸王自刎之地,作《夏日绝句》以凭吊项羽,实为讥讽当政者与夫君之意。这便是那首传颂至今的名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谪贬汪黄贼 高宗皇帝一路仓皇逃到杭州,为安抚军民,无奈之下效法其父下诏罪己,求直言。诏曰:“朕遭时多故,知人不明,事出仓皇,匹马南渡,深思厥咎,在予一人。既以悔过责躬,洗心改事,罢黜宰辅,收召隽良,尚虑多方未知朕志。自今政事阙遗,民俗利病,或有关于国体,或有益于边防,并许中外士民直言闻奏,朕当躬览,采择施行。”同时大赦天下,杂犯死罪以下囚,放还士大夫被窜斥者,惟独不赦李纲,更不放还。只因其用黄潜善之计,罪李纲以谢金人,却忘记当年自己是如何在李纲面前表达自己中兴之意。 诏书一出,便有御史中丞张守进言道:“陛下处宫室之安,则思二帝母后穹庐毳幕之苦;享膳合之奉,则思二帝母后膻肉酪浆之味;服细暖之衣,则思二帝母后穷边绝塞之寒;操予夺之柄,则思二帝母后语言动作受制于入;享嫔御之适,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使令;对臣下之朝,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尊礼:思之又思,兢兢栗栗,圣心不倦,而天不为之顺助者,万无是理也。今罪己诏数下,而天未悔祸,实有所未至耳!”高宗观奏章沉默不语,将其轻轻放在一边。 其时黄、汪二贼在朝中怨声极大,御史中丞张徵上书弹劾两人大罪二十,大略意思为:“潜善等初无措置,但固留陛下,致万乘蒙尘,其罪一。禁止士大夫搬家,立法过严,议者咸云:‘天子六宫过江静处,我辈岂不是人,使一旦委敌!’归怨人主,其罪二。自真、楚、通、泰以南州郡,皆碎于溃兵,其罪三。神宗神主、神御不先渡江,一旦车驾起,则仅一两卒舁致,倾摇暴露,行路酸鼻,其罪四。建炎初年,河南止破三郡,自潜善等柄任以来,直至淮上,所存无几,其罪五。士大夫既不预知渡江之期,一旦流离,多被屠杀,其罪六。行在军兵,津渡不时,仓卒溃散,流毒东南,其罪七。左帑金帛甚多,不令装载,尽为敌有,其罪八。自澶、濮至扬州,咸被杀掠,生灵涂炭,其罪九。谢克家、李擢俱受伪命,而反进用,其罪十。潜善于王黼为相时,致位侍从,故今日侍从、卿监多王黼之客,伯彦则引用梁子美亲党,牢不可破,罪十一。职事官言时病者,皆付御史台抄节申尚书省,壅塞言路,罪十二。用朝廷名爵以胁士大夫,罪十三。行在京师各置百司,设官重复,耗蠹国用,如以巡幸而置御营使司,则枢密院为虚设,置提举财用,则户部为备员,罪十四。许景衡建渡江之议,挤之至死,罪十五。身为御营使,多占兵卫,不避嫌疑,罪十六。敌人相距,斥候全无,止据道涂之言为真,致此狼狈,罪十七。敌骑已近,尚敢挽留车驾,罪十八。卢益自散官中引为八座,遂进枢副;伯彦之客为起居郎,有罪补外,遂除集英修撰;二人朋比,专务欺君,罪十九。国家殆辱,不知引罪,罪二十。” 奏章来到高宗皇帝案前,仔细观看后回想当日在扬州时因黄、汪二人不察,以致兵临城下方知,又兼受到惊吓,使得面对后宫如花美眷,竟然无力从事,诸事种种,令高宗皇帝更为痛恨二人。 此时黄潜善、汪伯彦知道自己民怨极大,若是再留于朝廷之中,身居高位,只怕祸患更大,于是入内求见高宗皇帝。 二人在高宗皇帝面前痛哭流涕,数陈己罪,言词恳切,以求高宗免其相位,谪贬出城。高宗皇帝被二人所惑,又想到当日在扬州城中二人对自己的奉迎之情,便不再深究二人之责。下诏谕罢二人左右相为观文殿大学士,黄潜善知江宁府,汪伯彦知洪州。 虽然黄、汪二贼明为谪贬,但所去之处皆是江南富庶之地。江宁府为江南东路首府,洪州是江南西路首府,皆是外放官员求而不得之地。反观李纲,只因上疏直言,便被贬至鄂州,守卫长江。高宗皇帝对忠奸之分别,可见一斑。 此时金军东路完颜宗辅命其弟兀术继续南侵,兀术闻得高宗皇帝渡江逃亡杭州,便命刘豫知东平府,充京东西、淮南等路安抚使,节制大名府、开德府、濮、滨、博、棣、德、沧等州,以刘麟知济南府,使黄河以南,全归刘豫统之。而自己则厉兵秣马,准备直取杭州。 高宗皇帝在杭州安定下来之后,因贬了黄、汪二贼,便以朱胜非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又用卢益为尚书左丞,安抚朝政。又因康履进言,非旦不以王渊渡江时的种种作为而处罚,反将其升为同签枢密院事。 此举一出,顿时令将士大为不满。而康履因与王渊结党,气焰更甚,毫不把诸将放在眼中,来到杭州后仍是大肆搜刮民财,以充私囊。 其时有大将苗傅,见二人跋扈之状,愤而切齿道:“汝辈使天下颠沛至此,犹敢尔耶!” 苗傅祖父苗授,父苗履,皆为北宋将官。高宗皇帝当初建元帅府时,苗傅便追随在侧,乃是从龙之臣。 此时高宗皇帝担心金军渡江来袭,便命大将杨惟忠守金陵,刘光世守京口,王渊守姑苏,分受二大臣节度。而韩世忠在海道未还,范琼自寿春渡淮,引兵之淮西境上。因此杭州护驾者惟苗傅一军而已。 此时王渊一心敛财,不守平江,将所获民脂民膏装大船十数艘,自维扬来杭,杭州百姓看到,私下说道:“船中所载,皆王渊平陈通时杀富民夺之家财也。” 流言传入苗傅之耳,其正与好友刘正彦饮酒,听此消息,愤愤不平对刘正彦说道:“吾祖父皆有功于社稷,而王渊蹬跻枢,皆言由内侍康履所荐,无人能服。王渊招降赵万、陈通,而复尽诛之,此不义也!杀杭州富民夺家财,此不仁也!此贼不仁不义,罪大当诛。” 刘正彦此时也饮酒正酣,同样咬牙切齿道:“君言甚忠,吾虽是王渊举荐用事,然王渊私夺吾兵。刘某招降巨盗丁进,其又对吾赏薄,怨恨已久。康履一路随驾,自作威福,强霸民宅,会当共除之。我二人可同心尽力,清君之侧,铲除国贼。” 第一百八十四章 苗刘起兵变 二人计议已定,便于次日,由苗傅招其部将张逵、王世修、王钧甫、马柔吉等人于天竺寺,私谋起兵道:“王渊、康履使天子颠沛至此,犹敢强横凶戾,百姓皆望其死。” 几人商议除贼之事后,又各自用血将姓字部首签于黄卷上,以为盟约。 回至营中,张逵召集诸军,说道:“能杀王渊及内侍康履,则人人有功社稷,朝廷岂能遍罪哉!”一旁王钧甫也说道:“某等皆为燕人,号为‘赤心军’,自当赤胆忠心。此时阉党专权,满城军民无不痛恨其祸国害民。当诛之!”于是军士争愤,人人愿意效命。 苗傅、刘正彦已定杀王渊、康履之心,于是便以临安县有盗贼为名,想使王渊允他二人出兵于外,便以行事。谁料天竺寺计议兵变之事败露,有康履侍从得密报黄卷小文书,呈与康履,卷末字两行,曰“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 康履问道:“此何谓也?”侍从回道:“军中有谋为变者,以此为信号,从之者书其名于后。”于是康履密奏于高宗皇帝面前。高宗皇帝便命康履传诏谕于朱胜非,使其召王渊暗中防备。 朱胜非收到诏谕之后,便问道:“知其谋否?” 康履答道:“略知。期以来早集于天竺寺,方谕其意,田即苗,金即刘也;诈言谋于城外以王渊,使遣部曲出外耳。” 朱胜非闻言动容,于是立即召王渊告之。 当日傍晚,王渊遣部将带精兵五百人伏于天竺寺侧,欲先下手为强,诛杀苗傅、刘正彦二人。 谁料此举亦被二人探知,于是苗傅与刘正彦说道:“王渊每退朝,必经城北青石桥回府,我二人可伏兵于桥下,待王渊至桥上,则尽出伏兵,将桥前后围堵,王渊死矣。”刘正彦拍手称善。 第二日,苗、刘二将暗中伏兵于城北桥下,专侯王渊退朝。王渊不知,退朝之后依旧路回府。来到桥上忽闻桥下金石之声,王渊大惊,对其随从大叫道:“速离此处。”自己则策马狂奔,意欲冲下桥去。 王渊还未下桥,便见前路伏兵涌出,截断去路,为首者正是苗傅。王渊欲拨马退回,而此时后路亦被刘正彦所堵。 王渊叫道:“刘正彦,汝今日之位,全仗吾举荐之功,何故忘恩负义?” 刘正彦叱道:“汝伏兵天竺寺欲杀吾等二人,何有情义?更兼勾结阉人康履而得显位,荼毒百姓!吾今日为民除害,何为忘恩负义?你若晓事,当自行了断,免污吾手。” 王渊大怒,高呼道:“杀苗傅、刘正彦者,赏百金!”说罢提刀率领亲卫来战,刘正彦亦挥刀纵马引众交战。 正混战时,苗傅觑得王渊不备,于后心弯弓一箭,将王渊贯于马下。王渊见势不能敌,心中焦急,便欲跳桥逃生,却被刘正彦跃马一刀斩杀,又将其亲卫一并诛尽。 杀得王渊,苗、刘二将复引兵至康履家,遍寻其室,未得康履,于是便命手下军士分捕内官,凡无须者尽杀之。 随后苗、刘二将将王渊首级挑于高竿,来到闹市,对围观军民痛陈王渊结宦官谋反等罪,军民闻之无不欢欣鼓舞。 城中安定苗、刘二将又率兵至行宫北门外,引兵犯阙,守宫中军统制吴湛,被甲持刃守于宫门,宫门亟闭。 而此时康履闻得王渊被杀,仓皇逃入宫中,对高宗皇帝说道:“苗、刘二人兵变,于通衢要截行人,臣驰马入宫,才未被捉住,还请陛下保臣之性命!”高宗皇帝闻言,急召朱胜非等人商议对策。 众人正商谈间,吴湛遣人来报,说道:“苗傅、刘正彦手刃王渊,陈兵于宫前,欲奏事。”高宗皇帝闻言大惊失色,不觉起立。 朱胜非自告奋勇道:“二人既杀王渊,谋反之心已着,臣请往问之。”高宗皇帝点头应允。 朱胜非行至宫门,吴湛上前迎道:“人已逼近,门不可开。”于是朱胜非便急奔至行宫前角楼之上,向下观望。只见苗傅、刘正彦与王钧甫、马柔吉、王世修、张逵等介胃立于楼下,以竿枭王渊首级在此。 朱胜非厉声诘问二将杀王渊之由,二将具陈王渊之罪,又派人于行宫侧门入内上奏道:“苗傅不负国家,止为天下除害。” 及至日将近午,高宗皇帝徒步自内殿登阙门,身后百官跟从。见帝驾来到,殿帅王元大呼道:“圣驾到。”苗傅、刘正彦见到皇帝銮驾来到,立刻率宫外将士齐齐拜倒,山呼万岁。 高宗皇帝凭阑向下,呼苗、刘二将上前问道:“卿等为朝中栋梁,何故反耶?” 苗傅朗声说道:“吾等不曾反。陛下宠幸中官,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私内侍者即得高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至此,犹未远窜。王渊遇敌不战,因交康履得除枢密。臣自陛下建大元帅府便跟随身侧,立功无数,止作遥郡团练使。如今臣已将王渊斩首,中官在外者皆诛讫,更乞斩康履以谢三军。万望陛下恩准!”说罢命人将王渊首级挑与高宗皇帝看。 高宗皇帝见王渊首级双目圆睁,惊愕之情固于面上,于是掩面不忍直视,惊慌道:“就依卿言,内侍有过,当流海岛,即日便窜黄潜善、汪伯彦远州,而今金奴未除,卿等勿生异心,可与军士归营。” 苗傅听罢,仰头说道:“今日之事,尽出臣意,三军无预焉。且天下生灵无辜,肝脑涂地,止缘中官擅权。若不斩康履,归寨未得。” 高宗皇帝只盼二将速退,便许诺道:“知卿等忠义,苗傅加封庆远军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加封渭州观察使、御营副都统制。军士皆放罪。”苗、刘听后仍不肯退,只言要拿康履以谢军民。 见高宗皇帝无计可施,浙西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时希孟道:“祸由中官,至此为极,若不悉除之,天下之患未已。”一旁边军器监叶宗谔也附和道:“陛下何惜一康履,不以慰三军?” 高宗皇帝无奈之下,只得命吴湛入宫捕康履来见。康履到后,望高宗皇帝大呼道:“罪者多矣!陛下为何独杀臣?” 高宗皇帝无言,只能说道:“非朕负卿,杀你可平众怒,汝何不肯?”于是将康履绑缚,送至苗、刘军前。 苗傅怒斥康履,数其罪道:“尔等凌忽诸将,或踞坐洗足,使诸将立于左右,声嗒甚至马前,其罪一也!尔等随天子至吴江,不思报国,率从党竞以射鸭为乐,其罪二也!比至杭州,江下观潮,中官供帐,赫然遮道。更强抢民宅,使百姓无家可归,其罪三也!有此三罪,不死何为?” 康履闻言面如土色,叩首乞求饶命。苗傅不为所动,命人抬出铡刀来,于宫门外当街腰斩康履,枭首示众。百姓得知,争相传颂,大快人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被迫禅帝位 康履既死,高宗皇帝再劝苗、刘二将归寨道:“中官康履已经伏法,卿等可退归本营。” 苗傅又说道:“陛下不当即大位,渊圣来归,何以处也?”高宗皇帝无奈,只得命朱胜非缒出楼下,好生劝诫。 最后一番商讨后,苗傅请隆佑太后同听朝政并遣使与金议和。高宗皇帝全数允诺,即下诏书,恭请隆佑太后垂帘,权同听政。百官奉诏出宫宣读诏书于军前 苗、刘二将闻诏不拜,仍自说道:“自有皇太子可立,况道君皇帝已有故事。”一旁张逵又大呼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之事,当为百姓社稷之计。”百官闻言皆惊愕失色。 随后入宫复旨道:“苗傅、刘正彦不拜。”高宗皇帝问何故,百官无人敢言。 时希孟上禀道:“如今只有二计,一则陛下率百官死社稷;一则陛下从三军之请。” 话音未落,一旁杭州通判章谊怒斥道:“此何等语也?三军之言,岂可从耶?”众臣争执不下,高宗无奈,只得请太后御楼商议。 过不多时,太后出宫来到,不肯登楼,只欲出门诏谕诸军。百官皆以为不可,说道:“若为邀去,奈何?”唯独朱胜非说道:“贼必不敢!臣请从太后出,传道语言,可观群凶之意。”于是随太后出宫面见苗傅等将,以观其意。 苗、刘二将见太后来到,率众拜于舆前道:“今日百姓无辜,肝脑涂地,望太后为天下主张。” 太后说道:“自从道君皇帝任用蔡京、王黼,更祖宗法度,童贯起边衅,所以招致金人,养成今日之祸,岂关今上皇帝事?今皇帝圣孝,并无失德,止为黄潜善、汪伯彦所误,已加窜逐,统制独不知邪?” 苗傅不为所动,依旧说道:“臣等定议,必欲立皇子为帝。” 太后道:“以承平时,此事犹不易。况今强敌在外,皇子幼小,决不可行。不得已,吾当与皇帝同听政。” 一旁刘正彦沉声说道:“今日大计已定,有死无二,望太后早赐许可。” 太后严词拒绝道:“皇子方三岁,以吾妇人之身,帘前抱三岁小儿,何以令天下?敌国闻之,岂不转加轻侮?” 苗、刘二将跪于舆前,号哭固请,太后只是不听。苗、刘二人转身对众将士说道道:“太后不允所请,吾当解衣就戮!”说罢便做解衣袒背之状。 太后连忙说道:\"统制名家子孙,岂不明晓?今日之事,实难听从。” 苗傅又道:“三军之士,自早至今未饭,事久不决,恐生它变。”随后又望向朱胜非道:“相公何无一言?今日大事,正要大臣果决。”朱胜非无言以对,只能默不作声。 此时宫中颜岐奉谕前来,奏太后道:“皇帝令臣奏知,已决意从苗傅所请,乞太后宣谕。”太后犹不许,苗、刘二人又以言语胁迫。 随后太后入宫,高宗皇帝遣人奏以此事无可奈何,须禅位,朱胜非跪泣道:“逆谋一至于此,臣位宰臣,义当死国,请下楼面诘二凶。” 高宗皇帝摇头道:“凶焰如此,卿往必不全。既杀王渊,又害卿,将置朕何地?”而后屏退左右,附耳与朱胜非低言道:“朕今与卿利害正同,当为后图;图之不成,死亦未晚。”于是命朱胜非以四事约束苗、刘二将:一曰尊事皇帝如道君皇帝故事,供奉之礼,务极丰厚;二曰禅位之后,诸事并听太后及嗣君处分;三曰降诏毕,将佐军士即时解甲归寨;四曰禁止军士,无肆劫掠、杀人、纵火。如遵依约束,即降诏逊位。二将听后,点头应允。 高宗皇帝命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李邴草诏,诏曰:“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帝位,恭请隆佑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李邴草诏完毕,高宗皇帝命人持下宣示。 朱胜非来到宫外宣诏,苗傅、刘正彦领诏谕麾其军退,移屯祥符寺。军士退去之时,尚喧呼于市道:“天下太平也!”苗、刘二将恐高宗皇帝反悔,便命诸军把守各处宫门,不听人出入。 大军既退,高宗皇帝暗召朱胜非至后殿,太后垂帘于后,见朱胜非来到,不禁痛哭失声。高宗皇帝见状劝道:“康履等人陵忽诸将,至于马前声诺,或坐跌足,使诸将立于前,此皆招祸之事也。” 朱胜非回道:“二将对康履等人必有所求,求而不得则怨矣。” 高宗皇帝问道:“此事终将如何?” 朱胜非禀道:“王钧甫乃苗、刘心腹,方才宣诏之时,暗中对臣说:‘二将忠有余而学不足’,此语可为后图之绪。” 高宗皇帝点头道:“朕来早不出,太后御殿。” 朱胜非又进言道:“来日当降赦。盖群凶既杀王渊,又劫掠,意必望赦。它日势可行遣,岂复论此!今当召李邴就草赦,庶可共议。” 高宗皇帝问道:“卿自为之,如何?” 朱胜非答道:“当宣召学士内宿,令御史台集百官宣读,一如平日,庶群凶不疑。”而后又奏道:“母后垂帘,当二人同对;臣有独奏事不可形于纸笔者,岂可与它人同之!欲降旨,以时事艰难,许臣僚奏对。” 太后问道:“彼不疑否?” 朱胜非答道:“宜自苗傅始,仍与其徒日引一人上殿,以弭其疑。” 待得朱胜非出宫,太后对高宗皇帝说道:“赖相此人,若汪、黄未退,事已不可收拾矣。” 次日,苗、刘等将上朝议事,太后降诏谕尽赦其罪,并以好言勉之,苗、刘等将皆喜。于是朝中众臣商议政事,二人也不疑有它。 当日,高宗皇帝下诏退位,往显忠寺居住。太后垂帘听政,降赦诏,号高宗皇帝为睿圣仁孝皇帝,以显忠寺为睿圣宫。高宗皇帝奉诏移驾显忠寺,宰执百官侍卫如仪,内有六十四人肩舆以从。苗傅恐有内侍藏匿其中,命军士仔细搜寻一番方肯放行。 苗、刘二将以为大事已定,便用天子之名,以张澂兼中书侍郎。起复定国军承宣使、带御器械、鄜延路马步总管、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御营使司专一提举一行事务都巡检使。武宁军承宣使、带御器械、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御营前军统制张俊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仍命俟以三百人赴秦凤,二千人付统制官陈思恭,一千人付将官杨沂中留吴江把隘,余令以次统领官押赴行在。 高宗皇帝留于睿圣宫,苗傅仍不放心,留内侍十五人侍奉左右。寻捕宦官蓝珪、高邈、张去为、张旦、曾择、陈永锡并将几人分别贬至岭南之地。 苗、刘二将得势,欲效三国曹操故事,以年号中“炎”字为两火多盗之意,颇为不祥,意欲改元并迁都建康。太后无奈,与朱胜非商议后,改元明受,但以建康近江北,难挡金军为由,婉拒迁都。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诸路军勤王 此时的江东制置使吕颐浩正被派往江宁府,结果刚刚来到,便有内禅诏赦传来,其心中疑惑,便与众官于堂内商议,众官听了诏赦内容,个个沉默不语。吕颐浩无奈,只得命众官散去。 见众官离开,吕颐浩对其属官李承迈说道:“未闻圣上有事而突然内禅于三岁皇子?朝廷必有兵变。” 李承迈听后点头道:“方才诏词中有畏天顺人之语,此恐其出于不得已也。” 吕颐浩之子吕抗在一旁也附和道:“圣上春秋鼎盛,岂肯逊位于幼冲乎?必是兵变无疑。” 听二人之言,吕颐浩即遣探马入杭州,查探虚实,不日回报果然有苗刘兵变逼宫之事。于是吕颐浩亲书一封,使人至平江府告知礼部侍郎张浚。痛述国家艰难之状,别以片纸遗张浚道:“时事如此,吾侪可但已乎!” 张浚此时也收到了朝廷改元赦书,读罢赦书,其恸哭不止。随后命守臣汤东野秘而不宣。当吕颐浩书信来到后,张浚立下决心,召汤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谋起兵勤王。 与此同时承宣使张俊也受封为秦凤路总管,不疑有事,便率麾下兵马准备还于杭州,而后前往秦凤路赴任。张浚闻讯,急邀张俊前来,二人握手语故,相持而泣。随后张浚将苗刘兵变之事具实以告,并说道:“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此盖苗傅等欲危社稷。”话未说完,便泪流满面。张俊闻言亦大哭。 此时张浚提到自己欲请其一同起兵问罪,张俊泣拜愿往,并且说道:“此事须侍郎济以机术,勿令惊动官家。”张浚深受感动,点头应允。 而刘光世此时正领兵镇江,张俊遣人以蜡书至刘光世军前,请其出兵勤王,刘光世不从。吕颐浩又遣使至镇江说之,刘光世见勤王之兵愈众,恐落于人后,这才起兵。 随后吕颐浩勤王兵至润州丹阳县,刘光世引所部来会,又命张俊分兵扼江。而张浚则上疏道:“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恐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事。尚望详酌施行。” 苗傅等收到奏章,以礼部尚书之职召张浚前往杭州,又命其将所部兵马一同带往杭州。张浚一面命汤东野、赵哲各具密奏称:“金未尽退,及靳赛之众窥伺平江,若张浚朝就道,夕败事。”另一方面自己也上奏道:“今张浚人马乍回平江,人情震詟,若臣不少留弹压,恐臻败事。” 此时张浚欲奏请高宗皇帝复辟,但张俊、辛永宗、赵哲等将皆以为不可,并说道:“若此,恐傅等自疑罪大不容,或别生奸谋,请以计款之。” 张浚听众将之言,自递发奏状,并以其副申尚书省,乞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又以请笔写书到苗傅、刘正彦处,信中说道:“太后垂帘,皇帝嗣位,固天下所愿。向所虑者,宦官无知,时挠庶政,今悉戮其无状者,最快人望。惟睿圣退避一事,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中兴之业,未易可图。二公忠义之着,有如白日,若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浚愚拙,死生出处,当与二公同之。” 此时前密州州学教授邵彪见张浚于军中,张浚问策安出,邵彪说道:“以至顺诛大逆,易于反掌,公处之何如耳。” 张浚道:“张俊指天誓地,愿以死援君父之辱,韩世忠有仗节死难之志,二人可以集事。惟浚士卒单弱,恐不足以任兹事。然吕枢密屯兵江宁,其威望为人所信向,且通亮刚决,能断大事,当为天下倡。刘光世屯兵镇江,兵力强悍,谋议沈鸷,可以倚仗。浚皆驰书往矣。” 邵彪道:“兵贵神速,吕枢密在数百里外,奈何?“ 张浚道:“吕枢密睹事明而刚决,闻国家之难,必先众倡义而起,何患不速!” 是日,张浚书至江宁,吕颐浩看了张浚来书,泣道:“果如所料,事不可缓矣!”吕颐浩回书与张浚及诸大将,相约会兵。于是他以羸弱千余人授杨惟忠,自将精兵万人勤王。 此时韩世忠舟师抵达常熟,张俊道:“世忠来,事济矣。”告知张浚以书招之。 韩世忠在舟船中,闻张浚遣人来,被甲持刃,不肯就岸;取张浚书信,使人读之,听闻苗刘兵变,逼宫高宗皇帝禅位,韩世忠痛哭,举酒酹神,说道:“誓不与苗刘二贼共戴天!”舟中士卒闻言尽皆振奋。 韩世忠见引兵来到平江府,见张浚道:“今日大事,世忠愿与张俊身任之,公可无忧。”便要请战。 张浚说道:“事不可急。投鼠忌器,急则恐有不测。浚已遣冯轓甘言诱贼矣。” 是日,张浚大犒韩世忠及张俊两军,酒过三巡后,张浚引诸将至后园,屏退左右后问道:“今日之事,熟逆孰顺?” 众皆曰:“我顺彼逆。” 张浚又道:“浚若迷天悖人,可直取浚头颅归贼,即日富贵矣。不然,一有退缩,当以军法从事。”众将皆诺。 随后刘光世、张俊、韩世忠等人,传檄天下兵马勤王,趋赴杭州。苗、刘二将听闻,连忙派手下将领张彦、王德领军而出,以阻勤王之兵。 王德字子华,通远军熟羊皆人。曾是姚古部将,金军入侵之时,曾以十六骑径入隆德府,俘伪守姚太师。此战王德手杀百余人,姚太师一众亲卫吓得目瞪口呆,无人再敢向前。 随后姚古献姚太师于朝廷,钦宗皇帝问起被俘之事,姚太师仍旧惊魂未定道:“臣就缚时,止见一夜叉耳。”于是便有人称王德为“王夜叉”。 王德为人正直,本无叛心,于是趁张彦酒醉杀之,吞并其麾下人马,投入刘光世帐下。 听闻张俊、韩世忠会吕颐浩、刘光世兵,接连而至。苗傅等人计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苗傅、刘正彦至都堂来见朱胜非,想要前往睿圣宫见高宗皇帝谢罪,朱胜非不得已告知高宗。 此时苗、刘二将自知兵变逼宫之罪甚大,害怕高宗皇帝不肯相见,在宫外忧惧失色,心中忐忑不安。谁料不久后高宗皇帝便开宫门召见二人。苗、刘二将一见高宗皇帝,当即拜倒请罪,同时乞求高宗皇帝降御诏以缓勤王之师。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平定苗刘乱 高宗皇帝闻言皱眉道:“人主亲札,非所以取信,其取信于天下者,以有御宝。今朕退处别宫,不与国事,用何符玺以为信?自古废君杜门省愆,岂敢过问军事?”苗傅等人跪于其面前,泣告再请。 无奈之下,高宗皇帝只得亲书手诏于韩世忠道:“知卿已到秀州,远来不易。朕居此极安宁。苗傅、刘正彦本为宗社,始终可嘉。卿宜知此意,遍谕诸将,务为协和以安国家。” 苗傅等人执书告退,出宫之后苗傅以手加额道:“乃知圣天子度量如此!”于是立即遣杭州兵马钤辖张永载持手诏到韩世忠军中。 韩世忠观手诏后良久方言道:“主上即复位,事乃可缓。不然,吾以死决之。”张永载将其言语回报,苗、刘二将听后面如土色,只得派兵前去抵抗。 吕颐浩、张浚军先后到达余杭县临平镇,以韩世忠为先锋。苗傅使其弟苗翊、大将马柔吉负山阻河为阵,中流植鹿角以阻行舟。韩世忠兵船难行,只得弃舟登岸来战。随后张俊、刘光世大军也都来到,与苗翊兵马厮杀。 韩世忠奋勇争先,率麾下将士死战,其时道路泥泞,不能骑马,韩世忠便舍马步战,举枪怒喝道:“今日当以死报国,面不中数箭者皆斩!”见到主将奋不顾身,其余将士尽皆用命。苗翊等人列神臂弩持满以待,韩世忠嗔目大呼,率部挺枪直冲敌阵,苗翊所部人马被其胆气所摄,未及放箭,阵型已乱,于是大败而逃。 此时杭州城中,朱胜非等对太后言道:“臣等召苗傅、刘正彦等到都堂,谕以今国家多事,干戈未弭,当急防秋之计,使睿圣皇帝直还尊位、总万机,苗傅等定会听从。” 太后点头下诏曰:“甚契吾心,可依所请。”朱胜非于是率百官上第一表,请高宗皇帝还宫,被其婉拒。 随后太后诏谕高宗皇帝入宫相见道:“今日朔日,宜入见禁中。” 高宗皇帝回道:“臣疾作,已奉表起居,容臣望日趋诣。” 太后无奈,又下诏道:“嗣君冲幼,强敌未宁,事尤急于防秋,理难安于垂箔。臣僚恳请,不可重违,宜复御朝,以安中外。 百官再次上奏请求复辟,高宗皇帝答道:“太后垂帘,当共图国事;不然,不敢独当。”太后诏谕许之。 百官三表奉请,高宗皇帝始出睿圣宫,百宫于宫外跪迎。高宗皇帝来至殿外,犹豫再三,仍未肯进。朱胜非再请,于西廊外把笏板插在腰间,亲自搀扶高宗皇帝上马回宫,杭州百姓夹道焚香,众情大悦。 高宗皇帝回宫后与太后同御前殿,太后垂帘。高宗下诏道:“朕顾德弗类,遭时多艰,永惟责躬避位之因,专为讲好息民之计。今露章狎至,复辟为期,朕惟东朝有垂帘保佑之劳,元子有践阼纂承之托,太后宜上尊号曰隆佑皇太后,嗣君宜立为皇太子。所有三月六日赦书应干恩赏等事,令有司疾速施行。”并下诏尊太后为隆佑皇太后,立嗣君为皇太子。又下诏任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副之。复年号为建炎。 苗、刘二将知各路勤王兵马已入北关,恐被秋后算账,便面见高宗皇帝,逼其设盟誓两不相害,又请赐二人免死铁券及金银劳遣。高宗皇帝依二人之言,于是二人引精兵二千,与部将十数人夜开涌金门而去。 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率兵入城,行至宫门。韩世忠欲入,其部将张介道:“不可,虽闻二贼已去,尚未可知。” 此时高宗皇帝闻得诸将入城,心中欢喜,步行至宫门迎接。方一见面,便执韩世忠之手恸哭道:“苗、刘二贼虽逃,中军吴湛佐逆为最,尚留肘腋,能先诛乎?工部王世修也与贼通。” 韩世忠道:“叛臣皆可诛!”于是便召吴湛前来,面带笑容,上前一把拉住吴湛之手,吴湛不知何意,也只得带笑相握。 谁知两手才握,韩世忠便双眉倒竖,怒喝道:“苗、刘二贼与汝何等好处?竟敢不顾国法,与其狼狈为奸?” 吴湛闻言大惊失色,急忙甩手想要逃脱,但韩世忠力大,紧握其手不放。吴湛虽百般挣扎,却是脱之不出。 此时韩世忠手上加力,只听一声脆响,吴湛中指已断,其疼痛难忍,缩作一团。门下禁卫见状将韩世忠团团围住,其凛然不惧,按剑叱之,众禁卫无敢动者。韩世忠随即下令,将吴湛与工部侍郎王世修于当街斩首,号令于宫门外。 随后吕颐浩、张浚大军也已入城,自此苗刘兵变平息,高宗皇帝终于放下心来,回想这些时候自己每日如坐针毡,生怕某日便人头落地之心情,不禁心中后怕。心中暗下决心,定不可使外将独专其军,须有心腹精锐时刻拱卫禁宫。 待得心绪稍宁,高宗皇帝诏谕封赏,追赠王渊开府仪同三司。因功封韩世忠武胜军节度使、御前左军都统制。刘光世以功升太尉、御营副使。又拜张俊镇西军节度使、御前右军都统制。 随后张浚进言道:“逆臣苗傅、刘正彦引兵遁走,请行下诸州,生擒傅、正彦者,白身除观察使,不愿就者赏钱十万缗,斩首者依此。搏获王钧甫、马柔吉、张逵、苗瑀、苗翊,并转七官。其馀官兵、将校,并与放罪,一切不问。仍降黄榜晓谕。”高宗皇帝从之。 韩世忠请战道:“苗刘二贼拥精兵,距瓯、闽甚近,傥成巢窟,卒未可灭,臣请讨之。”高宗皇帝点头许之。 临别之时,韩世忠问道:“臣当扑灭二贼,未审圣意欲生得之,或函首以献?”高宗皇帝咬牙切齿道:“杀之足矣。” 韩世忠说道:“臣誓生致之,显戮都市,以刷宗社之耻。”高宗皇帝壮之,酌巨能以饯世忠。 于是,高宗皇帝命韩世忠起兵追击苗、刘二人,下得朝堂,朱胜非又嘱咐韩世忠道“请太尉速追讨,毋令其过江。”韩世忠点头称是,而后率兵出城而去。 此时苗傅、刘正彦出杭州向南进犯富阳县,统制官乔仲福沿途追击,二人兵败而退。随后又犯严州桐庐县,至白沙渡,过桥之后焚桥以阻官军。之后再犯寿昌县,黥民充军。攻到衢州时,被守臣胡唐老击退。 无奈之下苗刘二人转道进犯常山县,又至信州境内,攻破玉山县,屯兵沙溪镇,欲攻信州府。 统制巨师古自江东来,与乔仲福、王德会信州,欲并力攻苗刘大军。二人闻之,知官军在彼,便屯兵于衢、信二州之间。 此时的苗傅与刘正彦已至山穷水尽,四处兵马齐来征讨,见其败势已不可免,手下将士亦有二心。其部将张翼夜请马柔吉父子与王钧甫饮酒,趁其酒酣之时,假意出帐小解,却命刀斧手突入帐中将三人杀死,而后率部出逃,请降于江、浙制置使周望,周望将其接纳,并上报高宗皇帝。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兵变之反思 张翼夜逃,又兼马柔吉父子及王钧甫被杀,在苗刘大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苗傅与刘正彦见内部生乱,于是引兵去往建州,大军攻下浦城县,夹溪而屯,据险设伏,以待官军。 韩世忠引兵追至浦城北十里,立下中军,与苗刘大军于涣梁驿相遇。此时刘正彦屯兵溪北,苗傅屯兵溪南,跨溪据险设伏,相约为应。 韩世忠轻敌,被困重围,仍率诸军力战,部将李忠信、赵竭节护卫左右,意图突围。右军统制官马彦溥见韩世忠被困,拼死来救,于乱军中被流矢所伤,落马殉国。 见官军被困,苗、刘二人大喜,尽起左右伏兵,乘胜杀入韩世忠中军之中。 刘正彦正挥刀冲杀在前,忽听前方有人叫道:“建功立业,只在当下!”急抬头时,正好望见韩世忠挺枪来刺。 刘正彦见到韩世忠,失声惊叫道:“吾还以为是王德军,却不知是韩将军!”见韩世忠来势汹汹,刘正彦虽然心中畏惧,但也知此时后退不得,于是举刀来迎。 韩世忠与刘正彦交手数合,借二马错镫之时,一枪杆击中刘正彦肩头。刘正彦应声落马,正要起身,早已被韩世忠枪尖指住咽喉,一旁官军立即上前将其绑缚。 苗傅远远望见刘正彦失手被擒,心知此战已败,便引残兵退入浦城县中紧守,韩世忠、乔仲福、王德合力攻城,却被城上滚木檑石砸将下来,大军伤亡不小。 无奈之下,韩世忠只得率军退至一箭之地外,向城内高呼道:“大军至此,尔等顽固无用,苗傅作乱为首,如有杀此人者可消罪责。” 苗傅副将江池正在城上,闻听此言,便起反心,将另一名副将孟皋叫到跟前,手指城下问道:“那人是谁?” 孟皋不知是计,俯身观望,江池却一把将其推下城去,摔的粉身碎骨。孟皋已死,江池命本部人马开城投降,苗翊急阻止时,却被江池命军士一并擒下,出城投了韩世忠。 听到韩世忠挥大军入城,苗傅惊得六神无主,连忙与张逵、苗瑀各自分兵逃出城去。韩世忠见三人分逃,便派乔仲福追张逵,王德追苗瑀,自己则亲自追击苗傅。 张逵带着本部残兵向西南入崇安县,被乔仲福追上杀之。苗瑀出城数里,也被王德擒杀。只有苗傅改名易姓,弃了军马,向南趁夜遁入建阳县中,却不想被当地土豪詹标察觉,趁其不备使庄丁擒之,押送至韩世忠面前。苗傅、刘正彦二人俱被擒获,韩世忠将二人钉了枷锁,槛车押赴行在。 当时高宗皇帝已离杭州至江宁府,并改江宁府为建康府。韩世忠押解苗、刘二人入建康府面见高宗皇帝,并将二人献上。高宗皇帝大喜,当即下诏,令人于建康城中搭起法台,将二人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苗傅与刘正彦心知已无生路,便于死前大骂昏君奸臣背信弃义。杀掉二人之后,高宗皇帝诏释余党。又进韩世忠检校少保、武胜昭庆军节度使、御营使司都统制。同时高宗皇帝御书“忠勇”二字表其旗帜,又封其妻梁红玉为护国夫人,给内中俸以宠之。自此始开南宋将臣兼两镇,功臣妻给俸之先例。 苗刘兵变被平定的消息传到汴京时,岳飞正在营中与张宪对弈。这一世岳飞自从学会围棋之后,便深深地爱上了这项活动,仔细研究之时,更觉其妙无穷,正如班固所言: “北方之人,谓棋为弈。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阴阳分也;骈罗列布,效天文也。 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或虚设预置,以自卫护,盖象庖牺网罟之制。堤防周起,障塞漏决,有似夏后治水之势。一孔有阙,坏颓不振,有似瓠子泛滥之败。作伏设诈,突围横行,田单之奇。要厄相劫,割地取偿,苏张之姿。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既有过失,逡巡儒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虽败不亡,缪公之智。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 这篇《弈旨》道尽了小小方寸棋盘与黑白二子之奥妙,而岳飞更是于诸多棋局之中悟得许多行兵打仗与治国理政之道理。 正当岳飞与张宪师徒二人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时,有亲卫入内报告苗刘之变已定之消息。听到这一消息,岳飞停子不语,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 张宪待要问时,却见岳飞手拿棋子,久久不落,神思已飘天外,于是不敢打扰,便悄悄起身退去,只留岳飞一人陷入沉思。 虽然苗刘之变的结果岳飞早已知道,但当这件几乎彻底改变南宋局势的大事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让他生出许多感叹。 其一此次兵变,实是南宋抗金斗争的一个转折点。兵变给了那些主张和支持皇帝南逃的投降派势力一记重重的耳光。也让他们明白,只是一味妥协逃跑难得人心,也是后面虽然高宗皇帝自己想偏安一隅,却也不敢轻易寒了一众将臣抗金之心的原因。 其二此次兵变促使高宗皇帝不得不进行一些政治改革。如纠正北宋遗留下来的问题,重定赏罚标准。减轻百姓负担,缓和阶级矛盾。限制宦官的权力。调整部分官制,削减冗余等。在一定程度上把腐朽的宋朝又往回拉了一把。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此次兵变使得原本就怕武将拥兵自重的宋高宗心上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以至于终其一生都不再信任武将,调度各处将领极为频繁,以求达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目的。而且因为苗傅曾以二圣仍在金国的理由质疑其皇位的正统性,使其更加对远在金国的父兄更多了一层痛恨之义,也令其更加排斥北伐。这也使得宋高宗在最后听信秦桧之言,罢免名将兵权,又从秦桧之意,将自己害死的一个深层次因素。 想到这些,岳飞又叹口气,这才发现张宪已经悄悄离开,独留棋盘中残局。岳飞苦笑一声,心想,如今这天下,又何尝不是一盘残局,而且自己想要跳出棋盘外,甩脱棋子身份,操控棋局,又是如何之难。幸好当日自己未曾听得张用之言,未被短暂的利益冲昏头脑,虽然大宋已经腐朽不堪,但只要高宗皇帝头衔仍在,便有无数忠君义士为其赴死。便是自己深知历史,却不是真的料事如神,若是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大宋无数名臣良将,真的无异于螳臂当车。 “唉,为何别人穿越都有外挂,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王霸之气一显,天下尽皆拜服。可到了自己这里,却只是知道个故事剧情,其余都与常人无异,真是郁闷!”岳飞自言自语道。 一百八十九章 随军赴行在 这边苗刘之乱平定,而一直在朝中维持稳定的朱胜非为了避嫌而上奏请辞,并向高宗皇帝举荐吕颐浩和张浚,高宗皇帝准其奏,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颐浩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兼御营使,张浚则被升任知枢密院事兼川陕宣抚自制使。 这半年多的颠沛流离,又有苗刘之变的惊吓,使得高宗皇帝也不得不反思自己的问题。来到建康府后,他又下一道罪己诏,大略为:“一曰昧经邦之大略;二曰昧戡难之远图;三曰无绥人之德;四曰失驭臣之柄。”并命人将此诏张贴于朝堂之上,遍谕天下。而后又听从众臣之言,出得不少政令,如减低赋税,改革吏治,将三省并一等等。 虽然高宗皇帝表现出一副要有所作为的样子,但实际其内心对于金国的恐惧却是有增无减。他先是派人送降书给粘罕道:“愿用正朔,比于藩臣。” 又亲书降表于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与金军南侵统帅粘罕之前,其中更是极尽奴颜屈膝之事,写的声情并茂。书曰: “谨致书国相元帅阁下: 某昨遣洪皓输恳切之诚,惧道涂梗塞或不时布闻。则又令崔纵进书御者,既遣使者于庭。君臣相聚泣而言曰:‘古之有国家而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大国之征小邦,譬孟贲之搏僬侥耳。以中原全大之时犹不能抗,况方军兵挠败,盗贼侵交,财贿日朘,土疆日蹙,若偏师一来则束手听命而而已,守奚为哉?’ 自汴城而迁南京,自南京而迁扬州,自扬州而迁江宁。建炎二年之间,无虑三徙,今越在荆蛮之域矣。所行益穷,所投日狭,天网恢恢,将安之耶?是某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一身彷徨,局天蹐地而无所容厝。此所以朝夕鳃鳃然,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也!恭惟元帅阁下以宗英之重,行吊伐之师,谋略如神,威权不世,其用兵之妙与黄帝争驱逐。北平契丹,南取中国,极天所覆,混为一区,此岂载籍所有哉!故愿削去旧号,自此一为臣者。盖知天命有归,而欲仰以成缺,天下至尊之人也如此。则愿以小邦尽奉金珠玉帛者,大金之外府也。学士大夫者,大金之陪隶也。是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而无有二上矣!亦何必劳师远涉,然后为快哉? 昔秦并天下可谓强矣,而不废卫角之祀。汉高祖成帝业可谓大矣,而不灭尉陀之国。周武帝兼南北朝可谓广矣,而许留萧察以为附庸。故曰:‘竭山而畋者非善畋者也,竭泽而渔者非善渔者也。伏望元帅阁下恢宏远之图,念孤危之国,回师偃甲,赐以余年。倘异时奉事之诚,不足以当保持之意,则移师问罪,何难之有?某亦将何辞?呜呼!中天而立,至威也;相时而动,至明也;存人之血祀,至信也;全人之肝胆,至仁也。兼是四者在阁下德为何如?在某之感为何如?不宁惟是而已。大军一回,则数百万之生灵永保室家,数万里之山河永成井邑。亦大国之利也!孰与夫皇?皇称兵而自残其一统之内哉。今社稷存亡,在阁下一言。某之受赐,有若登天之难;而阁下之垂恩,不啻转圜之易。伏惟留神而特加矜察焉!” 这份“恳切”的求和书信送至粘罕处后,粘罕笑着对手下众将说道:“赵九不足惧矣!” 而此时的东京留守杜充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随着各处州郡陷落,每日盗匪劫掠的求援助信如雪片般飞至其案头,令其如坐针毡。想着不知何时金军便会来到汴京城下,到时自己只怕是插翅难飞,而如今高宗皇帝人在建康,甚是安宁,心中便愤愤不平。凭什么自己身处前线,而跟随皇帝的臣子们便能得享太平。 杜充越想越气,便将众人召至堂上,说道:“如今天子已至建康,前有苗刘之变,某欲率军拱卫天子,诸位以为如何?” 岳飞在下方一听,果然如此,虽然他也知道此时杜充早已下定决心要退往建康,但还是想再试上一试,看能不能有所改变,于是进言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弃,况社稷、宗庙在京师,陵寝在河南,尤非他地可比。留守以重兵硕望,且不守此,他人奈何?今留守一举足,此地皆非我有矣。他日欲复取之,非捐数十万众不可得也。留守盍图之?”诸将皆如此意。 杜充见众人苦劝,心中恼火,便沉声说道:“京师之重,犹过于君王乎?国若无主,社稷宗庙何存?尔等一味要守京师,又置圣上于何处?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说罢吩咐各处,尽起留守司大军,即日赶赴建康行在。 下得堂来,岳飞与陈淬等将沉默不语,相对苦笑。陈淬边走边说道:“宗帅方去不足一年,长江之北已经尽属金人,若论祸国,杜充可为首也!” 岳飞叹口气道:“便是恩师不去,看如今朝廷态势,只怕也不肯让其北伐,最多也只守住京师之地罢了。杜充其人,你我知之,若是不依其行事,只怕另生祸端。还是早做准备,等到得建康后再做计较。”陈淬点头。 数日之后,杜充将留守司人马准备停当,便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建康。杜充离开后,朝廷命蔡州知州程昌为留守判官,此时原留守判官宗颖因与杜充不睦,早已辞官归乡。 当程昌来到京城时,汴京自四门外皆阖,人以为病,程昌便想改杜充当日之旧制。杜充用律极严,城中有游手杂食,于市中窜窃者,虽犯一钱亦死,程昌便想将这个限额宽为一千。但可惜的是副留守刘仲荀皆不听。 这刘仲荀也是贪生怕死之人,杜充逃离汴京后不足两月,他便以金兵逼近京师,粮储告急为由,率余兵步杜充后尘,逃往建康府。京城百姓见其离去,便疑朝廷欲舍东京,于是拖家携口约数万人一道随其南逃。朝廷无奈,只得命京畿转运副使上官悟为东京留守,最终东京被伪齐所破,上官悟以身殉国,此乃后话不提。 当岳飞跟随大军离开汴京之时,回望古朴的城墙,想到自己在此处经历的种种,心中感慨万千,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此地,又不知何时才能完成自己尽收失地的宏愿。此时岳飞心中五味杂陈,慢慢吟出一首词来: “塞马南来,五陵草树无颜色。云气黯,鼓鼙声震,天穿地裂。百二河山俱失险,将军束手无筹策。渐烟尘、飞度九重城,蒙金阙。 长戈袅,飞鸟绝。原厌肉,川流血。叹人生此际,动成长别。回首玉津春色早,雕栏犹挂当时月,更西来、流水绕城根,空呜咽。” 【终于写完第三大章,接下来岳飞终于可以摆脱自己大头兵身份,不需再居于人下,南宋凌乱的历史舞台上也终于轮到他上场了,到底会有多少事情发生,还请大家期待。厚颜对喜欢本书的读者求些收藏和的推荐,让更多人看到岳飞的一生,谢谢。】 第一百九十章 再见刘光世 且说杜充一路南下,来到建康府,入朝中面见高宗皇帝,其擅离职守,本应降罪,但因其有虚名,又以拱卫皇帝之名来此,因此高宗皇帝非但不追究其责,反而大加褒奖。 高宗皇帝更是以其守卫东京有功,任为同知枢密院事,并且在其升官制词中这样写道:“折冲制千里之师莫大先声之振,文武作万邦之宪允赖全德之良。朕忧未济之难,思得非常之佐,永怀人杰久去,朝廷辍兹,销钥之严。付以枢机之重具官某,刚明不挠,沉鸷有谋,徇国亡家,得烈丈夫之勇。临机料敌,有古名将之风。比守两京,备更百战。夷夏闻名而褫气,兵民趋死而一心。” 这篇制词传到岳飞耳中,当时便令其瞠目结舌。他一直都知道南宋朝廷不明,但此次来到建康,却是大开眼界。杜充这样好虚名而无实绩的鼠辈,竟然可以得到朝廷这般认可。不究其掘开黄河,祸及天下,更不罚其擅离职守,率军南下。反而极尽赞美之词,为其加官进爵,好似杜充乃是整个南宋的中流砥柱一般。 而且问题是不光高宗皇帝如此重用杜充,便连朝中重臣如吕颐浩、张浚等人也是这样。这就令岳飞十分奇怪,莫非这杜充会使迷魂术不成?竟能使满朝廷文武,不思郭永之言,一味恭敬。 而反观杜充本人,虽然已经官至执政,仍不满意,于是告病在家,不肯上朝。高宗皇帝派人去请,杜充便以自己中风为由进行推托。 而高宗皇帝始终不肯放弃这个“天下奇才”,亲自批复杜充的请辞奏章,以对其进行安抚。 其一写道:“惟今日之事,在于审观机会,先立规模,度吾足以胜彼,与吾足以守此者而已。以卿资兼知勇识,沿古今兹予付尔以本兵之任。此孟子所谓国人皆曰:贤然后用之者也。岂朕私意哉!奚累章过为逊避朕言,不再勿复重陈。” 其二更是写道:“朕遭世多艰,临川望济,求贤靡获,当馈兴嗟。以卿负天下之奇才明古今之。大略两京之绩,四海所闻,兹擢预于折冲,庶稍宽于忧顾。朕志定于召卿之始,卿谋期于弼朕之成。众宜不允。” 如此数次,杜充只是称病不肯就职,而此时的高宗皇帝也渐渐明白,杜充不是有病,而只是嫌官小而已。杜充所求,已经不再只是执政,而是黄、汪二贼去后留下的相位。 既然如此,高宗皇帝又怎敢亏待这位“天下奇才”呢?很快杜充便被破格提拔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即右相。或许是被这份天大的官职砸中,令杜充那中风的身体产生了奇迹。于命相制发布四日后,杜充便能即起视事。开开心心上任去了。 除此之外,高宗皇帝很快又命杜充兼任江淮宣抚使,领行营之众十余万守建康,统制官王民、颜孝恭、孟涓、刘经、鲁珏、殿前副都指挥使郭仲荀皆隶之,又以御前前军统制王燮为之援。御前左国都统制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守镇江府;太尉、御营副使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守太平及池州,韩世忠、刘光世仍受杜充节制。 而此时的岳飞正在杜充军中,因为高宗皇帝对杜充委以重任,使得岳飞难得有了些许空闲时间。想到此时各处人马俱在,便想趁此机会再到处走动走动。 这一日,岳飞只带张宪,一路来到刘光世大营前,吩咐旗牌官入内通报。不多时,那旗牌官飞跑着将岳飞二人领入中军大帐中。 方一进门,刘光世便从座上起身,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说道:“鹏举,一别数年,想不到竟然在此处相逢。” 岳飞连忙躬身行礼道:“太尉大人别来无恙,鹏举来到建康多日,只是知大人朝中事务繁忙,因此不敢前来相扰。” 刘光世笑着把岳飞引到座上,又命军士送入茶来,说道:“你我相交多年,不必拘礼,既然来了,今晚就莫要回去了,留守司那里我自会与人去说,鹏举今夜便与我歇在一处,咱们好好说说话。” 岳飞见刘光世如此热情,也不好推脱,便说道:“太尉大人盛情,鹏举但听大人安排便是。” 刘光世笑道:“这样才对!”说罢一面命人去安排宴席,一面又命人去留守司说明岳飞、张宪今夜留宿此处不再归营。 一切安顿妥当后,岳飞将张宪介绍与刘光世认识,刘光世对张宪叹道:“令尊我也久识,可惜其当时在杜充麾下,这厮哪里识得什么英雄,却令明珠蒙尘。不过你跟着鹏举,也不辱令尊之名,好生向其讨教,他日也定是一军之将。”张宪点头称是。 当夜,刘光世设宴招待岳飞与张宪,酒过三巡后,张宪随军士去别处歇息,大帐之中只留刘光世与岳飞二人。 刘光世命人将酒席撤去,送上茶水果品,又屏退众人,这才开口道:“鹏举,这几年我在军中,也多听你威名,如今官至何处?” 岳飞说道:“托太尉大人福,如今鹏举任武德大夫、英州刺史。” 刘光世叹口气道:“还是有些慢了,杜充在东京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当初宗帅所部,因其之故,散落各处为匪不计其数,想必你是宗帅门生,行事也多受掣肘。否则以你功,不止于此。” 岳飞苦笑道:“今日在太尉面前,鹏举方敢实说,杜充其人,志大才疏,实在不知道圣上与吕、张等大人为何对其如此看重。” 刘光世听岳飞说到杜充,愤愤不平地说道:“正是如此,如今竟令我大军为其节制,近日我便要上奏章请调,我早就听闻杜充为人严酷,没来由要在他面前受这般鸟气。” 听刘光世这样说,岳飞立刻想到史书中这样记载道:“光世又上书言受杜充节制有不可者六,帝怒,趣令过江,且诏毋令光世入殿门。”于是便劝道:“太尉大人不必如此,如今杜充正得势,若是一再相辞,恐圣上不喜,反于大人不利。不如便依圣上之意,暂至军前,想来杜充之势必不能久,到时大人自有前程。” 刘光世奇道:“杜充此时方任右相,鹏举何言其势不能久?” 岳飞当然不可能说自己知道杜充会降金之事,于是便说道:“如今又是秋尽马肥之时,想必金人定要渡江南侵,以杜充之能,定是弃江而逃。大人请想,其势可久乎?” 刘光世点头赞同,便绝了上书之念头,也省得高宗皇帝对其发怒。二人夜谈许久,自别后之事再到天下战局,直至四更方才睡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兵破李成 过得数日,高宗皇帝见江淮防务尽皆安排妥当,但仍恐盗匪及金军来扰,便不愿继续留在建康,而是收拾行装,准备逃往杭州。 而此时各种盗匪作乱,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李成所率人马。李成,字伯友,雄州归信人。勇力绝伦,能挽弓三百斤。宋宣和年间入伍,因其勇力,初为弓手,后因功累至淮南招捉使。 但高宗皇帝巡幸江南后,李成见宋朝江河日下,便不甘为军,于是聚众为盗,劫掠江南一带,百姓深以为祸。 这一日,杜充正在营中,忽报李成纵兵进犯淮西江防要害六合,杜充连忙命人唤来岳飞说道:“如今李成进犯六合,鹏举可往讨之,吾命王燮援之。”岳飞领命出营,起本部人马,直往六合而去。 来至盘城,岳飞见李成所部有数万人之众,在盘城外扎得营帐,便心生一计。他将张宪、牛皋、王贵、张保唤来,吩咐他们率精骑绕道李成后军外十余里潜伏,只待自己大胜,便起精骑冲突李成后军,四将领命而去。 其中张保原是李纲亲卫,身长力大,使得一条浑铁棍,靖康年间也曾在宗泽军中,曾有独自一人于半夜渡河杀入金军营中,火烧造船厂的功绩。因李纲爱其勇猛,便向宗泽讨来做了亲卫。 后高宗皇帝即位,对李纲先用后贬,李纲知道自己这番遭贬,断难再回到抗金前线,不忍屈了张保之才,又因宗泽曾数次说起门生岳飞之勇猛,便将其派往汴京投入岳飞麾下。 初到岳飞营中,正值晌午,岳飞命人安排饭菜为张保接风,不过一鱼一肉一菜一饭而已。张保心中略有不满,便问随行军士为何待客饭食如此简陋。军士却说便是这简陋之饭食,也是因招待张保而设,岳飞在营中与诸军同食,不过粗茶淡饭而已。 张保不信,便往营中相看,见岳飞正捧着一碗糙米饭与十余军士同食而谈笑风生,菜肴不过两肉两菜而已。其时碗中只剩一块肉,有军士夹至岳飞碗中,岳飞又将那块肉夹到一个年纪尚幼的军士碗中,自己则以肉汤拌饭。 张保见此情形,大受感动,便去取了自己菜肴过来,分与众军士相食。食毕,张保拜于岳飞面前,恳求其将自己留作亲卫。岳飞知道张保勇武忠义,自然喜不自胜,便留其在自己左右,一路至此。 四将出营自去埋伏不提,岳飞这边率军来到阵前,对面李成闻讯也率大军相迎,二军相对而峙。 岳飞拍马出阵,叫道:“李成,汝原本官军,何故为贼?” 李成见对面官军人数不多,又见来将甚是年轻,便生轻视之心,笑道:“汝是何人?区区数千人马,便想挡吾大军乎?” 岳飞冷哼一声说道:“某乃右相麾下武德大夫岳飞是也,兵贵精而不在多,乌合之众,何须大军?” 李成听后仔细回想一下,便笑着说道:“我当是谁,当年金人占河北,某在淄川聚众,听闻宗帅有一门生岳飞,智计百出,弓马娴熟,可是你么?” 岳飞说道:“既知岳某之名,还不退去!” 李成又说道:“李某行兵多年,还未曾不战而退。如今时局混乱,各处人马自立门户者众,不如你也投入我麾下,到时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岂不快哉?” 岳飞冷哼一声道:“食君之禄,岂有变节之理?不过岳某早就听闻你箭法如神,可敢与我试箭否?” 李成哈哈大笑道:“李某自从军以来,箭下亡魂不计其数,看你年纪轻轻,可知此乃自寻死路否?若要斗箭,便划出道来。” 岳飞见其答应,便开口说道:“四百步外,各射三箭,生死不论。” 李成说道:“好,有此豪气,李某便依你!”说罢二人各取弓提在手上,同时拍马走上前来,二人见面,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熊熊战意。对视一眼后,各自返身向后退去。 李成乃是弓手出身,正如其所说,自从军以来,大小征战数十场,不知多少次于乱军之中射杀敌军主将,端得是好大威名。但他也多有听闻岳飞事迹,知道岳飞弓马也是极佳,既敢向自己挑战,想必定有不凡之处,于是也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战场之上两军屏息凝视,空旷地界上只余两匹战马向前的蹄声,仿佛一声声战鼓,敲在两军将士心头,使得气氛莫名凝重。 眼看两匹马就要走到四百步外,众将士的心也随之吊了起来。李成心中默数二百步,当马匹最后一步落下时,立即回身将早已拈在指间的三箭连珠射出。 只见三支羽箭不分先后,在空中呈品字形,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奔岳飞胸口而去,这正是李成赖以成名的绝技连珠箭。李成当年曾以此三箭射断碗口粗细小树,威力可见一斑,足以当名句中所言“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 与此同时,岳飞也到二百步外,同样回首连续三箭,其中两箭于半空中与李成之箭直撞落地,另一箭直取李成当胸。李成见这一箭来得急,连忙侧身闪过。 正当李成放下心来时,突然又闻弓弦响,一息前箭在天边,一息后便在眼前。李成此时刚刚侧身躲过一箭,匆忙间再低头时,一箭已经将其头盔射落。原来岳飞射完三箭,看准李成那一箭来势,于瞬息间一把将箭捞在手中,反手射出。因此李成不防,这才中箭。 一箭将李成头盔射落,岳飞见其拨马退回,知道机会难得,沥泉枪一挥,大军便掩杀而上。李成大军因主帅败退,阵角散乱,被岳飞率军一阵冲杀,顿时乱作一团。 正当李成高声呼喊,收拢兵马之时,突然后军处又传来喊杀声。原来伏于其后的张宪、牛皋、吉青、张保四将见李成大军混乱,便率精骑杀入阵中,分头冲杀,将后军杀散。 此时前后两军混乱,李成收束不住,只能率兵逃走,其余匪兵见主帅败逃,也作鸟兽四散而逃。岳飞与张宪两处夹击,将匪兵杀得尸横遍野,溃不成军。 岳飞率军追杀十余里,斩首俘获无数,这才收兵回营。 李成则一路逃亡,收留溃兵,一直退到滁州方休。入到城中,李成清点溃兵,数万兵马竟然损了三成,不禁对岳飞深为痛恨。 第一百九十二章 长芦镇退敌 就在岳飞率军于盘州大破李成军时,王燮率大军三万,正在路上慢慢行军。途中突然收到杜充军令,言明岳飞已破贼军,李成率众退守滁州,令其大军往滁州剿匪。 王燮乃秦州成纪人,北宋末年入伍,靖康年间曾参与勤王,高宗皇帝继位后得到重用,官至河东经制使、知凤翔府、御营前军统制。此人先为中山府路马歩军副总管,曾随种师中战金人于榆次。种师中战死后,金军围困汴京,王燮率军八千勤王,在守城之时因立功被任命枢密副都承旨,同时钦宗皇帝亲赐以白旗,书“忠勇”二字以为表彰。 开封城破后,王燮与所部西兵无所适从,在汝州、颍昌府一带沦为盗贼,被屯驻在汝颍间的鄜延经略使张深招降,一同带往开封。 随后张邦昌就任伪楚皇帝,王燮被任为四壁都巡检使。及至高宗皇帝即位,王燮又被任为河东经制使,并亲赐袍带、器甲三万副、与兵一万人,命其前往陕州设立河东路经置司,抵御金军从河中府、解州的进攻,并乘机过河收复河东路。同时授予其在当地募兵的权力,并诏京西、陕西漕臣应付粮草,便如当日张所一般。 可是谁曾料想,金军起兵之后,于数日之内攻破汝州、洛阳、华州、潼关,王燮则从陕州一路败逃至同州。同州城破后,又以乏粮为由,取道商州、金州逃至四川利州路。利州路州县皆害怕乱军,想要闭关拒之,但利州提刑张上行力排众议邀请王燮屯驻兴元府,以拒史斌作乱。 此时完颜娄室进犯关中,延安告急,高宗皇帝命王燮知凤翔府,自从兴元府发兵救援延安。但王燮大军未到,延安便已失陷,只得屯兵庆阳。 曲端闻讯,便召王燮前来,但王燮知曲端为人,恐其害己,便极力推辞,而此时又有人对曲端说王燮在取道邠州时放任士兵劫掠。曲端大怒,便命统制官张中孚率兵去拿王燮,却不想王燮见机不妙,早早便率军逃往行在。 苗刘之乱后,王燮又被授淮南招抚使,负责平定江淮乱军,结果其先与叛将靳赛战于泰州兴化,因军阵不整,被靳赛击破,大败而还,制书、金鼓印文尽为靳赛所得。后又在涟水军招安以辅逵为首的乱军。 随后高宗皇帝以杜充兼江淮宣抚使,命王燮受其节制,于是有杜充下令王燮滁州讨贼之事。 但纵观王燮此前战绩,实是败多胜少,唯有一点,便是跑得快。因此当其率军来到瓦梁路时,大军踌躇不前。有亲卫问之,王燮答道:“贼军势大,据城固守,当徐徐图之。” 其实说到底,李成在叛宋之前多有勇名,再加上弓箭之威多传于军中。因此王燮害怕攻打滁州不成,反被李成所败,故而拖延时间而已。 而此时滁州城中李成听闻王燮起大军来攻,于半途中踌躇不敢进,便笑王燮无胆。又闻其辎重屯于长芦镇,便命五百轻骑前往长芦,意欲焚毁王燮粮草辎重。 五百轻骑来至长芦镇,见屯粮处兵微将寡,领军亲卫大喜,便率众杀向营中。却不料兵马还未到营,却被斜刺里杀出一军,为首之将正是岳飞。 原来岳飞知道王燮屯粮于长芦渡,而大军不敢向前,便料到李成定会借此时机焚烧粮草。于是亲率一队人马埋伏于长芦镇外,见到李成轻骑来袭,便起大军冲杀。 由于李成不曾想岳飞来军如此之快,所以只以亲卫率领五百轻骑,中间更无一员大将。此番遇到岳飞所率精兵,片刻间便被杀得大败,五百轻骑只余十数骑逃回滁州报信,其余尽被歼灭。 溃兵回到滁州,将兵败之事报于李成,李成大怒,命麾下大将冯进率兵五千再往长芦镇,定要毁王燮粮草辎重。 冯进来到长芦镇时,岳飞方领军退走,正逢宪军裴懔携犒军银绢来到。冯进率兵击破裴懔,将犒军银绢尽数劫掠,又见王燮粮草营经之前偷袭,已戒备森严,紧切难下,便在镇中掠夺百姓百余人,欲返回滁州。 裴懔兵败,又知岳飞方退,连忙派兵急报。此时岳飞刚刚过河来到宜化镇,听闻此事,连忙率军追击冯进。 一路疾驰后,岳飞远远便望见冯进大军押着犒军牛车缓行,便率大军杀将上去。冯进手提大刀来迎,战不数合,便被岳飞一枪刺中右肩,又复扫一枪,将其打得翻身落马。五千人马被张宪等人一番冲杀,四散溃逃,将所失百姓及犒军之物尽皆丢下,被岳飞所获。 见得了犒赏军资,岳飞恨王燮无胆,命众将把军资截留一半,其余部分则派施全押解,与长芦百姓一道送还镇中,自己则提兵径往滁州。 岳飞率人马来到滁州城下,李成连败数阵,城中贼军闻岳飞而丧胆,不敢应战。连守数日后,岳飞暗中命张保率一队军士,趁夜色攻破水门入城,李成闻讯,仓皇出城逃往淮西,岳飞顺势收了滁州城。 就在岳飞连战连捷,攻下滁州时,王燮仍在六合一带逡巡,不敢近前,突然听闻金军已至和州,即将渡江来袭,吓得连忙退守江南。 却说岳飞得胜回到建康,此时高宗皇帝已经升杭州为临安府,逃至临安时高宗不敢入住行宫,只肯于御舟之上和衣而眠。听闻金军南下,连忙行船逃至越州。 皇帝如此,其余将士更不必多说,金军冬季来攻,分两路大军,一路由完颜拔离速率领,自黄州渡江南犯,另一路大军则由完颜兀术亲自率领女真本部及大批签军,于长江沿岸夺得宋军大量战船,兵至太平洲,也欲渡江南犯。 且说兀术引兵至和州,郦琼率兵万余与之交战,被金将当海击败,金人遂围和州。此时州中军民共推和州钤辖宋昌祚权领军事,率众坚守,禁军左指挥使郑立亦拳勇忠愤,共激士卒,昼夜守御,毫无懈怠。 兀术连攻数日和州不下,于乱军之中左臂中箭,于是大怒,命大军拼死攻城,而自己则是冒着如雨矢石,先登城头,于是和州城破。兀术入城之后,恨宋军暗箭伤己,下令屠城,知州李传献城投降。独有宋昌祚与通判唐璟及所部诸将,死战不退,于谯楼处战死。兀术心中愤恨,命人将死战将士尸首斩碎喂给野狗。 金军如此暴行,激起城中军士不满,于是军士誓死不降,突出城外,于乡野中聚众扰金。 既克和州,兀术又率军直趋无为军,无为军守臣李知几弃军城而走,兀术兵不血刃又下一城。随后大军再攻采石渡,却不料被太平州知州郭伟率将士来迎,连续两日两战,金军皆大败而归。 无奈之下,兀术只能命大军退攻芜湖,又被郭伟一路追击,再次击败。兀术见采石不能渡,又恐郭伟再次来袭,便率军直趋马家渡。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阵前定计议 此时李成被岳飞打败,深感自己势单力薄,便率军降了金军。此时兀术大军与李成会合,占据乌江,与宋军隔河相峙。 而此时的江淮宣抚使杜充高居右相之位,守在建康城中,因高宗皇帝南逃,建康城中以其一人为尊,故每日里饮酒作乐,哪里把金军将要渡江之事放在心上。 这日忽报兀术率大军连下和州、无为军,大军已至乌江,杜充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吩咐下去,将六万大军驻扎长江南岸,以阻金军,而身为一军主帅的自己则是龟缩于建康城中,闭门不出。 面对如此困局,便是一向胸有成竹的岳飞也不得安坐,虽然知道没什么效果,但还是想着自己来到这世间,也多少改变了些许历史,便想着看能否劝动杜充,以尽人事而安天命。 岳飞来到杜充堂中,命人进去通传,过不多时,下人回禀道:“相爷身体欠安,岳将军还是请回罢。” 见如此要命关头,杜充仍要做只乌龟,岳飞便心中有气,一把推开那下人,闯了进去。那下人紧追赶时,岳飞便已经来到杜充居所门前,大声说道:“就虏大敌,近在淮南,睥睨长江,包藏不浅。卧薪之势,莫甚于此时,而相公乃终日宴居,不省兵事。万一敌人窥吾之怠,而举兵乘之,相公既不躬共事,难保诸将之用命乎?诸将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复高枕于此乎?飞虽以孤军效命,亦无补于国家矣!”说到动情处,岳飞不禁落下泪来。 说完这番话,屋中杜充只是不发一言,岳飞又请其前往长江南岸,以壮士气,说了许久,才自房中传出杜充悠悠的声音来,“来日当至江浒。”即使如此,杜充仍然不肯出门相见。 见杜充这副模样,岳飞已知此战必败,便不再多说,起身前去找陈淬商量对策去了。 岳飞来到营中,也来不及通传,便直奔陈淬大营,守门军士识得岳飞,见他满脸焦急,也不敢阻拦。 岳飞一掀帐前门帘,便进了陈淬大帐,此时陈淬正在研究地图,听到动静,回身看时,见岳飞满脸焦急,便有些奇怪道:“鹏举何事来此?为何这般神情?” 岳飞叹口气道:“方才在下去劝过杜充,想让其前往江南指挥,但其只是龟缩于屋内,并不肯与我相见。如今金军渡江在即,若是照此情形,我军定是大败亏输。如今来寻将军,却是想为你我二人寻得一条生路。” 陈淬不解道:“何出此言?” 岳飞一指地图上的马家渡,说道:“如今兀术大军已至乌江,不日便将于马家渡渡江来攻,我军虽有六万,帅无战意,到时哪有将士肯为其用命?若我所料不差,到时杜充定会派你我二人率兵前去对敌,但兀术大军十余万,岂是你我二人能守住的?这也是当初我曾劝将军‘莫近长江’之意。” 陈淬听后半信半疑道:“如今杜充军令未下,鹏举安能如此确定,便是你我二人前去,据长江天险而守,且有王燮陈兵在侧,岂会无动于衷?何来必败之说?” 岳飞沉声说道:“那王燮不过一匹夫耳!当日我与李成于盘州血战,以数千敌数万,其所率大军踌躇于六合而不肯助我,若不是将士用命,杀退李成,只怕在下也被其害死。而后不管粮草辎重,只是带着大军转圈,若非我到得长芦,那李成早已偷袭得手,烧尽其粮,又是一场大败。将军请想,面对贼兵尚且如此,何况金军虎狼之师耶。” 陈淬低头沉思许久,这才一脸郑重地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岳飞说道:“若是依岳某之见,不如此刻率所部南下再图计议。” 陈淬正色说道:“你我皆是宗帅旧部,岂有不战而逃之理?若是传将出去,只怕宗帅也要被你我二人气死。” 岳飞点点头说道:“我知将军必定如此说,且我乃恩师门下,绝不肯一战丢尽恩师颜面。但败局已定,回天乏术,因此只想得下策一条,还请将军与我斟酌。” 陈淬点头道:“还请直言。” 岳飞说道:“若杜充使你我二人共御金军,到时还请将军分我三千精骑,到时陈兵于大军侧后,到时王燮若是逃遁,我便阵斩其首,夺其大军。到时你我二人合兵一处,共抗兀术。到时若是抵挡不住,便退守钟山,伺机突围。将军以为如何?” 陈淬沉思良久,这才缓缓说道:“胜与不胜,只有打过方知,若是真如你所言,到时你我大军皆交付于你便是。” 岳飞点头称是,而后二人又对诸事商议一番,岳飞这才告退回营。 回到营中,岳飞将亲信诸将唤入帐中,表情沉重地说道:“诸位兄弟自随岳某以来,大小数十战,虽有困境,但都能转危为安。但此次不同以往,兀术起大军渡江来犯,杜充又不省事,每日只知饮酒作乐,全不顾及前方将士。依我所见,此番与兀术争锋,只怕要大败一场,乱军之中为兄难以顾及,但请谨记,若是兵败,不可恋战,径往钟山等我便是。” 见众人点头称是,岳飞又看向牛皋和王贵,说道:“我知你二人勇武好杀,但此战不同往日,若是陷在阵中,只怕再难生还,还望二位兄弟好生牢记为兄之言,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一败留得残身,方可日后再斩金人!切记切记!” 牛皋和王贵相视一眼,而后齐声说道:“谨遵兄长之言!” 岳飞见众将再无疑义,便吩咐众人道:“今夜之事,不可传于军中,以免乱了军心,各自准备便可。”众人点头告退。 见众人出帐,岳飞将张宪喊住,安顿道:“行军之时,我拨你一千兵马,先去钟山处扎营,记住,多带粮草,待得山上安顿之后,便在山下设伏,静待我率大军前来。”张宪领命出帐。 是夜,岳飞辗转难眠,回想自己来到这世间的二十多年,在军中生涯已然近半,虽然此战兵凶战危,但若是按自己计策,仍是有惊无险,而且此战败后,杜充退守真州降金,自己正好独立成军,也可令自己大计能够更好地实施。想到此处,岳飞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南宋的这破烂江山,待爷爷前来好好收拾一番! 第一百九十四章 马家渡血战 果然正如岳飞所料,两日后,前军来报,将官张超守江失败,金军趁势过江。杜充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坐不住了,连下数道军令,先遣都统制陈淬率岳飞及刘纲等十七人率兵两万前往与金军交战,又命御营前军统制王燮以所部一万三千人前往救援。 陈淬率军走在前方,见杜充安排正如岳飞所言,心中便有些不安,但想到岳飞计策,心中稍定。于是命人将岳飞唤到近前,密语几句,岳飞点头,自率本部人马往东南而去。 一旁大将刘纲问道:“将军遣岳飞去往何处?” 陈淬答道:“无他,设一伏兵以阻金人罢了。”于是诸将不以为意。 陈淬大军来到马家渡,正遇兀术刚刚率军渡过长江,两军狭路相逢,也不答话,各自挥军而上。 此时陈淬所率大军尽是东京留守司本部人马,皆是宗泽旧时精锐,且久经沙场,与金军交战多次。因此虽然见金军势大,但丝毫不惧,很快便厮杀于一处。 片刻之后,马家渡前便已是血流成河,两军将士鲜血汇入长江之中,将浑浊的江水都洇得一片鲜红。 这边陈淬与刘纲各自敌住兀术麾下大将大挞不野和迪虎厮杀,四人捉两对相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而宋金两军兵马来回冲突十余次,一会是宋兵占据上风,将金兵逼至江边,一会又是金兵背水相战,将宋兵逼得后退,两军胜负也略相当。 而此时后军王燮也快要来到阵前,听到前方喊杀声震天,连忙登高眺望。只见马家渡前陈淬正率大军与金军厮杀,但随着兀术大军接连渡江,陈淬所部渐有力竭之相。 见此情形,王燮非但不敢上前救援,反而下令诸军向后方撤退。正当其率军要退之时,突然自东北处冲出一支军马,当先一将见到王燮引军撤退,怒喝一声,挺枪便刺。 王燮连忙挥动长矛,挡住来将,仔细看时,却是岳飞。便怒斥道:“岳飞,你疯了不成,竟敢以下犯上!” 岳飞喝道:“临阵脱逃,其罪当诛,右相早知你有此心,故命我在此候你,专取尔狗命!” 王燮一听是杜充的命令,无明火起,便高叫道:“好个杜充,我等在前线厮杀,他自龟缩于城中,便是如此,还要派兵劫杀我等。岂有此理!” 岳飞见成功将锅甩在杜充头上,便心中再无顾忌,高喝道:“如今金人过江,势必残害百姓,诸位也有父老,可愿其受金人蹂躏乎?前方便是诸位袍泽兄弟,不战而退,便是偷生,将来又有何颜面见军中同胞。若是诸位心中仍有血性,对金人仍有仇恨,还请随我前往杀敌。若是要退,就地格杀!”此时岳飞所率人马齐声喝道:“杀!杀!杀!” 一旁王燮听后大怒,高叫道:“岳飞,你敢篡夺军权?诸将莫听其胡言,与我杀了这犯上作乱的东西!” 但王燮这番话并未得到身后将士的回应,这许久以来,跟随王燮,大家几乎鲜有胜仗。如今看看岳飞所率精兵气势之强悍,再回观自己一副颓唐之相,再听到前方宋金两军喊杀之声洞云穿霄,大多数将士都面露羞愧之色。 入伍从军,又有哪个不想破阵斩敌,建功立业,又有哪个不想兵锋所指,当者披靡。但将士们回想跟着王燮以来,破阵杀敌时少,望风溃逃时多,心中也有不忿之意。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无数次的败退,让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自己当初入伍时的初心。今日岳飞一喊,振聋发聩,将其心中那份军人的荣誉再次唤醒,于是便有一个接一个的将士走出阵营,默默地站到岳飞身后。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个 看着身边除了少数亲卫,几乎所有人马都站到了岳飞身后,王燮恼羞成怒,哇呀呀乱叫一番,挺矛来刺岳飞。岳飞用沥泉枪格开,二将战在一处。 虽然王燮也领军多年,算是久经沙场,但单论武艺,比起岳飞还是差了数筹。只见二十回合后,岳飞一式长河落日的杀招使出,沥泉枪当胸贯穿王燮,令其命丧当场。 王燮已死,所部尽愿跟随岳飞,岳飞于马上深施一礼道:“今日一战,若是不能逼退金人,岳某当与众兄弟共死!”众皆响应。 而另一边陈淬率军仍在与兀术大军苦战,随着渡江而来的金军越来越多,陈淬所率人马渐入窘境,金军源源不断,而己方却是援兵不至。若非宗泽当时治军极严,有这些精锐将士,虽然陷于苦战,仍竭力保持阵形,不至溃败。但若是时长,只怕不免一败涂地。直至如今,陈淬这才相信岳飞的判断,心中不禁暗自祈祷岳飞能够功成 正在两军拼杀到危急时刻,突然后方喊杀声传来,陈淬急回头时,便见万余宋军一路冲来,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杀向金军。当先一人,正是岳飞,只见手执沥泉枪杀入金军阵中,所过之处,金军无一生还。有金将当海见状举狼牙棒来迎,未及三合便被一枪挑于马下。 有这万余人马的生力军加入,陈淬顿时松了口气,而麾下兵马也因援军到来而士气大振,竟将金军渐渐逼至江边。 此时天色渐暮,两军已经厮杀了数个时辰,早已是人困马乏,无奈之下,兀术与陈淬各自退兵扎住营帐,率军歇息。 此时陈淬回到帐中,早已站立不稳,一旁亲卫连忙上前将其扶到座上,岳飞等将浑身浴血,侍立在旁。 陈淬与众将卸去甲胄,自有随军医士前来为众人治伤,待处理伤口完毕后,陈淬挥退医士问道:“今日一战,我军与金军不分胜负,明日该当如何?” 见众将沉默不语,岳飞说道:“如今外无援军,杜充龟缩于城中不出,只余我等在此死战。依岳某之见,此战已不能胜,不如趁夜弃营退去,我已在钟山做了安排,到时先于钟山上休整过后再做计较。”诸将听后深以为然。 陈淬见众将都附此议,又见今日之战,与岳飞所料丝毫不差,便也有了退军之意,便吩咐诸将回营各自安顿,命将士不出声音,暗中退往钟山。 三更时分,各营暗中起兵,人衔枚,马裹蹄,悄然向东撤退。岳飞则领麾下五千人马为大军断后, 及至天明时,兀术再起大军,欲来交战,但来到宋军营前,只见营地中只余营帐,宋军早已人去营空。兀术气愤不已,将前夜巡营军士毒打一顿才稍稍解气。 此时金军已经全数过河,前方再无阻挡,兀术也不再追击陈淬所率残军,挥军直趋建康。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杜充降金军 当马家渡战败的信息传至建康时,杜充终于不再龟缩,而是准备弃城而逃,一如当年汴京故事。 可当杜充率领亲卫来到建康城门处时,正遇城中百姓举家逃亡,人群中有识得杜充之人,便高呼道:“相公欲往何处去?” 杜充面露难色,良久后方说道:“欲起兵至江南督军,快快让行!”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有胆大者,高呼道:“名为督军,实为逃亡,相公意欲前往抵抗金人,我等愿随之前往!相公自来此处,枉杀之人无数,如今见金人逼近,却要弃百姓而逃,岂有这般道理?”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奋,将城门围堵,并齐声高呼,请杜充回城,与建康共存亡。 杜充胸中怒火中烧,有心命亲卫将围堵城门之人杀死,却又害怕激起民变,无奈之下只得退回府中。又下令安抚城中百姓,这才使百姓之心稍安。 但这只是杜充的缓兵之计,见明目张胆出城已是不能,便于半夜起三千亲卫,暗中来到城门处,夺门而出。次日清晨,当众官自睡梦中醒来,前往杜充府上问询对策时,这才发现府中早已是空无一人。 杜充一路逃到真州,入城之后,恐百姓知其行踪,便藏身于长芦寺中,蜗居不出。 这边杜充弃城而逃,令城中军民几乎斗志全丧,而此时兀术大军已屯于建康城外十里亭处。消息传来时,城中守官乃是显谟阁直学士陈邦光与户部尚书李悦,二人一番商议后决定向金军献城,于是写成降书,迎至兀术军前。 兀术接降书后大喜,笑道:“金陵不烦攻击,大事成矣!”于是引军随陈邦光等人入建康城中。 来到城中,李悦、陈邦光率官属迎拜,唯有通判建康军提领沿江措置使杨邦乂立而不跪,并咬指出血,在官袍衣裾上大书十字“宁作赵氏鬼,不为他邦臣。” 兀术许其以官,杨邦乂仍不肯降,并以头触阶欲求死,被众人救下,兀术无奈,只得命人将其收押。 杨邦乂,字曦稷,庐陵郡吉州吉水县人氏。博通古今,以舍选登进士第,遭时多艰,每以节义自许。历婺源县尉、蕲庐建康三郡教授,改秩知溧阳县,又改建康通判。 兀术见杨邦乂不屈,又再三对其劝说,杨邦乂慷慨陈词道:“世上岂有不畏死而可以利动者?” 次日,兀术等与李悦、陈邦光大宴堂上,立杨邦乂于庭,杨邦乂指李悦、陈邦光骂道:“天子令尔等守城,敌至不能抵抗,反与仇敌饮宴作乐,有何面目存于世间?” 堂上刘团练,贪生怕死,欲取悦兀术,便以幅纸书“死活”二字威胁杨邦乂道:“不必多言,若要死进便书‘死’字即可!”杨邦乂面无惧色,提笔疾书“死”字于上,兀术见之动容,命人不得加害。 又过一日,兀术再见杨邦乂,再次劝说,杨邦乂面含悲愤,遥指兀术骂道:“尔等女真图谋我中原之地,苍天岂能长助尔等,必将尔等碟为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巧言利诱,安能污我?” 兀术大怒,拔出随身利刃,当胸一刀刺死杨邦乂,并剖其心以示众降臣。李悦、陈邦光等人见之面如土色,丝毫不敢言。 就在建康府沦陷之时,杜充藏身于真州,知州向子忞劝杜充道:“如今陛下南幸,相爷何不经通州、泰州去往越州以伴圣驾?” 但此时杜充见金人势大,高宗皇帝一路南逃,宋军胆气尽失,一遇金军便望风而降,想来金国灭宋只在指日之间。于是便生二心,如今听了向子忞的提议。杜充便推脱道:“圣上南幸,然江南之地未失,某将蛰伏于此,以待良机,再起大军御敌。” 向子忞听后虽然心中鄙夷,却也不便多说,只能告退。 而兀术既得建康,又闻杜充逃至真州,便起劝降之心。其时有杜充旧友,京畿提刑凌唐佐降于金军,兀术便命其写劝降书信于杜充。同时命使者对杜充说道:“若降,当封以中原,如张邦昌故事”。 杜充收到唐佐书信,又听兀术之许诺,便趁夜出城,往金军投降。 杜充降金的消息由向子忞报至行在,满朝文武大惊,自有宋以来,辽、金数次南侵,降敌者众,但如杜充一般,以右相高位之身份降敌者仅此一人。高宗皇帝闻言更是不食者累日,对众臣说道:“朕待充不薄,何乃至是哉?” 御史中丞赵鼎、右谏议大夫富直柔同对,请先罢去杜充右相之职,待得其降金消息确实后再议别罪。数日之后,消息确实,高宗皇帝下制削去杜充爵位,徙其子嵩、岩、崐、婿韩汝惟于广州。 虽然杜充投降,但却并未等来兀术兑现诺言,他所期待的如张邦昌故事的结局也并未实现,反而因身居高位而降金,受众人不齿。 直至次年,杜充来到云中,见到粘罕。粘罕对其深为鄙夷,将其冷落许久之后才将其命为相州知州,而杜充故乡便是相州。当其到任之后,满城百姓早知其降金之事,无不在背后唾骂,因此,杜充在相州知州的位置上也呆得并不如意。因其残酷多疑,同僚下属皆不与其同心。 直至绍兴年间,杜充之孙由广州逃至相州,被其下属胡景山所知,便趁机诬告其阴通宋朝。于是粘罕大怒,命人将杜充下至刑狱,并严刑拷打。杜充只是不服,粘罕命人将其带到座前,问道:“汝欲复归南朝邪?” 杜充数叩其首,痛哭道:“元帅敢归,充不敢也。”于是粘罕哈哈大笑,从此再不怀疑杜充忠心。 随后数年,杜充屡受升迁,直至行台右丞相,并于《绍兴和议》成时客死他乡。 此时高宗皇帝自越州返至钱清堰,见兀术大军纵横江南,欲重效靖康故事,便问计于众臣。其中侍御史赵鼎力谏,以为众寡不敌,不若为退避之计。 高宗皇帝犹豫不定,但问吕颐浩道:“事迫矣,若何?” 吕颐浩答道:“金人以骑兵取胜,今銮舆一行,皇族、百司官吏、兵卫、家小甚众,皆陆行山险之路,粮运不给,必致生变。兼金人既渡浙江,必分遣轻骑追袭。今若车驾乘海舟以避敌,既登海舟之后,敌骑必不能袭我;浙江地热,敌亦不能久留。俟其退去,复还二浙,彼入我出,彼出我入,此正兵家之奇也。” 此计一出,满朝皆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搜山检海事 高宗皇帝听到吕颐浩出海逃亡的建议,心中大喜,但表面不动声色,沉吟良久后方说道:“此事可行,卿等熟议。来日,召侍从、台谏至都堂,参议可否。” 次日,众臣议定出海之事,高宗皇帝立刻返回越州。到得越州后高宗皇帝仍不敢留,便命安抚使李邺、两浙宣抚副使郭仲荀等守越州,自己则率百官往明州登船出海。 在明州筹措海船时,因船只有限,于是吕颐浩等人便下令每艘船上除百官及家眷外,只可载诸班直卫士六十人,并且要求卫士家眷只可使两人登船。 此令一出,顿时引来卫士不满,众人齐聚于主管禁卫入内内侍省都知陈宥面前道:“我有父母,有妻子,不知两者如何去留?”陈宥闻言,心中不忍,但诏令已出,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好生劝慰众人。 此时正值左相吕颐浩入朝,卫士张宝望见,便率百余人遮道,质问道:“敢问相爷,圣上此行,欲乘海舟何往?吾等诸军又往何处?” 吕颐浩见其出言不逊,态度强硬,便怒斥道:“班直平日教阅,何尝有两箭上贴!今日之事,谁为国家死战者?” 众卫士本就因诏令不满,又被吕颐浩当众斥责,顿时群情激奋,便有卫士揪住吕颐浩,欲将其打杀。 此时正好参知政事范宗尹来到,连忙上前好言相劝道:“此岂可以口舌争?”其余众官将卫士阻住,范宗尹趁乱将吕颐浩救出,拉其衣襟,引入殿中。 入得殿中,范宗尹恐卫士生乱,便命人将大门紧闭,一众卫士被阻门外,虽高声叫骂,却是不得而入。 此时高宗皇帝也听闻此事,便对众臣说道:“闻人事纷纷,不欲入海,缓急之际,岂可如二圣不避敌,坐贻大祸。今以御笔谕之。” 吕颐浩与参知政事王綯连忙捧御案近御座前,高宗皇帝当即写诏以慰中军,众卫士见了皇帝诏谕,这才人情稍定,于是拜于殿前,三呼万岁而退。 待得众卫士散去,高宗皇帝密召吕颐浩前来,说道:“此辈欲沮大事,朕今夕伏中军甲士五百人于后苑,卿等翼日率中军入朝,捕为首者诛之。”吕颐浩领命告退。 当夜,吕颐浩密谕中军统制辛企宗及亲军将姚端入府,命二人暗中调动御营军,以备次日发难。 次日早朝,吕颐浩命御营使司参议官刘洪道部兵于宫门处防止兵变,而自己则与部将姚端冲入行宫之中,但遇诸班直卫士,皆擒之。一时间宫中混乱,卫士四散奔逃,或爬上屋顶,以避捕杀,或越墙而去,远遁千里。 而高宗皇帝此时早已顶盔贯甲,听到宫中混乱,便起伏兵出宫与御营军共讨卫士。来到殿外,见屋顶处藏有卫士二人,高宗皇帝因心中愤恨,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狠劲,弯弓搭箭,将二人射中,坠于屋下。 诸班直卫士见皇帝发怒,且御营军四处捕杀,知道事不可为,无奈之下,只能束手就擒。宫中之乱平息后,高宗皇帝命召吕颐浩至都堂,诘为首者以奏,其余皆囚之。数日之后,又将为首卫士张宝等十七人诛于明州市中。 就在明州高宗皇帝与卫士因登船之事闹出一番闹剧之时,兀术则一路攻城略地,先是攻陷常州,又向南攻陷广德军。接着转向东南直插湖州安吉县,焚县而去,进兵临安府。 兀术大军行至湖州与临安府交界处,路过独松关,见如此险峻关隘,竟无一名宋兵把守,便大笑道:“南朝若以赢兵数百守此关,吾岂能遮度哉!”说罢率大军过关直取临安。 临安知府康允之闻兀术大军已到,不战弃城而逃,退保赭山。兀术大军几乎是兵不血刃便攻破临安府,尽收府库钱粮供应军马。 兀术得了临安府,令手下大将迪虎攻打钱塘县。城中知县朱晔,为人忠肝义胆,闻兀术来犯,乃与康允之商议,愿自率弓手、率军往前路拒敌,使杭州百姓可以逃脱生天,康允之同其意。 朱晔率军行至县外二十里处,正遇迪虎军,敌我相见,分外眼红,朱晔身先士卒,挥刀迎战。两军箭如飞蝗乱射,死伤不计其数,朱晔身中两箭,被左右亲卫带至天竺山上,仍率乡兵死战不退,数日之后以身殉国。 金军击破朱晔,顺势取了钱塘,迪虎使人回报兀术。兀术闻讯叹道:“若南朝宗泽尚在,李纲用事,焉能使我渡黄河、济长江?” 此时兀术探得高宗皇帝意欲自明州出海,便自留安府,使斜卯阿里、乌延蒲鲁浑以精兵四千追击。又命讹鲁补、术列速攻越州,越州知州李邺、宣教郎袁潭献城投降。其时两浙宣抚副使郭仲荀在越州,金军未至,便乘海舟潜逃温州。 击破越州后兀术再遣完颜布辉从阿里、蒲鲁浑破宋兵三千,飞渡曹娥江,至明州境内。 张俊此时为高宗皇帝断后,便使统制刘宝与之交战。却被金军杀的溃不成军。正在危急之时,张俊部将、御前右军统领杨沂中于舟船上看见,心中火起,便指挥舟船泊岸,与田师中、赵密杀入金军中,力战多时,斩金军数百。随后殿帅李质引班直来助,与金军杀伤相当。 随后明州守臣刘洪道、浙东副总管张思政率州兵于金军两侧杀出,箭如雨下,数人合兵一处,大破金军,斩首数千。 金军无奈而退,诸将恐有埋伏,不敢追赶,便退入明州固守。 阿里和蒲鲁浑整顿兵马,而后派人欲说降张俊。张俊怒杀金使,并告诫手下将士不得骄惰,以防金军再犯,同时下令坚壁清野,于水路各处以轻舟伏弩,以阻金军。 张俊率军于明州固守,这一日突然西风大作,阿里、蒲鲁浑果率军前来攻城,张俊与刘洪道于城楼亲自御敌,又命杨沂中、赵密等将出城厮杀,金军大败而归,一路被追杀至江边,死伤无数。阿里、蒲鲁浑见明州难下,连夜拔寨而去,屯兵于越州余姚县,并求援于兀术。此战得胜,杨沂中因功受封文州防御使、御前中军统制,赵密进武功大夫,升统制。 数日之后,兀术亲率大军来援。消息传入城中,张俊自知城池破败,难敌大军,便传令全城,命百姓自行逃亡。而自己则与张思政、刘洪道引兵退入台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之七八。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败敌钟山前 攻下明州后,兀术命阿里、蒲鲁浑登船泛海至昌国县,擒得明州守将赵伯谔,一番逼问下,赵伯谔道:“吾主奔温州,将自温州趋福州矣。” 得此消息,阿里、蒲鲁浑乘胜攻破定海,驾舟船追击御舟。一路追了三百余里,但金军不擅水战,在水中难展所长,被和州防御使、枢密院提领海船张公裕击退。无奈之下,阿里、蒲卢浑只得回报兀术,兀术面对汪洋,也是徒呼奈何,只得息了捉拿高宗皇帝之意。 这边高宗皇帝乘船于海中逃逸不提,再说回岳飞。 当日马家渡血战之后,陈淬率大军退往钟山休整,岳飞一路断后,直至天明,终于退到钟山之上。 此时张宪早已将营地安排妥当,陈淬命医士救助昨日受伤将士,自己也终于可以缓上一口气。 岳飞也走了过来,二人就这样并肩坐于地上,陈淬叹道:“我等率军逃至此处,只怕建康也将易于敌手。” 岳飞苦笑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昨日血战,将军也看到金军来势汹汹,想必要直取临安,追击圣上。如今我等只余残兵不足两万,便是想战,恐怕也无异于螳臂当车。如今之计,唯有保存眼下队伍,四处游击,以待时机。” 陈淬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说道:“若非宗帅归乡,杜充上位,岂会有今日之耻!” 岳飞摇摇头道:“便是恩师在时,朝廷上下只知四处奔逃,毫无抵抗之心,恩师处处掣肘,只怕也是被奸人所害罢了。况且恩师已然上了年纪,虽有雄心,但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当日忧愤成疾,便是如此。与其让恩师郁郁而终,还不如令其归乡颐养天年。” 陈淬听后长叹一声道:“是啊,宗帅操劳一生,陈某伴其久矣,时常见其愁容满面,心忧天下,其实麾下诸将又有哪个不曾想让宗帅好生歇息?只是朝中再难寻得一名如宗帅般的良将而已。” 二人回忆往昔,不禁感慨万千,看着朝阳逐渐升高,岳飞起身拍拍屁股笑道:“是时候了。”说罢起身唤张宪等将率军出营。 陈淬不明其意,便问道:“鹏举意欲何往?” 岳飞笑道:“想必此时金人已近,当然是下山去取军功。”说罢拍马率军下山而去。 正当陈淬半信半疑之时,戚方走上前来问道:“岳飞率众而去,将军可知其去处?” 陈淬摇摇头道:“他说金人已近,要下山去取军功,不过我等趁夜而遁于此处,金人如何得知,甚是蹊跷。” 戚方沉思片刻,附到陈淬耳边,低声道:“我等众人皆在钟山之上,若是金军围困,只怕是插翅难逃。而此时岳飞领军独去,莫非” 听到此处,陈淬眉头一皱,说道:“不得胡说,鹏举与我相交多年,还曾救过我性命,以其忠义之心,断不会害我等。” 戚方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岳飞当年之功,自不必说。但如今金军势大,只怕这江南之地也难固守,而原本官军将士又有多少独自为贼者,况且若能尽歼我等,乃是大功一件。因此劝将军还是小心为上,不如与我一支人马,前去探看一番如何?” 见陈淬沉默不语,戚方便起一支军马,寻岳飞而去,只留陈淬一人将头慢慢埋到双膝之间。 而此时岳飞率张宪、汤怀、施全三将率军早已埋伏于扬子江边,只待金军前来。张宪问道:“恩师如何便知金人会寻来此处?” 岳飞神秘地笑笑说道:“是我故意将其引来的。” 张宪等人闻言大惊,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岳飞,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岳飞见大家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把话说的太过简单,以致众人心中有了误解。于是轻咳一声,以掩盖自己尴尬的表情,这才缓缓说道:“兀术屡败于我手,心中对我早有忌惮。我先命大军不得慌乱,以至于所过之处,路侧野草并不凌乱。而我断后之时,又沿路故意留下散乱蹄印。想必兀术见后定然疑惑,难辨我军虚实,因此大军必不敢近,只会派小股人马前来探我军情形,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将这队人马尽然包了饺子。” 张宪等人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暗中赞叹岳飞胆大心细。这时有探马回报,说有金军万余人一路缓行而来,岳飞连忙暗中传令,命众将士好生潜伏,只待金军踏入包围圈中便要起兵。 未过许久,岳飞便望见一队金军正小心翼翼向钟山方向前进,当先一将,手提一杆银戟,神色之间有些慌张。 这来将乃是金军帐下汉将万夫长王伯龙,因清早兀术发现宋军皆退,大怒,便起大军追击,但行至半途,兀术数次下马观沿途蹄印与路侧野草。最后将王伯龙唤来,命其率所部汉军往钟山追击,自己则亲率大军进军建康。 王伯龙在降金之前也算久经沙场,自然能够看出野草与蹄印矛盾之处,便怀疑钟山处有伏兵,但兀术军令已下,虽然心中暗骂,但也只得提兵前往。 正当王伯龙一路上小心翼翼,眼看便要进入岳飞所布下的包围圈时,突然对面驰来一支宋军,约有千余人,正与其大军相遇。 这来的人马不是别人,正是戚方,他一路追寻岳飞而来,却是未见踪影,反倒是正行进间,突逢金军。戚方顿时暗骂,果然是岳飞将山上诸将卖给了金军。 两军相逢,戚方只得一面命人上山飞报陈淬,一面亲率人马冲向金军。王伯龙见其势微,更不示弱,当即挥大军杀上,两军顿时战在一处,场面混乱起来。 就当戚方与王伯龙相遇时,一旁埋伏的岳飞不禁叫起苦来。心想这戚方来添什么乱,眼看金军便要进入包围圈中,到时以逸待劳,全歼来军岂不是好?偏偏如今弄成一场混战。而且金军势大,若是自己不去救援,只怕戚方很快便要全军覆没,若是前去救援,则伏兵败露,只怕难以全歼金军。 思来想去,岳飞最终还是不忍戚方全军覆没,便自河道中起身发出信号,两侧伏兵尽起,杀向金军。 岳飞此次埋伏,因战马不便,早已放于另一侧山下,自己乃是徒步。来至大路上,看到戚方正与为首金将厮杀,于是拖着沥泉枪,飞奔而上。 眼看来到战圈前,岳飞脱手甩出沥泉枪,而后脚下用力,提气飞跃,于金军头顶施展八步赶蝉,在空中追上沥泉枪,而后单手发力,一声暴喝,将枪头刺入王伯龙后心。 王伯龙未料到岳飞来得如此之快,方才听到两侧喊杀声起,转眼岳飞便在眼前,于是被岳飞一击毙命。 王伯龙一死,岳飞将其尸首挑至枪头处,一面指挥伏兵掩杀金军,一面高呼道:“降者不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退守句容县 王伯龙所率金军本就是降兵,此时主将已死,其余将士哪有再战之心,除半数四散溃逃外,其余人马尽皆弃械受降。 当战局已定时,岳飞这才来到戚方面前,沉着脸问道:“岳飞在此伏兵,不知戚将军所来为何?” 此时戚方已知岳飞伏兵在此,意图将来犯之敌一网打尽,却不料自己引军前来,反而破坏了他的计策,便尴尬地笑道:“戚某闻岳将军率兵来阻金人,恐你兵少,便率一军来此为援,不料却坏了将军大计,实是戚某之罪。”说罢对岳飞深施一礼,以示歉意。 岳飞看他神色,又见其只领千余人马,便知其定是不放心自己,因而前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戚方坏了自己大计,但所幸损失不大,只是未能全功。因此便挥手笑道:“戚将军好意,不知者不罪,是岳某事出紧急,考虑不周。” 二人正说话间,后方人喊马嘶,再看时,却是陈淬率山上大军前来。陈淬在山上接到戚方报信,说是有大队金兵前来,与戚方相遇,正在死战,而岳飞率部不知所踪。于是心中大惊,急忙命人点起营中其余兵马,向山下冲来。 陈淬一马当先来到,却看戚方与岳飞正在说话,一旁道路上约有四五千金军俘虏正席地而坐,周围岳飞所部正在严加看守,心中生疑,便走上前来与二人相见。 陈淬问道:“鹏举,这是?” 岳飞连忙将事情起因经过一一说与陈淬,又说道:“如今我军行踪已露,金军又探得虚实,只怕不日便会起大军来攻,我军独守钟山,一旦被围,便难逃生天,还是速速上山再做计议。” 陈淬和戚方点头,各自领兵回山,临行之时,陈淬看向岳飞,露出个抱歉的眼神,岳飞点头微笑,示意不必多想。 回至山上,陈淬将地图取出,问道:“如今该当如何?” 岳飞说道:“既然金军知我军动向,如今只能下山,依在下所见,句容县茅山易守难攻,我军可屯于茅山,观建康动向。若是如在下所料,杜充必定弃城而逃,兀术大军到时,建康必然陷落,而我军在侧,可伺机收取。” 陈淬点头道:“诸位意下如何?”众将皆以为善。 议定计策后,众将正要散去,陈淬又出言把大家留住,说道:“陈某恬为诸军之首,却是面对如今形势一筹莫展,若是继续身处高位,只恐害了大家,因此陈某有一提议,还望诸位赞同。” 诸将不解,便问何议。陈淬说道:“昨日马家渡一战,岳飞早已料到王燮会临阵脱逃,因此早定计策,诛杀王燮,尽收其军。这才使得大军有援,不至溃败。若非如此,王燮一退,军心散乱,到时金军大举攻来,只怕我等大军将尽没于马家渡前。” “今日又是岳飞定计,将金军诱入山下,一战斩敌俘获许多,其功至伟。岳飞自随宗帅以来,与陈某共战数十场,几乎无一败绩,我等众人,屡受其所救,实乃有勇有谋之帅才。因此陈某思索良久,心中便想将这领军之位让于岳飞,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岳飞听后吃了一惊,如果按照史书中记载,陈淬此时应该已经被俘以身殉国,自己本就应该率领残兵屯于钟山,当杜充叛变的消息传来后,自己独立成军,自此开创岳家军南征北战之传奇。 但如今因自己计策,使得陈淬脱离败亡的命运,且残兵远比史书中记载要多。同样,也因为陈淬在此,诸将自然不能以自己为首,岳飞自己也曾担心因此使自己岳家军难于成军。却不料陈淬如此磊落,竟要将主将之位让于自己。 岳飞此时突然听到陈淬提出此事,连忙推辞道:“陈将军资历功绩远超鹏举,岂有以小驭大之理?还请将军息了此念,鹏举愿为将军马前卒。” 陈淬摇头道:“陈某从军多年,深知将令当出于一人之口,若是我继续为此军主将,你有许多计策难免会受掣肘,且此战险死还生,我早已息了统军之念,只愿全力辅佐于你,还请万勿推辞。” 岳飞再三推辞,只是不肯,诸将中也多有佩服岳飞之人,也极力劝说,最后陈淬无奈,叫道:“你为宗帅门生,怎可无此担当?陈某将大军托付于你,非为其它,只是望你尽心竭力引导大军,莫使其受辱。须知为将者,当以将士为本,任何决策都要为手下袍泽兄弟负责,当知责大于权。陈某便是深感力不从心,方将此位让于你,更是想借你智谋,以统全军。你若再要推辞,只恐寒了众将士之心。” 岳飞见陈淬说得诚恳,句句在理,且众将也一再相劝,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下来。 陈淬见岳飞答应,将其推坐在主位上,众将上前见礼。礼毕后,岳飞起身说道:“既然陈将军将岳某推在此位上,那便要依岳某军规,若是犯错,自当惩戒。待退往句容县后,我再仔细拟定内容,与诸位共商。但诸位定要牢记,岳某治军,非比寻常,当谨记令行禁止四字,不可有误!”众将齐声应允。 大事议定,众将往各营招唤人马,起兵下山往句容县茅山而去。 一路上,岳飞与陈淬行于军前,岳飞苦笑道:“如今兵凶战危,将军此举,实在是把兄弟架在火上烤啊” 陈淬哈哈大笑道:“若是好事,陈某岂肯轻易让人乎?”而后又正色说道:“今日之事,其实陈某已经思索许久,无论是当年在宗帅帐下,还是如今在杜充麾下,你的智谋勇武,陈某早已佩服。而且你除却勇武智谋,为人又是极为仁义,对待手下将士如手足兄弟一般。将大军予你,实是上上之策。从今往后,无论官职高低,陈某都是你手下将官,但有所令,无不听从。倘若有人不服,需先过陈某这关!” 岳飞见陈淬说得郑重,于马上躬身道:“将军高义,鹏举钦佩。既然将军以大军托我,我岂有不尽心之理。当年恩师在时,我便说过,但有一日得掌大军,定要驱逐鞑虏,还我河山。今日便是此事,还请将军与我共同见证!” 此话说完,岳飞仰头向北,正值夕阳西下,余晖洒于其坚毅面容之上,映出一团金红色的光辉。陈淬看后,竟然莫名有种感觉,如此宏愿,岳飞定能做到! 第一百九十九章 义劝欲叛军 岳飞率军来到茅山,择山中空地立起大寨,又于各险要处派兵相守。 茅山乃是西汉景帝时期三茅真君上清派发源之地,史称“上清宗坛”。此山山势险峻,地处要冲,实是屯军极佳之地。后世白朴有诗云: “三峰足云气,万壑散秋声。茅君曾此成道,山兴地俱灵。遥望苍松紫桧,疑是烟幢雾盖,冉冉下青冥。鸾鹤故山梦,香火几时情。洞天开,丹灶冷,有遗经。华阳自古招隐,飞炼得长生。惭愧山中宰相,便许纶巾鹤氅,相对听吹笙。何处沧浪水,吾亦濯尘缨。” 而岳飞选茅山作为根据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抗日战争时期,粟裕、陈毅等将帅曾率新四军先后进入茅山地区,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创建了以茅山为中心的苏南抗日根据地。这个根据地是华中敌后最早创建的抗日根据地之一,它长期屹立于敌人心脏地区,充分发挥了尖刀作用、基地作用和枢纽作用,为夺取全国抗战最后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 此时岳飞面对的情形,与当年新四军面对的情况相差无几,金军已尽占江北,而江南之地也是危如累卵,若是不能借助茅山易守难攻的地形,只怕自己麾下万余人马,很快便会被金军赶得四分五裂。 来到山上,将众将士安顿妥当后,岳飞便开始苦思军规,毕竟没有规矩,难成方圆。而且此时正是山河崩坏,盗匪横行之时,无数官军四处劫掠,若是不加约束,只怕麾下将士也难免劫掠。按照史书上记载,接下来自己所率军队便要陷入一个极为艰难的处境之中。因粮草不济,便有军士私自下山劫掠百姓,虽然岳飞发现之后立即制止,并严加管束,但依然不免留下污点。如今既然自己知道事情即将发生,便要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想到此处,岳飞更加冥思苦想,但想来想去,都不外乎兵书、律令中所记载之法,数量繁多却难以实行,且将士中大多未曾读书识字,晦涩之法令更是难懂。左思右想,却是难以总结一套浅显易懂且紧贴将士的军规来。 正当岳飞一筹莫展之时,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什么军规律法,当年主席他老人家总结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正适用此时么?何须绞尽脑汁自己总结。想到此处,岳飞提笔一挥而就,定下此时军规。 三律:一曰令行禁止。军令一下,无论疑惑,只管执行,若违军令,轻处军棍,重则斩首; 二曰秋毫无犯。所过郡县,不得劫掠,一针一线,以物相易,若有违反,轻处军棍,重则斩首; 三曰充军归公。所获敌资,无论多少,皆要上交,统一分配,若是私藏,处以军棍,驱逐出营。 八戒: 一戒蛮横,无论军中乡间,戒蛮横无礼,违者轻责; 二戒不公,无论大小买卖,戒强买强卖,违者重责; 三戒强取,无论财物多少,戒有借无还,违者轻责; 四戒无赖,无论大小事物,戒损毁不赔,违者罚赔; 五戒武斗,无论营中乡里,戒以武相斗,违者重责; 六戒毁田,无论庄稼多寡,戒践踏损毁,违者罚赔; 七戒奸淫,无论长幼敌我,戒淫辱妇女,违者斩首; 八戒虐俘,无论金汉之俘,戒羞辱虐待,违者重责。 三律八戒写毕,岳飞自己念颂一遍,觉得简洁易懂,不禁愈加佩服主席他老人家。 随后岳飞命人唤诸将登帐,将三律八戒宣读一遍,询问诸将意思。诸将听后,个个皱眉,其中戚方问道:“若是粮草不济,不许劫掠,莫非要令大军饿死不成?” 岳飞答道:“粮草不济,只因主将无能,须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未战之前,却不做准备,中途无粮却去袭扰百姓,是何道理?” 陈淬又问道:“充军归公似乎有些不妥,如今朝廷军饷时有时无,若是不从敌军身上盘剥一些,只怕将士再无斗志。” 岳飞正色答道:“于我军中,无论将官,一视同仁,攻敌所获,按劳分配,便是将校,无功者亦无所得。” 众将一番争论,最终还是岳飞力排众议,将三律八戒吩咐各营,命将士牢记于心。 数日之后,军令传于全军,无论将士,都有异议,但摄于岳飞威严,不敢发作。 这一日,岳飞正在帐中,突然有亲卫来报,说戚方带一支人马,反下山去,营中将士亦有二心。 岳飞连忙起身来到营中,见一众军士议论纷纷,更有少数人竟然喊出:“如此苛令,不如为贼!”的口号来。 听到这些话,岳飞沉着脸走上前来,咳嗽一声,众将士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岳飞慷慨说道:“我辈荷园厚恩,当以忠义报国,立功名,书竹帛,死且不朽。若降为虏,溃而为盗,偷生苟活,身死名灭,岂计之得耶?建康,江左形胜之地,使胡虏盗据,何以立国?今日之事,有死无二,辄出此门者,斩!” 岳飞说罢,抽出龙麟匕首,在手掌中用力一划,把鲜血一甩,正将营前将旗沾染。而后又说道:“岳某毕生之志,便是驱逐鞑虏,复我河山,若是此时为盗匪,他日山河光复之时,尔等又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一众将士耸然动容,皆低头不敢言语,其中有人甚至泪湿眼底。 岳飞见状,对各营将领说道:“不愿为盗者,随我!若是要去,念尔等军功,今日不追。他日若是阵上相见,绝不容情!”一旁诸将闻言,左右相视后单膝跪地,齐声道:“愿遵将军之令!” 岳飞深知以势压人,必不能久,军中的思想工作绝不能落下。于是命各营散去之后,将各营将领聚于一处,仔细为众将讲解三律八戒的好处,并许诸将畅所欲言,自己一一耐心解答。 说得诸将心服之后,岳飞又分日于各营处讲解,又命各营将领日常灌输,务使三律八戒深入人心。至此,军中上下一心,再无生异心者。 除此之外,岳飞又分出心腹将领率军去往句容县,广德军所辖之地,以保护当地城池百姓来换取军资。初时各郡县有疑,直至岳飞率军连破周边数处盗匪,又阻金军游骑之后,这才疑心尽去,又见来军不似从前,纪律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便送粮草以资岳飞。 就这样,渐渐岳飞所部军队在茅山周围渐有名声,闻讯来投者不少,百姓中更是传出岳家军的叫法。终于,岳飞可以正式以一军之帅而登上历史舞台。 第二百章 鱼龙齐混杂 就在岳飞占据茅山,率军游击周边之时,逃往真州的杜充却是以右相之身投降金军,此消息一经确实,满朝哗然。而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岳飞的茅山大寨之中。 这一日,岳飞正在帐中观察地图,思考下一步进军方略,突然陈淬一掀门帘,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岳飞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其高呼道:“鹏举,大事不好了!” 岳飞头也未抬,问道:“可是杜充那厮降金了?” 陈淬着急地说道:“正是,原本你之前说杜充将要降金我还不信,如今果然如你所料。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厮高居右相之位,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圣恩之隆,更是无出其右者。便是这样,这厮竟然还不思回报,反而先是弃了建康,又出降金人。想我朝自太祖皇帝至今,降金降辽降西夏者不少,但像杜充这般高位投敌者却是第一个,这等消息一旦传出,对朝廷上下,对各处将官军士、义士百姓都是极大的震惊,到时金人所过之处,只怕都是望风而降。这可如何是好?” 岳飞抬起头看向陈淬,说道:“我等都曾在杜充麾下,对其为人自是熟知,这等小人,无非是见圣上南逃,以为大宋已经无望,故舍相位而附金人。而兀术肯招降他,无非也是想利用他的身份,对朝廷和百姓造成巨大打击。此事已经无从改变,不过若是能够将其击杀,或可对士气略有挽回。” 陈淬听后眼前一亮,说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两个人来,若能得此二人往建康城中走上一趟,或可取杜充那狗贼首级。” 岳飞有些吃惊,便问道:“那杜充投了兀术,如今龟缩在建康城中,百姓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想必身边定是护卫森严,等闲人等哪里能近得其身,更遑论取其首级。不知陈兄所荐是谁,却有如此本事?” 陈淬露出个神秘的笑容,说道:“我也不知能否请来,若是不成,岂不是空说了话?待我将二人请到再说与你听。”说完,也不等岳飞回话,便急匆匆地出营而去。 岳飞见他着急的样子,也不便多问,只得苦笑摇头。其实他也有过入建康城刺杀杜充的想法,但毕竟现在自己是一军之帅,而且建康城中如今到处都是金军,自己若是不小心失陷于城中,只怕自己的岳家将真的要就此消失于历史长河中了。因此思索许久,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如今陈淬说可以找到两个高手,到时自己仔细看看,若是可行,多两个得力的帮手,却也不妨一试。 岳飞正思索间,突然有亲卫来报,说是有原江、淮宣抚司的统制刘经与傅庆来见,岳飞连忙起身出营迎接。 刚到门口,便见有二将策马立于营帐外,其中一人黑面短须,一身乌铁甲胄,手提一把大刀,坐下乌骓马。另一人刚是白面无须,一身白银甲胄,钩上挂着一柄长枪,坐下枣红马。二人见到岳飞前来,便甩镫下马来见。 岳飞也快步上前相迎道:“傅兄、刘兄,别来无恙。今日如何得闲来此?” 那黑面的正是傅庆,此人原是戚方部将,但前些时候,戚方因不服岳飞三律八戒的军规,故而率所部人马独自下山为贼去了,傅庆当时便跟随其中,却不知为何又回来此处。 而白面的是刘经,此人与岳飞相识许久,初时岳飞在宗泽帐下时,刘经也同属宗泽麾下,而后又一同隶属杜充,因此也算老相识。但此时杜充已去,听闻江、淮宣抚司各部人马尽皆散去,横行为盗者众多,而刘经也率领所部人马于广德军附近劫掠,这次前来,也不知是为何。 正当疑惑之际,刘经笑嘻嘻地说道:“听闻岳将军在茅山立下大寨,于各处抵抗金军,刘某又与将军皆共事于宗帅麾下,也有为国为民之心,因此便率本部三千人马来投将军,还望将军收留。”说完躬身一拜。 见刘经说完,傅庆也粗声粗气地说道:“自那日离了将军,戚方便带所部兵马下山四处劫掠,而傅某这些时候仔细想过将军所言,其实句句在理,傅某虽是粗人,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因此不屑与其为伍,便自提麾下军士五百复来投靠将军。” 岳飞听了嘴上虽然说道:“如此甚好,请二位与我一同入帐。”但内心中却是有些犯嘀咕。因为这两个人在书中的记载并不像他们说的那般美好。 傅庆颇有勇武,作战也常常是一马当先,实在是勇将之才,凭借自己一把大刀,屡立战功,一直做到岳家军的前军统制。但此人生性贪婪且居功自傲,屡次向岳飞勒索财物,又不喜岳飞治军严格,因此曾经密谋投靠刘光世,最后被岳飞所杀。 而刘经更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岳飞与其相交许久,但他却趁岳飞收复建康返回宜兴时,意欲半途杀死岳飞,夺取岳家军兵权。只是这计策被岳飞发现,反而将计就计,将其伏杀。 就因为书中这般记载,所以这二人刚刚来到此处便已经悄悄上了岳飞心中的黑名单,只是二人还不自知罢了。 岳飞与傅、刘二人回到帐中,对坐相谈。谈话期间,刘经突然说道:“岳将军,想必你也听说了杜充已经叛宋降金之事?”见岳飞点头,刘经又继续说道:“杜充既去,此时江、淮宣抚司兵马群龙无首,如戚方这样转为贼兵者甚众。刘某与原江、淮宣抚司各处人马皆有相识。若是将军愿意,我便前去相劝各处人马,共同投到茅山上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岳飞思索片刻便点头说道:“那便有劳刘兄四处走动走动了。” 刘经笑道:“你我乃是旧识,不必这般拘礼。”说罢起身出门去了。 岳飞与傅庆再闲谈一会,便让其率领本部人马前去休息。傅庆告退后,岳飞又继续对着地图研究起来。 到了晚间,油灯早已掌起,岳飞仍然耐心地在地图上写写画画。这时,突然帐门打开,刘经满脸推笑地将一封书信放到了岳飞的面前。而后说道:“各处宣抚司散兵游勇末将已经一一安顿好了,只待岳将军观信后一同起事。” 岳飞听后有些疑惑,起事?起的什么事?带着这些疑问,岳飞将手上书信展开,仔细读了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 比武得人心 书信是原江、淮宣抚司各处散兵游勇中将官集体写成,信中大略为:“这些时日听闻岳将军于茅山设寨,收留原宣抚司人马,又作三律八戒军规以治军,其中内容众将士听后甚为动容。只可惜杜充当初不听将军之言,以致有马家渡之败。如今杜充已经弃宋降金,听闻兀术对其极为礼遇。而我等虽名为官军,却是粮草不济,只得四处劫掠,与将军所部相比,甚是汗颜。但如今世事艰难,又有皇帝南逃于海上,宰相降敌于阵前,我等前途,可谓渺茫。昨日刘统制与我等相见,言将军招揽之意,我等心中甚慰。但如今大宋便如同夕阳西下,势不能久,因此斗胆劝上将军一劝。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以杜充之无能,尚可为金人坐上宾客,而以将军才干,岂有不得重用之理?因此我等愿以所部同归将军,只求将军带我等共降金人,以图一份富贵。” 岳飞看完这封书信后,心中五味杂陈,从他来说,降金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些将官们在书信中写得极为诚恳,那股愤懑之意跃然纸上,看来皇帝南逃,宰相叛国对各处将士的打击确实很大,也正应了陈淬之言。 岳飞有心当场回绝,但想到这些流落在外的将士,定是将自己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心中有些不忍,斟酌良久后才提笔写成书信一封,命刘经交于各部曲首领。书中言明自己愿带众将一同归降金人,但推举首领之事,还需再议。约定五日之后,同往句容县校场中比武,各自带好本部人马行伍之籍,到时比武得胜者,各部曲将行伍之籍交于此人,由其统领各处人马。 刘经得信后很快便传于各部曲首领,约定五日后比武。 五日时间转瞬便过,这一日用过早饭,岳飞便将营中兵马安顿给张宪,自己则只带牛皋、王贵、施全三人下山前往句容县。 来到句容县校场时,只听得里面人声鼎沸,入到场中,便见到校场各处,分别立着十余支人马,而句容知县则陪笑在一边为各位首领们奉茶。 岳飞一进到场中,便有识得岳飞的人报于首领处,于是消息传开,场中逐渐安静下来。这时句容知县也快步走上前来,躬身说道:“却不知岳将军也来,不然在下应当去往城外迎接。” 岳飞回个礼道:“大人不必这般多礼,岳某怎敢如此叨扰?” 那知县连忙说道:“若不是将军率部相助,打退数拨金人,只怕现在句容也已陷落,因此将军当受得此礼。”而后又压低声音说道:“便是这些散兵游勇,也听闻将军威名,不敢来此劫扰。因此将军乃是于我满城百姓有恩之人。还请将军随我来。” 岳飞等四人跟随知县来到堂前,此时校场各处人马的首领也齐齐上前参见岳飞。 岳飞一一还礼后说道:“诸位将军,岳某也曾于军中多与诸位照面,有些甚至曾并肩于战场上厮杀,因此也知诸位本事。今日来此,只是岳某深知力微,不敢当这首领之责,故而请大家一同商议推举首领一事,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岳飞话音一落,便有名操着西北口音的粗旷汉子叫道:“岳将军说的什么话,将军威名久传,某等深感将军恩信,方才有此提议,还请将军莫要推辞,寒了兄弟们的心。” 下面其余首领也一同响应,顿时场面又乱了起来。 这时牛皋早已得了岳飞指挥,沉声说道:“这般争来争去又有何意思,依牛某之见,若是想要我家将军服众,只怕还是需要比试一番才好说话。” 牛皋的提议一出,岳飞便点头道:“正是此理,首领之位,有能者居之。不如我等便比试弓马拳棍如何?胜者便为首领,若是诸位仍不同意,那么岳某便只能退去,还请诸位各自行事便好。” 那些首领听岳飞说的坚决,无奈下只得同意比试。 岳飞既是众人推举之人,便率先上场。 第一轮是比弓箭,岳飞轻松射中四百步外靶心,而其余人最远都不过二百步有余而已。 第二轮是比拳脚,岳飞将一套岳氏散手使开,场上众人无一能够近身。 第三轮是比兵器,岳飞更是将枪术使得神出鬼没,不一会,一众首领便皆败于其手。 三轮比罢,岳飞力压群雄,毫无疑问地被一众首领推到堂前首座上坐下,随后各部曲行伍之籍也分别被呈于岳飞案头。 岳飞见下方众人对自己已经流露出钦佩之情,知道时机成熟,便将案头的军籍轻轻翻了一下,而后重重拍在案上,朗声说道:“以诸位部曲之勇武,为何不肯为朝廷立奇功,取中原,身受上赏,乃还故乡,岂非荣耶!必能湔涤旧念,乃可相附其或不听,宁先杀我,我决不能从汝曹叛!” 岳飞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完,底下诸首领顿时大跌眼镜,原来以为能够将岳飞推为首领,带大家一道降金。却没想到岳飞先是将在场众人尽数击败,而后又来了一段这般慷慨的说话,无形之中,直指众人内心,于是尽皆沉默不语。 岳飞趁热打铁道:“诸位大多为西北汉子,岂可不知种家兄弟之事?想必中间定有当年种师中将军麾下战将。诸位请想,虽然此时金人势大,圣上幸舟于海上,但还请诸位扪心自问,如今之形式可比得过杀熊岭处么?当日种师中将军被困于杀熊岭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仍不肯降。诸位有许多种老将军故乡之人,若是以这般形势投于金人,只怕种老将军在时都要羞于为伍。诸位以为如何?” 见众人仍不言语,岳飞又继续说道:“如今虽然艰难,但茅山上我早已提前安排了足够的粮草军资,若是诸位不嫌弃,便可与我一道回山,再作计较如何?” 此时众人也从沉默中醒悟过来,回想岳飞所说的话,无不幡然悔悟,又听说茅山上粮草充足,且岳飞愿意接纳他们,心中欢喜,尽皆高呼道:“惟将军命!” 而岳飞心中更是大喜,命各部曲首领返回驻地召集人马,而后往茅山驻扎。 当岳飞把这些人打散分到各个营中后,终于可以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来正要喝上一口,却被营外陈淬的声音打断。随后便见其掀帘入内,见到桌上茶水便一把端起一饮而尽,这才兴奋地说道:“鹏举,我找到两个奇人了,你不妨前来相见一回。” 岳飞也有些好奇是何人让陈淬这般推崇,正当他猜测之时,门帘再次掀开,走进两个人来。 第二百零二章 帐中叙渊源 岳飞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两人,只见其中一人皂直裰背穿双袖,青圆绦斜绾双头。鞘内戒刀,藏春冰三尺;肩头禅杖,横铁蟒一条。鹭鹚腿紧系脚絣,蜘蛛肚牢拴衣钵。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线,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生成食肉餐鱼脸,不是看经念佛人。 再看另一人,前面发掩映齐眉,后面发参差际颈。皂直裰好似乌云遮体,杂色绦如同花蟒缠身。额上界箍儿灿烂,依稀火眼金睛;身间布衲袄斑斓,仿佛铜筋铁骨。戒刀一口,擎来杀气横秋;顶骨百颗,念处悲风满路。啖人罗刹须拱手,护法金刚也皱眉。 这二人一进营帐,整个帐中似乎温度都低了些许,虽然都是出家人打扮,但在岳飞眼中看去,二人都是杀气腾腾,背后仿佛有尸山血海一般。再仔细看去,那行者打扮的人左袍袖中空荡荡的,竟是失了左臂。再看那边胖大和尚,双目圆睁,不怒自威。岳飞突然想到,莫非是他们不成? 于是岳飞连忙起身,试探问道:“二位莫非便是当年梁山上花和尚鲁智深与行者武松么?” 那胖和尚听后一奇,笑道:“原来岳将军也曾听过洒家二人浑名,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多说,洒家正是鲁智深,这位便是武松。”说完,二人单手作揖。 岳飞连忙上前将二人扶住,让到座上,而后抬头问向陈淬道:“陈将军从何处寻来我二位师兄至此?” 陈淬笑道:“末将曾任真定府马步副总管,行走于河北地界,曾听说过这二位好汉大名,后听说征方腊后二人隐居于杭州六和寺中坐禅,一直未能相见。前些时日末将受军令前往广德军协助击退金兵时,见二位好汉也随城中军民乱杀金兵,于是便留意。战后入城探访方知正是当年梁山好汉,末将苦劝二人入寨中,却被其婉拒。那日鹏举说起无好身手的人去行刺杜充,便想到这二人,于是前去相求。二位好汉听得要去刺杀杜充奸贼,这才满口答应,随末将上山。” 岳飞笑道:“岳某还以为你去请何方高人来此,却不想是二位师兄前来,如此大事可成。将军辛苦,还请早早回去歇息,我与二位师兄有些渊源,又要计议一番,还需多留片刻。”陈淬听后告退出营而去。 见到帐中只留下三人在此,岳飞上前单膝跪地,向着二人一拜。鲁知深和武松见岳飞下拜,连忙扶住,说道:“洒家二人乃是方外之人,岳将军乃是有官之身,如何能拜我等?” 岳飞笑道:“二位师兄请受岳飞一礼,再说其中缘由。”说罢执意行礼,二人拦他不住,只得侧身受了此礼。 岳飞拜罢二人,坐回原位,笑着说道:“二位师兄与我大有渊源,因此岳某才有此礼。” 武松奇道:“我二人与将军素昧平生,虽然多听得将军威名,却不知这渊源从何而来?” 岳飞轻轻一笑,说道:“小弟师承陕西周侗,这下二位师兄可知渊源何处了么?” 鲁智深和武松闻言大惊,而后恍然大悟,三人对视后哈哈大笑起来。鲁智深说道:“当年我在老种经略相公麾下之时,周先生便已经名动关中,我有幸与其相见,周先生见我身形魁梧,又有勇力,于是便指点过些许功夫,虽然我也数次相求拜入周先生门下,但周先生却说我杀性太重,不肯让我入门,只做个记名弟子。” 武松也说道:“在下打虎后,在阳谷县做都头,县令曾派我送虎骨膏到京师,滞留其间,结识周先生。他见我拳术上缺少修为,因此加以指点,得传玉环步鸳鸯脚。我也曾想拜入周先生门下,却也如智深师兄般被拒。相识仅两个月后我便需回阳谷县交差,却是此后再未得相见。后我等在梁山上听闻周先生仙逝,还曾痛哭一番,又因我等当时均是戴罪之身,不便行走,只得在山上望空祭拜一番。却不想今日在此得见先生弟子。” 岳飞说道:“当年义父收我做关门弟子,便曾说起自己所收徒弟,卢俊义师兄和林冲师兄自不必说,义父对二人只有惋惜之情。又说道两位师兄,只是叹息当年交往太短。因此小弟也对两位师兄闻名已久,只是未曾有机会相见,不料竟然于此地相逢,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三人又谈论一番当年周侗教导之事,自然一阵唏嘘,而后岳飞又问二人为何藏身于广德军中,鲁智深性子急,便说道:“还不是因为杀了个把鸟人,却使得我兄弟二人不能归寺。” 岳飞一听这话,脑袋上顿时一头黑线,想必鲁智深所说杀的恐怕不是一般人,因此才离了杭州来到此处,于是便用眼望向武松。 武松意会,便说道:“我二人在杭州城中清修,却不想杭州知州曾孝蕴病故,换来高权。高权乃是好官,却不料被蔡京养了蔡鋆勾结宁远军节度使朱勔,向那赵佶进谗言,罢免了高权,蔡鋆却接替上任。那厮上任后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大肆搜刮民财,直弄得怨声载道。人皆称其为‘蔡大虫’。我二人听闻之后,便有为民除害之心。” “恰有一日,听得蔡鋆有事出衙,随从数百,皆是枪棒行家、武师教头,我二人知道难以下手,便蛰伏于府衙两旁,待其回府,伺机而动。直至近午,蔡鋆果回,至府衙门前落轿,我二人便直奔蔡鋆。那蔡鋆虽有护卫,但已有大半入衙,被我二人杀开一条血路,来到蔡鋆眼前。那厮见我二人,早就惊得手软脚麻,瘫软在地,被在下照后心一戒刀,透胸刺翻,又复一刀削下首级。” “蔡鋆横死杭州府衙前,惊动了府衙里一众官差,拥将出来,使铁网将我罩住,所幸智深师兄拼死来救,斩断铁网,将我救出,随后我二人杀开血路逃出城外。” “随后杭州通判知蔡鋆被我二人所杀,只能将无头尸首收验,将行文上报东京,使蔡京得知,又发下海捕文书,张贴告示,画影图形,四处搜捉我二人。我二人因怕波及六和寺僧众授缧继之灾,不敢回寺,于是四处躲避。” “随后靖康之变后,高宗皇帝即位,贬了蔡京等一众奸臣,又大赦天下,我二人方敢露面,于是便四处云游,刚好来至广德军中,见此处民风淳朴,便在此地居住数月,方有被陈将军邀上山来之事。” 岳飞听武松讲述经过,不禁听得热血沸腾,当听到其一刀刺死蔡鋆时,更是一拍桌面,高叫一声:“杀得好!” 第二百零三章 以武细交流 待得武松说完,岳飞端起茶杯,赞叹道:“二位师兄为民除害,义薄云天,便是小弟听了也热血沸腾,恨不得与二位师兄一般快意恩仇。可惜我军中平日戒酒,只能以茶相代,敬二位师兄一杯。”说罢将茶水饮尽,鲁智深与武松也一同饮尽。 随后岳飞又说道:“此次请二位师兄来此,要诛杀杜充那奸贼,非是小事,况且小弟得见二位师兄,手上也有些技痒,便斗胆想请二位师兄指点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鲁智深和武松对视一眼,知道岳飞想试二人武艺,便点头道:“我二人也正想见识先生关门弟子的绝学如何,不妨出外面好施展一番。” 岳飞不想让二人露面于军营之中,于是便带二人往寨后一片自己平日练武的空地而去。 来到空地处,岳飞提起沥泉枪,抱拳道:“小弟先使一路枪法,还请二位师兄指点。”说罢,把沥泉枪使个预备式。随后脚跟轻踢枪头,使一式青龙探首,接着把岳家枪法一式式使将出来,一直使到长河落日方休。 而在鲁智深和武松眼中,那把沥泉枪在岳飞手中如同活了一般,时而如飞龙在天,时而如灵蛇出洞,真可谓是: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国境绝。狠绝天下百世兵,冷凝来路万人坑。长枪一横花飘零,松风追月伴我行。无双人间世如梦,倾奇万世永留名。 岳飞一路枪法使完,收招立身,一旁的鲁智深和武松不禁鼓掌叹道:“当年在梁山上多见卢员外与林教头使枪,便觉二人枪法乃世间枪法之大成者。但今日见贤弟使枪,比起二人来更觉灵动,一招一式,都颇见功夫。可惜卢员外与林教头不在,要不让他们亲自品鉴贤弟枪法方是正传。不过依我等来看,贤弟枪法只怕已经青出于蓝,便是他们二人前来,只怕最多也是与贤弟战个平手。” 岳飞听二个夸赞,叹道:“可惜二位师兄遇人不淑,以至于被奸人所害,落得个身死魂消的结果,着实可惜。” 鲁智深与武松对视一眼,而后说道:“洒家这些年在外游走,也见得江湖中不少好汉,单论兵器之精,能与贤弟相比之人屈指可数,只是长枪在战场上好用,但若是贴身缠斗,还是拳脚功夫和短兵器来得更为实用。不知贤弟拳脚功夫如何?” 岳飞将沥泉枪插在地上,而后摆了个架式,说道:“献丑了。”而后拉开架式,使出岳氏散手中的连拳来。 这套拳法又名八翻手,也叫子母拳,表示拳法子母相生,富于变化。正是岳飞根据周侗亲传的翻子拳结合后世岳家拳法中的精髓所创。其中有挣捶式,进退连环式,回身靠挤式,拦腰捶式,双推手式,捆锁靠挤式,琵琶式,研肘架打式。整套拳法左右轮换,一气贯注,动作简单,节奏鲜明。其手法包括:捆,拿,锁,靠,推,打,刁,捋。步法以直进直退为主,劲力刚健明快,讲究吞吐沉浮,刚中寓柔,桩步稳固,进退起止皆有节序。 鲁智深和武松看岳飞使这套拳法,不由暗中点头,他们也曾见过周侗使翻子拳,但岳飞的这套拳法虽然也有翻子拳的影子,但却有许多攻击方式上有了创新,使之既包含了翻子拳那种动作严谨,灵活多变,干净利落,出手似箭,回手似线的特点,又一改其“眼似流星手似箭,腰似蛇形脚似钻”中的上身紧凑,下身灵活的桩劲,反而化为桩步稳固,进退有序的桩劲。施展起来出手凶猛,见缝插针,比起翻子拳来,杀伤力更胜一筹。 见岳飞使完拳法,收招吐气,武松开口道:“贤弟拳法自成一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下自觉在拳脚上也浸淫多年,却也不敢说在拳脚上定能胜过贤弟。既然贤弟尽展所学,那我二人也不必藏私,将拳脚兵器上的一些心得施展一番,望贤弟看仔细些。” 武松说罢,一个翻身来到场中,右手使个凤凰眼手,上身微倾,接着脚下连环,整个身形如风中垂柳一般,左右摇晃,看上去便好像喝醉了一般。 岳飞见了心中大喜,这不正是当年醉打蒋门神时所用的醉八仙么?前世自己也从影视剧中看过不少功夫对战的场面,能够感受到些许古代武术的样子,但是其中精华者却是十不存一,大部分只是单纯的为了好看,更有甚者,把武术当成了法术,无论是技法还是套路,都如同儿戏一般,这类片子在他这个行家眼中自然是看不下去的。而今天能够亲眼见这传说中的人物拳法,他自然是十分高兴,便屏息仔细观看。 只见武松虽然上身摇晃,但脚下却是极稳。接着身形一晃,脚不离地,单手如敬酒一般冲向前方,正是醉八仙中第一式: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接着各式一路施展下来,一直使到何仙姑弹腰献酒醉荡步才停。 岳飞见他腿走八卦,醉眼朦胧,跌跌撞撞,实际上却是形醉意不醉,拳醉心不醉。将手法中的点、抓、劈、插、刁、拿、扣;身法中的撞、挤、靠;腿法中的勾、挂、盘、剪、提、蹬、弹、缠、扫、戮使得淋漓尽致,不由得在一旁连声叫好。 武松使罢拳脚,鲁智深则是使出自己的绝技疯魔杖法。只见他将那把精铁打成的禅杖拿在手中,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原本粗鲁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威严磅礴的气势。 再看那把禅杖在其手中如同毫无重量一般,挥舞之中带着厚重的呼呼风声,将疯魔杖法中的推、压、铲、劈、冲、摇、拍、支、滚、截、挑、拨各式一一施展出来,令岳飞大开眼界。他见过不少奇门兵器,但像禅杖这种兵器本就少见,而能够用得如鲁智深这般精妙的更是闻所未闻。 二人施展完毕后,又与岳飞相互切磋交流一番才停下手来。 岳飞抱拳对二人深施一礼,说道:“这许多年来,虽然自己也曾勤练武艺,但却没有合适之人切磋指点,今日能得两位师兄指点,实在是受益无穷。小弟在此多谢两位师兄。” 二人将岳飞扶住,说道:“贤弟多在马上交战,因此拳脚功夫比起枪法稍逊,但即便如此,也算得是拳术大家。我二人比起贤弟,也只不过是多了些打磨的年月罢了,若是假以时日,贤弟之成就,还在我等二人之上。” 岳飞见过二人武艺,便对刺杀杜充更有信心,于是便请二人回帐共商刺杀之事。 第二百零四章 计议诛杜充 三人回到帐中坐定,岳飞开口道:“杜充此时刚刚降金,又复返建康城中,如惊弓之鸟,不敢轻易出门,居住之处只怕也是戒备森严,二位师兄可有办法?” 武松沉思良久后说道:“若是潜入杜充府中,虽有困难,却也并非不可。但以我所见,这般奸贼,只有将其击杀于街市之中,方能大快人心。只是这样一来,便需要提前踩点,摸清其动向方好行事。” 岳飞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能将杜充当街杀死,既可使百姓欢喜,又可警示各处郡县守将,实为上策。至于踩点之事,我安排妥当人潜入城中,仔细查探便可。只是到时当街杀人,动静非小,城中金兵及杜充护卫来围,只怕难以走脱。” 鲁智深闻言,说道:“以我等勇力,杀开一条血路便可,再不济,能够杀得杜充,也算为国除奸,便是将身舍于城中又有何妨,也全我等忠义之名。” 岳飞摇头说道:“奸贼狗命,哪及两位师兄金贵,不可如此鲁莽。小弟有一计划,还请两位师兄斟酌。智深师兄勇武非凡,但轻身功夫略逊,到时你做后援,备好马匹,伏于东门处接应我与武松师兄便可。我二人杀了杜充,就冲往东门,到时智深师兄听到城中大乱,便借机夺门,到时我安排一队伏兵在城外接应,护我等离去。” 岳飞说完,武松连忙说道:“贤弟乃是一军统帅,岂可以身犯险,我与智深师兄不过一勇之夫,便是失陷于城中也无甚要紧,但贤弟不同,若是你失陷于城中,这茅山大寨只怕再难安定。因此贤弟还是安坐于营中等我二人消息便可,若是我二人逃脱生天自不必说,若是事败,还请贤弟为我二人多烧点纸钱便可。” 岳飞虽然也知道自己以身犯险实在不妥,但之前听武松说到在杭州城刺杀蔡鋆之事时便已经心潮澎湃。自己前世便是习武之人,但在和平时代中,侠以武犯禁,便是学得满身本事,也无用武之处。来到此间后,自己二十年苦练,自问身手远非前世可比,虽然多是战场杀敌,但胸中怎不存有行侠仗义之心。之前若非杜充身居高位,自己杀了他难有立足之地,只怕早已行事。如今杜充投敌,正好杀他为中原百姓报那黄河决堤之仇,再加上有鲁智深和武松相助,此事成功几率大增,这不由又挑起他心中那种冒险的劲头来,因此便想与二人一同前往建康行事。 想到此处,岳飞说道:“师兄且听我说完,小弟虽然擅长枪法,但却更使得弓箭,听闻当年梁山好汉中小李广花荣开得硬弓,射得劲矢,不知他可射得多少步远?” 武松沉思片刻,说道:“当年花荣开得四百斤弓,可于三百步外射中小兽眼睛,到底其能射得多远,却是从未见过。” 岳飞笑笑说道:“二位师兄请随我来。”说罢带二人出帐。 来到帐外,岳飞四下张望一番,发现三百余步外的一根树枝上停着一只麻雀,便取出灵宝弓,抽出雕翎箭,说道:“二位师兄请看,我要射那麻雀头颅。”说罢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树枝上一箭射去,那只麻雀应声坠落。岳飞唤来一名军士,命其去取来麻雀相看。不多时麻雀送到,鲁智深和武松看时,只见那一箭将麻雀的整个头颅射爆,但自脖颈以下,却是分毫未损。 岳飞笑道:“二位师兄观我箭法与花荣相比如何?” 鲁智深和武松一脸错愕,半晌才说道:“贤弟神箭,比起花荣也不遑多让。”岳飞哈哈一笑,又与二人复回帐中。 三人坐定,岳飞开口道:“依小弟之见,杜充出府,必定护卫众多,若是硬生生杀将进去,只怕有些困难,而且杀死杜充后被重兵围困,更是难以逃脱。不如探得杜充出府时机,我伏于暗处,待其出府上轿之时,一箭将其射死,其身边护卫大多定会前来追赶于我。到时武松师兄趁乱杀出,将其枭首,而后突围。然后你我二人于东门处与智深师兄会合,一并杀出城去,不知此计如何?” 鲁智深和武松沉思良久后发现此计风险相对更小,但还是担心岳飞,于是再三相劝,岳飞执意要去,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最后武松说道:“贤弟若是一定要去,当以自身安危为重,若是事态有变,我与智深师兄为你断后,你只顾自己逃脱便可,不得回头救我二人。要是贤弟能依得我二人此事,便许贤弟同去,否则我二人就此别过。”鲁智深在一旁也点头附合。 岳飞见二人固执,于是无奈应承下来。随后岳飞说道:“二位师兄还请少歇几日,待我将城中情形打探清楚后一同行事。”说罢唤入亲卫,将二人带到一处僻静营帐中歇息。 二人离去后,岳飞又将张宪和施全唤入,将刺杀杜充的计划说与二人听,又吩咐道:“你二人今日便装去往建康,仔细探得城内情形及杜充动向,即时回报于我,不得误事。”二将领命而去。 不说鲁智深和武松藏于营中,岳飞闲暇时便与二人交流武艺,数日间竟然大有进益,只说张宪和施全二人一路策马,来到建康城外。 二人牵马进城,城门有金兵守卫,仔细盘问二人一番后将其放入城中,二人寻得一处客栈安顿下来,便分头出门打探消息。 施全来到大街上,见不时有金兵四处巡逻,百姓人数比起从前却是少了许多,想来当初高宗皇帝南逃之时,随其逃亡者众多。但因此城未经战火,虽然金人不免掳掠,但城中景致却是如从前一般,只是稍显冷清而已。 施全此时见有一老者于门前闲坐,金兵路过时脸上流露上不屑之色,便上前低声问道:“晚辈这厢有礼了,在下方入城中,见街上冷清,又有金人巡逻,不知是何缘故?还请老丈为在下解惑。”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是何缘故?皇帝吓跑,宰相投降,守将献城,大宋江山迟早要被这群贪生怕死之人败个清光。” 施全又问道:“皇帝南逃在下倒是略有耳闻,但这宰相投降是何故事?还请老丈细说。” 那老者叹口气道:“当日金军来攻,杜充身为右相,先是弃城而逃,后又渡江来降。而守将无能,以此城献于金人。以至于满城百姓,尽数陷落于此。可恨老夫年迈力弱,不能手刃此贼!” 施全听后说道:“老丈忠义,晚辈佩服,只是杜充降了金人,却不知如今身居何处,又得了什么官儿?” 第二百零五章 狡猾的杜充 那老者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施全,问道:“你是何人?莫非要去投靠杜充么?” 施全连忙摇头道:“老丈多虑了,在下也是习武之人,是河南人氏,那杜充决了黄河,令在下家中受灾,家产尽数漂没,因此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询问老丈只是想去那杜充府前走上一走,看看这卖国奸贼是何模样,他日若有机会,也好手刃此贼。” 那老者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那奸贼决了黄河,使得河水尽数灌入淮河,使得两淮百姓也深受其害,义士有此想法也是自然。那杜充如今居住于其原本府中,护卫森严,义士恐怕难以行事。如此奸贼,定有报应,我等静观便可。” 施全听后点头称是,而后谢过老者,独自往相府而去。 来到相府跟前,施全寻得一处僻静角落隐藏身形,而后仔细看去,只见相府大门紧闭,门口处有五十名护卫轮班守卫,又有一支百人队于相府周围巡逻,一副苍蝇都难以飞近的模样。施全观看良久,不由叹气,这杜充果然风声鹤唳,龟缩不出,无奈之下,只得退回客栈等候张宪回来。 而此时张宪则往行宫处打探消息,一番打听下,知道此时兀术此时已经不在城中,建康城中主事的乃是萧斡里也和张真奴二人。这二人只留偏师数千人以守建康,又不时派人持黄旗前往招谕附近的州县投降。而城中所见金兵,大多都是宋兵降金后改旗易帜而来。 张宪伏于宫外僻静处,一直等到入夜,只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悄悄溜出宫来,张宪一路尾随此人直到一处娼院。那人四下里张望一番,便轻轻推门而入,随之里面便传来女子笑声。 张宪不敢进入,便在院门藏身,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冬日时分,天色早已黑透,街上也无行人,只有更夫不时走过。正当张宪冻得手脚发麻之时,那院门推开,便见一名女子扶着那侍卫送出门来,二人在门口处又是一番亲热后侍卫才晃晃悠悠离开,往行宫走去。 张宪暗中跟随至无人处,飞身扑上,将那侍卫打翻在地,而后拖入角落阴暗处。那侍卫半晌后悠悠醒转,正要起身,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指在自己咽喉处,顿时将酒吓醒了一半,连声求饶道:“好汉饶命,小人腰间有数两碎银,还请取去,莫要伤我性命。” 张宪冷哼一声道:“若你敢好好答话,便放你性命,不然今日便是你死期!” 那侍卫连声答应,张宪问道:“杜充可会入行宫见萧、张二太师否?” 那侍卫战战兢兢地答道:“杜充来降之后便深居简出,也不曾入行宫,况且小人前些日子偶尔听闻国相大人要召其前往云中,恐怕就要在近日出城。” 张宪听后暗暗皱眉,又问道:“可知其何日出城否?” 那侍卫回想一下,说道:“昨日好似听内侍们谈起,应该是在五六日后。” 张宪得到想要的消息,手上利刃一送,那侍卫顿时圆睁双目,没了气息。张宪杀了侍卫,又将尸首拖到不远处的一处河塘边,用绳索系了大石,缚于其尸首上,轻轻送入水中。又返身将血迹用细土覆盖,看着再无痕迹后才悄然离去。 回到客栈后,张宪与施全二人计议一番后便歇至天明出城往茅山返回。 上得山来,二人面见岳飞,将所获消息细说与岳飞知晓,岳飞大喜,命二人暗中点起一千人马,往建康城东十余里外隐藏。 随后岳飞来到鲁智深和武松所在营帐,将消息说明,随后又唤来陈淬,命其守卫大寨,等待消息。之后三人便收拾行李,往建康而去。 来到建康,三人寻得客栈安顿下来,便由岳飞每日前往相府探听消息。果然到第五日头上,岳飞见相府外停了数辆马车,又看到有仆役往车上放置箱笼行李,连忙回到客栈召唤鲁智深和武松二人。 三人出了客栈,鲁智深依计往东门处去,武松则伏于相府数百步外的一处角落中静待时机。 岳飞则是一身劲装,提了灵宝弓,腰上悬了箭筒,绕道来到相府对面。这间府邸想来也是曾有高官居于此处,只是主人已经随高宗皇帝南逃,这几日岳飞仔细观察,发现院中只得一名老仆留守,再无他人。 岳飞来到后墙处,助跑几步,一提气纵身上墙,双手一扒墙沿,一个翻身如灵巧的鸟儿一般轻轻飘落下地,随后身形辗转,便来到西厢房处。 按照自己这几日的观察,此时那老仆应该正在西厢房打盹,想到这里,岳飞一个闪身,推开房门蹿了进去。 果然此时那老仆正在西厢房榻上打盹,听到房门响时便觉得咽喉处一道冷意,睁眼看时就见一年轻男子手中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顶住自己喉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老仆不敢出声,只能静静躺在榻上,只有那不住颤抖的双腿表明他内心的恐惧。 这边岳飞也并不打算伤他性命,先扯过一条软布将其嘴堵上,而后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他绑在厢房正中的一根柱子上,而后低声说道:“老丈勿惊,今日在下要做件大事,只得令老丈受些委屈,事后若有人问时,便答‘杀杜充者,岳飞是也’。”见那老仆点头,而后岳飞又闪身出门,将厢房门轻轻掩上。 处理好了院中留守的老仆,岳飞来到主厅前,于墙壁处借力翻上了房顶,一路来到主厅房顶金角处,矮身藏于飞檐朝风后,仔细盯着对面相府门口的动静。 只见相府里有十多个仆役不停地往马车上装运箱笼,显然里面全是杜充搜刮的民脂民膏。又等了许久,见数名女眷出府,坐在了空马车上。赶车的一声鞭响,一队马车便往北门而去。 随着又有三驾马车被牵了过来,先后有三名身穿员外服的人上了车,往东、西、南三处城门而去。岳飞身处高处,看得真切,就在这三驾马车离开之后,于几处阴影中闪出数道人影追踪而去。 岳飞暗想,看来恨杜充入骨的义士不少,想来那些人也是等着今日机会,要来行刺杜充。可惜杜充这老狐狸极其狡猾,竟然使了这一招偷天换日之计,若非岳飞对杜充极为熟悉,只怕会将这三人当作杜充而中计。 见到这般情形,岳飞不禁在心中暗骂杜充这只老狐狸,竟然怕死到这般程度,而这也正说明杜充深受百姓痛恨,害怕行踪泄露,被有心之人看到将其刺杀。 岳飞侠在房厅不敢乱动,只是紧盯着相府大门。突然他看到一队人齐齐往东而去。这些人脚步沉重,行走有风,一看便是军士出身。看到这些人,岳飞突然惊醒,暗呼不好,连忙翻身下房,跃过围墙,绕向东边。 第二百零六章 神箭诛奸贼 岳飞脚下不停,一路绕到相府东侧一所院落旁,也顾不得是否会惊动院中主人,一个纵身翻过院墙,又顺势上了西厢房屋顶,正好面对相府东边的一个小门。 此时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早已停靠在小门边,那队军士早已侍立在旁。岳飞仔细观察,找到一个好的狙杀位置,轻轻蹲下,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大约是三百步左右,正在自己射程之内。 就在岳飞刚刚找到位置时,相府小门轻轻推开,一个仆役模样的人侧身出来探头张望一番,而后又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小门大开,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走了出来。 岳飞远远望去,见那二人目光如鹰般尖锐,脚步沉稳,身材魁梧,布衣下方隐隐可见肌肉隆起,显然是横练功夫极为出色的高手。这二人一出门便充满警觉地向四下观望,岳飞连忙收敛气息,伏下身子,将自己藏在了屋脊之后。 这二人四下观望后见无异状,有一人返回小门后,接着便有一个仆役打扮的人随其走出小门。岳飞这边抬眼看去,不是杜充是谁? 杜充自从投了金人后,返回建康城中,刚开始每日里都有城中百姓在其府外徘徊,夜间更有人将死猫死狗等污秽之物隔墙投掷进来,直到他加派守卫,杀了数人才使得这种情形少些。即使如此,杜充每日都是战战兢兢,有如惊弓之鸟一般,直到以重金从江湖中请来两位高手日夜护卫,这才心中稍安。 前些时候,粘罕处传来讯息,命其前往云中相见。消息一传来,杜充便开始收拾收装,将这些年搜刮的财物一一收拾,想要去往云中后拣珍贵稀罕的献给粘罕,以求得一份富贵。为了防止有人探得自己出行消息,暗中刺杀,他先是将女眷和财物送走,又派三名替身吸引在外伏击的人,确认安全后才换了装扮,在护卫保护下悄悄自侧门出来,打算上车出城。 杜充方一露面,岳飞便看得仔细,拈弓搭箭,直指其咽喉。正当岳飞要射出劲矢,取杜充性命时,院中主屋突然门响,走出一个男子来,见到岳飞正在厢房屋顶弯弓搭箭,不由得惊呼出声。 岳飞听到那人惊呼,虽然心中吃惊,但手上却不慌,一箭射去之后,又连射三箭,箭箭直指杜充要害。 这边岳飞开弓之时,因院中人发出声响,已经惊动了那两名护卫,只见其中一人反应迅速,奋不顾身挡在了杜充面前。岳飞第一箭去似流星,原本是奔着杜充咽喉而去,但那人比杜充高大,这一箭却是正中胸口。只见那护卫闷哼一声,向后连退三步,却还是将杜充挡在身后。 那护卫身中一箭,向后倒退时,岳飞的另外两箭也已经射到,只见两支箭在空中箭杆微颤,竟然于半空中划出了两道诡异的弧线。其中一支自那护卫太阳穴贯入,斜斜自后脑穿出,鲜血脑浆顿时洒了背后杜充一脸。 杜充此时还在惊骇之中,另一箭已经绕过那护卫自其右脸射入,也是将其后脑贯穿。接着前方护卫身死,身子一倒之时,最后一箭也射了过来。而此时杜充已经中箭,身子也是一软,这一箭正中其顶门,竟将其天灵盖揭得飞起。 一连四箭,连杀两人,虽然过程只在转瞬之间,但其中每一箭都在岳飞算计之中,短暂时间中计算如此,对岳飞精神也是极大的消耗。四箭射完,岳飞脸色都白了不少,身上更是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岳飞四箭射死杜充及其中一名护卫时,另一个护卫也已经扑了过来,三百余步的距离,对于高手不过只是数息时间。岳飞见那名护卫飞步而来,连忙翻身跳下厢房,在主人的一脸惊恐之中越墙而去。 而那名护卫身手也是不凡,来到墙边,纵身越过墙头,转眼便来到那惊得呆若木鸡的主人身边。冷哼一声,一掌拍在主人胸口,而后头也不回地追赶岳飞而去,只留下那家主人喷血倒地的尸首。 岳飞一面向东门处飞奔,一面留意着身后动静,片刻之后,果然那名护卫已经大步追了上来。那人步伐极大,虽然身形魁梧,但却明显看出轻身功夫也是极佳,眼见岳飞就在身前十余步外,那护卫暴喝一声,双拳如泰山压顶一般照着岳飞顶门砸了过来。 岳飞飞奔间听得头顶风声,想要收脚闪避已是不能,无奈之下只得举起手中灵宝弓,向上迎接这如山岳一般的重击。 那护卫双拳与灵宝弓弓臂相交,岳飞只感觉双臂一沉,一股磅礴的力道顺着弓臂传来,竟然将自己压得身子一沉,几乎要跪于地下。 所幸灵宝弓坚韧异常,硬生生挡住了那护卫的一次重击,这才让岳飞有机会顺势翻到一边,将灵宝弓斜背上身,做出迎敌的架势。 那护卫晃晃双手,显然他也未曾料到岳飞竟然能硬接他这雷霆一击,但瞬间便欺身而上,再次双拳重击而下。 岳飞方才只是因为奔跑过程中难以收势,才那样狼狈地受了一击,而此时准备已足,哪还能重蹈覆辙。只见他双手一引,双手左右开花,接着便是一个错位别臂加上步扫腿,正是岳氏散手中的扒打。 那护卫猝不及防被扫中左腿,身子顿时一歪,岳飞见状抬腿展臂蓄力,而后拧身送肩震脚,随后便是一个拧身踢,小腿重重击在那护卫腰肋之间。 那护卫一身横练功夫显然已是极深,在身形失衡时便已经暴喝一声,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顿时隐隐透出乌青色,接着岳飞一脚踢中其腰肋,却并未发出骨折筋断的声音,反而发出一声闷响,如同踢在了一根木桩上一般。 岳飞踮起右脚尖轻轻一晃,略微缓解刚才的反震之力,心中也不禁赞叹此人铁布衫的功力深厚,显然是出自少林寺正宗,也不知道杜充用何代价方能请得这般高手前来。 二人对拼两招,也已经探得彼此虚实。岳飞明白,自己的岳氏散手马步沉稳,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要想拿下此人,至少也要三、四十招后,而此刻杜充被自己射杀,后方追兵只怕片刻便到,一旦自己被围,又有这高手护卫,只怕是插翅难逃。 想到这里,岳飞脚下步伐一变,踩出八卦之势,身形如风中弱柳一般晃动起来。 第二百零七章 杀出建康城 那护卫眼中原本岳飞气势如山,脚下生根,突然间却变得虚浮起来,且上身微晃,双手捏成端杯手,而脚步虽然虚浮,却暗中踩中八卦,时刻寻找自己的破绽。 正如岳飞所料,此人原本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身铁布衫已经练至骨头,便是在江湖中也是罕逢敌手。但方才两次交锋,却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中了一脚,此时见岳飞身形步伐,自然识得是江湖传闻中的醉八仙,于是不由在心中又对岳飞高看一眼。 岳飞见那护卫不动如山,知道他意欲拖延时间,以待援兵来时再将自己捉拿。于是便欺身而上,脚下是这几天从武松身上学来的玉环步,上边则是醉八仙拳法直取中门。 那护卫不甘示弱,也拉开架势来迎,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打作一团。 一番激斗中,岳飞也渐渐看出此人所使拳法乃是少林寺大金刚拳,这套拳法属于近身搏斗型拳法,讲究的是“招招有势,势势有法,法法有用”。 这套大金刚拳在此人手中使来,拳势古朴,遒劲雄强,凶狠果决,招式简洁、短促迅疾、拳腿互用、攻防并施、避实击虚、刚柔相济。而且手法中的连打重击,来去风速,劲路奇出,斩钉截铁,势如破竹竟如自己的岳氏散手中的连拳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护卫身形魁梧,手脚却是不慢,一旦得势便要近身,且低腿为先,短拳肘变,顺擒摔翻,拿压固控,得机相授。将大金刚拳中的“远之拳足,近之膝肘,靠之以摔,相机以擒”的精髓尽数发挥出来。再加上其几乎坚如精铁的身躯和巨大力量,竟然把岳飞逼得步步后退。 此时隐隐已经听到远处传来大批人马跑动的声音,显然追兵将至。岳飞正在心中焦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一道黑影如大鹏展翅一般,直扑那名护卫。 那护卫猝不及防,被那道黑影当胸一拳砸中,竟然噔噔噔连退数步方才站稳。此时岳飞才看清来的正是武松,而其腰间悬着一颗人头,犹在向下滴血,仔细一看,正是杜充。 原来武松原本在相府外藏身,一连看数辆马车离去,仍不见岳飞有所动作,心中便有些焦急,于是望向岳飞藏身之处。恰好这时岳飞发现杜充诡计,翻身出墙,向东绕去。武松一见,情知事情有变,恐怕岳飞一人出事,便自北绕过,想要前去援助。 当武松来到相府东侧时,岳飞正好四箭两人,将杜充和一名护卫射翻在地,另一名护卫疾追而去,两旁军士一面上去救助杜充,一面入相府呼救,整个现场一片混乱。 见到如此良机,武松抽出戒刀,一声大喝便杀入人群之中。而留在原地的军士被刚刚岳飞的四箭惊得失了魂,又哪里是武松这般下山猛虎的对手,稍作抵挡便溃不成军。 武松杀散军士,手起刀落,将杜充人头斩下,系在腰间,随后纵身向着岳飞离开的方向追去。 就在武松枭首并从容离开之后,那群军士才反应过来,此时府中护卫也闻讯赶了过来,聚起三四百人,这才敢往武松离开处追击。 而这边武松追近岳飞,见他正被那名护卫逼得节节后退,于是也顾不得答话,便飞身切入二人之间,一拳将那护卫击退。 武松一来,岳飞顿时压力大减,于是深吸一口气,再度扑上,师兄弟二人同战那名护卫。 这护卫原本武艺便是和岳飞在伯仲之间,只是仗着横练功夫才略占上风,如今又添了一名武艺力量还在自己之上的武松,顿时左支右绌,连连倒退。 此时武松使的还是醉八仙,但在岳飞看来,当日给自己演练时这拳法多是飘逸,而如今使来,虽是一样的招式,但一拳一脚中却更多的是狂暴之意。 在二人的疾速抢攻之下,那护卫终于不敌,被武松于间隙中一式曹国舅仙人敬酒锁喉扣扣中咽喉,一路推到旁边墙壁处方停。那护卫此时双眼圆睁,将一身横练气功运于咽喉处,死死抵抗着武松的这一扣。而武松也因为少了一臂,只能推着那护卫顶在墙上陷入僵持。 但这僵持很快便被打破,岳飞见武松控制住了那护卫,深深吐纳一口气,而后一步震地蓄力,随后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先是二指开天膻中穴,正正点中那护卫胸口。接着手形一变,变指成拳,鬼头封门膻中穴,又一次重击其胸口。而后拇、食二指分开,八字开中门,再次重击其胸口。随后手形再变,蛇头手弥陀点灯,又一次重重击在那护卫膻中穴上。 一连四下重击,终于生生打破横练之身,那护卫惨呼出手,一口气尽泄,而此时武松手指用力,竟然将其喉咙撕开,而岳飞也紧随其后,沉肩坠肘,一记崩拳击中那护卫胸口,将胸骨都打得凹下一块,强劲的冲力竟令其身后的墙壁都显现出如蛛网一般碎裂痕迹。 二人联手击破那护卫,眼见此人已死,便一同往东门奔去。 来到东门处,鲁智深正舞动禅杖,与数十军士死斗,那胖大身躯站在城门处,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眼见岳飞和武松前来,鲁智深更加大发神威,将那条禅杖使得如同风车一般,把围堵自己的军士尽数逼退,与二人会合于一处,向城外退去。 三人且战且退到城门外,此时鲁智深早已抢得三匹马,赶在门口。三人一出城门便纵身上马,一路往东疾驰而去。 城中的百姓听闻杜充被当街枭首,自然欢声雷动,消息传到行宫中后,萧斡里也和张真奴闻言大怒,连忙点起兵马来追三人。 二将率兵出城一路往东追去,来到城外十余里处,突然一旁的山坡上乱箭齐发,将行进中的人马射得乱作一团。萧斡里也和张真奴急收拢兵马抵挡时,山坡上一支轻骑冲杀下来,当先的正是岳飞和张宪二人。 原来岳飞和武松、鲁智深二人杀出重围,夺马而逃,守城军士见追之不上,只能上报萧、张二太师。而岳飞等三人来到城外与张宪、施全会合一处,料定萧、张二人定要起兵来追,于是便伏兵在其必经之路的山岗上。看得大队金兵入了圈套,便乱箭齐发,随后冲杀而下。 伏兵见到杜充首级,本就士气大振,而此时金兵前来,一众将士正好将这股气势尽数倾泻在金兵身上,一时间将金兵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岳飞接住萧斡里也,张宪对上张真奴,战得数合,二人不敌岳飞和张宪,只能在亲卫拼命救援下向建康城退去。而岳飞也率轻骑追击一阵,眼见便到建康城下,这才收兵回寨。 第二百零八章 围堵金兀术 岳飞率人马返回茅山大寨,将斩杀杜充的消息传遍全军,顿时大寨上下欢声雷动。一众将士大多都是东京留守司和江、淮宣抚司人马,从前就对杜充行事极为不满,当听闻其降金之后更是对其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岳飞以一勇之力在金兵驻扎,守卫森严的建康城中杀死杜充,着实为众将士出了一口恶气,也由此对岳飞更为敬服。 岳飞将杜充首级号令于营中一日后,取一木匣装好,命人送往行在报于高宗皇帝,自是满朝震惊,高宗大喜之余,诏谕进岳飞为左武大夫,许其于广德军境内自募兵马粮草。 这一日,前线战报传来,说兀术搜山检海,却未能捉得高宗皇帝,于是自明州还军杭州,又率兵攻取秀州,武翼郎、秀州兵马都监赵士医拒城死守,城破战死。随后兀术又遣将赤盏晖击败宋军于平江,宋军统制官郭仲威与同知枢密院事、两浙宣抚使周望趁夜弃城而逃。之后兀术入平江,在城中纵兵掳掠金帛子女,又纵火烧城,于百里之外仍可见平江府烟焰,大火直烧了五日方灭。 岳飞接到战报,大吃一惊道:“韩兄危矣!”说罢将众将唤入,吩咐陈淬留守大寨,自己则率张宪等麾下大将,起兵六千直往镇江而去。 此时镇江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岳飞结拜兄长韩世忠。原来兀术起兵南下之时,高宗皇帝急召诸将问移跸之地,张俊、辛企宗劝高宗皇帝自鄂州、岳州逃往长沙,只有韩世忠不同此议。 他说道:“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于是高宗皇帝命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以守镇江。 随后兀术分道渡江,所过之处,宋军大败,各处郡县陷落,韩世忠见其势大,无奈之下,只能率军自镇江退保江阴。 之后便有杜充以建康降敌,兀术自广德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捣临安,高宗听从吕颐浩之计,乘舟船逃往越州之事。而后张俊于明州大败金军,率百姓自明州出逃。兀术一路攻城略地,复攻镇江。 其时韩世忠大军驻于青龙镇,中军驻于江湾,后军驻于入海口,只等兀术大军北归之时出击。高宗皇帝将其召至行在,韩世忠奏道:“方留江上截金人归师,尽死一战。”高宗皇帝听后对一旁辅臣说道:“当日吕颐浩在会稽时,尝建此策,世忠不谋而同。”于是赐亲札,听其留。 当兀术大军复攻镇江的消息传来,韩世忠早已做好准备,用舟师扼守江口,又屯兵焦山寺,封锁沿江渡口。金将李选,原是江淮宣抚使溃卒,悄悄出逃,投于韩世忠,并将金军情报细细说与韩世忠知晓。 韩世忠料定金军必至运河入江口银山龙王庙,居高临下,以窥宋军阵势,于是遣将苏德率精兵二百伏于庙中,另使兵士二百伏于山下江边,待金人入庙,以炮声为号,山下伏兵截归路,庙内苏德杀出,擒其首将。 次日,兀术果然亲率四将骑马暗上银山龙王庙,窥视宋军。苏德远远望见金人上山来,心中大喜,未及响应山下,便先发庙中伏兵,来捉兀术。兀术忽见庙中起伏兵,便使两将断后,自己则抽身逃走。慌乱之中,兀术坠马落地,而后复上马驰去,逃回江船,不敢再出。苏德只擒得两个金将,回报韩世忠。 兀术大军由大运河行舟后至,于河中与世忠交战,但因舟船小,所部辽、宋降兵死伤二百余人后败退。兀术无奈,只得率军自镇江溯流西上。 韩世忠一路追袭,却不料被兀术杀了个回马枪,反被夺走大舟十艘。于是韩世忠不敢冒进,只是循着北岸,远远攻击,而兀术人马大多是金人、辽人以及中原签兵,并不擅长水战,也只能循南岸且战且行。 此时韩世忠朦朣大舰数倍于兀术,大舰出兀术军前后数里,击柝之声,自夜达旦。而且韩世忠每日以轻舟来挑战,一日数次接战,兀术不胜其扰,却也无可奈何。艟 就在韩世忠与兀术在江中相峙之时,岳飞也领兵来到南岸处结营,与韩世忠遥相呼应,共击兀术。 韩世忠与岳飞将兀术困于江中,使其不能登岸,兀术便与左右计议道:“我军十万难以上岸,宋军八千扼守咽喉,如此僵持,我等必败。不如使人约韩世忠决战,如能击杀韩世忠,则宋军必败。” 手下诸将说道:“韩世忠兵少,我军兵多,他如何肯决战?” 兀术笑道:“韩世忠虽兵少,但其人却是负勇之将,我闻其每战皆以少胜多,若使言语讥之,必中我计。”于是遣使通问,约日大战。 而此时岳飞则乘了小船自下游来到韩世忠帅船之上,韩世忠连忙来迎,一见岳飞便哈哈大笑道:“今日见南岸上树起‘岳’字大旗,我便知是贤弟前来相助,本想过江与你相会,但又恐兀术趁机有所异动,一时犹豫不定,却不想你先来了。” 岳飞行过礼,也笑着说道:“小弟在句容听闻兀术回兵来攻镇江,恐兄长人少吃亏,因此率手下精锐来助兄长一臂之力。” 韩世忠点头道:“如此甚好,随我进舱再叙不迟。”说罢与岳飞携手进了船舱之中。 进了船舱,岳飞这才发现这艘大船与别艘大不相同,舱内陈设与平常院落中一般无二,要说有些区别,那便是无论桌椅榻几,均被固定于甲板之上,无法移动。岳飞前世也曾坐过许多次船,要说稳固舒适,这大船自然比不上豪华客轮,但若论其中陈设机关之精巧,则是前世轮船远不能比。因此四下打量一番,令岳飞实实在心中赞叹了一番。 韩世忠拉着岳飞坐下,二人正要说话,只听楼上传来一阵轻笑,接着便有一个女子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只见那女子约莫二十余岁,头顶梳着盘龙福髻,中间用一块红帕简单扎起,面容俊秀,一双丹凤眼微眯,再配上那对斜飞入鬓的柳叶眉,更显得英气逼人。中间高挺鼻梁下是一对薄薄红唇,双颊虽然不施粉黛却也稍显粉红。身上穿的是一身火红劲装,脚下蹬的是一双火红薄底快靴。远远望去,便如同一团烈火一般。再仔细看时,又觉得其英雄之气与倾城之姿竟然毫不冲突,颇有一番味道。岳飞来到这世间二十余年,妻子李娃便可算得上是姿色过人,但与这女子一比,却是在气势上输了不少。 那女子来到岳飞面前微微万福,而后笑道:“想必这便是岳飞兄弟?外子多曾提及兄弟大名,说你神机妙算,又有万夫不当之勇,妾身这厢有礼了。” 韩世忠见这女子过来,便向岳飞介绍道:“这是贱内梁氏,小字红玉。” 第二百零九章 岳飞献妙计 岳飞一听这个名字,便不由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巾帼英雄,单说这份气度便已经是极为不凡,正应后世林伯渠的那首《咏梁红玉》: “南渡江山底事传,扶危定倾赖红颜。 朝端和议纷无主,江上敌骑去复还。 军舰争前扬子险,英姿焕发鼓声喧。 光荣一战垂青史,若个须眉愧尔贤。” 想到这里,岳飞连忙起身见礼道:“鹏举见过嫂夫人。” 梁红玉笑着将岳飞扶住,又亲自为岳飞斟上茶,笑着说道:“我也是行伍之人,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还望兄弟随便些,莫要客气。”说完便来到上首,挨着韩世忠坐下说道:“此次还要多谢兄弟仗义来助。” 岳飞摇手说道:“嫂夫人多礼了,我与兄长肝胆相照,如何能够不来。而且此时乃紧急关头,若我晚到,只怕兄长要受害不少。” 听岳飞说完这句,韩世忠和梁红玉对视一眼问道:“贤弟此言何意?” 岳飞正要说话,突然有亲卫来报,说有兀术使者至此。岳飞便说道:“且看来使如何说,再为兄长解惑。”韩世忠点头命亲卫将使者带入舱中。 那使者入舱对韩世忠三人行过礼后束手而立,韩世忠便开口笑道:“兀术可是来请降否?” 那使者闻言亦笑道:“韩将军真乃谬语,四郎君麾下十万人马,何惧韩将军区区八千,我家郎君使我前来,乃是与韩将军约战,一决雌雄。” 韩世忠听后朗声大笑道:“兀术奸计,却要欺我愚笨么?他以十万之众被困于江中,如身在囹圄,吾若不肯战,他能坚持几何?今欲使我出兵,破我之众,引兵北还,我焉能中计” 使者从怀中掏出一纸,说道:“四郎君于我临行时交代,如韩将军不敢出兵,看过这篇四句诗,再言未迟。” 韩世忠使人接过,拿在手中看了,上面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韩世忠看罢,与那使者说道:“回告那兀术,后日可尽起大军,江上一战。”那使者转身告退。 见那使者离营,梁红玉便问道:“为何约会兀术,纸上却是何话?”韩世忠将那纸递与梁红玉与岳飞看。 二人看过后,梁红玉疑惑地问道:“此诗我亦有耳闻,乃是赵明诚之妻李清照所写,与兀术交战,却又与此诗有何相关” 岳飞在一旁轻笑道:“此乃兀术激将之计,以此诗侮辱兄长不及项羽骨气罢了。” 韩世忠怒道:“兀术以此诗辱我大宋无人,不如项羽骨气,韩某宁可战死,却不敢辱没社稷!” 梁红玉听罢,也说道:“愿与吾夫生死与共。” 韩世忠见岳飞沉默,便开口问道:“贤弟方才话说一半,愚兄却是不明其意,还望贤弟细细来说。” 岳飞点头道:“若是依小弟之意,则无须理会兀术,只管你我两军困其于江中,再过得十天半月,其军自溃。但兄长乃烈性之人,已然答应兀术决战,为帅者不可言而无信,便只有拼死一战罢了。” “不过依小弟之见,后日一战,暂且无忧,兀术大军不擅水战,只要兄长大军将士用命,此战必胜。小弟担心的却是之后战事。” 韩世忠奇道:“决战尚且无忧,之后战事有何顾虑之处?” 岳飞起身来到韩世忠案前,在地图上一指,然后说道:“此处兄长可知?” 韩世忠一看地图,说道:“此乃黄天荡是也。” 岳飞说道:“正是如此,两军胜负,便在此处。” 韩世忠有些疑惑地问道:“黄天荡乃是死路,兀术大军一入黄天荡,我若是封锁黄天荡入江口,则兀术必死,但其如何肯入死地?” 岳飞笑笑说道:“兀术大军远来,又有几人识得江中水道?兄长大军稍作紧逼,则其无路可走,必入黄天荡中。” 韩世忠笑道:“若是如贤弟所言,则此战无忧矣。” 岳飞摇摇头正色说道:“兄长不可大意,方才我观军中多是艨艟大舰,此舰防护性极好,但却有一弊,便是无风难行。兀术被困于黄天荡中,必定先是数次求和,想必兄长定不肯接受。到时再作困兽之斗,择一无风之日,起大军拼死突围,到时以火矢射兄长大舰,而兄长大舰如军营一般有家眷辎重等物,一旦无风,大舰难行,反受其累。” “依小弟之见,到时以铁索封堵入江口,大舰列于江中,前方使走舸、斗舰与之对敌,则兀术火攻之计便难实施,可保大军不败。” 韩世忠听后沉思良久道:“若非贤弟提醒,愚兄却要犯了大错,确如贤弟所说,海舟无风难行,一旦金军火攻,只怕是要大败。此事愚兄记下了,此次定教那兀术有来无回!” 岳飞又摇摇头,将手一指黄天荡上方,说道:“兄长以为黄天荡乃是死路,但依小弟看来,此处便是兀术逃生之处。” 韩世忠看向岳飞所指之处,疑惑地问道:“此处原本是老鹳河故道,长约三十余里,如今多年不用,泥沙堵塞,如何能行?” 一旁的梁红玉仔细看了地图,而后皱起眉头说道:“夫君莫非忘了?这老鹳河原本连通秦淮,若是使兵士日夜开掘,连通江口,则可冲出黄天荡。” 听梁红玉说完,岳飞笑道:“嫂夫人果然心细,到时兀术定会以此路冲出江口,绕行于大军之北,此处不可不防。” 韩世忠仔细一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叹道:“愚兄多闻贤弟行军,擅用天时地势之利,今日一听,果然是名不虚传,愚兄多有不及。后日决战之后我便遣一队人马,往建康江面处拦截兀术大军。” 岳飞笑道:“兄长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到时两计一出,兀术难出生天矣!”韩世忠夫妇闻言也放声大笑起来。只有岳飞在心中暗暗汗颜,若非自己早已知道黄天荡一战结果,又哪能想到这些应对之法?只是不知能否一战全功,将兀术擒杀于此地。 三人商议已定,岳飞便要起身告退,但韩世忠夫妇执意相留,无奈之下,岳飞只得写成一封密信,仔细安排这些时日的战略,命亲卫回去传话,使张宪统领全军,依自己计策行事,自己则在韩世忠大船上住下,等待后日决战。 当日晚间,岳飞与韩世忠夫妇同席,闲谈之间岳飞突然想起梁红玉之结局,便说道:“今日一见嫂夫人,便知巾帼不让须眉,当是兄长有力臂助,但小弟有一言,望嫂夫人谨记,或可免去日后之祸。”韩世忠知道岳飞有些神妙,便问是何言语。岳飞开口念出两首诗来,却是在日后救了梁红玉一命。 第二百一十章 击鼓战金山 见韩世忠询问,岳飞便念出两首诗来,一云: “烽烟曾绕润州城,江畔犹闻战鼓声。 金甲护身翎羽透,汗巾裹腹鬼神惊。 红颜凛凛芳名在,青史斑斑血泪盈。 无奈朝中皆鼠辈,难凭英烈定输赢。” 又云: “胭脂淡抹出京口,志挽天倾战楚州。 金山桴鼓威海内,淮水浮图殁巾帼。 肠流身碎浩气存,首悬胴曝顽敌羞。 一心只怀男儿志,无限家国往来愁。” 两道诗念罢,无论韩世忠如何追问诗中意思,岳飞却只是摇头道:“此乃天机,若是泄露,反受其祸,以嫂夫人之聪慧,仔细牢记这两首诗,到时应验之时或可免却杀身之祸。” 与韩世忠不同,梁红玉听完这两首诗却是沉默不语,以其聪慧,自然听出都是写她生平,只是诗中凶险之意却也令她吃惊,若是依诗中所说,自己最后虽会青史留名,但却身首异处,死状极惨。 但梁红玉确是女中豪杰,只是沉默片刻后便举杯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今还未到生死之时,我等只说今日之事。岳兄弟良言,妾身记在心中,待得事来之时,再作计较,今日先敬兄弟远来相助献计之功。”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岳飞听了此话,心中不禁赞叹,果然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面对如此境况,仍有如此胸襟,当真令人佩服。于是也举杯一饮而尽,当夜宾主尽欢,直至二更时分才各自歇息。 两日之后,金山脚下,韩世忠统领全军来与兀术会战。宋金战舰各约百艘,都于江中会齐。韩世忠自在中军帅船,手挥令旗,左右艨艟大舰依次而进。兀术亦使十艘艨艟为前锋,以斜卯阿里、韩常为舟师令官,猛冲韩世忠中军。 韩世忠令水军统制官、右武大夫、成州团练使孙世询,武功大夫、吉州防御使严永吉为先锋,迎战兀术,艨艟远离金军,便以火炮乱轰,将近便使神臂弓乱射。两军约战一个时辰,阿里、韩常不习江南水战,大败亏输,被韩世忠击沉数艘大船,击杀数百人。 兀术在后边船上观看,只见箭如雨发,又有轰天火炮打来,把麾下战船打得七零八落,慌忙下令转船,从斜刺里往北而来。此时梁红玉见战况胶着,于是踏着云梯,纤腰一扭,莲步轻勾,便已经来到桅杆绝顶,离水面有数丈有余。 梁红玉在高桅之上看得分明,即将战鼓敲起,如雷鸣一般。于上方号旗上指挥战舰。兀术向北,号旗向北;兀术向南,号旗也向南。 岳飞此时也率领一船人马,在东面与金军交战,远远听得鼓响,回首正见桅杆上一团火红,正是梁红玉一面击鼓助威,一面指挥四处战舰逼近金军大船。不禁在心中赞叹诗中所言果然不虚,这正是: 淮安义女褪红妆,披甲带刀上战场。 击鼓三通寒敌胆,弯弓一羽落残阳。 黄天荡里迷魂阵,扬子江边钢铁防。 八月狂飙从天降,表传忠烈万民伤。 此时鏖战已有数个时辰,韩世忠看看兀术大军败势已显,便一声令下,四下里战船齐动,孙世洵和严永吉从东杀上,岳飞与韩世忠之子韩彦直从西杀来,韩世忠则亲率中军大船突入金军阵营。 三面齐攻之下,兀术那里招架得住。手下金兵溺死的、杀伤的,不计其数。这一阵杀得兀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将战船拢回,派人至韩世忠主舰说道:“愿尽归还所掠大宋人畜、财物,并献名马,借道渡江。”韩世忠大怒不许,使者回告兀术。 兀术闻讯大怒道:“我大金十万虎狼之师,如何不敌他韩世忠八千南蛮。”又出军来战,再败而回。随后兀术又率舟船沿长江南岸往西,另寻渡江口,而此时张宪受了岳飞密令,早已在岸边等待多时,只见岸边火炮齐发,众将士摇旗呐喊,惊得兀术仓皇而逃。 韩世忠见兀术沿南岸而行,自率艨艟沿着江北堵截,又令三十余舟紧逼南岸,沿途追击兀术。孙世询、严永吉、岳飞则率兵士二百余人,乘大舟当先攻打金船。 此时金国静江军节度使、寿州刺史高召和失,见宋船将近,以钩拽之,率勇士数十,跃入宋舟,大杀大砍起来。孙世询、严永吉二人正在船上,便上前围斗高召和失。 只见高召和失抡动双鞭,如同铁蟒,闪身躲过严永吉钢叉,一鞭盖顶将他打杀。孙世询举枪刺向高召和失心坎,谁料高召和失放个空,让枪自右助下穿过,而后猛然将长枪夹在肋下,左手铁鞭将孙简连盔带头打碎。 此时船上余下的宋兵皆被金兵逼死于水中,岳飞急催战船前往,来到近前时,正见高召和失连杀二将,心中愤怒,一个纵身跃向甲板,半空中便将沥泉枪使开,一式青龙探首直指高召和失胸口。 高召和失此时战意正浓,双鞭一晃,便来挡岳飞沥泉枪。鞭枪一交,高召和失顿觉得手上一沉,噔噔噔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此时岳飞双脚也已经稳稳落在甲板上,脚下扎稳马步,不惧船只晃动,随后一式白蛇吐信,沥泉枪如灵蛇一般攻向高召和失。 高召和失施展双鞭与岳飞战得数合,但脚下船只晃动,乱了步伐,被岳飞看得空隙,一枪先刺右臂,使其失鞭后退,接着一式力劈华山,当头一枪砸中高召和失,将大好头颅打个稀烂。 主将已死,后方又有数十宋船过来,喊杀声迭起。兀术见高召和失已死,心中着慌,令船只全力开进,却不想这正中岳飞和韩世忠前日之计,误入建康北面死水湾黄天荡中。 梁红玉在桅顶上看见兀术败进黄天荡去,心中大喜,把那战鼓更是敲得不绝声响,险不使坏了细腰玉软风流臂,喜透了香汗春融窈窕心。 下方韩世忠见兀术败入黄天荡,急令封锁入江口。而此时兀术也发现自己进入一条死路,急令大军回身,本想一举冲开江口,但此时韩世忠早已令艨艟大船分两面夹攻金船,以海舰横截大江。 金军出小舟数十,以长钩扳舰,意图夺舰突围。这时只听有人大喝一声:“杀敌立功!”众人视之,却是韩世忠部曲解元。解元从小船跃入敌舟,以短兵击杀数十人,擒其千户。后因此战,得授忠州团练使,统制前军。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伏兵老鹳河 兀术无奈,见敌不过韩世忠大船,只得暂且退回黄天荡中,眼见前无去路,后有伏兵,无奈之下只得使人复见韩世忠约于江面会语。 随后两帅船相遇,隔一箭之地。兀术披甲位立船头,高声道:“求韩将军网开一面,宗弼必将感激不尽,过了江北定有重金酬谢。” 韩世忠立于船头“忠勇”旗下,怒喝道:“尔等所得重金,不过是中原百姓钱财,勿须来送,吾自会取之。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闻言语塞,一旁岳飞见状弯弓搭箭,一箭射飞兀术金盔,箭势不衰,又将身后帅旗射断。高声道:“二帅相约,便不取你性命,再若敢来,旗杆便是你的榜样!”兀术惊骇而退。 将兀术逼入黄天荡中,韩世忠心情大悦,于舱中大宴诸将,又将岳飞介绍给手下将官相识,具言其所献之计,众将对岳飞无不敬佩。 酒席过后,岳飞对韩世忠说道:“兀术已入牢笼,兄长依我之计行事,当无忧矣。我大军仍在岸边,想必其余各处金军也得了消息,定会前来救援兀术,小弟明日便要回营整顿人马,为兄长抵挡援军,待得兀术突围之时,再去老鹳河相助。” 韩世忠与梁红玉虽然还想留岳飞盘桓几日,但也知军情紧急,只得放其离去。 次日岳飞乘小船归营,韩世忠夫妇一路将其送至江边方回,又依计将铁索横江,封锁黄天荡入江口,随后分兵前往老鹳河,伏兵待击。 兀术于黄天荡中徘徊数日,只见处处淤泥,无处可出,想要登岸,却又有岳飞领军以待,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万般无奈下只得再次求会韩世忠,两帅相见,兀术叫道:“韩将军也是一时名将,如此咄咄逼人,岂不怕被天下耻笑。想你那儿皇帝被我逼至海上,宋室江山已完,不如学刘豫来我大金同享富贵,将来裂土分疆,必有一席之地。” 韩世忠听罢,回道:“尔等今日坐困于此,尚逞口舌之利,若不将你等斩草除根,不知将来何样光景。” 兀术闻言大怒,叫道:“泼韩五,可敢与我厮杀否?” 韩世忠放声大笑道:“瓮中之鳖岂敢言勇?”说罢操弓便要来射,兀术见状,连忙退入舱中,复返黄天荡。 兀术于舱中召集众将计议,叹道:“南人使船如使马一般,如之奈何?” 见兀术相问,便有部将献策道:“不如使人暗渡上岸往各处乡里,以重金求策如何?” 兀术沉思片刻,点头应允,随即便使数人于夜间潜水上岸,分头于各处乡里,以重金募人献破韩世忠海船之策。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数日之后,被其募得一名渔夫。此人自称福州王龟儿,现居住建康,熟识长江地理,前来献策。 兀术命人将王龟儿请上帅船大舱,问道:“我北方将士不识水土,舟船不稳,难以为继,如之奈何” 王龟儿答道:“可使舟中载土,平板铺之,穴船板以悼桨,风息则出江,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以火箭射其箬篷,则不攻自破矣。”兀术闻言大喜,重赏王龟儿,命人依言而行,一夜造火箭成。 随后兀术又问王龟儿道:“我军困于黄天荡已有四十八日,老儿有何见识使我过江,必有重赏。”王龟儿答道:“此处有一老鹳河故道,长三十里,可通秦淮,因年久不用,多被泥沙堵塞,如能使兵役连夜开通,可出黄天荡。” 兀术大笑道:“天不绝我。”于是重赏王龟儿百金,又使六千军士备足铁锹、铁铲,连夜至老鹳河来掘河道,一夜果成,开渠三十里,连通江口。 就在兀术被困黄天荡之时,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挞懒知兀术被困,遣将移剌古率军从天长南下,来应兀术。移剌古沿江行至真州,与乌林答泰合兵,意欲前来救援兀术,却不想二将还未至江边,便被岳飞伏兵所阻,大败而归,不能相救兀术。 却说兀术掘通老鹳河,只觉有望逃脱生天,便用随军方士之计,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果然是夜风平浪静,兀术大喜,于拂晓时引军船顺老鹳河而出,想要冲出黄天荡。 眼看前方便是建康府江面,兀术放声大笑道:“天亦助我!泼韩五与岳南蛮又能奈我何!” 谁知就在此时,岸边一声炮响,岳飞率军立于岸边高叫道:“兀术,可曾料到岳某在此恭候已久了么?移剌古与乌林答泰已尽败于我手,岸上再无援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罢一声令下,火炮箭矢如雨落下,将船上金军射得人仰马翻。 兀术心中焦急,只想冲入江中,便不怕岳飞弓弩火炮,急下令船队勿要理会岳飞,只管向江中直冲。 可是岳飞与韩世忠计议许久,又怎会放其逃脱?兀术船队还未近江口,前队船只便触礁翻入水中,兀术急上前观看,就见建康府江面处大舰无数,韩世忠正立于帅船头上。 原来韩世忠得岳飞提醒,早已伏得一队船只于此处,就在兀术掘通老鹳河时,韩世忠便已得知,急令大军沿江北上,于建康江北扼守要路,阻遏兀术渡江,又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巨石投于老鹳河口水下,使兀术军船出江之时触礁翻船。 兀术见四下都是伏兵,料想韩世忠必擒自己,于是如热锅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忽然想到王龟儿之计,又见此时风平浪静,韩世忠大船帆弱不行,只在江面停驻,于是便命善射者乘数十轻舟避过水底乱石,突出江口,要以火箭来射韩世忠艨艟大船。 见到轻舟来袭,舟上金兵点起火矢,韩世忠与梁红玉对视一眼,心中赞叹岳飞所料如神,若非其提醒,如今日江面无风,大船难行,船上本备水陆之战,每舟有兵、有马、有家属、有辎重。若是金人以火箭射箬篷,定是火烘日曝,人乱而呼,马惊而嘶,到时被焚与堕江者,将不计其数。而且所焚之舟,蔽江而下,到时金兵以轻舟追袭,则韩世忠将大败而归。 但有了准备便无惧金人这招,只见韩世忠令旗一挥,自艨艟大船两侧冲出百余走舸斗舰,齐齐划动快桨,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来犯金军轻舟。而艨艟大船箬篷处早已覆盖浸水牛皮,火矢来时,尽被阻隔,便有零星射中樯橹处,也被立即扑灭。 兀术于帅船上见到这般情况,悲呼道:“吾命休矣!” 第二百一十二章 狼狈出生天 随着兀术船队被阻在老鹳河口,冲出突袭的轻舟也被韩世忠走舸斗舰杀散,火攻之计又被防住,兀术此次突围黄天荡的计划几乎可以宣告失败。而此时原来守在黄天荡入江口的韩世忠船队已经撤了铁索,衔尾追入老鹳河河道中,将兀术大军退路堵上。 此时兀术的船队拥挤在河道之中,岸边是岳飞火炮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后方是韩世忠船队不断剿灭后队,前方虽然就是建康宽阔江面,但却是咫尺天涯,难以进入。 兀术在船头望着身边战船一艘艘被毁,而后带着满船金兵沉入水底,狭窄的河道中人头涌动,都是落水金兵在水中挣扎,不由得一阵阵心如刀绞。回想自己十余岁时便随父兄征战沙场,所过之处,皆是挡者披靡,这次南下,更是一路将赵构追得舍州弃县,逃亡于海上,何曾有想过会有今日之败。 看着正在岸边指挥攻击的岳飞,再看看远处志得意满立于船头的韩世忠,兀术暗中咬牙切齿,只恨这二人竟令自己陷于这般境地。 如今该怎么办?兀术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汇聚成一份执念——逃,必须要远远地逃离这处修罗杀场,无论采取何种方式,只要自己逃脱生天,便能再起军马,一雪今日之仇。 想到这里,兀术下令各船便宜行事,死命向各处逃窜,而且此时损毁的船只横于河道之中,反而于各处搭成了一座座并不稳固的浮桥,直逼岸边。 随着兀术一声令下,船上残余金兵便拼死将损毁的船只紧紧靠在一处,接着各处便有无数金军人马拥上岸来。虽然岳飞准备许久,但毕竟只得六千人马,而河道中的金兵何止数万。面对数倍于己的人马一拥而上,于四下里各处奔逃,岳飞无论如何善于指挥,却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面临死地,那些金兵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只要能在岸边抓住哪怕一根苇草,都要奋力向岸上爬去。随着上岸的金兵越来越多,便有骑术精湛者于浮桥上跃马上岸,而骑兵的增多,则更加增大了岳飞防守的难度,这些侥幸逃上岸来的金兵一个个如同杀红了眼一般向前冲锋,无论是箭矢还是刀斧,都无法阻挡其拼死突围的决心。 岳飞望着拼死突围的金兵,无奈地叹口气,随后传令大军后撤,放金军上岸,再做追击。 而此时的兀术在舱中也更换了普通金兵的装扮,来到甲板僻静处,暗中叫人牵过自己的汗血宝马来。见到宝马来到,兀术轻轻抚摸着马匹脸颊,将自己额头贴与马头处,低声说道:“老伙计,你也曾随我经历无数大战,今日我能否逃出生天,便要系于你一身了。” 那马儿似乎也听懂了兀术的话,昂头“咴咴”连嘶数声。兀术再次拍拍马儿脸颊,立即翻身上马,胯下一夹,那匹宝马便冲了出去。 借助甲板短距离冲刺,眼看来到船头时,兀术用力一提缰绳,那匹宝马便跃过船舷,轻轻在浮桥上连点几脚,而后又是一跃,便稳稳地落在岸上。 脚踏实地后,兀术心中大定,稍微辨别一下方向,便要拍马而去。就在此时,一支利箭擦着自己脸颊而过,却恰好射中胯下宝马右眼。马匹吃痛,没命地向外狂奔而去,兀术连忙拉紧缰绳,任由宝马携带自己冲出重围。 就在兀术突出重围时,数百步外的岳飞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灵宝弓叹了口气,原来他一直盯着兀术帅船,却是一直未见兀术露面。正在四下寻找时,突然见一匹马自帅船中一跃而出,定睛一看,正是兀术坐下汗血宝马,想来马上寻常金兵打扮的便是兀术本人了。 眼见兀术跃马上岸,岳飞连忙取出灵宝弓,一箭射去,只可惜距离过远,略有些失了准头,未能射中兀术,反而射中其马头。马匹受惊,一路狂奔,而自己却还在数百步外,想要追赶,却也是鞭长莫及,只能收了灵宝弓,率大军追杀上岸金军。 河口中激战至夜色将近方休,此时岳飞也追杀金军二十余里返回。韩世忠上岸来见岳飞,岳飞将兀术冲破重围远遁而去之事说与韩世忠听。韩世忠叹道:“可惜你我两军人马不足,不然哪有那兀术生还之机。” 岳飞劝道:“此人天命未绝,兄长也不必懊恼,来日此人定还会与我等有相见之机,到时再取其首级不迟。” 两军清点此战折损与缴获,岳飞六千精兵损了两千有余,韩世忠八千水军损了三千,损失不可谓不重,但相比之下,收获却也是巨大。老鹳河一场截杀,兀术十万大军几乎尽没于此,有万余人被俘,又有五万余人或是死于水中,或是死于烈火,逃上岸来的被岳飞一路追击,又折了万余,最终能够逃脱生天的不过两万余人。而船上装载劫掠自临安、明州、平江等处的金银珠宝、粮食辎重尽数丢弃,更是不可胜数,各类物资足足清点了整夜方休。 第二日天明,岳飞与韩世忠来到岸边,只见老鹳河原本被掘开的河道此刻早已被无数尸首破船重新堵塞,而远处建康府外江面上一片艳红,经江水一夜冲刷,兀自未褪,在朝阳映照下显得分外娇艳诡异。 虽然岳飞也算是久经沙场,但见到眼前惨状,仍是不免心悸,闭眼长叹口气道:“虽然我等也算抵御外敌,但这般杀戮,却是实在有伤天和,这江中无数尸首大半尽是我大宋军民,只因或是投敌或是被抓签军,便要落得如此惨祸,怎不令人叹息。” 韩世忠也叹口气,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般景象,贤弟你从军时日不长,因此会有这般叹息,愚兄自关中从军以来,直至如今到此位上,身后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但你也当想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人铁蹄纵横中原大地,所杀掠的百姓何止百倍,这河中的大宋百姓,只能怪其生不逢时而已,便是今日不死在此处,他日也难以善终。俗话说,慈不掌兵,若是未得贤弟之计,如今漂在水中的尸首只怕就是愚兄及帐下众兄弟了。贤弟他日成就定在愚兄之上,到时动辄便是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的生死之战。两军相争,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贤弟当切记,领军之将,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便会陷身边兄弟袍泽于万劫不复之地!” 岳飞点头道:“谨记兄长教诲,果真大战起来,却也想不到这许多,只是如今战后再观,心中戚戚而已。” 二人闲谈一番后,韩世忠将所获金银物资分作四六,定要岳飞取走大头,岳飞执意不肯。最终在韩世忠的一再坚持下方取了一半复返茅山,韩世忠也率大军和一众俘虏还屯镇江。而兀术逃脱生天后也退回建康府去了。此役,韩世忠以八千对敌十万,天子六赐手札,褒奖甚宠。拜检校少保、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 第二百一十三章 彦仙守孤城 南方战局说完,再回看北方局势,建炎三年初,完颜娄室攻破晋宁军,守将徐徽言以身殉国,晋陕之地几乎全要落于金人之手。而此时的高宗皇帝刚刚经历了苗刘之变,来到常州。 这一日高宗皇帝召集众臣相议国家兴复之计,知枢密院事兼御营副使张浚说道:“中兴当自关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臣请身任陕、蜀之事,置司秦、川。” 一旁的监登闻检院汪若海亦说道:“天下若常山蛇势,秦、蜀为首,东南为尾,中原为脊;将图恢复,必在川、陕。”高宗皇帝听后深以为然,遂定议。 方一开始,高宗皇帝欲将张浚封为招讨使,但有左司员外郎兼权中书舍人李正民言道:“川、陕乃吾境,不当以招讨名,请用唐裴度故事。”高宗皇帝思索一番后觉得所言有理,于是为张浚改命为川陕宣抚处置使,许其在川陕地区便宜黜陟,并亲作诏赐之。 张浚于七月赴任,至十月时到达兴元府,并设司于兴元府。高宗皇帝赐川陕官吏军民诏曰:“朕嗣承大统,遭时多故,夙夜以思,未知攸济。正赖中外有位,悉力自效,共拯倾危。今遣知枢密院事张浚往谕密旨,黜陟之典,得以便宜施行。卿等其念祖宗积累之勤,勉人臣忠义之节,以身徇国,无贻名教之羞,同德一心,共建兴隆之业,当有茂赏,以答殊勋。”川陕军民闻诏士气日盛。 张浚出行关陕,访问风俗,罢斥奸赃,以搜揽豪杰为先务,诸将惕息听命。以曲端在陕西屡与敌角,欲仗其威声。承制筑坛,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宣抚处置使司都统、知渭州。曲端登坛受礼,军士欢声如雷。 而此时的完颜娄室也面临着巨大的问题。在攻克晋宁军后,他便想尽克关中之地,但此时李彦仙占据陕州,不时率大军出击,再加之关中义军并起呼应,令完颜娄室如芒在背。 于是完颜娄室在忍受了李彦仙半年多的不断侵扰后,终于痛下决心,尽起大军自蒲、解二州大举进攻陕州。而此时的李彦仙早已在中条山等候已久,伏兵大破完颜娄室大军,俘获金军将官十八人,斩首二千余级,完颜娄室仅以身免。 李彦仙料定完颜娄室必定怀恨在心,还将复攻陕州,于是便向宣抚处置使张浚传讯,请援军三千骑,意图待完颜娄室大军来攻之时弃城渡河,向北进攻金军所占晋、绛等州,直捣金军腹心,施以围魏救赵之计,逼完颜娄室回援,而到时自己再率军返回。此计当真是彼入我出、彼出我入之良计。 不过当张浚收到李彦仙书信后却十分为难,他初来乍到,诸将拥兵自重,不肯从其号令。于是一边安抚诸军,一边回信给李彦仙,劝其放弃陕州,据险自保,待隙而动。但李彦仙在陕州经营许久,不忍就此放弃,于是决定率兵死守陕州。 完颜娄室在中条山大败后,果然怀恨在心,整顿人马后率大将完颜银术可和叛将折可求以十万之军来攻陕州。 其时完颜娄室大军来到陕州城下,分其军为十,以正月旦为始,以一军攻击,一日不下则翼日更遣一军,每一旬则聚十军并攻一日,期以三旬必拔之。 但李彦仙意气如平常,登谯门,大作技乐,潜使人缒城而出,焚其攻具,金兵畏而退却。但陕州如今已是孤城一座,金军攻打日久,城中粮尽,李彦仙便命人将草料中的豆类挑出,煮熟之后分于众人食,而自己则只饮些豆汁。 即使如此,城中可食之物也是很快吃尽,李彦仙告急于张浚,张浚间道以金币使犒其军,又檄令都统制曲端泾原兵来援。但那曲端素来嫉恨李彦仙功劳大过自己,又怪其当初从王庶之意,因此故意拖延,不肯出兵。 闻听此讯,张浚幕官谢升言说道:“敌朝夕下陕,莫以为忧者,殆未知敌意也。敌已得长安,今取陕地,则全据大河,且窥蜀矣。”争论数日后,张浚才下定决心,尽起大军来援。却不料出师至长安,被完颜娄室分兵所阻,不得前进。 李彦仙每日与金兵鏖战,将士未尝解甲。率其属官陈思道、李岳、杜开、王浒、赵叔凭、职官刘效、冯经、将佐卢亨、阎平、赵成、贾何死守陕州城。 完颜娄室爱李彦仙之才,便派使者以河南兵马元帅诱降,却被李彦仙斩来使以示众。于是完颜娄室又命人在城下高呼道:“即降,当富贵。” 李彦仙怒道:“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命部将秉义郎宋炎张弓搭箭,一发毙之。为解无粮之危,李彦仙命人设钩索,日钩取金人数十,舂斮于城上,以人肉为食。 这场攻防战,虽然宋金两军杀伤相当,但守陴者伤夷日尽,而金军益兵急攻,宋炎以劲弩数百,发毒矢杀千余人。 随着大战旷日持久,金军亦是粮草不济,最后完颜娄室决心再攻一次,若是不下,便要引兵退去。于是命每队以鼓在前,击鼓一声则进一步,既渡濠池,鼓声渐促,莫不争先,疾声并力齐登,死伤者虽满地而不敢返顾。 州城垂破,裨将邵兴、邵云、吕圆登、杨伯孙自外来援,杀散金兵,突围入城。吕圆登见李彦仙泣道:“陕城围久,不知公安否,今得见公,且死无恨。” 李彦仙见吕圆登身被重创,并邵兴个个带伤,亦潸然泪下道:“眼见此城将破,诸位英雄何故为吾送死 此时有鸢鸦数万噪于城上,与战声相乱,完颜娄室远远望见,说道:“城陷矣!”于是催促金兵争攻,城遂破。 李彦仙正与诸将说话,只听得城池已陷,吕圆登创身方卧,急起身绰了兵器,对李彦仙说道:“仙公突围出城,末将挡住敌兵。”说罢便与邵云等人同去退敌。 吕圆登、贾何、阎平、赵成与金兵巷战,以身殉国。宋炎一人一弓,据守巷道,金兵数次冲突,俱不能入。无奈之下,完颜娄室以富贵相诱,宋炎不应,直至箭矢用尽,力战而死。邵云被金兵俘获,完颜娄室欲命其为千户长,邵云大骂不屈,完颜娄室大怒,命人将其钉于城门处示众。有金兵前往观看者,邵云咬破舌头,以血喷其面。五日后完颜娄室命人将邵云碎剐以泄其愤,及至抉眼摘肝,邵云仍是骂不绝口。邵兴、杨伯孙突围南走,绍兴改名邵隆,投了吴玠,杨伯孙则于乱军之中不知去向。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移师宜兴县 就在麾下众将与金兵死战时,李彦仙也正率众与金兵巷战,只见金兵将李彦仙堵于巷道中,乱箭齐发。转眼之间,李彦仙便浑身中箭如同刺猬,即使如此,李彦仙仍不退却,反而将射于身上的箭矢尽数折断,而后返身怒杀金兵。受其感染,城中军民无不奋起抵抗,就连妇孺都爬上屋顶,揭瓦以掷金兵。 此时完颜活女、折可求各舞兵器,前来与李彦仙交战。李彦仙则使钩镰枪左钩右刺,力战二将,斗到三十余合,折可求手舞兵器,正中李彦仙小腿。 虽然小腿疼痛,但李彦仙以枪尖点地,身躯不倒,完颜活女趁势一步踏上,一刀劈中李彦仙左臂,中刃不断。李彦仙两处重伤,又身中十数箭,仍是强忍剧痛,面对二将,非旦毫无惧意,反而越战越勇。 远处完颜娄室登高望见李彦仙重伤,仍然死战,爱惜其才,于是传令唤回完颜活女与折可求二人,同时下令道:“务必生擒李彦仙,不得害其性命,但有俘获者,赏万金!”金兵听后,个个状若恶虎,奋不顾身冲杀上来。 李彦仙在远处听到完颜娄室军令,要活捉自己,恐怕自己被俘受辱。于是换了敝衣,混入乱军之中,渡河逃脱,恨道:“吾不甘以身受敌人之刃。” 李彦仙逃离之后,完颜娄室彻底占领陕州,因恨城中军民抵抗日久,便下令屠城,于是城中无论老弱妇孺,尽被金兵屠戮。 消息传到李彦仙耳中,顿时令其怒恨交加,叹道:“金人所以甘心此城,杀过当者,以我坚守不下故也,我有何面目复见世人乎?”于是转身投入黄河而死,时年三十六岁。 李彦仙既死,完颜娄室更将其在城中的家人尽皆捕捉杀害,惟有其弟李夔、其子李毅于城破之时,在逃亡百姓的护佑下得以身免。 陕州陷落,自此关中之地,已尽入金人之手。张浚闻讯落泪,于是承制赠李彦仙彰武军节度使,建庙商州,号“忠烈”。 陕州一战对整个川蜀形势影响极大,李彦仙以孤城扼其冲再逾年,大小二百余战,金人不得向西。但却因宋军将领各自心怀鬼胎,不肯守望相助,以致州城陷落,更为日后张浚富平惨败埋下了伏笔。 此乃后话不提,再说岳飞自黄天荡与韩世忠大破兀术,所获无数后率兵返回茅山大寨,留守将士闻讯自然欢喜。但岳飞却于这激昂的士气中隐隐感受到些许不安。 这一日,岳飞正在帐中思考麾下大军下一步的打算时候,突然有小吏李寅来报,说兀术已经返回建康府,并在雨花台建筑洞穴以避酷暑。岳飞闻言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此地离建康太近,若是兀术起大军来攻,恐怕大寨危险。” 李寅听岳飞说完,便试探着问道:“将军勿忧,在下却是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岳飞抬头看向李寅,说道:“还请细说。” 李寅定定神说道:“在下好友钱谌乃是常州宜兴知县,早就久闻将军大名,因此曾修书一封,望我请将军移师宜兴县以保县城不失,而他愿以城中之粮草以供大军。那宜兴县张渚镇三面环湖,只有一条路可入,易守难攻,便是金军前来,也是无忧。不如将军便移师张渚镇如何?” 岳飞打开地图,观察一番张渚镇周围地势,点头道:“便依你所言,我修书一封,烦你送往宜兴县见那钱知县,说明移师之事。”李寅领命而去。 隔得两日,李寅回报,说钱谌听闻岳飞要来,喜不自胜,亲自修书邀请,并言明城中存粮可供岳飞大军吃十年以上。岳飞得信大喜,立即召来陈淬、刘经等人商议,随后拔营起寨,大军尽往宜兴县而去。 大军一路无阻,不日便来到张渚镇上,而此时钱谌已经听闻岳飞大军行程,早早便率亲卫候于镇上。一见岳飞,钱谌便来到马前,躬身一礼道:“久闻岳将军大名,却是一直无缘一睹英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这宜兴县虽小,却是背靠太湖,粮草颇丰,将军大军只管在此驻扎,只需保得一县百姓平安,钱某必定保大军粮草无忧。” 岳飞此时也跳下马来,笑道:“钱大人说得哪里话,我等身为官军,本就当保境安民,若非如今金军南侵,以致山河破碎,也无须来扰大人,还望大人原谅则个。” 钱谌见岳飞为人谦逊有礼,气度不凡,于是心中对其更为钦佩,便吩咐亲卫带大军前去安营扎寨,自己则带着岳飞往高处行去,看望周围地势山水。 二人来到一处小山岗上,钱谌指着远处白茫茫一片说道:“将军请看,那边便是太湖,乃是我宜兴百姓赖以生存之本。” 岳飞远远望去,只见湖面平静,中间有数条渔船泛舟水上,心有所感,便念出一首词来: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比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钱谌在一旁听得岳飞这首念奴娇,不由在一旁鼓掌赞道:“原本只是听得岳将军勇武多智,治军严谨,却不想将军诗文亦是这般出色,实乃妙极!” 岳飞摆摆手道:“钱大人谬赞了,只是远观太湖美景,诱出心中所想罢了,岳某乃是粗俗武夫,哪有什么妙句。” 钱谌笑道:“若是将军也算粗俗之人,那么我等庸碌之人岂不是更要无地自容了么。” 岳飞听后笑问道:“钱大人才是过于自谦了。不过岳某将久居于宜兴,便想问问大人,此处可算安宁否?” 钱谌见岳飞问起,苦笑一下说道:“从前还算安宁,因本县近太湖,而金人不熟水性,因此反而甚少来扰,但自杜充降金后,江淮宣抚司分崩离析,多有旧官军为匪者,四处劫掠,百姓深受其扰。而如今盘踞于宜兴县内便有一人,名唤郭吉,原本是江淮宣抚司中水军统制,司中人马尽散,此人便率领麾下水军,来此做了水匪,也曾多次扰我宜兴百姓。故而将军前来,钱某自然欢欣,还望将军为一县百姓除此祸患。”说罢,一躬到底,不肯抬头。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宜兴享太平 听钱谌说完,岳飞说道:“郭吉此人我也曾照过面,我且修书一封传于他,若能劝得其来降,也算一件美事。”钱谌点头称是。 待得送走钱谌,岳飞自修书一封,命人送往郭吉水寨。而此时郭吉也已听闻岳飞大军来到宜兴,要驻扎于张渚镇上,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手下喽啰忽然来报,说是岳飞遣使来此,有书信送到。郭吉连忙命人将来使迎入寨中。 过得片刻,喽啰领入一人,正是施全。施全大步走上堂来,朗声笑道:“郭将军于此处好不安逸,一路行来,施某见水军整齐,比之在江淮宣抚司时更有军威。” 郭吉也识得施全,便讪笑道:“施贤弟说笑了,当初杜充那厮弃城而逃,使我江淮宣抚司人马无处可归,在下只能率领手下兄弟来此避祸,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何来整齐之说?不过听闻岳将军于建康城当街射杀杜充,一雪朝廷前耻,在下闻讯亦是欣喜,只是不知施贤弟今日为何有暇至此,所为何事?” 施全笑道:“郭将军消息灵通,如何不知我家将军如今已至宜兴?” 郭吉假意震惊,连忙说道:“岳将军已经到了么?在下确实不知,如今知晓,明日便上门前去拜会。” 施全说道:“那也不必,我家将军派我前来,只为传书一份,还请将军阅后决议。”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到郭吉面前。 郭吉展开书信细读,岳飞在信中先是诉说二人在江淮宣抚司中的交情,而后严厉地说其为祸宜兴之事,最终望其悬崖勒马,率手下众匪来降,共抗金人。 郭吉看完书信,出了一身冷汗,又见施全笑意盈盈望着自己,便说道:“岳将军之意,在下已然明白,还望施贤弟回去在岳将军面前美言几句,在下人马众多,需要收拾几日,方能率众归降。” 施全为人聪慧,怎听不出郭吉言中的推脱之意,但也不点破,便说道:“也好,那施某就此回报,与我家将军共盼大军归来。” 郭吉将施全送出寨外,又复返堂中。一旁亲卫问道:“将军可是要率众归降岳飞么?” 郭吉冷哼一声道:“我等久闻岳飞军纪,若是以大军相附,只怕这些时候劫掠来的金银也要拱手奉上,如何可行?你等速速通传下去,命大军连夜准备行装,待得天明时一把火烧了寨子,往南再寻落脚之处。”亲卫领命退去准备。 而施全回报岳飞后,具言郭吉推脱之意,岳飞大怒,命傅庆与王贵各领一千人马,沿太湖岸边追击郭吉。 傅庆与王贵二人一路急行,来到水寨,果然见浓烟滚滚,郭吉船队已经在岸边整军待发,傅庆和王贵立刻率军冲上,将船队截停。 王贵喝道:“郭吉,岳哥好心劝你来投,你怎敢如此行事?” 郭吉见此时已经撕破了脸,便回道:“王贵,我等已然被朝廷所弃,只能窝在太湖边上做些生活,岳飞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我怕岳飞勇武,却不怕你王贵,有胆便来船上与我一战!” 王贵大怒,手提金刀跃上船来,直扑郭吉。见二将已经战至一处,傅庆长枪一挥,身后人马便齐齐攻向船队,而他自己也挥枪上船与王贵双战郭吉。 郭吉原本武艺便不及王贵,只是因船只摇晃,王贵下盘不稳,方才能勉强与之相斗,如今再加上傅庆更加不敌。数招之后,郭吉便呈败象,被王贵看准破绽,一刀连肩带背砍作两截。其余一众喽啰见主将已死,只得弃械而降。 经过与郭吉一战,岳飞深刻感觉到在江南一带水师的重要性,便将郭吉旧部与自己队伍中本属南方的军士归至一处,打算建立一支能纵横水上的水师。但人有了,却是没有人来训练,无奈之下,岳飞只得修书一封,送往镇江给韩世忠,向他求一支水师前来为自己练兵。 数日之后,运河上一路有五只大船劈波斩浪驶入太湖,来到宜兴县渡口处靠岸。 船只停稳,从上面跳下一名身材雄壮,相貌与韩世忠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来。岸边张宪早已等候多时,连忙上前迎接,笑道:“少将军远来辛苦,恩师已在营中设宴为少将军接风洗尘,还请随在下前往。”原来韩世忠收到岳飞书信,知道他已经移师宜兴县,此处毗邻太湖,又有运河水道可直达临安,建立水师确有必要。而且岳飞又是自己结拜兄弟,自然不敢怠慢,便命自己儿子韩彦直亲自率领一支人马来为岳飞练兵。 韩彦直随着张宪一路来到岳飞帐中,岳飞早已备好宴席等待。韩彦直入帐后来到岳飞面前行礼道:“家父听闻岳叔要建水师,便吩咐小侄率五百精干水军来助,言明不必早归,待得岳叔水师练成,也不必归还那五百水军,将其充入岳叔帐下便可。” 岳飞哈哈大笑道:“多谢兄长厚意,贤侄就在我营中住下,明日我召全军上下供贤侄挑选,这练水师一事,便全掌贤侄操心了。” 韩彦直笑道:“岳叔不必客气,小侄自当日黄天荡破敌时便见岳叔之勇武,又观岳家军军纪斐然,早已心向往之,能够暂且归于岳叔麾下学习,却是小侄的福气。不是小侄夸口,数月之后,岳叔麾下水师于这长江运河之上定能往来如飞,挡者披靡。” 岳飞也笑道:“如此甚好。”说罢拉韩彦直入席,自然宾主尽欢。 次日一早,韩彦直随岳飞来到校场,亲自挑选精干将士两千五百人,配以韩世忠水师五百,凑够三千之数,便于太湖边上打造船只,操练水师。而岳飞也随韩彦直学习水性以及战船指挥之策,获益良多。 在平定了郭吉后,岳家军进驻宜兴之事便四处传开,周边盗匪水贼闻之无不变色,岳飞又遣前来归降的马皋、林聚游说各处盗匪,劝降其军,若不从命,便起兵讨伐。 其中有一贼首名叫张威武,面对岳飞的招揽不为所动,并口出狂言说要与岳飞决一雌雄。岳飞大怒,起兵直奔张威武大营,于乱军之中单枪匹马杀入中军,只手擒拿张威武,并于阵前斩首,自此太湖水匪之患渐平,周遭官吏百姓闻听宜兴有岳家军保境安民,弃其产业而趋宜兴者万余家,于是宜兴县境之内一片太平。 而且岳飞驻扎宜兴之时,远在汉阳军的张用听闻,率众来投,又有耿明初、耿明达兄弟并梁山好汉立地太岁阮小二之子阮良先后投入帐下,令岳飞水师将领也有了极大增强,为岳飞之后转战太湖各处奠定了坚实基础。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出兵战杨虎 却说岳飞在宜兴县内安营扎寨,四下里州县皆闻其名,数次来求岳飞出兵剿匪,岳飞正为操练水师,于是便四处征讨,使得宜兴县周围贼寇为之一空。 这一日岳飞正在帐中,忽闻有平江知府陆章来报,说治下洞庭湖内有一水贼杨虎,于湖中岛屿内扎起营寨,聚起贼兵有四五千,船有二三百号。倚仗着水面上的本事,不时到处焚劫。平江府派兵屡次征讨,俱是大败而归,眼看贼势日盛,无奈之下来求岳飞起兵征剿。 岳飞召来韩彦直并阮良、耿明初、耿明达等水军统领共商此事。其中耿明初起身说道:“禀将军,我兄弟两个原是住在太湖边,靠着往来太湖、洞庭打鱼过活。两年前那杨虎聚集人众,霸占了洞庭湖中岛屿,就不容人在湖内打鱼。因此我兄弟二人曾与他交手数次,却是不分胜负,于是那杨虎无奈,便单许我兄弟二人往来。他几次差人来邀我二人入伙,但我兄弟二人不肯从贼,因此力辞不去。直至将军来到,我兄弟二人思想捉鱼怎得出身,故此来投在麾下建功立业。若是将军要去取那杨虎,我兄弟二人愿做先锋。” 岳飞听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二位可知杨虎虚实如何?” 耿明达说道:“杨虎麾下有四支船队,第一队名为‘炮火船’。船上四面架着火炮,交战之时把火点着,一齐施放起来,甚难招架。第二队名为‘弩楼船’。头尾俱有水车,四围用竹笆遮护,军士踏动如飞。那船面上竖立弩楼,弩楼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挡牌,军士在上放箭。弩楼下军士亦用挡牌护体,各执长刀砍人。第三队叫做‘水鬼船’。船内水鬼,俱是在漳、泉等近海地方请来的,俱有在水底下潜伏之能,若遇交战的时节,便跳下水去,将敌船船底凿通,灌进水去,敌船俱沉。他就是这三队兵船厉害。若能破得,这第四队杨虎自领的战船,便不足为虑了。” 岳飞听后不住点头,而后看向韩彦直问道:“贤侄觉得如何?” 韩彦直笑道:“区区水贼,何足挂齿?彼有火炮,我军岂无?至于弩楼船等,更是不足惧,如今水师已成,大船拍竿到处,当者立碎。唯一要提防的便是那水鬼,小侄与父帅多于水上作战,自然知道那水鬼的厉害,需要以精熟水性之人在水下相斗,或以挠钩索网置于船下,防其偷袭。” 岳飞点头赞同,又说道:“只是我军造船不易,若是能以计取之更好。不过贤侄早做准备,一切按你所议行事,水鬼之事便由阮良挑选水性精熟之人以做应对。” 阮良本是梁山泊水军头领立地太岁阮小二之子,一身水性比起其父及两个叔叔亦是不遑多让,听闻岳飞来此,也是慕名来投,如今在水师中充作中军统制。阮良见岳飞说到自己,便出列接令,又说道:“久闻漳、泉二州之人水性精熟,正好与其一试身手。” 待得众将退去,岳飞独留耿氏兄弟,说道:“如今我有一计,还需你二人出力。”耿氏兄弟拱手称是。 岳飞又缓缓说道:“你二人照旧时打扮,诈去投降,杨虎决然不疑。等待开战之时,二位便请命为其看守山寨。等杨虎出兵之后便拿其家眷,不可杀害。再将其金银财帛收拾停当,四面放火,烧他的山寨,便是二位大功。到时我自会遣一支人马前去接应你二人下岛。”二人领命退去,仍旧换了打鱼服色,划了小船,趁夜往洞庭水寨而去。 耿氏兄弟来到杨虎水寨,具言如今打鱼辛苦,不得生活,愿上山来助其一臂之力,杨虎自然应允不提。 这边岳飞依照韩彦直布置船只,又命周青、赵云、梁兴、吉青四将带领两千人马,前往无锡桥埋伏,待得杨虎败时阻其退路,擒拿此人。 一切准备停当,岳飞便尽起水师大船斗舰,一路来到洞庭湖水寨叫阵。此时早有喽啰报于杨虎,杨虎急令四支船队齐出,来迎岳飞。临行之时,耿氏兄弟说道:“听闻那岳飞诡计极多,恐沿湖另伏兵将,击水寨之后。我二人愿留于此地保守山寨,以免杨兄后顾之忧。”杨虎不疑有他,便命岛上余兵听从耿氏兄弟调遣,自领大军出寨。 两军于洞庭湖面上相逢,各自火炮齐射,但杨虎火炮不及岳飞大船射得远,转眼便被打沉数艘。杨虎见状,又派出弩楼船来攻,韩彦直一声令下,大船齐上,船上军士将水草投于水中,使杨虎楼船水车被水草塞住车轮,再也踏不动,好似钉住一般,转折不来。韩彦直再次传令,船头拍竿齐落,将杨虎船上弩楼打个粉碎。又命放下乌鸦吊,水师将士先登上船杀敌。 原本宋代水战多用钩拒,相传系鲁班为楚国量身定制。由单兵所持,形如一柄巨大的钩镰枪,与敌舰发生接舷战时,“退者钩之,进者拒之”,既可以防止敌舰逃跑,也可以在战局不利时抵住敌舰不让靠近。而岳飞看韩彦直操练水师时觉得仍不够完美,便想到古代罗马时的一种水战利器“乌鸦吊”,其实是一座两侧设有栏杆的吊桥而已,只不过在吊桥顶端安有一枚形似鸟喙的巨型铁钉,接近敌舰时候便放下吊桥,铁钉牢牢刺入敌舰甲板,然后本方军士便可上船与敌相斗。韩彦直依岳飞所画图样打造出后装于大船两舷处,稍事练习便赞不绝口。今日一战,果有奇效。 杨虎见两队战船俱败,心中恼恨,便命水鬼船上水鬼下水,对面阮良远远望见,便率数十精于水性的水军也跳落下船,以待水鬼来袭。那些水鬼来到船下,用力将凿子来凿船底。谁料岳飞早有准备,命人于船底下钉上竹片,而竹片遇水湿滑,急切间哪里凿得透,反倒是被挠钩索网钩绑,死伤不小。而此时阮良也率水军将士来到,于水中将利刃刺出,见一个,便杀一个。那水鬼只识得水性,厮杀本领却是寻常,那里当得阮良等人,很快便死伤殆尽。 岳飞此时立于船头之上,高声叫道:“杨虎!你今大势已去,不若早早归降,方可保得性命,又可为国建功立业,亦有功名。”杨虎听后道:“岳飞,你休夸海口!我等盘踞于此,洞庭胡中水势滔天,进则可攻,退则可守,我便回岛死守,你又能奈我何!”岳闻言大笑道:“杨虎!你且回头看看,莫要再说梦话!” 杨虎听说,回头一看,顿时惊得三魂出窍,气得七窍生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平定洞庭湖 杨虎听岳飞说话,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岛上满山红焰,火势滔天。这边亦有喽罗飞船来报:“那耿家兄弟劫了山寨,四面放火,大寨已然尽数焚毁!” 杨虎大叫一声:“好岳飞!竟施这般毒计毁我根本!吾与你势不两立!”说罢下令催动战船,撞将上来 岳飞见杨虎战船来到,先命放下拍竿以阻其船势,又命放下乌鸦吊,亲率众将士杀上船来。麾下将士人人奋勇,将船上贼兵杀得溃不成军,岳飞则独战杨虎。数合之后,杨虎力不能敌,只得跳下水逃命。一旁阮良见了,也跳下水去擒捉杨虎。 岳飞见四队兵船俱破,便下令:“降者免死!”那些大小贼船听得,俱齐声愿降。元帅就令汤怀、张显,发船往水寨招抚贼兵,如降者不许杀害。又命牛皋、王贵率人入寨救火,将杨虎家眷送到帅船中候令,众将领令而去。 且说杨虎在水中与阮良相斗数合,不是对手,只得拼命逃到西岸,恰遇着数百败走的喽罗,杨虎急令往水中射杀阮良。阮良见其势大,无奈潜水退走。 杨虎见阮良既退,便将马来骑了,要去投罗辉、万汝威两位,思量借兵报仇。行了一夜,天色方明,来到无锡桥边。忽听得一声炮响,周青、吉青、赵云、梁兴四将一齐杀出,大叫:“我等奉岳将军将令,在此等候多时。杨虎快快下马受缚,省得我等动手!” 杨虎大怒,举刀来战四将。可怜其杀了一日,走了一夜,肚中饥饿,人困马乏,如何斗得过四将?只得虚晃一刀,沿河败退下去,四将一路追击,将一众喽罗杀得人仰马翻。 杨虎正在没命奔逃,忽又听得前面炮声起,杨虎叹道:“吾命休矣!”这时只听前方河中有人唤道:“杨虎,你令堂在此,何不前来相见?”此时周青等四将也已赶上,将其团团围住。 杨虎举目看时,只见水面上十余条斗舰排列,中间帅船处岳飞并韩彦直、张宪、张保等将站在船头,如天兵降临一般。 只听岳飞叫道:“杨虎,你令堂、家眷俱在此处,何不早降?”杨虎说道:“岳飞,此战已败,杨某心服口服,水寨起火,想必家中老母妻儿已尽葬身于火海,你休要骗我!” 话音未落,便见一老妇人自船舱里钻将出来,喝道:“逆子!我一家性命皆蒙岳将军不杀之恩,还不速速下马拜降?” 杨虎一见,果然是老母,连忙跳下马来,跪于岸边,说道:“将军大德,杨某情愿归降,愿为将军帐下一小卒,以报将军恩德。” 岳飞拢船上岸,将杨虎扶起道:“如今蛮夷入侵,奸臣当道,天下英雄失身者甚多。你既肯改邪归正,便当守我军纪,尽力为国为民。如今无事,还请看视令堂,安慰家眷。”杨虎连声称谢,上船来问候母亲。 随后岳飞整顿船只人马,复返水寨,将岛上粮草物资运上船来,又安抚降兵,愿为兵者,便打散分入各营,不愿为兵者,便放其归农。 待得一切安顿妥当,便起船一同回至平江府,平江知府陆章率领合城耆老乡绅,各送牛羊犒劳。路上百姓家家插香点烛,无不感谢岳飞清除湖中水贼。 岳飞平定洞庭湖,返回宜兴县后,韩彦直见岳飞水师已成,又多次实战,渐已成型,于是便向岳飞辞行。岳飞使一条船,满载物资,与韩彦直一同回归镇江,奉于韩世忠驾前。 岳飞在宜兴县声威日盛,又因其军纪甚严,爱民如子,百姓无不称赞,于是便有乡绅数人,计划为其立生祠以显其功。 此提议报到宜兴县衙中,钱谌也极为赞同,便择吉日于宜兴县周处庙内为岳飞设立生祠。那周处字少隐,少时凶横,乡里人将其与南山猛虎与长桥下的恶蛟并称为宜兴三害。后知过悔改,射虎斩蛟,弃恶从善。其人励志好学,颇有文思,曾任东吴无难都督。晋灭吴后,被任为御史中丞。任职期间,凡所举劾,不避宠戚,公正处置。后因氐人反叛,周处领兵西征,战死沙场。死后被追封为平西将军,谥孝,故称周孝侯。又于其故乡宜兴立庙以享香火。 而宜兴百姓将岳飞生祠建于周处庙中,便是赞其造福一方百姓,功比周处,岳飞闻讯,数次推辞,却是拗不过百姓执拗,只得听任其所为。 生祠建成之时,宜兴知县钱谌亲书《岳飞生祠叙》于门口石碑之上,书曰: “周侯子隐庙食荆谿之滨,几及千载,岂惟忠烈,秩于祀典。殆以其斩蛟射虎,除害一时,于是邑人祠之益久而奉之益勤也。建炎庚戌仲春,岳公观察总熊罴之师,以扞国保民为志,爰自桐川,次于阳羡。时方外侮内盗,交寇四境,举邑生灵几死而复生者屡矣,皆公之造也。其德孰加焉,人莫不谓:‘父母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难。’无以见其报称不忘之意,廼立生祠。绘英雄卓绝之姿,修泌水芬馨之奉。子子孙孙,瞻事无斁,可使血食万古,当无愧于前人。谌摄宰是邑,式观盛事,然察人之情,犹以为未至,皆欲图像于家,与其稚老晨昏钦仰,如奉省定而后巳。予恐作绘者不能人给写之,或失其真,又闻四方之人莫不愿识荆州,求而有所未得,于是摹刻于石庸广其传。 仲秋朔,通直郎权知县事兼兵马都监钱谌谨叙。” 至此,宜兴县中百姓家中俱张挂岳飞画像,每日敬香,蔚然成风。 此时的岳飞可谓是志得意满,于太湖周边扫荡群匪,又为当地兴修水利,带领麾下将士修成岳堤一座,造福百姓。而他自己也终于有了些许时间,前往各处联络,共抗金军。 这一日来到广德军公干时路过金沙寺,便想入寺一观,于是在僧众陪同下游览寺庙景象,临行之时,心有所感,于是题记一章于金沙寺照壁处。题记为: “余驻大兵宜兴,缘干王事过此,陪僧僚谒金仙,徘徊暂憩,遂拥铁骑千余长驱而往。然俟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平中原,使宋朝再振,中国安强,他时过此,得勒金石,不胜快哉! 建炎四年四月十二日,河朔岳飞题。” 就在岳飞驻军宜兴,声威日盛时,一则消息传来,却是令其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第二百一十八章 渡江遇王横 这一日,岳飞正在与陈淬等人研究如何在宜兴开展屯田,让军士能够自给自足,突然其麾下部将又是叔伯兄弟的岳亨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见岳飞一脸疑惑,岳亨连忙说道:“大哥,大事不好了,今日有乡亲传来消息,说是金人占据汤阴县,四处劫掠,其中一支游骑打破岳家庄,只有云儿护着庄中众人逃走,不知所踪。”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岳飞脑中如遭雷击,一下站起身来,慌乱之中竟然将椅子都碰翻在地。连声问道:“那乡亲所在何处?速速让其进来。”岳亨领命而出。 一旁众人将椅子扶起,陈淬将岳飞按回椅上,说道:“遇事莫慌,先等来人说明情况之后再作打算。况且你也曾说过侄儿勇武非常,料想普通游骑哪里是他的对手,定是护着家中众人安然离去了。” 虽然陈淬说得有理,但岳飞此时脑中如同一团乱麻,想到自从自己前往大名府至今已经有年半有余,虽然也曾与家中有书信来往,但一连数次大战,来到宜兴后,又每日忙于军务,竟然忽略了家中消息。想到这里,岳飞不由得心中自责,未曾早早将他们接来。虽然按照史书中,老母妻儿俱是无事,但原本史书中的事情如今已经在自己努力下有了许多改变。而历史的风暴也许就是因为自己轻轻一振翅所引起,而这股风暴又将刮中何人,就连岳飞自己心中也是没底。 片刻之后,岳亨带着一个流民模样的人进来,岳飞连忙问道:“你是何人?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得知岳家庄之事的?细细说来!” 那人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岳飞又问得着急,顿时赅得目瞪口呆,哪里还能说出半个字来。陈淬叹口气,起身安抚那人道:“老乡莫要害怕,还请坐下慢慢说话。” 那人这才惊魂稍定,对岳飞细细说起。原来此人也是汤阴县人,家中离岳家庄不过十余里远。由他所说,那一日突然听闻金军已经占了汤阴县城,正在四下里劫掠,自己害怕金兵来到,便举家向南逃难,途中正要路过岳家庄。却不想望见庄中火起,正有数十金兵纵马于庄中杀人抢劫。自己吓得夺路而逃,于半途中听闻说有岳将军之子单人匹马杀了十余名金兵,而后冲破包围,护着家眷一路向南逃亡而去,不知所踪。而自己则是一路南逃,来到宜兴,于街边乞讨时被岳亨听出乡音,这才带来此处。 听到这里,岳飞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想来以岳云本事,既然能冲得出来,便定会护得众人周全。于是命人厚赏了此人,对陈淬说道:“陈将军,岳某家中逢此大难,因此心急如焚,因此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将军答应。” 见陈淬点头后岳飞又说道:“我今日便要启程复回一趟汤阴县,查探老母妻儿下落,还请陈将军代我暂掌大军一时,轻易勿启战事,固守为先,一切变化皆等我回来再说。” 陈淬皱眉道:“如今河南之地到处都是金人,你此去无异于深入虎穴,而且你是一军之将,轻易离开,恐怕军心动荡。不如多派些人马去查探如何?” 岳飞摇摇头道:“此事我若不去,心中着实难安,还望陈将军体谅,我不在时,你只管说我往宜兴县与钱知县商量事情,需要多盘桓数日,到时我修书一封送到钱知县衙中,让其为我打个掩护,军中自然无忧。我这一去,多则月余,无论是否寻到家眷,都会回军。” 陈淬见岳飞主意已定,便不再劝,只能点头应承下来。随即岳飞唤来张宪和张保二人,命二人换了寻常百姓衣服,随自己出营。而牛皋王贵等兄弟,岳飞害怕他们闻讯心焦,便命当日在场之人守口如瓶,等自己回来再作计较。 岳飞等三人易装而出,一路疾驰,很快便来到长江渡口处,向江边四下里一望,并无船只。忽见对岸芦苇中,藏着一只小船。张保便开口喊道:“艄公大哥,可将船过来,渡我们一渡!” 那船上的艄公应道:“来了。”随即解了绳缆,放开船,摇到岸边来,问道:“你们要渡江么?” 岳飞仔细看那艄公,只见他生得眉粗眼大,紫膛面皮,与张保身高相仿,膀阔腰圆,果然凶恶之相。 那艄公说道:“你们要渡河,须要先把价钱讲讲。”张保问道:“要多少?”艄公道:“人马俱是十两一位。” 岳飞在一旁听了,心中有些奇怪,仔细一想,莫非是那人不成,便要逗他一逗。于是说道:“十两便十两,只须将我等三人三马渡过去便可,到时自有六十两纹银奉上。” 那艄公暗想道:“就渡你过去,怕你飞上天去不成?又看看他们包裹,虽是有限,但却有三匹好马,拿去倒卖得些银子。看那两位公子哥长得白净,定然容易收拾。倒是那个壮汉一脸横肉,只怕不是好相与的,待我先对付了他,再收拾其余二人便是。” 想到这里便说道:“客官,只是我的船小,一趟只渡得一人一马,不知三位哪位先过?” 张保也见此人一脸凶恶相,有些担心岳飞,便说道:“我家相公不能无人服侍,我便挤挤,与相公一道上岸,若是果然船小,我便在船梢处蹲蹲便好。” 那艄公心中暗笑,嘴上却说:“客官,只是船小,要站稳些!”一面说,一面把船靠过岸边来。 岳飞牵马上船后发现果然船小,舱中难容得一人一骑,于是只能将马放在舱中,自己则坐到船头处,而张保则手拿浑铁棍,靠着舵边立着。 那艄公将船摇到江中,岳飞突然笑着道:“这位兄弟,我看相颇准,可断人生死富贵。我见你今日乌云压着红光,只怕是要失了生意,但红光透顶,又是得遇贵人之相,奇怪奇怪。” 那艄公笑道:“相公说笑了,今日好不容易有你们三人生意,如何失得?况我见三位也不是强取之人,难道你们还要抢了我船去不成?至于贵人,莫非说的就是你们,这倒是真,照顾小人生意,便是小人的贵人。” 岳飞轻轻一笑道:“莫要不信,便是你家姓甚名谁我都可算得。要说你姓名,无非便是三横一竖,名在其中。” 那艄公沉思片刻,便明白这三横一竖是个“王”字,而名在其中想来便是指前面的三横中的“横”字,正是自己家中姓名。 王横此刻脸色微变,又讪笑道:“小人粗俗,如何猜得字谜?两位客官还是好生坐好了,江中风浪大,恐二位落了水。”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张保与王横 把船摇到中间,王横见张保手拄铁棍,看着他摇橹,便思想自己手中没有兵器,难以下手。于是想了一会,暗生一计,叫道:“客官,你替我把橹来拿了,待我取几个点心来吃。你若肚里饿了,也请你吃些。” 张保是护卫出身,怎不知道防备,便点头应允,于是将浑铁棍放到一边,接住橹来摇,但双眼却是片刻不离王横。 只见王横蹲身下去,揭开船板,飕的一声,掣出一把板刀来。张保眼快,趁势飞起左脚来,正踢着王横的手,将那板刀踢下河中,又飞起右脚来,踢向王横胸口。王横匆忙横臂一挡,连退数步来到船边,一个翻身,下河去了。 岳飞早已料到王横有此一招,便对张保说道:“只管划船过江,我自防备他水下作乱。” 张保点头,而后把浑铁棍当作船桨一般,在船尾上划。王横在水下看得分明,见船尾难以靠近,便绕往船头而去。却不料还未近船头便有一支利箭射入水下数尺,擦身而过,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岳飞料他在船尾不能行事,便要绕到前面来,于是返身自白龙驹鞍下取出灵宝弓和一筒箭来,看王横靠近船头,便是一箭射去。 王横潜于水下时久,便上浮换气,但刚一露头,又是一箭飞来,擦着脸颊而过,将其吓得脸色煞白。再看到船头处岳飞好整以暇,张弓搭箭,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知道其只是想戏耍自己,心中愤恨,于是一个猛子,潜入水中向岸边游去。 岳飞见王横离去,知道他必不肯就此罢休,便收了弓箭,吩咐张保尽速摇船上岸。不多时来到岸边,岳飞从舱里牵出马来,上了岸。张保则背了包裹,提了浑铁棍,侍立在旁。 片刻之后,只听得后边大叫道:“你两个贼人,不还我船钱,待走到那里去?”张保抬头一看正是王横,只见他精赤着膊,手中提条熟铜棍,飞也似的赶来。 张保把手中浑铁棍一摆,笑道:“朋友,你要谋财害命,不曾要你性命已是我家相公开恩,还敢来要船钱?来来来,先问我这棍子肯不肯。” 王横叫道:“岂有此理,爷爷在这里摆渡,除却二人,便是皇帝来了,也少不得我一厘,若是不肯,便留下命来!”说罢挥棍来战张保,二人二棍,斗作一团。 二人斗了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负,岳飞在马上看得仔细,暗自点头,心中赞叹这王横果然勇武,不愧是自己贴身护卫。又见二人斗得凶险,恐怕出手之间,误伤了对方,于是跳下马来,一个箭步,插入二人之间。 只见岳飞右手一引,将张保浑铁棍引到一边,同时飞起一脚,将王横熟铜棍踢开,叫一声:“都住手罢!” 张保闻声,收棍跳出圈外,但王横正斗得性起,哪里肯收手,回棍便当头朝岳飞砸将下来。岳飞也不慌张,侧身让过熟铜棍,看准时机,将棍身夹在左肋,而后右手并指如剑,顺着棍身而下,扫在王横手腕麻筋处。 王横手腕发麻,不觉松了双手,岳飞夺下熟铜棍,一步踏上,以肩重靠王横胸口,顿时将他撞得飞退出去。 王横连退数步,深吸一口气方才稍除胸口憋闷,又见此时手无寸铁,而这个文士打扮的人明显武艺更胜那使铁棍的,便只能叹口气道:“罢了罢了,爷爷今日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岳飞笑道:“方才听得好汉说,普天之下,除却二人,其余人都要付你船钱,在下却是想知道这二人是谁?” 王横将脖子一梗道:“朝中原有李纲丞相,是个大忠臣,若是他,我便肯白渡他过去。” 岳飞笑道:“理所就当,那再一个呢?” 王横又说道道:“另一个是汤阴县的岳飞老爷,他为国为民,于太湖扫荡群寇,力抗金军,是个英雄豪杰,所以也不要他的渡钱。” 一旁张保大笑道:“若是如此,那今日你定是要白渡了!” 王横奇道:“此言何意?” 张保笑道:“眼前的人却不是岳飞老爷,你如何不识?” 王横惊道:“你这粗人,休要哄我。” 岳飞笑道:“在下正是岳飞,如今有事要过江往汤阴去,却不料在此碰到好汉!” 王横闻言,连忙跪在地上说道:“若果是岳爷,小人便有望了,方才有眼不识,多有冒犯,还望岳爷宽恕。” 岳飞将他扶起问道:“好汉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如何在此行事?” 王横起身回道:“小人生于江边,姓王名横,一向在江边上做些私商勾当。因思人生在世,也须干些事业,只是无由进身。久闻岳爷大名,欲去相投。因没有盘缠,便在此处诈些银子,送来孝顺岳爷,不料在此相遇。” 岳飞笑道:“难得你一片诚心,要来见我,何须金银,既然你有此意,便随我大军,将来也为你讨个出身。” 王横道:“小人不愿富贵,只是敬爱岳爷,愿一生追随鞍前马后。” 岳飞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亲人么?” 王横回道:“禀岳爷,小人自幼没了父母,只有一个妻子,同着小儿王彪,在这沿河树林边破屋里,依着舅舅过活。” 岳飞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妻儿总需些生活用度。”说罢从包裹中掏出十余两银子,递给王横道:“好生安顿妻小,就在此间相候,待你与我自汤阴回来,便一同接往营中。” 王横跪地接过银子,再三相谢,而后起身返去。张保则喊道:“兄弟快些,我们要赶路的,不要恋家耽搁!” 就在王横离去之后,张保跳上船,分两趟将张宪并两匹马也渡过河来,又将方才收服王横之事说与他听,张宪也是赞叹不已。 又过片刻,只见王横提着熟鲷棍,背上一个包裹,飞奔而来。张保又将张宪介绍与他,二人各自见礼。这时岳飞说道:“王横,我三人有马,你却是徒步,待得到了前方镇子中,便为你买匹马也好赶路。 王横说道:“岳爷不必担心,小人除了水下功夫,亦走得长路,便是挑了三四百斤的担子,一日也走得三四百里路,三位只管前行,小人后方跟随便是。” 听得这话,张保惊奇道:“原以为天下间如我这般腿脚之人甚少,却不料在此相见一个,不如你我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见王横点头,张保便将其包裹接过,并自己包裹一道缚在马背上,对张宪说道:“还请张将军先为我照看马匹,我与王横比试一番。”张宪点头应允。 岳飞笑道:“既如此,待我上马先走,看你两个先赶上的,就算是他的本事。”二人齐声道:“甚好,甚好!” 岳飞胯下用力一夹,白龙驹便疾驰而去,到七八里才止。那王横、张保两个放开脚步,一口气赶上来。王横刚赶到岳飞马背后,那张保已走过头去了,只争得十来步远。 岳飞状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果然一对!真可谓‘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也!” 第二百二十章 家园荡无存 却说岳飞收了王横,到镇上为其换了马匹,四人四骑便一路向北,往汤阴县而去。一路上四人行事低调,晓行夜宿,不日便来到汤阴境内。 眼看故乡在望,岳飞却有些心悸,生怕到得家中,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但马匹脚程不慢,很快便来到岳家庄外。 岳飞抬眼望去,原本人声鼎沸的村庄如今一片死寂,便是连鸦雀猫狗都不见一只,入眼处尽是断壁残垣,处处焦土。 岳飞来到自家院前,颤抖着手轻轻一推,那半掩的院门便轰然倒下,朝里一望,大堂厢房门窗尽毁,地上碎砖烂瓦遍地,一片狼藉。更有数具男女尸体横卧于院内。岳飞脑中“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所幸一旁张宪看得真切,上前扶住,方不至于倒地。 半晌之后,岳飞回过神来,命人将院中尸体翻过身来,自己上前一一辨认。但因时日已久,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有些已经面目难辨,只能从所遗衣物中稍加判断。 岳飞仔细看过一遍,似乎并无老母妻儿尸首,心中稍定,又带三人往王家、汤家、张家三处查看,都是一片惨状,并无半个活人。无奈之下,岳飞只得命张宪等人寻来一辆破旧板车,将一众尸体搬到村外,又挖开一个大坑,将尸首掩埋。 忙完这些后,天色已经将晚,岳飞只得带三人一路往汤阴县城而去。 来到县城门口,见城门破败,城墙四处坍塌,门口也无守城军士。四人一路走来,满目疮痍,好容易寻得一间还算完整的客栈,四人牵马来到门前,也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张宪先行进门,见掌柜的正在靠着柜台打盹,便走上前来,一拍柜台,喝声:“有客到!” 那掌柜的惊的跌坐在地,半天方缓过神来,连忙问道:“这位爷是要住店么?” 张宪说道:“把上房腾出两间来,再使人将老爷们的马喂了,整治些酒菜送上房来。” 那掌柜连声称是,出门将岳飞等人迎进,又自去牵了马到屋后上了草料,这才返回。 岳飞见店中连个小二也不见,便奇怪地问道:“掌柜的,为何店中只有你一人忙碌,却是连个小二也不曾见得一个?” 那掌柜的苦着脸回道:“回老爷,如今兵荒马乱的,小小汤阴县城金兵已经来回劫掠数次,有些本事的都向南逃亡去了,只有小人有些家业,无奈守在此处度日罢了。” 岳飞问道:“那知县徐大人和守城军士哪里去了?为何金军不在此处驻扎?” 掌柜的叹口气道:“那徐大人是个好人,周围郡县尽皆陷落,只有他率城中军民拼死抵抗,但是无奈势单力薄,又无援军,县城被金军所破,徐大人本要以死殉国,但被身边亲卫所阻,救得他一人突出重围,逃难去了。金军如今占了相州,自然看不上这小小县城,只是不时前来劫掠一番,却是不曾在此驻扎。” 岳飞点头道:“我等远来劳累,还劳掌柜的为我们整治些饭食充饥。再劳烦外去帮我们准备些香火蜡烛,明日我等要上坟去用。” 掌柜的点头应允,而后出去准备,不多时将饭菜送上房中,无非是些粗茶淡饭,众人也知如今艰难,便吃饱后各自歇息。 入夜之后,听着屋中张宪发出轻微的鼾声,岳飞辗转反侧,却是难以入睡,良久之后,便披衣走出院中。 此时正是朔月时分,天空一片漆黑,唯有点点星光洒落,如今正是春日,微风过处,送来一阵嫩叶芳香。岳飞深深吸了口气,又不禁想到母亲和妻儿,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于是乱世之中,是否能够逃得性命。越想越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又想到自己来到这世上,一心为了自己志向,对家中老母未曾尽孝,对于爱妻未曾体贴,便是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是疏于教导。虽然自己所作所为乃是为了天下百姓,但若是从小家来说,自己既不是个孝顺的儿子,也不是个顾家的丈夫,更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 想到这里,岳飞悲从中来,竟然啜泣出声。许久之后,将胸中郁闷之气宣泄出去,岳飞这才止住哭声,将手抹抹眼泪,下定决心,明日上坟过后,自己便要一路向南,定要寻得家人讯息,无论生死。 就当他转身准备回房时,却看到张宪立在门口,远远望着自己,也是双目垂泪。 岳飞走上前来,问道:“宗本为何在此?” 张宪抹抹眼泪,说道:“方才徒儿醒来不见恩师,心中焦急,便起身寻找,来到门口听见恩师悲声,引动心思,也不觉得落下泪来。” 岳飞笑道:“痴儿!”而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夜已深了,早点回去睡,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为师顶着!”说罢大步入屋而去。 而在张宪眼中,师父的脚步随着步步踏下,传来的脚步声也愈加坚定,而那副身躯也在星光照映下越发高大。 次日一早,四人付了店钱,拿了掌柜早已准备好的香火蜡烛,再次返回岳家庄来。岳飞先在昨日新填的那座大坟前摆了香火,点起纸来,望着袅袅升起的清烟,岳飞喃喃说道:“诸位乡亲父老一路走好,今日之仇,鹏举定要以百倍金人头颅来报。只望诸位在天有灵,保佑我岳家军壮大,到时还复中原,再来相祭!”说罢,在坟前重重叩了四个头后起身离去。 祭拜完乡民,岳飞又一路来到岳和坟前,低着头将坟头草拨除,而后依样拜祭一番,想到父亲岳和临终之语,岳飞不禁又痛哭一场,张宪等三人亦跪于坟前痛哭。 就在四人痛哭之时,张保突然一跃而起,高喝一声:“何方贼子,敢来偷窥老爷们!”说罢一个箭步便向远方一棵大树奔去。 众人被张保这声大喝吓了一跳,急起身时便见到有个人影自树后跑了出来。张宪与王横也一道扑上,去拿那偷窥之人。 张保脚程快,又起身得早,几步上前便将那人一把揪住,叫道:“什么狗贼,敢来此处?”此时张宪和王横也已赶到,三人便将那人推到岳飞面前,按倒在地。 岳飞正在疑惑,在这荒郊野外,哪里会有人来偷窥自己。却听那地下的人开口道:“对面的可是岳家鹏举么?” 岳飞闻言大惊,连忙命三人松手,将地上那人扶起,仔细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全家喜团圆 岳飞定睛一看,原来那地上之人正是王明的管家王安,连忙将其扶起,说道:“安叔为何在此?伯父等人可还安好?” 王安坐在地下,晃晃肩头,说道:“要不是隐约看见是你,只怕这身老骨头也要断在此处了。”说完拿眼去看张宪等三人。 张宪机灵,连忙上前赔礼道:“长者勿怪,恩师远来此处,见有人窥视,怕是有金军探子探得行踪,要害恩师,因此兄弟们下手重了些,小子这里给你赔礼了。”说完与张保、王横二人深深一躬。 王安也知道三人能随岳飞来此,定是亲近之人,便也不作计较,开口道:“鹏举,你有所不知,自你走后,大公子听闻各处战乱,恐怕有金军游骑和四方匪盗来侵扰庄园,便在庄中聚了一二百庄丁,每日由其操练以守村庄。这年余间倒也打败不少流寇,因此村庄中尚算太平。” “但年后金军占了相州,又打破县城,徐知县在亲卫保护下也逃来庄上暂住,随后便有金军游骑来袭。初次大公子带领庄丁将其打退,随后金军再聚人马来攻,大公子又和一众庄丁与其血战。所幸大公子英勇,再次击退金军,而后众人思量此地已经难守,又听闻鹏举你在江南闯出赫赫威名,便收拾家当,准备投奔于你。” “却不想出发当日,金兵三次来攻,却是人数众多,大公子浴血奋战,方带着一众老幼杀出重围,而后金兵纵火焚庄,将准备一同逃难的乡民杀伤殆尽,只有我等二三十人在大公子护卫下逃得性命。” 岳飞一听家人仍在,心中大喜,抓住王安的肩膀便问道:“他们现在何处?速速带我前去!” 见王安疼的龇牙咧嘴,岳飞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放开。王安喘口气道:“我等众人如今正在南边巩县巩家庄处立足,员外不放心,便使我前来探察情形,怕你闻讯回来时受惊。我已跑了数趟,今日刚好却在此处撞见,具体情形待你随我回去见了老夫人便知。” 岳飞急于见到家人心切,便命张宪带上王安,五人四马,马不停蹄往巩县而去。 五人一路不停,饿了便吃些干粮,渴了便找条小溪喝上几口,数日之后便来到巩县境内。 在王安的带领下,五人循着山间小路翻过一座山,山后便是一处山谷。岳飞立在山头上望去,果然是一处好地方,三面环山,只得山谷一条小路可入,难怪有人藏身于此处。这般地势,若是聚起百人在谷中,除非有人能翻越密林,否则便是来万人攻打此处,只怕也是一时难下。 岳飞打量地势之时,五人便转入山谷中来,正行进间,突然自两旁山壁上跳下两个人来,齐声喝道:“来的什么人?要往何处去?” 张宪身后的王安听到声音,探出头来观望,见到这两人,便出声道:“巩家两位兄弟,是我,王安啊。” 那两人看看王安,便笑道:“王哥又去汤阴了?可有消息了么?不知这四位又是何人?” 张宪跳下马来,又把王安也扶下马来。王安快步上前道:“两位兄弟,这便是我数次前往寻找的岳家家主岳飞,另外三位乃是其徒弟和亲卫。还请入内通报与庄主知晓,我好带他们进去。” 那巩家兄弟听后,便快步入谷内禀报去了,过得一会,便见乌泱泱一大片人往谷口而来。 岳飞远远望去,只见当先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员外服,一旁李娃扶着姚氏,岳云牵着岳雷,后面便王明、汤文仲和张达并一众家眷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 岳飞连忙跳下马来,快步迎了上去,见到姚氏便扑通跪倒在地,哭道:“孩儿不孝,竟令娘亲颠沛流离。” 姚氏亦是泪流满面,将岳飞扶起后,说道:“我儿为国征战,为娘老迈,却是为我儿增添不少累赘,以至于你竟亲自来寻我等。”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番后,岳飞见李娃此刻也已经是泪流满面,便伸手轻轻为其抹去眼泪,而后躬身一礼道:“多谢娘子辛苦操持家中,此次死里逃生,今后定不让你们再离我左右分毫。”李娃闻言又落下泪来。 这时一旁的中年人开口道:“亲家翁远来,想必也是一番劳顿,此处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一同入庄再叙如何?” “亲家翁?”这个称呼让岳飞一愣,于是疑惑地看向李娃。李娃连忙解释道:“这是此处庄主巩致,具体情形,入庄后再细说不迟。” 于是岳飞等人便随着巩致一路向谷中走去。转过山谷,便见好一座庄院,只见那: 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流山水,平畦种麦葵。蒹葭露润轻鸥宿,杨柳风微倦鸟栖。青柏间松争翠碧,红蓬映蓼斗芳菲。村犬吠,晚鸡啼,牛羊食饱牧童归。爨烟结雾黄梁熟,正是山家入暮时。 见到此情此景,岳飞不禁赞道:“好一处世外桃源!”一旁的巩致笑道:“亲家翁谬赞了,巩县本就是我朝皇陵所在,乃是风雨所会,阴阳所合之处,本就是地灵人杰。在下先祖曾为历代先帝镇守皇陵,积攒下一份家业,又觅得这样一处所在,故将家安在此处。而我等后代儿孙只不过是受先祖福荫所佑罢了。” 岳飞点点头道:“但能在如今烽烟四起之时安居于此处,想来尊驾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巩致笑道:“此处地势隐蔽,易守难攻,而且我也练有二三百庄丁,守卫此处,等闲人等不得入内,也曾有一支金兵游骑发现此地入口,要进庄劫掠,却被尽数伏杀。因此虽然中原大地广受兵灾,但在下这里却还算得安宁。亲家母等人当日因路途不熟,误入此地,令郎又救了在下一家,而亲家翁大名,在下也是久闻,得知是岳氏家眷,便邀入庄中,以待消息。又见令郎少年英雄,心甚爱之,在下夫妇膝下无子,只有一小女,年方十四,却是与令郎年纪相仿。因此便斗胆向亲家母提议要将小女许配给令郎,亲家母见过小女后也十分喜欢,便暂且答应下来,说要见得亲家翁再行定夺。如今一家团聚,若能成就此事,也算在下之幸,更是喜上加喜。还望岳将军成全。”说完,巩致躬身一礼。 岳飞将其扶住,说道:“岳某行伍多年,家中全仗内人打理,若是她喜欢令爱,那想必是不差的,要是犬子也无异议,自是最好。只是犬子一身勇力,将来只怕也要在沙场上抛洒热血,若是有个闪失,恐怕耽误了令爱,还请尊驾好生思量。” 第二百二十二章 岳云遇赤兔 二人边走边说,不觉便来到庄中,巩致将岳飞让到堂中,命人奉上茶,而后说道:“今日岳将军一家团聚,在下不便相扰,晚些时候再设宴接风。”岳飞起身谢过后,巩致便退出大堂,只留下当初岳家庄众人与张宪三人。 岳飞拜见过王明等三个员外,又问起当日情形。王明开口道:“我等众人能逃来此地,全仗应祥勇力。当日金军三次来攻,人马众多,一番抵抗后,庄上庄丁几乎损失殆尽,应祥单人匹马,连斩对面十余员大将,又杀散金兵,独自断后,金军被其勇力所慑,不敢向前,我等这才逃得性命出来。之后事情,还是由应祥细说便可。” 岳飞看向一旁站立的岳云,说道:“应祥,你且说说之后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岳云走上前来,年余光景未见,岳飞见他已经长到约莫自己肩膀之上,身形虽然不是十分壮实,但一双大手上却是有了厚厚老茧,想来自己走后,岳云也并未落下武艺,因此方有临阵退敌之能。 岳云恭敬地站在岳飞面前,说道:“当日我护着一众爷爷奶奶并叔伯姨娘等人一路向南,想要去投奔父亲大人,却不料夜间行走失了方向,竟然一路东行了百余里,不觉到了山东地界。” 随着岳云的细说,岳飞也渐渐明白了他如何带领这许多人一路逃到此地。 原来岳云越走越觉得不对,便先上前探路,正好行至一座山前,遇到一名山上樵夫,岳云将其拦住问道:“这位大哥,我等如今要往湖广去,请问打从那一条路去近些?” 那樵夫道:“这位小兄弟,你要去湖广,如何跑到山东地界来了,若是要去,便转往相州,那边道路宽阔,好行些,但只怕一路上金贼肆虐,恐有所害。若是要贪近,打从这里小路抄去近得好几天。只是山路颇多,车驾有些困难,但好在此路偏僻,并无金贼阻路。” 岳云谢过樵夫,返身回来与众人商议,最终决定往小路上一试,便是车驾难行,也好过与金军相争。 谁知走了十余里路,岳云胯下马打了一个前失,几乎将他摔下马来。岳云下马细看,原来自己一路上与金兵流寇争斗数次,马匹也受了些伤,又加之一路逃亡,草料不济,竟然落了膘。 岳云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番要到湖广去不知有多少路,这该如何?”正想之间,忽听得马嘶声响,回头一看,只见道旁树林中拴着一匹马,浑身火炭一般,鞍辔俱全。 岳云一见,顿时失声说道:“好一匹骏马!”又看看四下无人,便起了孩子心性,暗想道:“不如换了此马。”李娃见他单骑往林中去,便开口道:“云儿要往哪里去?” 岳云答道:“孩儿马匹受伤,如今有些走不动路了,见林中有匹骏马,周围又无人看守,想必是无主的,便去借来骑些时候。” 李娃皱眉道:“不问自取是为偷也,从小你父与娘亲是如何教导你的?若果然马匹难行,便上去好生看看主人家是否在,与他些银两,求良马一用。”岳云点头应允,往林中去了。 岳云来到林中,忽听一声虎啸,连忙跳下马来,取了铁椎枪,严阵以待。忽听得山岗上喝道:“孽畜还不走!” 岳云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小厮与自己年纪相仿,正在那岗上拖一只老虎的尾巴,喝那虎走。 岳云心想:“这人有此勇力,将来也定是条好汉。这匹马想必是他的了,待我来耍他一耍。”于是便望着岗上高声叫道:“那个小孩儿,这只虎是我家养熟了玩的,休要伤了它,快些送来还我!” 那小厮听了,愣了愣神,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养虎玩耍的,但其天性纯真,便说道:“既是你家的,就还了你。”于是将那老虎提起扔下岗来。 谁料用的力猛,那老虎落下便摔死在地。岳云看后心中暗惊道:“果然好力气。”于是说道:“我的虎被你摔死了,快赔我一只活的来。”说罢将死虎提起,又扔上岗来。 那小厮也吃了一惊,自己长这么大,却还未见过有这般力量之人,于是提着死虎走下岗来,对岳云说道:“你改日来,等我拿着一个活的赔你便罢!” 岳云说道:“便是赔我,也不是我养熟了的。”那小厮皱眉道:“死已经死了,你待要怎的?” 岳云笑道:“也罢,我吃些亏,你便把这匹马赔了我罢。” 那小厮听了,恍然大悟,于是微笑道:“呆子!我说哪里有人养虎为患的,原来你是想要我的马,借故来哄我的!”说罢便跳上马,从得胜钩上摘下一口大刀说道:“若是想要我的马,便来胜过我手中刀,若是不胜,便自行走路,莫要以死虎纠缠于我。” 岳云见这小厮勇武,也起了好胜之心,于是说道:“既如此,那便不许耍赖!”而后翻身上马,取了铁椎枪,两人两骑直往山坡下相斗。 战了四五十合,眼看天色将晚,仍然未分胜负。那小厮跳出战圈说道:“住手!天色晚了,恐回得迟了,兄长要责罚,要比明日再比。” 岳云说道:“你明日不来,我待去哪里寻你?除非将马留下,方证你诚心。” 那小厮道:“你只是想要我的马!我这把宝刀也是祖传之物,先押在你这里,明日来与你定个胜败。”说完将刀掷给岳云,自己拍马而去。 岳云无奈,只得返回寻找母亲,李娃见他久久不回,心中正在着急,见他回来,才放下心来。岳云说:“孩儿先护众人往前面寻户人家讨些水喝,就地歇息一日,明日与人有约,还要过来此处。”又将与那小厮相斗之事说与李娃,李娃虽然心中嗔怪,却也不再多说,于是众人一同上路。 走不多时,便见一个小庄园,岳云上前叫门,一个年轻人开门出来,岳云躬身一礼道:“这位大哥,小弟领家人逃难至此,天色已晚,无处落脚,又肚中饥渴,便斗胆向大哥求些水米,为家人充饥。” 说来也巧,这处庄园主人姓关,正是当日殉国于济南城下的关胜之子关龘,原来他带着母亲弟弟自济南逃出,原本要往北回河东老家去,行至半途听闻济南城破,父亲以身殉国,而且河东已尽入金人之手,早已无家可归。于是只能一路向南,于山野处建成一处庄园,又收拢二三十个庄丁,隐居于此。 关龘见他有礼,便问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如何来此?” 岳云答道:“小弟名唤岳云,乃是汤阴县岳飞之子。家中被金人所破,故逃难至此。” 关龘一听,连忙问道:“莫非是宗泽元帅帐下勇将岳飞么?” 岳云点头道:“那正是家父。”关龘听后大喜,说道:“早已久闻岳将军大名,却不想今日得见公子,还请将家眷一并迎入寒舍中暂避。” 第二百二十三章 巩家庄救人 关龘与岳云一起上前见过了姚氏等人,将众人迎入庄园中,又看到岳云马上挂着大刀,便问道:“小兄弟这口刀是从何得来?” 岳云便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与关龘听,听完后关龘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小兄弟且稍候片刻,我去唤了人来。” 过了片刻,关龘便扶着一位妇人并一个小厮出来,岳云一看,正是今日与自己相斗的人。 那小厮此刻也看到了岳云,便大叫道:“哥哥如何将贼子引进家来,他今日见我马好,便想要拐了去。” 关龘道:“胡说!此乃是父亲在时经常提起的汤阴县岳飞将军的大公子岳云。还不快来见礼!” 此时关龘母亲也走上前来,见过了姚氏李娃等人,让到座上,说道:“我家乃是关圣帝君嫡系子孙,妾身夫君便是当年梁山上大刀关胜,当日夫君便曾说过,他生平最佩服宗泽元帅,而其麾下门生岳飞更是一员勇将,可惜未能一见,却不想今日在此得见其家眷。这边大的是我家长子关龘,那边小的是次子关铃。” 一旁的关铃跳出来看着岳云,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果然是岳公子么?何不早说?不然我便把赤兔送你了,何苦战这半天?” 岳云笑道:“若不是此事,如何能领教得小哥这等家传的好刀法?”两人说完,堂上众人一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各自见过了礼,关龘也整治了酒席招待众人。吃饭间,关龘母亲说起当日关胜济南府被害之事,不觉落泪,李娃只好好生劝慰。这时一旁的关铃说道:“若不是孩儿年幼,定要杀了刘豫那奸贼。母亲放心,此贼定由孩儿手刃,以报父仇。” 岳云听后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又转头说道:“小侄与令郎甚为相投,意欲与其结为异姓兄弟,但不知婶婶容否?” 关龘母亲道:“这如何高攀得起?”岳云道:“关胜伯父为国捐躯,正是我辈楷模,关铃兄弟又是关圣之后,倒是小侄高攀了才是。” 关铃听后也是大喜,便起身拉着岳云对天拜了八拜,又上前各自拜了母亲。关铃与岳云同岁,只是生月较小,于是便认岳云为兄。是夜宾主尽欢。 宴后关龘命人收拾了房间,让众人安歇,关铃非要陪岳云同宿,两个小孩子热闹一番后便沉沉睡去。 次日,关龘细细写了往湖广的路线图,又取出些金银赠与岳云作盘费,对他说道:“在下需在家侍奉母亲,不便外出,待舍弟大些,便使他前去寻你,到时并到令尊麾下出力。” 岳云拜谢不尽,随后关铃又将赤兔马牵出来赠与岳云,心中对义兄不舍,又送了一程,这才含泪回庄。 却说岳云等人依着路线,离了山东,复返到河南,一路南行。为了躲避金兵游骑与流寇盗匪,便专捡些小路行走,数日间行至巩县境内。 这一日正在山间行走,忽然听到下方山谷中传来喊杀之声,岳云连忙止住众人,藏到草丛深处,自己则骑着赤免往山下去看个究竟。 一来到山下,便见到一队金兵约有百余人,个个凶悍,正于狭长的山谷中与一群庄丁打扮的人相斗。那群庄丁虽然不及金兵凶悍,但显然在此处居住已久,借助地利,竟然与其斗个不分上下。 只是金兵前方有一勇将,手中狼牙棒使开,一二十人都不能近身。只见其狼牙棒沉重如山,一连砸翻数人,便要冲出包围突入谷中。 岳云在后方看得分明,知道一旦被此人冲入谷中,到时战马驰骋开来,这些庄丁必不是对手。于是一催赤免便自后方杀入金兵之中。 只见岳云铁椎枪上下翻飞,或刺或砸,所过之处,金兵无不筋断骨折,死于非命。眼看来到那金将跟前,岳云大喝一声,铁椎枪便当头砸向那金将顶门。 那金将也早已看到岳云,于是一个举火烧天式,用狼牙棒来迎铁椎枪。谁料岳云中途变招,右手铁椎枪向外一格,将狼牙棒引偏,左手铁椎枪用力一砸,枪上锤头正中那金将脸颊,将个脑袋打作稀烂。 残余金兵见主将已死,便要向谷外逃窜,岳云返身杀过金兵,只身挡在金兵退路上,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两个便杀一双。前方庄丁见有人相助,也个个振奋,向前杀敌。 一炷香后,百余金兵尽被杀灭,竟是一个都未曾逃出去。见解了众人之围,岳云便拨马要走,却被一名庄丁首领模样的人拦下,非要请救命恩人入庄拜谢。岳飞说自己仍有家眷还在山上,那首领便命人去将众人接来,一并迎入庄中。 来到庄前,庄主巩致上前迎接众人,同进庄来。来到堂上,巩致将岳云推到上座,躬身谢道:“这位小英雄仗义出手,救得一庄性命,望乞留名,他日在下也好补报。” 岳云道:“我乃汤阴县岳飞长子岳云是也。”巩致听后赞道:“岳将军守卫西京之时,在下便多闻其大名,却不想小英雄原来是岳将军公子,失敬失敬!”说完忙吩咐家人备酒席相待,又安排庄丁将金兵尸首掩埋,打扫痕迹。 就在等待酒席之时,巩致正陪众人奉茶闲谈,忽有家丁上前附耳说了几句,巩致便起身道:“贱内有事唤在下,还请诸位吃会茶,稍后便来相陪。” 巩致来到内室,问夫人何事招唤,原来那夫人远远窥见岳云虽然年轻,但相貌非常,心中喜欢,便请员外进来。 夫人说道:“我看这岳公子年纪尚幼,必定未有亲事。又是良将之后,品貌非常,正好与女儿相配,你看如何?”巩致道:“我且出去将言语探他,便知分晓。” 巩致出来后,便对岳云道:“内人说若不是公子相救,我一家性命难保,只是无可报恩。我夫妻只生得一女,年方一十四岁,想送与公子成亲,不知可否?” 岳云听后说道:“婚姻大事,须得禀告父母,方敢应允。”并拿眼去看李娃。 巩致见此情形,自然知道李娃便是岳云母亲,于是上前见礼道:“不怕说与夫人听,在下夫妻只得这一女,视若掌上明珠,平日里也是好生教养,虽然年幼,却也识得诗文,做得女红。只是见公子品貌非常,心中喜欢,方肯说出这般话来,还望夫人成全在下夫妻爱女之心。”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举家归宜兴 李娃听巩致说完,便回头去看姚氏,姚氏笑道:“鹏举在外,你是做娘的,由你做主便是。” 见姚氏如此说,李娃便起身对巩致深深万福,而后说道:“庄主盛情,如何能却?但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况我等如今逃难之身,若是路上有个闪失,岂不是误了小姐终身?还请庄主三思。” 巩致听完,心中计议片刻便说道:“如夫人所说,如今外面兵荒马乱,此去湖广路途非近,贤侄虽然勇武,恐怕也难保不失。不如就此安顿在在下庄中,待我安排人送信至岳将军帐下,候其来接众人可好?” 李娃见众人这连日来行走于山野之中,尽显疲惫之色,况且众人中的汤阴知县徐仁于昨日感染风寒,如今正在发热,既然这庄主盛情相留,此处也算僻静,却不如就此住下也好。 心中计议已定,便说道:“那便只能叨扰庄主些日子,待内子来迎,我等便随其而去,到时定要重谢庄主。” 巩致笑道:“夫人说得哪里的话,令郎救我一门上下,尚未相报,如何敢承岳将军来谢。” 自此之后,巩致吩咐人去往宜兴报信,而这边王明害怕岳飞收到消息返回汤阴,于是便遣王明回乡暗中查探。 众人在巩家庄安顿下来后,岳云也终于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将庄上数十口人的性命全部担在身上,其实早已压得他难以承受。当一切安定之后,岳云先是大睡了一日一夜,醒来后又饱饱吃了一顿,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又充满力气。 眼下无事,岳云便出门取了自己铁椎枪来,于院中空地处演练起来。或许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压力,岳云将一对沉重的铁椎枪舞得虎虎生风,使得兴起,各种招式层出不穷,最终收招时将铁椎枪上的两个锤头相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之声来。 随着两锤相击,岳云背后突然传来“啊呀”一声,急回头看时,便见有个姑娘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手上原本拿着的一壶茶水也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岳云连忙收了铁椎枪,上前将那姑娘扶起来,问道:“这位姐姐,可是吓到你了?” 那姑娘点点头,娇嗔道:“方才本想拿茶水过来与你,却见你正在练武,不敢打扰,便在一旁观看,最后那一声响,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因此却把茶水打翻。这下好了,你连茶水也没得喝了。” 岳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方才练功忘形,却不想惊吓到姐姐,还请原谅则个。”说完躬身行了一礼。 那姑娘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问道:“你这兵器叫做什么?好生奇怪的样子,我看庄上人练武时却是未曾见过。” 岳云笑道:“姐姐不知,这是家父为我量身打造的奇门兵器,名唤铁椎枪,因此别处很难见到,可惜我现在力气大了,这两件兵器使起来有些轻了,待到了父亲那边,定要央他再找人打对重些的。” 那姑娘见岳云虽然身形高大,但却并不像家中庄丁一般健壮,于是便想着他这样的胳膊,能拿得起多重的东西,莫非这两件兵器是空心的不成?想到这里,便一边走向岳云放在院中的铁椎枪,一边说道:“你想要重的,我便央求爹帮你打对重的,先给我试试这个如何。”说罢便伸手去提铁椎枪。 岳云连忙叫道:“姐姐小心伤了自己。”话音未落,那姑娘一个用力,未曾抬起铁椎枪,反将自己闪得向后倒去。岳云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接住那姑娘,而后说道:“姐姐莫要小看这兵器,却是有五六十斤呢。” 那姑娘被他接住,有些害羞,便挣扎起身道:“小小年纪便这般口甜,你可知我多大,便一口一个姐姐叫着,也不羞么?” 岳云听了这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自小在岳家庄中长大,身边俱是些粗俗后生,便是有些女子,也都比自己大上许多,因此这姐姐却是叫惯了的,因此见了这姑娘,也就脱口而出,却不想引来姑娘嗔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姑娘见他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双手慌乱的也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顿时花枝乱颤。许久之后才说道:“你多大了?” 岳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在下十二了。”那姑娘点点头道:“嗯,那你还是叫我姐姐。”然后看看天色,那姑娘说道:“不行了,爹要教我读书了,迟到了要挨训的,你明天早些来,我带你去玩。” 岳云呆呆的“哦”了一声,便目送那姑娘离去。自此之后,每日上午,这姑娘便来和岳云玩耍,岳云自小便练武,但毕竟是孩子心性,突然多了个玩伴,也变得格外开心起来。 数日后,巩致再提招岳云为婿之事,又亲自将女儿带给李娃相看,岳云这才知道那姑娘叫巩金定,便是巩致独女。此时二人已经玩耍数日,相互之间也有一层朦胧之情,李娃见儿子意动,又见那姑娘模样俊俏,性子亦是活泼灵动,便答应下来。岳云更将身边姚氏自小给他压惊的那十二文金太平钱来做为定礼,说定等太平时便来迎娶巩家小姐。 事情至此说完,岳飞也才知道了众人如何来到此处,既然李娃与岳云同意,便也不再说什么,约定待岳云成人时便亲自上门提亲成礼。而后岳飞又亲去探望病体方愈的徐仁,二人相谈良久,岳飞知徐仁于政事上颇有见地,便邀他一同前往宜兴做自己参谋,徐仁自然应允。 眼见天色不早,巩致复来,邀岳飞等人入席接风,难得一家团聚,再加上巩致也极有眼色,席间自然是其乐融融。 次日,岳飞又命岳云、张宪、张保、王横四人往内黄县探听李春下落。数日之后,四人取得李春回来,李娃见到父亲,又是一番泪洒不提。而徐仁与李春本是同科好友,此番相聚,亦是欢喜。 又留数日后,岳飞恐怕自己留营日久,便向巩致告辞。巩致将东西打点了一车,又为众人准备了几驾马车,亲自送出谷口。岳飞再三相谢,便带着众人往宜兴而去。 一路上有岳飞等人护送,自然平安,数日之后来到江边,早有阮良带着十余艘斗舰在渡口等候,将众人接上船后,便顺水而下往大营而去。 回到大营,岳飞一面吩咐军士安顿众人,一面询问陈淬近日如何,却不料陈淬说出一件事来,顿时令岳飞头疼起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兵牛头山 岳飞回到军中,还未来得及好生安顿家人,陈淬便传来一个极不好的消息。 原来兀术自黄天荡惨败后,于建康府又重新召集兵马,意图一雪前耻,又听闻岳飞驻军宜兴县,便咬牙切齿道:“欲毁我者,唯韩、岳二人,韩世忠此时屯兵镇江,水面宽阔,暂不便行军,而岳飞此刻正在宜兴,当集兵破杀之,雪我心头大恨。”于是便统大军向南,欲寻岳飞决战。 而此时浮海归来的高宗皇帝以越州为行在,在经历了被金人驱赶逃窜的耻辱后,高宗皇帝似乎也醒悟过来,将建康府的金军视为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利剑,因此任命张俊为浙西路、江东路制置使,“诸将并受节度”,全权负责收复建康事宜。可是此时的张俊却畏惧兀术大军,不肯出兵,“虽受命,未进发,人皆切齿”。 面对张俊这般胆怯,岳飞也实在无奈,毕竟自己目前还受其节制,虽然张俊当年与自己相熟,至今也无特别军令来到要求自己,但此刻兀术已经起大军来犯,若不抵挡,此宜兴百姓必受战祸。于是岳飞下令,各营调起五千兵马,由水师船队护送,北拒金军。 待得一切安排好后,岳飞来见姚氏与李娃,一脸惭愧地说明自己又将率军出征之事。 姚氏听后笑道:“从前居于汤阴,每日担心我儿安危,却又不得消息,如今来到此处,见百姓待你如此敬重,方知我儿未忘当日尽忠报国之志,心甚慰之。既然百姓对你如此爱戴,你便更要以其为念,力阻金人,保此境平安。且只管前去杀敌,为娘有众人陪伴,不必担忧。” 李娃则走上前来,轻轻为他整理衣服,口中说道:“从嫁于相公的那日起,妾身便知道相公是盖世英雄,将来定是要成就一番功业的。当时蛰伏于家中数年,妾身虽然心中欢喜,但见相公心有所忧,时而攒眉,妾也是心中不忍。如今相公执掌一军,正是建功立业,一展所长之时,如何能这般恋家?你只管前去,家中自有妾身操持,只有一愿,便是望相公好生珍重,莫要有所损伤。” 听母亲和爱妻说完,岳飞心中大受感动,情不自禁将李娃拥入怀中,动情地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李娃也伸手环住岳飞的腰,将头埋于他胸口再不出声,只有微微颤抖的身躯在诉说着做为妻子的担忧。 拜别了老母爱妻,岳飞便安顿陈淬固守大营,由徐仁和李春一同安顿驻军处百姓军士生产之事,自己则率众将士出营往渡口上船。 刚刚来到渡口,忽听后方传来马蹄声,回头看时,正是岳云骑着赤兔马追赶而来。 一见岳飞,岳云便跳下马来道:“父亲出征,为何不带孩儿同往?” 岳飞一皱眉头,说道:“胡闹!此去乃是与金军交战,不是玩耍,你年方十二,如何跟得大军?” 岳云将脖子一梗,说道:“甘罗十二都做丞相了,孩儿为何不能随父出征。若论武艺,便是张宪哥哥也不过与我是伯仲之间,若论胆识,当日在汤阴儿也杀得无数金兵,又有何惧。还望父亲带上孩儿前往。” 一旁张宪也说道:“恩师明鉴,应祥确是天纵之资,便是徒儿全力,也不过只能胜得他一招半式,虽然年少,但勇力犹在徒儿之上,若是早加磨练,定是恩师一大助力。” 岳飞知道,张宪自从跟了自己后,枪法武艺日有精进,可以算是自己麾下第一勇将。见他也这般说,于是看看儿子激动得有些微红的脸颊,也不忍拒绝,于是叹口气道:“既然你想来,便到宗本帐下做一小卒,记住,行军打仗非同一般,更不是一勇之夫厮斗,因此不得胡为,若是莽撞误了大事,到时大家认识你是我儿子,但军法却不认识,小心掉了脑袋我也救不得你。” 岳云听到能够跟随大军,哪里还能顾得到其它,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而后凑到张宪面前,笑道:“哥哥要好生照顾我,但有冲锋陷阵之时,只管让我前去,定不丢了哥哥脸面。” 张宪见岳云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苦笑着摇摇头,当脑门给了他一爆栗,说道:“你就是个小卒子,冲什么锋,陷什么阵,好好跟紧我就行了。” 岳云摸摸额头,嘟着嘴道:“知道了,说便说,为什么要来敲我的头,这样会变笨的。”一番话引来众人哈哈大笑。 经过岳云这一闹腾,队伍中的众人似乎也轻松了许多,见大军齐整,岳飞一声令下,各营兵马依次登船,随后大船起航,往北而去。 一路无话,岳飞等人来到建康南边渡口下船,大军继续向北,来到一座山下。此山名叫牛头山,乃是自建康往宜兴必经之路,岳飞正要率军翻山而过,却不料忽然天上阴云密布,降下一场大雨。但见:霆轰电掣玉池连,高岸层霄一漏泉。云雾黑这山忽隐,霎时不见万峰巅。 岳飞见雨大难行,便命大军就地扎营,待得天明雨停再过山去。 说来也巧,就在岳飞大军来到山南时,兀术正率大军自山北向山上进发,若是无雨,两军必定于山南相遇。到时金军居高临下,只怕便是岳飞,也讨不到好处。 谁料突然天降大雨,道路顿时泥泞难行,又有山水泻下,金兵脚下湿滑,沿路摔倒跌落涧中摔死数人。 眼看大雨越来越急,兀术情知此时上山已属不智,于是便想道:“迟上一两日也没什么当紧,且先下山休整,待得雨过天晴之后清点人马,再往前去不迟。”想到这里,兀术便传下令来,命大军复返山下,收拢兵马,扎住军营休息。 次日天明,云收雨住,天空放晴,岳飞出营叫上张宪并张保王横,往山上来察看地势。 四人一路来到牛头山顶,放眼望去,只见对面山岗处,金军一片连营,约有两三万人在此。岳飞心中一惊,心想,若不是昨夜大雨,只怕金军早已与自己大军相遇,那时自己措手不及,只怕要吃了大亏。于是心中暗谢天公作美,救了自己一回。 正当岳飞四人在山顶观看兀术大军军容时,突然对面山岗下方的金营中传来一阵骚乱之声。 岳飞连忙抬眼望去,只见下方金营中混乱一阵,便有一匹青鬃马冲出,有一个金盔金甲之人冲出金营,后方有数十金骑一路追到山下。只见那人突然拨转马头,回身数枪,接连挑落为首几员金将,其余人吓得夺路而逃,而那人则是哈哈大笑着往山上行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仗义得高宠 眼见那人拍马上岗而来,正与岳飞等人相遇,那人勒住马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为何阻住小爷去路?” 王横性子急,便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自走你的路,老爷们何曾阻了你?” 岳飞仔细看那来人,只见他金盔金甲,胯下一匹青鬃马,手中提着一杆虎头錾金枪,与张宪的相仿,只是粗重了些,方才一路杀穿金营,当真是威猛无双,便心生爱才之心。于是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哥要去哪里?家居何处?” 谁料那人竟是毫不领情,将眉一竖,说道:“问这么多做什么?莫非你们是金狗的探子,要来探小爷虚实么?来来来,要问小爷,先胜过我手中枪再说。”说罢便拍马来取岳飞。 见这人蛮不讲理,张宪便有些生气,于是举枪迎住那人,两杆虎头錾金枪战至一处。二人枪来枪往,战了二十余合,岳飞等人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人枪法精妙,不在张宪之下,但双臂力气明显更胜张宪。因此初开始时,张宪尚能与其战个有来有回,但此时明显气力不支,渐呈败象。 眼见张宪不敌来人,张保和王横也齐齐冲了出去,两条棍齐往那人身上招呼。那人丝毫不惧,叫声:“来得好!”把虎头錾金枪使得如风车一般,竟然将三人接住。 岳飞在一旁看了一会,见那人比起方才与张宪相斗时又是不同,枪法大开大合,施展起来竟然带起风雷之声,以一敌三竟然不落下风,而且看准三人中最弱的王横,一连数枪,将他逼得险象环生。 岳飞害怕三人受伤,便一催白龙驹,跃马而上,将沥泉枪于四人相斗间隙插入,用力一挑一抖,将那人虎头錾金枪逼开,说道:“且住了手!” 那人见岳飞前来,长枪一挑一抖,把握的时机极为巧妙,知道是劲敌,怕他们四人来围,于是便跳出战圈说道:“怎么地?莫非要四人一齐上么?” 岳飞笑笑说道:“这位小哥,在下乃是官军,不是金人,你若要去便去,不必在此相斗。不过在下也是爱枪之人,见小哥的枪法极佳,中间似有五代时后唐金枪老祖夏鲁奇北霸枪的影子,又有山后杨家枪法的精髓,却不知师从何人?” 那人略有吃惊,说道:“既然能看出我的枪术来路,想必阁下也是极擅枪法之人,不如与我试上一试,若是胜我,便将来路告知你如何?” 岳飞许久未见这般枪法的勇将,方才见四人相斗,也不禁有些技痒,便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小哥想试,那便过上几招,看看在下枪法如何?”说罢拍马上前,将沥泉枪抖出数朵枪花,说声:“小哥请!”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岳飞这一抖枪花,虽然简单,便却非十数年功夫不可,那人眼睛一亮,便拍马一枪刺来。岳飞一挺沥泉枪迎住,顿时感觉双臂一沉,暗想道:“难怪张宪等三人战他不下,此人果然勇力非常,若不用些巧劲,只怕要败在他手上。” 想到这里,岳飞将沥泉枪使的更加巧妙,一旁的张宪看了不禁在心中赞叹道:“原来岳家枪竟然可以这样施展,若是方才我能想到,却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在三人观看下,两条枪各展神威,虎头錾金枪枪出如龙,势若猛虎,当真是威猛无比,而沥泉枪则是宛若灵蛇,巧如飞针,竟然如同在半空中织成巨网,要将金龙猛虎绑缚其中。这二人的枪法使的,果然是: 游龙一掷乾坤破,孤枪九连国境闻。 狠绝天下百世兵,冷凝来路万人坑。 长枪一横花飘零,松风追月伴我行。 无双人间世如梦,倾奇万世永留名。 只见这二人好一番相斗,战至五十余合上,岳飞看准虎头錾金枪来势,一式长河落日,将来枪引歪,而后一扫青鬃马马腿,那马却不及白龙驹灵性,躲避不过,顿时吃痛人立而起。马上那人用力勒住缰绳方不至于被掀翻在地,正要回枪时,沥泉枪已经抓住机会,指在其胸口处。 岳飞见已得势,便收枪跳出圈外,抱拳说道:“承让了。” 那人见已经分出了胜负,无奈地摇摇头道:“可惜无你这般一匹好马,不过输便是输了,在下认栽。” 岳飞笑道:“小哥枪法自成一路,想来是家学渊源,便让在下来猜上一猜。开平王可是小哥先祖么?” 原来方才这一番打斗,岳飞也逐渐看清了那人枪法来路,正是开平王高怀德一路。想当年后唐中军都指挥使高思继自创高家枪法,但始终觉得难入当世一流,于是便拜师金枪老祖夏鲁奇,学得夏家北霸六合枪一百二十八路,高思继将自家枪法与夏家北霸枪融合,创立新的高家枪法,终入世间一流枪法之列。 而杨家枪法的创始人火山王杨衮也是学得夏家北霸六合枪,曾多受高思继指点,而后杨衮又结合三十六路罗家枪法,创出名震天下的杨家枪,以快、猛、狠为特点。 随后杨衮又将杨家枪法传给义子高怀亮,高怀亮带艺回归高家,又将祖传高家枪法与杨家枪法结合,将原本只讲究稳和准的高家枪法变成了快、猛、准、稳、狠。而杨家枪法到了六郎杨延昭手上,又吸纳了各处枪法精髓,将原本的杨家枪法又进行了大胆改良,突出快、巧、准、稳、狠的特点。 因此高、杨两家枪法都是师出夏家北霸六合枪,到随着历代英雄不断改良,已经是大不相同。故而岳飞这一相斗,才发现这人使的正是正宗的高家枪法。而且又有如此神力,那此人的名字便呼之欲出,正是岳家军中第一猛将——高宠! 高宠听到岳飞问话,也是有些吃惊,心想此人枪法之精湛,还在自己之上,唯一不如自己的便是力气,更厉害的是,此人只是一番切磋,便看出自己枪法来历,而自己却是直到如今也看不出对方枪法来历,中间似乎有数家名枪的影子,却是自成一派。于是对岳飞又高看一眼。 高宠收了枪,拱手道:“阁下好眼力,在下正是开平王后人,姓高名宠。却是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枪法传自何人?” 岳飞笑道:“在下姓岳名飞,所使枪法乃是自创的岳家枪法,乃是自先师周侗处所学枪法融会贯通而成,却是让高兄弟见笑了。” “你是岳飞?”高宠听了惊叫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毒誓齐应验 高宠听了岳飞名字,连忙跳下马来,来到岳飞马前,倒身便拜。说道:“早已久闻岳将军大名,心羡慕之,可惜一直无缘相见,如今金人肆虐,家中长辈这才许我出山为国尽忠。在下一路打听将军消息,自山西来到此处,听闻将军驻军宜兴,便要过了此山去寻,却不料在此处相遇,方才着实有些鲁莽,还望将军海涵。”说罢躬身行了一礼。 岳飞将高宠扶住,笑道:“不知者不罪,而且我看高兄弟身手不凡,如今我帐下正缺大将,便委屈高兄弟暂且在我营中做个亲卫统制如何?” 高宠说道:“能够追随将军鞍前马后,便是高宠之幸,方才将军枪法神妙,若能在平时得将军指点便更是意外之喜。” 此时一旁的张宪也走了上来,说道:“高兄原来是开平王之后,难怪你的兵器与我的十分相似,突然想起当年金钱豹子汤隆赠我此枪时说的话来,他说此枪原料乃是天降陨铁,偶尔被其寻到,费尽心思,方打了两把长枪出来,又用黄金錾成虎头,取名虎头錾金枪。其中一把重些,早年间在山西游历时被开平王后人高家所购,只剩一把轻些的还在身边,便赠于我。原来那把重些的枪竟在高兄手上。” 高宠将自己的枪拿过来,又将张宪的枪也提起掂了掂分量,笑道:“果然兄弟你的略轻些,我的枪确实也是出自汤隆之手,当年他到山西游历,于我家府门外摆了个摊子,我见他摊子上有几件东西不错,便去试了试,可惜都是太轻。那汤隆见我天生神力,便取了这两把枪出来,我一眼便挑中这杆粗重些的,使了一番,果然合用,于是便重金买下。却不想另一杆枪却是到了兄弟你的手上,果然是缘分使然。”说罢二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岳飞收了高宠,心中欢喜,于是留下张保王横在山上观察金军动向,自己则带着高宠和张宪返回大营,尽起大军,向山上进发。 而此时的兀术将大军占住两座略小的山岗,一边屯放粮草,一边驻扎大军,正在清点昨夜因大雨而损失的人马辎重,忽然探子来报,说于牛头山上发现宋军,旗上写的便是岳字。 听到这个消息,兀术愤愤说道:“果然是岳飞前来,正要去寻他,却不想其送上门来,诸将士,随我出营,给那岳南蛮迎头痛击!” 说罢随大军冲下山岗,在牛头山下扎住阵脚,向山上喊话。 只听兀术在山下向上喊道:“岳飞,你数次阻我大计,今日我大军来此,还不望风就降?某家可保你性命。如若不然,大军所过之处,定教你尸骨无存!” 岳飞在半山腰处听到兀术喊话,笑着说道:“兀术,你我也是老相识了,可曾见岳某贪生怕死么?况且数度交锋,你次次铩羽而归,又怎敢口出狂言?依岳某所见,不如快快退去你北地所在,否则只怕就要客死他乡了。” 兀术闻言大怒,叫道:“哪个去将岳南蛮拿下,某重重有赏。”一旁闪出大将金花骨都,说道:“四郎君少歇,待我前去取了岳飞人头来献!”说罢手举双锤冲出阵前高叫道:“岳飞鼠辈,可敢与某家斗将否?” 岳飞还未答话,早恼了一旁的高宠,说道:“将军少歇,待我先去取了这贼狗头!”说罢一挺虎头錾金枪,冲下山来,见了金花骨都,也不答话,挺枪便刺。 那金花骨都见来将凶猛,双锤一并,想要夹住高宠来枪,可是以高宠神力,那杆虎头錾金枪岂那轻易能够压得住的?只听一阵刺耳的金铁摩擦之声响起,高宠枪尖硬生生震开两把大锤,又刺入金花骨都胸口,将其穿了个透心凉。 一合刺死金花骨都,高宠将其尸首挑在枪头上高高举起,叫道:“兀术,若是敢来,这便是你榜样!” 兀术大怒,挥军杀向高宠,岳飞见状,沥泉枪一招,大队人马也冲杀而下,借着冲锋之势突入金军阵中,又有岳飞一马当先,高宠、张宪、岳云、牛皋等众将如虎入羊群,直杀的金军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兀术眼见难胜,连忙鸣金收兵,退回山岗上防守,岳飞率大军冲杀一阵,见金兵已经退回岗上,若要强攻,定是损失惨重,因此也收兵回到牛头山上。 兀术今日一战,未能建功,反倒损失了一员大将并两千余人兵马,因此正在营中郁闷。此时军师哈迷蚩来到,见兀术闷闷不乐,便说道:“四郎君勿忧,今日我军匆忙出击,却是未曾祭旗,只怕恼了祖神,故而不胜,不如明日猪羊祭旗,以慰祖神,定能大胜。” 兀术大喜,不过随即又苦恼起来,说道:“随军并无猪羊,如何是好?”那哈迷蚩深思片刻后笑道:“岂无猪羊?四郎君忘记当年两脚羊的故事了么?”兀术恍然大悟,又问道:“此处离城远,如何寻得两脚羊来?”哈迷蚩微笑着附到兀术耳边,说出两个名字来。 次日清晨,于大营中点将,命人将张邦昌和王铎唤来。原来张邦昌被贬潭州,兀术南侵路过时便将其掠来,带在营中,以备重效当年伪楚之事。而王铎则是在李纲主持朝政后见势头不对,便辞官回了黄州家乡,也是被兀术路过时劫掠到营中。 这二人每日在金营之中战战兢兢,不知何时便会被兀术不喜而身首异处。今日被兀术唤来,立时跪倒在地,说道:“不知四郎君唤小人何事?” 兀术笑着说道:“如今我与岳飞在此处相峙,昨日败了一阵,想来是未曾祭拜祖神所致,因此今日想向二位借些东西来祭神,不知二位可愿意否?” 王铎生怕失了先机,立时说道:“但凡小人所有,四郎君尽可取去,小人定无怨言。”兀术大笑道:“好好好!”又拿眼去看张邦昌。 张邦昌乃是人精,看着兀术眼神不似善良,心中便咯噔一下,颤抖着问道:“不知道四郎君要借何物?” 兀术笑道:“就借你二人首级祭旗。” 听了此言,张邦昌和王铎顿时跌坐在地,王铎此时已经吓得屎尿齐出,瘫软在地,引得周围众人齐齐掩鼻。兀术皱眉吩咐左右将二人拖到校场外。 张邦昌与王铎被拖到校场外,眼看便要人头落地,方回想起当年比武场中二人为贪梁王钱财,为难岳飞所立之誓来,苦笑道:“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谁料当日在番邦变作猪羊之誓竟因岳飞而应在此处!”话音未落,一刀落下,两颗人头滚落在地,腔子里的热血则飞上半空,洒在旌旗之上。 果然是:报应休争早与迟,天公暗里有支持。不信但看奸巧誓,一做羊来一变猪。 第二百二十八章 枪挑铁华车 却说兀术将张邦昌和王铎当作猪羊祭了旗,顿时感觉心情大好,这时又有亲卫来报,说大将哈铁龙送得铁华车到营,兀术大喜,命其将一十三辆铁华车布置在屯粮山岗之上,以防岳飞偷袭。随即又起大军来到山下叫阵。 岳飞正要领兵下山来战,突然远远望见山岗处有金兵正向上方推着十数辆铁车,心道:“不好,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铁华车么?书中所写自己帐下第一勇将高宠便是在此处连挑十一辆铁华车,但因胯下马体力不支,吐血倒地,以至于这员勇将还未能在战场上展露雄风便命丧于此。如今既然自己知道,又怎能让他死于这铁华车之下?” 于是连忙将高宠和岳云唤了过来,说道:“应祥,今日大战,众将皆要出战,但为父恐营中无人守卫,被兀术趁乱偷我大营,你留在营中镇守,我派张保和王横协助于你。你们三人率领五百步卒,无论如何不可下山,确保营中粮草辎重无忧。”岳云虽然也想上阵厮杀,但见父亲说得严肃,只能嘟着嘴应承下来。 岳飞见他应承,又说道:“昨日为父伤了高将军的马,只怕今日冲阵有误,你且将赤兔借他骑上一天,待今日大战结束后便还你如何?” 岳云想了想,然后跳下马对高宠说道:“高大哥,这马也是别人借我用的,你好生照顾一些,莫要伤了它。” 高宠正愁自己马匹不佳,连忙说道:“放心,便是我受伤了也断不会损了你赤兔,你好生在山上等候,迟些我们再比力气如何?” 岳云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说道:“高大哥莫要哄我,今日定要和你分个胜负。”原来岳云天生神力,此时虽然只有十二,但在岳飞营中单论力气,却是无人能及,便是岳飞自己也稍有不如,而高宠到来,岳飞总算找到一个对手。自昨日高宠随岳飞回营后他听张宪等人说到高宠神力,便跃跃欲试,只是高宠害怕伤了他幼小筋骨,因此不肯和他比试。如今听高宠答应,自然欢喜。 见一切安顿好后,岳飞又命张保和王横小心看住岳云,莫让他到处乱跑,这才命大军守住路口,自己则带小股人马,并高宠、张宪、牛皋等将一同向山下而去。 岳飞来到山下,只见金阵内旗门大开,兀术纵马出来,叫道:“岳飞!如今天下各处皆属我大金所管。赵构那小皇帝只肯东躲西藏,大宋江山只怕即将易主。某爱你勇武,不如归顺我大金,到时说不得也是如刘豫一般得享富贵。你意下如何?” 岳飞看兀术胯下又换了一匹汗血宝马,原本那匹在黄天荡中了自己一箭,想来不能再上战场,于是便讥笑道:“兀术,黄天荡之祸可还记得否?岳某观你又换了良驹,若是你执迷不悟,定要与我争锋,只怕这宝马也会如它前任一般瞎眼蒙心,难逃一死。” 兀术听岳飞说起自己宝马,顿时大怒,自己之前的宝马随自己征战沙场已有数年,感情颇深,但在黄天荡被岳飞一箭射中眼睛,负痛带自己冲出重围,最终跑出百余里地后力竭而亡,自己因此还痛哭一场,如今所骑宝马还是派人去往云中向粘罕求来的。 想到这里,兀术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举刀冲了上来。一旁高宠新得良驹,正要立功,便一挺枪迎了上来。 二人方一照面,高宠便劈面一枪,直刺兀术,兀术挥刀招架,却不料高宠枪重,招架不住,只得把头一低,被高宠把枪一拎,发断冠坠,顿时吓得兀术魂不附体,回马便走。 高宠大喝一声,随后赶来,撞进金营。这一杆虎头錾金枪枪,带挑带打,那些金兵金将,人亡马倒,死者不计其数。 岳飞见高宠已经杀入阵中,怕他有失,连忙挥兵掩杀上去。只见高宠一马当先,大叫:“高将军来踹营了!”拍马挺枪,于金军阵中左冲右突,远者枪挑,近者杆砸,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岳飞紧随其后,一杆沥泉枪开路,左有张宪、汤怀、张显,右有牛皋、王贵、施全,数件兵器犹如群龙搅海,又似猛虎搜山。那些金兵哪里抵挡得住,被岳飞率兵冲乱阵脚,只能四下里各自逃生。 却说兀术被高宠一路追赶,正在惊恐之时,斜刺里杀出一员金将,手提双锤接住高宠,叫道:“兀那南蛮,昨日杀我兄长,且将性命留下!”原来来将正是昨日被高宠一枪刺死的金花骨都胞弟——银花骨都,在乱军中见到杀兄仇人正在追杀兀术,便冲上前来要为兄报仇。 高宠此时杀得性起,哪里把他放在眼中,冷哼一声,将虎头錾金枪高高举起,一式力劈华山,当头砸了过去。 那银花骨都双锤举火燎天,挡住高宠一砸,却不料胯下马吃不得高宠神力,被压得马失前蹄,将银花骨都摔下马来,高宠眼疾手快,回手一扫,将银花骨都打了个天灵盖粉碎,送其去见兄长了。 就这片刻耽搁,兀术已经冲到屯粮岗下,一面向上逃窜,一面急令哈铁龙准备铁华车阻挡高宠追杀。 高宠杀了银花骨都,高叫道:“兀术休走,待爷爷来取你性命!”喊罢一催胯下赤兔,一路冲杀过去,身边金兵蜂拥而上,但怎挡得他掌中虎头錾金枪? 只见高宠将虎头錾金枪舞开,胯下赤兔又比自己原本的马得力,更是越杀越高兴,金兵金将哪有能近其身者,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得金兵悲声震地。 眼看兀术已经冲上山岗,高宠想道:“此处必是屯粮之所。常言道:粮乃兵家之性命。便是捉不得兀术,也要将他粮草烧个干净,绝了他的命根,岂不为美。”想到这里,高宠便拍马抡枪,往山岗上冲将上去。 此时兀术已经上了山岗,急令哈铁龙快把铁华车推出去。这铁华车以铁铸就,上面堆满乱石,前方则是铸成铁尖,从高处放下来可谓是挡者披靡。 哈铁龙吩咐手下推出铁华车,顺着山坡推了下去,那坡不长,转眼便来到高宠面前。高宠见了心想:“这是什么东西?”眼看躲避不及,于是将枪往地上一插,将铁华车挡住。 只听一声闷响,铁华车便与高宠虎头錾金枪撞在一处,所幸此枪乃是天外陨铁铸就,坚韧异常,虽然一弯,但却未曾折断。高宠暗暗吃了一惊,这铁华车一路下来竟有这般冲力,便是自己也只能勉力抵挡。 高宠双臂用力,大喝一声,将铁华车挑到一旁,还未来得及喘息,上方哈铁龙便指挥金兵又推下一辆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夜袭金军营 高宠见过铁华车的厉害,不敢再硬挡,于是就把枪一送,借助铁华车冲势,手腕用力,喝声:“开!”竟将千余斤的铁华车挑过头去,向后砸在金兵中,将金兵压死数十人。 眼见山岗上一辆辆铁华车冲将下来,高宠双手使力,一辆辆将铁华车挑到身后。当挑到第十辆的时候,赤兔马四蹄乱蹬,将山坡上刨出四个土坑,这才勉力屹立不倒。而高宠更是脸色煞白,双臂不住颤抖,全仗着丹田中一口气不散,方才奋力又将铁华车挑到一旁。 接着第十一辆铁滑车“轰隆隆”飞驰而下,高宠将虎头錾金枪插在地上,连人带马被顶出十余丈方才阻住铁华车冲势。这一番撞击,高宠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转,心跳如鼓,嗓子眼发甜。他心中明白:“这口血不能吐,一吐便要泄气,到时就是必死的局面。” 想到这里高宠用力翻腕,却是难以挑动,只就觉得这铁华车重若泰山,数次发力都是纹丝未动。眼看上方又推出铁华车来,高宠闭眼暗想:“吾命休矣!”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突然高宠感觉手上一轻,铁华车打着滚向后翻去。急睁眼时,原来岳飞已经杀到跟前,将沥泉枪插入铁华车底,使个巧劲,将其翻在一旁滚了下去。 高宠正要相谢,却听岳飞叫道:“高将军小心,又来了!”,回头时上方又有一辆铁华车冲将下来。此时高宠见有了援兵,双臂间似乎又有了此力气,配合着岳飞的沥泉枪,一同挡住铁华车,四臂一齐发力,将其甩在一边。 上方兀术和哈铁龙见此情形,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断不会想到天下竟然这般神力之人。兀术自负勇武非凡,便是数次与岳飞交锋,也只是在招式巧妙处稍逊一筹,单论力气,自己却是并不输给岳飞。 这铁华车兀术自然知道其份量,这半天他早就看得呆住,自问若是异地而处,只怕自己挑得一两辆便早已气力不支了,却不知岳飞从哪里找到这般神人,便是项羽在世,吕布重生,也不过如此罢。 正惊叹间,岳飞和高宠已经合力将最后一辆铁华车挑飞,杀向山岗上来。兀术这才醒悟,急令一旁军士放箭。 此时高宠双手脱力,坐在马上晃晃悠悠,而岳飞助力挑了两辆铁华车,也觉得双手微微颤抖。又见山上金兵乱箭射来,心知难以冲上,只得不断挡开箭支,护着高宠退下山来。 此时山下金兵已经退守山岗,牛皋等人冲了数回,都被乱箭射回,只得无奈率兵接应了岳飞和高宠,撤回山上。 回到山上,见到众人来迎,高宠终于松了口气,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斜斜倒了下来。一旁的张保连忙上前接住,轻轻将其放在地上。 半晌之后,高宠才缓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如同针扎般疼痛,几乎又要闭过气去。 岳飞跳下马来,与众人一道将其盔甲卸下,在胸口为其推宫过血,良久之后,张宪觉得胸口憋闷稍轻,这才开口说道:“若非将军相助,只怕今日末将就要将命送在此处了。” 岳飞摇摇头说道:“高将军连挑十多辆铁华车,神力盖世,着实令人惊叹,只是切记,再莫要孤军深入,以防着了敌人的道。” 高宠苦笑着点点头,又问道:“赤兔可有损伤?不然不好和应祥交代。”一旁的岳云说道:“高大哥说的什么话,你能无事便好。” 张宪回身看看赤兔马,只见其汗如雨下,四腿如同筛糠般颤抖,但却还是立在一旁,想来也只是脱力,不至损伤。于是说道:“高将军放心,赤兔安好。” 高宠长出一口气道:“若非今日换了良驹,只怕以我昨日驽马,早已累瘫在地,也断然等不到岳将军来援。”说罢,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岳飞见他呼吸沉重有力,知道方才那口血吐出,已经消散了胸中淤积,此时只需好生休息就好。于是命人将高宠小心抬入营中休养,又让岳云把赤兔牵回后营吃料。忙完这一切,岳飞才放下心来。 不管怎样,至少保下高宠性命,将来必定是自己一大助力,也免去其“为国捐躯赴战场,丹心可并日争光。华车未破身先丧,可惜将军马不良。”的悲剧结局。 此事已毕,虽然兀术今日又败一场,但仍有余力,想到这里,岳飞又召集众将入帐中商议。 见众人来到,岳飞说道:“牛皋、王贵、汤怀听令!”三将出列齐声道:“末将在!” 岳飞说道:“你三人今夜率一千人马悄悄转到西南角山岗处埋伏起来,见到山岗上火起,便率人杀将上去,那里是兀术屯粮所在,到时你们上去抢粮杀人,若是带不走的,便放火烧尽。” 牛皋笑道:“杀人放火,正是小弟所爱!” 岳飞正色说道:“不得轻敌,要是误了大事,小心你的脑袋!”牛皋闻言,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岳飞又说道:“张宪、施全、张显听令!”三将亦齐声应道:“末将在!” 岳飞吩咐道:“你三人今夜也率一千人马转东南角山岗处埋伏,一样等山岗上火起,便率人杀上山去,那里是兀术驻军所在,需要小心些,我自引两千人马随后就到。”三将点头称是。 一切安顿妥当,岳飞命人造饭,大军饱餐一顿后静等夜袭金营。 是夜三更时分,牛皋与王贵、汤怀二人领着一支人马,绕道到了西南山岗处埋伏起来,静待山上讯息。一旁的王贵低声问道:“大哥为何要让我等埋伏在此处,莫非金营中有内应不成?” 牛皋回道:“且不管他,既然大哥有令,想必是安顿好的,若是事情有变,等东南处战事起,我等人杀上岗去,也照样立得功劳。” 汤怀皱眉道:“牛哥,你几时见大哥计策有失过?因此不论那边战事如何,都要听大哥号令,只等岗上火起,再上山不迟。若是冲动,恐怕误了大事。大哥让我与你们一道,便是怕你们一时性起,反倒弄巧成拙。” 牛皋和王贵见汤怀说得坚定,无奈地说道:“便依你所说,只等讯息传来再做打算。” 约莫又过了一更天,四下里漆黑一片,四野寂静,正当三人百无聊赖之时,突然山岗上火起,转眼间便映红了半边天。随着火起,一阵喊杀声传下山来。 第二百三十章 兀术夜遁逃 牛皋望见火起,急忙招呼众人起身,发一声喊,便率人杀上山去。 来到门前,只见金营中四处火起,无数金兵衣不蔽体,正在四下里乱窜。牛皋哈哈大笑道:“这金人果然好客,知道爷爷要来,竟然脱得赤条条地等我来杀。”话音未落,王贵早已提刀杀了进去,一路上砍瓜切菜一般,一众金兵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身首异处。 牛皋见王贵已经开杀,急得哇哇乱叫,连忙拍马赶上,把两把铁锏只往人多处钻,双锏过处,金兵个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牛皋正杀得性起,也不看前方是谁,只管拿着一双铁锏四处乱打。正冲突间,突然双锏被一把大刀隔开,有人在前方叫道:“牛哥莫要乱打,是我!” 牛皋借着火光定睛看时,原来却是赵云,便问道:“今日不见你,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不想竟然藏在此处,可是岳哥让你来的?”赵云答道:“正是。”而后将岳飞安排说与牛皋听。 原来在昨日白天大战之前,岳飞便想到金军占了两座山岗,而自己兵马不足,想要攻破金军,实不可能,于是便想出一计。他暗中唤入周青、赵云、梁兴、吉青四人,吩咐他们寻来六十精干军士,将前日里与兀术交战时所获金人衣甲换上,在昨日大战混乱时自小路悄悄摸下山来。四人约定四更放火传讯,而后由周青与赵云带三十人,混入金军溃兵之中,一并逃上屯粮的山岗上,梁兴和吉青则带另外三十人,混到兀术驻军之处。 周青和赵云混到岗上,也不敢见人,所幸一番大战金军损伤不小,因此各处忙于救治伤员,不曾注意到他们。于是二人带领三十军士,趁金军不备,藏到一间空粮库中,一直等到四更时分才悄悄摸到外头,见金军各处营帐俱已经熟睡,于是分头至各处点起火来。 此时正值入夏时节,一连两日曝晒,将营帐晒得干透,火势一起,顿时烈焰熊熊,哔剥之声响成一片,金军营地中转眼便成一片火海。无数金兵于睡梦中就被烧成火人,有反应快的,赤身逃出帐外,又被早已准备好的周青等人砍作两段。 赵云正拿着大刀冲杀,忽然见到牛皋提着铁锏冲杀进来,于是便喜出望外冲上会合。却不料牛皋杀得眼红,也不看来人是谁,举锏便打,赵云连忙挡住,将其唤醒,二人合在一处,一同寻找周青等人。 此时汤怀已经率人打开粮库,命军士趁乱将粮草搬满二十余辆小车,向着营外冲去。眼见金人越聚越多,汤怀恐怕有失,连声招呼牛皋和王贵等人一同撤退。 牛皋和王贵四下将剩余粮库尽数点着,而后护着汤怀的抢粮队一路撤下岗来,只余下岗上金军被烧得焦头烂额。 就在西南山岗处得势之时,东南山岗上兀术驻军大营处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正当金军熟睡之时,外面藏着的梁兴和吉青四下放起火来,借着风势,各处营帐烈焰升腾,无数金兵哭喊着四下里到处逃窜。 此时下方的张宪、施全、张显也已经等待多时,见到火起,立时起兵杀上山岗。此时营中已经大乱,营门处的金兵稍事抵抗便被张宪等人杀散,伏兵趁机突入金营,四处乱杀。 而张宪则是看准中军大帐,一路冲杀过去,方来到帐前,便见兀术已经冲出帐来,要去牵他宝马,张宪一声大喝,虎头錾金枪一摆,便向兀术刺来。 兀术方才正在熟睡,忽然听得外面人喊马嘶,又觉得热浪滚滚而来,急起身穿戴好甲胄便冲出帐来,不料一出帐便碰到张宪挺枪刺来。 兀术见其枪来得急,而自己手无寸铁,只怕难是对手,连忙一个懒驴打滚,自马肚子下翻到另外一边,又顺手从得胜钩上摘下金刀来挡长枪。 张宪见兀术想要上马,掌中枪越发使得急了起来,将其逼得左闪右跳,却是始终上不得马。兀术心中气极,一横心便大步上前来与张宪交锋。 可是张宪此时身在马上,原本长枪便要比大刀灵活许多,再加上居高临下的优势,数招之内便将兀术逼到死角处,左支右挡,落在下风。 此时军师哈迷蚩在亲卫护卫之下冲出,见到兀术身陷险地,急命左右亲卫上前来救。兀术见张宪被拖住,但见火光之中,只见到宋军四处乱杀,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于是心中惊惧,抢来一匹马,跳上去,在亲卫保护下与哈迷蚩一道突出重围向岗下杀去。 兀术带着一众残兵拼命冲下山岗,又见到对面屯粮处也是火势熊熊,不由捶胸道:“粮草被焚,如何再战。” 正当兀术郁闷之时,就见哈铁龙满面烟灰,率着残兵也退了下来。兀术心中愤怒,有心要杀哈铁龙解恨,却想到自己也中了岳飞之计,若是苛责哈铁龙,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于是无奈安慰其一番后合兵一处,向北退去。 残兵行进间,突然前方一声炮响,一支人马自两侧杀入,将金军拦腰截断。此时天色渐明,兀术借着朝阳光辉望去,正是岳飞带着张保、王横二人,不由恨得牙根发痒,有心想要上前厮杀,但想到自己一夜惊魂,此时上去交战,无异于送死。 想到这里,兀术急命残军速成阵法,抵御岳飞大军冲击。岳飞虽然一波突击,杀乱中军,但金兵大多久经沙场,在生死关头反应更快,于短时间内便结成战阵,将岳飞大军挡在外围。 岳飞带人马冲杀数次,无功而返,知道金军虽然败退,但人数仍远在己方之上,一旦抱团死守,急切间便难攻破,而此时天色渐亮,到时更难建功,于是只能率军后撤,只是于金军队伍之后衔尾而击,不断骚扰金军直至建康城下才收兵回牛头山上。 此战之后,清点所获,除了粮草二十余车外,更有兀术一批军马约有百余匹,其余甲胄旗帜等不计其数。而最令岳飞惊喜的是张宪竟然将兀术的那匹汗血马抢到手来献给他。岳飞正愁像高宠这般猛将却无好马,这下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于是吩咐军士将汗血马养在后营,只待高宠醒转后便赠给他使用。 兀术此时退回建康城中,又失了宝马,眼见建康府已成鸡肋之势,便生出放弃之心,于是下令城中金军大肆劫掠屠杀,而自己则退至龙湾,只等城中金军劫掠完毕后便回师北上,以避岳飞大军锋芒。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刘经起异心 岳飞于牛头山上四胜兀术,将其逼回建康府,自己也终于可以轻上一口气,就于山上整顿军马,恢复元气。众将士得了兀术粮草,又四战四捷,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一再求战,但岳飞却是按兵不动,因为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立即解决。 他将张宪唤入帐中,说道:“宗本,你为人有勇有谋,如今有件紧要的事交于你办,你便代我暗中返回宜兴一趟。” 张宪有些不解,问道:“如今正是一鼓作气收复建康之时,为何恩师却要弟子返回宜兴。” 岳飞摇摇头道:“交给你的这件事比起收复建康更为重要,若有不慎,我军将根本尽失,只怕从自便再也没有岳家军了。” 张宪见他说得郑重,便问道:“不知恩师此言何意?” 岳飞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刘经此人如何?” 张宪沉思片刻回道:“刘将军与我等都曾是江淮宣抚司麾下,自上茅山投奔恩师以来,也是谨小慎微,一直为我军镇守后方,却也并无不妥之处。不过我也偶尔听其麾下军士说此人贪婪,只是未曾经见,因此不敢妄下定论。” 岳飞点点头道:“你与他交往的少,而他自归附于我麾下,也确实并无不妥之处。但你可记得当日在茅山之时,他联络各处溃兵首领,又将众人劝我降金之信传递于我之事否?” 张宪点点头道:“自然记得,当时恩师力敌群雄,方将一众溃兵收于麾下。此事莫非与刘经有关?” 岳飞微笑点头道:“此事首谋便是刘经,他有心降金,却害怕自己压不住一众溃兵,于是便想借我之力,助其成事,只不过他未曾料到我会虚与委蛇,最终劝得一众溃兵归附我军。” 张宪怒道:“此贼竟敢如此,恩师何不将其擒杀?” 岳飞笑着摇摇头道:“莫要着急,这刘经隐藏极深,自归附以来一直对我恭敬有加,我又该以何罪杀他?若是处理不慎,只怕激起兵变,反倒不美。但狐狸尾巴总是藏不住的,只需要给他点机会,他才好行事,这时将其拿下,方是有理有据。” 张宪点头道:“还请恩师吩咐,我该如何行事?” 岳飞将自己计划细细说与张宪听,张宪不住点头,随后岳飞又取出两份信来交交到他手上,说道:“这两封信,你暗中潜回宜兴,一份交到陈淬将军手上,一份交给你师母。切不可误事。”张宪点头领命出营,趁着夜色潜回宜兴驻地。 张宪快马加鞭,很快便回到宜兴,待夜色降临之后,他熟门熟路地摸进营中,找到陈淬大帐,一掀门帘闪了进去。 此时陈淬正在翻看近日军情,忽见有人闯进帐来,正要出声,却发现来的是张宪,便问道:“宗本,你不在前线跟随岳将军,却深夜来此何事?” 张宪将岳飞书信递上,说道:“恩师有要事差我潜回营中,此乃恩师手书,请陈将军细看便知。” 陈淬接过书信,看着看着脸色阴沉下来,半晌后才出声道:“刘经却有这番心思,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过不多时,陈淬拿着一身寻常军士的衣甲进来,说道:“你且换了衣服,去见你师母,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护卫在其身旁。这边自有我来安排。”张宪换过衣物,告辞出帐,将另一份书信送到李娃手上,自己则守护姚氏与李娃,寸步不离。 次日清晨,陈淬命人将刘经入营中,见他坐定,陈淬便叹口气说道:“昨日鹏举传来战报,说兀术屯兵龙湾,自己兵力不济,只怕此战难胜,若是兀术大胜,只怕此处也不安宁,我苦思良久,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唤刘将军来解我之忧。” 刘经听后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不如我等尽起大军,去协助岳将军如何?” 陈淬摇摇头道:“鹏举信中所说的极为严重,只怕非是我等前去可以改变战局的。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与金军血战,只是安顿我要照顾好其家小。” 刘经沉默片刻说道:“刘某倒是有一计,想说与将军听,只是恐误了将军忠义之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淬皱眉道:“你有何计?如今圣上不明,金人肆虐,天下都快不保了,还有何忠义之事?且说来听听。” 刘经从其话中听出一丝对朝廷不满之意,心中暗喜,于是说道:“其实刘某当初在茅山上时便曾劝过岳飞,如今金人势大,吞并大宋乃是指日可待之事,高官如杜充者都弃城而降,我等微末之身又何必为赵家殉葬?只是岳飞不听在下之言,才有今日之事。依刘某之见,不如趁其不在营中,心腹众将也俱随他前往牛头山,我等趁机夺了其兵权,掌握大军,到时便是兀术来时,只要我等率军相迎,他还能不给我二人高官厚禄不成?” 陈淬听完此言,心道:“此贼果有异心,幸好被鹏举算到,不然若是其临时起事,我防备不及,岂不是要着了他的道?”想到这里陈淬皱眉道:“若是鹏举死里逃生,复返营中,军中将士对其多有爱戴,到时振臂一呼,岂不反将我等陷于绝地?” 刘经笑道:“此事我早有计较,如今金人势大,我早有投金之想法,这些时候也在谋划此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将军,却不想反倒是将军也有此意,如此正好。”说罢向外招呼一声,只听一阵骚动,有一队刘经的亲卫便走入营中。 陈淬见状佯装大惊道:“刘将军这是何意?” 刘经哈哈大笑道:“将军勿惊,只是刘某一些谨慎之举罢了。”说罢挥挥手命亲卫放下手中兵器,说道:“方才将军所虑刘某也想到了,如今岳飞老母妻小尽在营中,我等去将他们拿住,传讯于岳飞,劝他投降,我知他素有孝道,必不肯令老母妻儿受辱,到时还不是任由我等拿捏么?” 陈淬听后沉默不语,半晌才说道:“便依刘将军所言便是。” 刘经听后笑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陈将军真俊杰也!到时兀术来时,刘某定极力举荐,到时只怕官职还在在下之上,说不定日后还要将军多多提携。” 二人商议已定,正要行事,忽然外面有人报来,说是李娃来请刘将军入营叙些家乡事。 刘经笑着吩咐亲卫道:“正好省了许多事,我且去看看,你们在此好生陪着陈将军。”说罢转身出帐,往李娃所住之处而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平定后方乱 刘经本也是相州人,与岳飞所属同乡,但自从茅山劝降岳飞不成后便有异心,而且见岳飞在军中声威日盛,心中早就嫉恨非常。此次岳飞精锐尽出,只留下自己所部四千余人,已经足够拿下岳飞剩余兵马,因此早已计划发动兵变,夺取岳飞部队并到自己麾下。想着到时率大军投降兀术,将其妻小献上,定是天大的功劳,荣华富贵,何愁不有? 而突然陈淬唤他,令他有些不安,于是便将亲卫带在身旁,虽然在帐中陈淬所言不似有假,但以刘经行事,如何能够信得过他,于是便留下亲卫看守陈淬。而姚氏李娃皆是弱质女流,岳雷不过是一幼童,刘经便不把他们放在心下,于是独自前往相会。 来到李娃居所门前,刘经抬手轻扣门扉,说道:“弟妹,刘某应约而来,还请开门。” 只听里面传来李娃的答应声,随后房门打开,便露出李娃的笑脸来。 李娃笑意盈盈道:“刘将军,快请进,今日婆婆想要吃些家乡菜,于是妾身便做了道口烧鸡,又想到将军是同乡人,想来也久未尝过家乡味道了,于是便斗胆邀请将军来此一道品尝。” 刘经笑道:“确实未曾尝得弟妹手艺,刘某久离故乡,却是未曾忘却家乡美食,弟妹这一说,却是令在下肚中谗虫大动,既然弟妹盛情相邀,在下岂有不从之理。”说罢便随李娃走进房中。 李娃将刘经让到主位上,说道:“婆婆此刻正在颂经,稍候便来,还请将军不必客气,先尝尝妾身手艺如何?”说罢撕了条鸡腿放在其碗中,又斟满一杯酒奉到刘经手边。说道:“有肉怎可无酒,还请将军满饮此杯。” 刘经抬头看见李娃俏脸微微泛着红晕,显得分外娇俏动人,心中暗想:“虽然自己也曾与其照过几次面,但其每次都低头匆匆招呼一声便离去,却是未曾细看。想不到岳飞竟有如此艳福,娶得如此俊俏的娘子。”想到这里,刘经便有些意乱,竟然将手伸向李娃玉手,想要抚摸上去。 就在此时,李娃手中酒杯一松,“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刘经愣了片刻,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便倒在了地上。 半晌之后,刘经幽幽醒转过来,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想要站起身来,但挣扎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就连嘴里也已经塞上了一块白巾。抬头看时,却发现李娃冷着脸站在一旁,身边一名军士打扮的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刘经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名军士赫然竟是张宪,顿时心中大惊,张宪不是跟随岳飞远在牛头山么?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想来方才下重手将自己打晕的便是他了,只是他如何知道自己要来这里,又是如何提前藏身在此的?一串串问题瞬间充满了刘经脑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刘经苦思事情经过,同时看如何巧言说服张宪,放自己脱身时,房门推开,走进一人来。刘经抬头一看,正是应该被自己亲卫看管仔细的陈淬。 当看到陈淬笑脸的一刹那,刘经脑中豁然开朗,原来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圈套,一个专门针对自己而设的圈套。 陈淬走上前来,将刘经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将其口中白巾摘去,而后笑着问道:“刘将军,可还想投降金人否?” 刘经深吸一口气,说道:“陈将军,此次在下认栽,却不知你是如何知道在下意欲发动兵变,又是如何提前做了准备的?” 陈淬笑道:“鹏举早就看出你有异心,只是一直不曾打草惊蛇,此次将麾下大将尽数带走,便是故意让你看到破绽,引蛇出洞。今日我唤你前来时便已经料到你要借机发难,早就埋伏数十名将士在帐外,你方一出门,所带亲卫便已被尽数制服。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话说?” 刘经苦笑道:“技不如人,又能有何话说?只是今日帐中在下对将军所说之言实在是句句肺腑,当今形式下,投降金人者众多,而敢与之相争的又有几人?为将者如张俊一般,手握大军尚且避战不出;为君者如圣上一般,亦弃城池百姓如敝履。这般君臣,又如何对得起我等为其流血流汗,反倒不如降了金人,仍不失个封妻荫子的荣光。” 刘经说完又转头对李娃说道:“夫人也请明鉴,我与鹏举乃是同乡,可如今山河破碎,我等故乡安在?前些时候他去相州取回家眷来此团聚,想来一路上也颇为艰难,但若是一早投了金人,只怕以鹏举之才,如今早就得坐高位,莫说是刘豫那般,便是如张邦昌一般受封楚帝亦有何难?不如夫人也劝劝鹏举,到时一同投了金人,共享富贵,有何不可?” 刘经话未说完,早就听恼了一旁张宪,他抽出佩剑怒喝道:“无耻小人,恩师当初顾念旧情,方肯收你上山,如今你背信弃义,死到临头之时还敢信口雌黄!”说罢便要将上前取刘经性命。 李娃见状连忙拦住,对刘经正色说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许多道理,只知我家相公背后刺有‘尽忠报国’四字,而这四字亦刺在我心中,至于故土不在,我只知我家相公所在便是故土,以其之才,便是光复中原亦有何难。便是时运不济,我等一家也可以身殉国,到时青史之上也留盛名。却不胜过给儿孙后辈留下无穷骂名?” 陈淬听后赞叹道:“弟妹如此贤良明义,实乃鹏举之福。虽是女子,胸怀却更胜我等男儿。”又用眼去看刘经,说道:“像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更是无从比起。” 刘经见此情形,知道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于是说道:“陈淬,今日事败,要杀要剐,随你便是。不过我麾下四千人马若是知道我被害,只怕营中生变。不如你带我前去,将众人好生安抚一番如何?” 陈淬笑道:“这就不劳将军操心了,鹏举亦料到你定有此招,早就安排妥当了。”说罢打开房门,便见到刘经麾下各营统领面如土色立在屋外,更有甚者,怒吼道:“刘经,我等军士家中妻儿有多少死于金人之手,你不思带众将士复仇,反要投敌,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跟随你多年的兄弟们?”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声怒吼,刘经知道自己已是众叛亲离,再无回转可能,于是叹口气道:“陈兄,我等共事多年,在下只有一愿,望陈兄留在下一具全尸。” 当日,刘经在全军将士面前被三尺白绫勒死,麾下将士被打散分入各营。一番短暂的波折后,岳飞终于除去刘经,安定了后方,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兀术大军。 第二百三十三章 收复建康府 当张宪回报已经诛杀刘经,收其所部归入大军后,岳飞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到底,他将自己老母妻儿置于险地,只为引蛇出洞,着实是一步险棋,但这招险棋也确实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另外他之所以敢如此行险,还因为除了张宪外还伏有另一暗招,他在出兵之前早已暗暗将武松和鲁智深请来,藏于营中,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事态有变,以二人武艺,定可助张宪护着家小逃离。 所幸一切如他所料,未曾付出任何代价便得了刘经四千人马,实在是意外之喜。 如今后方平定,那么岳飞需要面对的便只有一个人——兀术。 而此时兀术大军在建康城中劫掠已近尾声,于是兀术便准备撤军北归。离开之时,兀术下令四处纵火焚城,顿时城中浓烟滚滚,烈焰熊熊,哀哭之声响彻云霄。城中兀术大军尽起,将劫掠所得财物,装满数十辆大车,又驱赶着俘虏的百姓,一道撤出建康府,要往城外靖安镇渡江,径往真州六合县宣化镇。 出城之时,兀术回望建康府火势,当真是:戎车晓发新桥东,回首建康火正红。黑烟捧日随风起,红焰成霞夹道烘。灭后忽闻声震地,至今惆怅驻辕蓬。 兀术见此情形,却也不禁叹道:“建康城中悉为灰烬矣。” 此时岳飞在牛头山上望见城中火起,知道金兵要逃,立即起兵,亲率骑兵三百、步兵两千自牛头山飞驰而下,于南门新城外正遇出城金兵。岳飞一声令下,一众将士齐齐杀上,将出城金兵杀散,又一路追到渡口,将刚刚登上舟船的金兵悉数杀下水中,顿时鲜血飞溅,满江皆红。 兀术已到龙湾,听闻岳飞率军出击,立即发兵前往救援。他心想自己数次率兵南下,俱是逢战必胜,无论大城小塞,无不望风而降。谁料先是因不识水战,被堵在黄天荡几乎丢了性命,而后又在牛头山一连四败,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兀术难以接受。因此听闻岳飞下山来战,想到于城外平坦之处,岳飞便有诡计,也难奏效,于是便集结军队直奔建康城外。 但当他到达建康城外之后,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从前宋金大战之时,宋军只敢由步兵组成方阵,右手执长戈,左手持盾牌,作固守状。指挥作战的将官,更是只肯缩于阵中或者阵后,哪有直面金军的勇气。而自己只需率骑兵跃马扬刀冲入阵中,便可将宋军尽情蹂躏,杀得其四散溃逃。而这一次面对岳飞,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情形。 只见岳飞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驹,手提沥泉枪,立马于队伍前方,两侧是张宪、岳云、牛皋、王贵、汤怀、张显等十余员战将,后面是三百骑兵手持长矛,严阵以待。再后便是两千步卒分持各式军械,静待军令,队伍两侧更有张保、王横并施全、周青、赵云、梁兴、吉青等将率兵拱卫侧翼,并不像从前所遇宋军一样。 而更令兀术胆寒的是眼前这支宋军中,看不到以往自己看惯了的恐惧,慌张与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人人的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焰,哪怕对面金军数倍有余,也是丝毫不惧,只等岳飞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搏命。 兀术行军打仗多年,在面对敌军时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但他身为一军主帅,若是不战而逃,又将如何面对部下将士,又该如何交待金太宗。想到这里,兀术晃晃有些眩晕的脑袋,金刀一挥,大军便冲杀而上。 见金军来攻,岳飞也不甘示弱,一声令下,骑兵便跟随自己冲锋而上。 两支大军方一接触,便展开惨烈厮杀。兀术方才只是观看岳家军气势便觉得大为震惊,如今厮杀起来才更加感受明显。岳家军中的将士大多都是中原人,一路来到江淮,数次大战死里逃生,而家中妻儿老小都陷于金军所占的中原地区,可以说几乎个个都与金人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再加上岳飞日常训练极为严格,不训练时便将家国仇恨灌输于众将士脑中,使得整支队伍拥有不俗军事素养的同时更对金人满腔仇恨。 此时面对金兵,岳家军将士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面对蜂拥而上的金兵丝毫不惧,手里持的大刀,大斧,长矛等军械挥舞起来呼呼作响,金兵方一接触便是盔开甲绽,死于非命。更有甚者,杀得性起,赤红着双眼扑向金人,便是身中数刀数箭,依然死战不退。 再加上岳飞等将领身先士卒,一个个杀得血染征袍,仍然舍身冲锋,更是激起军士们前所未有的士气。兀术在乱军之中看着对面的宋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这支军队衣甲不整,武器装备也算不得精良,但他们的精气神明显和其他宋兵有着巨大的区别。无论是岳飞、张宪等统兵将领,还是手执长刀,稚气未脱的年轻军士,在面对自己大军之时,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有仇恨、有兴奋,也有焦虑,更有必胜的光芒,唯独没有畏缩不前的胆怯之情。 直到此时,兀术才真正感受到了岳飞的可怕。在这群恐怖的对手面前,战无不胜的金军,终于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便有经受不住压力的金兵夺路而逃,在他们眼中,这群宋军都是疯子,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便是战死之时也要将对手抱住,让后来者一刀将对手斩杀。 随着溃逃的金兵越来越多,金军军心终于彻底崩溃,连番的失利使金军士气直线下降,悲观厌战的情绪瞬间便弥漫至全军。见此情形,兀术也只好无奈下令撤军。 岳飞率众将士一路追杀,金兵伏尸十余里,个个慌不择路,如遇鬼神。岳飞大军一路追至靖安镇渡口,此时兀术已经坐船渡江而逃,只有千余金兵不及退去,被大军诛杀殆尽。 就在岳家军追击到靖安镇时,建康府通判、通直郎钱需亦召集乡兵,配合岳飞追杀金军残兵,战事过后,钱需便邀岳飞入城权建康府事。 这一战是自岳家军成立以来第一场硬仗,令其实战能力得到了铁与血的检验,非但大幅提高了岳家军作战能力,更让将士们明白金兵并非不可战胜,极大地增强了其斗志和必胜的信心。 此战过后,岳家军斩首金兵五千余级,其余签兵不计其数,金军伏尸十余里,物填委岸者山积。又得降卒三千余人,斩杀金军万户、千户五十余人,得马五百匹,铠、仗、旗、鼓以数万计,牛、驴、辎重甚聚。日暮时分岳飞回兵入建康城中安抚百姓,金军无一骑留者。 岳飞望着城中惨状,回想自己一年前自马家渡撤军夜奔,沿路招流民,收散卒,面对朝中君臣溃逃,自己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困局,凭着自己对历史的理解,和那份为国为民、坚持到底的坚定信念,屯兵茅山,又移师宜兴,终于于这乱世之中闯出了一片天地,站稳了脚跟,并在张俊退缩的情况下孤军深入,一举击败兀术,收复建康,立下不世之奇功。 第二百三十四章 献俘赴行在 收复建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岳飞也由此名震天下,就连身在越州行在的高宗皇帝得此消息也深受鼓舞,于是下诏命岳飞前往越州面圣。 而此时的岳飞正在建康安抚百姓,重建新城,金军既去,但建康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徽宗崇宁年间曾有“户一十二万七百一十三,人口二十万二百七十六”,而在岳飞收复建康之时,约有四成死于金军之手,又有五成被兀术大军虏走,城中人口所存十不存一。死尸无人收敛掩埋,曝尸于沟渠、田亩间,任野兽啃食行人踩踏。直至绍兴年间,高宗皇帝才下诏“凡虏所破州县暴骨之未敛者,官府负责招募僧道收敛骸骨”。当时负责的建康知府叶梦得写成《建康掩骼记》,当中记述了建康之惨烈情景,书曰: “建康承平时,民之籍于坊郭以口计者,十七万有奇。流寓商贩,游手往来不绝。建炎已酉冬,敌既大入,十一月壬戌,南渡自溧水径趣浙,留其伪太师张真奴分兵五百薄建康。宰相杜充率麾下北去,知府事陈邦光以城降敌,由是未尽肆其虐,别筑城于西南隅以居,取城中器械、子女、金帛储之,禁吾民毋得出州城。明年夏回,自浙东五月复至建康,与所留兵合,丙午入城。始,料其强壮与官吏以兵围守于州之正觉寺,散取老弱之遗者悉杀之,纵火大掠越三日,府署民庐皆尽,乃拥从去。凡驱而与俱者十之五,逃而免者十之一,死于锋镝敲榜者盖十之四。城中头颅手足相枕藉,血流通道,伤残宛转于煨烬之间,犹有数日而后绝者。官军继收复。又一年,乌鸢所残,风雨所蚀,阡陌沟渠,暴骨皆充斥,行者更践蹙,居者杂卧起,与瓦砾荆莽相半也。绍兴辛亥天子在会稽,秋大飨明堂,诏‘凡敌所破州县,暴骨之未殓者,官为募为僧若道者,收瘗累数至二百则得度。’于是州之寺五得其四,业精勤者二十人,益以贫民之饿者,食而佐之。度城四隅髙原隙地各为穴以待藏。出羡榖二百斛,钱三百万以给费。为籍日校其所获以时,检察之人欣然将乐效力,阅十九日,得全体四千六百八十有七,断折残毁不可计以全者,又七八万,以次入于穴,而城中之骸略尽。” 岳飞面对如此惨状,着实心痛,一面率众将士收拢流民,救治伤残,一面将徐仁召来,协助钱需等官吏一同收拾残局。当诏书来到时,岳飞不敢怠慢,便将俘虏中的万户、千户装入囚车,带着岳云、张保、王横并三百人马往越州而去。 一路无话,岳飞来到越州,将俘虏献于驾前,高宗皇帝龙颜大悦,正逢浙西、江东制置使张俊也入朝面圣,于是高宗会二人于殿上。 张俊一入大殿,见到岳飞,微笑点头道:“鹏举,闻你大破兀术,收复建康,实乃是天大的功劳。” 岳飞躬身行礼道:“全仗圣上洪恩,张帅用兵,才有建康大捷,因此鹏举不敢专功。” 高宗皇帝和张俊见岳飞谦恭有礼,虽有大功却不居功自傲,于是在心中不住点头。 随后高宗皇帝又仔细询问了牛头山四战兀术,靖安镇破敌之事,岳飞一一细说与众人听。当听到高宠独挑十辆铁华车,累至脱力时,朝堂上君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高宗赞道:“有此勇将,何愁金人不破!”又命人取来纸笔,于御案上手书“武运昌盛”,又书“精忠岳飞”共计八个大字,命内侍送去绣衣坊,依字样绣成两面旌旗,要赠予岳飞。 岳飞连忙跪地谢恩,一旁张俊笑道:“鹏举,圣上待你恩宠有加,便是我征战多年,也不过只得圣上数卷手书,旌旗一面而已。自今日起,你当率岳家军尽忠报国,驱逐鞑虏,以报圣恩。” 岳飞点头称是,高宗皇帝今日龙心大悦,又命岳飞将功劳献上,依功封赏其麾下诸将。 待得一切事毕,正要退朝之时,张俊说道:“如今金人大军北归,只怕不日还要前来,鹏举之才大有可用,望陛下准其率军镇守江南东路,驻军饶州,以御金军。”高宗皇帝点头应允后各自退朝。 岳飞回至驿馆,始终觉得饶州并不是战略要地,而且自己在宜兴经营已久,小有根基,若是移兵饶州,只怕朝廷将会置建康府于不顾,到时兀术要是再次渡江前来,只怕又是一番搜山检海的故事。于是连夜手书奏章一封,送至高宗皇帝案前。 高宗皇帝展开岳飞奏章,只见上面写道:“山泽之郡,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行,虏得无断后之虑乎?但能守淮,何虑江东、西哉!使淮境一失,天险既与虏共之矣,首尾数千里,必寸寸而守之,然后为安耶?”高宗皇帝观后沉默不语。 次日上朝,高宗皇帝将岳飞奏章给张俊观看,又召岳飞上殿奏对。 岳飞来到殿上,侃侃而谈道:“建康为要害之地,宜选兵固守。比张帅欲使臣守鄱阳,备虏人之扰江东、西者。臣以为贼若渡江,必先二浙,江东、西地僻,亦恐重兵断其归路,非所向也。臣乞益兵守淮,拱护腹心。” 见岳飞分析的头头是道,高宗皇帝也觉得岳飞所想无差,于是便从其意,而一旁的张俊听了也对岳飞在军事上的远见卓识不能不表示佩服,便也赞同了岳飞的说法。 大事议定,高宗皇帝心中欢喜,诏谕进岳飞为御营使司统制军马、御使下都统制,借补武功大夫、权知建康府,又亲赐铁铠五十副、金带、鞍、马、镀金枪、百花袍等物品,以资嘉奖。 而此时朝中禁军经数次大战,已经战败不堪,于是高宗皇帝再次诏谕,由张俊所部组建神武右军,韩世忠所部组建神武左军,刘光世所部组建神武前军,陈思恭所部组建神武后军。而岳家军归属神武右军,定军号为神武右副军,岳飞则是神武右副军统制。至此,岳家军终于独立成军,踏上了历史舞台。 在越州盘桓之时,岳飞终于有了时间亲自前去拜会自己的顶头上司,老熟人张俊。此时张俊因功任浙西、江东制置使,乃是在朝武将中的实权派领军人物。 第二百三十五章 登门拜张俊 这一日下朝归来,午后闲暇,岳飞便穿着常衣,带着岳云,提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果食礼品,往张俊居所而去。 张俊在越州居住在一所小院之中,来到门前,岳飞上前轻叩,片刻后便有张俊亲卫开门,岳飞说道:“烦请通报张帅,就说岳飞前来拜见。”那亲卫也多听得岳飞大名,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又过片刻,那亲卫便出来将岳飞迎进,说道:“元帅请岳将军入内相会。”说罢便引着岳飞父子二人往后堂而去。 一入后堂,便见张俊大笑着迎上前来,说道:“鹏举来行在多时,今日终于想到要来寒舍一聚了?” 岳飞也笑着说道:“都督大人说笑了,自献俘来此,每日圣上召唤,着实脱不开身,虽然每日与都督于朝堂相会,竟然无片刻闲暇登门拜会。今日散朝的早,便想着来见都督一面,以叙旧情。” 张俊听他还是称自己旧时官职,知道其仍感念当年之情,心中亦有所感,说道:“方才只是说句笑话罢了,你能来我府上一叙,便足见未忘当年之情。来来来,快快上座奉茶。” 二人分宾主落座之后,张俊看着立于岳飞身后的岳云,开口问道:“这位便是令郎么?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岳飞答道:“正是犬子岳云,年方十二,已经定得巩县巩氏之女,只待太平些便去迎娶。” 张俊赞叹道:“年方十二便如此雄伟,我在军中也曾听说你帐下大公子手执一对铁椎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一见,果然不虚,他日定是你有力臂助,当好生培养。只是此次报功封赏时未见其名,这是何故?” 岳飞答道:“犬子年幼,虽有勇力,但心性不足,因此在下此次未将其战功上报,待得在军中磨练几年后再论功不迟。” 张俊正色说道:“此言差矣,论功行赏,此乃正理,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如若个个似你一般,岂不寒了小辈们的心?你既然在我麾下,日后定要据实报功,若是再行此举,小心我参你个瞒报之罪。” 岳飞连忙点头道:“都督教训得是,鹏举谨记。”说罢又唤岳云上前拜见。 岳云上见跪下拜见张俊,口称“伯父”,引得张俊欢喜,笑道:“既然叫了伯父,岂能无礼相赠?”说罢起身往内屋而去,不多时取了一把佩剑出来,交到岳云手上,说道:“此剑乃是当年我于西夏征战之时力斩其主将所获,虽比不得天下闻名的神锋,却也是当世可数的宝剑,贤侄素有勇力,便以此剑赠你,一来贺你定亲之喜,二来也望你于疆场上仗此剑立功。” 岳云抽出剑来细看,只见此剑寒光闪闪,可映人面,果然是一把宝剑,于是还剑入鞘,再次拜谢张俊赐剑之恩。 岳飞见状,将礼品取过,又从怀中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一并奉到张俊面前。张俊笑着接过礼品,却又将银票递回到岳飞手中,笑着说道:“若是旁人赠我,我便收了,但我知道你军中耗费极大,你又定下什么‘三律八戒’,禁止属下劫掠百姓,日子必然是过得紧巴巴的,只怕你的饷银也贴补了不少罢?” 岳飞有些尴尬地回道:“知岳飞者,莫若都督也。” 张俊笑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之事也常有之,但统率一军之将如你这般窘迫者却是少有。我知你素来无私,因此不肯收你银子,只望你能于我麾下再立战功,也令我脸上光彩。” 岳飞起身一躬到底,说道:“都督知遇之恩,鹏举铭心不忘,当年未能跟随都督,实乃憾事,如今归于帐下,自然用命,定不负提携之情!” 张俊听后叹道:“当年校场之上我便认定你是人中龙凤,有意将你调入我麾下,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因事出京,却不想宗帅将你带入金銮殿中,又被张邦昌所阻,以致你竟蹉跎了许多岁月。” 岳飞笑笑说道:“此乃天意,若是当年投在都督麾下,自然进益许多,但如今亦不算晚,也是命数使然。” 张俊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极好,日后军中若有所需,便只管使人来我处取,但我所有,必不令你所求落空。”岳飞点头称是。 眼看天色将晚,张俊又安排酒席招待岳飞父子,酒酣之时,张俊问道:“依你之谋略远见,如今天下大势该将如何?我等诸军又当如何自处?” 见岳飞有些犹豫,张俊说道:“此处再无外人,你只管直言,我听过便忘。” 见张俊这样说,岳飞沉思片刻,说道:“如今天下三分,金人独占其二,中原之地,尽已沦陷,非是在下不敬,若是圣上执意求和,避而不战,只怕这江南尺寸之地也难苟安。若是圣上励精图治,好生安抚江南百姓,我等诸将力守长江不失,存得数年粮饷,当可一举起兵,光复中原。” 张俊沉吟片刻问道:“世人皆盼圣上早起大军,取二圣还乡,你献俘之后,圣上亲自审问金人,问知二圣情况,思亲之情,溢于言表。为何你却说要固守江南数年,再图光复中原?” 岳飞看着张俊双眼,片刻之后,二人相对大笑起来,岳飞说道:“帝王家事,不便我等为臣者谈论,都督乃是圣上心腹,如何能不知圣上之意?在下虽未常伴君王身侧,却也知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因此方有此言。” 张俊点点头道:“正是此理。我等诸将于此乱局之中,当小心为上,切不可自误。”岳飞点头称是。 二人对饮相谈直至夜深方休,临行之时,张俊亲自将岳飞送到门口,语重心长地说道:“鹏举,以你之才,又逢如此乱世,正好建功立业,我已过不惑之年,雄心渐退,而你正青春年少,见到你便如见到当年纵横于西夏时的自己一般。还望你好生经营岳家军,再立大功,将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 岳飞躬身谢道:“都督谬赞了,鹏举只求为国为民,功名利禄于我皆是浮云。” 张俊笑道:“我知你定会这样说,不过朝中为官,不过人情世故而已,遇事莫要耿直,多些圆滑,便可少些负累。趁这几日还未回营,便多往朝中重臣家中走动走动。尤其一人,务必一定要去拜会!” 岳飞闻言一愣,心想何人在张俊心中竟然这般重要,于是问道:“不知都督所指何人?”张俊便笑着说出一个名字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赵鼎之生平 见岳飞疑惑不解,张俊笑道:“我说的便是刚刚由御史中丞升任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御营副使的赵鼎。此人如今正受圣上宠爱,圣上曾言:‘肃宗兴灵武得一李勉,朝廷始尊。今朕得卿,无愧昔人矣。’而且其为人正直,应该与你十分投缘。务必要去见上一见。” 张俊说完,岳飞恍然大悟,自己此番前来,数次上殿都未见过赵鼎,竟然几乎把这人给忘记了,若非张俊提醒,岂不是错过一桩天大的机缘?想到这里,岳飞躬身向张俊说道:“多谢都督指点,鹏举明日下朝便去拜会赵枢密。”随后与岳云告辞而去。 回到驿馆,岳飞久久不能入睡,脑中一直在回想着名相赵鼎的经历,为明日相会做好一切准备。 据史书中记载,赵鼎,字元镇,解州闻喜县人,四岁丧父,由母亲一手抚养成人,其熟读经史子集,为人极富韬略,曾两度拜相。主政期间,主张养民力、稳根基,为巩固南宋贡献极大。因此被称为南宋中兴贤相之首,与李纲、胡铨、李光并称为南宋四名臣。 在治国之余赵鼎又擅文章诗词,其文章气势畅达、浑然天成;其诗平淡朴素,又不乏绮丽圆美,其词婉媚含蓄,颇具花间遗风。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赵鼎无论身居何位,都能仗义直言。进士及第之时,便敢在殿中对策时直斥哲宗时名相斥章惇误国。后累官为河南洛阳令,靖康元年时,宰相吴敏知其能,擢为开封士曹。当时金军攻陷太原,朝廷议割三镇地,赵鼎曰:“祖宗之地不可以与人,何庸议?”及至京师失守,二帝北行。金人议立张邦昌,他又与胡寅、张浚逃入太学中,不书议状。 高宗皇帝即位后,赵鼎先被举荐为权户部员外郎,后又经张浚推荐,被任为司勋郎官。而后又因数次进言,被高宗皇帝所喜,擢右司谏,又迁殿中侍御史。当时御史中丞范宗尹认为,旧制没有从司谏升任殿中侍御史的先例,但高宗皇帝却说:“鼎在言路极举职,所言四十事,已施行三十有六。”于是力排众议,将赵鼎任命为殿中侍御史。 金军南侵之时,因其有进言之功,被授任御史中丞。直至韩世忠、岳飞于黄天荡大破兀术之后,宰相吕颐浩请高宗皇帝幸浙西,下诏亲征,赵鼎以为不可轻举。于是吕颐浩便厌恶他与自己政见不合,便要将其调任为翰林学士,但赵鼎引用司马光故事,以不习骈俪之文为由不肯就职。吕颐浩无奈,又改任其为吏部尚书,但赵鼎仍卧家不出,拒不接受。最后就连高宗皇帝亲自下诏安抚他都拒而不受,并进言道:“陛下有听纳之诚,而宰相陈拒谏之说;陛下有眷待台臣之意,而宰相挟挫沮言官之威。”无论众人如何劝诫,赵鼎只是坚卧不出,并上疏吕颐浩过失凡千言。 见朝野震动,朝中众臣皆对自己不满,其中更以言官为首,无奈之下吕颐浩只得上书自求去位。为平息朝堂之争,高宗只得命人草拟制书罢免吕颐浩。制书中写吕颐浩道:“占吏员而有亏铨法,专兵柄而几废枢庭。下吴门之诏,则虑失于先时;请浙右之行,则力违于众论。”于是罢吕颐浩为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充醴泉观使。 罢免吕颐浩后,高宗又以参知政事、权枢密院事范宗尹为通议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御营使。复起用赵鼎为御史中丞,高宗皇帝爱其直言,随后再授其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至此赵鼎终于跻身宰执之列。 而最让岳飞觉得此人无比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有许多,但最重要的便是赵鼎一直对自己都十分支持,自为相之后,数次对自己施以援手。书中曾记载赵鼎为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洪州时,统帅李回和岳飞不和,而赵鼎对岳飞推心置腹,并督促漕臣曾纡搜集钱粮为岳飞军中五月之费。要知道当时岳家军势力已然极大,“月费钱十二万二千余缗,米万四千五百余斛”,这等仗义之举让岳飞十分信服。随后还有赵鼎上书请求朝廷拨款供给岳飞军马钱粮,疏乞支降现钱打造舟船等事不可胜数。 可惜这般贤相,却被秦桧所嫉,因立嗣之事进谗言使其罢相,于是秦桧独揽大权。虽然中途赵鼎曾短暂回归朝廷,但在秦桧等人的一再弹劾之下,最终一路被降职为清远军节度副使,安置于潮州。 赵鼎于潮州五年,闭门谢客,不谈时事,有人询问,也只引咎自责而已。即使如此,秦桧仍不肯放过他,密使御史中丞詹大方诬蔑其受贿,嘱令潮州知州将其迁至吉阳军(即天涯海角处)。 消息传来后,赵鼎上谢表道:“白首何归,怅余生之无几,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秦桧见之说道:“此老倔强犹昔。” 而在吉阳军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虽然赵鼎潜居深处,但怎奈秦桧一直惦记着他,最终使得其门人故吏皆不敢通问,后来赵鼎也明白秦桧的用意,便遣人告诉其子赵汾曰:“桧必欲杀我。我死,汝曹无患;不尔,祸及一家矣。”而后亲书墓志铭云:“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遗言属其子乞归葬,而后绝食而死。 《宋史》中对赵鼎评价极高:“及赵鼎为相,则南北之势成矣。两敌之相持,非有灼然可乘之衅,则养吾力以俟时,否则,徒取危困之辱。故鼎之为国,专以固本为先,根本固而后敌可图、雠可复,此鼎之心也。惜乎一见忌于秦桧,斥逐远徙,卒赍其志而亡,君子所尤痛心也。窃尝论泽、鼎之终而益有感焉。泽之易箦也,犹连呼‘渡河’者三;而鼎自题其铭旌,有‘气作山河壮本朝’之语。何二臣之爱君忧国,虽处死生祸变之际,而犹不渝若是!而高宗惑于奸邪之口,乍任乍黜,所谓‘善善而不能用’,千载而下,忠臣义士犹为之抚卷扼腕,国之不竞,有以哉!” 岳飞想到赵鼎的一生,不禁心中长叹,若是其能早日认清秦桧之面目,也不至于落得个客死异乡之祸,若其能长居相位,只怕也不会有“莫须有”之词出现。自己此次面见赵鼎,无论如何都要对其好生劝诫一番,既是为在大宋留一忠良有用之臣,也是为自己再多争取一线生机。 岳飞就这样想着想着,直至酒意上涌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初会赵贤相 次日退朝后,岳飞独自来到赵鼎居所,让人通传进去,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将其引入。 来到堂上,岳飞被仆役安排在客座上奉茶,说道:“岳将军少候,我家大人说还有两个奏章未曾批完,请将军暂且自便,我家大人稍后便来。”岳飞点头微笑。 仆役退去后,岳飞坐在椅子上四下观望,只见赵鼎身为宰执,堂中却是极为简朴,桌椅都有些陈旧,一看便是已经使用多年,想来赵鼎是见此院中主人所陈设的桌椅都还可用,便不曾更换。比起昨日张俊居所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上方主座后高悬着一副中堂,上联写道:劲竹昂扬,挺身犹带古贤气;下联写道:幽兰孤寂,抱朴不移君子风。中间则是一幅劲竹幽兰图,笔法苍劲,使得劲竹幽兰的孤高清雅跃然纸上,配合那副中堂更是相得益彰。岳飞看得不住点头。 岳飞正观看间,忽听有脚步声自后堂走来,心知是赵鼎前来,于是便起身相迎。 片刻后,便见赵鼎走了出来,只见其一身淡青色的员外服,双袖处可见补丁,头戴青灰员外巾,却是有些陈旧,脚下趿着一双布鞋,鞋头处竟然磨的灰白。再看其容貌,却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两道淡淡眉毛微微立起,双眼不大却闪烁精光,鼻挺口方,长手长脚,身形挺拔,卓然不群。 赵鼎见到岳飞,将一脸严肃的表情换成了微笑,说道:“岳将军今日来到寒舍,可有事么?” 岳飞连忙答道:“末将来到行在已有数日,每日蒙圣上召见对策,一直想来拜会枢密大人,却是难寻空暇,今日散朝的早,便想来请教大人些政事,不请自来,又是两手空空,还望大人恕罪。”说罢躬身一礼。 赵鼎听后哈哈大笑道:“空手前来便对了,我暂代枢密院事,你若奉礼来见,岂不成了行贿了么?在我这里随便些,不必拘礼。”说罢自己在主位上落座,又命仆役换了新茶来,奉至岳飞座前。 二人坐定后,赵鼎开口道:“岳将军年轻,我便托大些唤你声鹏举罢。听闻你是宗帅门下,我在东京时也曾与宗帅多有会面,甚是敬佩其为人,这些年未得会面,不知宗帅如何了?” 岳飞答道:“回大人,恩师自前年背患恶疮后,虽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但身体却是每况愈下,因而辞官回了故乡。这两年在下也与恩师多有书信来往,知他老人家如今于婺州乡里深居简出,修身养性,却还算安宁。” 赵鼎叹口气说道:“可惜宗帅年迈,若是他能再年轻十岁,由其驻守东京,岂有金人长驱直入,践踏中原之事?” 岳飞苦笑着说道:“只怕便是恩师在时,也难有变化,只不过使金人来得略迟些罢了。当日汪、黄二贼把持朝政,恩师联络两河义士,本已做好将金人驱逐回塞外的准备,但圣上被二贼所惑,不用恩师之计,以至于功败垂成。” “唉,确是如此,汪、黄二贼为祸非浅,宗帅去后更是用上了杜充这般废物,将黄河决开,使得中原、两淮百姓深受水患,依我所见,这祸所累非我一朝,便是今后百余年都难以修复。更为可恨的是,此贼竟然以相位之身投敌,几乎令我朝士气消磨殆尽。”赵鼎愤愤不平地说完这番话,突然又问道:“听闻你只身前往建康,当街射杀杜充,为国除奸,可否为我细细说说经过?” 岳飞连忙将当日自己与鲁智深和武松入建康城刺杀杜充之事一一说与赵鼎听,当听到自己一连四箭,先杀护卫,再诛杜充时,赵鼎拍案而起,叫道:“射得好!如此奸贼,不诛杀其于当街,如何能平百姓之怨。可恨我是一届文人,不然也当执剑取其狗命!” 说完起身向着岳飞深深一拜,岳飞连忙起身还礼,只听赵鼎说道:“鹏举,这一拜乃是赵某代天下人所拜,你以将帅之身以身犯险,仗义为国除奸,当得此一礼。” 岳飞连忙说道:“在下乃是一勇武夫,只知将一腔热血献于天下百姓,个人生死荣辱,早已置之度外。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赵鼎拊掌赞道:“好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为人臣子者,自当忠君报国,何惧生死,百年之后,荒骨不知所踪,但青史之上也定留姓名!从前我只当你是一员勇将,可为国征战,如今看来,还是赵某小瞧你了,闻言便知你志向非小。可愿与我细细说否?” 岳飞定定神,而后缓缓说道:“在下乃是布衣出身,侥幸得恩师赏识,又于校场上得了武状元,却不料被张邦昌所嫉,最终落得个蛰伏乡间的结果。也曾一度消沉,但所幸家中老母贤妻对在下多有鼓励,方不至堕落。靖康后又追随恩师四处征伐,眼见家国破碎,民不聊生,余眼见处亦是不忍。既然岳某生于乱世,又习得一身本事,如何能够面对这般景象而无动于衷?自此便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定要光复失地,将金人尽数驱逐于塞外,还我大宋百姓安宁喜乐,天下间再无饥寒交迫之人,若能再进一步,便要恢复汉唐之盛世,令蛮夷闻大宋之名便瑟瑟发抖,更不敢生进犯之心!” 岳飞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渐渐高亢起来,一旁的赵鼎也是听的眼睛越来越亮,于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宏愿敬佩不已。直到岳飞说完,赵鼎亦被其雄心壮志所感染,激动的说道:“若果有这般时候,如赵某未死,定为将军牵马坠镫,以彰这旷世奇功!” 岳飞听后连忙说道:“这般旷世奇功,岂是在下一人之力可成?沙场征战,胜败之势却是取决于国力,如今我朝积弱已久,童贯两征辽国,几乎打空了国家数十年之积累,再加上如今外有金人肆虐,内有盗匪横行,再加上时有奸臣祸乱朝政,若是不能守住江南之地,令百姓休养生息数年,只怕难以为继。” 赵鼎听后点头道:“这也正是赵某所虑之事,只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谈起。” 岳飞笑着说道:“这便是今日我来拜会大人之意,只要大人能够长居朝堂,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但要知道,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在下只恐大人为奸人所害,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结局。” 赵鼎闻言有些吃惊,便问道:“不知鹏举所言何意?” 岳飞笑着说出一番话来,却是保得赵鼎久居相位,励精图治,为日后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将相密计议 岳飞笑着说道:“在下曾得过些奇遇,因此有相人之能,方才细观大人面相,将来必定位极人臣,但以大人刚直的性子,只怕要经历几番宦海浮沉,以在下所观,大人当两度为相,过后即衰,只因奸人相害,最终不免客死他乡。但以大人功绩,过身后定会与帝王共享庙堂香火,子孙福荫绵长,” 赵鼎听后暗暗心惊,这岳飞莫非真有神异不成,竟然敢断我身后事,但观其神态不似做假,为人又极是光明磊落,想来不是诈我。于是便开口问道:“世间相士多是察言观色,巧令口舌之辈,但我观你言之凿凿,似有定论,因此却也不禁想问上一问,要害我之人是谁?” 岳飞说道:“以乃天机,泄之恐损福寿,但在下知朝堂之中清正廉明者唯大人而已,因此不忍大人结果,便冒死前来,只是此言不得入外人耳,当于隐密处细说之。” 赵鼎沉思片刻,便起身将岳飞带入自己书房,说道:“此处再无六耳,鹏举可直言。” 岳飞点点头说道:“此言之中多有犯禁之语,故请大人恕在下妄议之罪,同时听过之后只需自己小心,切不可再传于外人,否则恐有飞来横祸。” 赵鼎皱皱眉道:“但说无妨。” 岳飞却并不说赵鼎之事,反而先问道:“依大人之见,若是励精图治,当从何处开始?” 赵鼎答道:“首推吏治,再图惠民,而后强兵,天下自然可平。” 岳飞点头道:“便依大人先说吏治,这数日来我上朝亦细观君王与众臣,其中包藏祸心者有之,为人忠诚者有之,但满朝之下,无私心者唯大人而已。加之自真宗皇帝以异论相搅平衡朝堂后,便是忠臣奸佞共一堂,事无所宜,皆有争论,使得忠言难行也。如今以至于法令废弛,无法可依,使得恩归于下,怨集于上,人不退听,事益增多。以大人之意,定是想取会前后所行之例,约以中制,立为定法。不知在下所言对否?” 赵鼎听后大惊,这些说法正如他心中所想一般,此时他初为宰执,便想将这些想法慢慢实行,却不料被岳飞一语道破。 见赵鼎惊讶不语,岳飞又继续说道:“大人所想,定可实现,到时必定吏治清明,还朝堂太平也。再说惠民,大人不喜王安石之法,但其中却不乏良策,大人当细思王安石新法之利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则事可成也。此乃在下忠告,请大人细度之。” 见赵鼎点头,岳飞又说道:“最后再说强兵,我朝并非无良将,只是因多年积弱,士气不振,以至于如今闻金人之名即恐,见金人之马则溃,如今之计,当令各部兵马以金人蹂躏百姓故事以训之,使将士同仇敌忾,共抗金军。再者如今各处兵马各自为政,枢密院军令难行,更有军纪不严者,如同盗匪,只知劫掠百姓。如今大人执掌枢密院,当改革官制,严明军纪,令出如山,如有不从者,请诏令共讨之。若能在数年之内,将朝中各部兵马打造的如铁桶一般,则金军无虑也。” 岳飞说完后便停语不言,观察赵鼎脸色变化,半晌之后,赵鼎叹口气道:“不曾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远见,宗帅果然收得一个好门生,只是如今朝政如此,急切间恐不能行,只可徐徐图之。” 岳飞点头道:“正是此理。” 赵鼎又问道:“说这许多,还未曾说要害我之人是谁。” 岳飞笑道:“大人勿急,还未到说的时候哩。”接着又问道:“以大人所观,圣上是明君否?” 此言一出,赵鼎脸色大变,起身指着岳飞说道:“尔何敢出此言?莫非有不臣之心么?” 岳飞笑着将其按回椅中,说道:“大人多虑了,在下生是大宋人,死当大宋鬼,如何会有不臣之心?只是在下多观圣上之相,因此便想与大人推心置腹一番而已。” 见赵鼎仍是一脸震惊,岳飞又继续说道:“当年我便曾对恩师说过,圣上其人,懦弱志浅,心思不定,又如其父兄一般,畏金人如虎,如今舍弃中原大地,偏安于江南一隅,若不思进取,只怕最后大宋根基将彻底毁于其手。再加之元懿太子薨逝,在下观其根基,只怕是后继无人,因此而心性大变。说到此处,便提醒大人一句,无论何时,切不可在圣上面前提立嗣之事,否则必生祸端。” 赵鼎有些疑惑不解,便问道:“圣上春秋鼎盛,如何会有后继无人之说?” 岳飞笑道:“在下观之久矣,圣上只怕已经不能人道。” 赵鼎听后再度大惊失色,问道:“如此隐秘之事,你如何可知?” 岳飞摇摇头道:“此言非虚,大人仔细察之,便见端倪。”接着又说道:“立嗣之事不可说,这是在下劝诫大人的第一事。第二则要注意一个人,此人名叫秦桧,想来大人也曾听过此人。” 赵鼎点点头道:“此人比我晚些时候入朝,但升迁极快,靖康年间便官至御史中丞,后与我一道反对立张邦昌为伪楚帝而被金人掳走,至今未归。依当年所见,此人也是正义之士,为何你却要我留意此人,莫非便是他要害我不成?” 岳飞点点头道:“正是,所谓时过境迁,当年之义亦可变为如今之不义。人心之变,岂可度量?大人细想,若是突然之间秦桧归来,圣上想要收得民心,必会重用这位侍奉二帝许久之臣。但若此臣于北国多年,与金人暗通款曲,又该如何?” 赵鼎仍是有些疑惑,便问道:“就算其从北地归来,若是无些才干,又如何能居高位?若是真有才干,又何必要与金人暗通款曲?” 岳飞摇摇头道:“秦桧一人固然无虑,但若是圣上也一味求降呢?到时君臣二人,以金人所指为马首是瞻,到时只怕会出现诛良将、贬贤臣的情形。而大人之危,便是因此而来。” 赵鼎听后面沉如水,半晌才问道:“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岳飞苦笑道:“在下也只可观相,却无破解之法,只能预先为大人提醒,但世事如风云突变,我等只可边走边看,如何能一概而论?” 赵鼎沉默半晌后沉声问道:“将秦桧杀之可否?”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起兵讨戚方 岳飞听了大惊道:“万万不可!我乃观大人之相所以推断,又得授天机方知秦桧此人,既有此人出现,定是有气运在身,如若将其杀之,则天机混乱,必生意外之祸,到时只怕在下也难以再探天机。因此大人只需小心防备,莫要失了先机,到时那秦桧便有气运加身,也尽在你我掌握之中。” 赵鼎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随后二人又相谈许多朝堂军政之事,赵鼎对岳飞的远见卓识越发敬佩,心中暗道其虽然年轻,却是文武全才,若是朝廷能善加使用,或可成就不世奇功。 许久之后,岳飞告辞,赵鼎将其送至门口,说道:“今日之事,你未谈,我未听,我二人只谈当前军势,不论朝政。” 岳飞点头道:“在下铭记在心!望大人好生珍重!”说罢转身离去。临行前口中念到:“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花弄影,月流辉。水精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望着岳飞远去的背影,听着其念诵自己所作的那首《鹧鸪天》,赵鼎喃喃自语道:“多智近乎妖也,却不知是福是祸。” 拜见过赵鼎后便一连数日无事,这日岳飞正在驿馆院内指点岳云练武,忽然有内侍来报,说高宗皇帝急召他进宫。 岳飞连忙更换了朝服,随内侍往宫中而去,一入禁宫,就见张俊也立在一旁,岳飞跪地拜见了高宗皇帝,而后肃立在旁等候吩咐。 这时上方的高宗皇帝开口道:“岳卿,这有一封急报,你先看看。”这时一旁的内侍便将一份奏章递到他手上,岳飞仔细一看,原来是戚方引兵犯湖州安吉县,安吉知县将军情传至朝中,以求援兵。 见岳飞看罢军报,高宗皇帝开口道:“如今戚方先犯宣州,再进湖州,已成大患,今日召二位卿家来此,便是想命你二位共讨此贼。” 张俊和岳飞二人相视一笑,说道:“臣愿往。”于是高宗皇帝诏谕二人回军讨伐戚方。 二人退出宫后,岳飞才从张俊口中得知戚方的情况。原来自其从茅山离开后便率本部人马四处劫掠州县,其时与自己同为杜充麾下统制官的扈成占据金坛县并往镇江借粮,为守城将领所拒,只以少量金帛以劳军。扈成无奈返回至丹阳时,忽闻戚方趁自己大军不在,已经攻克金坛县,并将其一家俘虏。 扈成大怒,率大军欲与戚方决战,并怒斥其不顾多年一同征战之情。戚方便借口此事乃其部下所为,约定于桥边归还扈成家眷并向其谢罪。扈成不疑有他,便命大军退后,独自去桥上要取回家眷,却不料戚方早已提前于桥下设有伏兵,扈成方一上桥便被伏兵所杀。 杀死扈成后,戚方又尽屠其家眷,趁乱吞并扈成大军,实力更进一步,终成江南一带有名的盗匪。 实力壮大后的戚方不再满足于劫掠百姓,先是起兵攻破宣州宁国县,而后挥军直抵宣州城下,分兵四击。 宣州知州李光招募勇士,夜劫戚方营寨,贼军惊扰,自相屠蹂。戚方因此愤怒,急攻宣州,于城外编缆竹木,以做浮桥,强渡护城河。贼军来到城下后,列炮具抛车,飞石攻城。李光命军士把竹竿编成帘状,抵御飞石,飞炮打中竹帘,即反坠城下,不能伤人。 正当宣州陷入苦战之时,朝中也收到了救援消息,急命统领官巨师古统兵三千,自平江府出军来助;又命朝请郎、直龙图阁、统领赤心队军马刘晏自常州以所部兼程来援。 刘晏率兵到了宣州城南,听闻戚方在城北扎营,于是直趋城北,以捣戚方之帐,戚方大惊,急出帐提枪,上马迎战。十余回合后戚方诈败退走。刘晏恃勇,单骑追之,却中了戚方之计,先是马陷泥潭,而后步战戚方及其麾下众将,最终不敌身死。 刘晏死后,戚方复返宣州城下,却被巨师古所阻,两军交战,戚方三战皆败,只得引兵退去。 岳飞得到戚方的详细消息后,不敢怠慢,连忙回驿馆收拾行李,带上岳云与张保、王横,星夜赶回宜兴。 回到宜兴后,岳飞召集大军,以三千人扎营于广德、安吉二县交界处苦岭关。戚方闻官军前来征讨,便将官桥斩断,固守河岸。 岳飞来到岸边,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对岸,正中对岸桥柱。惊得对岸贼兵面如土色,急取桥柱上的箭,奉至戚方面前。戚方看着箭矢上刻着的“岳”字,不由惊慌失措,立即拔营远遁而去。 见到戚方逃遁,岳飞急令傅庆渡河追击,但却一无所获而归。就在傅庆归来不久,戚方去而复返。原来他一路逃遁,心想原本岳飞与自己都为杜充麾下统制,为何自己竟然这般惧他。越想越窝囊,于是命人再增兵马,复至广德军来寻岳飞决战。 岳飞闻得戚方复来,便自领兵千人,来迎戚方,二人方一见面,岳飞便说道:“戚方,你自茅山叛逃,岳某念你有共事之情,因此不与你计较,却不想你趁国乱之际、兵败之时,四处骚乱,劫掠无度,合该当诛,如若识趣,速速下马就降,否则今日定杀你以报扈成之仇!” 戚方听后大怒,用枪一指岳飞骂道:“你岳飞与我皆曾为统制,为何于茅山上独推你为首?更立有三律八戒,约束我等将士,稍有违反便要严责,谁愿服你?况且在马家渡我部前军也曾死战兀术,为国立功,但朝廷无能,使诸将皆溃,如今做贼者多矣,何故只来讨我?” 岳飞无奈摇头道:“强词夺理,既不肯降,便来受死!”说罢纵马挺枪,直取戚方,戚方亦挺枪来迎。二人斗得十合,戚方便双臂乏力,眼看落败,其部将看到,急起大军来救戚方。 见戚方大军来攻,岳飞也一声令下,身后一千人马也齐齐杀下,与贼兵撞在一处,岳飞更是一马当先,追杀戚方,可惜贼兵甚众,岳飞去路被堵。 正在岳飞奋力杀敌之时,突然一枝弩箭飞射而来,正中白龙驹马鞍,岳飞急抬头时,便见戚方正一脸慌张地收回手弩,向后逃窜。 戚方的这一箭偷袭,令岳飞大为光火,将鞍上弩箭拔下放入箭袋,怒道:“他日擒此贼,必令折之以就戮!”而后率兵大破贼军。 戚方一路奔逃,溃不成军,直到安吉县仍未将岳飞甩脱,又有探马来报,说前方张俊大军正严阵以待,欲与岳飞军会师共同来讨伐自己,于是惶恐不安,又怕被岳飞追上取了性命,无奈之下,以六千兵卒、战马六百为礼,归降了张俊。 岳飞一路追到张俊大营前,知戚方已经投了张俊,便怒气冲冲来到张俊营中,要手刃戚方以报一箭之仇。这一去,却不知戚方生死如何。 第二百四十章 无奈转泰州 却说岳飞怒气冲冲闯入张俊大营,守卫不敢阻拦,连忙飞报到中军张俊面前。而此时戚方亦立于张俊帐下,听闻岳飞前来,知其必要杀自己而后快,连忙跪倒在张俊面前,痛哭流涕道:“万望招讨救在下一命,事后愿为招讨牵马坠镫,效犬马之劳!” 张俊见他这般无用,心甚鄙夷,但既然投到自己麾下,若是轻易被岳飞杀了去,却也显得自己无能。于是起身说道:“你且进来,我去和岳飞说一说,想来他还能卖个薄面。”说罢带着众将出帐相迎,独留戚方一人在营。 张俊来到帐外,见岳飞怒气冲冲走来,便笑道:“鹏举因何愤怒闯营啊?” 见到张俊出迎,岳飞便知道今日要杀戚方已是不可能,但在众人面前将其羞辱一番却是绝不能少,于是向张俊使个眼色,上前躬身一礼道:“回招讨大人,末将听闻叛将戚方藏于营中,于是来寻,因怒气冲昏了头,不意冲撞了招讨大人,还望恕罪。” 张俊看见岳飞眼色,也知道他做事定有分寸,但戏做全套,于是他依旧脸上带笑,说道:“戚方已经归降于我,如今确在营中,不过鹏举远来是客,先请入帐中吃酒,其余事稍后再议如何?” 岳飞点头道:“大人相邀,哪有不从之理。”于是张俊命人安排酒席,众将相陪。 众人饮罢一轮酒,张俊说道:“鹏举,如今戚方已然知错,投在我麾下,不如让其出来亲自赔罪如何?”说罢命人去唤戚方。 片刻之后,戚方来到,张俊说道:“戚方,如今岳将军在此,还不上来拜见?” 戚方见岳飞黑着一张脸,并不正眼看他,连忙来到岳飞面前跪倒,痛哭流涕道:“岳将军,念在你我也曾一同共事,如今又都在招讨大人驾下效力,还请饶在下一命,此恩铭感五内,必不相忘。”说罢连连叩首不止。 此时张俊也在一旁劝道:“鹏举,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戚方已然知错,国家正当用人之时,还望你给我一份薄面,将此事揭过如何?” 岳飞听后起身说道:“招讨有命,末将固当禀从。然飞与此贼同在建康,当初屯兵茅山之时,此贼无故叛去,末将念及当年旧情,也曾遣人以逆顺喻之,谁知这厮并不听从。反而纵兵屠掠生灵,骚动郡县,又诱杀扈成而屠其家,听闻我率军讨伐时,仍拒命不降,比诸凶为甚,此安可贳。” 张俊再三请求之后,岳飞见戏已做足,便喝道:“戚方!招讨既赦汝一死,宜思有以报国家,如若再有叛逆之举,便是招讨大人相求,岳某也定斩尔狗头!”戚方闻言大喜,再三拜谢后方敢起身,侍立于左。 正当戚方以为此事已完时,岳飞从随身箭筒中抽出一支弩箭来,问道:“戚方,可识此矢否?” 戚方将弩箭接过,上面刻着一个“戚”字,顿时汗如雨下,吞吞吐吐道:“这这是在下弩箭。” 岳飞点点头道:“还算是敢作敢当的汉子。”又转头对诸将说道:“当日戚方以此矢射我,中于马鞍之上,我执此矢立誓道:‘他日擒此贼,必令折之以就戮。’。如今虽然看着招讨大人金面上饶他性命,但誓不可违,须得其亲自将此矢折为寸断方可。”说罢将弩箭递到戚方面前。 戚方战战兢兢接过弩箭,不敢违抗,只得依言将其折得寸断。岳飞和张俊看他如此狼狈模样,不禁相视大笑,一旁诸将亦哄堂大笑,只有戚方立在一旁汗流浃背,两股战战,不敢抬头看众人。 话说平定戚方之乱后,张俊将战报传至朝中,又亲自修书一封给当时的通议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御营使范宗尹,具述岳飞之功,言岳飞可用。而宣州邵缉也一并上书盛赞岳飞之功,赞其“骁勇精悍,沉鸷有谋,临财廉,与士信,循循如诸生,动合礼法”。并提议道“如飞者,朝廷宜优擢之,假以事权,益责后来之效。” 于是范宗尹报于高宗皇帝驾前,又因之前岳飞献俘有功,于是高宗皇帝便迁岳飞为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并任通、泰州镇抚使、兼泰州知州。 当消息传于宜兴时,岳飞正与妻子李娃等人于难得的闲暇中游历桃溪园。这处园林乃是宜兴富户张大年所建,岳飞素喜此处,此次征讨戚方归来后,岳飞便知道自己要被调任泰州了,这才想要临行之前再游此地。 看罢桃花后,岳飞一时兴起,便在张家屏风上题词道: “近中原板荡,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小大历二百余战。虽未及远涉夷荒,讨荡巢穴,亦且快国雠之万一。今又提一垒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一举而复,贼拥入江,仓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马不回耳! 今且休兵养卒,蓄锐待敌。如或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颁降功赏,使人蒙恩;即当深入虏庭,缚贼主蹀血马前,尽屠夷种,迎圣上复还京师,取故地再上版籍。他时过此,勒功金石,岂不快哉!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建炎四年六月,河朔岳飞书。” 岳飞写完此词之后,恰好诏谕送到,命其移军泰州,岳飞掷笔于地,哈哈大笑着离去准备。虽然岳飞知道此去又是许多坎坷,但他也不会像史书中的岳飞一样,上书向皇帝请辞。 史书中记载岳飞曾上书道:“金贼侵寇虔刘,其志末艾。要当速行剿杀,殄灭净尽,收复诸路,不然则岁月滋久,为患益深。若蒙朝廷允飞今来所乞,乞将飞母、妻并二子为质,免充通、泰州镇抚使,止除一淮南东路重难任使。令飞招集兵马,掩杀金贼,收复本路州郡,伺便迤逦收复山东、河北、河东、京畿等路故地。庶使飞平生之志得以少快,且以尽臣子报君之节。” 可惜岳飞气吞万里的雄心在朝中君臣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一般。高宗皇帝等畏敌如虎,只是希图苟安一隅,自然不会批准他的请求,只是答复收到了便再无下文。 岳飞心中早知此事,自然不会去讨没趣,于是很识相地点齐人马,准备移师泰州。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赵立入楚州 就在岳飞移兵泰州之时,被其击退的兀术从建康府北归退至真州六合县,而此时完颜挞懒也自寿河营寨来到六合县,面见兀术议事,请增兵合攻楚州。 而楚州守将知州赵立却又是老熟人,建炎三年正月,粘罕大军自袭庆府欲往行在捉拿高宗皇帝,在围攻徐州时赵立正在其中任武卫都虞侯。他与王复等人死守徐州孤城二十余日,城破之时,其妻女与妹,皆披甲持刀枪,死战金人,力尽被杀。 而赵立只身巷战,屠敌数百,鼓率将兵,杀退金人夺门出城,混战中为金兵所击,倒地昏迷。谁料夜半微雨,将昏迷中的赵立淋醒,于是其杀死守卫,潜入城中寻得王复尸首,恸哭埋之,自己则逃出城外,暗中招集乡兵以图后计。 随着粘罕大军撤离徐州后,只留少量人马把守徐州,此时在外的赵立则趁机收复徐州。高宗皇帝闻其勇名,于是升赵立为武大夫、忠州刺史、徐州知州。 随着金军一路南下追击高宗皇帝,唬得其惶惶不可终日,连下数道诏谕,邀各路兵马赴行在勤王。而赵立亦得朝廷之令,他与左右将士并城中百姓计议后,便率满城人马百姓,弃守徐州,一路往江南勤王救驾。 其时完颜挞懒进围楚州,楚州知州刘诲已被召往行在,通守贾敦诗欲以城降金,江淮宣抚使杜充听闻,以楚州缺守臣为名,命赵立提乡兵三万,往楚州解围。 因宋时实行募兵制,家属可随军作战,也被计入人数中,因此虽然赵立麾下乡兵号称三万,但实际真正的军士只有不足五千。 消息传到之时,赵立正率徐州军民百姓一路向东南而行,此时正行至泗州临淮县。赵立得到杜充军令,并无怨言,立即兼程赶到盱眙县龟山镇,而后改道楚州。 此时围攻楚州的完颜挞懒得知赵立弃徐州而新知楚州,于是便遣一支人马前往至淮阴县阻击赵立。 楚州州治于山阳县,因此当探马将完颜挞懒起兵阻击之事报至赵立面前时,一旁的部将孟成、张庆便劝道:“赵将军,如今完颜昌围困山阳,官家早已逃得不知所踪,我等兵不足五千,去往山阳不过送死而已,将军统一军,当为将士计,不如回返彭城。” 赵立闻言大怒,手握铁枪,指着二人骂道:“吾正欲与金人相杀,何谓金人扼路,楚州不可往?”随后又对麾下诸将说道:“但有阵前沮战,言回顾者斩!”众人皆不敢言。于是赵立差人护送百姓过江,而自己则亲率武卫军,自为先锋,前往淮阴与金军交战。 被完颜挞懒派到淮阴县的是其部下大将完颜忽特,这一日,他正扼守要道,以逸待劳之时,忽见远处烟尘滚滚而来,连忙命各营戒备,准备迎敌。 转眼间宋军便在眼前,完颜忽特仔细看时,却见当先一员勇将,只见那将穿一身蓝衣皂裤,一副亮银鱼鳞甲,虎盔、顿项、胸背甲、护心镜、肩吞、披膊、护臂、腹吞、袍肚、裤甲、鹘尾、腿裙甲、吊腿、挖泥遴、云头靴,一应俱全。胯下是一匹血赤般的千里马,马头上戴着金穗。手中提的是龙角眶眦枪,腰边悬佩着中兴八面剑,面容冷峻,双目中似有火焰喷出。 两军方一照面,便撞在一处开始厮杀,而赵立与完颜忽特此时也已相遇,二人也不答话,各举兵器,跃马前来交锋。 但以完颜忽特的武艺,哪里是赵立的对手,战不过三合,赵立便卖个破绽,引得完颜忽特来攻,而后趁机一枪刺中其面门,将其力毙当场。 完颜忽特既死,其麾下偏将见主将已死,心中愤怒,便各舞兵器,上前围攻赵立。可赵立凛然不惧,将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枪过之处,便有金将落马而亡。先后将来围的金将一一挑落马下,而后又自在乱军中来回冲杀。 这场战斗一连持续了数个时辰,赵立率军自早至晚,且战且行,何处敌军占优,他便出现在何处,于阵中亲斩金将三十六员、金兵过千,七次连胜破敌,血战四十里,无有当其锋者。 金军无奈,只能且战且退,竟被赵立生生率领数千人杀至楚州城下。完颜挞懒见己方先锋被破,于是起大军来攻。赵立命所率军民背城而战,于是又在城下大破完颜挞懒,击退金兵而入楚州城中。 在杀退金军后,赵立早已是满身创伤,尤其是有一支流矢自其左脸射入,又贯右颊而出,既便如此,赵立依然面不改色,带箭入城。 而此时楚州军民被围日久,听闻赵立救兵已到,欢声鼓舞,齐齐前来拜见。只是赵立中箭入舌下,口不能言语,只能以手指挥城中军民安顿入城将士。直至麾下军士皆已休息后,赵立才唤来医士为其拔箭。 医士来到后,见创口时久,血肉已将箭头凝住,轻轻用手扭动时便会带动脸上肌肉,着实牢固而不可拔。 正当医士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时,赵立示意其取来纸笔,写字于纸上命医士用铁钳破齿,凿骨扭动,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将箭矢取出。而此时赵立胸前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左右观者见状不禁毛发皆竖、遍体生寒,唯独赵立如平时一般,颜色不变。 守住楚州后,高宗皇帝下诏以赵立守楚州。而此时城内有徐州军民老弱仅数千,又有楚州将兵二千,本州四县:山阳、盐城、淮阴、宝应,合民兵约五千,共不满万人。 赵立驻兵于楚州后,想起当年对自己关照有加,又一同在徐州并肩作战,最后以身殉国的上司王复,于是便上奏章请求为王复立庙于楚州,于是高宗皇帝赠王复资政殿学士,谥壮节,号忠烈,官其家五人。 而赵立每遇岁时及出师,必率众泣祷王复庙前道:“公为朝廷死,必能阴佑其遗民也。”城中百姓闻之归心。不过赵立虽然勇猛,却是不识文字,只好于城中寻得女子知书者,使侍左右,为其读军中书记。又因家中老小皆为金人所害,故而极为仇视金人,但凡俘获女真人,则当众碟杀,不曾献于行在。 而此时兀术欲以辎重自运河引舟北归,但赵立在楚州,薛庆在承州,扼其冲不得进。兀术欲假道于楚州,便遣使者携金银并书信入楚州城,谓赵立道:“四郎君欲北归,要与赵将军交好,特赠金银数箱,以作酬劳,望赵将军网开一面,日后再作相谢。”随后递上兀术书信,看赵立如何回答。 第三百四十二章 九里径破敌 兀术派使者携金银并书信与赵立,想要假道北归,谁料赵立听后,嚼齿而怒,更不看那书信,一把将之扯碎,骂道:“兀术以为我是何人?起兵侵我疆土,胜便趁势进军,败就要借道归去,欺人太甚,莫非真以为我大宋无人么?今日先杀你,明日再取兀术狗头!”说罢一声号令,刀斧手齐拥而上,将金使剁做肉泥。 而兀术在六合镇苦等使者不回,又派人前去打探,数日后方才得知所遣使者早被赵立杀死。兀术闻讯大怒,骂道:“挞懒约我攻楚,我还无意,今日视此,实是赵立自寻死路,待我入城,必要杀他个鸡犬不留!”于是派人告知挞懒,并力合谋攻打楚州。 兀术先进大军,扎寨于楚州九里径,于南北两处设营屯兵,以绝楚州粮道。探马报入城中,赵立便招诸将议事。 赵立说道:“如今兀术大军屯于九里径,正扼我军粮道,若是城中无粮,只怕一时失陷,如今我欲引兵出战,破其大军,诸位以为如何?” 时有乡兵首领万五、石琦、蔚亨等人连忙劝道:“如今楚州被金人所围,朝廷诸将援军不至,将军乃一城主帅,怎可亲自引兵出战,以身犯险?倘若有失,城池不复存矣!” 赵立哈哈大笑道:“昔年项羽救赵,诸侯作壁上观,然项羽竟破秦军,诸侯颜面自惭,吾虽不及项羽,却也想一效当日霸王之威!”于是点起兵马出城直往九里径而去。 赵立率兵来到九里径,正遇兀术于两屯之间巡兵,两军相望,各自射住阵脚。 兀术于阵中观看,见有一将拍马出阵。只见其:头戴龙首凤翅兜鍪,身披黄金山文铠甲。大红袍迎风飞舞,狮蛮带金玉玲珑。丈二钢枪锋利,火炭神驹高鸣。军官自古无人比,武知州赵立英雄。 赵立来到阵前,厉声喝道:“兀术何在?可敢出来一战否!” 兀术听闻,提了金刀排众而出,与赵立遥遥相对,而后说道:“某家便是完颜宗弼,观尔等旗号,想是楚州人马,汝便是赵立否?前些日子遣使于你,如何不识抬举,擅戮我使者?” 赵立叫道:“既知赵某之名,何不知我为人?竟敢以金银财帛辱我,不杀他更待何时?便是你今日也难逃一死!”说罢,再不说话,纵马挺枪杀向兀术。 见赵立来取兀术,一旁大将韩常即刻抡刀拍马,大叫道:“南蛮看刀!”而后与赵立战在一处。韩常虽然也是久经沙场,勇武非常,但赵立之勇,不是寻常人可挡,交锋十余回合,韩常便抵挡不住,兜马回阵,落荒而逃。 兀术见韩常败退,即起大军来救,而楚州军中诸将恐赵立有失,也令大军掩杀而上,顿时两军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赵立看准兀术所在,单枪匹马,杀透重围,一枪便往兀术面门刺去。 兀术大怒道:“贼子怎敢如此欺我?”于是举金刀迎住赵立,就在乱军之中大战起来。只见二人枪来刀往,战有三十余合,兀术不及赵立力大,双臂有些酸软。心中郁闷道:“这南朝何时突然多了这许多勇将,先是牛头山上有个能力挑铁华车的高宠,来到这里又有个如此神勇的赵立。” 兀术眼看不敌,急往后队人马中逃去,一众亲卫拼死来援,将赵立挡住。赵立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金兵无不抱头鼠窜,一番掩杀后金军大溃,一路逃回六合而去。 眼见兀术大军溃逃,赵立哈哈大笑道:“多听人说兀术如何了得,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因虑完颜挞懒趁机攻城,使城中有失,于是赵立也不敢追击过深,只得望着兀术率残兵远去后便引兵回了楚州。 赵立回到楚州,忽报有诏谕来到,连忙率众迎接,天使宣读诏谕,以管内安抚使赵立为协忠大夫、徐州观察使、泗州涟水军镇抚使,兼知楚州。 赵立谢恩过后,却不知这镇抚使是何职位,经宣旨的内侍解释一番,才明白过来。 原来自吕颐浩罢相后,范宗尹摄其位。其时诸盗据有州县,朝廷力不能制。于是范宗尹便进言道:“太祖收藩镇之权,天下无事百五十年,可谓良法。然国家多难,四方帅守单寡,束手环视,此法之弊。今当稍复藩镇之法,裂河南、江北数十州之地,付以兵权,俾蕃王室。较之弃地夷狄,岂不相远?”高宗皇帝许之。 范宗尹又谏言道:“从官集议分镇事宜,请以京畿、淮南、湖北、京东、京西地方,并分为镇,授诸将,以镇抚使为名,军兴,听便宜从事。除茶盐之利,国计所系,合归朝廷置官提举外,它监司并罢;上供财赋,权免三年,余令帅臣移用。管内州县官许辟置,知、通令帅臣具名奏差,朝廷审量除授,遇军兴,听从便宜。其帅臣不因朝廷召擢,更不除代。如能扞御外寇,显立大功,当议特许世袭。” 又有朝臣以唐设藩镇以保北境太平为由附议范宗尹,于是高宗皇帝便听诸臣之意,拟旨下诏词道:“周建侯邦,四国有藩垣之助;唐分藩镇,北边无强敌之虞。永惟凉渺之资,履此艰难之运,远巡南国,久隔中原,盖因豪杰之徒,各奠方隅之守。是用考古之制,权时之宜,断自荆、淮,接于畿甸,岂独植藩篱于江表,盖将崇屏翰于京都。欲隆镇抚之名,为辍按廉之使。有民有社,得专制于境中;足食足兵,听专征于阃外。若转移其财用,与废置夫官僚,理或应闻,事无待报。惟龙光之所被,既并享于终身;苟功烈之克彰,当永传于后裔。尚赖连衡之力,共输夹辅之忠。” 下诏之后,高宗皇帝又传递消息给各处,命翟兴为河南府、孟、汝、唐州镇抚使。刘位为滁、濠二州镇抚使。赵霖为和州、无为军镇抚使。李成为舒、蕲二州镇抚使。吴翊为光、黄二州镇抚使。李彦先为海州、淮阳军镇抚使。薛庆为承州、天长军镇抚使。而赵立则为泗州、涟水军镇抚使。 经过内侍一番解释,赵立这才明白这镇抚使是何用意,但他本是武夫,也不曾考虑朝廷此番举措对之后有何影响,只是接受册封,继续率兵镇守楚州。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人守一城 兀术兵败九里径后逃回六合镇,越想越是气愤,于是便与完颜挞懒相约合兵一处,列大寨于楚州城下,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面对如此困局,赵立非但丝毫不惧,反而时时挑衅金军。每日里赵立只带六骑出城,来到金军阵前高呼道:“吾乃是镇抚使赵立,金贼营中,可有人敢来与赵某一决生死否?” 兀术和完颜挞懒畏惧赵立武勇,不敢出战,一连数日,赵立皆是如此,见金军不出便于阵前辱骂兀术、完颜挞懒等人。 这一日,赵立又来营前骂阵,金军南寨有金将完颜答部、完颜塔浑兄弟,实在忍无可忍,便各自手挺铁枪,趁赵立回马返城之时,飞骑而出,偷袭赵立背后。 赵立听到马蹄声,便拔马回顾,见双枪交叉刺到。赵立面无惧色,看准时机,双手齐出,先格住来枪,而后奋力一抓,便把两把长枪抓在手中,完颜答部、完颜塔浑兄弟两急往回扯时,哪里扯得动。 只听赵立大喝一声,双手发力,硬生生将两杆枪从二人手中压下,而后调转枪头,反刺回去。 完颜答部、完颜塔浑兄弟长枪被压,正在惊愕之时,不及反应便被赵立当胸刺穿。 赵立刺死二人,双臂再次用力,将二人尸首当空挑起,胸口鲜血如雨落下,正浇在赵立盔甲之上。赵立见状,仰天长啸,叫道:“快活!快活!”喊罢将二人尸首一甩堕地,自己刚驱赶二人马匹向城池而去。 北寨中金军统领见赵立如此张狂,又于阵前轻易斩杀二将后从容而退,气得目眦尽裂,便遣五十余骑挥刀枪来追赵立。 眼看金兵来到身后,赵立返身横枪立马,双目圆睁,暴喝出声,如半天中响出了霹雳一般。金军马匹闻这一声喊,惊得停住脚步,人立而起,几乎将背上骑手摔下马来。而背上骑手突闻此声,也是吓得脸色煞白,好容易将马匹勒住后便掉头逃跑。见金兵狼狈逃窜,赵立放声大笑后从容回城。 当夜,兀术与完颜挞懒在营中计议,兀术说道:“若是继续任由那赵立每日前来骂阵,只怕我军士气不振,不如列阵困其如何?”完颜挞懒点头称同。 次日天色方亮,兀术便率大军来到楚州城下,分列三队,摆成一个三才阵连环阵。设阵完毕,兀术来到城下叫战,不多时赵立便走上城头来。听见兀术在城下骂阵,怒道:“日日畏缩,今日偏要前来送死!”说罢点起手下开卫军出城来战。 两军对阵,三通鼓罢,赵立出马临阵。只见其手提长枪,坐骑红马,甲胄鲜亮。于两军阵前走马荡起烟尘,往来飞驰,丝毫不把兀术大军放在眼中,果真是:威风凛凛神镇抚,勇敌三军楚霸王。 兀术在对面旗门下远远看到赵立英姿,不觉心中骇然。正在进退两难之后,赵立走马上前,以枪遥指兀术道:“无胆鼠辈,你每日只肯龟缩于营中,战又不敢战,退又不肯退。如今前来,莫非是想通了要送我人头立功么?” 兀术闻言大怒道:“一勇匹夫,安敢口出狂言!某今日前来,不为与你斗将,你南朝擅使战阵,某今日列得三阵在此,可敢来破否? 赵立哈哈大笑道:“区区战阵,如何济事,看赵某今日杀你个干干净净!”说罢将武卫军分为三队,赵立自领中军,麾下勇将左彬与朱钺各领左右军,分兵破阵。 赵立一马当先,挺枪直冲金军三阵,兀术见状,也挥兵过来,于是宋金两军大战立起,杀的天昏地暗。 赵立此时于阵中正杀得尽兴,却不料兀术暗设伏兵数百,趁其鏖战正酣时,从两翼杀出,横分其阵,将赵立团团围住。 兀术见已经得机,便高呼道:“赵立,你如今插翅难飞,若是就降,可得富贵,如若不然,当死于此阵中!” 赵立闻言大骂,杀伐愈急。兀术无奈,便命左右放箭,一时间箭如飞蝗,射向赵立。 赵立害怕胯下马受损,将手中长枪舞开,四下里格挡流矢,虽然将来箭挡下大半,仍有数支射中其身上各处。赵立身中飞箭,非但不显萎靡之色,反倒更添血性,只见其纵马持枪左右击刺,并大呼道:“挡我者死!” 周围金兵如潮水般拥上,但赵立凭着手中枪,一路横冲直撞,杀了半日,金兵落马死者,不计其数。兀术麾下数员战将见赵立勇武,便各挥兵器,来斗赵立,却不料在数合之间便皆被赵立铁枪刺中,或伤或死。 主将奋勇,两翼左彬与朱钺也不遑多让,二人亦是武勇之辈,率人马将兀术大阵于两侧撕开,而赵立所率中军则借此良机将三才连环阵搅个稀烂。兀术眼见事不可为,急令撤兵回营,赵立又率人马赶杀一场,直至金军大寨方才退去回城。 兀术回到营中,仍旧惊魂未定,对左右将领说道:“赵立铁石其心,手揽虎兕,实乃项羽在世,只可重兵围攻楚州,不可单打独斗。”左右将领皆点头称是。 众将之中唯有赤盏晖听了兀术之言愤愤不已,出帐之后便对阿鲁补、挞不野二人说道:“数次交战,被那赵立杀的人仰马翻,如今四郎君又传下这等军令,实是长他人威风,灭我军士气。你二人可甘心么?” 阿鲁补听后咬牙切齿道:“自从饮马长江以来,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如何能够甘心?但你也看得到,那赵立非是常人,如此勇力之人,只怕我大金举国上下也是屈指可数,因此虽是心有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 赤盏晖低言道:“既不甘心,我三人去楚州城下邀那赵立出战,与他拼命便是。就算是死,也好过龟缩于此。” 听到此言,挞不野急忙摇手劝道:“万万不可,你二人方才未听到四郎君军令么?不许和赵立单打独斗,若是我等人偷偷出营,被其知道后必要重责。” 赤盖晖听后怒道:“你二人若是不敢去,我便独自去往城下,便是死,也要出这一口恶气,你二人只管天明后为我收尸便可。”说罢,转身提了五股托天叉上马出营而去。 阿鲁补、挞不野恐他一人前去有失,便只好上马带着军器,一同出了辕门,三骑驰至楚州城下。 来到城下,赤盏晖当先举叉叫道:“赵立,否是好汉,便来与我下城厮杀!” 此时赵立正在巡城,见门外来了三骑,马上坐着三个金将,甲胃光艳。又在城头听见赤盏晖叫阵,便对左右笑道:“送头颅的来了。”当即持枪上马,不带一兵一卒,开门前来迎战,城上将士皆屏息凝视,要看他以一敌三,胜负如何。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各处援兵绝 赵立来到城下,一骑对他三骑,马上横枪,问道:“你三人并未领兵,可是要来与赵某斗将么?” 赤盏晖此时怒容满面,心中无明火起,厉声叫道:“我等便是要来杀你又如何?” 赵立哈哈大笑,从容答道:“如今你大营之中想杀赵某者何止千万,可却只得你三人敢来城下。我敬你们三人是汉子,便只用左手使枪敌你三人,若是折了半分便宜,就献楚州于你等,但若是你三人战我不过,便将人头留在此处,明年今日便是尔等祭日!” 一旁听恼了阿鲁补,即挥大刀,纵马直劈,大叫道:“无知匹夫,何敢如此猖狂!” 赵立见其来攻,不慌不忙,左手运枪,右手揽着缰绳,走马相迎,与阿鲁补斗得六七回合,阿鲁补便觉得赵立铁枪沉重,力不能敌。 旁边挞不野见其要败,便抡斧急来相助,二将战赵立十余合又是不敌,赤盏晖也只得使叉上前相助,三人同战赵立。 赵立左手执枪,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只见其枪出如龙,不及半刻,便将对面三人杀得汗流浃背,败象已呈。 而此时金营中兀术得知三将出营搦战,恐怕有失,急率兵马前来接应。正逢赤盏晖三人斗赵立不过,回马要走,赵立飞马自后赶来,一枪刺中挞不野大腿,使其倒落马下。赵立正要去取其性命,却不料兀术已经来到,急令乱箭射去。 眼见金军大举来到,箭如飞蝗,无奈下赵立只得举枪挡箭,退回城下,而后厉声问兀术道:“今日可要战否?” 兀术答道:“今日休战。”说罢引兵复返大寨,赵立也自回城。回寨之后,兀术细究三人之罪,所幸众将求情,这才将三人打了三十军棍方休。 就在兀术与完颜挞懒围困楚州之时,与楚州互为犄角的承州城中,承州、天长军镇抚使、承州知州薛庆收到一封来信,乃是真、扬二州镇抚使郭仲威着人送来,欲邀薛庆俱往楚州助赵立迎敌。 这薛庆原本是西北巨盗,曾啸聚淮甸,兵至数万人,多骁勇敢斗,能以少击众,附者日多,于是袭据承州。后张浚闻薛庆无所系属,恐其滋蔓,便欲让其归自己麾下。于是亲往招之,径至承州,入薛庆营垒,喻以朝廷恩意,与其推心置腹。 最终薛庆感服张浚恩义,下拜归降,于是张浚留抚其众,因使守承州,寻迁拱卫大夫、福州观察使、承州、天长军镇抚使。其时金人自浙地归来,屯大寨于天长、六合间,薛庆率众劫之,得牛数百,皆贱卖与百姓耕田。 薛庆一向颇为佩服赵立为人,于是收到郭仲威书信后便星夜前往扬州与其会合。谁料来到扬州,见郭仲威并无就行之意,反而正置酒与扬州城内将士对饮高会。 薛庆见状大怒,上前一脚踢翻桌案,喝道:“楚州危在旦夕,此岂纵酒时耶?我为先锋,汝当继后!”说罢提刀上马疾驰而去。 薛庆来时未带大军,从骑不满百,自扬州西门出城后,原本以为郭仲威经自己言语会即刻醒转,起大军随后跟来。却不想出城后便逢完颜挞懒麾下人马,将其团团围住。 薛庆奋勇杀敌,带从骑转战十余里,却是久久等不到郭仲威来援助。无奈之下,只得突出重围,要复返扬州,身边从骑只余三人。 薛庆四骑来到扬州城下,郭仲威站在城头观望,又见其身后有金兵追来,心甚惧之,于是命人紧闭城门,不许薛庆进城。 薛庆眼见城门紧闭,后方金兵迫近,急愤之间,仰头大骂郭仲威道:“无义之人,约吾迎敌,却龟缩于城中,今日吾死,当汝之罪过也!”郭仲威闻言面露羞愧,退下城去。 此时金兵渐近,薛庆心知若不拼命难有生路,于是便抡刀回战金兵,突出重围后便向承州逃跑。谁料仓皇之中,失手坠马,被金军追骑所获。马识旧路走回承州,军中见之道:“马还,太尉其死乎。” 随后完颜挞懒斩杀薛庆,顺势攻下承州。而畏敌如虎的郭仲威听到此消息,吓得弃守扬州,奔逃至兴化县。 薛庆战死,郭仲威弃城,扬、承二州已破,陷于金军之手的消息传至朝中,赵鼎明白此时楚州已经成孤城,形势亦危,于是便欲遣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前往救援。 谁料赵鼎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张俊听时,张俊却断然拒绝道:“敌方济师,达赉善兵,其锋不可当。立孤垒,危在旦夕,若以兵委之,璧徒手搏虎,并亡无益。” 赵鼎又劝道:“楚当敌冲,所以蔽两淮,委而不救,则失诸镇之心。” 张俊闻之面色不变,说道:“救之诚是。但南渡以来,根本未固,而宿卫寡弱,人心易摇,此行失利,何以善后?” 赵鼎无奈,只得面见高宗皇帝道:“江东新造,全籍两淮,若失楚,则大事去矣。是举也,不惟救垂亡之城,且使诸将殚力,不为养寇自便之计。若俊惮行,臣愿与之偕往。”但张俊仍是力辞不肯。 无奈之下,高宗皇帝只得另派刘光世节制江北诸将,共同救援楚州。为了督促其出战,高宗皇帝连下五道诏书、十九道枢密院札,命刘光世以身督战,驰援楚州。 但刘光世和张俊一般,哪里敢以身犯险,只顾自己龟缩于镇江,令部将王德和郦琼率兵渡江救援。但主帅畏战,部将岂肯用命,王德与郦琼率兵来到邵伯镇后,非但不敢北上救援楚州,反而是转道往西北而去,来到天长军后便裹足不前。 在如此形势之下,四方援军无一能至楚州。海州镇抚使李彦先率大军到达淮河,却被兀术分兵阻拦无法前进。承州镇抚使薛庆被郭仲威所骗,于转战途中殉国。刘光世大军藏于镇江,不肯来援助,其麾下王德与郦琼于天长军按兵不动,不肯向前。而郭仲威则藏身于兴化县,左顾右盼,观望形式。 放眼望去,接受诏令,起兵来援助楚州的只有通、泰二州镇抚使兼泰州知州岳飞一军而已。但岳飞麾下兵马不多,寡不敌众,想要击败完颜挞懒和兀术联军几乎可以是说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去看,楚州已成必死之局,因此赵立在收到各处传来的消息后无奈叹道:“战局至此,便是白起、王翦重生,李牧、廉颇再世,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