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法医》 第1章 以身殉职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的头顶之上还是万里的晴空,这一秒已然乌云密布。浓墨似的乌云疾速翻滚着,沉沉的向寂静无人的旷野狠狠的倾轧下来。 迎着暴怒的狂风,顾白羽左手紧了紧被风吹乱的衣领,纷乱的发丝之间,右手里握着的小巧手机紧紧地贴在耳畔,扩音器里传来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 “白羽,你怎么一个人去了案发现场?那地方人烟稀少,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电话那一头是顾白羽的闺蜜好友王淑瑶,身为资深法医的顾白羽成日里除了与尸体打交道之外,见的最多的,便是奔波在命案现场的刑侦人员,而豪爽干练的女警王淑瑶,便是与她在这一场又一场的血案中建立起亲密关系的好友。 “我做了这么多年法医,单独出现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自己会注意安全的。况且,你每周都拉我去学擒拿格斗,我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 唇边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由于职业关系而一向待人淡漠清冷的顾白羽,在面对好友王淑瑶的时候便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似乎那缭绕在她周身的清冷气息,在遇到阳光朝气的王淑瑶时,便被顷刻间打散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次的凶手太过穷凶极恶,你是法医你验的尸体,上面那么多过度伤害的痕迹你是亲眼见过的,”提起此次案件中伤痕累累且伤口形状怪异的尸体,王淑瑶的声音有些发沉,脚下的油门不由得踩得更猛,“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我就快到了,咱们一起去重验现场。” “放心,我没事。”语气里带了几分安慰的痕迹,顾白羽抬眼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案发现场,幽紫色的闪电毫不留情的将漆黑一片的夜空一劈为二,惊雷阵阵,眼见着暴雨就要降临,“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如果被雨水冲走什么证据的话那就糟了。” “白羽,我马上就到了,你……” “嘟——嘟——” 王淑瑶的话尚未说完,手机里已然传出电话挂断后的阵阵忙音,接着再打回去,却已经是电话不在服务区的系统提示音。听着扩音器里传来的机械女声,王淑瑶的心头莫名的涌上一阵慌乱,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不散。 这边王淑瑶因着心头难以弥散的不好预感而拼命的向案发现场驶去,那边顾白羽已然来到第三具尸体最初被发现的地方。 狂风将树枝吹得吱呀作响,断裂的声音是不是在耳畔爆裂开来,将纷乱的发丝随意的扎紧,蹲在地上的顾白羽丝毫不在意周围愈发恶劣的环境,而是带着手套仔细的翻看着血迹斑斑的石堆。 同样是被埋在乱石堆中被人勒住脖颈窒息而亡,昨日发现的第三具尸体却与前两具并不完全相同。那明显被人用尖锐的石角刻在尸体后背上的“卍”字符号并没有出现在第三具尸体之上,反而是比前两具尸体更多了许多不必要的死后伤痕。多年的验尸破案经验告诉顾白羽,这样的伤痕是再明显不过的过度伤害,而这中过度伤害通常便意味着受害者与凶手有私仇,因此,报复泄愤的成分会更多。 而也正因为如此,这样身份特殊的受害者,往往是破案的重要突破口,也是顾白羽验尸的重中之重。 泥土中湿润的腥气更加浓重,天边的惊雷一阵紧过一阵传来,和着难以弥散的血腥之气,整个旷野展现出一种恐惧阴森的状态。危险如黑暗一般渐渐逼近,然而仔细查找着线索的顾白羽却丝毫不曾察觉,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担忧和紧张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赶在暴雨来临之前最后检验一遍现场,确保没有任何线索遗漏,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躺在冰冷太平间的无辜受害者。 狂怒的闪电撕裂乌黑暗沉的夜空,照亮顾白羽面前的一方石块,也照得她心中沉沉的一惊——不仅仅是因为那被照亮的石块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巨大的“卍”字,还因为那被照亮的石块之后站着一个枯瘦的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撤了身子,顾白羽堪堪躲过那人影手中刺向她的明晃晃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闪电的光耀之下散发着幽冷的光芒,带着死亡的气息越逼越近。 伴随着“轰隆”一声雷响,狂躁的暴雨瞬间倾盆而覆,水花四溅,漾起阵阵迷雾。 衣衫瞬间湿透,顾白羽微眯着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袭向自己的匕首,那独特的刀锋形状与自己根据三具尸体上的伤口模拟出的凶器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可能性几近为零的巧合,那么眼前这个袭击自己的人,便一定是这起连环杀人案件的凶手。 抬手抵住那握着匕首的手腕,顾白羽右膝飞起便顶在了对方的腹部,长久以来的擒拿格斗练习已经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反抗的本能,然而却在对方哀嚎出声的一瞬间,顾白羽的心头顾白羽心头一紧,后背的冷汗便涔涔而落。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那三具尸身上的伤口明明那样深,而眼前的这个袭击者的力道却没有那样足,莫非…… 不好的念头才刚刚闪过脑海,顾白羽便感到身后一阵强劲的风力袭来,本能的便要闪身躲避,无奈觉察得太晚,才刚刚没有挪动几许脚步,顾白羽的后脑已然被沉沉的石块砸中。 单薄的身影滑落在地,跌倒在冰冷的泥水中,顾白羽满目眩晕,意识接近模糊,却又在下一刻被身体的刺痛所唤醒。眼睁睁的看着那明晃晃的匕首刺入身体而动弹不得,顾白羽的心中却没有从前与朋友一起设想临终状态时的那般惊惶无措,仿佛临到眼前时,死亡便已然成为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无需惊慌,也无需逃避。 狂风在头顶呼啸而过,豆大的雨珠狠狠的砸在冰冷濡湿的地面,砸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泥坑,亲手解剖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亲眼见证了那尸体上遍布的伤痕,顾白羽知道,自己死后的模样会有多么可怖。 但愿淑瑶不要太过伤心才好。 巨大的疲惫如倾泻而下的雨水般涌来,顾白羽支撑不住的便要合上双眼,却在眼皮即将闭合的一瞬间,借着天边突如其来的闪电,看清了杀害自己的凶手的容貌。 那干瘦的模样,她见过,王淑瑶带来的档案上贴着的照片比眼前的暴戾的真人略显平和,而另一个壮实的身躯,却是她刚刚觉察到不对劲时才意识到的存在。 这是一起团伙作案,而非之前她与刑侦队所推测的单人作案。 强撑着源源不断涌来的倦意,顾白羽想要努力的多看一眼那个未曾被他们所觉察的凶手同伙,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已经离开人世的奶奶生前对她说过的话: 人死之前最后看到的东西会一直映在瞳仁里,如烙印一般,即便转世投胎也不会消散。 她想将这二人的容貌深深的印在瞳仁中,然而检验过无数被害者尸体的她,却又清醒的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枉然,人死了便是死了,无论是否死而瞑目,那暗沉的瞳仁中也只有一片漆黑。 被匕首连续刺入的身体早已麻木的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浑身浸在冰冷的雨水之中,顾白羽的意识渐渐涣散开去,然而浸泡在血水中的卷曲手指却执着地在身下的泥土中抠画着什么。 死人的眼眸中留不下凶手的身影,然而身为法医的她,却可以尽最大可能地留下线索和证据。 指甲里残留着的皮屑dna证据与她用手指刻在身下泥土里的线索,听着耳畔的风声里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呼唤声,顾白羽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安心的笑意,王淑瑶,我知道你一定能将他们缉拿归案的。 第2章 魂兮归来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顾白羽从沉睡中猛地坐起身来。 涔涔的汗水打湿了粗布制成的白色衣衫,双手拥着略带潮湿的衾被,顾白羽愣愣的看着眼前陌生环境。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略显陈旧的檀色雕花木桌,一套粗制的釉色茶具整齐的摆放在上面,黝黑的灯架上一点烛火如豆,浅灰色的窗纸遮不住窗外的大雨倾盆,潮湿的水汽透过不甚严实的门缝渗入屋中,夏夜如寒冬。 死亡前最后一刻的画面还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抬起纤细的手指,顾白羽仿佛还能触得到王淑瑶那满是泪痕的脸颊,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实实在在的活着,独自一人坐在这雷声轰隆的雨夜,顾白羽犹自能听得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环顾四周瞥见一面铜镜,顾白羽看着镜子里那面目陌生而熟悉的自己,脑海中似是有什么被压抑的记忆奔涌而出,与她现有的意识激烈的碰撞交织在一起,令她忍不住的一阵头痛,然后便抑制不住的呻吟出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伴随着几声略带急促的呼唤,一个娇小的茶色身影便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汤药,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顾白羽的床前。 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杏眼红唇,浅眉如黛,脑海中不断涌入的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告诉顾白羽,眼前的这个忧心忡忡的少女名叫茶心,是江南清州城中顾氏家族最不受宠的嫡长女顾白羽的贴身侍婢。 而此时刚刚苏醒的顾白羽自己,显然是占用了大兴王朝江南清州城顾氏家族嫡长女顾白羽的身子,而方才那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的记忆,则是这身子原主自己所拥有的记忆。 “小姐……你……” 被顾白羽那冰冷而陌生的眼光盯得有些发毛,站在一侧的茶心试探性的开了口,却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便被顾白羽突然而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打断。 “小姐你快躺下把被子盖好,这原本身子就病着,今天又下这么大的雨,若是再着了凉可怎么是好?”不由分说的将坐在床上的顾白羽重新按回衾被之中,茶心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转身将先前搁在桌子上的药碗端到顾白羽面前,她继续说道:“小姐,趁热把药喝了之后再睡一会儿,横竖今儿这么大的雨咱哪儿也去不了。” 浓黑色的药汁带着呛人的苦意,递到顾白羽面前,令她不禁微微的蹙了蹙眉。 虽然她出身医学世家,自己也是读医科读到博士,然而从小便怕药苦的习惯却怎么也改不掉,好在从小到大顾白羽的身体一直不错很少吃药,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是眼下这副身子…… 抬眼瞧了瞧那铜镜中映出的消瘦而苍白面孔,顾白羽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接过茶心递来的药碗,认命般地仰头灌了下去,却被那浓重的苦意呛得咳嗽出声。 “小姐快喝口水,漱漱口就没那么苦了。” 瞧着顾白羽被呛出泪花的双眼,茶心一面递给她一杯白水,一面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乌圆的眼眸中满是心疼。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将茶心眼眸中的心疼尽数看在眼中,顾白羽出声安慰,心中却是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先前涌来的原主的记忆此刻已然全都浸在脑海之中,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铺展在眼前,生动的,仿佛那些从来便是她的记忆、她的生活。 顾氏家族是江南清州城有名的三大家族之一没错,她顾白羽是这顾氏家族的嫡长女也没错,然而这个江南顾氏原配京华崔氏唯一所出的嫡长女顾白羽,却是家族中最不受宠的孩子。以至于在崔氏刚刚去世没多久,幼小而体弱多病的顾白羽便被丢弃在顾氏家族名下的田庄内,陪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崔氏出嫁时带来的陪嫁柳妈与亲手挑选的侍婢茶心,名为寄养,实则自生自灭。 若不是柳妈与茶心拼了命的护着她,恐怕顾白羽长不到这二九年华便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然而终究是没有护住。 对于自己这番死而复生却占据了别人身体的经历,直觉告诉顾白羽,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然香消玉殒。 抬眼望望眼眸中满是关心与担忧的茶心,顾白羽不知道,若是她和柳妈知晓她们拼命保护的人始终没能留住,该会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悲伤。 “嘭!嘭!嘭!” 急促而狂躁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令神思有些飘忽的顾白羽不由得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抬眼向门口的方向望去,却看到茶心顿时警惕了的神色,询问的话还尚未说出口,顾白羽便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喧哗,夹杂着柳妈拦阻的声音。 “小姐……” 眼见着顾白羽从床上起身落地,茶心想要劝阻却又被顾白羽身上散发出的凛然气势所击退,只好赶忙将外衣给她穿好,紧跟紧的随着她走出房门。 寒凉的风瞬间侵袭而来,令顾白羽这副新得的羸弱身子猛一阵咳嗽,挥手示意就要前来搀扶的茶心退下,顾白羽紧了紧身上薄薄的衣衫在长廊站定,透过廊檐上帘幕似的雨水,她看到院子里站着五个庄稼人打扮的中年男女,高高的斗笠之下均是一双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眼睛,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来将自己撕碎,然后和着血肉一起吞下肚去。 脑海中的记忆显得有些畏缩,顾白羽知道,院子里的这些人是家中父亲的妾室派来找麻烦的,从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上门来,那懦弱的顾白羽便再三退让忍耐,让他们次次都得了便宜兴高采烈的离去。 只不过这一次…… 顾白羽的唇角浮上一丝冷笑。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茶心你怎么照顾小姐的?不知道小姐身子弱,经不得这冷风吹吗?小姐,你赶紧回屋去,这里有老奴守着,一定不会有事的。”听得身后传来顾白羽咳嗽的声音,一身墨蓝色柳妈甫一转过身来,便将顾白羽往屋子里带去。 “柳妈,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你不用怪茶心。”淡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柔和,面对着容貌沧桑的柳妈,即便自己未曾受过她一分一毫的保护,然而顾白羽的心中却漾起一丝暖意。 “你出来的正好,这都什么时候了,连租子钱都不交!今日若再不拿出钱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眼见着病病殃殃的顾白羽走出房门,为首的粗布褐衣男子便嚷了出来,破旧的衣袖撸起在小臂,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看着顾白羽。 这幅模样,从前每次都能将顾白羽吓得眼圈泛红,屡试不爽的粗布褐衣男子叉着腰,得意的等着眼前瘦弱的人出声讨饶,却没想到抬眼迎上的却是一双冰冷犀利的眼眸。 “交租子钱?真是笑话!”语速缓慢却有力,顾白羽那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淡漠的声音在暴雨中异常清晰,“我顾白羽住在顾家自己的田庄别院,为什么要向你们这群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狗交租子钱?” “你!你骂谁是野狗?”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顾白羽忽然变得犀利强硬起来,站在粗布褐衣男子身后的暗灰色布衫的男子话语中带了几分恼怒。 “谁认我便骂谁,这么一大清早的闯入别人家的院落吵吵嚷嚷的,不是疯狗又是什么?”声音不咸不淡,顾白羽平静的忘了一眼那暗灰色布衫的男子,却令他无端的心生惶恐。 然而平时的积威仍在,于是下意识的握了握拳,暗灰色布衫男子继续叫嚷道:“少废话!你到底交不交?再不交我们就不客气了!” “不交。我倒要看看,你们今日怎么个不客气法儿?”顾白羽原本就清冷淡漠的眉宇之间更笼上一层凛冽的寒意,凌厉的眼神扫过院中众人,胆子略小的几个人便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个不客气法儿?那我今日就让姑娘好好看看,我们到底怎么个不客气!”似是被顾白羽的眼神所激怒,又似是想要以先发制人来掩饰内心的惶恐,站在顾白羽身侧最近的一个妇人,口中说着便抬手来拽扯顾白羽的衣袖。 “啪!” 一声清明的脆响划破院子里的喧闹,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前去拽扯顾白羽衣袖的妇人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左半边脸颊,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冷笑着收回手去的顾白羽,浅浅的血痕自唇角缓缓流下,在电闪雷鸣的暴雨中显得突兀而诡异。 “你……你竟然敢……敢打我?” 半晌,那妇人才从嘴里吐出一句颤颤巍巍的话来,抬起的右手指着站在身前的顾白羽,身子却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只不过,这一次出手的人是茶心。 第3章 性情大变 “指什么指?你这没规矩的老东西!我家小姐是你能随便乱指的吗?你若是再敢伸手指一下,我便剁了你的手指头扔出去喂狗!”一个箭步上前,茶心站在了那妇人与顾白羽之间,杏眼圆睁,娇嫩的脸颊上满是无畏与护主的神色,话语之间毫不客气。 原本她就是一个泼辣无畏的性子,只不过一直以来被性格懦弱怕事的原主顾白羽强压着,方才无奈的收敛了脾气。今日见着自家小姐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虽然心下有所诧异,然而茶心那原先的性子却被激发了出来,眼瞧着那妇人对顾白羽无理,没多想的她便也抬手扇了那妇人一巴掌。 “你这个贱婢,竟然敢出手打人?若是今日大爷我不教训教训你,你就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眼见着自家婆娘被一个小小的婢女扇了一记耳光,那为首的粗布褐衣男子便冲上前来,粗壮的臂膀高高抬起就要向茶心脸上扇去,却不料尚未落下,便被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紧紧握住手腕,顷刻间便被拧转到身后。 “这下你可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声音冷冷的,仿若泼落身旁的骤雨,顾白羽将那粗布褐衣男子的双手反剪,寒意森然的环顾着想要上前帮忙的众人,雷声隆隆,惊得他们僵住了身子。 “哎呦,疼,疼,好疼,大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丝毫没想到外表柔弱的仿佛不堪一击的顾白羽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粗布褐衣男子疼得脑门直冒汗,嘴里不停的讨饶。 天边划过一道耀目的闪电,映得顾白羽那本就苍白的脸庞更加惨白,唇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容,顾白羽没有低头去瞧那半跪在身前讨饶的粗布褐衣男子,而是对着一干众人淡淡的说道:“还有谁想给我点‘不客气’瞧瞧?” 似是被顾白羽那面上诡异而森寒的笑容所震慑,院中众人心中皆是一凛,下意识的齐齐后退一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得那粗布褐衣男子接连不断的哀嚎声响彻云霄。 “没人了?”唇角的笑意更冷,顾白羽一字一顿的对着一干神色畏缩的众人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是还想给我点‘不客气’瞧瞧,那就尽管来,我顾白羽坐在这里等着。对了,下次再化装成庄稼人的话,记得在手上弄几个茧子出来,这细皮嫩肉的手,还真不适合做农活!” 一边说着,顾白羽一边又狠狠的压了压那粗布褐衣男子的双手。那双手白皙无茧,根本就不是常年做粗活的庄稼人所该有的双手。身为法医一向观察细致入微的顾白羽,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细节。 抬手一甩,顾白羽将那没有防备的粗布褐衣男子一把推下走廊的台阶,那男子滚落在泥水中,浑身上下好不狼狈。 “我们家小姐今日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不快滚还待在这里等死吗?”眼瞧着那五人依旧木桩子似的杵在院子里,茶心上前两步大骂出声。 “我们走!我们走!” 似是从迷梦中突然清醒一般,那乔装的五人连声应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顾白羽的院子。 “咳咳……咳咳咳……” 那五人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门外,顾白羽便抑制不住的猛烈咳嗽起来。这具身子实在太弱,方才的顾白羽只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若不是他们几人及时被吓走,怕是再多呆一刻,她便要支撑不住。眼前一片眩晕,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若不是站在身边的柳妈及时过来搀扶,顾白羽怕是就要摔倒在地上。 “茶心,快去给小姐倒水来。”用力搀扶着身体虚弱的顾白羽,柳妈忙不迭的吩咐着站在廊下的茶心,口中还不断的数落着咳嗽不止的顾白羽道:“小姐,你说你好好的出来做什么?还平白的跟那群无赖生气。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要我怎么向夫人交待啊。快点躺下,快躺下。” 将顾白羽搀扶上床,柳妈拿过单薄而潮湿的衾被将顾白羽包裹了个严严实实,苍老的容颜上满是忧心忡忡,她嘴里数落着顾白羽,心中却满满的都是心疼。接过茶心递来的热水端给斜倚在床头面色苍白的顾白羽,柳妈仿佛看着自己亲生孩子一般的仔细看着她的眉眼,方才激烈的一幕再次涌上心头,柳妈的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后的顾白羽会性情大变,但看到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息事宁人的柔弱孩子,想着自己已高的年事,柳妈觉得,这样也好,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起码她能够有勇气保护自己。 “柳妈,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会注意身体的。”胸腔里奔涌的咳嗽之意被温热的开水压了下去,抚着胸口缓了缓起伏不平的气息,顾白羽抬手握住了柳妈那满是裂痕的手,语气里没了方才的冰冷寒意,倒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小姐啊,老奴不是生你的气,老奴只是担心你。夫人她本就走的早,将你托付给老奴,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反手紧紧的握住顾白羽那凉意袭人的纤细手掌,柳妈的眼圈悄悄泛了红晕,“夫人那么好的人,小姐又这么无辜,为什么就要平白的受这许多闲气?老天爷这真是造的什么孽呦。” 柳妈的话引得顾白羽神色之间一片黯然,脑海中奔涌而至的记忆让她知道,这副身子的原主在顾家不仅仅是不受宠而已,甚至被亲生父亲所厌弃,将幼小的她丢弃在外自生自灭。这种厌弃,对外的名义上是说顾白羽八字太硬,命里克亲,那自打她出生之后便久病卧床、没等她年满三岁便恨然离世的生母崔氏便是很好的例证。 然而顾白羽却清楚的知道,什么八字太硬、命里克亲,通通都是用来骗人的,她的亲生父亲顾延庚之所以对她如此厌弃,甚至恨不得她消失,全都是因为他那颗自私自利且极好面子的心,容不下自己偌大的家业是靠着一个与他私奔的女人崔氏的财产发家的过去。即便是崔氏已逝,而活在他面前的顾白羽,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他这一点的不可抹去。 这往后的日子,还真是不一定好过呢。 回顾着记忆中一幕幕辛酸的过往,顾白羽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从前的她虽然为人严谨,但却并不刻板,在王淑瑶的带动下,穿越的小说她不是没有看过。那些穿越主角甫一到来时,往往或贫或弱或不受宠,这么巧轮到她时,却是又贫又弱又不受宠。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就够她头疼一阵子的了。 所幸她顾白羽并不是一个喜欢怨天尤人的人,所谓既来之则安之,顾白羽觉得,就凭借着自己上一世活了三十二岁的经验,此刻居住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身体中,往后的日子,虽然未必会大富大贵风生水起,但也不会再那样凄凉悲惨的任人欺负。 想到这里,顾白羽先前微微蹙起的眉毛便略略松展开来,心里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柳妈,您瞧您,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小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奴婢瞧着小姐今日可比往常精神多了呢。”眼瞧着顾白羽面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茶心生怕柳妈的话又勾起顾白羽的伤心事,若是惹得她再哭一场,这原本就郁结在心肺上的病症,怕是要再度加重了。 “嗯,是是是,老奴真是年纪大了糊涂的紧,平白的说这些糊涂话做什么?咱们小姐的将来定是好着呢。”似是明白茶心话中的意思,柳妈赶忙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布满皱纹的脸上撑出一朵笑容,嘴里连声应着茶心的话。 “柳妈,茶心,你们不用太过担心,昨晚我想了一夜也想通一些事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伤心自损,若是有人前来欺负咱们,咱们就齐心把他们打出家门,若是一切风平浪静,那咱们就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成不成?”虚弱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柔软,柳妈那慈祥的模样总是让顾白羽无端的想起上一世时对她照顾有佳的博导,再加上原主记忆中那温馨的情绪,令顾白羽的心底一片柔软。 “好,好,我们就按小姐你说的办。”抬眼瞧着顾白羽那望向自己的坚定眼眸,柳妈的脸上终于露出真心的笑意,忙不迭的应着顾白羽的话,她的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踏实之感。 “好了好了,柳妈笑了,这下可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照奴婢说啊,以后咱们主仆三人就和和乐乐的过日子,气死那些不怀好心的人!”看着柳妈与顾白羽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茶心故意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意盈盈的对着她们二人说道。 “就你这小蹄子的嘴巴伶俐!”抬手轻轻捏了捏茶心的脸颊,柳妈笑着说道,转回头来看向面容依旧憔悴顾白羽,她继续说道:“方才折腾了那么许久,又吹了冷风,小姐你还是躺着歇一会儿,我们做好饭了就来唤你。” 点点头,顾白羽依言躺下身来。这副身子实在太过弱不禁风,此刻即便是柳妈不开口,顾白羽也必须要歇息一会儿才行。倦意如潮水般涌来,紧了紧薄薄的衾被,不多时,顾白羽便沉沉的进入梦乡。 第4章 剖尸产子 手里颠着两个铜板,顾白羽看着手臂上挎着的一篮野菜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离上次的那场小小的风波已经半月有余,深知没有一个好身体便是再有雄心壮志也无从谈起的顾白羽,铁了心的要将这副羸弱的身子养好。于是借着往昔顾白羽久病成医的名号,她凭着前世从祖父那里学到的中医知识,为自己开药调理,忍着刺鼻的苦味儿喝下一碗又一碗的中药。 在将自己的身子调养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便顺手为田庄上的乡里乡亲们看病,也算为自己的生活增加一些收入。 然而,住在田庄附近的人毕竟都是一些靠天吃饭的老实庄稼人,收入本就不多,能给顾白羽的便更少。此刻她颠在手心里的两个铜板与那一篮子野菜,便是她今日替人看病的全部诊金。 这样下去可是不行啊,要想好好的生存下去,必须要赚到更多的钱才行。 就势坐在环绕田庄的素水河畔,顾白羽低头看着自己那倒映在清凌凌的河面上的陌生容貌略略有些发呆。 一双微睁的桃花目似醉非醉,含黛的远山眉因着心中的愁绪而略略蹙起,尖俏的鼻子下面是一张小巧的红唇,长期的羸弱病症令不施粉黛的面容依旧苍白,一把及腰的长发也略显干枯毛糙。 倒映在水中的顾白羽并不算容色倾城,只不过借着少女最美好的二九年华的灵动气息,在加上顾白羽自身所散发出的清冷气质,整体看去,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 只是顾白羽自己还不能完全适应这副年轻的面孔,明明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突然换上了这样一副青春明艳的容貌,行走在田间地头,顾白羽的心里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似是自己平白的便占了这副身子的便宜一般。 “那么,我就替你将这日子过得更好。”低低的对着水中那清秀的面孔郑重地说完,顾白羽站起身子,拍拍裙角的尘土,便打算走回家去。 半月余前的那场风波,将原本想要低调适应一段时日的她被迫推到了风口浪尖,虽然养病的日子里没人再来找麻烦,但顾白羽心中清楚,那日的所作所为定然已经传到父亲的妾室那里。虽然目前没有什么动静,然而暴风雨前的海面总是最为平静的,顾白羽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儿,低调行事以防对方趁虚而入。 然而,老天爷最爱做的事情便是与人愿唱反调。顾白羽越是想要低调行事,却越是有事找上门来,逼得你不得不出头。 于是抬眼望着田垄上风风火火向自己跑来的茶心,顾白羽不由得举头看了看头顶晴朗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心中暗暗腹诽着爱开玩笑的老天爷。 “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茶心停在顾白羽面前不断的抚着胸口,跟在身后的是一个满脸焦急的苍老庄稼汉,一见到顾白羽便老泪纵横,嘴唇张合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茶心,王大爷家出什么事了?”前世见惯了各种危险的情况,顾白羽早就练出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从容,看着面前神色慌张焦急的两个人,她立刻便判断道出事的定是王家的人。 “小姐,王家嫂子刚刚掉河里了,虽然被救上来了,但气息很弱,你……”气息已经趋于平稳,茶心迅速对顾白羽说道,然而话还尚未说完,便被顾白羽打断道:“人在哪里?快点带我过去!” “这边,这边。”听到顾白羽发话,刚刚平缓了气息的王大爷立刻为顾白羽带路。 脚下步履匆匆,顾白羽那黛色的娥眉不禁微微蹙起,王家媳妇怀胎已八月有余,此时失足掉入河中,若是抢救不及时,一个不小心,便会造成一尸两命的惨剧。 想到这里,顾白羽的脚步不由得更加急促,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还尚未走到王家媳妇身旁,顾白羽的耳中已然充斥着王家大娘伤心欲绝的哭喊声,紧赶着几步来到那王家媳妇身侧,伸手探探鼻息,那湿漉漉的身体早已没了一丝气息。 蹲下身子试着做了几次心脏按压,王家媳妇那僵直冰冷的身体也对顾白羽宣告了自己的死亡。低头看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似放弃挣扎般的渐渐停止了蠕动,顾白羽心头一紧,转身便对蹲在一旁痛哭流涕的王家独子王桂生说道:“哭什么哭?孩子你还想不想要?” “孩子?”被顾白羽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心头一愣,王桂生登时停止了哭泣,不明就里的望向一脸严肃的顾白羽,没有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嫂子我已经无力回天,但孩子的命还有得一拼,若是还想保住嫂子腹中的孩子,就赶紧给我拿干净的尖刀和针线来!”神色间没有丝毫的动容,顾白羽对着犹自发愣的王家独子冷声说道,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茶心,她继续说道:“茶心,找块布把我和嫂子围起来,清理清理围观的人。” “是,小姐。” 这半个月以来已经习惯了顾白羽突然而来的干练,茶心对她的吩咐向来说一不二,执行起来干脆利落,没有片刻的功夫,便将周围人群清理干净,还找了块干净的油布,将顾白羽、王家独子和身子早已冰冷的王家媳妇围了起来。 “刀给我。” 声音平静而没有一丝波澜,顾白羽左手按压着王家媳妇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丈量着准确的位置,然后右手接过王家独子递来的尖刀,手起手落间便将那高耸的腹部切开,刀尖避开皮肉渗出的鲜血而准确的划向子宫。 将顾白羽那漠然的神情与干脆利落的手法尽数收在眼中,跪坐在一旁的王家独子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灼热的空气,惊醒了每一个焦灼等待着的人。 顾白羽转过身来,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将尚未足月的男婴交到身旁仍旧处在震惊之中的王家独子怀中,平静的说道:“你先出去,孩子还需要人照顾。”然后便重新转过身去,擦净双手,穿针引线,埋下头去继续缝合。 直到抱着啼哭的孩子走出油布临时围成的棚子,王家独子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低头看看怀中啼哭不已却充满生机的孩子,他转过身子,“噗通”一声便冲着那油布棚子跪了下去。 “谢谢!谢谢大小姐!谢谢你救了我儿子!谢谢你保住了我们王家的独根!您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王家永世难忘!谢谢!谢谢!”怀中抱着初生的孩子,王家独子不停的朝着那油布棚子里的顾白羽磕着头,激动的泪水溢出眼眶,落满那因为过度操劳而早衰的脸庞。 一旁守着的王家人忽然反应过来,便也齐齐的跪在油布棚子外面,冲着顾白羽千恩万谢。 “王大娘,您快起来,我一个小辈,怎么当得起您这么大的礼?”将刀口缝合好的顾白羽缓步走出油布棚子,弯腰扶着王家大娘的手臂,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茶心说道:“茶心,还不快扶王大爷他们起身?” “孩子啊,真的是谢谢你呐。我们王家就这么一棵独苗,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被顾白羽搀扶起身的王家大娘顿时老泪纵横,紧紧握着顾白羽的手臂,半晌说不完整一句话。 “王大娘,您快别这么说,我不过是尽自己的能力而已,你们快回去,照顾孩子要紧。”抽出帕子替王家大娘擦了擦满面的泪水,顾白羽那始终平淡的神色上终于有些许的动容,低声又劝了两句,才在王家人的千恩万谢中抽身离去。 “小姐,您方才可真神,那王家嫂子明明已经断气了,你居然还能让她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紧跟在顾白羽身侧,明亮的杏眸睁得大大的瞧着顾白羽,茶心娇嫩的脸上满是崇拜的神情。 方才只有王家独子一人进入了油布棚,顾白羽那剖腹取子的手段也只有他一人看到,同其他人一起呆在油布棚外的茶心,自然不知晓其中的曲折,只是以为顾白羽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令王家媳妇将孩子平安的生了出来。 “小姐,你刚刚听到没有?大家都称赞你是‘神医’呢!”丝毫没有为顾白羽的默不作声所扫兴,早已习惯了顾白羽沉默的茶心仍旧是叽叽喳喳的说着,脑海里回想着刚刚众人那交口称赞的场景,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的她,早已乐的心花怒放,摇着顾白羽的胳膊便问道:“小姐,小姐,你刚刚到底用了什么术法啊?能不能也教教我?” 将茶心那兴奋不已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略带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心里默默想着茶心口中不断说着的“神医”二字,盘算着是否能借着这股势头多挣一些银子,然而口中却轻描淡写的说道:“方才我使的不是什么术法,而是剖腹取子。” 第5章 王家报恩 “剖……剖腹取子?小姐,你是说……你是说……”原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诧所取代,抬头看着身边步履平稳从容的顾白羽,茶心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谈论起剖腹取子仿若在闲聊今日天气和风细雨般轻松平常的人,是自家一向胆小怯懦的大小姐。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察觉到茶心话语中的震撼与难以置信,顾白羽略带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调皮的笑意。转头看着茶心那张大的几乎可以吞下一个鸡蛋的嘴巴,她故意语带认真的说道:“既然你想学,那我回家就教你,多学一门技艺总是好的。” “不……不用了,不用了。”仍未从震惊中彻底回过神儿来,耳听得顾白羽的语气如此认真严肃,茶心生怕她真的动了教自己的心思。 想象一下那锋利的尖刀划破皮肉而鲜血四溢的画面,茶心惊得对顾白羽连连摆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突然看到她挂在唇边的笑容。心中忽然明朗,茶心又羞又气,抬手扯着顾白羽的衣袖,语气里满是不依不饶的说道:“小姐你太坏了,居然捉弄奴婢!奴婢不管,奴婢要吃你亲手做的烧茄子,不然奴婢就去向柳妈告状!” 前几日因着顾白羽身子大好,柳妈便独自一人前往田庄附近的庙宇上香还愿,岂料突降大雨,便耽搁了她归家的行程。眼瞅着柳妈不能按时回来做午饭,顾白羽便一时心血来潮,挽起袖子亲自下厨烧了几样家常菜,虽然也只是萝卜豆角茄子这些田庄上常见的便宜蔬菜,却因着她当年独自在外求学而训练出的好手艺,而让茶心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的想让顾白羽再露一手。却不想柳妈对顾白羽千般呵护百般阻挠,令茶心腹中的馋虫始终得不到满足。此时得着了机会,便不依不饶的要顾白羽再度下厨。 “你这小蹄子真是三句不离吃。”抬手戳了戳茶心的额头,顾白羽含笑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嗔怪,却又突然想起从前的王淑瑶也是这般扯着自己的衣袖央求自己下厨,心中便蓦地涌上几分黯然。于是一时之间,顾白羽便没了言语。 “小姐……你怎么不高兴了?”兴致正盛的茶心忽然感受到顾白羽的沉默,脑海里想着顾白羽这段时日来那总是时不时便陷入沉思和恍惚的模样,便下意识的放缓了声音,轻声地问道。 “嗯?我没事,”被茶心的轻声呼唤扯回飘远的神思,顾白羽稍稍调整了心情,对着茶心说道:“我是在想柳妈,方才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她详情的好,不然她又要担心了。” “小姐原来在担心这个,”顾白羽的话让茶心松了一口气,抬手将落在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茶心继续说道:“那是必然啦,柳妈她那么着紧小姐你,若是让她知道你今日剖腹……剖腹取子,柳妈一定不会让我们再出门了!” 与顾白羽心有戚戚般的说着,茶心不由得在脑海里想象柳妈知道后的场景,相信自家小小的院落中,定然会出现一幅声泪俱下的凄哀场景。 点点头,顾白羽没有再作声。 她之所以不愿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过早的张扬在外,不仅仅是因为茶心所说的柳妈会反对,更重要的,是她初来这个史书上从未有所记载的陌生时空,尽管脑海中有着原主的记忆,但却因着原主生活空间与思想的局限,而无法对这里的生活和习俗做出一个完全令她放心的判断。 虽然无论从原主的记忆还是周围人的生活方式看,她所在的大兴王朝民风开放,对女子并未有太多的束缚与严苛的规矩,女子出门行走并不需要以面纱遮面,当朝女子做官者也不乏人在。而医者与仵作也并非顾白羽所熟知的史书上的某些朝代那般是个低贱的行业,只不过,仵作终究要整日与尸体接触,甚而剖尸检验,这在“死者为大”观念依旧盛行的大兴王朝中,多少也会为人所忌讳。 更何况顾白羽她虽不受宠,却也顶着顾氏家族嫡长女的名号,如此将剖尸取子的名声传扬出去,虽然顾白羽她自己并不在乎,然而却不知顾氏家族会作何反应。而那时时刻刻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家宅内的妾室母女三人,又不知道会借着这个由头,对她做出什么更为恶劣的事情来。 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顾白羽虽然明知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的隐藏下去,却也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就算她昔日行事再为镇定从容,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柳妈无止境的唠叨声中,想出什么应对的良策。 三日后的清晨。 踏着晨曦留落叶尖的晶莹露珠,顾白羽端立在小小的院落之中,怡然自若的打太极拳。一袭宽大飘逸的白色棉质衣袍包裹在顾白羽那纤细瘦弱的身躯之上,及腰的长发伴随着那标准而随性的一招一式随风飘扬,远远看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要彻底改变自己从原主那里承袭来的这副羸弱的身子,出身于医学世家的顾白羽深深的明白,光是依靠药物补品并非上等之计,而适当运动的锻炼身体,才是形成强健体魄的根本之策。于是从身子在药食的滋补下不再虚弱的那一日起,她便每日晨起锻炼,将从前在上一世时每日固定练习的太极拳重新拾了起来,作为强健身体的一个途径。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顾白羽晨练时的静谧和谐,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细碎的脚步声与“来了,来了”的呼喊,柳妈那略显干瘦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里。转头看看抬手擦拭额边汗水的顾白羽,柳妈那满是沧桑的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口中直喊着“马上就开门”,然而那搭在门栓上的手却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 “我回屋。”深知柳妈那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的含义,顾白羽丢下三个字便瞬间消失在院落之中。 自打她那一日穿着茶心按照她的要求而特地缝制的白色棉布太极服站在院落中起,柳妈便无时无刻不在数落着她这一身与亵衣相差无几的衣裳。虽然拗不过顾白羽的坚持而让步,但柳妈却是绝对不会让顾白羽穿着这一身衣服见到她与茶心之外的第三个人的。 于是抽身回屋的顾白羽,一面听着房门外那略带喧嚣的声音,一面便换上了一身粗布制成的暗紫色衣裙,然后掀起帘子,便走出了房门。 甫一瞧见顾白羽走出房门,那高高低低站了一院子的来人便“噗通”一声齐齐的跪了下去,口中不停的说着感谢的话语,令站在他们面前的柳妈惊得连退两步,反应过来之后,又赶忙上前去搀扶。 “哎呦,他王大爷,您老这是干什么呢?赶紧起来,赶紧起来。”赶忙弯下身子去搀扶跪在人群之首的王大爷,柳妈口中连声说着,而那一边,闻声赶来的茶心也已经将跪在一旁的王大娘搀扶了起来。 “大小姐,”王桂生搭着柳妈上前搀扶的手臂硬是跪地不起,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无尽的感激,“桂生知道,今日才来向您跪谢救命之恩是桂生的无礼,只是这三日幼子体弱,加上内人昨日才刚刚下葬,所以桂生才不得已拖延了几日,还请大小姐不要责怪。” “救命之恩?”不知内情的柳妈被王桂生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回身看向站在身后的顾白羽,目光中带着疑惑不解。 “三日前我去给李家大婶瞧病,回来的时候正好救了桂生家初生的幼子。”轻描淡写的将那日剖腹取子的事情一笔带过,顾白羽继续淡淡的说道:“一朝为医,治病救人便是一生的责任,遇上了我能救便自然要救,你们也不必太过介怀,还是都起来。” “大小姐话虽如此,但桂生是王家三代单传,大小姐您救了桂生的幼子便是救了王家全家,今日我们便是来报恩的,我们王家众人愿入院为奴,当牛做马来报答大小姐的恩情。”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虽依旧执着于向顾白羽报恩,然而王桂生却也从顾白羽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听出了她不愿张扬当日之事的意思,于是避开详情不谈,只说是救命之恩要以身为报。 “我这里院小家贫,不需要什么奴仆,更何况我当日救了那孩子,并不是为了让他为人奴仆而终日受人奴役。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还是起身回去。”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顾白羽话音甫落便转身入屋,留下跪了一地的王家众人交给柳妈和茶心应付,自己却是在桌前铺开纸笔,俯身写着什么。 待到院子里的喧闹声尽,心知王家人已经被柳妈劝走,顾白羽便再度出声,唤来茶心,将方才写好的字条递到她的手中,嘱咐道:“把这条子交给王桂生,那孩子身体太虚弱,需要好好照顾才行,平日里的那些照顾孩子的方法不够用的。” 第6章 贾家求诊 虽然那一日得了顾白羽的暗示,王家人并没有声张顾白羽剖腹取子的事情,然而当日围观者甚众,再加上王家人因为感激顾白羽的救命之恩而不吝溢美之词,逢人便道顾家大小姐不但医术高明了得而且宅心仁厚,很快,顾氏家族嫡长女顾白羽是“神医”的名号便在田间乡野被宣扬了出去。 于是一时之间,临近县城村庄前来登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虽然顾白羽收取的诊金依旧不多,却足以令她们三人的生活改善不少。而一向持家精明的柳妈,更是攒下了些许的银两,除了供顾白羽四处搜罗医术来读之外,还余着能扯些布料缝制新衣的钱。 眼看着酷热的盛夏即将来临,而自家小姐身上却依旧穿着下人们才用的粗布衣衫,转脸看了看坐在廊下阴凉处手捧医书比划着什么的顾白羽,柳妈摸了摸一直装在身上的钱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白羽面前,说道: “小姐,最近这段时间咱们攒了一些余钱,眼看着这天气就要热起来了,您今儿啊就甭看书也甭坐诊了,带着茶心去清州城的铺子里挑块轻薄凉爽的料子,老奴给您做身儿像样点的夏天衣裳。” 彼时的顾白羽正捧着新得的《青囊经》仔细研读,冷不丁地被柳妈出声打断,人虽然已经条件反射般的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柳妈,然而沉溺在书中的思绪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只是愣愣的看着柳妈,半晌没有回应。 “小姐,您瞧您,什么时候看书都这么入神。”瞧着顾白羽那一脸不明所以的呆愣表情,柳妈瞬间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的重复道:“老奴刚刚说,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现在咱们手头儿有点余钱,今日您就带着茶心一起去清州城挑块轻薄凉爽的料子,老奴给您做身夏衣。” “不用了柳妈,我就穿这衣服挺好的,”终于明白过来柳妈在说什么的顾白羽,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医书,继续对柳妈说道:“我看病的诊金有多少我自己知道,就那么些钱,给我做了衣服就做不了别的,我整日里待在院子里坐诊也不需要什么好衣裳撑门面,咱还是留着改善生活。” “小姐,钱的事情您不用操心,老奴我心里有数。这些年咱日子一直过得苦,现在咱们多少有些条件了,就不能再这么委屈你了。”连连摇头,柳妈坚持要把准备好的碎银塞给顾白羽,两人正争执退让中,虚掩着的院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请问顾小姐顾大夫在家吗?”彬彬有礼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在下是清州城贾家的管家贾方敏,久闻顾小姐‘神医’之名,特地登门求诊。” “来了,来了。”正在院门一侧的小厨房烧开水的茶心立刻应声,边走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将虚掩着的院门打开后说道:“您请进,我们家小姐就在廊下。” 眼瞧着有人上门求诊,柳妈登时收回与顾白羽推让的手,将未递到顾白羽手中的钱袋暂时收回袖袋中,垂手而立在顾白羽身后,而顾白羽也重新端坐在廊下藤椅上,上下打量着来人。 暗栗色的长衫外罩着一件浅色短裳,虽然因为对衣料了解不多而难以名说,然而顾白羽仍是能看得出那衣料的上乘,远高出自己身上穿着的这粗布衣裙。 清州城贾家? 在脑海里细细思索一遍,顾白羽却没有得到什么太多有用的信息。看来这原主顾白羽对贾家也没什么了解,于是安静的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贾方敏,顾白羽清秀的面容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拜见顾大小姐,在下清州城贾守严贾家的管家贾方敏。”贾方敏恭敬地抬手作揖,顾白羽这略带稚嫩的脸庞令他的心中多少有些疑虑,因着自家二少爷的头疼病,这些年来的各界名医、神医他也见得多了,虽不至于每一位都长须白发,然而如此年轻稚嫩的女大夫,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也许坊间那些什么“神医”之称只是空有其名。 贾方敏始终不相信,面前这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太过高超的医术。 然而既然已经登门求诊,一向教养良好的贾方敏也仍旧是恭恭敬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怠慢与轻视,但却打消了想要请顾白羽到贾家大宅出诊的念头。 “病人年龄几何?有什么病症?病发期多久?曾经用过什么药?”对着贾方敏点点头,顾白羽便开口问道。 既是大户人家又派了管家来,顾白羽便知道,这十之八九便是先行来问诊或是请大夫出诊。然而对方没有开口要求出诊,她便也不主动发问,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病情,既不用耽误时间影响她继续研究方才那本《青囊经》,也不会显得她太过殷勤。 “回顾大小姐,病人是我家二少爷,今年刚满八岁,经常会头疼难忍,这种状况持续有一年多了,也曾求访过不少名医,但都没有太大的效果,最近这十来天,二少爷的头疼又有所加剧,前日下午还疼昏过去了。”没想到顾白羽会如此干脆利落,贾方敏更加不敢怠慢的一一道来。 “一年多之前你们少爷是不是头部受到过什么撞击?近来头疼加重之前是不是也让头部受到过什么伤?头晕的时候他有没有恶心想吐的症状?”贾方敏的病情陈述让顾白羽心中对病情的判断有了大致的范围,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去,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张口欲答的贾方敏,又添了一句道:“叫我顾大夫。” “是,顾大夫,去年腊月里,我们家二少爷跟小伙伴打雪仗的时候滑了一跤,正好将头磕在了一旁的玉兰石凳上。至于这几日二少爷他有没有撞到头,在下便不得而知,不过昨日听二少爷身边的贴身婢女提到过,二少爷近日确实有些想吐没胃口。” 贾方敏机警,从贾家来时便已经打探得知,顾白羽虽然名义上仍旧是顾氏家族的嫡长女,然而却自小不受宠,恐怕心里对顾家多少有些嫌隙,因此甫一听到顾白羽的特意提醒,便立时改了口,却没想到自己是扎扎实实的误解了顾白羽的意思。 因着占据了这具身子,顾白羽对顾家不是没有嫌隙,然而却也因为只是占据了这具身子,顾白羽对顾家也没有太多的感觉,甚至对顾家将自己扔在田庄上自生自灭的做法多少有些感谢,若不然她便还得顾家大宅面对与妾室和姊妹间无穷无尽的斗争。 因此,方才她那么提醒一句,纯粹是因为前世听惯了别人喊她“顾医生”,现在蓦地“顾大小姐”长、“顾大小姐”短的,她听着别扭而已。 将贾方敏的病情陈述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顾白羽心下思忖,觉得按照症状应该是头部受到撞击之后有了淤血所致,而那恶心呕吐的症状,多半便是有了轻微的脑震荡。 心中有了计较,顾白羽手下便流畅起来。脑海里回忆着是老中医的爷爷曾经给她讲解过的王清任的《医学改错》,顾白羽按照贾家二少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进行了适量的增减,开出了一副活血散瘀的药方。 在茶心伸手要将药方拿走的时候,顾白羽却忽然想到了刚刚一直在钻研的《青囊经》。 方才的她之所以看得入迷,连柳妈的话都没有听到,全在于那《青囊经》是在现代失传已久的华佗的着作,而她刚刚比比划划的,正是华佗所记载的针灸之法。虽然上书的医理用针等与现代医学多少有些出入,然而顾白羽却不得不感叹华佗医术之高超与针灸法之高妙,连她这个活在现代接受了三十多年中西医熏陶的人,也难以望其项背。 于是抬头看向尴尬的望着自己伸出去半路拦截药方的手的贾方敏,顾白羽说道:“你家二少爷的头疼症多半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留存淤血所致,这方子便是一些活血散瘀的药,想必其他大夫多少也有所涉及。然而我毕竟没有亲自见到病人,许多具体的症状难以判断,这药方虽有效,却不能保证完全对症,若是你家少爷方便,还劳烦你带他前来诊治。或许针灸之法更能立竿见影也不一定。” “针灸之法?”被顾白羽的话令贾方敏将落在药方上的目光重新引回了顾白羽身上,下意识的重复着她的话,贾方敏的心中却不敢置信。 针灸之法先前不是没有大夫提出过,却皆因二少爷贾云清太过年少而不敢贸贸然动手,只给开些汤药了事。此时乍一听顾白羽说起,贾方敏看向顾白羽的眼光中满是犹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面容稚嫩却信心满满的年轻姑娘。 “这件事情你自己考虑,来与不来我也不强求。本来我也只是个提议,就算你家二少爷来了,他也未必就一定适合针灸。”清楚的看到贾方敏眼中的犹豫,顾白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将手从药方上收回,语气平淡的说完后,便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看先前放在身侧的《青囊经》而不再言语。 第7章 神医初现(上) “顾大夫,请恕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双手抱拳而再度作揖,贾方敏对着自顾自的低头读书的顾白羽说道,“我们家二少爷他年幼而体虚,所以不太适合长途颠簸,可否劳烦您出诊一趟,随在下前往贾家大宅诊治?” 犹豫许久,贾方敏终是被顾白羽身上所散发出的自信所打动。再加上从他进门起顾白羽便展现出的淡然自若的态度,饶是他先前跟随贾家老爷贾守严四处游走时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也难以相信这份从容与淡然的气度会是一个不过才十七八岁的自小生长在田庄的姑娘所具有的。 “贾家大宅?”从书中抬起头来,顾白羽望向站在身侧的茶心。 “回小姐,贾家是清州城经营布匹衣料的新富之门,贾家大宅在清州城西临近西郊处,离咱们田庄有一定的距离。不过现在时间还早,若是乘马车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回来。”听到顾白羽问自己,茶心一敛往日里嬉笑的模样,细声细语的答道,做足了名门之女的贴身侍婢应有的气度风范。 “茶心姑娘说的是,在下带来了马车,还请顾大夫能答应出诊。”茶心话音甫落,贾方敏便恭敬的说道。 略略思忖一下,顾白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茶心和柳妈说道:“茶心,你去我房中将那副银针取来,随我一起去贾家,柳妈你在家守着,若有人上门求诊,不是急诊便告知明日再来,若是着急,就请他去邻村耿家,耿大夫昨日采药回来了。” “是,小姐。” 茶心和柳妈得了顾白羽的吩咐,齐齐的应了一声之后便各自散去,顾白羽也随着贾方敏来到院门外。抬眼看看停在锦衣铺门前的马车,藏青色的“贾”字挑了金线以十字螺纹的样式暗绣在靛蓝色的轿篷之上,低调而不张扬,却隐隐透着华贵,顾白羽脚步平稳,带着随后而来的茶心向马车走去。 一路平稳安宁,即便从田庄去往贾家大宅的路途中势必要经过伫立在城东的顾家大宅,贾方敏也做得恰到好处,没有引起顾家丝毫的注意,更没有引起顾白羽丝毫的尴尬。 疾驰的马车渐渐停稳,掀开轿帘,顾白羽在茶心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一块藏青色的匾额,上书“贾府”两个金色的大字苍虬有力又飘逸飞扬,四根赤红色的门柱上浮雕的盘蛇栩栩如生。两个守卫衣着笔挺的站在黑色的大门两侧,见到贾方敏带着顾白羽等人前来,便干练利落的拉着铜色浮雕门环将大门缓缓打开,一壁绘了江南秀丽风光的琉璃影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缓步绕过影壁,宅院里便登时呈现出一幅开阔的景象。万花丛中蜂飞蝶舞,青石子筑成的路延绵平展,耳畔水声依依却不见水色,只有阵阵湿润之意伴着繁花的幽香环绕身侧。 行走在青石路上,顾白羽的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感叹。 方才茶心话中之意,贾家不过是近几年才富裕起来的新贵,贾家大宅便如此秀丽壮观,那么早已是清州城中多年的名门望族顾氏,家宅之中会怎样奢华富丽便可想而知。如此富贵阔绰之家,教养一个顾白羽根本绰绰有余,然而却将她丢在田庄上不闻不问,顾白羽心里想着,便替原主顾白羽有些寒心。 “老爷、夫人,顾大夫到了。” 顾白羽正分神想着,冷不丁的耳畔便传来贾方敏的声音,回过神儿来一瞧,自己已然站在贾家厅堂之内。堂上站着两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正热情的让着自己,吩咐侍婢小厮端茶倒水,想必便是贾方敏口中的老爷和夫人。 “贾老爷、贾夫人,二位不必客气。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带我去为病人诊治。”看着略带忙碌的贾守严与夫人姜氏脸上那带着些许疑惑却又拼命笑着不敢怠慢的神情,顾白羽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丝酸涩。 尽管贾家是清州城的新贵,可依着贾家的人力财力,整个江南也没有多少人可以令贾氏夫妇低眉顺眼的看脸色行事。可如今面对自己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们心中怀疑不定却依旧略带讨好的笑着,若不是为了那个病床上的孩子,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顾白羽想着自己前世的父母也是如此的视自己为掌中珍宝,可自己却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头的酸涩之意更甚。 “好,好,那顾大夫这边请,这边请。”没想到顾白羽虽顶着“神医”的名号却没有任何架子,也不像某些大家小姐般趾高气扬,而是一心想着为病人诊治,贾守严心中的怀疑之情便被感激之意占了几分,赶忙给顾白羽指路,三步并作两步的往老来子贾云清的院落走去。 “二少爷,二少爷,您怎么样?您不要撞,不要撞。”还没等贾守严一行人走进院子,贾云清贴身侍婢挽晴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众人心头皆是一紧,想必是贾云清的头疼症又犯了,于是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却不想原本走在贾守严身后的顾白羽抢先跑了出去,循着声音便掀起竹帘跑进贾云清的房间。 “这位姑娘,你……” “啰嗦什么!还不快把他按在床上!原本就有轻微的脑震荡,再这么往墙上狠撞,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一把摔开挽晴前来阻拦自己的手臂,顾白羽赶忙上前将表情痛苦的贾云清抱在怀里,饶是他拼命挣扎着扯乱了顾白羽的松挽的发髻,她也死死的将他按在床上没有松手。 “清儿,清儿,你听话,不要乱动,娘抱着你,抱着你就不疼了。”随后赶来的姜氏从顾白羽怀中接过猛烈挣扎哭号着的贾云清柔声安慰,却递眼色让站在一旁的挽晴等人按住他乱动的手脚,继续说道:“清儿不哭,咱们让顾大夫瞧瞧,顾大夫是神医,她给清儿瞧瞧,清儿就不疼了啊,乖。” 眼瞧着贾云清在姜氏的安慰下渐渐有所平静,顾白羽将垂落的发丝随意的往耳后一别,然后便伸手探上了贾云清那小小的手腕,凝神分辨着他因气息激动而不甚清晰的脉象。 虽然在前往贾云清院落的路上,姜氏便已经解答了顾白羽先前的疑问,除却去年腊月里在雪地中滑到而撞伤头部的那一回,贾云清近日来确实没有撞击过头部,然而仔细号脉过后,顾白羽却不能肯定姜氏所说之言。 毕竟距离上次撞伤头部已经一年有余,期间不少大夫也会开活血散瘀的药物给他服用,他脑内的淤血应该有所减少才对,可如今看这号脉的结果,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儿,甚至还有加重的现象。 于是收回手来,顾白羽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贾云清再次问道:“云清,你最近真的没有再撞到过头部吗?连不小心摔倒都没有?” 顾白羽的再度询问令姜氏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的不满,明明自己刚刚已经跟她确定过没有,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莫非是医术不行而要找借口推诿? 于是抬头看向顾白羽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恼怒,却不想顾白羽只是神色平静的看向躺在自己怀中的贾云清,目光中透出的笃定,令她也不由得有所动摇,再度低下头去,轻声问道:“清儿,顾大夫问你呢,到底有没有?” “没……没有……”迟疑半晌,贾云清否认到,苍白的小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两道清浅的眉毛也皱在了一起。 听到贾云清否认,姜氏正准备开口,却听到房门处忽然传出一阵哭声,抬头一瞧,却是家中才六岁小女儿贾云依。 “依依,你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看着自家小女儿倚着门框哭得梨花带雨,一把年纪的贾守严心中疼惜不已,赶忙过去将贾云依抱在怀中柔声问道。 “妹……妹妹……”躺在姜氏怀中的贾云清忽然开了口,却似是在阻止贾云依什么。 “依依,到底怎么了?快跟爹爹说说。”同样听出了贾云清语气中的意思,贾守严抱着贾云依背过身去,拦阻着她看向贾云清的视线再度问道。 “我……哥哥……哥哥他前几日为了帮我……为了帮我够帕子,从小树上,从小树上摔下来了……哥哥,哥哥不让我说出去……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哥哥……”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贾云依趴在贾守严怀中哭得更加伤心。 那一日她躲开贴身侍婢偷偷溜到后花园里去玩儿,却不想她的手帕被风吹到矮树枝上,恰好贾云清从旁路过,便爬上去帮她取。正要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却听到那婢女唤他们的声音,于是心里一紧张,贾云清便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撞到了头。 因为贾云清这一年多始终摆脱不了头疼的毛病,所以一直是贾家的重点看护对象,此番撞到了头,贾云清生怕父亲贾守严因此责罚贾云依或者他们身旁的婢女,于是便不许她说出去,连最初的头疼都悄悄忍着没跟任何人说。 可是眼看着贾云清的头疼症愈发严重,贾云依的心中又悔又怕,才在听到贾云清的再一次否认之后,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第8章 神医初现(下) 贾云依啼哭着的话一出口,众人的心中皆是一惊,尤其是站在姜氏身边的婢女挽晴,登时便红了双眼,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地克制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俊俏的脸上满是担忧与内疚。 一个贴身侍婢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顾白羽不由得多看了挽晴几眼。 “顾大夫,您看,犬子的病……”贾守严一面抬手轻抚着哭泣的贾云依,一面神色忧虑的看向顾白羽,先前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他仿佛在一瞬间苍老,鬓生白发。 将手再度搭上贾云清的手腕,顾白羽微微蹙了一下眉,却令姜氏在瞬间变了脸色,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着先前两位名医的话,姜氏那雍容的脸上浮起几丝绝望的神情。 那两位名医说,若是在头疼症尚未痊愈期间再度撞击头部,那么贾云清的性命便神仙也难保。所以贾家上下才如此着紧的看着贾云清,所以在撞伤之后,贾云清才不许贾云依说出去。 刚才甫一见顾白羽蹙眉,姜氏眼眶中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却又不敢贸然询问,只得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贾云清,生怕谁来同她抢走一般。 “茶心,拿银针来。”思索半晌,顾白羽终是开了口,淡淡的吩咐着茶心的同时,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贾氏夫妇,继续说道:“令郎最初在雪地中滑到撞伤头部之后,后脑的一些淤血积压成块,原本先前的那些活血散瘀的药物会慢慢起效,再过个三年两年的淤血便能散尽而头疼症状自己康复。但因为前些日子再度撞伤而导致再度出血,还有轻微的脑震荡,现在就只能施针散瘀。我不能保证完全没有风险,所以决定权还在你们手中。” 语气波澜不惊,顾白羽将病情和分析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贾氏夫妇。施针散瘀她并非没有把握,尤其是这几日一直在钻研《青囊经》中的针灸之法,此刻诊治贾云清的病症,顾白羽还是手到擒来。 但前世并非一开始便选择了法医这一职业的她,还在医学院念书时也曾到市里的医院去实习,将风险告之病人及其家属,并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们,却是顾白羽自那时便养成的良好习惯。 然而贾氏夫妇却并不知道这一点,听到顾白羽这么说,只当是她将此刻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将贾云清作为了实验品。于是一时之间,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商议良久,也迟迟不敢下结论。 “顾大夫,您就施针。”忽然之间,一直躺在姜氏怀中的贾云清开了口,苍白的脸上带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该有的坚毅,然后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贾氏夫妇平静的说道:“爹、娘,当初那两位大夫的话孩儿也听到了,若是施针成功,孩儿便能痊愈,若是施针失败,也不过是个死字,不如拼一下,还能让孩儿有几分生机。” 贾云清的话让顾白羽瞬间明白过来贾氏夫妇的为难所在,敢情是认为自己医术不行而将他当作实验品试试运气。虽然对他们看轻自己医术的行为满是无语,然而前世初做法医时见惯了怀疑与不信任的目光的顾白羽,面上仍旧是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 “可是清儿……”姜氏本能地想要劝阻,却又觉得贾云清的话在理,于是欲言又止,只得求救般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贾守严。 “那么就按清儿说的做。”沉思半晌,贾守严终于沉沉的叹道,然后将怀中的贾云依递给身边的婢女,双手拱起,郑重的朝顾白羽作揖道:“劳烦顾大夫为犬子施针。” 点点头,顾白羽接过茶心递来的银针在油灯上消过毒后,对着贾云清说道:“你能坐起身来么?能的话就坐到我面前,我更方便一点,不能的话躺着也无妨。” 贾云清那乌黑圆亮的眸子深深的看了顾白羽一眼,然后从姜氏怀中缓缓的坐起身来,却没有径直做到顾白羽面前,而是对着站在贾守严身后的婢女说道:“把云依抱下去,不要吓到她,你们也都下去。” 难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觉得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刻还能想得起不要吓到自己幼小的妹妹,顾白羽瞧着贾云清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不过,眼风里又扫过贾云清坐到自己身前时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顾白羽倒真想手下一抖,多扎他几针让他疼上一疼。 “闭上眼。”将手指按上贾云清的头,顾白羽轻声说道,随即拾起一根银针在手指按压的地方轻轻捻入,然后再次按压,再次捻入银针。 不多时,贾云清那小小的头上便刺入了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引得站在一旁的贾氏夫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却又心下略带好奇的看着顾白羽那些与平时见惯了的针灸用针不同的银针。 不同于平日里惯常所用的细长笔直的银针,顾白羽的银针中有一些带着弯曲的弧度,宛若游蛇,而捻插在太阳穴偏上方的两根银针,更是怪异的在针体带着一个细细的竹筒,只露出银针的前端而恰好刺入体内。 因着从未见过这样的银针,贾氏夫妇在惊奇之余更添了几分忧虑,心中对顾白羽是拿着他们宝贝儿子的性命做试验的想法更甚,却不知顾白羽恰是将华佗早已失传的针法按照现代医学做了些许的调整并配合着贾云清的身体状况进行的施针,非但不是毫无经验的试验,反而是成竹在胸的诊治。 时间随着贾云清额头上滴落的汗水渐渐流逝,在度过了平生最为难熬的半个时辰之后,贾氏夫妇看着顾白羽一脸平静的洗手擦干,然后缓缓的将银针按次序捻了下来,却在看到那两支带竹筒的银针被拔下倒置后,险些惊呼出声。 那被倒置的细竹筒中缓缓的流出一股黑红色的血水,浸透了茶心依言递来的棉花,令人看着一阵心惊。 “好了,你躺下歇一会儿。”顾白羽一面将银针擦拭干净一面说道,“这针还需要再施两次,你脑内的淤血就能散尽,我等下再给你重新开一副药,按时喝,这段时间不要吃太过滋补的东西,我三日后再来施第二次针。” “谢谢顾大夫,”尽管刚刚被施针而筋疲力尽,然而贾云清却并没有立刻躺下身子,而是对着顾白羽躬了躬身子道谢,然后转头对一脸紧张的贾氏夫妇说道:“爹、娘,我现在觉得头轻松多了,顾大夫的施针很有效的。” 余光里扫过贾云清那长舒一口气的模样,顾白羽终是忍耐不住的说了一句:“你不用做出那么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我的医术虽然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如神似仙,但治你这点儿小病还是绰绰有余。但凡动医施药都会有风险,我刚刚不过是例行告知义务,你还真以为我拿你当试验品啊?” 凉凉的话语一出,贾氏夫妇并着贾云清三人登时红了面皮,面面相觑的彼此对望着,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先前出门去扔掉那浸血的棉花的挽晴回来后,毕恭毕敬的请顾白羽移步书桌开药,方才化解了这一片尴尬的气氛。 开完药方的顾白羽推辞了贾家留她用晚膳的邀请,被千恩万谢的贾氏夫妇送出门后,抬头看看尚早的天色,想起晌午出门时柳妈与她争执不下的买布料的事情,顾白羽回头看看抱着三百两白银诊金的茶心,正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先去城中的店铺买些布料时,一直跟在她身旁的贾方敏却突然恭敬的开口说道: “顾大夫,您看现在天色尚早,若是不急着赶回田庄去的话,在清州城里四处逛一逛也好。” 在清州城里逛一逛? 顾白羽那向来没有什么太多表情的脸上难得的挑了挑眉毛,带着一副打量的眼光看着贾方敏,心道,这个逛一逛,恐怕就要逛到贾家的衣料铺子里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晌午她与柳妈的争执被贾方敏听了去而悄悄告诉了贾氏夫妇,毕竟那虚掩着的院门阻拦不了多少声音。又或者是贾家想要送她几匹布料做救了贾云清的感谢礼,却又怕她误解他们是嫌她衣裙料子低劣而不敢直言。 玲珑的心思转了几转,顾白羽笑着点了点头。 不论是哪种原因,贾家对自己的心意毕竟是好的,况且还费心费力的兜着圈子顾全了她的颜面,不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尴尬与不适。更重要的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顾白羽发现自己根本拗不过柳妈,若是让她瞧着茶心抱回来三十两的白银,那么明日她更会赶着自己来清州城买衣料,甚至还会催着她买些像样的饰品。 于是本着多跑一趟不如少跑一趟的想法,顾白羽带着茶心坐上了贾家的马车,却不想在贾家名下的“锦衣如华”衣料铺中,遇到了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第9章 偶遇顾白婉 果不其然,贾方敏口中的这“逛一逛清州城”还没有半刻的功夫,贾家的马车便已然来到一家挂着“锦衣如华”招聘的店铺门前。 赤金色的大字端庄持重,落在藏青色的匾额之上,如贾家门前那写着“贾府”的金字招牌一般夺人眼目。饶是如此,贾方敏仍是刻意让那速度本就不算太快的马匹更加放缓了脚步,然后笑模笑样的转过身来,抬手指着那招牌对顾白羽说道:“顾大夫,您看多巧,这‘锦衣如华’便是贾家名下的一家衣料铺子。正好路过瞧见了,您可有兴趣到店铺里坐坐?” 若不是一眼便瞧见那早已笑容满面的恭迎在店铺门前的老掌柜,顾白羽倒几乎真的真要被贾方敏那副诚恳而惊讶的表情所蒙哄过关,相信自己坐的马车真的是凑巧路过这“锦衣如华”而已。 独自坐在“锦衣如华”的二层雅间中喝茶,顾白羽自然知道,被当作上宾而请入店铺的自己,只需坐在雅间等着店伙计将所需的衣料搬来摆在面前挑选即可,然而她也知道,得了贾氏夫妇吩咐的掌柜伙计拿给她挑选的,必定是店铺内成色上好的衣料,泰半是只适合那些大家闺秀、名门望女在宴会上争奇斗艳的。 于是她还是吩咐茶心跟着店伙计去选几样轻薄透气的普通料子,好方便她们三人日常在田庄上走动。 茶香袅袅,摆在顾白羽面前的是江南特有的烟雨含翠,入口清香淡然,略带苦涩却又回味甘甜,一口一口喝着茶,顾白羽不禁想起了前世最爱喝茶的爷爷,却冷不丁的被一个娇俏尖细的声音唤回了现实。 那声音穿透遮挡在雅间前的屏风而直直传入顾白羽耳中,深藏于脑海之中的原主的记忆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顾白羽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一个名字便浮现在眼前:顾白婉。 “紫絮,将那匹衣料给我拿回来,我倒要看看那雅间里坐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跟我抢东西,是想与我们顾家为敌还是怎样?” 顾白婉忿忿的话音甫落,屏风之外便响起了店伙计压低了嗓音的解释声,然而还未等店伙计的话说完,顾白婉那不依不饶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你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而已,凭什么对我阻三拦四的?她都躲在雅间里不敢出来了,定是已经知道冲撞了我顾家,说不定已经害怕的跳窗而逃,你还在这里拦什么拦?真是个低贱的东西!” “怕得跳窗而逃?就凭你?”冷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尾音还没落尽,顾白羽已然走出了雅间,神色冰冷的看着面前骄纵撒泼的顾白婉。 原本她并不想跟顾白婉起冲突,不是害怕顾白婉,也不是担心失了顾家的面子,而是她懒得与不相干的人白白浪费口水。可是眼见着顾白婉撒起泼来没完没了,还不管不顾的将店伙计骂了去,顾白羽这个从不愿意让别人替自己无辜受责的性子便被激了起来。于是走出雅间与顾白婉对峙,她倒要看看这个娇生惯养的顾氏幺女、她所谓的三妹,能张扬跋扈多久。 “你……居然是你?!” 原本被那冰冷刺骨的声音骇得心中有些畏缩,顾白婉本能的后退几步想要保护自己,却在抬头的瞬间看清了站在屏风面前身影,于是又立刻神气起来,抬手指着顾白羽趾高气扬的对店伙计说道: “我说你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为了这么个贫门贱户的野丫头跟我堂堂顾家二小姐挣。不过也是,她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容貌间也有几分清秀,若是拉扯着你的袖子装装可怜什么的,你一时心软了也说不定。好了,你把这匹衣料给我送到顾家的马车上去,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咦?顾白汐什么时候驾鹤西游了?居然没人来田庄上报丧,爹爹也真是的,虽说顾白汐是庶出,但到底是他亲生女儿,怎么能如此草率的办丧事呢?”未等店伙计开口对顾白婉说些什么,顾白羽已然冷冷出声,挂在唇角的冷笑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你!你胡说什么?白汐她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咒她?”一脸的气急败坏,顾白婉指向顾白羽的手气得上下乱颤,站在一旁的紫絮赶忙上前搀扶,却被她狠狠的一手打开。 “原来她还活着么?那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自称顾家二小姐,莫不是心心念念的盼着她早日驾鹤西去,自己好独得宠爱?”向前逼近两步,顾白羽那如九天玄冰般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顾白婉,令她不禁随之后退两步,却又在反应过来之后颇为恼怒。 “顾白羽,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我跟白汐是一母同胞,我自是盼她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盼她……盼她……倒是你,我还真巴不得你去死!” “哦?是么?”唇边的笑意更甚,顾白羽连着上前几步逼近顾白婉,眼看着她退无可退就要挤倒在楼梯栏杆上,站在她身侧的紫絮便赶忙走上前来去推顾白羽,却不想被将将赶来的茶心攥住了手腕。 “紫絮你只不过是个婢女而已,怎么能以下犯上的对小姐动手?若是让旁人瞧去了,还真当顾家是没规矩、没教养的贫门贱户了!” 眼风里瞧着顾白婉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顾白羽眼眸带笑的看了茶心几眼。 这倒也是个口齿伶俐的丫头,短短两句话便将顾白婉和紫絮一起骂了进去不说,还端出顾延庚最在意的顾氏名声来警告顾白婉不要再乱来,却又巧妙的撇清了自己,反正那“贫门贱户”四个字是从她顾白婉嘴里说出来的。就算她不拿顾白羽当顾家的人,在外人眼里,她们却是荣辱与共的一体,若说顾白羽是贫门贱户出来的野丫头,那她顾白婉便也是贫门贱户的野丫头,而顾延庚辛辛苦苦打下的顾氏江山,便也就被顺利的划归为贫门贱户。 “你!”气极而怒,顾白婉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一把抓住茶心的衣领,抬起右手便要扇她耳光,口中还恶狠狠的说着:“记住,顾家的规矩是不能以下犯上!你给我乖乖站着,今日我便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这个贱婢!” 说时迟那时快,眼瞧着顾白婉高高举起的右手就要落在茶心面上,站在一侧的顾白羽忽然便向前迈了一步,伴随着一声闷响,顾白婉的手便穿过顾白羽假意抵挡的双手而重重的落在顾白羽的胸口,而顾白羽那抬起的手臂却时机恰好的将对面的顾白婉狠狠地推了出去,令她重重的跌倒在地。 跌倒的瞬间,顾白婉本能的伸手去拽那案几上的暗纹绣花锦布,却不想将那桌布扯了下来,摆在案几上的茶壶杯盏纷纷落地碎成一片,割伤了她的手心。 “小姐!”看到顾白婉那流血的手掌,紫絮惊呼一声便要上前相扶,却又恍惚觉得顾白羽还要上前为难,于是回过身来,抬手便要推打顾白羽,却被她毫不留情的一个过背摔狠狠的扔在地上。 低眼瞧着那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主仆二人,顾白羽从容的弹了弹衣袖,赶在顾白婉张开嘴即将要发出声音之前,神色阴冷的说道:“大兴王朝最忌讳的便是以下犯上,顾白婉,你虽打了我还对我出言不逊,但我念在你年纪尚幼缺乏母亲教养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至于紫絮,”顾白羽冰冷的目光死死地看着捂着右臂低声哀嚎的紫絮,继续说道:“今天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若是下次再犯,就不止断你一臂这么简单!” “你……”顾白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顾白羽那扫射过来的冰冷目光所击退,喏喏的缩了身子,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却不敢喊疼。 “茶心,挑好了吗?”不再理会顾白婉主仆二人,顾白羽转身问站在一旁的茶心,前一刻还冷笑着的表情瞬间又恢复了往昔的淡漠从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回小姐,都挑好了,您要不要过过眼?”同样不再理会紫絮那恶狠狠地目光,茶心对着顾白羽回答道。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顾白羽冲着茶心点点头,转而对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店伙计说道:“那就劳烦您帮我送到贾管家的马车上。” “顾大夫您千万不要这么客气,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那店伙计听着顾白羽如此客气地对待自己,连连摆手,心中却不禁对刚刚无故责骂自己的顾白婉更多了几分不满。 “顾大夫,您这边儿请,”慈眉善目的老掌柜笑呵呵的再度迎了上来,抬手指着刚刚顾白婉高声抢夺的那匹桃花粉银丝绸绢的料子佯装惊讶地说道:“是谁把这匹料子搬来的?简直是胡闹!这种成色的料子怎么能配得上顾大夫的身份?还不快搬下去将前日新到的那一批上等紫云软烟罗给顾大夫取来?” 斜着余光瞟了一眼那笑模笑样的老掌柜,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一声“老狐狸”。 方才这二层楼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一直没有人出现,定是他两边都不想得罪而隐匿在一旁静观其变。眼下瞧着自己略胜一筹,出了事情也赖不到他和“锦衣如华”身上时,便才又笑眯眯的出来卖好。 这贾家,果然一个两个都是人才。 “小姐……”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忽然低声开了口,眼睛的余光不停的瞟着那匹桃花粉银丝绸绢的布料,俊俏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和迟疑,“小姐,奴婢,奴婢很喜欢那匹料子,既然掌柜方才说那不算什么太好的料子,那么,能不能赏给奴婢做身儿衣裳?” 说罢,茶心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淡然的脸上浮起一丝转瞬而逝的笑意,心知茶心是故意要再给顾白婉伤口上撒把盐的顾白羽故意蹙起了含黛双眉,上下打量那匹布料一番,方才略带为难的说道:“你这个丫头还真是的,那样一匹料子也能看得上,罢了,老掌柜,就劳烦您的伙计将那匹料子也送到马车上,结账时银两记得算上。” “顾大夫瞧您说的,不过是一匹不值钱的料子而已,难为您看得上眼,‘锦衣如华’送给您就是了,怎么会跟您算钱呢?”心里一向明镜似的老掌柜自然明白这眼前的主仆俩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既然自家老爷下了命令视顾白羽为最上宾,那他自然是要帮着腔势的。至于顾白羽和顾白婉之间的恩怨会不会再度加深,那是顾家的家事,自然与他无干。 “那就多谢掌柜的。”眼风里扫过在店伙计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的顾白婉,顾白羽的心中满是轻蔑。 眼见着窗外日头渐渐西沉,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顾白羽便带着茶心乘着贾家的马车往东郊田庄上赶去,生怕回去晚了又挨柳妈一顿数落。 一路风平浪静,连再度经过顾家大宅时,马车也依旧平稳如常,没有被顾白婉报复性的拦截。揉揉有些酸疼的肩膀,顾白羽瞧着那渐渐四合的暮色,稍稍缓了口气,正想略略放松精神,却只听到马车的正前方忽然之间人声吵杂、锣鼓喧天,一声接一声的“走水啦”“救人啊”带着慌乱四下里充满整个街道。 前进的道路被慌乱的人群堵塞,眼见着那处着火的宅院染红了半边天空,贾方敏不得不停下马车,转过头来看向坐在车轿内的顾白羽,略略迟疑一下便问道:“顾大夫,在下瞧着这火势一时半晌的扑灭不了,咱们还是掉头回去然后从小巷里面绕?” 未等顾白羽开口,马车前方的火场中便传来一阵急切而高亢的呼喊:“我们救出一个人来!大夫!这里谁是大夫?!我们救出一个人来,需要大夫!大夫!这里谁是大夫?!” 第10章 初次验尸 “我是大夫,伤者在哪里?”身为医者的本能让顾白羽在听到人群中传来的呼喊声时,想都没想的便大声回应,继而不等茶心前来搀扶,她便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 “在这里,在这里,受伤的人是个姑娘。”方才那呼喊的声音再度响起,人群中一个身着灰蓝色镶红纹捕快服的中年男子高高举起了手臂,对顾白羽摇晃着示意他们所在的位置。 “把她放展在地上,让他们都散开,一丈之内不许闲人进入。”急急地走到伤者身边,顾白羽一面伸手去探那女子的颈部大动脉,一面对那捕快模样的中年男子吩咐道。 一般现场警戒线的范围是三米到五米,眼下场面十分混乱与拥挤,顾白羽也只得划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好尽量减少外界的干扰。 凝神细探,顾白羽却感觉不到任何脉搏跳动的迹象,而指尖接触身体时所感受到的异常冰冷而僵硬的触感,更是令她心生疑惑。依着这身体的冰冷与僵硬程度,莫说顾白羽曾经是个经验丰富的职业法医,便是有一些法医学知识的人也能看得出,这个女子怕是早已死了多时。 可她的尸身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火场中? 抬眼看着那一处几近烧光的院落,顾白羽觉得,这燃烧的火势也太过猛烈了一些,完全不像她前世所遇到过的那几起正常燃烧的房屋会出现的燃烧状况。 “大夫,她怎么样?”眼看着顾白羽渐渐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抬头看向火场,继而又重新低下头神色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那双目紧闭的姑娘,先前那捕快模样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地问道。 “你是捕快?”并未回答中年男子的问题,顾白羽只是带着几分似有所悟的神情,伸手掀开女死者的衣领,仔细查看之后又将目光移向那女死者的腹部,头也不抬的问道。 “是,在下正是清州城新上任的捕头展承淮,敢问大夫这位受伤的姑娘的情况究竟如何?”丝毫不以顾白羽的行为作怠慢而有所恼怒,展承淮反而被顾白羽那严肃认真的神情与专业熟练的手法所吸引。再加上他将顾白羽看在眼里,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对如此混乱而危险的场面却能有这般从容淡定的气魄和胆量,就足以令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敬佩。 “她不是伤者,是死者。”移手在死者的腹部仔细测量按压之后,顾白羽站起身来,如水的桃花目中带着几分淡漠,直直地看着展承淮说道:“而且她已经死了至少三个时辰,也就是说,今日的火场只是凶手为了毁尸灭迹而做出的假象而已。” “早就已经死了?大夫你确定吗?”浓重的粗眉紧紧拧在一起,展承淮低头看向那被浓烟熏得满面灰黑的女子向顾白羽确认到。 近十年的捕快生涯让他养成了事事务求精准的习惯,更何况若是顾白羽所言非虚,那么,这件事便非意外死亡这么简单,而是会扯出更多的凶手、更多的秘密。 “我确定。”丝毫不以展承淮的询问为忤,从事法医工作多年的顾白羽,最欣赏的便是认真负责、不肯放过一分一毫的线索与可能性的人。于是重新蹲下身子掀开死者的衣领,顾白羽指着死者脖颈上一道红紫色的淤痕对展承淮说道:“看到这条勒痕了吗?死者应该是先被人勒死之后才放入火场的。” “脖子上有勒痕不假,但你怎么能确定那不是大家将她救出火场时无意中伤到的?”没等展承淮开口,一个不满而冷淡的声音便横插了进来,随即,一个靛青色的身影便蹲在死者尸身旁,抬起略生皱纹的手去探死者的鼻息、翻查死者的眼眸。 “大夫,这位是清州城的老仵作,张仲源张仵作。”见到那身影强行插在顾白羽同死者之间,展承淮便立刻出声介绍到。 “虽然,你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敢面对尸体可以算得上是勇气可嘉,但检验尸体不是你们这些小姑娘白日做梦时的好玩儿幻想,连基本的状况都不询问就来判断死因,小姑娘,你没有基本的知识就不要添乱了。”语气虽然比方才平缓一些,然而张仲源话语中的轻视与不屑显而易见。 “那依您高见,这道勒痕是怎么回事?”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对自己心怀不满而拦在尸体前的张仲源,顾白羽索性站起了身子不再与他争抢。反正该检查的地方她方才已经检查完毕,留在尸体旁边也无甚用处。 “刚刚我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救火的人说,这个姑娘是用绳索被人从火中救出的,因此身体上有勒痕也是正常的事情。”抬手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青年男子,张仲源对展承淮说道,目光却瞥向站在身旁的顾白羽,略带苍老的脸颊上满是难以抑制的得意。 “张先生所言也并非完全是虚妄。”丝毫没有理会张仲源的挑衅,顾白羽低头瞧着那神色痛苦的尸身说道。 “什么叫并非完全虚妄?你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质疑我的判断?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瞬间被顾白羽的话所激怒,张仲源再也顾不上方才刻意维持的老前辈的形象,“蹭”地一声站起身来,他对顾白羽怒目而视。 “张先生您先别着急,先听这位大夫将话说完。”虽然心中多少认为顾白羽的话只是被方才张仲源的态度气出的狂言,但展承淮还是出声阻拦了张仲源。 不知为何,虽然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个自称大夫的姑娘太过年轻,所说的话泰半没有根据。然而,多年做捕快的看人直觉,却又让他莫名地对顾白羽产生了信任,似乎她真的是经验丰富的验尸老手一般。 淡淡的瞥了一眼白胡子乱颤的张仲源张仵作,顾白羽神色微冷的继续说道:“就是因为你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才更应该看出来受害者早已死去多时。我之所以说你所言并非完全虚妄,是因为如果你观察的足够仔细,就能看到死者脖颈上有两道勒痕,一道颜色青白,一道颜色红紫发肿。伤痕颜色不同说明造成伤害的时间不同,死前造成的伤痕呈红紫色,死后造成的呈青白色。” “你这丫头还真能瞎编,两道勒痕?我怎么没看出来?若是我待会儿再找到什么证据,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三道伤痕,或者再多道刀伤?”语气里满是嘲讽与愤怒,张仵作瞧着顾白羽那自信从容的模样便心头来气。 原本想着年轻的小姑娘脸皮薄,自己方才几句言语便能将她激走,却没想到她压根不理会自己的挑衅,反而一脸平淡的提出新的证据。尤其是他总是隐隐的觉得,顾白羽那看似平淡的神情中深藏着对他的质疑与不屑。 “我是不是胡编乱造,相信展捕头可以亲自验证。”将张仵作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法医是死者最后的依靠,竭尽所能的替死者开口,找出真凶,伸张正义,是顾白羽在决定选择法医这一职业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最高行为准则。不管前方有多少阻力,也不管那些阻力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都无法阻挡顾白羽查找真相的脚步。即便是在前世因此而丧命,顾白羽也没有丝毫的后悔。 面对死者时,她的全部精力和头脑都只会被寻找线索痕迹所占据,至于会不会得罪人这种小事,则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张先生,死者脖颈上确实有一青白一红紫两道伤痕。”俯身细看,展承淮果然在死者的脖颈上找到如顾白羽所说的两道伤痕。而那青白色的一道如此细微,若不是得了顾白羽的指点而特意细心去看,怕是他根本就发现不了。 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居然会有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展承淮的心中不禁对顾白羽更凭添几分佩服与信任。 “她只不过是碰巧蒙对而已,有什么好神气的?”眼瞧着展承淮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丝敬佩之色,张仲源心中的不满更甚,然而却又不似方才那般底气十足,只是带着质疑的语气继续说道:“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与别人有什么仇值得别人费尽心思的又是杀人又是放火?” 张仲源的话说出口时,顾白羽正从他身边走过,向着那两个始终默不作声的青年男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闻言却脚下一顿,顾白羽转过头去冷冷地看了张仲源一眼,先前还有所掩饰的不满此刻尽数释放,却没有多言,而是径直走到那两个青年男子面前,神色严肃的问道:“刚刚是你们两个人亲手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的?” 第11章 锋芒初露 “不,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帮忙把她从火场里抬出来的,刚才救她出来的那几个人已经走了。”眼瞧着顾白羽步步向自己走近,那两个青年男子莫名的觉得有些胆寒,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解释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你们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吗?”似是明白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展承淮也走到他们面前问道,“若是让你们再看到他们几个人,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能……大概能……”两个人犹豫片刻,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毕竟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大家只顾着救人救火,再加上浓烟滚滚又阻碍了视线,他们没有看得太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而听闻此言的展承淮则早已暗示近旁的捕快带二人下去描绘画像。 “人家救人也要被你怀疑追查?你这个小姑娘做事也太不管不顾了,难道不怕事情传出去,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帮忙了吗?”早已被顾白羽气昏了头,张仲源已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仍在,高声斥责道。 “追查他们,就是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救人的人还是害人的人。”没有理会张仲源给自己强行扣上的高帽子,顾白羽看着张仲源语调平静的说道,“救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用绳索套住被困者的脖子往外拖拽着救人的,这么用绳索大力的拖拽,被困者就算原先还活着,也得被他们活活的勒死。张仵作,你说他们这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也就是说,刚才那几个救人的人之所以会放心的用绳索将死者拖出来,完全是因为事先知晓她早已死亡,所以,即便他们不是真凶也得是帮凶,抓到他们,就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将顾白羽的话接着说完,展承淮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早已充满赞许和敬佩。 清州城中像顾白羽这样十七八岁年纪的姑娘,大多还沉浸在装扮自己以找到一个好夫君的温柔梦中,能像她这般思维敏捷而缜密,着实不能算多见。 “如今你们二人倒是一唱一和步调一致得紧,展捕头,既然你如此信任这个丫头,那还要老朽我做什么?我不如就此告老还乡罢了!”被展承淮眼神中对顾白羽的赞许和敬佩所激怒,张仲源在一旁凉凉的说道,作势便要离开,却发现展承淮根本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于是又讷讷的站在一旁,满眼愤恨的望着顾白羽。 淡淡的瞥了一眼张仲源,顾白羽的神色之间带着几许寒意,再度走到尸体身旁蹲下身子,顾白羽手指着那死者腹部一处不甚明显的隆起对展承淮说道:“依我的推测,这位死者之所以遭此横祸,大概与她腹中的这个胎儿脱不了干系。” “你这个丫头越说越离谱了!她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怎么可能会怀有身孕?你是不是编不下去了,就欺负死人不能开口而给她随意的泼脏水?你知不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多么重要?”原本打定主意不再开口的张仲源在听到顾白羽的话时又忍不住责骂出声。明明他才刚刚在验过尸体之后对展承淮表示没有什么异常,此时的顾白羽却又提出那死者腹中怀有胎儿,这不是摆明了要拆他的台吗? “若我说她有十五六岁呢?”饶是顾白羽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了张仲源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面子遮遮掩掩,于是一向平淡如水的嗓音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凌厉,前世见惯了尸首的她在第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死者时,便已经依据体型和发育程度大致断定了她的年龄,却没想到张仲源一介老仵作竟然如此走眼,真不知道他是验尸技术不足,还是被嫉妒与面子冲昏了头脑。 “若是张仵作还不相信,那就劳烦展捕头尽快找到她的家人核实她的年龄和身份才是。”打断了张口语言的张仲源,顾白羽冷冷的说道。 “她的家人我刚刚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请顾大夫继续刚刚的话题,为展某指点一二。”展承淮的语气又比先前更带了几分尊敬,显然,刚刚贾家的人已经给他递了消息,将顾白羽的身份告诉了他。 抬眼环顾四周,顾白羽知道展承淮所言非虚。尽管此处已临近东郊,然而着火的院落却并非一所孤宅,左邻右舍皆有人在,派人去找这个死者的家属当真并非是件难事。 于是点点头,顾白羽继续对展承淮讲道:“死者腹部隆起,按压之后又并非充气所致,所以基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腹腔内长有肿瘤,一种便是怀有身孕。而若是腹部肿瘤,那么按压的触感应是柔软的,而方才我按压时得到的是略硬的触感,相信应该是怀有身孕。若想完全证实,我还是建议做尸体解剖,这样也能更好的验证我所说的‘死亡后被抛入火场’。” “你胡说什么?!我曹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还不至于没有规矩教养,我好好的女儿现在莫名其妙的被火烧死,你为什么还要来毁她清白?”顾白羽的话音才刚落地,一声略带苍老而激动万分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褐色长衣黑色布靴,浓眉紧皱,眼眸哀伤,说话的人正是死者的父亲。 “展捕头,顾大夫,张仵作。”一个年轻的捕快走上前来,说道:“这二位便是死者的双亲曹富成、曹李氏夫妇,而死者便是他们的二女儿曹林凤。” “曹先生你不要动怒,她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你不必听她胡言乱语,我才是清州城的仵作,我说曹千金清清白白的,她便是清清白白的,说什么怀有身孕才招来杀身之祸,简直一派胡言!”没等展承淮开口,站在一旁的张仲源却神色凛然的抢先开了口。 “是我一派胡言,还是你不学无术,我们剖尸检验便是了。”声音刹那间如九天寒冰,顾白羽望向张仲源的目光几乎能将空气凝固。眼瞧着张仲源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而罔顾事实真相,一向在工作方面眼中容不得沙子的顾白羽心中不禁也愤怒起来。 “剖尸检验?”闻言脸色大惊,曹富成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换成了愤怒和震惊,似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顾白羽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个丫头怎么如此狠心?难为我家小女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遭此横祸而身亡,你不说可怜可怜她,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居然还要剖尸!我看倒是应该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越说越激动,曹富成眼看着便要上前去拉扯顾白羽,早已站在她身旁多时的茶心和贾方敏便赶忙上前阻拦,随即寒光微闪,展承淮浅露剑柄,挡在了曹富成面前。 “痛失爱女之心虽伤,但请曹先生注意你的言行。大兴律令,若办案人员对死者死因存疑的情况下,死者不可入棺下葬,必要时可剖尸检验。现在本捕头对曹林凤死因存疑,所以要带回验尸所进行进一步的验尸。” 展承淮语气肃然,一双凛然的眸子沉稳的看着曹富成,如刀削笔刻般的脸庞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色。 “可是……”欲言又止,曹富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大兴王朝的律令不是他想反驳就能反驳得了的。 “眼下天色已晚,如若各位再没有异议,那么就请随展某前往验尸所,展某保证,验尸过程绝对不会徇私舞弊。”环顾四周再无人应声,展承淮挥了挥手,跟在身后的两个年轻捕快便干脆利落的将那躺在地上已久的曹林凤的尸身包裹好抬走。 “小姐……那我们……”眼见着这情形不像是能就此脱身离去,茶心向顾白羽的方向靠了靠,试探性的询问道。 “我们当然是跟着展捕头一起去。”口中应着,顾白羽的目光却并未看向茶心,那冷静而充满探究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曹李氏曹夫人身上。从一开始出现在这里,曹李氏便只是不出声的低头哭泣,就连刚刚她提出要剖尸检验,连曹富成的激烈的出声反对,而她一个做母亲的却没有一言半语,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那贾管家……”轻声提醒着顾白羽,茶心冲着站在一侧的贾方敏稍稍躬了躬身子。 “眼下还需顾大夫一同前往验尸所,展某还烦请贾管家驾车将顾大夫送去。”没等顾白羽开口,展承淮便转过身来对着贾方敏双手抱拳,语意中带着些许的歉意说道。 “展捕头不必客气,今日既是我们贾家将顾大夫从田庄上请了来,那就定是要再将她平安送回家的。既然顾大夫有意跟随展捕头前往验尸所,那贾某自是要护送的。”双手抬起回了一礼,贾方敏答道,然后对着顾白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她引至马车面前,再度开口道:“顾大夫,今日怕是要耽搁好一阵子了,在下先派人去田庄上知会柳妈一声可好?” “多谢贾管家如此考虑周详,那就有劳了。”贾方敏的话正中顾白羽下怀,于是感激的笑了笑,顾白羽冲着贾方敏道谢之后,便随着茶心一起坐进了马车中。 喧嚣和人群渐渐散尽,沉沉的暮色中一切又恢复了当初的平静,而不远处那棵高大的榕树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翩翩的身影,望着顾白羽乘坐的马车渐渐在尘埃中消失了踪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低低的道了一声:“有趣。” 第12章 重执解剖刀(上) 顾白羽一行人到达验尸所时,原本还暮色沉沉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泼墨似的夜空中点缀着几颗闪亮的星子,皎洁的月亮隐隐绰绰,将恬淡如薄纱的银辉缓缓的铺洒。 验尸所位于城北清州府衙之后半相连着的一座不大的院落中。除开停尸房与验尸间这两处房屋之外,便只有一间小小的仅能容得下一张桌子和五六个人在内的前堂。 而此刻前堂内的太师椅上,正端正的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 紫棠色的官服上绣着藏青色的暗纹,五朵祥云暗纹交叠于水色腰带之上,昭示着他朝内五品官员的身份,乌纱置顶,精神矍铄。 “展承淮参见陶太守。”站在众人前方的展承淮双手抱拳,对着清州城太守陶纪修报告到:“属下已将死者曹林凤的双亲曹富成、曹李氏以及顾大夫和张仵作一起带到。” 因着方才先行骑马回府衙报告的捕快已然将案情对太守陶纪修一五一十的作了详细的汇报,此时的陶纪修便没有再详细询问,而是环顾了一下到场的众人,对展承淮点头说道:“既然人已经到齐,那么展捕头就按照程序开始验尸。” “是!”双手握拳施礼,得了陶纪修官令的展承淮侧身对跟在身边的年轻捕快说吩咐道:“陈安,先带曹先生和曹夫人在院中等候。” “属下遵命!曹先生,曹夫人请。”陈安应得响亮而迅速,将满脸不情愿的曹富成带往验尸所的后院。 “顾大夫,张仵作,请跟在下这边走。”看着曹氏夫妇跟着陈安走远,展承淮转过身子对顾白羽和张仲源说道,却不成想,还没等他迈开步子,早已对他先介绍顾白羽后介绍自己十分不满的张仲源便阴阳怪气的开了口:“我做了这么多年仵作,也没见过你展捕头给我带过一次路,今日倒是殷勤得很呐。” 说罢,张仲源故意回头看了几眼已经起身站在堂内的陶纪修,意图引起他的注意,却不想此刻的陶纪修似乎在等什么人一般,只是将目光放在验尸所的大门前,并未听到他的话。于是心中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张仲源只得跟在展承淮身后来到验尸间。 自打迈入房门的那一刻起,顾白羽便四处打量着这不足十平米的验尸间。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张四脚木床作为验尸台,白单白布包裹着死者的身体,验尸台的右侧摆放着一张略低于它的小几,五柄大小不一的刀具整齐的摆放在白色的纱布之上,油灯和猪肠手套在侧。 房间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副人体穴位器脏图,看在顾白羽眼中,虽不完全精准,却也与现代医学相去无几。而正对着房门的南面墙下的案几上则摆放着一处神龛,供奉在内的是一座顾白羽称呼不上来尊号的神像,神龛前香烟袅袅却没有太多的落灰,显然是每日都有人来供奉打扫。 “那二位……” “既是顾大夫对老朽的判断心存疑惑,那么还是顾大夫自己动手,省得检验不出顾大夫想要的结果,还要怪老朽我动了手脚。”没等展承淮说完,张仲源便抢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揶揄和嘲讽,抬起眼皮看了顾白羽一眼,他略带威胁地说道:“但是顾大夫你也别妄图动什么手脚,我虽上了年纪,可并没有老眼昏花。” “公正客观是一个仵作应有的操守,我绝对不会为了脸面而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张仵作你多虑了。”冷冷的瞥了张仲源一眼,顾白羽上前几步走到验尸台旁,接过展承淮递来的生姜和苍术含在口中,然后从衣袖上扯下一条布料,将口鼻覆起,戴上手套,便准备掀开裹在死者尸身上的白布。 “笃笃笃——” 有节奏的敲门声适时地响起,在沉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脆亮。 “敲门者何人?”,验尸间一向不许人随便进出,于是快步向房门走去,展承淮才刚刚出声询问,距离房门更近一些的张仲源似是要与他作对一般,未等门外来人回答,便伸手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紫棠色身影自然是刚刚留在前堂等人的陶纪修陶太守,而站在陶太守身侧的那个身着青色交领长衫、系着水色暗纹腰带的手执折扇的翩翩公子,却为房内三人所不识。 “这位是苏景毓苏公子,我在燕州城为官时的忘年之交。今夜恰来拜会,听闻我此刻有案子需要剖尸检验,便也就一同来了,你们继续就好。”简明扼要的介绍到,陶纪修并着那青衫公子一同走进了验尸间,肃穆的静立在侧。 苏景毓?白羽抬起眼眸将目光落在了那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衫公子身上。 一袭青色交领长衫恰到好处的衬出了他颀长俊美的身形,交领与袖口处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流云明纹的滚边,腰间一条水蓝色连珠纹宽边锦带上缀着一块质地上乘的白玉,右手间一柄象牙骨扇上水墨风雅,墨发高束,浅碧色的玉冠华贵却并不张扬,一双乌黑的眼眸含笑的眼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一如此时屋外星子璀璨的夜空。 尽管那青衫公子的神情在似笑非笑间透着些许的顽劣与慵懒,然而那由内至外隐隐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息,却逃不过顾白羽这一双锐利的眼眸。更何况方才陶纪修虽然已经刻意地将语气放平淡,但那一闪而过的恭敬之色虽躲得开展承淮与张仲源的视线,却尽数落在顾白羽那双时时刻刻观察入微的眼眸之中。 想来此人身份并不一般,不然作为堂堂五品官员陶纪修的也不会言听计从的帮他隐瞒身份。 只不过,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在心里默默的耸了耸肩,顾白羽重新低下头去准备验尸,虽然前世的她除了助手之外决不允许任何人在验尸过程中进入验尸间,然而此刻她站在人家的地盘上,也只得入乡随俗,任他们随意观看。 “展捕头,麻烦你帮我把我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小心地将包裹在死者身体上的白布掀开,顾白羽对着站在验尸台另一侧的展承淮说道,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顾大夫,我可以记录了。”从案几上取来纸笔,展承淮对顾白羽说道。 “好,那么我们现在开始。”点点头,顾白羽开始从头检查曹林凤的尸体,一面检查,口中一面说道:“死者曹林凤,女,十五岁,身高四尺半,体型偏瘦。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及温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三至五个时辰之前。面部有被烟熏而发黑的现象,用纱布可以擦拭干净。颈部有两道勒痕,分别是死前造成的红紫色伤痕与死后造成的青白色伤痕。右手中指有断甲,食指指甲内有皮屑,初步推断是挣扎反抗时造成的,凶手身上应该有相应的痕迹。” 顾白羽的声音平稳而冷清,回响在寂静的验尸间中,令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莫名的升起一种肃然的情绪。 “外伤检验完毕,除却双手手腕间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之外,死者身上最明显的一处外伤便是左肩胛处的一个圆形带花纹的伤痕,应该是遭到重物击打之后留下的痕迹。现在可以开始解剖。”终于将曹林凤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仔细检查完全,顾白羽抬起头来看看站在屋内的陶纪修,毕竟他现在是这屋子里名义上级别最高的人,待他点头之后方才对着曹林凤的尸身下刀的顾白羽,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小小无奈。 “死者的肺部与气管十分干净,没有吸入浓烟的迹象,”转瞬之间便已经在曹林凤的尸体上干脆利落的开了v字刀口,顾白羽用镊子拨开肺部和气管给不知何时凑上前来的苏景毓看,口中一刻也不停的继续说道:“若是死于火场中,那么死者的气管和肺部都应有吸入浓烟的灰黑色痕迹,现在干干净净,证明曹林凤确实死于宅院火场着火之前。” 抬头对着屋内的其他三人点点头,苏景毓向他们示意顾白羽所言非虚,却没有后退身子的打算,而是继续近距离的站在验尸台旁目光紧紧随着顾白羽移向下方的解剖刀异动,近距离站在验尸台旁的他并没有后退身子的打算。 挑眉看向目光专注的苏景毓,顾白羽眼中难得的卸去三分淡漠,停手不动,她就那样抬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苏景毓。 “怎么不继续了?怕了?是不是知道自己毁曹家千金清白的谎话就要暴露了所以不敢继续了?”站在顾白羽右后方的张仲源忽然出声挑衅,由于视线遮挡的原因,他看不到顾白羽和苏景毓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她忽然停了手,也没再说话,于是便以为她不敢再继续。 “苏公子,我现在要切开她腹部的子宫取出胎儿做证据,你确定要继续这么近的看下去?”丝毫没有理会张仲源的挑衅,顾白羽只是迎着苏景毓看向自己的目光,波澜不惊的问道。 第13章 重执解剖刀(下) 原本听到顾白羽前半句略带警示的话语的苏景毓已经想要后退几步,抬眼却瞧见顾白羽那看似平淡如水的眼底中竟藏着几丝挑衅的光芒,于是那不服输的少年心性便被激了出来,似是示威般的又向着验尸台靠近了一点点,苏景毓以沉默和实际行动来对抗顾白羽的挑衅。 唇角漾起的笑意被那覆在口鼻上暂时充作口罩的布条所遮挡,低下头去的顾白羽也没有再做声,而是换了一把较为尖细的解剖刀,手起手落之间,曹林凤的子宫便被她手中的解剖刀精确的划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将手伸入被撑大的子宫内,顾白羽取出一个尚未完全成形的胎儿。 许是自己真的靠得太近,苏景毓只觉得那被顾白羽捧在手心的胎儿就在自己眼前,近得几乎要贴到自己的鼻尖。胃里瞬间上下翻腾,苏景毓看着那满是血污的幼小胎儿随着顾白羽移动的双手在眼前不停的晃动,那张俊美慵懒的脸庞霎时间染上了几分惨白。 “因腹中胎儿尚未完全成型,所以死者应怀孕两月有余而不足三月。”将胎儿从曹林凤的腹中取出,顾白羽的神色又恢复到先前的平静淡漠,继而抬头看向站在苏景毓左后侧的陶纪修,顾白羽继续说道:“陶太守,死者的尸体已经检验完毕,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展捕头方才记录的内容便是我的验尸报告,我对里面的每一句话负责。” 早已瞧见苏景毓那不佳的面色,陶纪修便直接跃过他的意见转而与站在顾白羽身后的展承淮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然后开口说道:“本官和展捕头都没有什么疑问,张仵作,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了。”从牙缝中极不情愿的挤出四个字,张仲源虽然心中依旧对顾白羽忿恨不平,然而在她高超的验尸技巧与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他也确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好,那我就缝合刀口了。各位请便。”冲着陶纪修点点头,顾白羽拿针的右手便飞快的在曹林凤的尸身上来回穿梭,没有片刻的功夫,她便已经将刀口缝合完毕。 小心翼翼的帮曹林凤穿好了衣裳,顾白羽将先前用来裹尸的白布覆上了她的身体,一套动作做得极为尊敬而恭谨,若不是才刚刚亲眼看到顾白羽持着解剖刀为曹林凤剖尸检验,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相信,对死者如此尊敬的人将尸身剖开检验。 “剖尸检验并非是对死者的亵渎与不尊,反而是在尽最大可能的替死者开口,替他们讲述他们生前最后遭遇到的一切,帮他们找出杀害他们的凶手,为他们伸张正义,这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尊重。”似是看穿了屋中几人的想法,顾白羽一面净手一面淡淡的说道。 “顾大夫说得是,展某定当遵从教诲。”顾白羽的一席话令展承淮心中瞬时间充满伸张正义的豪情壮志,尽管已是而立之年的岁数,然而当初他然选择了捕快这一行业,就证明他的身躯之中已然充满正义的激情,即便岁月匆匆逝去,即便在伸张正义的过程中遇到过种种阻挠,但那颗最初的赤子之心,却未曾有过半点的丧失。 “教诲不敢当,我们大家只是各尽其责罢了。”展承淮那坚毅而坦荡的目光令顾白羽想起了前世曾一起共事的刑侦人员,他们或老或少,或沉默寡言或爱笑爱闹,然而毫无例外的便是那双明亮的眼眸,永远闪烁着坚毅和坦荡的光芒。 是夜已深,既已验尸完毕,顾白羽便请辞离开。 原本法医的职责便只是验尸在尸体上寻找线索,至于得了线索后的侦破工作,则不属于她的职责范畴。只不过前世的顾白羽因为从事法医一职时间足够长,见识了足够多的案件而多少有了侦破经验,再加上身边有王淑瑶这个闺蜜好友,顾白羽才会时不时地对案件的侦破提出自己的观点,甚至以编外成员的身份参与到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去。 然而此时的她初来乍到便将清州城的老仵作得罪了个干净,虽然能感受到展承淮身上的忠诚耿介,然而她却并不晓得那个掩藏颇深的陶纪修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再加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份尊贵而神秘的苏景毓,顾白羽觉得,贸贸然的蹚这一趟浑水并不十分安全。 更何况自己即便是再不受宠,顾氏嫡长女的身份也始终摆在那里。即便是方才她已经对陶纪修和展承淮要求对今日验尸的事情尽量保密,然而城东宅院起火时的场景却被不少人看了去。 这一切究竟会引得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顾延庚有怎样的反应?顾白羽不得而知。 于是不再耽搁时间,顾白羽对陶纪修等人告辞之后,便带着等候在院中的茶心一同来到停在验尸所外的贾家马车前准备上车回城东郊外的田庄上去,却在将上未上之际,淡漠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转过身去,对着送自己出门的展承淮压低声音问道: “展捕头可有怀疑对象?” “暂时还没有,今日救人的三人画像已经贴满清州城内外,想必抓到他们应该就会找到凶手,不过展某也不会坐等抓人,还会按照顾大夫你提供的线索积极寻找真凶。”诚实的答道,展承淮没有多想。 “我倒是觉得,展捕头可以从曹夫人身上寻找一下突破口,也可以想办法看看曹先生的手臂上有没有被抓伤的痕迹。”定定地看着展承淮,顾白羽一五一十的将今日心中所有的怀疑讲给他听,包括城东火场外曹李氏的反常表现与曹富成脸上几次三番闪过的躲闪之意,无论哪一点,都让顾白羽认定,曹林凤身亡这件事同曹富成脱不了干系。 随着顾白羽分析的深入,展承淮面上的惊讶之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浓眉紧皱,待顾白羽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时,他便低低地应声说道:“顾大夫言之有理,展某定会想办法求证,等案件有了结果,展某定会告知顾大夫。” “那我就告辞了。”点点头,顾白羽便转身上了马车。 随着贾方敏口中的一声吆喝,那驾车的马儿便登时欢畅的跑了起来,不消片刻,便载着顾白羽和茶心消失在沉寂的夜色之中。 “怎么样?不没完没了的吐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夜色迷蒙处,一个清冷的男声淡漠的响起,含了些许的嘲讽与揶揄,更多的却是关心。 “我不过是今天晚上吃得太撑不消化而已,哪里就吐个没完没了了?”略带窘迫的慵懒嗓音中含了些许的笑意,一袭青衫的苏景毓从暗处走出来对着身后的人说道,灼灼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顾白羽马车消失的方向离开,一如傍晚时在城东那棵榕树下的心情。 “你吐不吐的跟我没关系,但你要下次再借用我苏家的姓氏出来招摇撞骗让我知道,我便派人给你记着,每有人口中说出一次‘苏景毓’三个字,我便朝李景云要十两黄金。”清冷的声音淡漠如斯,一个峻拔的身影也从暗处走出,一袭墨色的衣衫让他很容易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苏墨轩你够狠!你,你不许告诉我二哥!大不了我以后换个姓氏还不行么!”被苏墨轩口中的“李景云”三个字激得心中一个激灵,原本就因为不停呕吐而有些发虚的身子随之颤了三颤,“苏景毓”气急败坏的说道。 “不好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一个持重沉稳的嗓音迎面而来,李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景毓,顿了顿,目带疑惑的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从小到大你为什么总顶着墨轩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即便是如今天这般用了自己的名字,却还是用了他们苏家的姓氏,天下姓氏这么多,你这样做不是很奇怪么?” “二哥,你,你……你怎么也跟着墨轩学坏了?”在李景毓心中一向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李景云竟一本正经的同他开起了玩笑,李景毓呆愣着看了李景云半晌,心中总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努力压抑许久,李景毓才勉强克制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李景云的脸看看是不是有人戴了人皮面具冒充他的冲动。 “什么叫做二皇子跟着我学坏了?三皇子出言请慎重,这个罪名我苏墨轩可担当不起。”清冷的声音漂浮在静谧的夜空中,苏墨轩虽语气冷淡,然而看向李景毓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嘁,少拿皇子的名号来压我,好像你跟我多不熟一样!”听到苏墨轩改口称自己“三皇子”,李景毓便毫不留情的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继续问道:“话说,你们两个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清州城中?” 第14章 真相大白 “顺道路过。” 嗓音一清冷一沉稳,苏墨轩与李景云似是事先约定好的一般,齐齐的回了李景毓四个字,随即又齐齐的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的看着满面无语的李景毓。 “二哥你果然跟着墨轩学坏了。”张着嘴默了一默,李景毓咬牙切齿的说道,随即又抬眼看向苏墨轩,语带好奇的问道:“什么案子值得你堂堂刑部苏侍郎不远万里的从王都长安跑到这江南清州城里来?” 眼前的苏墨轩并非一般富贵家族子弟,而是正经的王都贵族世家的世子,其父苏远堂曾高居大兴王朝宰相一职,虽然去年才刚刚借着年事已高的由头而自请退隐家中,然而当今皇帝却仍旧以苏远堂为尊,时不时地在暗中找他商议棘手的政事。而苏家在苏墨轩之上另有苏墨恒、苏墨逸二子,分别在朝中与军中担当要职,再加上现任刑部侍郎的苏墨轩,苏氏一门不仅在王都长安,连在整个大兴王朝都是令人敬仰和羡慕的显赫世家。 身后既有着如此声名显赫的世家背景,他又凭着自己非凡的才能而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苏墨轩早已是大兴王朝众世家名门急切想要攀亲的对象,更何况他生来便长着一张俊美端肃的容貌,更是令长安无数女子倾心属意,然而多年以来,苏墨轩似是只专注于刑部侍郎的本职,却始终于“情”这一字上冷冷淡淡,踏碎了一地的芳心暗意,也毁掉了不少的如意算盘。 于是乍一看到苏墨轩出现在这离王都相去甚远的清州城,李景毓便知道他定是为了什么案子与公差而来。 “一个比较重要的逃犯,不过已经被我抓住了。回长安的途中听说你被皇上派到这苏州城来视察河运航道,所以我就顺道来看看你有没有捅什么篓子好及时告诉景云帮你兜着。”深邃如静夜深海的眼眸中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仿若海面上的粼粼波光,苏墨轩对着李景毓说道。 虽然李景云和李景毓有着大兴王朝皇子的无上尊贵的身份,然而却实打实地与苏墨轩从小在一处长大,虽然在外人面前他们始终保持着皇族与臣子应有的礼节,然而私下相处时,那更甚于血缘亲情的兄弟情义,便让他们没有丝毫的拘束与顾忌。 “墨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风流倜傥的容颜上似乎带着几分遗憾,李景毓冲着苏墨轩摇摇头,继续说道:“来之前你应该先通知我一声,我好惹出点什么祸端来让你善后,你看,现在你没事做寂寞地连话都比平时多了。”说罢,李景毓便大笑着拍拍苏墨轩的肩膀扬长而去。 冷眼瞧着人影消失在暗夜中的李景毓,苏墨轩在心中默默的磨了一会儿牙,心中正算计着如何坑他一把,耳边却传来李景云的问话:“明日动身?” “明日卯时。”神色瞬间恢复平静,苏墨轩望向李景云的眼眸中波澜不惊。 “那我申时再走。”点点头,李景云那一向沉稳的面庞上更是没有太多的情绪,“现在时辰不早了,去歇歇。” 话音甫落,李景云便转身离开,而站在原地的苏墨轩又望了一回那渐渐隐匿的月色,方才缓步向着歇息的地方走去。 他们三人之间自是没有丝毫的拘束与顾忌,然而却不代表言谈之间全然无所顾忌,所谓“隔墙有耳尚未可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该什么时候说不该什么时候说,他们三人心中个个明镜一般。 所以方才李景毓才没有开口询问李景云的来意,更是没聊几句打着哈哈离开,这尚未完全熟悉的清州城,着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三日后,当为贾云清第二次施针完毕的顾白羽在婢女挽晴端来的铜盆中净手时,展承淮已然候贾家厅堂内多时。 那日顾白羽临去时的话展承淮听在耳中深以为然,于是上禀太守陶纪修之后,他便顺藤摸瓜,顺着顾白羽指出的线索进一步深入调查,一步步揪出了杀害曹林凤的真正凶手——曹林凤的生身父亲曹富成。 候在厅堂中等待的展承淮犹记得那日公堂之上的场景,面对无可抵赖的确凿证据与那日被曹富成买通而假意从火场中救人的三人指证,曹富成虽不得不认罪伏法,然而却在说起杀人动机时,那惨白着的脸庞上却没有丝毫悔过之意。 曹富成之所以心狠手辣的取了亲生女儿的性命,皆是由于他那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曹家女儿的清白声誉”。 曹家虽非清州城内有名的大户人家,却也算得上是小富即安,对待膝下仅有的两个女儿,曹富成自然也是如掌中明珠一般小心的呵护着、全心全意的教养着,甚至于仿照名门大户家那般,替她们请了教书先生在家中教习。 却不想彼此皆是年轻男女的教书先生与曹林凤情愫暗生,月下相依时恰好被路过的曹富成撞破。原本便心心念念要给两个女儿寻个好夫家的曹富成瞬间怒火中烧,当下便将那教书先生打出门去。 原以为切断了两人的联系便能斩断这一段孽缘的曹富成却没有想到,曹林凤虽然才年仅十五岁,然而却在干柴烈火之间与那教书先生珠胎暗结。 眼见着曹林凤的腹部一天天隆起,曹家长女的婚事又渐渐临近,曹富成心知,若是此事宣扬出去,那他们曹家女儿的清白名声便会毁于一旦,连带着自己的长女也会无辜受到牵连而被夫家怀疑贞洁,甚至退婚。满心焦急的曹富成心中杀机顿起,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亲手用绳索勒死了曹林凤,随后又借着想要与那教书先生谈谈婚事的明目,而将那教书先生一并杀掉灭口。 “我只不过是在维护我们曹家的清白声誉,留着那样的女儿,不但她自己的名节扫地,整个曹家都会跟着受到牵连。能以一死来保全曹家,想必林凤她也是心甘情愿的。”案情真相大白之时,面对众人满是谴责的目光,曹富成却依旧振振有词,丝毫不以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不妥。 曹富成那提起曹林凤时恶意满满的眼神,令展承淮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心中都是沉沉的一惊。 “不知展捕头找我有何贵干?”收拾妥当后走到前堂,顾白羽瞥了一眼兀自出神的展承淮淡淡的问道。 “顾大夫,”听到顾白羽的声音,展承淮赶忙站起身来,对着顾白羽恭敬的说道:“在下那日说过会在找到凶手之后跟顾大夫汇报,多蒙顾大夫提点,凶手曹富成已经在昨日认罪伏法。” “是么?”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诧异,顾白羽仿佛是早就料到这个结局一般,语调平淡的对展承淮说道:“若只是意在告知我案情,想必展捕头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来贾家找我,展捕头,有何贵干?” 顾白羽直截了当的询问令展承淮面上一愣,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太守确实有事想与顾大夫商量,若是方便的话,还请顾大夫随展某去一趟清州府衙。” 点点头,顾白羽算是同意了展承淮的请求。虽然此刻的她并不想与衙门官府车上什么关系,然而毕竟那日在面对张仲源的质疑和挑衅时,从未与自己有过任何交情的展承淮会相信自己,始终对自己维护有加,眼下即是他的职责所在,她便也不想令她为难。 清州府衙的后院中,一袭秋杏色圆领便服的李景毓正坐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与一身官服的陶纪修饮茶,浅紫色的桐花随风而落,带来阵阵的幽雅的清香。 听到不远处渐渐传来的脚步声,李景毓便将那欣赏风景的目光收回,落在来人身上。 不似先前那般穿着乡下人做活而时的粗布衣裳,今日的顾白羽着了一件丁香色的软烟罗交领襦裙,一簇簇紫色桐花伴着青翠的绿叶缀在裙角,领口与袖口间青藤缠绕,清秀的脸颊上略施粉黛,三千青丝依着一枝简单的檀木簪松松挽就流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缓步走来,颇有几番清新动人的韵味。 而顾白羽甫一走进清州府衙的后院,瞧见的便是李景毓,不,苏景毓那半眯着眼睛望着自己的模样。 “见过陶大人、苏公子。”冷冷淡淡的瞥了李景毓一眼,顾白羽开口说道:“不知今日陶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言语之间并没有常人拜见太守时的毕恭毕敬,全了礼数的顾白羽只是如同对寻常人说话那般的问道。原本前世的她便是个不肯对权贵低头的性子,更何况如今穿越了来,她事事行得正坐得端,即便是突然被太守召见,顾白羽也依旧不卑不亢。 “顾大夫请坐。”顾白羽那从容自若的模样落在陶纪修眼中,虽然那日已经亲眼见过她面色坦然的剖尸检验,然而心中却仍旧难以相信,顾白羽身上这一派从容镇定的气度会是一个年方二九的小姑娘所拥有的。“那日亲眼见到顾大夫高超的验尸技术,陶某心中十分佩服。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顾大夫担任清州府衙的仵作一职,不知顾大夫意下如何?” 第15章 夏至未至 “多谢陶太守抬爱。”似是早就料到陶纪修会有此一问,顾白羽没有多想便拒绝到:“但请恕白羽不能从命。” “为什么?”墨眉上扬,李景毓神色之间略有些诧异,“顾大夫莫非是顾虑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但我大兴王朝女子为官者也不在少数,顾大夫你既有如此高妙的验尸技术,若是藏而不用岂不可惜?” 淡淡的看了李景毓一眼,顾白羽纤细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那翠碧色的茶盏,缓缓说道:“苏公子初来清州城,想必对城中诸事不甚了解,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但我若是因为顾忌女儿家的身份而拒绝出任清州府衙的仵作,那么当日就不会为曹林凤验尸。只是,我终究要顾忌我这个顾氏嫡长女的身份,虽然我并不想要,但却也无可奈何。我在顾家地位如何,想必陶太守心知肚明,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全我自己而已。” 尽管嘴上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然而顾白羽心中却着实对顾家嫡长女的身份有些不耐烦。 这个人人都想拥有的贵族名门大家闺秀的名号,对顾白羽来说,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枷锁。她被困在其中,既没有享受到贵族名门大家闺秀都会有的锦衣玉食,也不能如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以至于如今,连面对自己前世今生都无比热爱、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职业,自己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凭本事接受,而是要在字里行间打哑谜。 有那么一刻,顾白羽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配药假死,摆脱这个碍事的身份重新自由自在的活着。 “顾大夫言之有理,原是陶某唐突了。”一向严肃的面容上难得的带了几分歉然的笑意,陶纪修听到顾白羽的说辞便登时道歉。 先前惊讶于顾白羽那娴熟高超的验尸技术与细致入微的观察力,陶纪修不是没有萌生过让顾白羽担任仵作一职的念头。然而顾氏家族毕竟在清州城,甚至在整个清州都有着显誉的名声,若是让其嫡长女担任仵作一职,怕是没那么容易。 虽然理智让他知难而退,然而心中的那份惜才却让他多少有些舍不得放弃。恰好昨日李景毓亲口向他提议,于是顺水推舟,想要再争取一下的陶纪修便应承了下来。而如今听顾白羽搬出与顾家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来推辞,他也确实觉得不妥。 “顾大夫只说不能出任清州府衙的仵作一职,那么,请顾大夫帮忙验尸的事情还是有商量的余地?”没有理会陶纪修的话,李景毓那俊美而慵懒的脸庞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眸看着顾白羽淡然的脸庞,听惯了皇族之间弯弯绕的话,他对顾白羽方才话中的暗示还是十分明了的。 抬手将落在石桌上的桐花轻轻抚去,顾白羽那如水的桃花目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景毓,并不曾开口答话。 “苏某这么说,也是不想顾大夫一身绝技白白浪费。”继续大言不惭地顶着苏家的姓氏,李景毓笑着说道:“若是陶太守答应对此事保密,只请顾大夫你暗中为死者验尸或者作为仵作顾问呢?” 低头将碧色的茶汤饮尽,顾白羽站起身子,随意地拍了拍衣袖上被压出的褶子,她说道:“两位,白羽今日还有事在身,若是没什么旁的事情的话,白羽就先行告辞了。至于我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随后会差人送到府衙,当然,我是会收取报酬的。” 眯眼瞧着顾白羽那丁香色的身影如烟霞般渐渐消失在绿树丛中,李景毓冲着坐在对面的陶纪修得意的笑笑,然后心满意足的继续低下头去喝茶。 清州城的集市店铺林立,青石板的长街两侧摆满了各种摊位,有叫卖着水灵蔬菜新鲜鱼的,也有吆喝着胭脂水粉碧玉簪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穿梭,若不是满眼古时的衣装长发,顾白羽还真要以为自己仍活在前世,陪着那个永不疲倦的王淑瑶逛着繁华的商业街。 “小姐,这单子上这么多东西,我们要从哪样先买起啊?”低头看着手中临出门时柳妈给她们写的长长的物品清单,茶心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 再过不到五日便是大兴王朝在夏季最为重要的夏至节,忙过了夏季的种稻插秧之后,无论是受雇于大户人家的雇农,还是守着自己田地的庄稼人,全都会放假三天,在外共祭田公、田婆,在家同吃苋菜馄饨和豌豆糕,以求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即便是不理农事的商户富贾人家,也会在夏至节的时候戴起五色线打成的缨络,穿起美丽的华服,阖家欢聚,共祈事事顺利。 从前的夏至节对顾白羽三人来说只是徒惹伤心的日子。穷困潦倒的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她们,根本没有余力去庆祝什么夏至节,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人人欢歌笑语,而自己却紧闭院门,相互守着落泪。 如今因着顾白羽“神医”的名号渐渐流传,十里八乡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更何况仅仅是替贾家独子诊治这一项,顾白羽便先后带回六十两白银。 望着那绢布包裹着的白花花的银两,一向坚强刚毅的柳妈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一面为顾白羽能够自立自足而感到由衷的欣慰,一面却也为她一个千金之躯却要为生计四处奔走而心疼不已。 眼瞧着夏至节将将来临,擦干眼泪,柳妈便张罗着要好好庆祝一番,既弥补了往年的遗憾,也祈求着日后能顺利平安。于是借着今日顾白羽要去贾家出诊,柳妈便将二两银子与那长长的清单一同交予茶心,让她们顺道将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二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全部开销,而如今她拿在手中却只为置办一次丰裕的夏至节,颠着衣袖中沉甸甸的钱袋,茶心望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尽是崇拜。 “我们现在啊,什么都不买,”瞧着茶心眼眸中那忽而崇拜又忽而犯愁的神色,顾白羽冲她柔和的笑笑。尽管她那冷清的性子依旧没变,然而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却让她同柳妈和茶心亲如一家,一个待她如亲生女儿,一个待她如姐妹,即便是知道她们原本的心思是对着已经逝去的顾白羽,然而她却也实实在在的承了她们的情,受了她们的意,若是她再计较那些,便真是她的矫情了。 “啊?什么都不买?那回去之后柳妈还不会念叨死我们吗?”杏眼圆睁,茶心长大了嘴诧异地看向顾白羽。 “呸呸,你这小丫头,嘴里成天‘死不死’的,当心我回去告诉柳妈,你就仔细你的皮。”伸手戳了一下茶心的脑门,顾白羽嗔怪道,随即又抬手指着身旁一座二层的酒楼,继续说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的肚子难道不饿么?” “饿,我饿。”抬手抚着被顾白羽拨乱的额发,茶心赶忙答道。顾白羽不提还好,这么乍然一提,她的肚子竟真的有点饿了,然而茶心却仍旧在心中腹诽着顾白羽那就许她剖腹验尸,却不让自己提“死”字的行径,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别无二致。 进了酒楼坐定,顾白羽让茶心点了几个想吃的菜色之后,又对着店小二报了几样儿点心的名字嘱咐着让打包送到城东田庄上的顾家小院,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对着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茶心说道:“你干嘛那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不,不是啊,小姐,刚刚那些点心……”心中顿时千百般滋味上下翻腾,茶心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喜欢吃的我没有说全吗?”如黛的远山眉轻抬,顾白羽看着茶心说道,“那就再叫店小二回来,想吃什么再加几样儿。” “小姐……你都记得……”蓦地红了眼眶,茶心说话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哽咽。 那一日她不过看着屋外细雨缠绵没什么人来问诊,于是便拉着柳妈在廊下闲坐着聊天,无意中提到她们曾经喜欢吃的糕点,却不想被坐在一旁看书的顾白羽记在了心中。今日听着她一个一个将点心的名字报了出来,茶心的心中便像打翻了调味罐似的五味杂陈,而洋溢在期间的,却是满满的暖意。 “瞧你这傻丫头,怎么就哭了呢?”终于反应过来茶心的欲言又止是为的哪般,顾白羽又心疼又好笑。从袖袋中取出绢帕替茶心擦拭着眼泪,顾白羽低声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傻,你我和柳妈三人一起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可不就是比一家人还亲的一家人?一家人之间相互记着对方的喜好难道不应该吗?合着就只许你们对我好,时时处处记挂着我,就不许我记挂着你们、不许我对你们好啊?真是个傻丫头。” “小姐……”抽抽鼻子,茶心抬起明媚的杏眸看着帮她擦眼泪的顾白羽,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娇俏尖细又无比熟悉的声音所打断,熟悉的,仿佛还能看到三日前“锦衣如华”的那场混乱。 第16章 醉仙楼 “果然是田庄上长大的没见识的贱婢,不过是来这‘醉仙楼’吃几块糕点,就值得高兴的泪流满面,也不知道身上带够银子没有,若是没有就赶紧开口求我,可千万别打着吃霸王餐的主意,闹出去了给顾家丢人!”细细的柳叶眉高高挑起,顾白婉语气不善的对着茶心耀武扬威,却在顾白羽抬头看她的时候,心虚胆寒的后退两步。 “伤好了?”前一刻还温柔恬静的对着茶心的面色瞬间寒意攀起,唇角浮起一抹冷笑,顾白羽不给顾白婉答话的机会便接着说道:“也对,那日伤得是手又不是腿脚,怎么拦得住你四处闲逛呢?”冷意凛然的眼眸顺着顾白婉鹅黄色的衣裙移到脚面,瞧着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的双脚,顾白羽说道:“你今日这双鞋面瞧着不错,就是不知道鞋底防不防滑。” “顾白羽,你……你要干什么?”被顾白羽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毛,那一日她干脆利落的将紫絮摔在地上弄断胳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顾白婉不由得捂了捂那仍旧包裹着的手,说话也打起颤来。 “婉儿,不许对长姐无礼。”一副温婉清新如空谷幽兰的嗓音从顾白婉身后传来,越过顾白婉的身子向后看去,顾白羽只瞧见一个袅袅婷婷的碧色身影缓步向自己这边走来。 轻纱如烟绮如云,绣着散花水雾的抽丝银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辉,白皙光嫩如凝脂的腕间戴着一副上好的镶金蓝田玉镯,眸若秋水眉若拂烟,石榴红的耳坠与鬓间的一支珠钗交相辉映,顾白羽一向晓得顾白汐清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却从不晓得她的美是如此的明丽耀目,令见到的人都难以错开眼珠。 然而顾白羽却不是一般人,虽然被迎着金色日光缓缓走来的顾白汐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所惊艳,然而脑海中那抑制不住的曾经被她欺辱的记忆,却令顾白羽在顾白汐的脚步尚未站稳的时候,故作惊讶的说了一句: “婉儿,汐儿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那日在‘锦衣如华’你为什么要哭哭啼啼的对我说,你这个顾家二小姐从今往后要如何如何呢?” 心满意足地看着顾白汐前一刻还笑若春花初绽的脸庞顷刻间花容失色,顾白羽加重了按着茶心肩膀的力道,低低的道了一声:“好好坐着”,然后便继续欣赏顾白婉那瞬间变得惨白的容颜。 “婉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努力地压低了声音,顾白汐毕竟年及二八,又随着顾延庚和其母陈氏参加了不少达官贵人间的宴会,是以比起顾白婉来说性子上更为沉稳一些,也知道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顾及顾氏的名声。于是尽管心中早已气得颤抖,却依旧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大声质问。 “她,她胡说!姐,你,你不能相信她的挑拨之词!”顾白汐的质问令顾白婉心中无限委屈,想要大声反驳,却又记起那日狼狈归家之后顾延庚的怒目训斥,于是又急忙敛了声音,却变得结结巴巴,仿佛被因为戳穿所以心虚一般。 “挑拨你和汐儿?顾白婉,我图什么?”声音瞬间如寒风席卷,顾白羽冷眼瞧着顾白汐那益发惨白的脸,不温不火的又添了几句:“汐儿,婉儿她当然自称顾家二小姐的事情,‘锦衣如华’的店伙计全都听见了,你若不信,问问便是。我只是感念你今日唤我一声长姐,才如实相告,若你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那就当我没说好了。婉儿她不过是盼着能靠身份得一门好亲事,横竖你们二人姐妹情深,将来若是遇着好郎君,想必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会让着妹妹。” 一石激起千层浪,顾白羽看似无意的话却恰好戳中了顾白汐心中的禁地。 想着那日父亲顾延庚说起预备想办法给自己在长安寻一门上好的亲事时顾白婉那掩饰不住的焦急模样,顾白汐看向顾白婉的眼神不由得凌厉许多。 “二姐!你居然信这个野丫头不信我!”眼看着顾白汐瞧着自己的目光带着越来越多的怀疑,顾白婉不由得拔高了嗓音,委屈的叫喊出声,却又无可奈何不敢再度出声。 因为就在她的声音刚刚拔高而出的一瞬间,顾白羽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又适时地响起:“我说婉儿,你做出这么没教养的事情来,难道是想让别人都觉得顾家的女儿没规矩不能要么?你污了我的名声不要紧,若是连累了汐儿的名誉可怎么办?” “好了婉儿,不要跟长姐胡闹,马车还在下面等着我们。还不赶紧跟长姐告辞?”眼风里扫过周围因着顾白婉方才那一声喊叫而投来的好奇目光,顾白汐不由得出声催促。 心知顾白婉那看似精明实则莽撞性子的顾白汐知道,若是此刻再由着顾白婉胡闹下去,就真的会连累她的名声。到那个时候,就算顾白羽不挑拨,她也得跟顾白婉闹翻。 “这不是顾神医顾大夫吗?真是好巧,好巧。” 未等顾白婉出声,一阵爽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便从楼梯上骤然响起,还带着惊喜的味道,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想要顺着那声音的去向瞧一瞧那位顾神医的庐山真面目。 这几日,因着顾白羽干脆利落的便将贾家独子那纠缠了一年多的头疼症治疗的大有起色,于是感激之情无处安放的贾家,便极尽所能的宣扬着顾白羽的神医之命,却又略带神秘的没有将她的身份全部讲明。 于是一时之间清州城内外“顾神医”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议论纷纷却又难以得见庐山真面目,是以今日乍一听到有人唤“顾神医”的名号,一干食客便纷纷抬头寻找,想要一睹真容。 瞧着周围食客那纷纷扬起的探寻目光,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商人都是最会做宣传的,才不过短短的三日,自己那神医的名号便已流传如此之广,而那慕名前来寻医问药的人,更是将田庄那本就不甚结实的门槛踏破。幸亏贾家用了“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一宣传的招数,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不然顾白羽觉得,自己那小小的院落定会被人挤破。 只不过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回过身子面向楼梯,顾白羽果然看到那个秋杏色的人影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楼来,笑意浓浓的看着自己。 “我说苏公子,你不会也恰好是来这‘醉仙楼’吃饭的?”明明的,顾白羽在离开清州府衙后院时,看到那院中的仆人正将酒菜送往先前她去的那个院子。 “瞧顾大夫您问的这话,这‘醉仙楼’是酒楼,我来这里当然是吃饭。若不是事先与朋友有约,今日苏某就能有幸以午膳略表在下对当日顾大夫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意了。其实苏某的朋友也久仰顾大夫大名,若是顾大夫不嫌弃,可否与我们一同用膳?”狐狸似的眼眸中带着一抹笑,李景毓装作没有看出顾白汐与顾白婉此时正与她形成对立之势一般,似是因赶路而染了风尘一般的弹了弹衣袖,对着顾白羽满是崇拜与恭敬。 “苏公子不必客气,今日我也多有不便,就不叨扰了。”客气的回了李景毓一声,虽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顾白羽对他能瞬间做出一副对“昔日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的逼真模样在心中表示十分的佩服。 “啊,原来顾大夫您有朋友在啊!苏某真是叨扰了,叨扰了。”猛地做出一副才刚刚觉察到顾白汐和顾白婉存在的模样,李景毓的脸上满是抱歉,却又在下一刻惊诧出声:“这位姑娘莫非是江南第一美女顾白汐顾二小姐?” “多谢苏公子谬赞,小女子正是顾白汐。”眼角含笑,美若秋棠,顾白汐温温婉婉的对着李景毓略施薄礼。 自打他那充满磁性却又张扬无羁的嗓音从楼梯下方骤然响起时,顾白汐的全部注意力便被李景毓吸引了去,及至他甫一露面,那飞扬肆恣的俊颜与慵懒风流的笑容,更是将她的目光沉沉的吸引。眼瞧着他那不凡的气度与华贵的衣袍,顾白汐虽并不知道李景毓姓谁名何,却本能的知晓,他定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少年。 于是乍一听及他称赞自己的美貌,饶是平时早已听了许多溢美之词,顾白汐也禁不住脸热心跳的羞红了脸。然而无意中瞟见顾白婉那仰慕之情尽显的目光,原本并不相信顾白羽先前那一套说辞的顾白汐,不由得想到顾白婉解释时那吞吞吐吐的模样,竟是将顾白羽随意挑拨的话信以为真,而先前她那结结巴巴辩解的模样与因委屈而大喊的撒娇耍赖,却在这一个流露出仰慕之情的眼神遮蔽下,通通变成了她对自己心怀不轨的证据。 “顾小姐谦虚了,素闻顾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眼下苏某有事在身,他日若有机会,苏某定当登门拜访。”郑重地向着顾白汐施了一礼,李景毓转身又向顾白羽道别,随即便匆匆走入厅堂另一端的雅间之内,却没有对顾白婉有只言片语,仿佛从头到尾便没有看到过她一般,令顾白婉那娇俏的瓜子脸上尽是恼怒。 第17章 为卿拎包 冷眼目送着顾白汐和顾白婉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楼梯上,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她们二人之间彼此神色与目光的阴晴变幻,顾白羽便知道,自己方才那几句挑拨的话起了作用。虽然没想着能抵得过她们二人的血缘亲情而令她们反目成仇,然而瞧着今日这情形,她们也要有一顿好吵。 目的达到,顾白羽假装没有看到雅间处那探头探脑的秋杏色身影,而是心情愉悦的坐下来同茶心一起吃饭,并坦然地接受周围食客向自己投来的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 经过刚刚李景毓那么一惊一乍的表现,恐怕周围的食客没有一个不知道她便是近来清州城中炙手可热的“顾神医”,再加上方才自己与顾白汐和顾白婉的对话,虽然已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然而坐在周围的人也依旧能够勉强听得到她们的对话,然后再往姓氏上面那么一联想…… 顾白羽知道,依着贾家先前那般宣传力度和手段,等不到太阳落山,整个清州城都会知道,那个被贾家宣扬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神医”,便是顾氏家族的嫡长女顾白羽。 顾延庚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样呢? 在脑海中借着原主的记忆略略设想了一下顾延庚可能会有的表情,顾白羽才发现,那记忆中对顾延庚的印象是如此的模糊,以至于她几乎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心中不禁一阵叹息,顾白羽默默地摇了摇头。 眼见着面前的顾白羽一时心情愉悦,一时又面带叹息,原本想要提醒她一下周围人过于明显的目光的茶心,几次张了张口,终是将话咽了下去。依着自家小姐那超乎常人的观察力,想必她早已发现周围人的目光,既然自家小姐都大大方方的不甚在意,茶心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多事,方能显得出自家小姐的气度不凡。 于是低头继续吃饭,茶心先前那还略有些不自在的心思也放平静了下来。 酒足饭饱,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一面低头看着手中的清单,在心里盘算着先从哪样东西买起,一面却在嘴里嘟囔道:“这‘醉仙楼’的大厨是不是换了啊?虽然味道还是不错,但总觉得没有以前好吃了。” 闻言莞尔,顾白羽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醉仙楼”的酒菜味道着实不错,尤其是那一道鸡汤茄子,香而不腻,火候恰好,然而总的来说,比起自己的厨艺还是差了那么一截。近来自己瞧着柳妈操持辛苦,所以经常会下厨,想来,茶心这丫头的嘴是被她养叼了。 按着柳妈给的清单,一路沿街走着,没有多时,茶心手中便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连带着顾白羽的手中也拎了好几个纸包。正兀自后悔着晌午的时候没有听从贾方敏的建议而找个车夫跟着,顾白羽低头看着纸上还有一半没有买齐的东西,心中欲哭无泪。 正打算找个店伙计什么的请他帮忙找个车夫,举目四望的顾白羽却忽然觉得手上一轻,回神儿一看,李景毓那俊美而张扬的笑脸正正的对着自己,“你……” “我是来帮你们拎东西的,”没等顾白羽说完,李景毓便自然而然地接话,然后从茶心的手中也拎走大半的东西。 “苏公子,您……”眼瞧着李景毓似是理所当然一般的将纸包从自己手中拿走,茶心惊诧不已。公子替小姐拎东西是理所当然,但帮她一个婢女提纸包,在茶心的观念中还真是有些无法接受,于是略带惶恐地开了口,却又干脆利落的被李景毓挡了回来:“婢女也是小姑娘,更何况你们家小姐待你如亲姐妹,我岂有看着你受累不帮忙的道理?” “你不会一直跟着我们?”丝毫没有领情,顾白羽看向李景毓的眸色之中一片淡然,“苏公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是不是,凑巧凑巧。”顾白羽的问话令李景毓心里有种耍小聪明当面被戳穿的尴尬,然而一向脸皮略厚的他,面上却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顾小姐,我是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 李景毓未说完的话被乍然响起的鞭炮声所覆盖,紧接着便是喧天的锣鼓与唢呐的声响,几乎是下意识的同时转身,顾白羽一行人耳听着哒哒的马蹄声,看到一队火红热闹的仪仗队便从街道的拐弯处露出头来。那红底洒金的牌匾上写着潇洒飘逸的“囍”字,笔锋肆恣之间透着人生极致的得意。 仪仗队后是骑在枣红色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墨发高束,红衣亮眼,双手握拳向着周围贺喜的人们致意,丰神俊才的脸庞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一顶红黑相间的花轿紧紧跟在新郎身后,朱红的琉璃轿顶雕出百合绽放的模样,金色的流苏系在轿子四角,随着轿夫的行走而有节奏的摇摆着。而那跟在轿旁随行的一身绛红色的喜娘,则不停地将跨在臂弯的竹篮中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向外抛洒着。 “小姐你瞧,这位公子长得真是英武不凡,不知花轿中坐着的是哪家的小姐呢!”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迎亲的热闹队伍,茶心仿佛也被这欢喜的气氛感染一般,娇俏的脸颊上不自禁的洋溢着笑容,口中对着顾白羽说道。 “花轿中坐的啊,是城北杜家的杜如心杜小姐,听说与新郎蒋周郎是青梅竹马,本该早就完婚的,结果那蒋周郎做了武将,总是出外带兵,前阵子才回来,可把杜家小姐等苦了。”茶心的话音刚刚落地,站在他们身旁的一个中年大妈便古道热肠的对她解释道。 “呐,不过我可听说啊,这杜家小姐一嫁人,清州城以北的上饶县县令家的公子可是伤心坏了。”那古道热肠的大妈话刚说完,站在边儿上的另一位谁家大婶儿便神秘兮兮的接口说道:“据说是去年上元节的灯会上,上饶县县令家的公子无意中见到杜家小姐的风姿神韵之后便茶饭不思,却没想那杜家小姐虽是小家门户,却不攀富不攀贵,只是心系蒋家公子而不肯答应。今日这么一场喜事,到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哇,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小道消息茶心听得兴趣盎然,扯着那两位大妈大婶的衣袖继续追问着什么。 听了一耳朵的顾白羽却对别人家的恩恩怨怨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被那新郎的名字略略吸引了注意力,蒋周郎,周郎,倒是让她在一瞬间想起了那个被诸葛亮气得吐血而亡的丰俊公子周瑜。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应该不知道三国的种种典故,想必那蒋家老爷给儿子起名字时,对自己的结发妻子情深意重。 就好像她自己的名字一般,顾白羽,父亲姓顾,母亲姓白,那蒋家夫妇二人,定也是夫唱妇随,其乐融融。 “在想什么?怎么好好的出神了?”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含笑,在顾白羽的耳畔忽然而至,将飘远的神思扯回,顾白羽依旧看着那花轿顶端的琉璃百合花没有挪眼,口里却对着李景毓说道:“我只是在猜,这蒋周郎的母亲是不是原本姓周。” “姑娘说得没错,蒋夫人娘家的姓氏就是周。”站在身旁的一位大嫂模样的人积极的回答道。 …… 顾白羽无言以对,这清州城的百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接陌生人的话茬儿? “是真的吗?那蒋先生还真是同他的妻子情深似海呢!”俊美的容颜上笑得人畜无害,李景毓立刻对那位接话的大嫂说道,引得那原本开朗豪放的大嫂,也不由得微微羞红了脸颊。 喧天的锣鼓声渐渐飘远,围观的众人也渐渐散去,瞧着那大嫂临转过小巷时还回首频望李景毓的不舍模样,顾白羽的脸上露出一丝善意的嘲讽,不冷不热的说道:“苏公子倒是长了一副颇受欢迎的皮相,若当初去杜家求姻缘的是苏公子,怕是今日心碎欲绝的应该就是蒋公子了。”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缺德事?”李景毓当即出声反驳,俊美的脸上做出一副委屈万分的表情,表忠贞似的对着顾白羽说道:“我苏景毓虽然长了一张招桃花的脸,但从未流连过花丛,更没有做过夺人所爱的事情!” “噗嗤”一声笑出声音来,茶心瞧着李景毓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顿时对他的来意明白了七八分,然而瞧着自家小姐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也不便说些什么,但心里却对李景毓莫名的亲近不少,于是便毫不遮拦的笑了出来。 “你这丫头,笑什么笑?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如星子的眼眸登时立了起来,李景毓对茶心怒目而视。 “你不是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你是看起来绝对没有那么忠贞可靠。”唇角隐隐带着笑,顾白羽不咸不淡的说道,令本就笑得合不拢嘴的茶心直接笑弯了腰。 第18章 夏至祭礼 最后一次为贾云清施针之后,已经确定他颅内的淤血基本散尽的顾白羽,除了后期需要用以调养和巩固的药方之外,还将近一年内贾云清应该注意的事情详细的写了出来。 看着那写的密密麻麻、事无巨细的单子,一向温柔端庄的姜氏,拉着顾白羽的手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泣不成声地不断对她点头致谢,而那软软小小的贾云依,也扯着顾白羽的衣袖糯着嗓音说谢谢。倒是那小小年纪的贾云清,摆出一副沉稳老成的模样,礼数周全的对顾白羽道了谢,令她心中颇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往心里去。 转眼便是夏至节,一大清早的,连院子里海棠树上的飞鸟还尚未从梦中完全清醒时,顾白羽和茶心便已经被柳妈千呼万唤的从床上拉了起来,不断絮叨着催促她们梳洗打扮,然后等着那由远及近的鼓乐声来到院门前,便拉着睡眼朦胧的她们加入了乡亲们前往祭礼处的队伍中。 乡间的晨风清凉新鲜,迎面拂过发丝,还带着露水和黎明的味道。 被凉爽的山风吹得清醒了几分,顾白羽眯眼看着这长长的祭祀队伍,延绵在山坡丘陵之中,无限延长,最终缓缓进入朝阳的光辉中,映出那虔诚的模样。 夏至节要祭祀的是分管土地的田公田婆,庄稼人所求的,不过是一整年的风调雨顺,整日里的辛勤劳作从不是他们所抱怨的话题,勤劳质朴的他们不怕苦也不怕累,只盼一年的辛勤能得到应有的收获。 低眼瞧着那前些日子才插好的翠绿的秧苗,顾白羽的心中忽然也有了那种对风调雨顺虔诚的渴望。 祭礼之地位于整个田庄农田的最中心处,一丈多高的稻杆扎成的稻塔伫立在祭礼之地的最中央,上面插满了象征天下五谷杂粮的各色彩旗,数十个三尺多高的小稻塔整齐地围在它的四周,香雾袅袅,彩旗飘飘。 众人聚齐之后,田庄上最有威信的长者便走上前去,围着那高塔缓步绕行,口中低低的吟唱着那穿越千年时空而流传至今的祷祝歌谣,那干枯劲瘦的双手不断地将带在身上的稻米与麦粒洒在高塔四周,神色严肃,目光虔诚。 长者的一曲祷祝歌谣渐息,众人齐声轻吟的祷祝之声渐起,衔接自然又遥相呼应,那低沉舒缓的吟唱声融入包容着天地万物的自然之中,仿佛从自然天地中缓缓走出,又仿佛向自然山水中渐渐隐入,相融相生,万物合一。 吟唱的人群渐渐开始走动,人们将事先跨在腕间或缝在腰间的布袋中准备好的稻米谷粒,一把接着一把的洒入高塔之上,接着是一垛接着一剁的小塔,直至那祷祝之声渐渐弥散,而布袋中的稻米谷粒颗颗不留。 “田公田婆保佑喽——风调雨顺稻丰收喽——谷物生长步步高喽——” 悠长飘远的吆喝声一阵接着一阵,那领头吟唱的长者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传递着手中的火把,将那稻杆扎成的高塔小塔一一点燃。 熊熊的火光映着那一张张从来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黝黑脸庞,映出那额头颈间的汗珠涔涔,映出那皮肤粗粝却充满喜悦的笑颜。 围着火堆又唱又跳,忙碌了半夏的庄稼人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欢庆时刻,手挽着手,田庄上的姑娘们唱起了清婉的山歌,就连一向对歌舞敬而远之的顾白羽,也在茶心的怂恿之下,加入了欢唱的队伍。虽然只是跟着众人胡乱的踢着舞步,那含在口中的歌声也无法成调,然而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没有受到半分的影响。 “小姐小姐,”欢闹的歌舞声中,茶心扯了扯顾白羽的衣袖,努着嘴向她示意人群中的某个地方,一袭檀色圆领襦袍的颀长身影混在欢庆农家小伙儿中间,引人眼目却并不张扬扎眼,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墨发此刻只拿一根浅秋色的锦带束在发尾,悠闲慵懒却又风度翩翩,狐狸般的眼眸频频望向顾白羽的方向,那风流少年不是李景毓又是谁? 瞧着顾白羽在茶心的指引下注意到了自己,李景毓欢跳着的身子更加雀跃,跟着明快的节奏欢乐的舞动着,李景毓赢得了周围人的阵阵喝彩,更是吸引了不少年轻少女爱慕的眼光。 “他还真是个爱哗众取宠的家伙。”淡淡的瞥了一眼身姿帅气俊逸的李景毓,顾白羽那一向冷清的眼眸中难得的渗出几分笑意,嘴里说出的话却依旧凉凉的毫不客气,却将身边的茶心逗得合不拢嘴。 “我说小姐,我瞧啊,这苏公子的本心可不是哗众取宠,他想吸引的,怕是只有你一个人的目光。” “你这丫头,嘴里越来越疯。”嗔怪的弹了茶心脑门一下,顾白羽正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李景毓已经旋转着来到她的面前,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众多的农家小伙儿,笑闹着,欢唱着,或向着自己中意的姑娘分散而去,或好友成群齐齐欢笑。 清州城的夏至节,除了农耕时代千百年来的祭祀祷祝传统,还是乡间青年男女互诉衷肠、互表爱意的开放时刻。 于是看着笑得一脸魅惑迷人的李景毓对自己伸出的右手,饶是心中对他并没有什么想法的顾白羽,在忽然想到清州城夏至节的这一不成文的习俗时,那一向镇定自若的脸颊上,也薄薄的泛起了几丝红晕。 “来,我帮你们提着袋子,挂在手臂上多不方便。”烂若星河的眼眸中笑意盈盈,李景毓敏锐的捕捉到顾白羽面上一闪而过的红云,声音柔和而喜悦。 眼睛里将顾白羽那略略一愣的反应尽数看在眼底,李景毓知道她先前误会了自己伸手的目的,然而其实她也算不上误会,伸出手时的李景毓倒是真的想牵着顾白羽那双在家时握医书、在验尸所握着解剖刀的手,只是他知道现在还太快,尽管他已然迫不及待,然而对她来说,却依旧是太快。 他怕吓跑她,所以他愿意放慢节奏,等她慢慢适应,等她渐渐接受。 “那就多谢苏公子啦!”调皮的做个鬼脸,茶心毫无愧色的将自己和顾白羽挎在臂弯里的锦绣布袋递到李景毓手中,然后拉着顾白羽向人流外围走去,边走边说道:“小姐快一点,柳妈在招手叫我们回去啦,”然后又回头对着跟在她们身后的李景毓说道:“苏公子,你可别跟丢了呀。” “你这丫头,咋咋呼呼的,在跟谁说话?”还没等顾白羽开口教训茶心,迎上来的柳妈听到了她的喊声,却没有听清,于是便似责实宠的对茶心说道。 “是苏公子,小姐在清州城贾家认识的朋友。”回头指着站在她们身后的李景毓,茶心向柳妈介绍到。因着那日前往府衙验尸所验尸的事情要瞒着柳妈,所以她们便事先商量好了对策,一切事情都推在贾家身上,因着名门大户的名声,柳妈便会相信他们不会弄虚作假。 “晚辈苏景毓,是贾家在王都长安好友的儿子,因为做生意而路过清州城而暂居贾府,恰与顾小姐相识,彼此投缘,便成了朋友。没有早点来看您,是晚辈的礼数不周。”听到柳妈问起自己,在等着茶心介绍完之后,李景毓便恭恭敬敬地对柳妈作了自我介绍。 深知顾白羽在家族中的待遇的李景毓知道,虽然那住在顾氏大宅中的顾延庚才是她的血缘之亲,然而对于顾白羽自己内心来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柳妈和茶心,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于是一时之间,李景毓竟然从心中升起一种拜见未来丈母娘的肃穆之感,赶忙将脸上的笑容绽的更为恭敬俊美,李景毓的余光却扫到了顾白羽那满是不屑的眼神。尤其是在柳妈客气的邀请他前往家中一起过夏至节时,李景毓明显的感觉到,顾白羽那不屑的目光中还多了几分冰冷,不禁让他在心里微微打了个寒颤。 然而,若是比起脸皮厚度来,李景毓却远胜于顾白羽。 于是心里虽然被顾白羽的目光看得微微有些颤抖,然而李景毓还是骄傲的扬起了头,眼眸中布满得意的神色,就那么迎上顾白羽扫来的目光,似乎在说:我就是老少通吃,你要怎样? 面对李景毓赤果果(咳,不怪我写错字=。=)地挑衅,顾白羽深知,若是自己跟他计较,他便会更加来劲,于是顾白羽便收回了落在李景毓身上的目光,神色淡然的欣赏着周围的田间风光,做出一副当他没有存在的模样。 被顾白羽故意无视的李景毓没有丝毫的不满,也没有分毫的沮丧,反而是放缓了脚步与步履之间略带蹒跚的柳妈并肩而行,凭着他那一张舌灿莲花的嘴,一路与柳妈聊得风生水起,时不时地将她逗得开怀而笑。 柳妈欢畅的笑声从身后隐隐传入耳中,顾白羽仿佛看到李景毓在面前挑衅的模样一般,在心里默默的将前世惯用的那套解剖刀磨了又磨,磨了又磨。 第19章 翻墙而入 “柳妈,我来帮你……” “不用了,不用了,苏公子您还是坐在那里歇歇,这菜我洗就行。”没等李景毓把话说完,柳妈便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伸手将他刚刚拿在手中水瓢一把夺了过来,欲言又止的神情间充满无奈。 “我说苏公子,您就老老实实的在廊下坐着,你这哪里是帮忙啊,根本就是添乱嘛。您要是再撒一身水,我们还得去邻居家给您借身儿衣裳,咱今天中午这顿饭,就得吃到晚上去了。”毫不留情地抢白了李景毓一通,茶心看着他那一身褐衣粗布的庄稼汉子打扮的模样,不给面子的笑道。 刚刚他看到柳妈要去院外柳树下的古井打水,便自告奋勇的前去帮忙,然而一向锦衣玉食的他哪里做得来这种粗活。虽然身上力气不小,然而却依旧笨手笨脚的打翻了木桶,洒了一地水不说,还脚下一滑,狠狠的摔倒在泥地中,好不狼狈。身上的那身儿风流倜傥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而她们家一向只有三个女人,并不曾存着男人的衣裳,于是柳妈只好豁出去脸面,到邻居王大婶儿家借了一套他儿子的衣裳。 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然而从里屋换了庄稼人的粗布衣裳走出房门时,李景毓那依旧不减的丰神,却着实让茶心和柳妈愣了一愣。 “茶心姑娘,你说话好歹公平一些。虽然我大多数的时候确实是在帮倒忙,但刚刚切排骨切肉的时候,连柳妈都夸我手艺好了,你怎么能说我一直在添乱?”俊美的脸上浮起几分尴尬,李景毓对着茶心不满的抱怨道,还转头看向坐在一边洗菜的柳妈,满是孩子气的问道:“柳妈,您说是不是?我是不是没有一直在添乱?” “是是是,苏公子的刀工的确不错,待会儿我把苋菜洗干净了,苏公子你负责剁碎了可好?”哄小孩儿般的说着,柳妈那苍老的脸上露出舒心而慈祥的笑意,看看在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茶心与李景毓,再看看安静的坐在一边和面的顾白羽,柳妈的心中忽然涌上一种生活的安宁与和乐,仿佛这都是她的孩子,仿佛这一切从来都是这样的幸福快乐。 没有茶心斗嘴的心思,也没有柳妈心中的诸多感慨,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只是冷眼瞧着一身粗布褐衣的李景毓,心中不断猜测着他的身份。 虽然这个朝代的验尸制度比不上现代那般规范,然而从李景毓出现在验尸间门前时张仲源老仵作那略带诧异和被侵犯的目光中,顾白羽还是能感受得到,仵作在验尸时,验尸间并非是一个任人随意出入的地方。 然而陶纪修却将他带了来,介绍说他是自己别处官场上的朋友,却努力地掩饰着自己对他的恭敬。 回想着刚刚李景毓那切肉剔骨时干脆利落如行云流水般的刀法,顾白羽知道,他定是个用惯了刀剑的人,而在清州城集市上他从茶心手中接过纸包时掌中与虎口处的老茧,也更证明了这一点。 陶纪修官场上的朋友?陶纪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官。 一个文官是要做官做到怎样的地步,才会需要对刀剑如此熟悉? 顾白羽瞧着那蹲在柳妈身边说东扯西笑容魅惑的李景毓,心中充满怀疑,不知道他就这样忽然的闯入她们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和目的。 穿新衣,吃馄饨,打缨络,闲聊天。 暮色渐渐四合,终于送走了聒噪不已的李景毓,小小的院落一时安静了不少。 坐在嘻嘻哈哈的茶心与笑容满面的柳妈中间,灵魂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两个多月来,顾白羽的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踏实与安心。虽然以顾家嫡长女的身份重生的那一刻起,那涌动在灵魂深处的预感与波动便让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那个时空。然而心却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定,即便她治病救人解决了她的生活问题,即便她剖尸检验继续她法医的老本行,却也总是会在午夜梦回间感到彷徨和无措,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 如今却渐渐的有所不同,那个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却拼命挡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茶心,那个明明才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为了自己操碎了心而苍老的柳妈,坐在她们之间度过一个属于家人的节日,躺在床榻之上渐入梦乡的顾白羽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安,第一次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心,令顾白羽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沉实而香甜。 然而好梦不长久,才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仍在梦中的顾白羽便被一双手摇晃而醒,随之而来的便是捂上嘴唇的手,以及耳畔那低低一声:“是我,我放开手,你别喊。” 耳畔的声音熟悉无比,白日里已在院中聒噪了一整天,现在却依在耳根,暧昧的气息缭绕。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景毓的手才刚刚从顾白羽的唇边移开,她便压低了嗓音问道,声音里带着沉沉的怒气,顾白羽那波涛暗涌的双眸死死的盯着半蹲在床边的李景毓。 “真奇怪,难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一般女子不都应该急急忙忙把衾被扯到身上盖严实,然后颤抖的说‘淫贼,你别过来’或者‘你毁了我的清白,我死给你看’之类的吗?”看着顾白羽那虽然怒气满满却依旧镇定的神情,李景毓略带好奇的问道,星子般的眼眸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很可惜,我不是一般女子。”冷冷的看了李景毓一眼,顾白羽坐起身来,习惯穿着亵衣睡觉的她此时并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春光外泄,但却依旧对李景毓的行为十分不满,声音冰冷,顾白羽继续说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限你在我克制不住之前解释清楚。” “我来带你去验尸。”充满磁性的嗓音中透着难以抑制的笑意,李景毓看着睡容慵懒的顾白羽,理所当然的说道:“你说了验尸的事情要秘密进行,所以我便秘密的来请你去验尸,我保证没人能发现。” “苏景毓,我说的‘秘密进行’,不包括你大半夜一声不吭的从窗户外面跳进我的睡房里!”怒意更甚,顾白羽却依旧克制的压低了声音,此刻若是吵醒了睡在隔壁的柳妈,恐怕成为清州城仵作这件事便会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现在才什么时候?子时?丑时?”瞧着窗外沉如末日般的夜色,顾白羽声音冷淡。 作为一个职业法医,从前她夜半被电话铃声从梦中唤醒而赶往现场的情形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因此,顾白羽对于在此时被人唤醒前去验尸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反感,然而李景毓作为一个男子,夜半私闯女子闺房的行为,尽管顾白羽来自思想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她仍旧不能接受。更何况,此时的她,是以顾氏嫡长女的身份活在大兴王朝。 “丑时三刻,现在是丑时三刻。”顾白羽那冰冷而怒意满满的模样落在李景毓的眼中,却不过是一个被惹怒了的小猫一般的形容,嗓音中的笑意更浓,李景毓说道:“其实,展捕头已经在外面敲了一会儿的窗户,但你始终没有应声,我们又不敢太大声,所以才……” “展捕头也来了?”抬眼越过一堵墙似的挡在自己面前的李景毓,顾白羽看向窗外,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正在窗前犹豫徘徊,那走路的姿势,确然像是展承淮。“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到。”顾白羽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连展承淮都在此时出现,想来李景毓没有在诓她。 “顾大夫,”见到顾白羽走出房门,展承淮低低的打了个招呼,“这个时间找您实在是对不住,只不过这次的死者比较特殊,家属不希望事情张扬出去,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点点头,顾白羽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柳妈和茶心的房间就在隔壁,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吵醒她们。 “我们从那边的矮墙翻进来的,顾大夫是走院门还是一起翻出去?”剑眉轻挑,李景毓指指院墙最低的地方,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揶揄。 “我和展捕头走门,你从里面把门重新拴好之后再翻墙出来追我们。”声音不咸不淡,顾白羽一面说,一面往院门处走去,然后小心的打开院门,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你……”看着一边走出院门一边向自己耸肩的展承淮,李景毓气结,想要出声抱怨,却又在顾白羽那凌厉的目光下生生刹住了即将奔出口的声音。 认命般地走上前去重新拴好门栓,李景毓走到矮墙处,干脆利落的翻身出院,落地抬头,却恰好对上顾白羽那满是研究的目光。 莫名地心中“咯噔”一声,共乘着一辆马车疾驰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李景毓竟是一路无言。 第20章 夜半验尸(上) 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子,深夜的天地之间一片漆黑静谧,只有验尸所前的两盏不甚明亮的白纸灯笼,在草虫的鸣叫中散发着沉郁的光芒。 随着渐渐放缓的马蹄声,验尸所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却不是那日帮忙敛尸的捕快。 “张仵作。”抬脚迈进验尸所的门槛,顾白羽对着前来开门的人和气的打了个招呼,一身素衣长袍,白须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前来开门的人,正是清州府衙的仵作张仲源。 “顾大夫。”点点头,没有了那一日的嫉妒与不满,张仲源平静的神色间带着几分严明公正的气度,与顾白羽那没有太多起伏与波澜的眼眸对视片刻,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况顾白羽和张仲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仇恨。那日之所以针锋相对而火药味儿甚浓,不过是一个觉得自己的权威与地位受到了质疑和挑战,而另一个年轻气盛不愿想让。所幸的是,他们两人都是明事理之人,激动的场面过后,冷静下来便做了自我反省,尤其是张仲源,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那日竟会对顾白羽挑衅,于他这个年龄而言,实在是太过可笑。 然而,心里终究是有些嫉妒的,抬头看着顾白羽向验尸间缓步走去的背影,张仲源不禁想起第一次远远地见到顾白羽检查尸体时的场景,那严谨认真的态度,那熟练干脆的手法,都让他的心中无比嫉妒,于是才不管不顾地与她作对,实在是有违一个仵作应尽的责任。 冷眼看着将验尸间挤得满满当当的五个人,顾白羽站在门外,蹙眉看着站在屋内的陶纪修。置办好夏至节需要的东西归家之后,顾白羽便当即将自己同意验尸的条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了清州府衙陶纪修手中。 白纸黑字写明了此事要秘密进行,可是眼下这一屋子的人…… “陶太守,屋子里这么多人,我和张仵作没有办法准确验尸。”直截了当的将话说出口,顾白羽不认为在这种时候自己有绕圈子的必要。 “您一定就是顾大夫了,”没等陶纪修开口,站在尸体近旁的一个中年男子便颤抖着嗓子说道,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面上却尽显苍老龙钟之态,一袭黑色交领锦袍更显面色苍白,眼眶泛红,那人继续说道:“我是上饶县县令郑子端,他是……他是……他是我的儿子郑……郑西均……” 抬手似是要抚上那双目紧闭的尸身,许是想起了方才张仲源的叮嘱,陈子端的手却又在倏忽之间收了回来,只是那悲凉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滚滚而落,中年丧子,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加令人痛苦。 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既是死者的家属,就更不应该出现在验尸间中,然而动了动嘴唇,顾白羽硬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毕竟这里不是制度规矩严明的前世,而她在这里,显然也没有太多的权力。 “顾大夫,郑县令的儿子今日被发现独自一人死在卧室之中,因为有封遗书在手边,所以被上饶县的捕快初步认定是为情自杀。但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郑贤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反常的行为,所以郑县令对自杀一说便有些怀疑,于是贾守严先生便建议请你验尸,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在这个时间请你来,实在是迫不得已。” 将事情的原委简要道来,一向看人眼光毒辣的陶纪修第一次见到顾白羽验尸时的样子便知道,在她的身上对寻求真相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执着,因此,虽然听出了顾白羽话中的不满,也知道自己违反了与顾白羽约定的他却能肯定,顾白羽一定不会就此走掉。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郑子端身边搀扶的贾守严,又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李景毓和展承淮,顾白羽沉默不语。 她知道,在大兴王朝的环境中,作为太守的陶纪修,肯对她语带歉意地解释事情原委已是给予了她极大的尊重与情面,然而那话语中的避重就轻,却仍旧令顾白羽的心中十分不爽。 然而却也是无奈,环顾一周,顾白羽从郑子端那苍老悲伤的脸上看得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这验尸间的,而他不离开,作为他好友而来的贾守严自是不会离开。而陶纪修作为府衙太守与作为捕头的展承淮,却是没有让他们强行离开的道理。若是单单将李景毓一人赶出去,却又没多大意思。 在心中重重的叹息一声,顾白羽忽然很想知道,在大兴王朝有没有类似二十一世纪的首席女法医之类的职位可以让她在仵作的相关领域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好在她验尸的时候,能够将这一双双眼睛干脆利落的赶出验尸间。 “都靠边站着,谁都不要围在尸体旁边,还有,如果我和张仵作没有开口询问,谁都不能出声,更不能干涉,若不然,后果自负。”顾白羽声音平淡而没有波澜,却令站在屋内的人不由得心中一凛,惟命是从般的后退了身子,看着她和张仲源一起按部就班的穿上按照她要求做成的棉布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然后站在验尸台前,一身干练。 “张仵作,我们开始。”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验尸台旁手持验尸记录册的张仲源,顾白羽说道。 方才在前往验尸间的路上,张仲源对顾白羽讲了他初步看到尸体后的疑惑,并认为需要剖尸检验才能进一步确定,于是便执意要做这次验尸过程的记录,张仲源想要好好学习一番。 口述了郑西均的基本状况之后,顾白羽开始从头检验。 “头部没有明显损伤,口鼻有黑色溢出的血迹,用银针试探而银针变黑,证明血液中含有砒霜一类的药物,”将溢在死者口鼻边的黑血刮下少许用银针试探过后,顾白羽说道,随即又抬手打开死者的口部,却微微的蹙起了眉头,拿起身边的灯笼贴近,顾白羽继续说道:“舌面和牙床均有损伤,怀疑曾被强行被灌入什么东西。” 检查完头部,顾白羽便掀开郑西均身上的裹尸布,干脆利落的褪去他身上的衣衫,一脸平静地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丝毫没有顾忌周围投来的或惊讶或尴尬的目光。 从她还是医学院的一个小菜鸟起,无论是面对书上的男性图片还是实验室里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男性尸体,顾白羽便一向比周围的同学从容淡定许多,及至后来转去法医专业并最终走上了法医这一职业的道路之后,解剖了一具又一具尸体的顾白羽眼中,早已不会再在意与收集证据无关的性别问题。 那些曾经躺在她的验尸台上的尸体一如现在面前的这一具一般,都是盛满证据和线索的载体。 “双手手臂均有防御性伤痕,左侧第三、第四根肋骨骨折,怀疑死者生前曾与人发生过打斗,但目前不能判断死因是否为肋骨断裂引起的相关伤害。”声音平静而冷清,顾白羽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死者郑西均的身体,事无巨细的检查过所有的地方,顾白羽转头对站在屋内的人说道:“下面要剖尸检验,有谁要出去?” 环顾四周,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行动。 “展捕头,把生姜和苍术分给他们含在口中,中途若是谁忍受不了,请出门去吐。”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顾白羽说完之后,便回过头来,冲着张仲源点点头,“我们继续。” 验尸台旁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套新的解剖用具,无论是材质还是形状,均与那日顾白羽信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抬手取过一把锋利的尖刀,顾白羽手法熟练的在尸体上划出v字形的开口,在胸腔左部找到折断的两根肋骨,却并没有看到胸腔大量出血的状况,仔细地翻查着被肋骨护在中央的心脏,顾白羽也没有找到心脏被刺穿的痕迹。 “死因不在折断的肋骨与心脏处,”吐字清晰,重新换了解剖刀的顾白羽继续手下的动作,轻轻将食道划开,却是干干净净,“食道干净而没有损伤,没有食物残渣,没有呕吐造成的胃酸腐蚀现象,也没有血迹,初步证实,口鼻处的黑血应该是他人所为。” 低头继续,顾白羽的解剖刀指向了胃部。 死者的消化系统和内脏存物一向是法医解剖时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通过对食物的消化状况及内脏存物分析,不仅能为死亡时间的判断提供重要依据,同时也能对死者生前的活动状况、活动地点等作出一定的反映,为法医和刑侦人员对受害者生前的最后活动进行进一步的了解划定了相当可靠的范围。 只是要检验胃中的食物残渣及留存状况便要先将胃部从身体内部剥离出来,否则若是直接在腹腔内将胃切开,则会造成腹腔内部无可挽回的混乱,极有可能破坏其他器官中隐藏着的证据。 而将胃部完整的剥离出来,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冲着站在一旁做记录的张仲源招了招手,待他站近之后,顾白羽握着解剖刀的手便向胃部划去。 第21章 夜半验尸(下) 小心地避开周围距离过近的血管,锋利的解剖刀干脆利落的划过肌肉和粘膜,刀口平滑整齐地切断相连的食管与胰管,不消半刻的功夫,顾白羽已然将胃部完整而干净的剥离了下来。 虽然,将胃部完整而干净的从腹腔剥离开来而不造成胃部及其他器官的损伤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然而却不是顾白羽的困难。数十年的解剖经验与验尸经验早已让顾白羽将这项技术掌握得异常纯熟,刚刚若不是要将步骤和注意事项示意给张仲源看,顾白羽需要的时间便会更短。 将剥离出来的胃部放在实现准备好的托盘上,顾白羽再次带着询问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屋中站着的那几个人,无论是面带悲伤还是眉头紧蹙,抑或是兴奋好奇,遥遥的看着顾白羽将一个人的胃部迅速而完整的剥离,每个人的脸上都浮起或多或少的惊诧,却仍旧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想要离开。 无奈的叹口气,顾白羽再度转回身来,换了一把小一点的解剖刀握在手中。 锋利的刀剑划过被剥离出来的胃部的瞬间,站在屋内的众人终于明白,刚刚顾白羽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他们是否要离开,也终于明白她刚刚为什么要不咸不淡的说上那么一句“要吐就到屋外去吐”。 食物腐败的恶臭伴着酸臭的味道顷刻间散发开来,弥漫在布满热浪的小小验尸间中,令在场的每个人都瞬间变了脸色,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口鼻,胃部却依旧不停的翻滚,即便是因为中年丧子而伤心欲绝的郑子端,此刻也是面色铁青,勉强撑着贾守严的手臂,才将将能倚着墙壁站稳。 “咣当”一声,验尸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展承淮那魁梧壮硕的身影第一个承受不住的跑了出去,却还未来得及走远,便“呕”地一声吐了出来。那呕吐的声音传入屋内,令本就强忍着胃中翻腾之意的众人更加难以忍受,于是另一个身影也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是顾白羽第一次询问时目带挑衅的李景毓。 “顾大夫,我们……”陶纪修那隐忍的声音从身后缓缓响起,却似乎无力再把后话说完。 “诸位出去等候就是了,结果我和张仵作会告知各位的。”听着身后接连不断传来的呕吐声,没等陶纪修说完,顾白羽便干脆的说道,抬头看看面色如常的张仲源,她一面拿镊子翻看着胃中的食物残渣,一面讲到: “通常来说,食物在被咬过之后会先通过食道,几息之后就会到达胃部,一个半时辰左右就会离开胃部,三个时辰内都会在小肠中前进,如果验尸的时候发现小肠是空的,那么几本可以判断,距离受害者死前的最后一餐已经过了四个时辰左右。” 握着镊子凭空指了指小肠的位置,顾白羽继续说道:“当然,我说的是通常的情况,也会由于呕吐、恐惧或者是药物的作用等出现时间上的偏差。你看,他的胃中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了,而小肠却并不是空的,这就说明,他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他吃过上一顿饭之后的一个半时辰。你想到了什么?” 抬眼看到张仲源皱眉,顾白羽出声问道。 “上饶县的捕快说,发现郑西均尸体的时候是未时中(下午两点),但午时三刻(下午一点四十)左右还有人看到他在县城中的酒楼同朋友吃饭,这么算来,时间对不上。”回忆着展承淮告诉自己的信息,张仲源皱眉思考道。 “那就要问问跟死者吃饭的那位朋友了。”声音略有些发冷,顾白羽继续低头查看尸体,“但是死因还尚未找到,也不是腹腔内器官的问题,我想,我们还得重头再验一遍。” “该检查的地方刚刚都已经查过了,胃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银针也未验出有毒,那么中毒这一点肯定排除,外伤致内脏出血显然也是不可能的,颈部也没有勒痕……”下意识地检查着,张仲源忽然抬起头来看向顾白羽,“头部?” “嗯,看来我们得仔细检查检查那里了。”如张仲源一般同样将验尸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顾白羽发现,唯一没有检查到的便是头部,于是听到张仲源询问,她便点头赞同道。 小心翼翼的将郑西均的头发剃光,那分布在后脑和头顶的些许血点便立即引起了顾白羽和张仲源的注意。 “这些红点像是针眼儿……”仔细地查看着其中一处,张仲源有些不很确定的说道。 “应该是针灸时留下的,你看这些血点儿的分布,差不多是在各个穴位上,这个需要问一下他父亲郑子端才行。”顾白羽看着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红点儿说道。 “我去问。”点点头,张仲源在心里又一次对顾白羽的观察力感到赞叹不已。 确定了那些细微的血点儿是针灸留下的痕迹,张仲源的眉头却皱的更紧,死亡原因至今没有找到,令他的心中多少有些挫败,然而转头看去,顾白羽却依旧在头颅上仔细地翻查着什么,随即对他说道: “张仵作,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不太对劲?” 凑过身子去看,张仲源看到引起顾白羽注意的是死者脖颈连接头颅处的一个血点儿,若是不仔细看,则几乎分辨不出与其他血点的区别,然而被顾白羽这么一指,张仲源却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同。 脖颈连接头颅处的血点相较于其他分布在穴位处的血点要更大,血迹也更加明显,围绕在血点四周,还有一圈淡黄色泛青的淤痕,伸手去按,似乎有些坚硬的东西在里面。 “刀给我。”乌黑的眼眸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血点,顾白羽对张仲源伸出了右手,光洁的解剖刀被放在掌中,合指而握,顾白羽轻轻的划开了那血点周围的皮肤,向纵深处挖掘,一个泛着银光的细小尖锐物体出现在视野中。 接过张仲源递来的镊子,顾白羽小心地将那尖锐的物体夹了出来,贴近油灯察看,却是一截被折断的银针。 “看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死亡原因了。”将断针放在托盘中,顾白羽转头对张仲源说道,在那个位置如此深入的插入银针,直刺颈椎内部,想来郑西均便登时命丧当场。 “能想得到要借着针灸的痕迹浑水摸鱼,想来凶手应该是十分了解死者的人,”仔细的看着那托盘中的断针,张仲源点头说道。 “那就要问问郑县令,他儿子针灸的事情都有谁知道。”一边利索熟练的缝合着刀口,顾白羽一边说道,“但也不能完全将怀疑对象限定在这个范围中,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正准备出门去将验尸结果向陶太守汇报的张仲源听到顾白羽的最后一句话,迈出门槛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在认真缝合刀口的顾白羽,张仲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烛火之下的那个身影,并非仅仅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那缜密的心思,那严肃的口吻,那略带沧桑的语气,明明就是一个经历了人世诸多风雨后才会有的领悟,张仲源觉得,她不仅从前是仵作,而且还应该是一个老仵作。 “顾大夫是说,杀死我儿子的人是我郑家的人?”听完张仲源的验尸汇报后,郑子端苍老的面容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苍老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一旁的贾守严赶忙扶他坐在椅子上。 “我只是说,这个可能性很大。既然只有郑家的人才知道令郎近来在针灸,那么凶手恰好想利用这一点蒙混过关,若非故意便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当然,也不排除是针灸的大夫或者其他人无意中将消息泄露了出去。”低头喝了口茶,顾白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继续说道:“展捕头,是不是还有封遗书?笔迹对比过了吗?” “顾大夫,遗书在这里,笔迹对比过了,看上去确实跟死者郑西均的笔迹十分相像,但又有些不同,很难确定。”惨白着一张脸,展承淮将遗书递给顾白羽,左手还捂在胃部,说话间便仿佛又要呕吐出来。 “把油灯拿近一点。”低头去看那遗书,顾白羽那远山含黛的凤眉微蹙,随口吩咐着,她将遗书双手举起,透过烛光仔细地瞧着信笺上一个微小的印记,似乎是油渍,带着些许弯曲的弧度。 “顾大夫,有哪里不对吗?”看到顾白羽反常的模样,张仲源也一并看着那张信笺说道。 “张仵作你瞧,这里,这个油渍的样子不是很奇怪吗?”将信笺平展的放在桌子上,顾白羽白皙的指尖指着那处油渍,然后左右手交替着做出了提笔写字的动作,小指一顿一顿地压着信笺,然后抬头看向张仲源,“这个油渍痕迹的弧度方向是不是有点奇怪?” 第22章 略施小计 低眼仔细看着那微小的印记,张仲源也下意识地交替着左右手在桌子上模仿写字时的模样。 那弧形的印记向左上方拱起,圆弧开口处正朝着右下方,正印在字的左侧,似乎是写字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 “这个印子像是左手写字的时候蹭上去的。”恍然大悟的张仲源才刚刚张了张嘴,身旁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面色铁青,形容憔悴,正是刚刚同展承淮一起吐得天昏地暗的李景毓。 神色不满地看了一眼突然插话的李景毓,却碍于陶纪修的面子与身份而不能说什么,张仲源的心中涌上一丝丝小小的恶意,希望李景毓能再多吐一会儿,最好连吃早饭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犬子不会用左手写字啊。”声音发颤,坐在那里强撑着身子的郑子端说道。 “所以,综合刚刚验尸的结论来看,为情自杀只是凶手为掩人耳目做出的假象,令郎肯定是被谋杀的,而且应该是个左撇子。”点点头,顾白羽仔细地看着那遗书上的字迹,继续说道:“但这字迹模仿的实在是太像,看来凶手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也就是说,那个人,想杀我儿很久了?”声音愈发的颤抖,郑子端一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郑西均并非出类拔萃的豪杰,然而也并非纨绔之徒,从小循规蹈矩,知礼守节,有生之年做得最荒唐最过分的事情,怕也仅仅是因为情不自禁而去追求杜家小姐这一件,却也在得知对方早有婚约后,没有过分的纠缠,而是自己日日伤情买醉。 郑子端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是谁会想要杀掉他的儿子,而且还是预谋已久。 “照目前的情形推断,应该是这样的,不然这字迹也不会模仿的如此之像,以至于郑县令您也分辨不出。而且看这遗书的内容情真意切,倒真像是说出了令郎的心声,所以怀疑对象还应加上一条,那就是知道令郎爱慕杜家小姐一事的人,虽然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总有一些有利益关系的人掺杂在其中。” 终于肯将目光从那封遗书上挪开,仔细看了一遍遗书的内容后,她才想起为什么初听陶纪修介绍郑子端时,心中略有些耳熟。原来他便是前几日路遇蒋周郎与杜如月成亲队伍时,那嚼舌根的大嫂口中的上饶县县令,而死者便是那爱慕杜家小姐而不得的上饶县县令的家的独子。 没想到当日无意中听了别人一耳朵闲话,而如今那人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自己的面前,饶是这些年在皇家的明争暗斗中见惯了生生死死,李景毓此刻心中仍是感慨颇多,抬眼看向顾白羽,却发现她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是她心狠,也不是她麻木,从事法医工作这些年,躺在顾白羽面前的解剖台上的尸体一具又一具,每个人背后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鲜活生命,每个人背后都有属于他们的爱恨情仇。一开始她也感慨,她也痛苦,她也质疑,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在面对解剖台上一个昔日战友般的侦查员的身影时,顾白羽瞧着那前几日还跟自己笑语不断的熟悉容颜,初听噩耗时的难以置信与心痛欲裂却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握着解剖刀的右手异常的冷静,刀尖划过皮肉的那一刻,顾白羽忽然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满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邪恶,与其痛苦,与其不解,与其质疑,不如全神贯注的寻找线索,尽快地抓到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给生者一份安宁。 “但是近来均儿身边之人,没有谁是惯用左手的。”顾白羽的话令郑子端不由得细细回想,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左撇子并不代表不会用右手,更何况郑贤弟家中不是一向规矩严谨么?怕是就算有谁惯用左手,也不会轻易在家中、尤其是长辈面前显露?”一直默不作声的陶纪修开了口,望向郑子端的目光中似是意有所指。 “郑县令,这段时间您府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人?比如亲戚或者朋友什么的,让您觉得来的时机太过于巧合?”陶纪修的话令展承淮想到些什么,便开口问道。 “也没有谁让我觉得来得蹊跷,因为前段时间我生过一场大病,所以来了很多亲戚朋友探望,我病好之后,有几个亲戚家的孩子还在府上没有离去,除了他们,也没有别人了。”似是明白陶纪修话中的意思,却又似是不愿相信,郑子端略带思索的说道。 “生了一场大病?”李景毓那先前还没精打采的眉毛忽然挑了起来,抬眼看向郑子端,毫不避讳的说道:“恕苏某直言,郑县令家中可有什么巨额财产之类可以在你百年之后留给令郎的?” 李景毓如此直言不讳的话语一出,在场众人除了顾白羽之外,均是变了脸色。 拥有巨额财产对于一个每年俸禄仅够丰裕生活的县令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每个人心中都一清二楚。因此,虽然大家心中刚刚都对此有所怀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将事情挑明。 “老夫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一年俸禄有多少,苏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郑某虽不敢绝对的说自己两袖清风,然而却也并非贪官污吏。家中唯一值钱的物件,大概就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一璧被称作‘水天一色’的翡翠了。”话语中满是叹息,郑子端不断地摇头叹息。 “若郑县令真是有这么一璧价值连城的翡翠,也无怪乎会遭人惦记了。”虽然并不知晓郑子端口中的“水天一色”究竟价值几何,然而瞧着他话音甫落时众人的神色,顾白羽便瞬间了然于胸。 “郑县令,在下想问个问题,”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展承淮忽然发话,论理说,作为清州府衙捕头的他,才是侦破案件的主力,方才却是一直沉默着听众人言语,显然是在分析着什么,“您觉得您的侄子郑西楼如何?” “西楼?你是说……”脑海里出现自己二哥家那个纨绔式的儿子,郑子端觉得一阵眩晕,“西楼他不过是性子顽劣了一些,应该不会做出……做出……” “太守,昨日有人说曾在未时三刻看到死者郑西均与人在酒楼喝酒,而那个同他喝酒的人便是郑西楼,而顾大夫与张仵作已经验明,郑西均死于未时中,郑西楼却咬定同自己一起喝酒的人是郑西均。如此看来,他的嫌疑应该最大。”沉着嗓音对陶纪修禀报,展承淮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左撇子……” “接得真稳。”没等展承淮的话说完,顾白羽便随手将放在手边的镇纸向李景毓抛了过去,看着他伸出左手稳稳地将镇纸接住,口里不咸不淡的说道。 “顾大夫您的意思是……”没有明白顾白羽这忽然而来的究竟是唱哪一出,展承淮不由得出声问道。 “真没想到,苏公子也是惯用左手之人。”语气依旧轻描淡写,顾白羽转头望向窗外已经发白的天色,站起身来说道:“尸验完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眼下天已经放亮,我若是再不回去,家里还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子。我就先告辞了。” 经顾白羽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恍然惊觉一夜已经倏忽而过。 面上略带歉意,陶纪修说道:“劳烦了顾大夫一夜,陶某实在过意不去。还是让展捕头送您回去,若是家中有什么问题,展捕头也好给做个证明,或者来唤老夫亲自上门去解释。” 一番话说得客气而真诚,陶纪修那句要亲自上门去解释,的确是真心话。 大兴王朝的民风民俗再是开放,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夜半被人带走而一夜未归,总归是于名节有损。原本是想赶在天亮前再将顾白羽安全的送回去,却不想不经意间已经是天色大亮。未免顾白羽女儿家的名节受损或受到家人的责难,陶纪修觉得,如果有必要,他定是会亲自上门解释,毕竟,顾白羽是为了他的公事私事才夜半出门验尸。 点头冲着屋内人略略欠了欠身算作打过招呼,顾白羽便转身离去。 看着前面喂马套车的展承淮,顾白羽耳畔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不如我用一个答案换你一个答案?”没有回头,顾白羽对着身后的李景毓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惯用的是左手?”从知晓顾白羽将镇纸忽然扔给他的含义那一刻起,李景毓就将这个问题憋在了心中。 顾白羽之所以忽然这么做,并非她一时心血来潮扔镇纸玩儿,而是意在提示展承淮,在突然而来的情况下,一个人会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就好像他下意识地用惯用的左手去接镇纸一般,制造个诸如此类的小状况,对方究竟是不是左撇子便一目了然。 只是,他已经很确定自己没有在顾白羽面前用过左手,即便是那日在她的院落中切菜,虽然左手更顺当,但他还是细心的用了右手,可顾白羽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第23章 坦白 院门轻掩,夏风抚过院墙外高大的梧桐,阔叶沙沙作响,焦急地在树下来回踱着步子,茶心时不时地走到院门前,从那微微敞开的缝隙中向外张望着,急切地期待着能看到那个熟悉而令她忧心的身影。 自家小姐不见了。 每天清晨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照看尚未起床的自家小姐,十几年如一日,茶心每一天都能看到或舒展安睡或蜷缩不稳的顾白羽躺在她那张不算太破旧的暗红浮漆木床之上,然而今日却空空如也,只有一席衾覆在孤零零的绣花方枕之上。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攀爬而起,茶心只记得自己略带颤抖的走上前去确认自家小姐确实不在床榻之上,下一刻她便看到满脸焦急却又面带谨慎的柳妈站在她的面前,低声告诫她不许声张,然后将本就不大的院落彻彻底底的翻了三遍,却依旧没有见到自家小姐的身影。 幸而今日原本就是顾白羽休诊的日子,所以此刻虽然已是辰时(7:00~9:00)将过,小小的院落中仍是一派宁静,顾白羽忽然消失不见的事情也并未曾外人所知晓。 然而依旧是坐卧不安,想着先前自家小姐为官府验尸的事情,茶心便坐卧不安,生怕自家小姐是因此而结下了仇家所以才半夜被悄无声息的掳走,几次三番想要对心中怀疑妾室母女动手脚的柳妈张口,却又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毕竟顾白羽的警告还犹言在耳。 轻缓的马蹄声自远而近,渐渐停止在门前。 心中一紧,茶心慌忙打开院门探出身子,一辆朴素而无甚华丽装饰的马车正停在门外,厢帘掀开,弯腰走出的正是令她忧心许久的顾白羽。 “小姐,你去哪儿了?”脸上布满抑制不住的激动,茶心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马车前,抬手扶着顾白羽下车,口里压低着声音不住的问着,“我和柳妈都快要着急死了,您到底去哪儿了啊?怎么也不说一声?” “柳妈呢?”安抚似的抬手拍拍茶心的手臂,顾白羽一面向院中走去一面问道,低眸瞧着梧桐树下那一处新蹭掉的墙土,她侧目瞥了一眼紧随身侧的李景毓。 方才的以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她直截了当的问出了那句“你到底是谁”之后,他没有遮遮掩掩的不说,也没有干脆明朗的讲明白,只是越过她的身子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展承淮,略带顽劣的笑了笑便没再言语。 虽然知道他是在顾忌展承淮,但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态度,顾白羽却始终拿捏不准,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的来头定然不小,若不然也不会连清州府衙的捕头都隐瞒。 “小姐您回来了,赶紧进屋歇歇。茶心,还不赶紧上茶。”没等茶心开口,听到屋外动静的柳妈早已迎了上来,却显然比茶心沉稳懂礼得多。 尽管面容上的担心与焦急分毫不少,柳妈却并未急促地开口询问顾白羽的去向,更不会将因担忧而扯出的责备显露出来。无论她们之间的感情再怎样深厚,然而毕竟顾白羽是主她是仆,眼下李景毓和展承淮均在,柳妈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失礼逾矩的事情,平白的教人看低了顾白羽。 柳妈的态度与话语令茶心瞬间明白过来,于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她便立刻返身去厨房端茶,而顾白羽一行人便也坐在了院中新添置的石桌石凳上。 “柳妈,”双手抱拳行礼,展承淮看向柳妈的目光中略带歉意,虽然柳妈以老仆自居,可他却并不能真的将她看作一般的家院老仆来对待,“昨夜陶太守府上有病患急需救治,在下不得已便同苏公子一道前来请顾大夫出诊。只是夜深人静不敢过分相扰,所以才出此下策只请顾大夫一人前去,展某自知做事不妥,心中十分抱歉,还望您能见谅。” “展捕头您这是说得哪儿的话?我们家小姐行医四方,治病救人便是最重要的,夜半救急也是应该的,展捕头何来抱歉之说?更何况老奴侍奉小姐多年,从来便以小姐的意思为尊,展捕头您就莫要折煞老奴了。” 语中之礼一应俱全,虽然陪着顾白羽在这乡间田庄一住便是十几年,日日里过着的也是乡野村妇的生活,然而她毕竟是当年顾白羽生母崔氏与顾延庚私奔时从本家带出的贴身婢女,高门大户中将养出来的知书达理刻在骨子中,却是任何苦难都无法磨平的。 喝过茶心泡好的去火清茶,李景毓和展承淮并未久坐便告辞离开,毕竟顾白羽已经在验尸所辛苦了一夜,她需要好好休息,而他们也需要继续去调查未完的案件。 “柳妈,我去清州府衙验尸了。”听着院外马车的声音渐行渐远,示意茶心关上院门后,顾白羽声音平静的开了口。 展承淮出言解释的时候柳妈虽面色平静且谦恭,然而一向对人对事观察细致入微的顾白羽,却仍旧捕捉到了柳妈脸上一闪而过的怀疑与不信任。 忽然便想起前世王淑瑶拉她一起去学微表情研究的入门课程时自己内心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此刻的顾白羽忽然觉得,许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在潜意识中便抗拒这种将人心完全看穿的能力,尤其是用在亲近的人的身上,令彼此之间的情绪秘密无处可藏。 “小姐……”声音细如蚊蚋,茶心没想到顾白羽会如此直接,低低的唤了一声,便不知该如何接口,只是目带担忧的看向站在身侧的柳妈,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沉默良久,柳妈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原本就略带斑白的两鬓此刻更显苍老,动了动双唇想要说些什么,柳妈却最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望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心疼与心忧。 顾白羽心思聪慧柳妈一向心知肚明,从前之所以被妾室母女欺负得那样落魄悲凉,不过是因为她性子懦弱而不敢争取,再加上那个因着一己私利而将她抛弃在外的亲生父亲的冷漠与蔑视,才使得顾白羽的生活那般凄苦。 如今却因着顾白羽的性格逐渐刚强而有主见使得她的生活境况渐渐好转,柳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淡然从容的顾白羽,知道她已然将那些与女儿家的名声、顾氏家族会有的反应等等一系列的利害关系全都在心中衡量过了,如今即便她自己再怎么劝,顾白羽也不会改变她的主意。 更何况她一心所求不过是顾白羽能过上舒心惬意的日子,眼下顾白羽做的事情虽然令她多少有些难以接受,然而柳妈却也并不想出声阻拦,毕竟,她视为心头肉掌中珠的自家小姐的日子,确然是一天比一天更加舒心惬意。 然而却是仍旧不能不忧心,柳妈伸出手去拉住顾白羽垂在身侧的双手,语重心长却又满是叹息地开口说道:“小姐,老奴看得出来,您做这些事情心中并不为难,甚至可以说是心中愿意。老奴自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拦您,只是仵作一事毕竟不同于行医,要接触到的人和事都更加复杂、更加凶险,老奴只希望您能保重自己,千万千万注意安全。” “柳妈,您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用力地握了握柳妈那粗糙的双手,顾白羽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本想着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的茶心,也略略松了口气,几步上前,长舒一口气便催促道:“这下我是真的安心了,小姐你累了一夜,还是赶紧先进屋去吃点点心然后好好睡一会儿,午饭好了我再叫你。” “那好,我先去睡一会儿。”茶心这么一提,浓浓的倦意便瞬间涌来,虽然自穿越过来之后顾白羽便没有一日停歇的锻炼,然而原主的身子毕竟积弱多年,现下虽不再时常缠绵病榻,然而却依旧有些虚弱,这般费神的熬夜验尸,能撑到此刻,早已是靠着顾白羽前世对没有规律的作息和高强度工作的习惯而形成的强大精神力在支撑。 于是甫一挨着床榻,顾白羽甚至没来得及脱去外衣,便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待到茶心将顾白羽从睡梦中唤醒,本该正当头的太阳早已微微偏斜,申时过半,顾白羽睡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端着清水服侍自己洗漱的茶心,她那娇俏脸庞上的又好笑又好气的模样令顾白羽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茶心,你怎么对我做出一副这样奇怪的表情?”伸手鞠了把水扑面,顾白羽一面洗脸一面含糊不清的问道。 “小姐,你知道我唤了你多少次吗?”将顾白羽那迷迷糊糊的模样看在眼中,茶心不由得笑出声来,一手递给顾白羽干净的帕子擦脸,茶心一手捂着笑疼的肚子说道:“八次,整整八次啊小姐,每次无论我怎么推你唤你,你都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瞧着小姐你呼吸正常,我都真的要去找大夫了呢。”绕到顾白羽身后替她梳头,茶心口中的话却依旧止不住,耳听得顾白羽腹中传出的声响,忍了半晌,仍旧是笑嘻嘻的询问出声:“小姐,睡了这么久,你都不饿的吗?” 第24章 受人监视 无奈的揉揉饿得咕噜直响的肚子,梳洗过后的顾白羽坐到桌前,眯眼瞧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茶心想要给她一点“警告”,却在不经意间将柳妈那含笑的神情落在眼中,于是只得认命般地叹口气,顾白羽抓起摆在面前的碗筷,尽量优雅而快速地扫荡着面前的饭食。 前世的她便时常如此,身为一个当值的法医,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次案发究竟会在什么时间,而你自己又在做些什么。于是只能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抓紧一切时间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在工作来临时,日夜颠倒、废寝忘食。 于是顾白羽才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斜,直到腹中的饥饿将她唤醒,却不想茶心笑个没完没了,连带着柳妈也一起莞尔。 酒足饭饱之后,斜倚在院门上,顾白羽望着天边那火红的云霞兀自发呆,燥热的夏风随着夕阳西斜而渐渐凉爽起来,顾白羽抚着被风吹乱的额发,回身跟坐在院中的柳妈打了声招呼,便抬脚向田间走去。 一路行过秧苗整齐的田间小径,下田归家的庄稼人瞧见顾白羽的便同她热情的打着招呼。一向在诊金上不甚计较的顾白羽,行医坐诊这段时日以来,在田庄上获得了不少的称赞,再加上前几日被李景毓“无意中”戳破“顾神医”的身份,周围的人对她更是尊敬有加。 坐在不高的山坡上,顾白羽望着田间归家的三两庄稼人与庄子上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因着炎热而稍稍有些躁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昨夜积累的疲倦也一扫而光。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顾白羽顺了顺纷乱的发丝,却想不清楚那情绪的来源。 “原来你在这里。”充满磁性又略带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景毓不请自来的坐在了顾白羽身边,一袭水蓝色交领直裾衬得他那白皙的肤色更加透亮,笑容清浅,明若星子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顾白羽。 “我是来找你继续早晨没说完的问题的。”眼见着顾白羽没有接自己话茬的打算,李景毓再度开口,俊美的脸上笑容依旧,“如果你仍旧感兴趣的话。” 挑挑眉当作自己感兴趣的标志,用目光示意李景毓继续说下去的顾白羽,唇边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呐,其实呢,我的真名不叫苏景毓,我姓李,我叫李景毓,是当今大兴王朝的三皇子。”语气里满是不在意般的轻描淡写,俊美的笑容中却透着丝丝缕缕的紧张,偷偷的瞟了一眼坐在身侧的顾白羽,李景毓见她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又不怕死的接着问了一句:“你怎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吃惊?” “有什么好吃惊的?看陶太守对你那掩藏不住的恭敬模样,我便早就知道你来历定然不斐,”淡淡的瞥了李景毓一眼,嘴上虽这么说着,然而顾白羽却着实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贵族少年公子哥,竟然是大兴王朝的四位皇子之一。只不过前世的她将世事变幻无常经历得太多,是以如今不管经历什么、面对什么,都在顾白羽的心中引不起太大的波澜,更不会表现在神色之间。 “你左手掌心中的茧子要比右手掌心中的厚很多,在集市上你从茶心手中接过东西的时候看到的。”始终抬眼看着远处与晚霞缠绕在一起的袅袅炊烟,顾白羽语气平淡,“夏至节的时候,你虽然刻意用右手握刀切菜,但不幸的是,你挽起了袖子,让我看到你左前臂的肌肉比右前臂要稍稍粗壮一些。虽然不是十分明显,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眼风里扫过正低着头撸起袖子仔细比较双臂的李景毓,顾白羽唇角的笑容更加明显。 那些细微之处也许在别人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却逃不过顾白羽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如若不然,她就真的愧对于从事了那么多年的法医工作了。 抬眼瞧见顾白羽唇边的笑容,李景毓面上的笑意更甚,将撸起的袖子放下去顺带拍了拍褶子,李景毓继续说道:“没想到你的目光这么敏锐,我惯用左手这件事,除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父皇母妃和二哥之外,就只有苏墨轩知道了,那家伙眼睛也很毒,从小就毒,见我第一面就看出来我惯用左手,却不声张。在我跟他打架的时候还以为能用左手出其不意呢,他却先制住了我的左手,真是个混蛋。” “苏墨轩?”李景毓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在顾白羽耳畔响起,一个仿佛有些熟悉的名字忽然闯入耳中,顾白羽不由得出声问道。 “对啊,苏墨轩,你居然不知道?”看着顾白羽那略带询问的目光,李景毓的面上浮起几分诧异,随后又是稍显幸灾乐祸的笑意,他从来便没想过,苏墨轩这样一个令整个大兴王朝的闺中女子都心心念念的好郎君,居然还会有人不知道。 “这个名字似乎是听谁说过。”语带回忆,顾白羽说道,“怎么?我应该要知道他是谁么?”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不知道就算了呗,反正他也是个混蛋。”面不改色的说着苏墨轩的坏话,李景毓的神色之中浮起几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与幸灾乐祸,接着说道:“不过我顺道路过清州城的事情,陶纪修倒是没有说谎。我这次来江南,是奉了父皇的手谕来视察江南一带新开凿的河道的情况。那日恰好路过火场,看到你与张仵作针锋相对觉得很有趣,所以才去陶纪修大人那里要求看你验尸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又没问?”李景毓那变幻莫测的神色已经令顾白羽心中有些许的莫名其妙,随之而来的又是如此跳脱的思路,顾白羽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李景毓开口问道。 “因为我心情好嘛,所以附赠给你的,不需要你用另外的答案来换。”双手交叉在脑后,李景毓不顾形象的躺在了身后的草地上,傍晚的风凉凉的拂过,那未束的墨发随意的铺散一地,衣角飞扬,洒脱而飘逸。 “幸亏你是这么想的,不然就要大失所望了。”扑了扑被风吹乱的裙角,顾白羽声音凉凉的说道。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大失所望?”不明所以,李景毓支起头来看向顾白羽。 “因为我没问而你自己说了,我是不会白白的给你一个答案的。”站起身来,顾白羽瞧着李景毓那一脸受挫的模样,清秀的脸庞上漾起无可遮掩的笑意,“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看你要不要回答了。” “说来听听。”一脸的慵懒,李景毓笑着说道。 “那个问题就是,我很好奇你昨晚选择翻墙进院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明明后院那堵墙最矮,你为什么非要从梧桐树下的高墙处翻?难道是想显示一下你的爬树技术?”拍拍先前被压出褶子的衣裙,顾白羽想起晌午在院门外看到的那些新剥落的墙土,眼角带着善意的嘲笑。 “什么梧桐树下的高墙?我昨夜明明是同展捕头一起翻的矮墙……”话说到一半,李景毓忽然觉察到不对,猛地坐起身来看向顾白羽,那一向慵懒顽劣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了?” 李景毓突然而来的反应令顾白羽心中一顿,若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同展承淮从始至终只是翻了矮墙处,那么梧桐树下那处高墙的印记又是谁留下的?无意中留下那处印记的人究竟又是抱着何种目的? 是妾室母女派来监视她和柳妈茶心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停住正要离开的脚步,顾白羽转身看向一脸严肃的李景毓,确定他不是开玩笑之后方才沉吟着说道:“今天晌午进门的时候,我看到梧桐树下的墙土新掉了一块,那痕迹分明是谁用力向上蹬而不小心踩落的,附近没有哪家孩子会跑来我家门前撒泼玩赖,我起初以为是你昨夜翻墙时留下的,现在看来,是另有其人了。” 嗓音依旧平静,容色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目光却严肃而锐利起来,顾白羽思索的模样落在李景毓眼中,令他心中不由得一震,一股说不上来的肃然与信任便溢满心间,仿佛他眼前站着的并不是一个才刚刚年过二九的妙龄少女,而是一个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可以从容的应对一切突发事变,可以让他毫无顾忌的去信任。 “你有什么怀疑的人选么?”凤眉微蹙,李景毓在心中闪过无数的可能与猜测。 “最好的猜测便是我父亲那边的妾室母女,其他的,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顾白羽的话并不假,若仅仅是妾室母女想要趁机对她做些什么,顾白羽还真不算担心,她们那些手段在前世见惯了人世险恶的顾白羽眼中,充其量只是小巫见大巫。但若不是妾室母女,她倒也真的不知道,那个一向懦弱的原主顾白羽究竟会惹来什么麻烦,而她自己,虽然在替官府验尸,却也还没有到会得罪人的地步。 “这件事就交给我,你平时进出小心一些,先不要告诉柳妈她们了,免得她们担心,说不定根本不是你们那边的问题。”沉吟半晌,李景毓意有所指的开口说道,看着顾白羽一脸无畏的点点头,先前那绷紧的心弦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却并不曾松懈。 若问题不是出在顾白羽身上,那么便只能出在他自己身上了。 到底是谁呢?李景毓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第25章 一纸家书 自那日在山坡的芳草地与李景毓一别已是四五天的时光,梧桐树下的小院中,日子过得平静无澜。 虽是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然而除却那日看到的新剥落的墙皮外,顾白羽再没有发现任何蹊跷的痕迹,对监视自己的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包括李景毓,也没有传来一点消息。 日子似如无风的湖面,掀不起一丝波澜,而那突然而来的一纸家书,却仿若投入湖心的一块鹅卵石,搅皱了一池湖水,也搅乱了院中三人的心。 “小姐,信中说了什么?”娇俏的脸庞上布满担忧与焦躁,茶心那明亮的眼眸片刻不停地看着顾白羽那几乎没有表情的脸,急切地想要从上面寻找出一些端倪。 黛眉微蹙,顾白羽低垂着眼眸将手中的信笺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传达着一个不容拒绝的信息: 回家,为了家族的利益和荣誉而成亲。 “信是父亲写来的,”终于抬起头来,顾白羽只觉得“父亲”二字说出口时,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抗拒,唇齿干涩,顾白羽对着忧心忡忡的柳妈和茶心神色平静地说道:“信上说,要我们今日便收拾东西回顾家大宅去,晚饭前必须要到。” “回顾家大宅去?为什么?老爷不是早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吗?如今为什么好好的又突然想起来要让我们回顾家大宅去?”顾白羽的话音刚一落地,茶心便兀自愤愤不平起来,杏眼圆睁,面容之上满是怒气。 “树大招风。”叠了手中的信笺,顾白羽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的柳妈,“去收拾东西,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始终还是顾家的嫡长女,违抗父命是不行的。” “小姐,信上可曾指明未来夫家是谁?”见惯了高门大户家的种种戏码,心思聪敏的柳妈立刻便猜到了顾延庚心中打得好算盘,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神色之间带着一副无所畏惧的从容。 “没有详细说,只说是临安城的程家,是武官出身,别的就没再说什么,估计也没什么好说的。”唇边漾起一抹冷笑,顾白羽的心中还真替这具身子的原主心寒。 明明应该是将她捧在掌心的生身父亲,却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些龌龊小心思而将她弃置于野,怀着让她命不久矣的念头任其自生自灭,然而一朝名声起,就立刻又急切的想要利用,匆匆忙忙的决定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为的只是给另外两个女儿和自己这一脉家族的前程垫脚铺路。 若是这一切让这具身子的原主看到,恐怕又会是一场天昏地暗的哭泣? 只可惜,她顾白羽不是生长在这顾家田庄上被家族丢弃的一介柔弱女子。无论是作为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还是作为活在大兴王朝的顾家嫡长女,任人摆布自己的命运这个念头,从来就不会出现在顾白羽的脑海之中。 眼下她之所以选择回到顾家而非即刻出逃,皆是由于她不能丢下自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以来给予她无限温暖与支撑的柳妈和茶心,而仔细衡量自己现在的所有与所无,顾白羽深知,若是想要带着她们两人一同消失,目前的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那小姐怎么想的?”顾白羽容色间的平静令柳妈心中宽慰几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遇到事情总是惊慌失措、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寻求保护的自家小姐,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而是能从容淡定的面对一切疾风骤雨,甚至还会极其自然地生着保护自己的心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意识地折叠着手中的信笺,顾白羽面无表情地看着柳妈,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寒意,“他不过是想让我去做顾白汐的垫脚石,但顾白汐有没有那么大的福分,那就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好,小姐,老奴这就去同茶心收拾行装,回去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横竖咱们三个人是在一起的。”略带浑浊的眼眸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坚定,原本,出身于崔氏大宅的柳妈就是一个见惯风浪的人,只不过先前因着顾白羽的懦弱和落魄而少不得压抑了性子,此刻见到顾白羽如此的无畏且从容,那潜藏在内心的坚韧不屈的性子便也迸发了出来。 点点头,顾白羽将手中那早已被折叠整齐的信笺好好的放入衣袖中,兀自坐在廊下,冲着茶心莞尔一笑,道:“茶心,记得换上你那件桃花粉挑银丝的半臂襦裙。” “放心小姐,奴婢自然记得要穿它,而且还要穿着它好好的在顾三小姐面前多走几圈。”顾白羽同柳妈的态度令先前愤愤不平的茶心也冷静了下来,既然事到临头无可躲避,那么就做好准备迎接挑战,谁能笑到最后,那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起码,那匹顾白婉心心念念想要而不得的衣料,今日就要穿在她茶心的身上了。 一想到顾白婉看到那件桃花粉挑银丝的半臂襦裙时脸上会出现的表情,茶心收拾行囊的双手不由得更加欢快起来。 “你们这是要出远门?”慵懒不羁的声音在院门前幽幽响起,身着一袭碧蓝色长衫的李景毓斜斜地倚在朱红的院门上,一柄象牙骨扇在掌中轻轻晃动,红丝缨络缀着的一枚梧桐花状的玉坠随之左右摇摆,墨发未束,闲散的披散开来,荡漾在夏风中,当真是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 “要出门没错,只不过不是出远门。”收回远眺的目光,顾白羽将目光移到向自己走来的李景毓身上,“刚刚收到一纸家书,让我即刻回顾家大宅去。” “哦?给你攀了一门好亲事?”凤眉轻挑,李景毓“哗”地一声收起扇子,随手捡了把木椅坐在顾白羽身边不远处,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果然是树大招风,我都后悔当初不该早早戳穿你的身份了,不过顾延庚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一纸家书就叫你回顾家去,我倒真是要学习学习他的厚脸皮。” “这种事情恐怕还入不了苏公子您的眼?”冷笑一声,顾白羽冷眼瞧着李景毓那似是惊讶诧异一般的神色,心中却是分毫不信。 出生在皇家,成长在皇家,与那深宫大院中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斗争相比,顾延庚的这些小心思不过是不入流的小伎俩而已,李景毓这样一个见惯了皇权斗争、甚至无数次卷入皇权斗争却依旧能活得如此如鱼得水的三皇子,又怎么会对顾延庚的做法感到惊讶?想必是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若不然,也不会在得知收到家书的之后,第一反应便是顾延庚要借顾白羽攀一门对顾家有利的亲事? “是谁家?说说看我认不认识?”丝毫不以顾白羽冰冷的态度为恼怒,李景毓只是冲着从自己面前不远处走过的茶心抬手打了个招呼,他来顾白羽小院的次数虽然不多,然而凭借着他那风流倜傥的模样与灿若莲花的口舌,李景毓早已被柳妈和茶心默认为是这院中之人,而不必为他的到来刻意做些什么准备和客套的招呼。 “临安城的程家,出身行伍。”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茶,顾白羽重新坐回廊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临安城的程家啊,怪不得呢,顾延庚还真是个老狐狸。”手中的扇柄轻敲掌心,李景毓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在清州城的集市上遇到的蒋周郎么?他便是那程安国手下的一员猛将,此次程安国带兵平定西北战乱有功,长安传来消息,父皇不日便要对他加官进爵。到时候即便不会封官入长安,但进宫面圣、与长安高官共宴是一定少不了的。想必那顾延庚是想以你们的亲事为跳板,将你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送入长安的高门望族之家。” “咦?苏公子,你为什么一脸惋惜的表情?”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再度从李景毓面前经过,茶心瞥见他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惋惜遗憾之色,好奇的询问出声。 “我是在替你们家老爷惋惜。”眸中笑意盈盈,李景毓晃晃手中的象牙骨扇,继续说道:“这找垫脚石的算盘打得的确不错,不过呢,茶心,你瞧瞧你家小姐现在这副冷冰冰的表情,像是会让你们家老爷、她的父亲得偿所愿的样子吗?” “呸呸呸,他算什么小姐的父亲?”前一刻还充满好奇的温顺杏眼登时睁得溜圆,茶心毫不避讳的向着低头地面唾了三口,然后抬起头对着李景毓继续说道:“莫说是小姐了,我和柳妈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说罢,茶心便跺跺脚,抱着包袱继续往厢房走去,如今顾白羽已是整个清州远近闻名的顾神医了,治好了病人,得着了名声,也得着了银子,需要收拾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心里这么想着,茶心的情绪便又高涨起来。 第26章 车夫挑衅 “你家这个小丫头倒是很护主。”笑意盈盈的看着茶心抱着包袱离开,李景毓调笑的神情中透着几分认真,似是在严肃的衡量着茶心对顾白羽的忠诚,嘴里却问着顾白羽,“你现在有没有什么计划或者想法?” “以不变应万变。”声音淡漠,顾白羽转过头去看着李景毓,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还有消息藏着没有全都告诉我,我劝你还是现在都说出来为妙。” “我都说出来了啊?顾神医,小生哪里敢骗你?”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李景毓的嗓音忽然拔高一个调调,引得在屋内收拾细软的柳妈转头望向他们二人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探究之意。 “你确定你都说了?”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顾白羽继续说道:“按照你刚刚说的那些,顾延庚即便是将顾白婉嫁给程安国也并不能算是一桩亏本的买卖,那你说,他为什么会想到把这个‘好机会’留给我?” 诚然,顾白婉与顾白汐乃是一母同胞,然而与顾白汐那倾国倾城的容貌相比,顾白婉的姿色在名门贵女之中也只能算得上是中上等,再加上那不甚沉稳且被被宠溺坏了的性子,饶是顾延庚再疼爱她,饶是妾室再护着她,程安国这样的人选,对顾白婉来说便已经是不错的对象了。 可顾延庚偏偏舍顾白婉而找上了她顾白羽,桃花目微眯,顾白羽面带危险地看着李景毓。 “哎,我说,我说,瞧你那阴险的样子,还真跟苏墨轩那混蛋不分上下”眼看着顾白羽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充满危险的味道,李景毓虽是小声嘀咕着,却投降般的举起了手中的象牙骨扇,唇边带着一丝坏笑,道:“老程将军家教甚严,所以那程安国无论人品还是能力都没得说,并不是什么不成器的纨绔,也不是什么处处留情的风流才子,只是出身行伍,从小跟着老程将军生长在军中,行为举止多少有些粗犷,不符合闺中女儿那些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幻想。更重要的是,此次平定西北战乱中,程安国受了伤,损掉一只右眼。” “损掉一只右眼?”面上闪过一丝了然,顾白羽点点头说道:“我就说顾延庚不会那么好心的给我结一门亲事,那程安国再是前程似锦,想必家宅中的那位妾室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所以,现在要嫁给他的人是你。”在掌心之中敲击扇柄的声音愈发响了起来,李景毓站起身子对顾白羽说道:“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不介意帮你把这件事搞定,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很赏识程安国的。” “有需要的话我会说的,现在需要你操心的并不是这件事。”嗓音平淡,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眼眸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院墙之外的梧桐树,继续说道:“目前一切都还平静。” “怀疑对象我已经有了,只是还需要最后去确认一下,如果我的怀疑没错的话,事情可能会比想象的更麻烦一点,不过也可能会更简单一点。”声音不疾不徐却自然的压低,俯身凑近顾白羽身侧,李景毓将手中的象牙骨扇“哗”地一声撑开作为遮挡,远远地看去,似是在同顾白羽说着什么亲密的话语。 点点头,顾白羽面不改色,“好,那你小心。” 顾白羽自然是知道李景毓故意做出这样的动作为的便是掩人耳目,即便是此刻梧桐树上藏着人,也只能看到他们二人亲密的模样而瞧不见他们认真严肃的神色。然而这场景落在屋内的柳妈与茶心眼中,却实实在在的改变了味道。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彼此的眼神交流间,柳妈和茶心便已经向对方表达了自己心中所想。 虽然她们对李景毓的身世家世并不十分了解,然而那几乎出于本能的对顾白羽的信任,让柳妈和茶心直觉的认为,能让自家小姐放心交往的人,定是品性与身家都令人放心、甚至是十分出色的。再加上这些时日李景毓对顾白羽那热忱而殷切的态度全都落在她们眼中,想着眼下这急迫的情形,柳妈和茶心都觉得,倘若自家小姐真的倾心于李景毓、她们眼中的苏公子,倒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于是彼此之间会心一笑,柳妈和茶心便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手中整理衣物的速度。 午时将至,阵阵轻扬的马蹄声从院外传来,接着便是略带急切的“笃笃”地敲门声。 “来了,来了。”紧走几步,茶心上前去开门,面上的神色却并不怎么愉快。 方才李景毓离开的时候,想着横竖今日自家小姐也不会再坐诊的茶心便顺手插上了门闩,想要安安心心的一起在这住了十几年的小院吃最后一顿午饭,却不知何人如此不识趣,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叩门。 “您是哪位?”看着院门外一个车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茶心出声说道:“今日顾大夫有私事,不能坐诊,若不是急诊的话,还请阁下前往……” “茶心姑娘是吗?”没等茶心的话说完,那车夫便打断了她的话,粗粝的容貌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情,一面倾身往院中挤,一面高声说道:“我是顾家大宅的车夫老黄,老爷夫人派我来接大小姐回去,现在就要动身,姑娘莫耽误我的时辰。” “哎,你干嘛?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往人家院子里面闯?快点出去,我们家小姐没说让你进来!”眼见着那车夫不管不顾地向院子里挤,茶心抬手便将他向外推,却无奈力气不敌,仍是让他挤进了院子,却还是大声的阻拦着。 “我是奉夫人之命来检查这院子的,毕竟大小姐此番回顾家是要去说亲成家的,夫人特地交代了,一定要检查清楚这院子里是不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莫要藏些什么不干净的人,闹将出去丢了顾家的颜面。”车夫的面上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手下用力便要将拦阻着自己的茶心推开,抬眼恰好看到从屋中走出的顾白羽,于是便继续说道:“大小姐出来的正好,夫人说了……” “茶心,松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顾白羽口中说出,声音并不大,茶心却登时收了手,令那用劲儿往前冲的车夫不由得打了个趔趄,还没站稳,却又听到顾白羽那看似不咸不淡却莫名地令人感到寒意阵阵的声音传来,“迈步之前先考虑好,三思而后行总是没错的。” “小姐说的是呢,”听到顾白羽的话,茶心忽然就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语气和蔼的对那车夫说道:“您可真要考虑好了,进了这个院门就未必能出去了呀。” 说罢,茶心便返身回到院中,站在顾白羽身旁,笑意盈盈的看着那意带踟蹰的车夫。 “大小姐,您也别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奉夫人之命,您这样,小的回去没办法交差啊。”被茶心那带笑的眼眸看得心中发毛,车夫掉转目光悄悄去看站在廊下的顾白羽,却发现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自己身上,那漠然的神情似是在告诉他,他的出现在她的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夫人之命?真是好笑,这青天白日的,你居然说已故的夫人给你下命令来搜查小姐住的院子,车夫老黄是?我看你莫不是被这日头晒昏了头?”冷笑着,柳妈自院子侧面的小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刚刚煲好的汤,语带讽刺的说道。 柳妈的话令那车夫一时语塞。 虽然顾白羽的母亲崔氏去世已十几年,顾家大宅的女主人始终只有那一房妾室罗氏,然而顾延庚却不知为何,从未提过要将罗氏转为正房夫人,是以这十几年来,罗氏虽然掌管着顾家里里外外的一切琐碎事务,然而走出顾家大门后,却始终无法名正言顺的以顾延庚正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中。 是以柳妈的冷言冷语一出,车夫饶是再趾高气扬,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收回远望的目光,顾白羽看着车夫的眼眸中闪着若有似无的寒意,一面向着茶心刚刚布置好的石桌石凳走去,一面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罗氏是让你来查我这院子里有没有私藏什么男子或者龌龊的物什,我自幼离家,不知道家中对车夫是否有特殊要求,若没有的话,我劝你还是先出门等等,如若不然,对擅自进入我这院子里的男子罗氏会用些什么手段,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说完,顾白羽便不再瞧那车夫一眼,而是同柳妈和茶心一起围坐在摆满饭菜的石桌前,举起筷子,同她们有说有笑的吃起饭来。 而那站在院门之内的车夫,几次张张嘴,却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呆立半晌,终是悄悄的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那敞开没有多宽的门缝中挤了出去,眼前却不断地闪过顾白羽那平淡而冰冷的模样,暗暗地下决心在回到顾家大宅之后离她们三人越远越好。 第27章 长安高氏(上) 一餐饭毕,炎炎的烈日已是偏离了正当空的位置而略略西移,午时将过,正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刻。 进屋换上一身碧色软烟罗的齐胸半臂襦裙,顾白羽云髻轻挽,斜斜的插一支天青色玉瓒凤钗,将那清秀的容貌衬托得更加清冷出尘。 此番奉着一纸家书前往顾家大宅,顾白羽知道,在她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带着柳妈与茶心彻底离开顾家和顾家的掌控之前,往昔驻扎在这小院中那平静而温馨的日子便是就此与她无缘。 缓步踏上马车,顾白羽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略显破旧的红漆院门,簇新的铜锁生硬地挂在当中,被耀目的阳光照耀着,明晃刺眼而又格格不入。马车一路奔驰而去,往昔平静安定的生活便如那被马蹄踏乱的田间小路一般,尘土飞扬席卷间,再也不得复原。 在心里盘算着时间,车夫手下的鞭子没有丝毫的怜悯。顾家大宅在清州城东,与在清州城东郊之外的田庄相距并不算远。饶是顾白羽出门时已是午时将过,然而申时之前却也是能顺利的回到顾家大宅。 “一定要赶在老爷回家之前将那她给我带回来。”罗氏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车夫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速度突然加快,引得后轿厢一阵颠簸乱晃,然而轿厢内却安安静静,没有传出一声哪怕是压低了嗓音的惊呼。 “留步——请留步——顾家的马车请留步——” 喧闹的长街中忽然传来一声叠一声的呼喊,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呼唤之人骑着枣红色的马,很快便与顾白羽乘坐的马车并肩而行,随即便超出马车,拦在了车夫前面。 马蹄高扬,伴随着一声嘶鸣,顾家的马车堪堪停在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前,鼻息相交,马匹粗重的喘着气,前蹄不安的躁动着。 “我说这位公子,您这么着当街拦下马车是很危险的,若是我勒马不急,出了事故怎么办?” 从惊慌中定下神来,下意识想要破口大骂的车夫老黄,在张口的一瞬间看清了面前拦截自己的人,锦衣墨发,气度高华,坐下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皮毛油亮,一看便是高门望族家中的贵族公子哥,于是将到口边的斥责被生生的咽了回去,车夫老黄强忍着内心的不满尽量和颜悦色的说道。 “我家公子喊了你好几声,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你偏要加快速度,不这么拦着你怎么拦着?”没等那锦衣公子开口,随即策马而来的蓝衣少年便开口抢白到。 “竹笙,不得无礼。”眼风里扫过车夫老黄那张口欲言的不满神色,锦衣公子低低的开口呵斥道,翻身下马,那锦衣公子对车夫老黄抱歉的一笑,随即略略抬高声音,向着马车轿厢内坐着的顾白羽开口说道:“敢问轿内是顾神医顾大夫吗?在下高随远,久闻顾神医大名,因家中有病人急需诊治,方才不得已拦了顾大夫的马车,还望顾大夫能见谅。” 高随远? 坐在马车轿厢内的顾白羽转眼瞧着坐在身旁的柳妈与茶心,见她们二人的面上也是一片茫然,心中便知这拦在马车外的人从未出现在原主顾白羽的生命之中。 只是敢在清州城内当街拦阻顾家的马车,掀开轿帘上下打量着站在马车前方的锦衣公子,顾白羽凉薄的唇边浮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同是长了一张俊美非凡的容颜,然而与李景毓那略带玩世不恭的风流倜傥相比,眼前的高随远却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瞧着那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种高华气质的高随远,顾白羽心中自是明白,他的来头必定不小。 “这位公子,”端坐在马车轿厢之中,顾白羽神色平静的开了口,“今日是顾家家宴之时,我虽为医者,但也为人儿女,父亲唤我参加家宴,我若是去迟了便是对父亲的不尊。您方才唤我顾神医,这名头我着实担当不起,城西的名医馆中比我经验老道的大夫多得是,还请公子移步城西去请。” 一席话说得谦逊无比,顾白羽不用拿目光去瞟,也知道车夫老黄此时的脸色定当变幻多彩。然而这一番推托却真正的只是推托之词,顾白羽那精明睿智的目光将高随远看在眼中,心知他既然敢当街拦下顾家的马车,便一定早有能将她带走的万全之策。 果不其然,听过顾白羽这一番冠冕堂皇的推辞,高随远那如玉的容颜上浮起温润的笑意,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封茶色名帖,双手递到坐在轿厢边的茶心手中,神色恭谨的继续说道:“在下知道如此将顾大夫请走实在是过于唐突,因此来之前特地去清州府衙陶太守那里拜了帖子,还请顾大夫看在陶太守的面子上,随在下前去家宅之中诊治,随远定在家宴前将顾大夫护送回顾家大宅。” 低头看了看茶心递来的名帖,白纸黑字写着陶纪修的名号,还有一个鲜红的印章明晃晃的落在纸上,故意抬手将那印章漏给一旁想要偷窥的车夫老黄看,顾白羽面上微微露出几丝为难之色,抬眼看向车夫老黄,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既是陶太守的意思,那我也不好推辞,高公子,我随您去家宅中诊治病人,您遣个可靠的人随我的车夫一起先行回顾家大宅通报一声,不管怎么样,对于女儿家来说,父亲之命才是最重要的,我的行踪总得禀明父亲才是,您意下如何?” “顾大夫说得是,是在下考虑不周。”面上温润的笑容依旧,高随远谦和的说着,随即从袖袋中再度取出一张名帖递给站在身侧的竹笙,对着顾白羽继续说道:“这是在下的贴身侍从竹笙,他拿着我的名帖便能代表我,您看他随您的车夫前往顾家大宅去通报一声可以吗?” 点点头,顾白羽将目光转到车夫老黄身上,幽深的眼眸看似波澜不惊却隐隐的透着寒意,令车夫老黄莫名的觉得背后一凉,便忙不迭地点头下车,将手中握着的缰绳无意识的交给了伸手来接的高随远。 “大小姐,那老夫就先随这位竹笙公子回家宅中通报一声。”语气里莫名地添了几分战战兢兢,车夫老黄牵过竹笙递来的缰绳,对顾白羽说道。 点点头算是默许,顾白羽看着已经干脆利落的坐在车夫位置上的高随远,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调侃,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顾大夫放心,在下驾车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迎着顾白羽看向自己的目光,高随远温和的笑笑,温润的嗓音中带着几丝调侃的意味,却又适时而不失礼的转过身子,随着一句“顾大夫坐稳了”,便驾着马车飞奔而去。 高随远口中的家宅并非高家大宅,而是居于清州城西南方的与居于东北处的顾家大宅遥遥相对的秦岱甫秦家大宅。秦家是高随远祖母秦氏的母家,此番高随远随着秦氏与祖父来江南清州城省亲,便一同住在秦家大宅中。 是以当疾驰的马车穿过大半个清州城而终于放停了脚步之后,掀开轿帘,映入顾白羽眼帘的,便是古朴而奢华的秦家宅门与那门楣上高悬着的“秦府”匾额。 缓步下车,顾白羽略略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的景色略有些眼熟,不经意间转头,“贾府”的匾额赫然闯入眼眸,顾白羽方才发觉,这秦家大宅竟是与贾家大宅比邻而居,看着那看到自己的目光之后而冲自己微微躬身的贾家院仆,顾白羽也稍稍点头致意。 “顾大夫,请。”跳下马车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前来牵马的小厮,高随远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风度翩翩又和煦如春风的模样,饶是淡然如顾白羽,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曲水回廊,山石交错,草木葱郁之间花香幽然,蜂飞蝶舞,鸟鸣阵阵,百花灿烂中水声依依。 与先前景色一派豁然开朗的贾家大宅不同,缓步踏入秦家大宅,迎面而来的却是曲径通幽之美,蜿蜒的回廊尽头便是山水重重,绿柳如烟繁花如幕,伴随着潺潺的流水与清脆的鸟鸣,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方才正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婉约风味。 一路袅袅婷婷,秦家的婢女个个规矩有礼,远远的瞧见沿着石子儿小路走来的高随远和顾白羽等人,便都弯腰躬身的推在路的两侧,恭恭敬敬的让他们先行,接着碎步而去,脚下却没有太多的声音。 明晃晃的日头已渐渐偏西,走在回廊紫藤萝的树荫之下,那静谧祥和的气氛令顾白羽不由得一阵恍惚。眼眸低垂,顾白羽看着那落在绛红色花纹拼接地砖上斑驳的紫藤暗影,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住在外婆家的时光。 在那些夏日阳光慵懒的午后,顾白羽总会同外祖父一起躺在小院中的葡萄藤架下,一片一片的数着那斑驳的光影,在那半导体发出的咿咿呀呀的京剧声中缓缓进入梦乡。 第28章 长安高氏(下) “顾大夫,我们到了。” 高随远温润谦和的声音将顾白羽飘远的神思唤回,抬眼看着面前竹篱搭成的院门,朵朵蔷薇盛开在竹篱之间,姹紫嫣红的掩映着那写着“未语嫣然”四个字的一方小木匾,字迹清秀雅致,想来是哪位闺中少女的手笔。 “这是表妹秦楚嫣居住的别院,眼下我祖母正卧床休居于此。”看到顾白羽的目光落在那木匾之上,高随远开口说道。来时的路上他已然对顾白羽讲明,需要劳烦她诊治的人是他的祖母秦氏,因而此时他这么一说,顾白羽便露出有所了悟的神色。 “秦楚嫣见过顾大夫。” 顾白羽才刚随着高随远的脚步踏入芳草萋萋的院落中,一个温婉的声音便从堂屋中传了出来,随即一个身姿婀娜的妙龄少女便出现在顾白羽的视线之中。 桃红的襦裙若盛开的蔷薇般灿烂娇嫩,浅碧色的轻纱环绕在皓白如玉的手臂之间,明眸皓齿,脸颊红润,轻挽的流苏髻间一支金丝镶红宝石的蝴蝶步摇随风而动,彬彬有礼地向顾白羽欠了欠身子,秦楚嫣再度开口说道:“楚嫣听闻顾大夫是被表哥从归家途中请来的,真是有劳顾大夫了。” 说罢,秦楚嫣又抬起那明若秋水的眼眸望了一眼站在顾白羽身侧的高随远。 “秦姑娘不必客气,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才是最重要的。”将秦楚嫣那流转的眼波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发笑,又是一幕妙龄少女思慕青年才俊的美好春景,只是不知那被思慕的风流少年郎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心中这么想着,顾白羽便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高随远所在的方向,却恰好迎上他望过来的目光。瞧着高随远那一贯温和的眼眸中带着的些许调笑之意,顾白羽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路上被他拦截下来时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蓦地收回了目光,心底里也难得的微微有几分窘迫。 “事不宜迟,那就劳烦顾大夫先前往西厢房去探望祖母。”眼见着顾白羽将目光收回,高随远也敛去了眸色间的调笑之意,客客气气地将顾白羽请进秦氏卧床的西厢房,神色便登时严肃起来。 西厢房内轻烟袅袅,凝神嗅了嗅,顾白羽知是日常所用的安神香便放下心来。 踏过层层纱帐,顾白羽一眼便看到那躺在床榻之上的秦氏秦老夫人,双目轻阖,神情安详,似在安睡。只是那面容多少有些苍白,布满皱纹的额头之上还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外祖母,外祖母,顾大夫来了。”俯身在床榻前轻声唤着,秦楚嫣眸色关心的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秦氏。 缓缓睁开双眼,秦氏转头看向站在床榻一侧的顾白羽,轻轻点了点头,便在秦楚嫣的服侍下斜倚在床头,随即便将手腕从薄被中伸了出来,递到顾白羽的面前。 坐在床前的几凳上,顾白羽伸手搭上了秦氏的手腕,那袅袅的安神香令她心神安宁之间又有些倦怠。于是便用力眨了眨眼,清醒了一下头脑的顾白羽便凝神探着秦氏的腕间脉,收回手之后又轻声询问了一些病症,然后便站起了身子走出帷帐。 “顾大夫,祖母她的身子怎么样?”随着顾白羽走出帷帐,高随远压低了嗓音问道,神色之间满是担忧,从小承欢祖母膝下的他,情感上自是与秦氏亲厚无比。 “老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年事过高又舟车劳顿,所以导致身体有些虚且精神不济,再加上从长安初到江南,略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才会没胃口甚至呕吐,我开张调理身子的药方给你,平日里饮食注意清淡一些,清晨傍晚凉爽的时候拉着老夫人散散步什么的,过几日就没事了。”接过婢女递来的纸笔写着药方,顾白羽对高随远说道。 秦氏这样的病症显然没有急迫到需要特地半路拦截她这个“神医”的必要,况且高随远还事先为此事特地去陶纪修那里取了名帖以保证万无一失,若说此事只是偶然或者巧合,她却是一百个不相信,但若说是高随远另有阴谋,可顾白羽想来想去也不知他究竟在自己身上有何可图。 一面抬手将药方递给高随远,顾白羽一面在心中思忖着,却在看到高随远望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眼眸的一瞬间,心中猛地一惊,想起李景毓临走之前那同样似笑非笑的神情,顾白羽看着高随远那温和深邃的眼眸,想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李景毓的安排。 然而却没有答案。 被秦家人恭恭敬敬的送出府后,顾白羽刚要在茶心的搀扶下踏上马车,却冷不丁的被一旁忽然蹿出的一个小小的身子扑了满怀,那糯糯软软的小身子抱着顾白羽的腿,奶声奶气的唤道:“哥哥,哥哥快来,我抓到顾大夫了哦。” 抓到……顾大夫了? 那糯软的声音令顾白羽心中一阵无奈,若不是弯腰瞧见那一双黑葡萄似的乌圆眼珠与白嫩的小脸,顾白羽倒真要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才会连小孩子见到她都要喊着抓人。 “云依,快放开顾大夫,你这样抱着顾大夫像什么样子。”同样是软着嗓子却故意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顾白羽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贾家那八岁的独子贾云清。 果不其然,将目光从抱着自己的贾云依身上移开,顾白羽一眼便瞧见那穿着一件碧色小衫的贾云清正急步向自己走来,抬头瞧瞧顾白羽身上的浅碧色半臂襦裙,白净的脸上微微一愣之后泛起了小小的不易被旁人觉察的红晕。 然而却还是被眼尖的顾白羽看到了。 心中一片纳罕,顾白羽弯腰将贾云依抱在了怀中。虽然她生性清冷淡然,与人相处也总是冷淡而不热情,但顾白羽却发自内心的喜欢小孩子,尤其是今日的贾云依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小衫子,配合着那粉嫩的脸颊,更显得可爱糯软,令顾白羽的心底一片柔软。 “云清见过顾大夫。”不过是一个俯身起身的动作,贾云清便已经来到顾白羽面前,小大人似的对顾白羽行了一礼,眼睛却不住地瞟着在顾白羽怀中扭来扭去的贾云依,隐隐的透出几分羡慕的神色。 “现在身体怎么样?头还有没有再疼过?”瞧着贾云清那一副故意做出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顾白羽心中忍俊不禁,面上却也作出一副正经的模样问道。 “哥哥的头没有再疼过了呢,顾大夫你真的好厉害!”没等贾云清开口,窝在顾白羽怀中的贾云依便奶声奶气的接口说道,白嫩的小手不停拨弄着顾白羽垂在耳畔的发丝,贾云依忽然便探过头去,“嗒”一声亲上了顾白羽的脸颊,然后说道:“哥哥又能陪云依玩儿了,云依谢谢顾大夫。” “云依最乖了。”瞬间被贾云依的亲吻融化了内心,顾白羽不由得也低头亲了亲贾云依那粉嫩的脸颊,抬手顺了顺贾云依的发髻,唇边难得的浮上了温柔的笑意。 “贾方敏见过顾大夫。”一身干练的从贾云清身后走来,低头瞧着自家少爷那别扭的模样,贾方敏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笑意,随即又说道:“听闻股大夫今日从田庄迁回顾家大宅,从前老爷一直想着请您到贾府做客以表达感激之意,却又怕路途略远而令顾大夫疲惫,所以迟迟未行。如今贾府离顾家大宅不算太远,还望届时顾大夫能赏光才是。” 说罢,贾方敏又看似不经意地低头瞧了一眼自家少爷,见到那别扭的脸色稍稍缓解,心中不由得更觉好笑。 “是呀是呀,云依和哥哥都很想念顾大夫呢,尤其是哥哥,总是念叨着让爹爹请顾大夫您来做客,顾大夫,您可以一定要来,云依想让您来。”抱着顾白羽的脖子撒娇,贾云依嘻嘻哈哈的笑着,却听到站在一旁的贾云清低低的说了一声“多嘴”,慌忙低头看去,却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于是带着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重新看向顾白羽,惹得众人脸上不禁笑意满满。 “好,到时候我一定来。”摸摸贾云依的头,顾白羽说话时的眼光却若有似无的看向贾云清所在的方向。瞧着那抿着嘴的倔强的小人儿,顾白羽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渐渐西斜,日光微暗,暮色渐临,在心中略略算了算时辰,顾白羽知道,再是怎样快马加鞭地往顾家大宅赶去,依着这样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的位置,她也定是赶不上原定的家宴时辰。 但愿顾延庚没有宴请什么七七八八的人来参加晚宴,顾白羽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然而一想到若是请了什么重要的宾客,甚至于是那临安城的程家诸人,而自己又延时未归时那顾延庚与妾室会有的表情,顾白羽却又忽然希望他们真的邀请了什么人来参加晚宴,好败一败顾家的颜面。 毕竟,担了这具身子,顾白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为原主出一口气,哪怕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29章 家宅初交锋 眯眼望着那高悬于门楣之上的匾额,烫金的“顾府”二字在赤红的夕阳余晖照耀下发出耀目的光芒,暗纹流光溢彩,却刺得顾白羽的双眸有些微微发疼。 心底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没有强行压制,也没有刻意疏导,顾白羽只是任由那种感觉流遍全身,哀伤而无力,落寞而复杂,她知道,那是原主顾白羽遗留在身体中的记忆。 迟迟没有挪动脚步,顾白羽知道,这是这具身子的原主在此情此景下应有的反应,她虽初初刻意为之,然而现下却也变成了情绪的自然流露。 瞧着那家丁小厮身上穿着的衣物,最下乘的也比原先的顾白羽要好上许多,从小生长在一个和乐家庭中的顾白羽,怎么也无法理解,同样是自己的血肉至亲,顾延庚为什么就能对大女儿顾白羽那么的冷血而狠心。 “小姐,我们进去。” 低低地声音在顾白羽的耳畔响起,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柳妈上前一步轻声说道。那独立门前的纤细身影在夕阳余晖的衬托之下更显孤苦无依,知道顾白羽心中哀伤,柳妈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搀了顾白羽的手臂,同茶心一起陪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那高高的石阶,徒留几道狭长的暗影兀自叹息。 不似贾家大宅那般影壁之后便是一派豁然开朗,也不似秦家大宅那般回廊百转曲径通幽,顾家大宅布局严谨规整中又不失活泼灵动,既有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严正厅堂,也有鸟语花香流水回旋的亭台小院。 这一派风景布置落入园林设计者的眼中便是堪称典范的经典之作,落入顾白羽眼中,却只有颇煞风景的两个字:有钱。 从前住在田庄上时,顾白羽对顾家的全部了解仅仅来源于原主顾白羽那残存不清的些许印象和外界人言之中的形容,从那些残存的印象与外界的形容中,顾白羽一直知道自己这个挂名的父亲富贾一方,却不知道竟是富贵至此。 然而顾延庚却仍旧贪心地想要以三个女儿的终身幸福为跳板获取更多,低头瞧着那池水中飘荡的树叶与波纹荡漾中的倒影,顾白羽不禁摇了摇头,人的欲望还真是没有止境。 还未等顾白羽心中发出的感叹落地,那水波粼粼的倒影中便多了几个扎眼的身影,懒得转身回头看,顾白羽便只听得那一声婉转如莺啼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惹得她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容。 “汐儿见过长姐,”婀娜的身子袅袅婷婷,似拜非拜地欠了欠身子,顾白汐那浅紫暗挑金纹的襦裙在夕阳中闪闪耀目,“长姐你可算回来了呢,汐儿担心极了。家宴的时辰早已过了,娘和我们可是等了长姐你好久都没有动筷子吃饭呢。” 明艳动人的容貌上满是真诚的神色,浅笑着看向顾白羽,若不是早已知晓顾白汐的为人与对自己的真实态度,顾白羽倒真是要相信她那一番担忧的说辞。 “哦?是吗?连累妹妹到此时都没有用膳,我这个做长姐的心中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咱们大兴王朝自古以来是以长为尊,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有回来,你们做妹妹的自然是应该等着的。横竖我现在回来了,那么便一同去用膳。” 细眉轻挑,顾白羽似笑非笑地看着容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的顾白汐,等着她接下来的应对之语,或者,是她身后站着的望向顾白羽的目光如狼似虎的那一位。 等着她回来才吃饭? 顾白羽才不会真的相信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做长姐的?顾白羽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女人生的不受宠的没娘丫头,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自称长姐?还想让我们等你吃饭?真是痴心妄想!” 果然不负顾白羽的希望,没等顾白汐说话,站在她身后的顾白婉便气势汹汹地开了口,神色之间满是乖张狂戾,却掩饰不住那狐假虎威的本质。 “婉儿,不得对长姐无礼。”顾白汐面上清浅的笑容依旧,虽是出语呵斥顾白婉的不端行为,语气之间却没有半点的责怪之意,仅仅是做戏,仅仅是维持着她那流传在坊间的温柔端庄的形象,“长姐,婉儿还小不懂事,希望你不要怪她。” “这不是紫絮吗?手好了?”既没有理会顾白汐的惺惺作态,也没有搭理顾白婉的无理挑衅,顾白羽只是将目光移到站在顾白婉身后的紫絮身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 面色登时一白,紫絮不由自主地向顾白婉的身后又躲了躲,低头不敢看向顾白羽,她紧紧的捂着刚刚伤好的手臂,半晌没有回答。而站在她身前的顾白婉也在听到顾白羽的问话时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那嚣张跋扈的气焰也顿时减弱了不少。 “紫絮妹妹,大小姐问你话呢,怎的就不回答?莫不是觉得大小姐这个顾家嫡长女不配问你句话?”茶心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先前被顾白羽差遣去收拾行李的她回来恰好遇到这一幕,知道顾白羽不好跟一个下人计较,却又不愿放过这么一个打击顾白婉的机会,于是便恰到好处的开了口,提点众人紫絮的不合礼数,也好牵扯到顾白婉身上,给她落个管教无方的名头。 “奴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茶心的话令紫絮心中一慌,赶忙开口解释却又语无伦次,“大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奴婢,奴婢只是……多……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奴婢的手已经好了。” “那就好,以后说话办事都要严谨些,若不然再在外人面前丢了顾家的脸面,我就不得不回了父亲把你赶出顾家了。”看似温柔的点了点头,顾白羽的话中却没有丝毫的留情意味。 “既是说道办事严谨,你身为顾家嫡长女,竟然违抗父命而迟迟不回家,耽误了家宴,真是成何体统!”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一个严厉的声音便从顾白汐身后响起,衣着富丽妆容华贵的妾室罗氏缓缓显出身来,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难以掩饰的厌弃与阴狠。 “白羽见过二娘。”神色从容而镇定,顾白羽对着罗氏微微欠了欠身子,身为家族嫡长女的她原本就不需要对身为妾室的罗氏有多少太过恭敬的礼数,此刻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从小家中父母良好教育而让她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面色骤然而凛,顾白羽那一声“二娘”刺得罗氏耳目生疼。 原本顾延庚迟迟不将她扶为正室便是罗氏心中最大的忌讳,连出门在外参加宴聚时哪位小贵之家无意中戳了她的伤疤,罗氏即便当场碍于颜面不会发作,事后也会借机报复回来,更何况此时被顾白羽清清楚楚的挑明。 瞧着顾白羽那不再如往昔那般见了自己便仿若兔子见了鹰隼般怯懦的神色,罗氏心中的怒火便一阵更盖过一阵。再加上刚刚顾白婉那瑟缩的模样尽数落在她的眼中,令一向争强好胜的她面子上顿时颇为挂不住,于是便放弃了先前那想要维持表面和平的想法,罗氏声色严厉的开口说道: “白羽,虽然你自小生长在顾家家宅之外的田庄上,没有被好好教养,但起码的父母之命还是应该懂得遵守。今日你既犯了错,作为家中长辈,我便不得不依着家规处置你。现在天色尚早,你且去后院祠堂罚跪自省。” “二娘这是哪里的话,如果白羽没记错的话,顾家家规只有父亲和主母可以用来惩戒家宅中人,更何况我是顾家嫡长女,二娘平白的便要对我施行家规,不觉得有所僭越么?”唇角的笑意瞬间变得冰冷彻骨,原本不想刚刚见面就彼此撕破脸皮的顾白羽看到罗氏如此咄咄逼人,便也索性将话挑明,也省得藏着掖着,说话还要拐弯抹角的劳心劳力。 “顾白羽,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对我娘说话?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野丫头,还敢自称顾家嫡长女,用嫡长女的身份来压人?”从罗氏出现的那一刻起,顾白婉的气焰便登时又嚣张起来,眼见着顾白羽对罗氏丝毫不客气,她便又急躁了起来。 “主母?僭越?”顾白羽的直言不讳令罗氏心中顿时升起了滔天怒火,往昔被压抑的怒气与委屈顷刻间在心中爆发,神色冰冷而狠辣,罗氏紧走几步贴近顾白羽,寒意森然的说道:“顾白羽你是嫡长女没错,可惜啊,这宅子里的主母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大概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是没办法再护着你了!来人,把顾白羽给我拖去祠堂!” “是!” 从前见惯了罗氏在顾家大宅中的一人独大,更见惯了顾白羽的种种不受宠爱,跟在罗氏左右的侍从在罗氏的一声令下之中,想都没想的便操起袖子伸出手去拉扯顾白羽,却没料到一声惊呼从顾白婉的口中发出,紧接着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便踉跄着栽入池塘中。 第30章 闹剧一场 “汐儿!” 随着那浅紫色的身影踉跄着向水中跌落,站在一侧的罗氏再也沉稳不住,下意识的呼喊出声并伸手去抓,却连顾白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反倒是与顾白汐距离最近的顾白羽,在彼此的衣裙牵扯之中拽住了顾白汐的衣袖,却不想还没站稳,便被同样想要伸手去拉顾白汐的顾白婉推歪了身子。 眼看着站立不稳的顾白羽便要同顾白汐一起落入池水中,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色的身影疾速地掠过水面,足尖轻点池中繁茂的荷叶,抬手抓住已然落水的顾白汐的肩膀,将她同顾白羽一起带离池中,平稳的放在岸边。 “小姐,你吓死奴婢了!”顾白羽的双脚才刚刚落到地面,茶心便登时扑了上来,一边面带焦急的检查着顾白羽的上上下下,一边带着哭腔对顾白婉说道:“三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呢?二小姐不过是数落了您两句,让您对大小姐说话客气一点,您至于趁乱将她推下去吗?就算您看大小姐不顺眼想让她落水,可她方才是在救二小姐啊,二小姐是您的亲姐姐,您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你这贱婢,你胡说,胡说什么?我哪有……” “你给我住口!”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了顾白婉气急败坏的辩解之声,黑沉着脸色,顾延庚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池塘边,侧目略略瞥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顾白汐,看向那青衣公子的目光中难得的带了几分窘迫之色,“方才多谢高公子出手相救小女,顾某真是感激不尽。” “顾老爷不必客气,高某尽自己所能而已。更何况顾神医今日才刚刚替高某的祖母诊治痼疾,高某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声音谦和而有礼,和煦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平稳落地,那出手救人的青衣公子,不是下午时分当街拦住顾白羽去向的高随远又是谁?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高公子出手相救我与汐儿姐妹二人。”眼风里扫过顾白汐那自顾不暇的模样,顾白羽倾身微微站在顾白汐与高随远之间,将顾白汐狼狈的模样遮挡在身后。 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从身后传来,惊得站在近旁的顾白婉一个激灵,然而顾白羽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容色平静地对顾白汐的贴身侍婢雨梨说道:“还不快扶二小姐下去更衣,仔细呛了水生病。” 欠了欠身子,衣衫尽湿的顾白汐便在雨梨的搀扶下缓步离去,脚步在经过顾白婉身旁时微微一顿,转头望去的目光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令本就急着想要辩解的顾白婉更是慌乱,却没来得及解释,便眼睁睁的看着顾白汐头也不回的擦肩而过。 然而却也不怪顾白汐作为顾白婉的一母同胞而轻易地被茶心那一通睁眼说瞎话的胡扯所动摇,生了怀疑顾白婉故意使坏的心思。 原本事情发生的就太过突然,在场的人几乎来不及有所反应,无辜受到牵连的顾白汐在跌落池中之时,只盼着谁能拉她一把,即便那个人是顾白羽,她的心中依旧感激不尽。然而她却眼睁睁地看着顾白婉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推向顾白羽——此刻能够让她不落水的唯一希望。 更何况茶心的反应是那样的迅速,在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之时能瞬间扯出这样看似合理无比的谎话,若不是罗氏所站的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发生的一切,连她都要相信茶心的那一通鬼话。 于是目带愤恨,罗氏恶狠狠地看向茶心,却只迎上对方无所畏惧的目光。 “你们三姐妹也是,再是见面高兴着玩闹,也不能不顾危险。今日若不是恰好遇到高公子出手相救,说不定你们三个人都得一起掉水里去。还不赶紧都先下去?站在这里让高公子看了笑话。”目带警告地看了一眼张嘴想要说什么的顾白婉,罗氏的语气里尽是宠溺与慈爱。 抬头冲着高随远亲切地笑笑,虽然从未见过高随远也从未听说过他的只言片语,然而一向最会察言观色的罗氏,将顾延庚对他的恭敬态度尽数收在眼底,心中明白对方来头定然不小。刚刚让他撞到顾白汐落水的狼狈模样已经是不可忍受的意外,如今却是不能再让他看到顾白婉的骄纵跋扈。 眼瞧着罗氏那比翻书还快的脸色变换,顾白羽冷着一双明眸沉默不语。 虽然一向秉着不随意招惹别人的处事原则,然而若真有人招惹到顾白羽身上,她却必定没有让别人白白得了便宜去的好心,更何况眼前站着的罗氏母女对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于是下定决心,顾白羽今日便要先挫挫罗氏母女的锐气,也好让她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少有些顾忌。 “顾大夫请留步。”迅速地学会了茶心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看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顾白羽,高随远一本正经地出声挽留,随即似是没有看到罗氏投来的不满目光那般,转身对着顾延庚继续说道:“顾老爷,高某此番是特地前来感谢顾大夫的,您可否请……请……通融一下,容高某向顾大夫好好致谢?” 故意在对罗氏的称呼上犹豫半晌,耳聪目明的高随远对眼前波涛暗涌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更没有放过顾白羽刚刚那一声“二娘”中所带的含义,清俊的容颜上依旧笑得和煦,然而却暗藏机锋。 “高公子客气了,羽儿她既懂医理,那么治病救人就是应该的,更何况是高公子相求,”笑容满面,顾延庚的面上丝毫没有方才呵斥顾白婉时的严酷,望向顾白羽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慈爱,仿佛她一直是他最为欣赏和疼爱的女儿,而非他不闻不问的丢弃在田庄十几年的弃女。 神色尴尬,顾白婉还是先行行礼离开,虽然心中有无数的不满想要即刻爆发,然而一想到顾延庚可能会有的反应,那从脚底升起的寒意便将她心中所有的不满与愤恨通通压了下去。 “父亲与高公子可曾用过晚膳?”瞧着那缓缓升入天际的皎皎明月,顾白羽状似不经意般地开口问道,眼风里扫过罗氏那始终笑容和蔼的脸庞,顾白羽清晰的捕捉到那面上闪过的一丝慌乱。 “在下已在家中用过晚膳,”谦和地笑着,高随远接口答道,随即转头看向身旁的顾延庚,刚刚是在城东路口遇到他的。 “我还没有,先前不是高公子差人送了你晚归的消息吗?我便出门先办了点儿事,想着等你回来之后再全家一起用膳。”语气慈爱,顾延庚此时对待顾白羽的态度举止,倒真像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慈父。 “多谢父亲顾念女儿,奔波了整整一日,羽儿倒真是饿了。”难得的在脸上绽出一个平常的笑容,顾白羽仿佛一个承欢膝下的女儿般语气温和的说道,“既然高公子也来了,那便一起再用一些?” “顾大夫邀请,在下自然相从。”轻轻挑了挑眉,高随远瞧着顾白羽那突然变换的态度,笑容中带来几分玩味,不知道眼前这个冰山似的人此刻忽然融化开来,究竟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高公子客气,唤我白羽就行了。”笑意更甚,顾白羽说道。 “若是顾大夫答应唤在下一声‘随远’,那随远就唤顾大夫一声‘白羽’,若不然平白的僭越了,随远还真怕顾神医稍后在酒水里给随远动手脚呢。”语意轻松,高随远笑着说道。 “你们两个年纪都差不多,就不必这么客气了,今日老夫做主,你们二人就各唤名字,不必拘那些个有的没的礼数,反倒是将人弄生疏了。”乐呵呵的说着,顾延庚招手唤侍从过来,“张妈,去厅堂准备晚膳,今日的家宴要多双碗筷,随远也一起。” “老爷……那个……”被顾延庚随手招来的张妈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立时答应下来,反而面色踟蹰地向罗氏那边看去,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怎么?没听到我的话?”看到张妈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自觉失了家主面子的顾延庚不由得神色严厉起来。 “老爷赎罪!” 在顾家大宅当了这大半辈子的差事,顾延庚最爱面子这一点她自是心中清楚,眼见着因为自己的犹豫而让顾延庚觉得失了面子,张妈心中一颤,“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说!”粗眉紧皱,碍于高随远在场而不便发作的顾延庚厉声问道,“家宴不是早就准备好的吗?现在让你去准备,你推三阻四的是怎回事?” “回……回老爷,方才……方才……方才夫人和两位小姐已经……已经先行用过晚膳了。”低头不敢瞧顾延庚的脸色,张妈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顾白羽的方向靠了靠。 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离得虽远,但却全都看在眼中,眼前的这个大小姐虽然容色未变,然而精神脾性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仅不再懦弱无力,反倒是从容锐利。 若说今日谁能在盛怒的顾延庚下保全她自己,在张妈眼中看去,那个人只能是顾白羽。 第31章 未发生的案件 “什么?你再说一次?”张妈的话令顾延庚既怒且惊,沉重嗓音,他的面色黑沉无比。 “父亲,算了,”低头瞧了一眼靠向自己的张妈,顾白羽向前走了两步拦在顾延庚面前,“张妈不过是一个听主子意思行事的下人,您跟她置什么气?张妈,还不快先下去?” 原本以为今日即便有顾白羽从中相帮,自己也定然少不了受些皮肉之苦的张妈,却没想过顾白羽胆敢直接出声阻拦,甚至直接将自己放走,于是赶忙弓着身子后退离开,张妈转身之时向顾白羽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下人按主子的意思行事,你这个主子是怎么做的?”顾白羽看似不经意的话却正戳顾延庚的内心,将怒气的目标转向一旁站着的罗氏,顾延庚的面色更加黑沉。 眼看着罗氏的神色在那慌乱一闪而过后便镇定下来,随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准备应对顾延庚的发问,顾白羽对罗氏的心思流转能力无比佩服,然而却不能让她乱了自己的目的。 于是眼瞧着罗氏动动双唇便要答话,顾白羽便抢先开口道:“父亲,原本就是白羽耽搁了家宴的时辰,没道理让二娘同两位妹妹一直等着。何况白羽常年不在家宅之中,二娘一时忘了也是情有可原。现在天色还早,父亲和随远先在园子里逛逛,让柳妈和茶心再去做便是。” 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做得行云流水,顾白羽瞟过茶心眼角溢出的丝丝笑意,心中也对自己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事最该怪的还是随远,”温和的出了声,高随远对顾延庚说道:“若不是随远今日当街强行拦了白羽回家的行程,白羽也就不会耽误了家宴的时辰并引出这许多风波,顾老爷,不如随远做东,咱醉仙楼一行?” “随远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今日倒是叫你看了笑话,实在是不好意思。”原本还想发作的顾延庚及时地捕捉到了顾白羽递给他的眼神,恍然想起高随远还在这里,便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意,缓和了语气,说道:“我这家院虽比不上长安的名门望族,在江南一代也算是一道风景了,不如就按羽儿说的办,咱们先在这园子里逛逛?” 看着顾白羽点头,高随远便笑着说道:“那随远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容易同顾延庚一起吃过晚饭并将高随远送走,累了一天的顾白羽回到家宅中属于她的偏僻小院,不顾形象地瘫坐在软榻之上,抬起眼皮看着茶心将一碗白粥并着几样儿小菜放到她面前的案几上,疲倦的不想动手。 “小姐起来啦,奴婢知道你今天累,但好歹把这碗粥先喝了,跟老爷一起能吃饱才怪。”伸手去拉顾白羽的手臂,茶心笑嘻嘻的说道,“刚刚我特地从主院那边路过了一下,听到老爷在里面冲罗氏发脾气呢,你可是没听到那声音,啧啧,老爷还真是狠心。” “他那样要面子的人,今天几次三番地在高公子面前丢了人,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掀开帘子走进房内,柳妈看着歪倒在软榻上的顾白羽说道:“今日的事情老奴都听茶心说过了,小姐不再畏惧那罗氏母女固然好,只是才进宅子第一天就起这么大的冲突,老奴觉得,小姐你多少有些太过着急了。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实力未必是件好事。” “您老就是想得太多,”一面将碗递给顾白羽,茶心一面对柳妈说道:“咱小姐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今日若不是那罗氏母女故意找事,小姐怎么会主动跟她们起冲突?依我看哪,这样才好,横竖她们迟早会对小姐下手,不如第一次就打压打压她们的气焰,也好让她们心中有点儿顾忌,不敢随便乱来。” 低头喝着茶心递来的白粥,顾白羽抬起左手揉揉发痛的额角,抬眼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柳妈与茶心,缓缓地开口说道:“以后的日子咱们自己多留心就是了,不惹事也不要怕事,先熬一段时间,等我都准备好了就一起离开这里。” 顾白羽那轻飘飘的语气中充满的坚定之意令茶心和柳妈有些怔愣,半晌才回过神儿来,茶心娇俏的脸上绽出一个同样坚定且顽皮的笑容,对着顾白羽说道:“嗯!小姐放心,在你准备好之前,我和柳妈保证守护好咱们的阵地!” “你这丫头,还守护阵地呢,快点去给小姐烧洗澡水,”抬手戳了戳茶心的额头,柳妈笑得一脸慈爱,回头对顾白羽说道:“小姐你慢慢吃,吃完了搁在那里我一会儿来收拾,老奴就不吵你了。” 说罢,看到顾白羽点头的柳妈便同茶心一起走出了房间,轻掩房门,还能听到她们的说笑声。 “进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耳听着柳妈与茶心的声音渐行渐远,顾白羽放下手中的汤勺,对着窗户外面若有似无的人影冷声说道。若不是刚刚抬眼间瞧见了他的身影,原本还有话要说的她也不会露出那样疲惫的神情将她们差遣了出去。 “果然是再小心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笑得一脸玩世不恭,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便从敞开的窗子前显露了出来,纵身一跃,他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顾白羽的房间里,伸头瞧一瞧顾白羽面前的碗碟,李景毓做出一副叹息的模样,道:“就喝白粥啊,你们顾家不是清州城有名的富贵家门嘛,还真是苛待嫡长女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懒得与李景毓斗嘴,顾白羽是真的有些疲倦,喝光碗中的最后一一勺白粥,她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难道不该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吗?”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客人的自觉,李景毓随意的拉过一把椅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顾白羽面前。 “翻墙。”言简意赅,顾白羽随手将碗筷收拾整齐,前世养成的习惯并不容易改掉,更何况她原本就没有想要去改,“我住的院子是顾家大宅中最偏僻的角落,离围墙不远。”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轻笑一声,李景毓自顾自地端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中,他继续说道:“今天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那些人的背后主使可以排除罗氏母女了。”知道李景毓在说什么,顾白羽不疾不徐地答道,“不然她们今天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今天你的表现还真不错,我听着茶心给柳妈讲的那么绘声绘色,真恨不得亲眼瞧瞧清州第一美人顾白汐落水是什么模样。”慢悠悠地喝着茶,李景毓一脸坏笑。 “你很闲?”终于肯抬头正眼看李景毓,顾白羽在心里算着李景毓来这里的时间,既然能赶得上茶心手舞足蹈地给柳妈场景再现,那起码也要半个多时辰了,这个人,还真是悠闲的可以。 “你可别冤枉我,我现在不过是忙里偷闲的放松一下,你以为那高随远真是老老实实地陪着他祖母来清州城省亲的啊?”撇撇嘴,李景毓的脸上全是不满。 视察河道的事情已经够他忙的了,既要在那些大官小官中周旋,又要不被他们觉察到他的真实目的,这番千里迢迢由王都长安来到江南,李景毓当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却不想父皇交给他的任务几乎要完成之时,高随远又不远万里地给他捎来一封信笺,只不过那信笺上的内容,却是说不得。 “果然是你让他拦我的马车的。”神色之间没有丝毫的意外,从觉察到秦氏只是舟车劳顿导致的精神不济的小病开始,顾白羽便已经怀疑高随远请她前去秦家大宅并非是单纯的诊治病人那么简单,此时听到李景毓这么提起,她反倒觉得合情合理。 “你又冤枉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李景毓似笑非笑地握着茶杯说道:“我是那么不靠谱地教唆别人当街拦马车的人吗?我只不过是在他问我清州城有什么名大夫的时候把你‘顾神医’的名号告诉了他,顺便暗示了一下你不急着回顾家的意思,仅此而已,哪里就知道他会当街去拦截你的马车?” “你还别不相信,”瞧着顾白羽将信将疑地挑挑眉毛,李景毓坐直了身子,“高随远那家伙一向是彬彬有礼、儒雅端方的人,这种当街纵马拦车的事情,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出来。肯定是一路与苏墨轩那个混蛋同行才学坏的,或者这个方法根本就是苏墨轩那个混蛋想出来的。” “苏墨轩也来了?”不是第一次从李景毓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瞧着李景毓那满脸愤然的模样,顾白羽忽然对这个每次都被李景毓称作“混蛋”的人产生了些许的兴趣。 “嗯,昨日到的,似乎是清州城有什么案子要发生,特地向王都递了请求支援的奏折,所以那混蛋小子便跟着高随远一起来了。”点点头,李景毓没好气地说道,一想起昨夜苏墨轩对着自己的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他便想狠狠地揍苏墨轩一拳。 “有什么案子要发生?”注意力瞬间被李景毓话中不经意带过的细节所吸引,顾白羽的心思早已从苏墨轩身上转移开来,锐利的眼眸直直看着李景毓,想要知道清州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2章 云雀传书 “是啊,有什么案子要发生,但要发生什么案子,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忽然发现顾白羽关注的重点已经从苏墨轩身上转移到那尚未发生的案件中来,李景毓耸了耸肩,懒洋洋的说道:“瞧你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一定得让你跟苏墨轩那混蛋认识认识。都长了一张冰块脸还对侦破案件那么感兴趣,真想知道你们两个人相互谋害的话,究竟谁能活得更长一点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让他尸骨无存。”清秀的容颜上蓦地绽出一个笑容,顾白羽的声音不咸不淡,却令李景毓不寒而栗,瞬间从椅子上弹跳起身子,连着后退了两步。 “你这句话我得好好地记在心里,时刻提醒我自己不要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略带夸张的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李景毓似笑非笑地说道,随即又拎起手中的茶盏,指着那泛黄的茶汤,说道:“你这茶水里加了什么东西?怎么味道有点奇怪?” “巴豆,惩罚你随便翻我墙院的。”不咸不淡地瞟了李景毓一眼,顾白羽瞧瞧窗外的天色继续说道:“如果你现在跳窗离开的话还来得及在药效发作前赶回去,不然……” “再会,再会。”没等顾白羽说完,李景毓便登时放下手中的茶盏,一面冲顾白羽摆手,一面飞速的跳窗离开,口中还不停地嘀咕着一定要让顾白羽和苏墨轩见面,然后比一比他们二人谁更混蛋。 然而多年后的李景毓每每回想起跳窗而逃的这一夜,都不禁笑着摇头后悔,若是时间能够重来,他定然不会让顾白羽同苏墨轩有任何见面的机会。 前世奔波在各处的法医工作令顾白羽早已练就了一身倒头就睡的本领,一夜无风无雨,顾白羽安眠到天明。 迎着清爽的晨风,一袭素衣的顾白羽正浅笑着站在回廊下,抬手逗弄着那对站在笼架上的云雀,浅金色的晨光照在身上,将那暗绣的纹路照得流光溢彩,与身边红色的廊柱交相辉映。 “小姐,”茶心迈着小碎步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上,清脆的声音却被刻意压低,看向没有转身的顾白羽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小小的兴奋,“罗氏的贴身侍婢含冬刚刚确实悄悄的来了咱们院子,倚着窗下的那棵矮丁香好好的看了一番柳妈收拾您今日的行装。” “张妈的消息还算准确。”揉搓着指尖一张小小的纸片,顾白羽给笼架上的云雀添了回水,转身说道。 “那是当然啊,本来平日里罗氏待张妈就不是很好,昨天出了那么大的篓子,罗氏母女却一个劲儿地往张妈身上推,若不是您提早想到如何让那传话的小厮自己说漏了嘴,恐怕张妈就活不过昨晚了。”娇俏的脸上带着笑,茶心那明媚的杏眼中满是崇拜。 昨日顾白羽虽在当场将张妈放了去,然而却料到顾延庚定然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他之所以在那个时候忍耐,仅仅是因为高随远在场而不愿更多的丢掉顾家的脸面。但高随远总有离去的时候,那便是顾延庚秋后算账的时候。 罗氏既然能当场便将张妈推出去顶罪,那顾延庚真正发起火来的时候,她便更会拉张妈出去做替死鬼。于是趁着高随远还在顾家而作陪的罗氏无法分身的时候,顾白羽便悄悄的安排茶心将那传话的小厮找了出来,并在随后罗氏将张妈推下水的时候,时机恰好的在闲谈中说漏了嘴,并时机恰好的被顾延庚听到。 而在家宅中见惯了种种勾心斗角的张妈,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暗中有人操纵和相帮? 于是在清晨顾白羽向顾延庚请安时得了今日便要阖家去临安城程家的消息之后,张妈便悄悄的将罗氏那边的动静递了过来,示好之意便在不言之中。 “话虽如此,”顾白羽将指尖的小纸片伸展开来,“茶心你还是要仔细地盯好她们的一举一动,毕竟张妈的忠诚度有多高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 “是小姐,茶心会谨慎行事的。”点点头,茶心认真的说道。 低头再看一遍手中展开的纸片,顾白羽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来今天去程家的人可真是不少,茶心,你和柳妈好好准备一下。” “咦?不是两家小宴么?”杏眼诧异的一瞪,茶心出声问道,随即又盯着顾白羽手中的纸片,恍然大悟似的说道:“莫非是苏公子传消息来了?那小姐可真是要好好犒劳一下那两只小东西了。”抬手指指顾白羽身后的两只云雀,茶心笑嘻嘻的说道。 昨日高随远送来的一堆谢礼中还包括这一对俏生生的云雀,原本以为只是送给自家小姐养着解闷的,茶心却目瞪口呆地看着顾白羽从那云雀的羽翅间取出一张极细小的纸条,展开给她看,却是一个细小而有力的“苏”字。 知道顾白羽回到顾家大宅之后便不再如往昔那般容易互通消息,李景毓便送来了这一对训练有素的云雀,虽然他翻墙翻的很顺手,但若是顾白羽想要向外传递消息找他却还是有这两只小东西更方便一点。 “随我去换衣服,时辰不早了。”唇边的浅笑不减,顾白羽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她虽喜欢这一身素雅,但若当真穿成这副样子出门去交际,顾延庚一定会跟她没完。 临安城位于清州城东侧,是以虽是距离不算太近,然而因着顾家大宅的有利位置,一路平稳地到达位于临安城中的程家大宅,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左右。 门前车马纷纷,虽然只是清州的一个小城,临安城的繁华却并不比清州城差到哪儿去,反倒是沿途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伴着幼儿欢笑的声音,更显得热闹而又生气。 在程家侍婢的引领下一路走到安置女眷的后花园,看着凉亭中早已纷纷或坐或站的各家女眷,顾白婉显然是有些吃惊,抬眼望向身边的母亲,罗氏那黑色的细眉也略略蹙在一起。行至半路她才知晓此番程家之行已由最初的两家小聚,变成了临安城的名门小聚。 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悦,然而想着临安城毕竟是小地方,名门贵族也不算太多,罗氏的心中便也没有太过介意。然而看着眼前后花园中那几位熟识的清州城中的贵女贵妇,罗氏心中暗忖,这显然并非仅仅是临安城的小聚。 仍旧是面带微笑的带着两个女儿向女眷中走去,瞥见顾白婉望向自己的略带慌乱的目光时,罗氏忽然在心中涌起一丝窃喜。 饶是从小跟着自己见惯了名门聚会的小女儿,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忽然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会有些慌乱,罗氏觉得,一直被弃置在田庄乡野的顾白羽,此时定然会是惊慌万分,若是自己能再略施小计,想必顾白羽一定会丢尽颜面,也好为昨日顾延庚对自己发的那一通脾气报仇。 似是觉察到罗氏心中所想,原本还步伐较快令罗氏多少有些追赶方能并排而行的顾白羽,忽然间放缓了脚步,举步之间颇有些踟蹰,令罗氏看去更加认定顾白羽心中慌乱。 于是加紧脚步超越以嫡长女身份便可与自己并排而行的顾白羽,罗氏带着一副嘲笑的表情回头去看顾白羽,想要给她狠狠一击,却不想落入眼中的,并非是她所想象的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庞,反而是从容镇定,甚至,在她看过来时,回敬给她一个挑衅的笑容。 心中一窒,罗氏还尚未来得及将上涌的气血压下去,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清脆而糯软的“顾姐姐”,一个粉嫩的身影便由石子儿小路扑了过来,踩着顾白婉的裙摆便扑向了顾白羽的怀中,却令本就有些紧张的顾白婉脚步一个趔趄,惊呼一声便往地上倒去。 “小姐!”站在顾白婉身侧的紫絮慌乱的喊出声来,伸出手去扶住了即将摔倒在地的顾白婉,自己却因着惯性而跌倒在地,发髻勾在路旁的矮木枝上,稍稍一动,便是凌乱不堪。 “还不赶紧下去!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眼瞧着凉亭花园中的贵女贵妇纷纷侧目,一向爱面子的罗氏几乎变了脸色,压低嗓音呵斥着被雨梨搀扶起来的紫絮,恶毒的目光却狠狠地望向了一旁的顾白羽,那个孩子她认得,是清州城贾家爱女贾云依。 “顾姐姐,云依,云依是不是闯祸了?”将罗氏那厉声厉色的呵斥听在耳中,扑在顾白羽怀中的贾云依抬起头来,怯怯的问顾白羽,乌黑的眼眸浸在泪水中,将落未落,煞是惹人怜爱。 “你这个小东西,为什么不看路?”从惊慌中回过神儿来,从未见过贾云依的顾白婉看到躲在顾白羽怀中的罪魁祸首,只当是顾白羽故意找她麻烦而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孩子而出声呵斥,却忘记了这本是名门贵女才能参加的宴聚,即便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也不能轻易小看。 “哇——” 原本就在眼眶中包了一包泪的贾云依,在看到顾白婉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时就有些畏缩,随着她那呵斥的话说出口,便毫不掩饰地大哭出声。 第33章 坚定心神 贾云依的哭声更是惊动了散落在周围的贵女贵妇,眼看着众人纷纷起身向这边走来,觉察出不对的罗氏拼命向顾白婉递眼色,却没来得及拦住她的话头。 “哭?你还好意思哭!若不是你这个小东西突然窜出来踩了我的裙子,我怎么会差点摔倒?顾白羽,你真是恶毒,居然跟个野孩子串通好……” “婉儿,你别说了。”瞧着罗氏那变得铁青的脸色,站在顾白婉身旁始终默不作声的顾白汐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低声劝阻道。 “我为什么不说?你一直站在这里难道没有看到我差点儿被这个野孩子撞得摔倒吗?大家来了正好能评评理,也教她们看清楚顾白羽的丑恶嘴脸!”语意愤然,顾白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伸出手去指着那正将贾云依抱在怀中柔声安慰的顾白羽,顾白婉还想再骂几句什么的时候,却被一个忽然响起的温柔声音所打断:“舍妹年纪尚幼,因为见到贾家的救命恩人而有些激动,不懂事冲撞了顾三小姐,还请顾三小姐大人大量,不要同舍妹计较。” 循着声音看去,一件身着蜜合色对襟半臂襦裙的端庄少妇沿着贾云依冲出的小路走来,轻挽的流云髻微微有些松散,带着跑动的痕迹,却并不凌乱,反倒透出一种慵懒的雅致。 “大姊!”窝在顾白羽怀中的贾云依听到来人的声音,抽抽搭搭地唤道。 半蹲着身子将向自己伸手的贾云依抱在怀中,那少妇看向罗氏等人的眼中带着抱歉而疏离的笑容,“贾云裳见过顾夫人,舍妹不懂事,让令爱受惊了,”随即又转身对顾白羽欠了欠身子,温柔的说道:“云裳见过顾大夫,舍弟的病真是多亏顾大夫了。” 对顾白羽的恭敬与热情,对顾白汐和顾白婉的不闻不问,对罗氏的疏离而礼貌,贾云裳与面前这四人的关系孰远孰近,闻声而来的众人皆是一目了然。想着贾家是清州城近些年来忽然兴起的富贵之家,贾云裳的夫君又是在王都长安任职的五品官员,众女眷虽然心中对顾家的名号仍旧忌惮,但看向顾白婉的目光中却不免带着许多看好戏的色彩,甚至幸灾乐祸的意味。 谁让刚刚那个没见识的顾白婉口出污言责骂了贾家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 只是一向被贾家人呵护在掌心的贾云依和久居长安的贾云裳忽然出现在这里,对这次宴聚的主要目的仍是为了程家看顾白羽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心知肚明的众女眷,便又不由得将目光齐齐转向了静立在一旁的顾白羽,猜测着事态会怎样发展,于是一时之间众人心思流转万千。 “云裳说的哪里的话,小孩子嘛,跑来跑去的才活泼可爱,倒是云依,来,让我瞧瞧,有没有摔伤呀?”贾云裳出现的瞬间,罗氏铁青的脸色便已经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伸出手去想要抱贾云依,却不想她丝毫不给面子的偏过头去,口里直嚷着要顾白羽抱。 于是只得尴尬的收回手来,罗氏瞧着贾云裳那假意责怪贾云依不懂事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地咬牙,便忍耐不住地狠狠瞪了一眼站在一旁不敢作声的顾白婉。 满心委屈,顾白婉却又不敢再度出声,抬眼瞧见那贾云裳贾云依姊妹与顾白羽亲热熟络的模样,在罗氏责备的目光中,顾白婉暗下决心,今日一定要让顾白羽狠狠地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最好能将贾家姊妹牵扯进去,以解她的心头之恨。 贾云依这么一闹,倒是省了顾白羽不少的事儿。原本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她,在顾延庚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是要被罗氏隆重地介绍给一众女眷的,眼下却是用不着介绍,众人便已然知晓眼前这个面容清秀且神色从容的妙龄女子,正是今日宴聚的主角之一——顾家嫡长女顾白羽。 于是趁着贾云裳带贾云依离去更换备用衣裳的空档,顾白羽便带着茶心一起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凉爽荫蔽处,独自坐在凉亭的纱幔中看着湖面粼粼的水波出神。 初初接到必须回到顾家大宅的传令之时,顾白羽只觉得要纳入自己考虑筹划范畴的,只有如何在这忽然之间便从天而降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为自己铺一条温和而自由的出路。毕竟她不是这具身子的真正主人,顾延庚与罗氏母女从前那些苛责与虐待,也并没有带给她怎样的伤害。 是以最初面对罗氏母女时,顾白羽并不想与她们明争暗斗,只想着安生度日,等方面的条件积攒足够,便带着茶心同柳妈一走了之。 然而从昨日踏入顾家第一步起便遇到的罗氏母女时时处处地针锋相对与设计陷害,却让顾白羽在贾云依哭出声来的一刹那间明白,不管她自己心中是如何想如何谋划,在罗氏母女眼中,她始终是那个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的顾白羽,而在顾延庚眼中,她也始终是那个崔氏所生、受他厌弃而只被当作换取家族利益的顾白羽。 他们对她的恨与利用丝毫没有减少,若是她再因着自己的那些想法而手下留情,那么最终遭遇悲惨结局的,便一定是她自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让她尸骨无存。” 清冷的脸庞攀上几丝寒意,顾白羽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她就是顾家嫡长女,顾家嫡长女就是她,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她们是一体的,也只能是一体的。 从背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将顾白羽飘远的思绪扯回,娇俏的笑谈声中又一缕略有些熟悉,却不是被她遣去拿东西的茶心。 因着顾白羽那一袭水蓝色半臂襦裙同纱幔的颜色相差不多,再加上她坐的位置恰好被亭柱掩去大半,从纱幔外瞧着,这凉亭中便是没有人一般。 于是回头向纱幔处看去,顾白羽的目光恰好迎上先行为自家小姐掀开纱幔的两个侍女,见着二人瞧着她的目光中闪出些许的惊慌,便知她们并不曾以为这凉亭中有人。 “不知顾大夫在此处歇息,楚嫣唐突了。”那令顾白羽感到略有耳熟的声音正是那日在秦家大宅遇到的秦楚嫣,一袭海棠色纱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若凝脂似的肤色,声音婉转娇俏,见到凉亭中的顾白羽之后礼节性的说道。 “顾大夫?”同秦楚嫣一起走入凉亭的穿着鹅黄色对襟半臂襦裙的少女,在听到秦楚嫣的话之后,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就是清州城中有名的神医顾大夫?” “神医之名不敢当,若是两位不介意,直呼白羽的名字即可。”语气平淡,顾白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意,前世的她便最不爱应酬之事,此刻的她更是没有这个必要与人太过亲昵。 “我是清州城陶太守之女陶思语,经常听父亲提起顾神医、顾神医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听说今日程家的宴聚顾大夫也会来,我便求了父亲一定要来见见,原想着只能在晚宴上见到,却不想这么巧的在这里遇到,我真是太开心了。” 仿佛熟识已久那般的拉住了顾白羽的衣袖,陶思语青春明艳的脸庞上带着明媚无暇的笑意。 “你这个丫头,什么时候都这么自来熟,”伸出纤细嫩白的手指戳了一下陶思语的额头,秦楚嫣明艳动人的脸庞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回眸笑对顾白羽,秦楚嫣说道:“楚嫣和思语都比顾大夫你年纪小,直呼其名太不礼貌,可否唤顾大夫一声姊姊呢?” “楚嫣姊姊这还用问嘛,顾姊姊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不同意?是不是啊顾姊姊?”拉着顾白羽的手撒娇似的左摇右摆,陶思语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白羽。 “你这个小丫头,嘴还真是乖巧得紧。”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顾白羽瞧着眼前单纯明媚如晨间第一缕阳光的陶思语,心中着实有些喜欢,伸手拍拍她的头,嗔怪着说道。 “人家哪里是说漂亮话啦,顾姊姊你冤枉我。”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样摸摸自己发丝有些凌乱的额头,陶思语不服气的说道:“我知道顾姊姊你好,是因为父亲总在家里夸赞你啊,父亲从来不会看错人的。” 将陶思语那撒娇的模样看在眼中,顾白羽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陶纪修在陶思语面前究竟说了她些什么,然而顾白羽却知道,陶纪修一定不是在夸自己验尸技术高超,否则依着陶思语这小孩子般的性格,此时见了自己,定当是被吓得远远地躲开,又怎么会带着崇拜和喜悦来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 “验尸”二字甫一闪过脑海,顾白羽便忽然想起了昨日李景毓提到的那个尚未发生的案子。究竟是怎样的案件,才会让陶纪修上书长安来寻求刑部的帮助?更何况又是一桩尚未发生的案件? 心知陶纪修定然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陶思语的顾白羽将目光转到一旁的秦楚嫣身上,既然高随远是和那个什么苏墨轩一路同行而来,那么想必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于是没有多想,顾白羽便开口询问高随远今日可曾前来程家宴聚,却不想前一刻还笑得温婉的秦楚嫣,在听到顾白羽问话的下一刻便换了脸色。 第34章 程母的不满 眼看着秦楚嫣那笑语嫣然的脸庞忽然变换了神色,心中有些诧异的顾白羽还没来得及细想,却被从纱幔外走进来的茶心所打断。 “茶心见过二位小姐,”按规矩施礼完毕,茶心走到顾白羽身边说道:“小姐,刚刚老爷传话过来,说是要一同去拜见程家老爷和夫人,让小姐您现在过去前厅那里。” 点点头,顾白羽知是程家父母要对自己这个“未来儿媳”过过眼,于是对着秦楚嫣与陶思语抱歉地笑了笑,便同茶心一起离开凉亭往前厅走去。 转过重重叠叠的回廊与青石小路,走在距离前厅不远处的假山石后的顾白羽和茶心,却忽然听到顾白婉压低了嗓音的不满之声。 “娘你怎么能这样?顾白汐是你亲生的,我也是你亲生的,凭什么就要为了顾白汐能许个好夫家而让我白白受委屈?”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汐儿的前途就是你的前途,你们姐妹是连在一起的。汐儿将来能到长安许个官宦人家,你便一定也能,那贾家的贾云裳便是汐儿入长安的一条路,你有什么忍不得的?”罗氏的话语中隐隐约约透着几分不耐烦,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仍旧耐着性子继续劝说道:“这话你对我说就行了,千万不要让你父亲和汐儿听到。” “听到又怎么样?你瞧顾白汐那个样子,昨天居然相信茶心那个小贱婢的话,生怕我会阻拦她未来的富贵荣华,哪里就有一点儿亲生姐姐的样子?”语气中的不满更甚,想起昨日顾白汐对顾白羽说的那一声“谢谢”,顾白婉的心中就一阵烦闷。 “够了!越说你越脾气大,总是这样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怪不得总被顾白羽把便宜占去。有这抱怨的心思不如去学学汐儿,什么时候都比你沉得住气!”顾白婉抱怨的话令罗氏多少有些恼怒,明明白白地看着顾白羽在拿顾白婉开刀却阻拦不住地她,此刻将所有的担心和愤怒都转移到了身旁喋喋不休的顾白婉身上,内心暗恨她的不成气候。 罗氏的声厉色疾令顾白婉心中的委屈更深,平日里自己因着顾白汐的出色与重视而受的委屈并着今日的事情一齐涌上心头,有那么片刻的瞬间,顾白婉希望消失在眼前的不仅仅是顾白羽,还有顾白汐,甚至,只有顾白汐。 于是紧紧咬着下唇,顾白婉在心中狠狠发誓,今日一定要让贾云裳付出应有的代价,哪怕是毁掉顾白汐的前途,她也要为自己争这一口气。 窸窣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嗓音的争吵声渐渐离去,从假山石后绕出身来,顾白羽看着走远的罗氏与顾白婉的背影脸上一片漠然。 怪不得一向张扬跋扈的罗氏今日会在贾云裳面前压制着性子低三下四,原来是想借着这根高枝儿攀到树顶。罗氏的算盘看似打得完满,但错就错在她忘记了顾白婉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并不是一个可以为了顾白汐和家族利益而委屈自己的人。一味的打压甚至忽视,顾白羽知道,顾白婉就是那个可以让她突破她们全部防线的缺口。 最后一个步入前厅,顾白羽看着端坐在前厅内的众人躬身施了一礼,随即莲步轻移,坐到属于自己的嫡长女位置上,眼眸低垂,不去看坐在正对面的程安国,也不理会因着自己的出现而被迫坐在厅堂最下首的顾白婉时不时送来的恶毒目光。 拜见长辈从前世开始便是令顾白羽最为头疼的一件事情,虽然她可以与自己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相处得十分融洽,然而每每面对陌生的长辈时,一向以聪慧睿智为荣的顾白羽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始终处在僵死状态,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更何况今日面前坐着的四个同她微笑寒暄的长辈中,一个对她心怀叵测,一个对她充满厌弃和利用,另外两个则充满审视和查验,那扫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令顾白羽不由得想起前世的某次验尸,自己无意中抬头看到那反射在光洁器皿表面的自己看向尸体的探究眼神。 “羽儿,那你呢?” 一声关切中透出精明的询问扯回了顾白羽飘远的神思,低垂着的眼眸条件反射般地向对面抬起,落入眼中的却是程安国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于是赶忙调转眼光看向声音的主人,程安国的母亲吴氏,却不知道她刚刚问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看出了顾白羽的心不在焉,吴氏心中不免有些不悦。 顾白羽在顾家的不受宠她并不是没有耳闻,而最初她在为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挑选儿媳时,看中的也是温柔美丽多才多艺的顾白汐。无奈才将程顾两家联姻之意提给顾延庚时,他却搬出了顾家“年纪幼者不得先于年长者成亲”的家训,将一向被顾家弃置的顾白羽推了出来,恰好又赶上顾白羽的神医之名忽然在整个清州名声大震,她才不甚情愿的答应了顾延庚,让两个孩子先相互看看眼缘。 然而顾白羽从踏入前厅起便一刻不停的沉默与周身散发出的清冷气息,令吴氏的心中多少有些不喜,她想要的是一个温柔娴淑能照顾好自己儿子的儿媳,而不是高傲冰冷令人难以接近神医。 是以瞧着顾白羽对自己问话的一片茫然,吴氏便再没了耐心,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坐在顾白羽下手的顾白汐。 “长姐昨日被秦家请去诊治秦老夫人,车马颠簸难免有些疲劳,可这也正是汐儿最敬佩长姐的地方,医术精湛却从不摆架子,总是为别人着想,汐儿能有这样的长姐很自豪呢。”眼瞧着吴氏看向自己,顾白汐柔柔的说道,笑语盈盈地看着顾白羽,目光里倒真若有似无地透出些许崇敬之意。 冷眼看着笑意盈盈的顾白汐,顾白羽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今日为什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不对劲的地方便是顾白汐。 头顶着“清州第一美人”称号的顾白汐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目的焦点,有意无意中抢了多少人的风头又遭到多少人的羡慕与嫉恨,恐怕顾白婉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然而今日的她实在太过低调,安静地仿佛令人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一般。即便今日的宴聚顾白羽同程安国才是最终的主角,一向光彩炫目的顾白汐表现得也太过低调而没有存在感。 顾白汐的一反常态令顾白羽心中生疑,却在一时片刻间想不透彻,正在凝神思索间,却只听到一声豪爽的笑语出声为她解围:“擅长琴棋书画固然值得欣赏和赞叹,然而如顾大小姐这般拥有一手精湛的医术治病救人,才是更值得令人称赞的,娘,你说孩儿说的是不是?” 顺着程安国的询问的声音看去,顾白羽果然看到,刚刚顾白汐令吴氏稍稍缓和的面色又重新严峻起来,一双精明的眼眸毫不避讳直直看向自己。 待看清吴氏眼底中的不满时,在众人的想象中本该羞愧而慌乱的顾白羽,却在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虽然应对陌生长辈一向是令她最为犯怵的事情,然而却也不至于令她如此失礼地沉默不语。 让程家父母对自己不满而主动提出放弃她这个未来儿媳,是顾白羽所能想到的最温和的解决方式。毕竟程安国也算是守护大兴王朝国土的一介英雄,顾白羽不想亲手给他配药下毒,即便那药只会让他暂时性的身体虚弱和不能人道而非取他性命。 “忙着治病救人那是一个好大夫应该做的事情,娶媳妇还是温柔娴淑,懂得勤俭持家,以照顾夫君为重的好。”顾白羽的态度终于惹恼了吴氏,口中凉凉的说着,吴氏瞥了一眼神情淡漠的顾白羽,继续说道:“我看汐儿这样的姑娘才是最合适做人家儿媳的,您说是,顾夫人?” “多谢程夫人谬赞,汐儿年纪还小,哪里就谈得上什么合适不合适做儿媳的?”笑着出声说道,罗氏脸上闪过的一丝慌乱却没能逃得过顾白羽的眼睛。 虽然罗氏和顾延庚一心想让顾白汐嫁入长安的官宦人家不假,但却也不会将他们的掌上明珠嫁给右眼失明的程安国,于是耳听着吴氏话中的暗示,罗氏便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个软钉子去碰。 “瞧您这话说的,若说婉儿年纪小那倒是真的,可汐儿这二八年华才当真是嫁娶的好年岁。顾夫人莫不是忘了,我大兴王朝律令中有女子过二十不嫁便要向官府缴纳纹银的规定?”语似嗔怪,吴氏嘴上虽与罗氏往来,然而却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的顾白羽。 若是她没有记错,顾白羽明年便要年满十九,大兴王朝的女子若是在顾白羽这般年纪还尚未说定未来夫家,那必定是心急如焚且心中有愧。 于是特特将此事装作不经意般地提出,吴氏便是要让顾白羽知道,胆敢怠慢她的人,她绝对不会让对方好过。 第35章 贾云依装病 吴氏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众人心知肚明,若是此刻坐在前厅中的还是原先那个性子软弱的顾白羽,在众人面前听得如此指桑骂槐,怕是已经伤心难过的落下泪来。 然而此刻坐在这里的,却是她顾白羽。 前世除了情窦初开时分遇到的那个青涩少年之外,顾白羽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便没有再出现过第二个男人。原本就因为性子冷淡而不容易敞开心扉、获得新感情的她,又因为选择了法医这一令人生畏的职业,而每每将前来与她相亲的男人吓得落荒而逃。 久而久之,她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大龄剩女”。 虽然没有受到来自至亲之人的压力,然而那些成立日闲来无事只会晒太阳的不相干的三姑六婆,却不知道明里暗里说了她多少的闲话。 而与那三姑六婆恶毒的嘴巴相比,眼前吴氏的这一番指桑骂槐落在顾白羽耳中,只不过是连惹她一笑都不够资格的一碟小菜而已。 于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上首面色略带不佳的罗氏和顾延庚,心中觉得有趣的顾白羽忽然想要看看,他们究竟还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和招数,来将自己推给对面这个面带歉意的程安国,却不想一阵略带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顾白羽看好戏的愿望。 “老爷,夫人,”脚步声中,程家的家丁身后带着一个侍婢立在了前厅门外,“贾家三小姐突然身体不适,哭闹不休,府中的大夫没有办法,所以着人来请顾大夫前去诊治。” “贾家三小姐?怎么好好的就生病了呢?既是来请羽儿的,那就赶快去瞧瞧。”程父剑眉微蹙,开口说道。 饶是程安国是皇上看重的将领而官居长安,然而强龙不压地头蛇,贾家在清州的势力却也容不得他有所怠慢。 “连贵府的名医都束手无策,羽儿一介女流之辈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再诊治出个什么差错来,顾家怎么担当得起?羽儿,你就不要前去添乱了。”眼瞅着顾白羽点头便要起身,罗氏做出一副关心顾家名声的样子说道,若是此刻将顾白羽放走,那吴氏便更会抓着顾白汐不放。 将她那样貌美如花的汐儿嫁与一个右眼失明的武夫?她罗氏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回二夫人,从前我家少爷头痛顽疾寻遍名医而久治不愈,多亏顾大夫妙手回春救我家少爷一命,因此在贾家上下眼中,顾大夫就是神医。眼下我家小姐身体有恙,还望二夫人能高抬贵手。” 站在程家家丁身后的贾家婢女一开口便让众人面色微变,尤其是罗氏,瞬间便铁青了面色。那一声令她最为忌讳的“二夫人”喊出口,便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不过是顾延庚一个迟迟不肯扶正的妾室,顾白羽的身后却站着整个贾家。你若是敬着贾家和顾白羽,贾家便敬着你,否则,就别怪贾家不给你面子。 “好了,羽儿你赶快去瞧瞧,莫耽误了云依那孩子的身子。”顾延庚不愧是一块见过风浪的老姜,受到贾家如此直白的挑衅也不过是面上极快速地闪过一道不满,出声催促道,此时他的脸上早已布满殷勤关切。 “白羽告退。”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顾白羽便起身随那侍女离开前厅。 “奴婢挽月,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婢。”走在蜿蜒的石子儿路上,遣开了跟在身后的程家家丁,那婢女开口对顾白羽说道,脚下的步伐却没有来时那么急躁,反而还带着些许的悠闲。 “挽月?”远山含黛的细眉轻挑,顾白羽问道:“你与挽晴……” “回顾大夫,挽晴是奴婢的亲生妹妹。”挽月口中说着,却忽然跪倒在地上,俯首叩头,道:“挽月多谢顾大夫救命之恩,顾大夫的大恩大德挽月无以为报,贾家,尤其是大小姐对挽月有恩所以挽月不能恩将仇报,除此之外,不论顾大夫让挽月做什么,挽月都在所不辞。” 垂眸看着忽然跪倒在脚边的挽月,顾白羽神色平静地开口说道:“我只记得我救的人是贾云清,虽说你是贾家的侍婢,但也没道理为了贾云清而感激我至此?” “挽月跪谢的是顾大夫救了我妹妹挽晴的性命,”跪在地上的挽月抬头看着顾白羽说道:“挽晴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少爷刚出生那阵,贾家经历了一些风波,老爷夫人虽然心中对少爷百般疼爱,却也应接不暇,所以那个时候,少爷几乎是与挽晴相依为命,而挽晴更是将少爷看作是自己的至亲。” 顿了顿,挽月继续说道:“谁成想少爷在她的看护下出了问题,甚至有性命之虞,也许这话顾大夫您听来好笑,但挽晴那孩子却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若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她便也不会独活。挽月在世上只有挽晴这么一个亲人,您救了我家少爷便是救了挽晴,挽月甘为您当牛做马。” “所以,骗方才那些人云依生病来解除我的尴尬是你的主意?”声音依旧不咸不淡,顾白羽对挽月的话却是没有半点儿的不相信。 想想自己生病时茶心和柳妈的心急如焚,顾白羽便知道,挽月对挽晴的评价没有半分作假,更何况那日她前去诊治贾云清时便将挽晴那急切的模样看在眼中,只不过当时的她并没有看明白而已。 “这个……”语气里颇有些踟蹰,挽月看着顾白羽望向自己的眼眸,犹豫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这是少爷的主意……” “云清?”脑海里闪过贾云清那故作老成的模样,顾白羽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你起来,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本就是应该的,更何况你常年跟着你家小姐在长安,我在清州,就更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做的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便是。” “谢谢顾大夫,只不过奴婢今日既然将话说出口,便不会再收回。世事纷扰,谁也无法预料将来,若是他日顾大夫有需要,记得奴婢便可。”站起身来,挽月从容地对顾白羽说道。 点点头不再言语,面对救命恩人却不痛哭流涕,还能说出如此从容淡定的话语,顾白羽却不由得在心中对挽月高看了几分。 左脚才刚刚踏入后花园半步,贾云依的哭闹声便清晰的传入顾白羽耳中,放眼望去,后花园中的贵女贵妇们层层叠叠的将哭泣的贾云依围在当中,或哄或劝,却全都束手无策。 分开众人看着依偎在贾云裳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贾云依,顾白羽的唇角不免有些抽搐,不过是装个病而已却真的能哭成这副模样,顾白羽觉得,贾云依还真是敬业。 “顾大夫,您来了。”看到走入人群的顾白羽,贾云裳对她打招呼道,随即低下头去哄着仍旧啼哭不已的贾云依,“依儿不哭了啊,你看,顾大夫来了,顾大夫来了依儿的肚子就不会疼了哈。” “疼了多久了?疼之前有吃什么东西吗?”蹲下身子将手搭在贾云依的腕间,脉搏的跳动自指腹间传来,虽然除了因大哭导致的跳动略有些快之外,贾云依的脉象一切正常,但顾白羽还是一本正经的问道。 既然贾云依表演的如此卖力,她自己也不能穿帮才是。 “疼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间了,”贾云裳蹙眉说道,“云依只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除了一些水果糕点,也没吃什么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大约相当于现代十分多钟的时间,顾白羽低头瞧着哭得满面通红的贾云依,心中对她的敬业与卖力又多了几分敬佩,却也不免多少有些心疼。 “云依不哭,让顾大夫给按一按好不好?”伸手探向贾云依的腹部,顾白羽轻声哄着,白皙的指尖一面轻轻地按压着贾云依着实有些吃撑的胃部,一面抬头对挽月说道:“去找我的婢女茶心,就说我要装在紫色云纹绣袋中的药丸,拿两颗化在水里给你家小姐服下,歇息一会儿就会没事了。” “是。”应了一声,挽月便小跑着退了下去。 “顾大夫,依儿她严重吗?”听到顾白羽吩咐挽月去茶心处取药,贾云裳出声问道,面上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毕竟自家小妹这样哭号了许久,饶是知道这是自家小弟安排的一场戏,身为长姐的贾云裳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 “云裳你放心,云依她没什么大问题,小孩子身体弱,车马颠簸久了就容易犯这些毛病,等会儿我再开副药方你带回去给她喝着调理一段时日就好。”顺口拿了一个万金油似的理由来用,顾白羽给贾云裳递了一个眼神笑着说道,毕竟身边还有程府自己的大夫,若是说得太仔细,难免漏了马脚。 “那就好,那就好。”看懂了顾白羽眼神中抚慰的意思,放下心来的贾云裳忙不迭的说道,心中却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就是事先串通好的一场戏,自己居然还是忍不住真的担心起来。 抬手用力戳了戳渐渐止住哭泣的贾云依的额头,贾云裳瞧着贾云依那不明所以的揉着额头的模样,在心里怪道,谁让你装得那么逼真? 第36章 别扭的贾云清 “你刚刚给云依喝的是什么?”故作老成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紧张,贾云清问道。 转头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顾白羽瞧着他那不过才及自己半腰高的个头,低头寻了方青石坐下,才开口说道:“山楂丸,帮助消化的,那小丫头吃撑了。” 眼角掠过贾云清面上那忍俊不禁的笑意,顾白羽故意挑眉问道:“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会恩将仇报给她胡乱吃药?”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贾云清略有些局促地解释道,抬头看到顾白羽唇角顽劣的笑意,明白过来顾白羽在逗自己的贾云清那白嫩的脸庞上蕴起一丝恼怒,拂拂袖子说道:“你这个人,不领情就罢了,还故意作弄我。” “顾姊姊。”不咸不淡的,顾白羽口中冒出三个字。 “什么?”显然没有明白顾白羽话中的意思,贾云清的面上一愣。 “叫我顾姊姊,云依就是这么叫我的,你比她大不了几岁,叫我顾姊姊。”面上戏谑之意更甚,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桃花目中满是盈盈的笑意。从见到贾云清第一天起,他便总是一副别扭的模样,而故意逗着别扭的小孩子玩儿,便是顾白羽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之一。 “顾白羽,你给我说谢谢!”反应过来的贾云清恼怒之意更甚,咬咬牙,他恶狠狠地对顾白羽说道。 “不说,我又没有求着你帮我,”白眼一翻,顾白羽随手扯了一片树叶,“我才刚把顾白汐拖下水等着看热闹呢,你打断了我的好戏,我还等着你来说对不起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贾云清不满地看了顾白羽一眼,小大人似的将双手背在身后,便打算转身而去。 “你是想帮我不假,但你就敢说你没有想着要借云依装病的事情躲开那帮公子哥儿?”低低地笑了一声,顾白羽瞅着贾云清的背影故意做出一副不甚在意地表情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潇洒的拂袖而去的背影顿时一僵,贾云清的孩子心性再也掩藏不住,回过头来却只看到顾白羽那带笑的模样,于是气呼呼地站在原地,等着她的解释。 “我干嘛就不能知道?”把玩着手中的树叶,顾白羽笑着说道:“除了你自己和云依之外,谁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哦,不对,你明明就是个小孩子,云清啊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要你管!”气鼓鼓地看着随意坐在石头上的顾白羽,贾云清故意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说道:“你先管管好你自己,哪个大家闺秀像你一样会随便坐在石头上,让别人看到了笑话!” “嘁,我管他们笑话不笑话呢,我愿意坐哪儿就坐哪儿,我自己高兴就成。”懒懒地瞥了一眼不断瞅着自己身旁空位的贾云清,顾白羽努力想要憋回去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意却没有成功,于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她抬手拍拍身旁的空位,说道:“这里除了你我又没有别人,你担心什么,想玩儿就赶紧坐过来,明明就是个孩子,在我面前还死撑着做什么?” “你别这么得意,我只不过是觉得如果有人看到你这副模样,有我坐在旁边,还能拿我当挡箭牌,说是我非闹着要坐着玩儿,反正,反正,我是个小孩子别人也没办法!”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太欢快地跑到那吸引着他的可以当作小滑梯的石头上坐下,贾云清倔强的说道。 “是是是,算我求你帮忙了成不?”眼中满是无奈的笑意,顾白羽瞧着贾云清在斜斜的石面上来回滑动的欢快模样,认命似的说道。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将顾白汐拉下水?”滑来滑去玩得开心,贾云清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回头问道。 “这件事情出来话长,”双手支在身侧,顾白羽抬头看着那渐渐昏黄的日光,金红色的光线洒满大地,将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亮丽的色彩,“简而言之呢,”低头重新看向身旁的贾云清,“就是顾延庚想把我嫁给程安国,但吴氏看不上我却瞧上了顾白汐,而罗氏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她的亲生女儿嫁给程安国,就这样。” “那是吴氏太没眼光。”忽然便停止了玩闹,贾云清低低的说了一声。 “我说,你是在安慰我吗?因为那个什么年满二十岁不出嫁便要每年交罚款的规定?”觉察出贾云清语气中的恹恹,顾白羽忽然笑了起来,“你看我像在乎这件事的人吗?嫁人这种事情啊,对我来说只应该是人生的锦上添花,我自己就能活得很好,不需要依靠嫁人来证明什么。” 似是在对贾云清低声而语,又似是在喃喃自语,顾白羽抬头瞧着天边被镀上了浅金色的云朵缓缓而行,忽然觉得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将这些话说出来了! 前世的她虽说对那些三姑六婆的指指点点不甚在意,然而看到至亲那欲言又止的目光时,她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这些话她憋在心中很久很久,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诉说的机会,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对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说了出来,虽然心中有些不可思议,然而顾白羽还是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 “你想不想拉顾白婉下水?”看着神色之间颇有些怅惘的顾白羽沉默良久,贾云清跳下青石,仰头对着顾白羽问道。 “顾白婉?”声音里多少有些错愕,顾白羽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贾云清。 “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说话到此故意停顿了下来,顾白羽瞧着贾云清那副故意卖关子的模样,禁不住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喂,不许随便拍我的头!”贾云清一边躲一边警告。 “那就快点说。”收回手,顾白羽神色得意的说道。 “说就说,”皱皱鼻子,贾云清白了一眼顾白羽,“小孩子的好处在于没人会提防你,所以刚刚我听到顾白婉和冯家二少爷在男宾那边的一处园子里争吵,但我去晚了,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我听到他们约定在宅院南面的背阴凉亭见,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有没有兴趣瞧瞧?” “冯家二少爷?”在脑海中将这个称呼转了几转,顾白羽搜不出丝毫的印象,显然,这又是一个从未出现在原主顾白羽生命中的人,不需要她去担心被戳穿,她只需要做本色的自己。 “清州城中经营运河上一家乐坊的冯家,冯铭俊。”快速地解释道,贾云清又补上一句:“比起你们顾家就算是小门小户了,今日居然也来了,跟这种人在一起还真是掉价。喂!你又拍我的头!” “拍得就是你!什么掉价不掉价的,小孩子家家的事情还真不少!”站起身来低头睥睨着贾云清,顾白羽的话中满是教训的意味。 “那个冯铭俊借着一副好皮相风流成性,跟他在一起就是自掉身价好不好?!”敏捷的躲开顾白羽再次拍上来的手,心知顾白羽误会自己话中意思的贾云清气鼓鼓的说道,“若是他大哥冯铭辰那般作风正派的人,我还巴不得跟他结交呢!你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 “我这是及时提点你,小孩子嘛,难免有把持不住心性的时候,我现在多提点提点你,将来你长大了就不会犯太多不该犯的错误。”丝毫不以自己方才的言行为意,顾白羽向前走了两步又再次回身问道:“你方才说,他们两个要在哪里见面来着?” “跟着我走!”白皙的脸庞上显出几分不耐烦,贾云清几步小跑走到顾白羽前面,满心不耐地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轻笑着,顾白羽也随着贾云清的步伐缓步离去。 “她今日倒是难得的活泼了许多。” 待顾白羽和贾云清走远之后,他们身后茂密的树丛中转出两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一个白衣素雅,一个锦袍如华。 “跟小孩子在一起嘛,苏墨轩那家伙都会比平时温柔,更何况她?”凤眉轻挑,李景毓笑着说道。 “你今晚真的不打算出现?”笑着问站在身边的李景毓,高随远白色的衣袖迎风而荡,飘飘若仙。 “小小的宴聚而已,能出多大的乱子?”收回眯眼望着顾白羽离去方向的眼光,李景毓轻笑着说道,手中的檀木折扇击打在掌心,发出“啪啪”的声响,“更何况他程安国哪里就有那么大的面子可以请到我出席?” “就算你直说你是怕今晚完不成任务墨轩他会收拾你,我也不会笑话你的。”负手而立,高随远看向李景毓的眼眸中带着挑衅而戏谑的笑意。 “你还是省省,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斜眼瞧了瞧高随远,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满是不在乎的神情,“你还是留着点精神应对你那什么楚嫣妹妹,瞧瞧她看到你时眼睛里放得那光,我觉得秦府晚上完全可以省不少灯油钱。” 话音甫落,李景毓便抬起扇柄拍了拍高随远的肩膀,然后便扬长而去。 第37章 凉亭私会 宅院的南侧是一处独辟小园子,盛夏时节百花烂漫,此处却只有翠色的树木郁郁葱葱,蜿蜒的小路曲折幽深,一路悄然前进,顾白羽越走心下便越发生疑。 虽然此处的确是避人耳目幽会的好地方,然而无论是顾白婉还是冯铭俊,即便不是初次到访程家,能找到这样一处幽静的地点,作为一个客人来说,着实有些奇怪。 “你也觉得很奇怪?”抬头看到顾白羽面上的思索之意,贾云清压低声音问道,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严肃神情。 “嗯,”点点头,顾白羽伸手拨开一枝翠叶,指着矮墙处一方古怪嶙峋的巨石,低声说道:“我们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顾白羽同贾云清才刚刚在巨石之后躲藏好身子,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循着小路传来,紧接着便是略带沉重的大迈步的声音,显然,走进这园子的人是一男一女。 “说,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沉重的步伐站定,一个略带不耐烦的男子声音便响了起来。 偷偷的从巨石一侧向外看去,落入顾白羽眼中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侧影,墨发玉冠,面容俊美,饶是见惯了李景毓那张风流倜傥的容貌,顾白羽还是不得不叹一声面前男子的容貌俊朗。 “你说我找你来能有什么事?刚刚你说人多不方便谈,那么现在来谈啊,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语气里充满压抑地怒气,顾白婉尖细的声音毫不掩饰地传来。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语气中的不耐烦更甚,冯铭俊看着眼前面容略带扭曲的顾白婉,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儿怜惜也渐渐的变成了厌恶,此刻的他,只想甩掉眼前这个麻烦。 “我想让你怎么样你一直都很清楚,”单手叉腰,顾白婉早已弃置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于不顾,抬手指着冯铭俊的鼻子,她尖细着嗓音说道:“当初你死乞白赖的找上我的时候对我承诺过什么?你说你喜欢我,你想娶我,你想跟我在一起,现在呢?玩儿够了就想抛开在一边?” “顾白婉,你小声一点儿行不行?这里是程家,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眼瞧着顾白婉的指尖便要戳向自己的鼻尖,冯铭俊抬起手来,“啪”地一声打掉了那曾经被他握在手心里把玩无数次的白皙手指。 “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顾白婉仿佛疯癫了一般,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打站在面前的冯铭俊,青丝散乱,狼狈不堪。 “你这个疯女人,你住手,你住手!”压低了嗓音,冯铭俊没想到顾白婉会如此的气急败坏,赶忙伸出手去抵挡,却仍旧是被她将衣襟抓得纷乱不堪。 虽然顾白婉的激烈反应多少出乎冯铭俊的意料之外,然而纵横花丛这么多年却依旧能令无数少女投怀送抱的他,凭借的,却并不是他父亲冯远期那不大不小的家业,那常年顶在头上无人能代替的“风流公子”之名,多少证明了他在对付女人方面的手腕一流。 于是眼瞧着自己翻脸不认账的招数只会更加激怒顾白婉,双手紧紧地握着顾白婉的手腕,冯铭俊瞬间便敛去自己神色之间的嫌恶与厌弃,前一刻还暴戾而不耐烦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对着仍旧拼命扑打踢咬的顾白婉,猛然松开了双手。 “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随着冯铭俊的松手而骤然响起在这寂静无人的园子中,顷刻间便停止了哭闹,顾白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又愣愣地抬头看着冯铭俊泛红的脸颊,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婉儿,你打我,你再用力一点打我!”忽然便拉起顾白婉的手掌向自己的脸颊扇去,冯铭俊的语气充满了颓然与哀伤。 目瞪口呆地看着神色悲凉的冯铭俊,藏在巨石之后的顾白羽转头看向身边的贾云清,却恰好迎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那充满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惊诧与难以置信。 彼此之间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顾白羽和贾云清又再度不约而同地向凉亭方向看去,只见先前还怒意满满地对冯铭俊又踢又打的顾白婉,此刻似是换了个人一般的,拼命地缩回被冯铭俊握着扇他自己耳光的双手,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与不舍。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婉儿,你打我。”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哀伤,眼瞅着顾白婉停下了踢打自己的动作,冯铭俊轻轻松了口气,将顾白婉的手握在掌心中伏在胸前,冯铭俊继续说道:“婉儿,我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真的想娶你。可是,可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我之间根本门不当户不对,就算我去提亲,你父亲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可是你我之间都已经……都已经……”俏丽的脸庞哭得梨花带雨,顾白婉倚在冯铭俊怀中,因着激动而泛红的脸庞上满是凄凉与悲伤,“我去找父亲,我去找我父亲说,我是他女儿,他不会这么狠心拆散我们的,他一定不会的。” “他们已经,已经怎么样了啊?” 细细小小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惊得顾白羽瞬间收回了放在凉亭中那一对“苦命鸳鸯”上的全部目光与注意力,猛地回头看向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贾云清,顾白羽的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自己究竟是脑子灌水了还是神经反应延迟了,才会在最初答应同贾云清一起来听这个苦情男女幽会的墙角? 虽然前世的她也曾到学校中给正值青春期的青少年做过医学及生理常识的普及性讲座,然而低头瞧着贾云清那一双充满好奇与澄澈的眼眸,顾白羽并不觉得此刻的自己适合给尚且只有八岁的他上一堂科学知识普及课程。 “我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怎么样了?你这个小鬼,问的问题真奇怪!”抬手轻拍贾云清的头顶,顾白羽决定装傻。 抬眼将视线再度转移到那两人身上时,凉亭里已经重新上演着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的画面。 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顾白羽不顾贾云清的挣扎而捂上了他的眼睛。 待到顾白婉匆匆忙忙的提着裙子离去,那通往凉亭的小路上走来一个穿着宝蓝色圆领袍子的年轻男子,闲庭信步中带着几分嘲笑,远远地便朝着那仍旧立在凉亭中的冯铭俊说道:“怎么样,那个麻烦解决了没有?” “已经被我哄走了,就她那样被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除了撒泼流泪之外还会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打发走,根本不值得担心。”先前还一副情深意切的脸庞立刻换上了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语气中充满不屑与嘲讽,冯铭俊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来人说道。 “就知道老弟你是个花丛老手,怎么样,我给你选的这个地方还不错?”笑着拍了拍冯铭俊的肩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环顾四周,面带得意。 “丰泽兄果然好眼光,”脸上笑容不减,冯铭俊与那男子勾肩搭背,“莫不是丰泽兄曾与哪家小姐在此私会?这可是程家的宅子,丰泽兄果然艺高人胆大。” “老弟这话说的可不对,你丰泽兄我明明是色胆包天,哈哈哈……”笑声爽朗而自得,丰泽抄着手斜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笑了半晌才停下来。 “不过,那丫头提出的那个要求我倒是挺感兴趣的。”懒洋洋地对着丰泽坏笑,冯铭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险。 “你真的想做?”丰泽挑眉,“那丫头也真够狠心的,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们顾家的人,所以说,最毒妇人心。” “做,为什么不做?”面容上的坏笑与阴险更甚,冯铭俊继续说道:“能有一饱眼福的机会为什么不做?丰泽兄,你意下如何啊?” “老弟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筹谋的意味闪过唇角,丰泽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既然要做,我们现在就该动手了。只不过老兄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跟那丫头……?” “怎么可能?她那种养在深闺的女人,逗一逗玩一玩就够了,若真是惹出什么事情让顾延庚那老头子发了怒,我还得仔细我爹抽死我呢!”一面同丰泽向园子外走去,冯铭俊一面说道。 “你刚刚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待到丰泽同冯铭俊笑着一路走远,从巨石后跳出身子的贾云清不满地质问道。 “非礼勿视,你难道没有学过?”抬手戳着贾云清的额头,顾白羽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 “我非礼勿视,难道你就能看吗?”不爽的躲着顾白羽的纤纤玉指,贾云清继续抗议道。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儿,这就是区别!”终于低头正视贾云清不满的目光,顾白羽做出一副耍赖的模样。 “我才不是小孩子!”被顾白羽踩到尾巴,贾云清抗议的声音更大,却仍是将顾白羽那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眼中,迟疑片刻,忽然悄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顾白婉到底要做什么?” 第38章 晚宴(上) 暮色渐浓,天空仿佛被谁打翻了墨汁,昏暗之色渐渐晕染开来。 灯火次第被点燃,华光璀璨中,程家的晚宴渐渐拉开序幕。 坐在女宾席的上首处,顾白羽懒得去瞧身旁顾白婉不断投来的愤恨眼光,也无意打量男宾席上一众风采翩翩的青年才俊,只是低头把玩着放在手边的琉璃酒盏,那晶莹剔透的小小杯盏在通明灿烂的烛火中更显流光溢彩。 虽然今日程安国和顾白羽是宴聚的原定主角,然而匆匆忙忙从前厅中离开之后,顾白羽并不知道,程顾两家那一场表面看似亲切愉快实则波涛暗涌的交谈,最终落了一个怎样的结果。 于是抬头看着上一场抽中花签而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中翩然起舞的粉衣少女,顾白羽觉得,能将程顾两家的结亲宴聚变成清州少男少女相互展示才貌以促成美好情缘的晚宴,李景毓也算是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善事。 一曲清舞毕,那粉衣少女羞红着脸颊望向男宾席的某一处,眼含秋水的双眸情深意切又充满欣喜,想必是得着了心上人的回应,也许不日便会好事临门。 “哼,瞧她那得意的样子,不就是临安城一个小门小户的什么公子吗?至于高兴成这副模样?真是目光低俗!”欢庆的气氛中低低的传来一声不和谐的讽刺,面含嘲讽,顾白婉正不屑地看着那匆匆谢幕而去的粉衣少女。 “小姐,奴婢倒是真羡慕那杜家小姐呢,能寻得两情相悦之人共度一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一面为顾白羽倒酒,站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一面说道。 “杜家小姐?”语气带着疑问,顾白羽转身看向茶心。 “方才那献舞的粉衣少女便是杜家二小姐杜如心,那嫁入蒋周郎府中的杜如月便是她长姐。”轻声解释道,茶心娇俏的脸庞上带着笑。 “是吗?杜家还真是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呢。”笑着饮下杯中的酒水,顾白羽似是漫不经心般的说道:“男女在一起,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不比有些人,要么对不喜欢自己的人又哭又闹,死缠烂打的丢尽脸面,要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才真是令人看了笑话。” “顾白羽,你说谁呢?!”将顾白羽的话尽数落在耳中,傍晚凉亭时自己对冯铭俊又哭又闹的场景浮在眼前,顾白婉脸色微变,声音尖锐刺耳,引得坐在她们周围的女眷男宾纷纷侧目,幸而人多嘈杂,并没有将她们的话听太清楚。 “我只是在跟自己的婢女闲聊,又没有跟你说话,你怎么激动成这幅模样?”做出一份无辜且不解的神情,顾白羽看着面色略带铁青的顾白婉,忽然笑出声来:“顾白婉,莫非你真的喜欢上了瞧不上你的人,然后哭闹着去死缠烂打了?那我可是要劝你一句了,这么丢人的事情可千万别让父亲知道,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顾白羽,你!”神色之间满是气急败坏,顾白婉紧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才没有死缠烂打,我才没有又哭又闹!” “婉儿,别乱说话!”眼瞧着顾白婉的状态不对而顾延庚已然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顾白汐不得不低呵出声,美若天仙的容颜上难得的露出警告和严肃的神情,顾白汐死死地盯着顾白婉,希望她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不是秦家的秦楚嫣小姐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将目光落在她们三人处的顾延庚,顾白羽将目光重新转回厅堂之内,眯眼瞧着那在厅堂之中调试琴弦的紫衣少女,语带不经意的说道,“原来秦姑娘抽到了琴艺,不知待会儿的花签会落在谁的手中呢?” “你就祈祷千万不要落在你的手中,不然什么技艺都展示不出来,那才叫丢人呢!”恶狠狠地看着顾白羽,顾白婉咬牙切齿的说道。 “哦,我懂了,顾白婉你原来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那一种啊?怪不得要苦练技艺取悦别人呢。”带笑的脸庞上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顾白羽仰头饮尽又一杯酒。 瞧着茶心强心给她换上茶水的双手,顾白羽觉得,茶心的担忧纯属多余。原主顾白羽的酒量还算不错,若是换作前世,莫说三杯下肚她还能兴致盎然的对顾白婉冷嘲热讽,只是喝掉小小一口,便足以令她昏睡过去。 “顾白羽,你敢嘲笑汐儿?”聪明万分的将战火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白汐,顾白婉为了不再引众人注意而刻意压低了声音。 笑着回头看向顾白婉,顾白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所谓欲盖弥彰不过如此,她方才清清楚楚的唤了“顾白婉”三个字,坐在她身边的顾白汐分明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却没有替顾白婉分辨,也没有因此而对自己有所为难。 顾白汐的态度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此刻的顾白婉若是真的聪明,便该乖乖的闭上自己的嘴,老老实实地听秦楚嫣弹琴,而不是不惜犯顾白汐最大的忌讳而想要将她卷入她们之间的斗争之中。 在心中摇了摇头,端着茶盏的顾白羽决定她还是听琴为好,毕竟那冯铭俊和丰泽肚子里想的是什么鬼主意她并不全然知晓,而贾云清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需要聚精会神的应对一切可能的突发状况。 琴声悠扬婉转,如纱似雾般地缭绕在每个人的身侧,清越的琴声飘飘渺渺间,倾诉着一个少女敏感幽深的心事,缠绵悱恻的深情丝丝如扣,流动盘旋,只为那一人能听在耳畔、落在心间。 即便是仅仅依赖着原主仅存的微弱记忆而对琴曲略懂皮毛的顾白羽,端着茶杯看着灯火辉煌中的秦楚嫣,也能从那琴声中察觉出那缠绵悱恻的情意,而如此的情真意切,顾白羽知道,秦楚嫣只会给高随远一个人。 于是抬头望向男宾席,举目皆是如痴如醉的青年才俊,或风流倜傥,或憨厚老实,或丰神俊逸,或刚强坚毅,那望向秦楚嫣的目光之中,全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柔情,却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而那个正低着头不知在研究什么东西的人,便是白衣如仙的高随远。 许是觉察到有目光望向自己,正凝神低头看着面前酒盏中一个挣扎的小虫的高随远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就势将酒盏中的小飞虫捞出来放在桌面上,却恰好迎上顾白羽始终没有移开的目光。 于是轻轻地耸了耸肩,高随远将双手摊开在面前,悄悄地对着顾白羽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帅气俊朗的眉宇间却透出温润和煦的笑意。 那温润谦和的笑容令顾白羽莫名的心中一颤,仿佛一道灿烂的晨光忽然间照入冰封千年的雪山溶洞,努力克制着表情,顾白羽冲着高随远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移开目光,却骤然听到“铮”地一声,秦楚嫣手下的琴弦断裂开来。 诧异地将目光移向秦楚嫣,顾白羽却恰好对上一双愤恨不已的眼眸,那目光中的恶毒与恨意,令顾白羽的心中充满莫名其妙。脑海中忽然便闯入先前询问高随远下落时的场景,顾白羽那略带错愕的眼神瞬间充满了了悟。 原来这秦楚嫣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新的情敌。 无奈的揉揉略略有些发胀的额角,顾白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的目光都顺着秦楚嫣的视线望向自己,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秦楚嫣那婉转柔媚的声音便忽然在厅堂内响了起来:“楚嫣技拙,断了琴弦还请各位不要怪罪才是。” “秦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能听到方才那一曲天籁之音,已经是众人的福气,哪里还会有怪罪之意?众位说,是不是啊?”男宾席上一蓝衫公子朗朗出声,三言两语间引起众人阵阵附和。 赞叹与劝慰代替了方才的惊讶与诧异,顾白羽冷眼瞧着那接受众人安慰的秦楚嫣,心中清楚的知道,她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定然不是为了给自己解围。 果然,等到众人的称赞与同情的情绪到达最高峰的时候,单手抚着断弦,秦楚嫣羞涩的笑了笑,开口问道:“若是楚嫣没记错的话,作为这一轮最后一个抽到花签的人,楚嫣可以指定下一场得花签的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先前王家小姐不就是被李家小姐指定得到花签的吗?秦姑娘尽管指定便是了,男宾席上的人也可以,横竖我们这一轮的酒令也行完了。”爽朗而略带恭维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先前开口的蓝衫少年再度说道,灼灼的目光始终盯着秦楚嫣那婀娜万分的身姿,眼眸中的倾慕之情人尽可见。 “陈公子说笑了,男宾席上的诸位公子下堂助兴自有男宾席的行令方法,楚嫣一介女子怎么好僭越?”娇媚的笑容柔柔的挂在脸上,秦楚嫣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风情万种的迷人之态,环顾四周,秦楚嫣的目光终是落定在一方,娇俏柔美的声音随即响起: “那便请顾家大小姐来接楚嫣的花签。” 第39章 晚宴(中) 随着秦楚嫣的话音落地,众人的眼光便瞬间都聚焦在顾白羽的身上,目光中的含义各异,有纯粹的好奇,有纯粹的期待,也有纯粹的幸灾乐祸。 “久闻顾大小姐的神医之名,楚嫣斗胆将花签传给顾大小姐,还望顾大小姐不要介怀才是。”笑语盈盈,秦楚嫣那娇媚的脸庞上倒当真流露出几分羞怯之意。 “秦姑娘的忘性也忒大了一点儿,”唇边带着清冷的笑意,顾白羽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明明昨日我才刚刚去秦府为秦老夫人诊治固疾,才不过一日的功夫,秦姑娘便不认得我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语气清浅却不乏嘲讽,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秦楚嫣那一番假惺惺的话语,顾白羽索性将目光径直落在男宾席处的高随远身上,凌厉而带笑的眼神分明在对他说:既然我因你而被误伤,那么你便别想着能轻松地抽身而退。 “顾大小姐,您误会楚嫣了,楚嫣并没有那个意思。”声音愈发的娇嫩欲滴,稍稍低垂了眼眸,秦楚嫣做出一副受尽委屈却强装作不在意的可怜模样。 果然,才刚看到秦楚嫣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男宾席上那位蓝衫少年便坐不住的站起身来,遥遥的冲着顾白羽拜了一拜,道:“秦姑娘也是话语间的无心,顾大小姐您又何必如此较真,更何况顾大小姐乃行医之人,仁术更需仁心,秦姑娘已经道歉了,您就不要再追究了?” 蓝衫少年一番话听上去虽是恭敬,然而字里行间却处处维护着秦楚嫣,甚至明里暗里的指责顾白羽咄咄逼人,摧残他们心中柔弱而惹人怜爱的秦姑娘。 “这位公子,你思慕秦姑娘多久了?”含黛的双眉轻挑,顾白羽直言不讳的话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顾大小姐,你……在下,在下只不过说句公道话,你何苦对在下咄咄逼人?”登时涨红了脸,那蓝衫少年的神色之间羞涩与恼怒交替。 “咄咄逼人的是你?我只不过提了一句秦姑娘‘贵人多忘事’,秦姑娘也说了这是误会,你不等我开口便站起身来对我语带指责,试问,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公子该对我做的事情吗?” 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顾白羽继续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顾家大小姐,就该知道治病救人并非我安身立命之技能而仅仅是兴趣。兴趣是什么意思?兴趣就是想做的时候就做,不想做的时候就不做,所以啊,你还真说错了,仁术我确实有,仁心嘛,我却着实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顾白羽的话音一落,厅堂众人面色各异,既有心中凛然者,也有目带嫌恶者,而导致秦楚嫣处处针对顾白羽的罪魁祸首高随远,却是忍不住的勾起了唇角,那坐在男宾席首座的程安国,则是爽朗的笑出声来。 “顾大小姐果然是个直率之人!”程安国声音爽朗,毫不避讳的称赞道,“九曲百转的心思固然不错,然而爽朗直率才更是难得,能与顾大小姐同饮一席酒,倒真是程某的荣幸了。” 遥遥地向顾白羽举起手中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从小便随着程父一起生长在军营中的程安国却没有粗野的莽夫之气,矫健有力的身姿中充满豪爽的豪迈之气,就连右眼无可挽回的损伤,也不过是给他增添了几分英雄的意味。 “多谢程将军谬赞。”眼眸含笑,顾白羽端起面前案几上的酒盏,对着程安国一饮而尽。 尽管今日不是第一次看到程安国,然而此时的顾白羽却是第一次正正经经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身英勇豪迈,令顾白羽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些惩奸除恶的同事,虽然心中仍旧对与他成亲的事情抵触万分,然而顾白羽的心中却对程安国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长姐,秦姑娘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将花签传给你的,你可不要借着与程将军喝酒就逃掉啊。”话语中带着顽皮的笑意,正当众人因着程安国的出面维护而不再对顾白羽有所争论之时,坐在一旁的顾白婉忽然开了口。 娇嫩的脸颊上带着纯洁无瑕的笑意,任谁看去,都只觉得是妹妹顽皮在同长姐玩闹一般。 “三妹说的正是,难道秦姑娘将花签给了我,长姐我又怎么会蒙混过关?”丝毫不以顾白婉为意,顾白羽的话说得轻轻巧巧,随即站起身来便往厅堂正中走去。 “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惶惑的认错声,将众人已经分散开去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顾白羽的身上。视线越过那跪倒在地拼命求饶的婢女,众人只瞧见顾白羽那水蓝色的衣裙上被泼满了酒水,许是杯盏落地时碎片勾住了裙角,随着那婢女的拼命求饶,顾白羽的裙角一点一点的撕裂开来。 “你这个婢女怎么回事?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弄脏了顾姊姊的衣裙可如何是好?”没等顾白羽开口,尚未走回座位的秦楚嫣便出声训斥道,一副与顾白羽求和示好的模样做得行云流水。 “奴婢……奴婢……” “没事的,我去换一身儿就行了,你下去。”锐利的目光在那努力低垂着头颅的婢女身上转了几转,顾白羽神色平静的说道。 “各位对不住了,”淡淡的一笑,顾白羽说道:“况且原本也该各位公子上场了,请恕白羽不能一一欣赏各位的风采。” 话音甫落,顾白羽便浅浅的行李退席。缓步路过秦楚嫣身旁时,步履没有丝毫变化的顾白羽却突然压低嗓音说道:“秦姑娘,我劝你下次用人还是找一个我没见过的,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忆力好,过目不忘。” 那泼洒了顾白羽一身酒水的婢女,分明是昨日进入那“未语嫣然”小院时,顾白羽不经意间看到的那个站在角落的最为不起眼的侍婢 “柳妈,你可是真的看好了,是这件不是那件?”供顾家女眷休憩的厢房中,茶心拎着一件鹅黄色的半臂襦裙不放心地再三同柳妈确认道。 因提防着清晨前来偷窥的罗氏贴身侍婢含冬回去后会有所动作,茶心和柳妈特地将顾白羽所带的替换衣裳每样都带了两件相似的,一件循例放在顾家马车的箱屉中,一件却是被柳妈寸步不离地贴身保管着。 “你这个小蹄子,连我都信不过?”嗔怪地瞪了茶心一眼,柳妈略带不满的说道。 “我这不是为了让小姐万无一失嘛,”嬉笑着,茶心还是低头又检查了一遍手中的衣裳,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方才递给顾白羽,然后问道:“小姐,那个什么秦楚嫣白日里不是对你挺亲近的嘛,怎么突然变了脸开始针对你了?” “什么?有人针对小姐?”没等顾白羽开口,正背身倒水的柳妈便立时转过身来,双目圆睁,语调瞬间拔高三度。 “不过是小姑娘的争风吃醋而已,柳妈你不用担心。”一面换着衣裳,顾白羽一面说道,“对了,柳妈,贾云清有没有来过?” “贾家二少爷?来过来过,”点点头,柳妈说道:“不过是好一阵子之前的事情了,贾家二少爷来了只说让我看好咱们的东西别懈怠,其他的就没再说什么,不过看那样子,倒是胸有成竹似的。” “嗯,放心,不会有事的。”换好衣裳整好云髻,顾白羽安抚似的说了一句之后便向门外走去,“茶心,我们回去。” “是,小姐。” 待到顾白羽主仆二人重返宴聚之处时,原本端坐在厅堂内的众人已然来到了厅堂外的空地上,垂柳如丝,却是被死死的钉在树干之上。 箭羽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锐响,伴随着强有力的一声铮鸣,一支长箭便直直地刺穿柳叶,狠狠的钉在树干之上,紧接着,人群中便响起一阵热烈的喝彩之声。 “高公子真是好箭法!”人群中传来一声赞叹,紧接着又说道:“下一位便该是程将军了,只可惜了顾大小姐不知为何迟迟不归,不然就能一睹将军风采了。” “这位公子您还真是多虑了,”顾白羽凉凉的声音自柳树后响起,缓步走入众人的视野之中,一袭鹅黄色的半臂襦裙在摇曳的烛火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顾家的人既是接了花签,就一定不会如小人一般食言逃避,眼下我们还是静静观赏程将军的箭法为好,是?” “那程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没等谁再开口,程安国爽朗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接过蒋周郎递来的弓箭,程安国神情肃穆,即便此时只是比试娱乐,然而历经沙场的人却总是在拿起弓箭时不自觉地做出应战的准备。 弓满弦弯,长长的羽箭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待命于那粗粝的大掌之中,庭院中的众人不由得屏息凝视,安静地等待着那羽箭划破长空的一瞬。 第40章 晚宴(下) 拉满长弓的手看似随意的一松,闪着寒光的锋利羽箭便顷刻间没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那划破空气的锐鸣声带着遒劲的力量,穿过片片柳叶,擦着树干呼啸而过。 正当众人为羽箭的偏离而心中惋惜时,只听“铮”地一声,那羽箭狠狠地射入远处的假山石中。箭羽震动不已,嗡鸣声阵阵传来,令众人在惊叹之中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抬眸瞧着那没入假山石中的长箭,顾白羽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前世自己学会的第一首唐诗。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声音幽冷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带着锐不可当的凌厉,刺穿众人的内心。 神色淡漠而刚毅,顾白羽看着众人依旧处在怔愣中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哀伤。卢纶的《塞下曲》,她学会吟诵的第一首唐诗,她名字“顾白羽”的来历,她家人对她人生的殷切希望,她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恍惚之中,顾白羽瞧见了程安国那激赏的目光,瞧见了高随远那惊赞的眼神,也瞧见了顾白婉那嫉妒愤恨的眸色,然而却不想再应对。 忽如其来的疲惫之感将她紧紧包裹其中,目光迷蒙中环顾着周遭众人神色不一的面孔,顾白羽忽然便想起前世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人生在世永远是孤独的,孤独的来,孤独的去,孤独的行走一世。 正如她自己,只有一缕孤魂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中,没人知道此刻的顾白羽早已不是原先的顾白羽,也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惶惑与不安,她孤独的行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孤独的抗争,孤独的奋斗,然后不知何年何月再孤独的离去。 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顾姊姊的诗真好,能不能教给云依啊顾姊姊?” 神思恍惚之中,一个温暖柔软的小手攀上了她的手掌,奶声奶气的嗓音在身边响起,将顾白羽从怅惘的迷雾中带回灯火璀璨的现实。 低头揉揉贾云依扎在头顶的两个可爱的团髻,顾白羽笑着应声,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向人群中看去,直到瞧见贾云清那一本正经冲自己点头的模样,心中才多少松了口气。自打凉亭处分开之后她便一直没有见到前去探听消息的贾云清,此时见他安好,顾白羽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才安稳的放下来。 弥散的目光再度锐利起来,顾白羽遥遥的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顾白婉,脸上的笑容渗了些冷意,今晚能否相安无事,就要看你是不是安分守己了。 程安国没羽入石的箭法一出,在场公子跃跃欲试的热情便都减了不少,饶是又有几人拉弓射箭,虽然技术水平仍旧不错,然而落在尚未从程安国那一箭中回味过来的众人眼中,却是一副羸弱而难以为继之态。 少年公子行酒拉弓结束,自然便又轮到贵女小姐们的花签转圜,于是稀稀落落的重回宴聚大厅,众人的目光便又聚集在顾白羽的身上。 “顾大小姐,该您行花签了。”男宾席上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仪容风流倜傥,开口的人正是傍晚凉亭中与顾白婉争执不休的冯铭俊。 “冯公子,我家小姐只得着一支花签,又何来行两次之理?”微笑着向前一步,茶心彬彬有礼的说道。 “这行花签之令,无非就是琴棋书画、舞曲诗词,顾妹妹方才已经赋诗一首,震惊全场,可不就是行过花签之令了?”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眼看着众人目带错愕地准备向茶心出声询问,带着贾云依坐在一旁的贾云裳开口说道。 将冯铭俊面上闪过的一丝急躁收在眼中,顾白羽及时地出声打断了他尚未来得及张口而出的话,“云裳姊姊谬赞,白羽不过是瞧着程将军的英武之姿心中有所感慨,若是再令白羽歌舞一曲,却是不能了,幸好花签只有一支,白羽也算蒙混过关了。” 说罢,顾白羽便提着裙摆款款落座,眉宇之间做出的那一副尘埃落定的侥幸模样,令冯铭俊再是心中不愿,却也无法再开口要求。 这顾家嫡长女从小被弃养在田庄之上清州城中人尽皆知,今日能赋诗一首震惊全场,已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若是此时他仍旧咄咄相逼,落在众人眼中的,却是他冯家成心与顾家过不去,非要让这没受过太多教养的顾家嫡长女当众出丑不可。 更何况那贾家同程家也明明白白地站在顾白羽身后,仅仅是为了顾白婉而得罪三大家族,冯铭俊觉得,这桩买卖实在是划不来。 花签之令继续进行,张家贵女一曲清越的笛音之后,花签终是落在了今日一直努力地不引人注目的顾白汐手中。 眼看着清州第一美女顾白汐手持着花签微微蹙眉,宴聚厅中便不受控制的低声躁动起来,尤其是平日里被顾白汐压过风头的清州城的贵女,神色之间的幸灾乐祸清晰可见。 “白汐你抽到的是什么?怎的一直不作声?”娇滴滴的女声自女宾席上响起,看似关切的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一向以美貌自恃的她几次三番的在清州城的宴聚上被顾白汐压倒风头,此刻能遇到一个令顾白汐出丑的机会,她心中的快意自是难以掩饰。 “花签上的内容确实令我有些犯难呢,”笑意盈盈,顾白汐的声音温柔如春水,低头再瞧了一眼花签上的内容,顾白汐方才开口说道:“这花签上写着要群舞,眼下这场合……许是哪个侍婢放错了,汐儿另外换一支签行吗?” “既然抽着群舞,那便群舞就是了。”吴氏的声音难得的响了起来,“正好此番花签各家小姐也已经抽过,那不如老身出个主意,凡是抽到‘舞’令的各家小姐,便一起下场群舞一曲如何?” 东道主发话,众人自是敬谢听从,眼瞧着抽到“舞”令的几位贵女随着顾白汐一同离席更衣,仍然坐在女宾席上的众位姑娘小姐的眼眸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庆幸欢愉和幸灾乐祸。 与顾白汐一起群舞,不是给她白白的当作陪衬又是什么? 待到丝竹之声响起而少女翩翩起舞时,顾白羽才彻底明白了顾白婉同冯铭俊的阴谋究竟为何,只不过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白羽轻轻瞟了一眼那坐在高座之上面带得意的罗氏,安静的等待着她脸色突变的那一瞬间。 厅堂中翩翩起舞的顾白汐一身鹅黄色半臂襦裙,软罗烟的衣料轻薄飘渺,随着那轻移的莲步绽出如烟似雾的花朵,如初春新蕊吐纳般芬芳怡人,而手中不断拨弄着的琵琶清音和着舞步曲调清脆悦耳,边弹边舞,更是令众人耳目一新。 而那一起舞动着的少女,虽然同是仪态万方,然而却也真真是做了顾白汐的陪衬。 安静的坐在如痴如醉的人群中,顾白羽同贾云清均是冷眼而观。 顾白汐这一身翩然起舞的衣裙与顾白羽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素来光彩照人又随身饰品繁多,与顾白羽那清冷出尘的气质模样相去甚远,所以明艳璀璨的光辉之下,才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衣着的相似。 清雅悠扬的琴音忽然激昂起来,手抱琵琶的顾白汐旋身转入众少女之间,面纱似遮未遮之间尽显诱人之惑,那如水如媚的眼光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望向男宾席那白衣飘飘的一处,眼波流转,光影变幻,顾白羽忽然便懂了顾白汐今日从始至终的低调究竟是为那般。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顾白汐的目的全在高随远身上,自然是不会在他尚未出现之时将光彩流露,而此番在众人之中惊艳出场,含情的眼眸遥遥看向笑得温暖的高随远,顾白汐觉得,今日的自己定能获得他的青睐。 指尖变换,弦音紧骤,被众少女包裹在中间的顾白汐忽然便显出身来,一个舞步回旋,姿态流转万千,接着便是最后的一跃,她便能跃入那从小便渴望的长安大门。 “撕拉——” 清脆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划破和谐的音律,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令每个人都心中一惊,紧接着,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与纷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冷眼看着厅堂内乱作一团的混乱场面与顾白婉那骤然铁青的脸色,顾白羽低头抿了一口茶,在半空中与贾云清互换了一个诸事皆定的眼色。 顾白汐那最后一跃,是她心中跨入长安之门的完美一跃,却是她现在伤心欲绝的一跃,那一跃,撕裂了那鹅黄色襦裙上被人刻意挑松的衣料接合处,也撕裂了顾白汐那一直高高在上以己为尊的心。 “你……是你!”惨白了脸色,顾白婉看着厅堂中狼狈哭泣的顾白汐与神色铁青的顾延庚,想要跑过去忙帮,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不再是恶毒与愤恨。 第41章 盛怒的顾延庚 唇角带着轻蔑的笑容,顾白羽看着罗氏和吴氏一起将狼狈哭泣的顾白汐带入后堂,站起身来,拍拍顾白婉仍旧僵直的身子,不咸不淡的说道:“现在该轮到我去尽长姐之情了,我劝你也赶紧去,不然依着父亲现在的脸色,若是迁怒于你就不好了。” 说罢,顾白羽便带着茶心一同离席向后堂走去。 后堂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白汐抑制不住的哭泣声压抑着在堂内环绕,面色铁青的罗氏想要低声安慰哭泣的顾白汐,却又碍于顾延庚那带着狰狞的难看脸色,几次张了张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见着顾白羽和顾白婉一并到齐,顾延庚阴沉着脸开了口,声音寒冷严酷,令顾白汐在顷刻之间便止住了抽噎之声。 “老爷,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东西都是王妈收着的。”顾延庚生起气来的暴虐手段,顾家众人有目共睹,于是见顾延庚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站在一旁的顾白汐贴身侍妾雨梨“噗通”一声便跪倒在顾延庚面前,拼命解释的嗓音中满是颤抖。 “老爷,小姐的东西是收在老奴这里没错,可老奴一直好好的看着啊,根本就没有让外人动过,连大小姐的人从门外过,老奴也是看得死死的啊。”听到雨梨将自己提到顾延庚面前,王妈也是立刻跪倒在地。 “连我这个外人也提防得这样紧,父亲,想必这件事真的与王妈无关。”语气凉凉的开了口,顾白羽神色平静地看向顾延庚。 如若今日不是被贾云清拉着去听了一回墙角而提前察觉到顾白婉的恶毒阴谋,那么此刻衣裙撕裂于众人前而颜面尽扫的人,便是她顾白羽。若是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心软放水,顾白羽知道,自己下一次可能丢掉的,也许就不仅仅是颜面这么简单。 于是不似屋中众人各怀心思的保持着沉默,顾白羽却是毫不避讳的将话挑明,只有尽可能的激怒顾延庚,才能给顾白婉以尽可能重的惩罚,冷眼看着顾延庚愈发黑沉的脸色,顾白羽在心中思忖着该如何一步步将顾白婉引到顾延庚怒火的中心。 “不知所谓的混账东西!”强压着胸中的怒气没有当着吴氏的面动手,顾延庚厉声呵斥道。 饶是顾白羽从小被弃养的事情在整个清州城人尽皆知,然而却仍旧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尤其是在本就因此而意欲驳回顾白羽同程安国婚事的吴氏面前,王妈情急中的这一句失误,着实是撞在了枪口上。 “等这件事了解之后,你就给我滚出顾家大宅!留着这样的狗奴才,平白的教坏了小姐!”怒意更胜,顾延庚冲着磕头告饶的王妈恶声说道。 “老奴知错了,老奴真的知错了,老爷,求求您千万不要把老奴赶出宅子,求求您,大小姐……”不住地磕头讨饶,王妈看到顾延庚那边不为所动,便转而去哀求顾白羽。 “父亲息怒,”低头瞥了一眼痛哭流涕的王妈,顾白羽清冷着嗓音继续说道:“既然王妈说外人没有靠近过汐儿的东西,那么,能动汐儿东西的人便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连羽儿都被算作外人,那么亲近之人想来也不会太多,羽儿觉得,父亲还是不要追究了。” 耳听得顾白羽将“外人”两个字咬得缓慢清晰,王妈的心中便顿时涌上一阵绝望,顾白羽哪里是在给她开脱,分明是再度激起顾延庚的怒火。 “为什么不要追究?作为父亲,我怎能任由如此用心险恶之人潜藏在汐儿身边而不查明清除?!”用力拂拂袖子,顾延庚不出顾白羽所料的驳回了她的话。 方才的顾白羽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再追究,然而却是在吴氏面前将顾延庚逼到了不得不追究的地步。 “今天都有谁动过二小姐的东西?!”面色阴沉,顾延庚怒气冲冲的对王妈说道。 “回,回老爷,”低首伏地,王妈的声音有些颤抖,瞧瞧地抬眼瞥了瞥坐在顾白汐身边面色铁青的罗氏,继续说道:“今日除了老奴之外,动过二小姐东西的,还有夫人、二小姐、雨梨、含冬和张妈。” 将一连串的人统统拉下水,王妈觉得,既然今日自己无法脱罪,那么便多拉一个人下水是一个人。 王妈的话一出口,除了罗氏与顾白婉之外,被点到的几人便立刻跪倒在地,神色惶恐之间全都急着想要辩驳,抢了先的,却是顾白汐的贴身侍婢雨梨。 “老爷,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奉小姐之命取了一套玉钗,真的没有动过小姐的衣裳啊。更何况奴婢自幼便服侍小姐左右,说句僭越的话,奴婢一直把小姐当作自己的亲人,又怎么可能加害小姐?”解释的话虽然是对盛怒的顾延庚说的,然而冰雪聪明的雨梨却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顾白汐,此时此刻她的一句相信,便抵得过千万人的质疑。 “父亲,汐儿相信雨梨,若是相对汐儿不利,雨梨多得是让汐儿更惨的机会,也不用等在这一时。”果然被雨梨看得心软,顾白汐一面用绢帕拭泪,一面低声说道。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幽幽的开了口,顾白羽面无表情的说道:“汐儿,你生性太善,遇人还是不要随便轻信的好。” “多谢长姐担心,”低声抽泣着,顾白汐说道:“雨梨自幼伴我一起长大,与汐儿情同姐妹,若是连她都不能相信,汐儿便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看到顾白汐这般坚持,顾延庚的目光便转向含冬,还没等含冬开口辩解,一直沉默着的罗氏率先开口道:“老爷,如果汐儿能相信雨梨,那么我便能相信含冬,除非是我想亲手陷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否则含冬便是无辜的。”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便休怪我不客气,杖毙一个陷害主子的奴才,想必是符合大兴王朝的律法的。”声音狠毒而充满威胁,顾延庚目含凶光,寒意森然的说道。 “老奴……老奴……”踟蹰半晌,跪倒在地的张妈没有说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居然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将张妈一脸的犹豫畏缩落在眼中,没等顾延庚开口,坐在顾白汐身边的罗氏便倏地站起身来,颤抖着指向张妈,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狗东西真是坏了良心!平日里你跟在我身边何时亏待过你?居然如此陷害二小姐,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连着她那狗杂种儿子一起,都给我乱棍打死!”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拽着罗氏的裙角,张妈倒地大呼,“害二小姐的只有老奴一人,与老奴的儿子无关,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过老奴的儿子,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过老奴的儿子!” “你害我女儿,我又岂会放过你的儿子?”恶狠狠地一脚踢开张妈握着裙摆的手,罗氏面色狰狞,恨不得立刻便将张妈生吞活剥。 “三小姐,三小姐你帮老奴说句话啊,”被罗氏踢翻在地的张妈立刻返回身去抓着顾白婉的脚腕,哭喊的求道:“三小姐,老奴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求求你帮老奴说句话啊,你答应过老奴的,你答应过老奴会护着老奴儿子的,三小姐,三小姐……” “你……你胡说什么?快,快放开我!”张妈忽然而来的求饶声令顾白婉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铁青,急着想要摆脱张妈的拉扯不得,被缚住脚腕的顾白婉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冰冷严苛,顾延庚的呵斥声止住了屋内的混乱,一把将抓起顾白婉脚腕不放的张妈扔到一旁,顾延庚声色俱厉的对着张妈说道:“给你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否则,我第一个要你儿子死!” “老奴……老奴……”被顾延庚摔得额头流血,张妈看着顾白婉踟蹰半晌,终是咬了咬牙,说道:“在二小姐衣物中动手脚的人确实是老奴,但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傍晚的时候,三小姐忽然同那冯家的冯铭俊公子一起找上老奴,手中拿着老奴儿子的贴身之物,说是老奴的儿子落在了冯公子手中,如果今日老奴不替她陷害二小姐以报今日在贾家长女面前所受的委屈,便要让老奴与儿子天人永隔。” 不住地磕头讨饶,张妈泪流满面,跪着爬到仍旧处在震惊中的顾白汐面前,张妈扯着她的裙角哭道:“二小姐,二小姐,老奴自知罪该万死,可老奴真的不是有意想害你的,只是老奴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实在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二小姐,老奴自知没脸见你,可老奴还是求您,求求心地善良的您保住老奴儿子一命,老奴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来报答您的恩情!” 话音甫落,张妈便一头撞向顾白汐身侧的床柱。 第42章 东窗事发(上) 眼瞧着张妈的额头就要触到那坚硬的床柱,站在一旁的顾白羽眼明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衣领,接着一个大步向前,便将张妈死死得拦了下来。 “你救这个狗奴才做什么?”没等救人的顾白羽开口,罗氏便破口大骂起来,“顾白羽,你还嫌害得我们母女不够惨吗?” “二娘说笑了,”拽着张妈的衣领没松手,顾白羽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件事从始至终,白羽不过是个看客,又何来害二娘与两位妹妹之说?眼下倒是有人证明二娘所生的两位妹妹同胞相残,白羽救张妈,不过是想帮父亲将此事调查的水落石出而已,更何况张妈被人所迫,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才真成了替罪羊。” “顾白羽你敢发誓这件事情你没有参与其中?”神色狰狞,罗氏不依不饶的抓着顾白羽不放。 “我说二娘,张妈刚才嘴里说的可是‘三小姐’,你一直颠倒黑白的将罪名往我身上扣,莫非其实你也有份陷害汐儿?”唇角浮起一丝冷笑,顾白羽说道,锋利的眼眸中带着怜悯之意看向顾白汐,“汐儿,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你太善良,太轻信了,常言虽道‘虎毒不食子’,但人心,可是比禽兽狠多了。” “顾白羽!” “够了!都给我闭嘴!”罗氏与顾白羽的针锋相对令顾延庚胸中的火气更甚,大呵一声打断罗氏刚要说出口的话,顾延庚浓眉紧皱,神情暴戾地看向站在一旁颇有些瑟缩的顾白婉,厉声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从宴会厅中顾白汐的舞衣撕裂的那一瞬间起,顾白婉便处在一种由极度震惊和诧异而导致的呆愣之中,及至罗氏的贴身女仆之一的张妈忽然将她供了出来,顾白婉浑身不由得闪过一阵触电般的战栗,寒意自脚底而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三小姐,老奴为您做下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时,便已经想到您会矢口否认,这是人之常情,老奴也没有想要将您拖下水,只是您不该背信弃义,”跌倒在地上的张妈不知何时松了冲撞的力道,转身看向顾延庚,道:“老爷,大小姐说得对,老奴不该白白做替罪羊,老奴不是随口诬陷三小姐,老奴有冯公子给的信物。” “你……你胡说什么?冯公子什么时候给你信物了?我怎么不知道?”话一出口,顾白婉便登时后悔起来,下意识的捂上嘴,却已经来不及收回脱口而出的话,顾白婉看着顾白汐那猛然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你这个狗奴才,居然还准备东西来栽赃陷害三小姐?含冬,快点给我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罗氏的声音骤然响起,虽然顾白婉那脱口而出的话令她心寒而愤怒,然而眼下保住自己的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二娘莫非是心虚了?”不着痕迹的挡在张妈身前,顾白羽眸色冰冷的看着上前就要动手的含冬,那冷酷淡漠的神色令含冬脚下一颤,便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顾白羽,你不要血口喷人,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这个狗东西,若是没有参与陷害汐儿,才真真是见了鬼!”罗氏双目圆睁,一脸的狰狞之色恨不得将顾白羽生吞活剥。 冰冷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笑容,顾白羽看着罗氏不咸不淡的说道:“那就劳烦二娘改日好好给我们描述一下鬼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罗氏被顾白羽顶得哑口无言,于是将重点转向顾延庚,语气凄凉的说道:“老爷,汐儿和婉儿是您亲自教育大的,汐儿与婉儿的感情如何,婉儿这孩子的性子如何,您都是日日亲眼瞧见的,眼下分明是这丫头与张妈串通好要陷害汐儿和并挑拨汐儿同婉儿的关系,老爷,您可千万要明察啊,若是冤枉了婉儿,那她该多伤心啊。” “二娘您这话就不对了,”没等顾延庚开口,顾白羽便继续说道:“如今顾白婉因为嫉妒汐儿比她出众而做出这等低劣的事情,您便说是父亲教育不当,需要知道,同一个树农种一园子树,那也个个长得不同,您又怎么能因为顾白婉而责怪父亲呢?” 罗氏的话一出口,顾白羽便在心中暗自佩服,不仅能及时的审时度势改变策略,而且还能猜到她的目的,罗氏也当真是不简单。只不过前世的顾白羽没少同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留存有力证据,便是她的首要准则,而有了确凿的证据,即便那人巧舌如簧能令白骨生人肉,却也是无处可逃。 “老爷,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话语中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罗氏忽然凄哀起来,“羽儿,我知你因从小长在田庄而对我们母女有所忌恨,这些年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到照顾你、教养你的责任,是我的不好,可母亲我对你父亲确实实心实意的,你不该这样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啊。” “二娘,请自重。”唇角的笑容寒意遍布,顾白羽抬头对顾延庚说道:“父亲,既然张妈说有冯铭俊的信物,那您验验真假便可知道真相,若不然二娘总是在这里扯一些白羽已经忘记的陈年旧事,平白的让程夫人跟着受累。” 故意将一直默不作声的吴氏提到顾延庚的眼前,顾白羽就是要让他知道,罗氏先前的那些话,不但是在犯他的忌讳,而是在大大的犯他的忌讳,若不然被眼下这件乱如麻的事情白白的掩盖过去,顾白羽自觉自己对罗氏没有那么好的心肠。 “拿出来!”果然,顾白羽的话音刚一落地,顾延庚那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眸色暴戾的看向张妈,顾延庚的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杀意。 “老爷,这个锦袋是冯公子给我做信物,说我若是将事情做成,便可以拿着这个锦袋去冯家要人。”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浅金色绣着鸳鸯的锦袋,张妈将它递给了顾延庚。 “一个锦袋而已,至多是证明那冯铭俊有意陷害汐儿,跟婉儿有什么关系?”语气中充满委屈,罗氏紧紧的攥着顾白汐那愈发冰冷的手掌,心中一点一点紧缩起来,生怕顾白汐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 “父亲,”没等罗氏那颗提起的心放回肚子中,顾白汐便抽噎着开了口,用力将手从罗氏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她对着顾延庚说道:“可否将那锦袋给汐儿一看?” “汐儿!”心中大惊,已然知道顾白汐想要做什么的罗氏不由得阻拦出声。 “你闭嘴!”声色俱厉,顾延庚呵断了罗氏的阻拦,抬手便将那锦袋递给哭泣的顾白汐。 将锦袋握在手中,顾白汐低头仔细地瞧着那锦袋上的绣样儿,不多时便面色煞白,拿着锦袋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随即“啪”的一声,似是躲避瘟疫一般地将那锦袋丢在地上,却恰好扔到顾白婉面前。 “汐儿,汐儿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猛地睁大眼睛看着顾白汐扔到自己面前的锦袋,顾白婉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上月她与冯铭俊偷偷幽会时送给他的亲手绣制的锦袋。 如今却忽然到了张妈手中,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傍晚时分凉亭中冯铭俊那不耐烦的神色,顾白婉的心底涌上一阵接一阵的寒意。 她被冯铭俊出卖了! 然而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只是怔愣了片刻,顾白婉便猛地扑倒在顾白汐脚下,慌手慌脚的辩解着。 “你我从小一起学刺绣,你的针法绣法还是我教你的,我怎么能认不出来?”面带嫌恶的躲着顾白婉,顾白汐沙哑的嗓音中充满难以置信与伤心欲绝,“我自知从小总是压过你的风头,所以便尽我所能的补偿你、宠爱你,可是你却,你却……” 哽咽再三,顾白汐终是说不下去,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接着一颗滚滚而落,转头不再看跪在脚边的顾白婉,顾白汐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真是混账!”眼前的形势一片明了,顾延庚再也克制不住地踢翻了身旁的木椅,连带着撞翻了桌子、摔碎了茶盏,堂屋内瞬间一片狼藉。 “顾兄还请息怒。”听到响动进得屋内,程老爷看着屋内满地的狼藉却也只得出声劝那么一句。 “老爷!”眼看着程安国也随之而入,罗氏的嗓音忽然尖利起来,“婉儿是个怎样的孩子您再清楚不过了,那锦袋虽是她绣的,可到底是有隐情在内的,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的就盖棺定论,老爷,我们回府再说,回府再说好不好?” 声音近乎哀求,事已至此,罗氏仍旧想着要拼命的保护两个女儿的声誉,于是拼命阻拦着顾延庚,她想,只要能将事情拖到回府,一切乾坤便都还有扭转的机会。 “是啊父亲,二娘说得没错,婉儿绣得鸳鸯戏水锦袋怎的就能落入那冯铭俊手中?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唯恐天下不乱,顾白羽幽幽的说道。 第43章 东窗事发(下) “我……我……”顾白羽的话一出口,顾白婉的脸庞便登时失了血色,抬眼看着顾延庚那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眸,顾白婉结结巴巴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动手去查?”声音冷酷而严苛,顾延庚此刻看向顾白婉的眼神丝毫没有父亲看着做错事情的女儿的模样,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令他蒙羞的陌生人。 “锦袋上绣着鸳鸯戏水,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一目了然么,父亲又何必多次一问。”声音虚弱而疲惫,一直闭着双眼的顾白汐缓缓张开双目,每每合眼,那衣裙撕裂的羞辱场面便浮上眼前,刺得她满心生疼。 于是一反常态的,顾白汐开口为顾延庚的怒气火上浇油。 “汐儿!休要胡说!婉儿可是你的亲妹妹!”耳听得顾白汐说出口的话,罗氏厉声呵斥道,狰狞的目光恶狠狠地看向顾白羽,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正因为顾白婉是汐儿的亲生妹妹,所以汐儿才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汐儿!”声音依旧不大,顾白汐却分明将那“顾白婉”三个字咬得缓慢,疏离陌生之感顿时便显现出来。 “冯铭俊?!”顾延庚死死的咬住那三个字,看向顾白婉的目光冰冷如利刃,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回老爷,那冯铭俊是清州城冯家的二少爷,那冯家经营者运河上的一家小乐坊。”事先得了顾白羽的吩咐而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茶心适时的回到,一言一行做足了一个婢女该有的风范规矩。 “一家小乐坊!一家小乐坊!”眼眸中血丝暴涨,顾延庚愤怒到极致。 原本以为顾白婉暗许芳心之人即便是没有顾家富贵,在清州也该是个大富人家,虽然从来便没有指望自己这个相貌脾性均是一般的女儿能如何光耀门楣,但顾延庚也没有想到,她的眼光会那么低浅,竟然看上了那个平日里自己都不屑一顾的小门小户家的风流浪荡子! “父亲,我……我……”眼看着情况愈发失去了控制,心中焦急的顾白婉更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助地看着罗氏——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爷,您先消消气,”虽然对顾白婉心中气极,但那毕竟是自己的血肉,于是斟酌着开了口,罗氏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亲生女儿,“婉儿她还是个孩子,哪里就懂得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不过是小孩子家胡闹罢了,老爷,您又何必如此动怒。” “二娘,我看倒也未必,”淡淡的开了口,顾白羽不冷不热的说道:“婉儿年纪虽小,却也已经是豆蔻之年,那鸳鸯戏水的意思,也应该是懂的,断不会随随便便绣来送人,许是婉儿她与那冯公子两情相悦,虽然婉儿年纪尚小,但父亲,这也不乏是一件美事。” “哪里就能是两情相悦呢?”凉凉地开口,顾白汐瞧着罗氏那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的模样,心中愈发的愤恨,“事情闹得这样严重,怕是明日整个清州都知道了,更何况那就在城府的冯铭俊?若是他心里有半分在乎顾白婉,现在又怎么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责罚?依我看,此事多半是婉儿一厢情愿。” “汐儿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眼瞧着顾延庚那稍稍缓解的脸色因着顾白汐的话而再度严峻起来,罗氏看向顾白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凌厉与警告。 “娘。”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顾白汐低低的唤了一声便没再开口,却令顾延庚脸上的怒意更盛。 “她就是跟在你身边时间太长了,所以一点儿好都没有学到!”怒意满满地看着罗氏,顾延庚的声音冰冷而严酷,严苛的目光转向顾白婉,他继续说道:“你给我去东郊祠堂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回来!至于那冯家,小乐坊?!” 语气阴狠而毒辣,令身子僵直的顾白婉连为自己分辨和求饶的胆量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顾延庚,心中一片空白。 “老爷,不行,不行啊,”没等来顾白婉自己的求饶,罗氏便哭着出声,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掐着顾白汐的手,想要让她替顾白婉说几句话却没有结果,“那东郊祠堂条件有多艰苦,老爷你不是不知道,婉儿她一个娇贵的金枝玉叶,又怎么受得了?老爷,你将婉儿送到祠堂去,不是想要她的命吗?” “是啊顾兄,小孩子难免犯错,惩罚惩罚就行了。”眼见着局势越来越紧张,程父终于出声劝道。 原本这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若不是此事发生在他的程府,他定是充耳不闻的,只是眼下却不得不出面劝阻,瞧着这自相残杀的顾家三姐妹,程安国的父亲心中也是一阵无奈,看向顾白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嫌恶。 “程兄莫劝,”抬手阻拦,顾延庚对程安国的父亲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顾家的人犯了错,就该按照顾家的家法来办。更何况今日并非小错,若是不严惩,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更令顾家蒙羞的事情来。” 明明白白的摆出一副顾家的家事外人莫参与的态度来,饶是程父气性再好,此刻也会心中不悦,更何况程家父子二人皆是厮杀于战场的直爽之人,因此乍一听到顾延庚的话,程安国的父亲便立刻说道:“既然是顾兄的家事,那程某也不便在此久留,顾兄请随意,程某要先行去送其他宾客。” “多谢程兄。”丝毫没将程安国之父突然冷淡的态度放在心里,顾延庚只是抬手作揖,看着程安国等人离开堂屋之后,厉声厉色的对顾白婉说道:“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令顾家在外人面前蒙羞,还不止一次,让你去祠堂反省已经是从轻处罚,若你再生事端,就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老爷……” “你闭嘴!如果不是你将她骄纵的无法无天,她能做出今日这等丢人的事情?居然跟冯家的浪荡子混在一起,当真是有出息得很!改日我去找个叫花子给你好了!”怒意不减,呵退了罗氏的顾延庚再度开口责骂顾白婉,狠狠地甩着袖子,顾白婉那惨白的脸庞上顿时便出现一道红印。 “还有你,今天就给我滚出顾家!”抬腿踢了一脚跪倒在地的张妈,顾延庚恶狠狠的说道:“收拾东西赶紧给我回顾家去,一个两个的都给我丢人,”抬手指着仍旧满脸泪痕的顾白婉,“哭?你还有脸哭?原本还指着你今日能得到那长安来的高随远的青睐而一步登天,却没成想给我丢这么大一个人!我顾延庚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 怒意越来越盛,顾延庚责骂一通后拂袖而去。 冷冷的瞧了一眼仍旧呆愣在原地的顾白婉,顾白羽便也抬脚转身离去,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却是对着罗氏而非顾白婉。莫怪她狠心,要怪就怪顾白婉自己心术不正,只不过是去个祠堂反省而已,比起她顾白羽十几年如一日的贫困潦倒的住在田庄上的日子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吃苦受罪。 “事情都解决了?”幽暗的夜幕中,一个清脆的童声在草木狭长的小路一侧响起。 “贾少爷,您吓死奴婢了。”被那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茶心抚着胸口,待看清是贾云清时,长出一口气说道。 “你家小姐胆子这么大,你胆子却这么小,还真是有意思。”负手而立,换了一身水蓝色长衫的贾云清一本正经的说道。 “又装小大人!”抬手毫不留情的拍上贾云清的头顶,顾白羽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放松。 “顾白羽!你再拍我的头,我就跟你绝交!”稚嫩的声音里充满咬牙切齿,贾云清揉着自己被顾白羽弄乱的发型,白皙可爱的脸庞上充满气愤。 “叫我顾姊姊,你什么时候叫,我就什么时候不拍你头。”毫不在意的说道,顾白羽一面向顾家的马车走去,一面说道:“让我猜猜,你之所以一直等在这附近,就是怕那张妈出尔反尔不肯站出来作证是不是?你这个小孩子,心思还真多。” “我知道她一定会的,我只是想看看那顾白婉会有什么下场,结果一点儿都不好玩儿。”语气中带着失望,贾云清拨弄着身旁的叶子说道。 “哎?贾少爷,你怎么知道张妈一定会帮我们?”左看右看,不确定周围是否有人的茶心压低声音问道。 “不用看了,贾方敏在旁边守着,周围没人。”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茶心,贾云清说道,都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才想起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这个丫头的警惕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张妈一定会帮我们的。”重新问了一遍,顾白羽看向茶心的目光中也带着些许的无奈,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好奇。 第44章 山雨欲来 “她说你救过她们王家人的命。”看着顾白羽那满脸疑惑的神色,贾云清解释道,“在顾家的田庄上,你是不是曾经救过一个溺水的孕妇?” “溺水的孕妇?”顾白羽想起最初那剖腹取子的一幕,只是那家人不是姓王吗? “张妈说她出嫁之前姓王,张是她夫家的姓氏。”似是看出了顾白羽心中的不解,贾云清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点点头,顾白羽心中充满了然,饶是昨日她帮了张妈,但她也没有十足的理由去相信张妈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毕竟,她作为罗氏的贴身侍婢之一,也伴在罗氏身旁许多年岁,没来由忽然之间便背离的如此彻底。 抬头看看近在眼前的顾家马车与守在车前的柳妈,顾白羽对贾云清说道:“那张妈离开顾宅之后的事情就先摆脱你了,你们今晚是回贾宅还是留在程府?” 举办晚宴的地主通常都会为宾客预留客房,尤其是路远的人家,留宿主人客房待到天明再离去,也是一件惯常为之的事情。但今日有了顾白汐这突然而来的意外,原本还要进行很久的晚宴便提前散去,前来的宾客若非路途实在遥远,便都纷纷离去。 而瞧着那些人离去时面容上所带着的既兴奋又神秘的神情,几乎是已经按耐不住地想要将顾白汐出丑的事情好好交流和讨论一番,以博得众人的目光与聚焦。 “长姐说我们明日才离开。”贾云清答道,“张妈的事情你放心,老管家已经去做了,”小小的脸庞上忽然露出几分担忧之色,他继续叮嘱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三人在回去的路上千万要小心,若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马车千万不要停,直接离开,记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顾家这么多人,能有什么事?罗氏眼下也只顾着想办法如何让顾白婉少受点苦,没工夫在半路上害我。”好笑地看着贾云清那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顾白羽只当是她小孩子怕黑的本性在这夜色中暴露出来,并没有多想。 “你这个人!”似是听出了顾白羽话语之中的不在意,贾云清气得直跺脚,“让你听我的,你就听我的!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因为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笑意盈盈地看着贾云清那恼羞成怒的模样,顾白羽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远远的听到顾家那车夫催促的声音,于是赶忙做出一副投向的模样对贾云清说道:“好了好了,我听我听,我听还不行吗?你也赶紧回去,莫让云裳着急。” “我看着你走,”神色依旧倔强,贾云清不理会顾白羽的催促,继续说道:“有老管家跟着呢,长姐担心什么?” 身后车夫催促的声音愈发不耐烦,顾白羽瞧着贾云清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只得无奈的转身离开,及至掀开轿帘与他摇摇摆手,贾云清方才转身离去。 “小姐,今天折腾了这么许久,该累坏了,您还是赶紧倚着这靠垫眯一会儿。”看着顾白羽满脸疲惫的模样,茶心管钱的说道。 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顾白羽点了点头,合上双眼斜着身子倚靠在软垫上,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孩子——我的孩子——” 一声凄厉的呼喊将顾白羽从睡梦中惊醒。 掀开轿帘,顾白羽却看不到任何异常,只有夜色苍茫如幕,沉沉的将万物笼罩其中。 “小姐……”声音有些发凉,同样被叫喊声从梦中惊醒的茶心轻声唤道,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惊慌。 “你这小蹄子慌什么?!”瞧着茶心那有些慌张的神色,柳妈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啊柳妈,方才离开程府的时候,贾云清贾少爷特地提醒我们,若是遇到怪事千万不要停车,要赶快走,”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贾云清说话时的严肃模样,茶心继续说道:“贾少爷说的怪事,是不是就是这个?” 车轮碾过大地的声音在耳边有规律的轮响,再度倾耳细听,顾白羽却再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于是放下轿帘,转过头来的顾白羽说道:“不是什么怪事,估计是哪家的孩子丢了做母亲的着急寻呢?再睡会儿,离顾家还有一段路呢。” 见着连顾白羽都这么说,茶心只得点点头,重新合上双眼,只觉得心如乱鼓般的她却再也睡不着。 合眼假寐,倚在轿厢上随之摇晃的顾白羽想起那近在眼前的苍茫夜色,不知怎的,耳畔却总是回响着李景毓那日提到的那个“尚未发生”的案件,直觉告诉她,这两件事一定有着什么联系,然而理智却告诉她,这两件事情什么关系都没有。 于是在满心的疑惑之中,顾白羽的大脑始终处在直觉与理智的交战之中,待到马车一路平稳的回到顾家大宅时,她已然疲惫不堪,推开卧房的大门便直直向床榻倒去,任凭茶心与柳妈在一旁怎么唤着她要洗漱,却是再也不理会。 一觉睡到天明,等到顾白羽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时,茶心已然兴冲冲地掀开帘子,满面喜色的对她说道:“小姐,那顾白婉已经被老爷从宅子里赶出去了,这下我们的日子可是会清静不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顾白婉只是去祠堂反省而已,只要那罗氏在,她便一定能回来,而如今结下的这个梁子,想必她回来之后一定睚眦必报。所以,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而是该未雨绸缪。”紧随着茶心的脚步走进屋子,柳妈这一番话虽然是对着茶心说的,然而却是在说给顾白羽听。 “但愿她去了东郊祠堂是真的在反省。”语气凉凉的,顾白羽对柳妈与茶心的话不置可否,醒了醒神儿,继续说道:“茶心,把那两只云雀给我带进来。” 说罢,顾白羽便起身走到书桌前,抄起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别扭着在小纸条上尽可能简略的写下一行字,然后塞入那绑在云雀羽翅下的细竹筒中,打开窗子,将云雀放了出去。 经过昨夜一路的思量,顾白羽决定要找李景毓问清楚那尚未发生的案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甫一醒来,她便立刻云雀传书给他,让李景毓想办法将自己从这又高又深的顾家大宅中“解救”出去。 果不其然,临近中午时分,顾白羽那闭着的偏院小门便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婢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道:“大小姐,高随远高公子前来请您去秦家为秦老夫人复诊,老爷已经应允了,正在前厅候着呢,请您快一点过去。” “知道了,你先下去。”看着柳妈打开门后探入身子的那容貌陌生的婢女,顾白羽冷淡的说道。 “大小姐,高公子他……” “小姐让你先下去你难道没有听到吗?”眼瞅着那婢女带着一副窥探的眼光想要挤进院子,柳妈不耐烦的打断了那婢女尚未说完的话,“高公子既然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你还在这里耽误小姐更衣的时间,平白的让高公子多等些功夫,你是想让我去老爷那里告上一状吗?” 话音才刚刚落地,柳妈便毫不留情的合上了院门,将那婢女阻挡在门外。 “真是片刻都不肯消停!”顺手将门栓插死,柳妈不满的说道,“看来未雨绸缪都还不够,只要有罗氏在这宅子里,咱们就片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摇摇头,眼下的顾白羽全部心思都在那桩不知情形如何的案件上面,虽是听到了柳妈的唠叨之声,却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按部就班的更衣洗漱,顺带给那辛苦劳累了一上午的两只云雀添了点儿水食。 在顾延庚的眼皮子底下假模假样的同高随远客套一番之后,顾白羽便带着茶心和柳妈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伸出手去接着那看不见摸不到的光线,顾白羽只觉得顾家家宅之外的阳光都比家宅之内的灿烂许多。 “在下很好奇一件事情,过几日我陪祖母省亲结束离开清州城之后,你再想溜出顾家宅子出来放风,究竟会用什么借口。”瞧着顾白羽那一副犯人放风般的感叹自由美好的模样,高随远带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温润笑意问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么多做什么?”丝毫不理会高随远语气中的调侃,顾白羽收回伸出的双手,一脸无所谓地看向高随远,待到秦家的马车走到面前,顾白羽俯身入轿厢之前,忽然转头对高随远说道:“昨日顾白汐那般对你抛尽媚眼,你那楚嫣表妹难道没有对你更加柔情似水?” 哑然失笑,高随远看着顾白羽唇边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柳妈同茶心转身钻入马车的轿厢之中,纱帘轻放,整个人便瞬间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第45章 与苏墨轩相遇 马车气宇轩昂的驶入秦宅,高随远既是以为秦老夫人复诊的名义将顾白羽从顾延庚的眼皮底下带了出来,那么戏份便要做足,才能不引起顾延庚和罗氏安排在顾白羽身边的耳目起疑,如此才能在下一次更方便顺利的将顾白羽带出顾宅。 “你那表妹对秦老夫人倒真是孝顺得紧,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冷眼瞧着那不远处的小院门前的“未语嫣然”四个字,顾白羽语带嗤笑的说道,秦楚嫣那浅青色的身影在院中袅袅婷婷,恰与今日高随远穿着的碧色交领衣衫交相辉映。 “你自管给祖母瞧病便是,在祖母面前,她不敢太放肆的。”显然是已经知道昨日在程府时秦楚嫣给过顾白羽刁难,高随远那一向温和的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和无奈。 “是在你面前她不敢太放肆。”丝毫没有放过高随远的意思,原本已经忘记的事情被他这么忽然一提,顾白羽决心计较计较,不过不是对着秦楚嫣,而是对着高随远。 无奈地看着顾白羽在说完之后留给自己一个潇洒的背影,高随远摇摇头,加紧步子跟了上去。 才不过短短两日的时间,秦氏的身子便已经大好,由前日初见时的卧床不起到现下已经能在庭院中走动片刻,将秦楚嫣那嘘寒问暖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若不是知晓她讨好秦氏的最终目的何在,连顾白羽这个前世见惯了人间虚伪与丑恶的资深法医,都会相信秦楚嫣这般是出于对秦氏的真切关怀。 毕竟,没有谁会在一开始便认为一个容貌柔美、笑语嫣然的妙龄少女会有一颗黑暗的内心。 开完药方,顾白羽被高随远以盛夏正午太过炎热为由而在用完午膳之后被请到偏院去休息。才不过刚刚踏入那偏院的大门,顾白羽便已然看到了那负手立在海棠树下的李景毓,一瀑墨发垂在身后,没有用玉冠束起,只是用紫色的锦带束在发尾,一阵风过,飘扬俊逸。 “午膳可吃饱了?我一直觉得他们秦家的大厨着实不怎么样。”觉察到顾白羽的脚步声,李景毓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才不过两日不见,顾白羽仿佛觉得他清瘦了几分。 “更难吃的都吃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顿。”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顾白羽走过去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 “你们两个倒还真不在乎我还在这里。”笑着从偏院后门闪身而入,高随远说道。 “我是秦家请来治病的顾大夫,不需要避讳。”自顾自地喝着茶水,顾白羽没有抬头。 “你们高家的大厨很不错,秦家大厨跟你没关系,不需要避讳。”拍拍高随远的肩膀,李景毓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们有理,说不过你们,”摇摇头捡了个石凳坐下,高随远继续说道:“你们要说什么赶紧说,白羽你不能呆太久。” 一声“白羽”唤的轻松自然,仿佛从来便是如此一般。 “那个还没发生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高随远的提醒顿时令顾白羽严肃起来,放下茶杯,她抬头看着李景毓问道,“你都了解清楚了吗?” “这两天我没去翻你的院墙就是在忙这件事情,苏墨轩那个混蛋,真是不要钱就往死里用。”玩世不恭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愤愤然,李景毓甩了甩袖子也坐在石凳上,咬牙切齿的说道:“害得我都瘦了!” “是清减了不少,”瞄了几眼李景毓,高随远笑着说道。 “快点说案子。”丝毫不为李景毓那愤然且悲催的神情所打动,一旦投入案件中,顾白羽那原本就冷清的性子更是变得六亲不认。 “你还真是的,我们这么几日不见……我说,我说,我说,”原本还想再唠叨几句的李景毓瞅着顾白羽那愈发严峻的容色,顷刻间便投了降,连连摆手,说道:“这个案子也不能完全算作是没有发生,之所以说它还没有发生,只不过是因为今年还没有发生。” “今年还没有发生?”被李景毓那绕口令似的话说得一愣,高随远下意识地重复道,接着回过神儿来之后,那如墨的双峰眉便蹙在了一起,“也就是说,去年,或者不止去年,都在这个时候发生过相似的案件?” “不愧是高状元,一点就明白!”神情得意的拍拍高随远的肩膀,李景毓高兴的仿佛当年高中状元榜首的人是自己一般,“相似的案子已经连续发生了三年,每年的七月中旬与十二月中旬,清州都会出现两具无人认领的女尸,经从前的仵作验证,那六具女尸都死于统一原因,但却始终找不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每年两具?”远山含黛的细眉微微蹙起,面露思索之色的顾白羽出声问道:“那每年的抛尸地点呢?是不是一样?尸体发现时的状态、姿势呢?是不是也一样?仅仅凭死因相同,并不足以说明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发现尸体的地点并不相同,但死者被发现时的姿势是几乎相同的,都是双手抱膝蜷缩着,显然是被凶手精心摆置过的。”没等李景毓答话,一个清冷而陌生的声音忽然便插了进来,紧接着,一个身穿玄色交领衣袍的青年男子便从那高大的海棠树下走了出来。 “墨轩,你来了。”听到那清冷的声音,背对着海棠树而坐的高随远便立刻转过身去,言语温和的说道。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混蛋’啊。”抬眼上下打量着那玄衣青年,顾白羽慢悠悠地说道,随即成功地看着李景毓那满面笑容的脸庞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哦?‘传说中的那个混蛋’?”剑眉上挑,苏墨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讪笑的李景毓,毫不客气地在他刚刚站起身来的石凳上坐下,顺手抄起他尚未喝过的茶水一口饮尽,眼眸似看非看的对着他。 “墨轩,你听我解释……咳,你听我解释……”面带讨好地对着苏墨轩,李景毓不忘瞅准时刻对顾白羽抛去一个“算你狠”的眼神,然后在苏墨轩即将察觉之时,立刻又狗腿般的给他斟茶递了过去。 “蜷缩着?”已然从玩笑中抽身而出,顾白羽神色严肃,忽然侧身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将头埋在其中的顾白羽出声问道:“是像这个样子?” “对,不过不是蹲坐,是侧卧。”言简意赅地纠正道,不同于满脸讶异的高随远和李景毓,苏墨轩丝毫没有对顾白羽突然而来的奇怪举动感到意外。 “这是孩子还在母亲肚子里时最常用的姿势,”从地上站起身来,顾白羽一面拍着沾了泥土的裙子,一面说道,随即又想起这是古代的大兴王朝,这里的人未必就知道胎儿在子宫中的模样,于是又极其自然的补充了一句:“我从医书上看来的。” “这么说,这案子很可能跟孩子有关系?”顺着顾白羽的话往下仔细思索,苏墨轩问道,然而剑眉却蹙得更紧,显然,他并没有将事情想明白。 “我也只是按照你说的情况在猜测,没有实际接触尸体,我不会妄下什么论断。”同样将眉头蹙得更紧,顾白羽说道,“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再去问问当年验尸的仵作,看看那些尸体有没有什么异样或者蹊跷之处,即便没有想明白,告诉你,便是一个可以追查的疑点线索。” “好,我这就去打听,如果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我会让随远通知你。告辞。”干脆利落的把话说完,苏墨轩便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却被站在他身后的李景毓拦了下来。 “为什么是高随远不是我?我辛辛苦苦给你卖命,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语气里充满委屈,李景毓拦着苏墨轩愤愤然的问道。 “因为随远他不会随随便便翻别人家的墙。”声音冷清,苏墨轩毫无表情的看着面色登时变得尴尬的李景毓,没有丝毫犹豫的继续抬脚而行,苏墨轩却在与李景毓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不是说我是个混蛋吗?我就混蛋给你看看。” “苏墨轩,你……”看着苏墨轩甩手扬长而去的模样,李景毓气结而无语,返回身来看向高随远与顾白羽,却发现他们已然低下头去继续研究方才所说的案情。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与高随远和李景毓讨论了半晌仍旧没有太多的头绪,顾白羽抬头看了看渐渐偏西的日头,站起身来说道。 “我送你出去。”点点头,高随远也随之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一旁的李景毓,接着说道:“景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还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点点头,李景毓的神色微微有些严峻,不似同苏墨轩那般从小一起玩闹到大,李景毓是在高随远高中状元之后,才慢慢与他结交在一起,而一向和煦如春风的高随远,带给他的却每每都不是和煦的消息。 第46章 疑点重重 三日后的黎明一片漆黑,阴雨连绵不绝,哗哗的雨声中骤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清脆的梆子声,越过高高的院墙传入顾白羽居住的偏僻小院内,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蓦地睁开双眼,转头看向风雨凄凄的窗外,顾白羽的心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斜倚在床榻之上硬硬捱到天亮,顾白羽看着掀开门帘走进屋中准备服侍自己洗漱的茶心,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又出现了女尸?” “小姐!你吓死我了!”低头进门的茶心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已经醒来,猛地听到她的问话,不由得手下一抖,差点将水洒在地上,“似乎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刚刚柳妈已经去宅子主院那边打听去了。” 正说着,柳妈便从门外打起帘子走了进来,看着已然起身的顾白羽说道:“小姐,夜里打更的更夫在城南后巷发现了一具女尸,据外面传来的消息说,那女尸被发现时的姿势与从前的那些一模一样。” “城南后巷?”顾白羽依稀记得,那里并不能算是清州城中繁华的地方,甚至有些人迹罕至的意味在里面,的确是个行凶杀人的好地方。 “是啊,那凶手也真是够混蛋的,随意杀人就已经够穷凶极恶了,居然还在育婴所门前杀人。那些孩子没人要已经很可怜的,现下在那里出了人命,以后去行善布施的富太太和贵小姐肯定会更少。”一面张罗着顾白羽的梳洗装扮,柳妈一面絮叨着。 育婴所,大兴王朝各级地区专门设立的弃婴收养机构。 在育婴所门前杀人…… 联想起昨日苏墨轩提到的那个凶手特意将死者摆放而成的姿势,多年跟随重案组侦破案件的经验,让顾白羽直觉地认为育婴所也许并非单纯的杀人之地,甚至仅仅可能只是一个抛尸地点。 然而,若是想要证实她这一裁缝,当务之急则是知道从前的其他几处抛尸地点附近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扭头看看窗外的凄风苦雨,顾白羽不确定那两只小云雀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于是只得将云雀传书的想法作罢,专门挑了一件方便行动的衣裙的顾白羽,只盼着苏墨轩能说话算话,尽快想办法派人将她接去验尸。 顾家大宅中的气氛一片紧张,连平日里最为嚣张的罗氏身边的红人,如今也都收敛了许多。女尸再度出现的消息已经传开,不光是顾宅之中,整个清州都笼罩在一片不可言说的紧张气氛中。尤其是与死者年纪相仿的二八少女,更是个个心惊胆战,紧紧守着家中不肯迈出大门一步。 “她们怕的真是好没道理,”眼瞧着顾宅中人看向她们三人的诡异目光,坐在陶纪修以陶思语心中害怕需要好友陪伴的名义派来接顾白羽前往验尸所的马车上,茶心猛地放下轿帘说道,“虽然我这么说对死者有点儿不敬,但已经发现尸体并且可以初步确定杀人的方法相同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真正应该担心害怕的时候难道不是前些日子吗?” “若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呢?”虽然心中对茶心的话万分赞同,然而顾白羽却还是顺口将刚刚在脑海中思索的问题说了出来。 毕竟模仿连环杀手作案手法趁乱杀人想要借此逃脱罪名的莫方案,顾白羽在前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犹记得当初那个模仿者对连环杀手的杀人手法研究透彻到顾白羽从受害者尸体上都几乎分辨不出来,还是王淑瑶及时发现受害者的类型与以往不符之后,才将那企图浑水摸鱼的罪犯捉拿归案,否则,便是真的要放跑一个杀人凶手了。 “啊?不会?”面色有些吃惊,茶心看向顾白羽,企图从她的表情中分辨真假,却只看到一脸的淡然。 轰鸣作响的雨声中,马车飞速的驶向清州府衙处的验尸所,马蹄踏过积水溅起朵朵水花,似是带着鲜血的颜色。 验尸所内众人皆是一脸的严肃,尤其是清州城太守陶纪修,黑沉着的脸色堪比此刻屋外阴沉黯淡的天色,连续三年在他的任职范围内出现同一类型的案件却始终无法破获,作为一州的太守,陶纪修身上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顾大夫,”看到顾白羽走进验尸所,等在一侧的张仲源张仵作开口说道,“我在现场已经初步验过尸体,死者为女子,年龄在十八岁至二十岁之间,颈部有被紫红色的勒痕,除了几处擦伤和反抗的伤痕之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初步断定死亡原因是被人扼住喉咙窒息而死。” 窒息而死,张仲源从顾白羽写给他的那份《验尸基本常识》那里学来的新名词,他已经将顾白羽的那份手稿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越看便对顾白羽的验尸技术越发佩服。 点点头,顾白羽一面往验尸间走,一面问道:“死者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查到具体姓谁名谁了吗?” “与前几个死者一样,这个死者的身份也没有确定,身体状况还不错,不属于营养不良的类型,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不能确定是不是在这天气里被冻的。”跟在顾白羽的身后,张仲源将验尸时写下的记录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 “再留下一个记录的就够了,验尸房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一面往身上穿着白大褂,顾白羽一面对跟着她一起进入验尸房的人说道。 “我留下做记录,你们先到外面候着。”没等陶纪修、李景毓和展承淮开口争抢,苏墨轩那清冷的声音便果断的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那难得浮现一次表情的脸上带着的理所当然的模样,令最为崇拜他的展承淮也不由得想对他挥拳相向。 “城南后巷很泥泞吗?”没有理会身后几人的明争暗斗,早已同张仲源投入详细验尸中的顾白羽突然出声问道,抬手拽着那沾满黄褐色泥点儿的裙角,顾白羽抬头看向张仲源。 “城南后巷拐角处有一处泥坑,但……”眉头皱了起来,张仲源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些泥点儿,似是在确认着什么,最终说道:“那泥坑里的泥是黑色的,不是这种黄褐色。” “那么,城南后巷的育婴所很可能就不是凶案发生的地点,而仅仅是一个抛尸的地点了。”得到张仲源肯定的回答之后,顾白羽低声说道,弯腰继续检查死者的鞋袜,她对尸体说道:“那就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在哪里遇害的。” “黄褐色的泥点儿,暗绿色的青苔,指甲缝中还有些许桃红色的不明物质,闻起来有种清淡的香气,应该是一种植物。”一面仔细地检查着那女尸身上的每一处细微的角落,顾白羽口中一面对着做记录的苏墨轩说道。 忽然便停下了翻查的双手,顾白羽神色专注地看向死者后腰处的衣物,左手似是在拽着什么,右手却向张仲源伸了出去,道:“给我一把镊子,”镊子从左手扒开的衣服缝中缓缓的伸入又缓缓的拉出,顾白羽对着灯笼举起镊子,细细看着那被夹住的东西,说道:“是花瓣。’” “花瓣?”接过顾白羽递来的器皿仔细看着那花瓣的颜色形状,桃红色的花瓣略狭长,带着些许的清香,“似乎是凌霄花,这种颜色的凌霄花,只有在临安城西郊的山上才有。” “那山上的土呢?”虽然心中多少已经有了答案,然而顾白羽还是询问出口,不得到全然的确定,她便不肯轻易下结论。 “黄褐色的。”明白了顾白羽的意思,张仲源说道,“看来,那里很有可能是凶案的发生现场,稍后我会去看看,验证一下。” “临安城西郊,是从临安城到清州城必经的路吗?”停下了手中验尸的动作,顾白羽想起那日从程府回顾家的路上出现的那诡异的情形。 “嗯,那段路是必须经过的,顾大夫,你想起什么了吗?”看着顾白羽若有所思的模样,张仲源问道。 “那日我们夜半离开程府回顾宅的路上,曾经听到一个妇人很凄惨的呼喊,似乎是丢了孩子在找,但当时天色太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天直觉与理智之间的交战又重新浮上脑海,顾白羽皱皱眉,抬头看向苏墨轩问道:“前几个受害者的尸体都在哪里发现的?” 作为掌握了全部资料的苏墨轩,知道的情况自是比只负责清州城一城的张仲源更为全面。 “第一个死者被发现在临安城的城北荒郊,第二个在上饶县与云集县之间的驿道上,第三个在春桃县的城东近城门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苏墨轩将从清州各地找来的资料对顾白羽一五一十地道来。 “这几处地点附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挑眉看向话语流利的苏墨轩,顾白羽对他的敬业精神有些刮目相看,“比如说,育婴所?” 第47章 现场勘查 “育婴所?”浓墨似的剑眉微蹙,苏墨轩似是在脑海中回忆一般,停顿片刻之后答道:“先前的六个死者中,有四人被发现的地方有育婴所,另外两个附近有庙宇寺庵。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故意选择特定地点抛尸而非先前诸捕快所认为的随意丢弃?” 点点头,顾白羽在顾宅中初初听到消息时的猜测被证实。 “特定的抛尸地点就证明凶手有想要表达的特定寒意,育婴所、和尚庙、尼姑庵……凶手到底想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张仲源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抬眼看到顾白羽凝视自己的目光,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窘然,解释道:“你写的那份《验尸基本常识》里面有提到这一点,我都背下来了。” “《验尸基本常识》?”张仲源的话令苏墨轩抬头看向顾白羽,那幽暗深邃如千年古潭的眼眸中带着疑惑和询问,一向淡漠万物的心中难得的对这个面对死尸不仅面不改色,而且解剖手法极为娴熟的少女,产生了几分兴趣。 “庙宇寺庵同育婴所一样,都会收留被人遗弃在门前的孩子。”似是没听到苏墨轩的询问一般,顾白羽思索着说道,“你再想想,死者被发现时的那个蜷缩如腹中胎儿般的姿势,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与孩子有关系?” “孩子?”面上涌起复杂的神色,张仲源似是回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问道:“莫非你前几日从临安城回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哭喊的女人便是杀人凶手?” “不清楚,也许只是巧合。”重新陷入思考之中的顾白羽不甚走心的回答道,双眼紧盯着那躺在验尸台上的年轻女死者,顾白羽的脑海中被“孩子”两个字占得满满当当,却又找不到头绪。 忽然便走到验尸台的下端,一直站在旁边对着尸体沉默不语的顾白羽伸出手去,上下按压着死者的腹部,随即又毫无征兆的褪掉死者下生的衣物,神色凝重的翻查检验起来。 虽然已经是从事验尸多年的老仵作,然而面对顾白羽这突然而来的行动,他的脸上还是闪过一阵局促,毕竟他从来都是一个人验尸,并未在人前如此坦然的检验死者的下体,更何况此刻的验尸房内,他和苏墨轩都是男子。 这边的张仲源心中局促不安,那边的苏墨轩却面不改色的认真地盯着顾白羽的一举一动,从第一次见面时她那敏捷冷静的分析到今日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与娴熟高超的验尸技巧,顾白羽的每一个举动,都极大的唤起了他的好奇与注意。 此刻看着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的忽然动手验尸的顾白羽,苏墨轩的心中莫名的出现了一种叫做期待的情绪。 “死者死前不久曾经生育过,下体还有新鲜的脐带残留。”举起手中的镊子将取出的一小截脐带放入托盘器皿中,顾白羽说道,“看脐带的新鲜程度,初步估计生育时间在一到两个时辰之前。”将死者双腿重新放平并穿好衣物,顾白羽看着苏墨轩一脸严肃的说道:“也就是说,按照张仵作先前检验的死亡时间推算,死者应该是刚刚生完孩子不就便被人扼死。” “孕妇杀手?刚生完孩子就被杀死?那孩子怎么办?丢给育婴所和尼姑庵吗?”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张仲源从事仵作多年,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 “凶手的目标或许就是孩子。”神色淡漠,苏墨轩沉吟道,“但是死者的身份始终没有办法确定,所以不能给我们更多的线索。”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首要的问题是,孩子都去哪儿了,这最少七个孩子都去哪儿了。”将死者收拾整齐,脱掉肠衣手套的顾白羽神色凝重地看着苏墨轩问道。 并不是每次法医检验都需要彻底的剖尸,尸体外部呈现出的状态往往就能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就比如这一次,仅仅是衣裙上的泥点,便能说明城南后巷并非凶案发生的地点而仅仅是剖尸地点。当然,严格的说来这并非法医的职责范围,只是从事法医工作久了,相关的技术能力,顾白羽也都学得七七八八,可以单独出师了。 顾白羽那关键的一问令整个清州府衙瞬间行动起来,在苏墨轩的指挥下,清州府衙的捕快三两结对的前往从前的抛尸地点调查,看看当年在尸体被人发现前后一段时间内,是否有弃婴被人捡到或者收养。而顾白羽并着苏墨轩、李景毓、高随远等人,便一起前往张仲源所说的临安县西郊的山上,检验那里是否真的是第一案发现场。 连绵的阴雨令西郊荒山泥泞不堪,湿滑的道路蜿蜒陡峭,走在顾白羽身侧的李景毓始终提心吊胆的守护者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会滑到跌伤。即便是心里明知道从小被顾家弃养在外的顾白羽不会如同一般的名门贵女那般娇弱,然而李景毓的心中却始终将她当成一个需要被细心呵护的对象。 然而前世出惯了现场的顾白羽,不止一次地遇到比眼下更为偏僻难走的道路,除却原主顾白羽的身子确实不如她从前那般健康和衣裙碍事之外,上山的路她走的还是相当的顺利。 于是相比之下,平日里健步如飞的李景毓反倒落在了最后面。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经意间抬头,李景毓看到苏墨轩望着自己的目光,嘲讽的笑意毫不掩饰的充斥其中。 “几日不见,你的身子竟虚成了这样!你大哥说了叫你少去烟花柳巷,当初你真的应该听他的话。”盯着一张冰块脸,苏墨轩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烟花柳巷?你才去烟花柳巷!还有,怎么就叫当初了?我现在好着呢!好着呢!”面色登时一红,李景毓一面愤愤的反驳,一面偷偷去瞄顾白羽面上的神色。 他是风流倜傥没错,但不是一个随随便便流连花丛的人好不好?苏墨轩顶着多年挚交好友的名义这么平白的污蔑他,若是令顾白羽信以为真该如何是好? “那你为什么被甩在了最后面?”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苏墨轩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继续向前,丝毫不理会身后李景毓的连连抗议。 “注意别累坏身体是一方面,”埋头走路的顾白羽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道,“更要注意健康洁净,千万注意不要染上什么花柳病,虽然我会治,但那个病治起来确实麻烦棘手的很。” “噗——哈哈哈哈哈哈……”顾白羽的话令高随远一个没忍住便大笑出声,看到李景毓狠狠瞪自己的目光,又连连的说着“对不起”,手中的油纸伞晃了两晃,才在泥泞中的脚底一滑,歪着身子便弄脏了半边衣裳。 “活该!你们都活该!都摔你们一身泥才好!”恼羞成怒,李景毓愤愤然的说道。 转头看着面上有些莫名其妙的顾白羽,李景毓原本就气闷不已的心中更加抓狂:苏墨轩这个混蛋是在开玩笑啊,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啊啊啊,苏墨轩你个大混蛋! “来看这里。”苏墨轩清冷严肃的声音忽然在最前方响起,抬手翻着那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的凌霄花,他皱着眉说道:“这不是被风吹打的,而是有被人拽扯过的痕迹。” “往前再走走看,这里泥土的颜色与方才在死者身上发现的并不完全一样。”顺着苏墨轩指着的方向紧走两步,仔细观察了一下那被拽扯的痕迹,顾白羽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后说道。 于是拨开爬满山壁的凌霄花,几人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多远便发现一片凌乱的泥泞脚印,大部分是深浅不一的没有踏到实处的半掌。 “应该就是这里了。”蹲在一个脚印相对完整的泥坑旁边,张仲源伸手测量那泥坑脚印的大小,“这个尺寸应该是个女人,不过与死者的尺寸并不一致,想来应该是凶手。” “凶手不止一个,还有个男人。”早已将有些碍事的雨伞丢在一旁的苏墨轩蹲在稍远处的另一个脚印旁边,伸手丈量后对着顾白羽比划着说道,“这个尺寸,只可能是男人。” “男人……”蹙眉思索,顾白羽的心头忽然晃过当日李景毓提到过的发现尸体的时间,基本是每六个月左右,而怀胎十月…… “会不会凶手杀害的人原本并不是孕妇?”心头忽然一亮,顾白羽看着苏墨轩脱口而出。 “不是孕妇怎么生孩子?”显然被顾白羽忽然而来的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景毓将伞举过同样把伞丢在一边的顾白羽的头顶,神色不解的问道。 “白羽的意思应该是,凶手并不是专杀孕妇的‘孕妇杀手’,而是使受害者怀有生孕并生产完孩子之后,再将受害者杀死,而这个留下脚印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孩子的父亲,对吗?”站起身子,苏墨轩抬眼看着顾白羽,一向淡漠而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难得的浮现起几分笑容。 第48章 深陷迷雾 苏墨轩的话一出,众人的面上都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诧之色,而充盈其中的,更多的便是崇拜与佩服。 清州的连环杀人案已经持续发生三年之久,三年之中,清州各地县城的捕快没有一刻不在研究和思考这个案件,然而所得到的进展与突破,却远远比不上今天这短短的一日。 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顾白羽,李景毓的心中却莫名的闪过一丝慌乱。 此刻的顾白羽正遥遥地看着苏墨轩点头,那一向淡漠无沉的眼眸中闪过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欣赏与赞叹,越过缠绵的风雨,落入苏墨轩回望的眼眸之中。 “如果这个推断没问题的话,”忍受不住地出声打破这落在心中的沉默,李景毓沉着嗓子说道:“那么我们寻找失踪人口的范围就要扩大,起码要提前八到九个月,从怀孕到产子,需要的时间是固定的。” “我们要寻找的杀人凶手的范围也缩小了,”点点头,顾白羽接着李景毓的话继续说道:“要使被害人怀孕并一直到自然生产,这期间需要一个隐蔽的空间来藏匿被害人,又需要满足被害人在怀孕期间的营养、食物等的供给,所以,凶手不可能是居无定所、穷困潦倒之人。” “那就是要住在偏僻的地方的殷实之家?这样的人家,整个清州还是有不少的……”沉吟着,陶纪修出声说道,脑海中不断闪过清州那些数的出来的大户人家,越想,眉头皱的越紧。 “不一定要住在偏僻之处,但一定会有位于偏僻之处的宅子或者田庄什么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苏墨轩接过高随远递来的油纸伞看着陶纪修说道,“可以从孩子这个线索入手,调查处在范围内的人家近三四年之内有没有失去过孩子。” “脚印画好之后我们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雨太大,即便有什么证据也被冲洗得差不多了。”最后检查了一遍现场而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后,顾白羽拍拍被泥土弄脏的手说道。 站在山边向远处望去,苍茫的雨幕被忽然而来的闪电撕破,轰鸣的雷声滚滚而来,脑海中被刻意压制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腥咸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中,顾白羽仿佛又再一次置身于前世的那个雷雨轰鸣的傍晚。 被雨水淋湿的长发贴在身后,湿漉黏腻的感觉令她浑身不由得一阵颤抖,抬眼看向那紫色闪电劈开雨幕,她仿佛又看到那个狰狞的面孔和那被高高举起的匕首,然后一下又一下的刺入她的身体。 鲜血满地,痛到麻木,仿佛陷入梦魇一般,顾白羽耳听得身旁李景毓一声接一声略带焦急的呼唤,却浑身僵硬的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一根手指。 “醒一醒,”略带寒意的指尖触上后背,苏墨轩那清冷如玉碎的声音穿透迷雾落在耳畔,“你看到的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如果你愿意醒来,你所处的就是可以改变的现在。” 略带沧桑的声音仿佛一剂强心针般地刺入心脏,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顾白羽猛地从幻觉中回过神儿来,单手抚着上下剧烈起伏着的胸口,一双桃花目愣愣地看向站在身后的苏墨轩。 方才他的话…… 莫非他知道一些什么?! “没事了,我们都在。”看着顾白羽那惨白的脸色与看向苏墨轩的略带惊恐的目光,站在一旁的李景毓以为她是被方才忽然间的异态所吓到,于是一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面柔声安慰道。 “我没事,”终于缓过神儿来,顾白羽神色勉强的冲李景毓笑了笑,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问道:“张仵作,脚印画好了吗?” “画好了,其他证据也都收集好了。”站在较远处的张仲源并没有发现顾白羽的异样,挥挥手中的袋子答道。 “那我们走。”调整好呼吸,顾白羽对着面容之上仍有忧色的李景毓说道。 回到清州府衙已是傍晚时分,乌云骤雨将天空沉沉的笼罩其中,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得雨声隆隆,仿若无人的夜半。 派去各个抛尸点巡查的捕快除却前往城南后巷的那位带来一无所获的消息之外,其他人尚未归来,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大兴王朝也不是网络通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想要寻找当年的真相着实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坐着清州府衙的马车回到顾家大宅,甫一进门,顾白羽便看到自己回院必须经过的长廊下站着罗氏那雍容的身影与那神情间丝毫不掩饰的失望之情。 “顾白羽你不用这么得意,迟早我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上。”看着走近身旁的顾白羽,罗氏恶狠狠地说道,一向雍容温柔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展现出狰狞之色。 “廊下风大,二娘还是进屋歇着,若是不幸染上了风寒,三妹那里怕是便没人照应了。”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顾白羽轻描淡写的说着,却明明白白的提醒着罗氏,眼下如何缓解顾白汐与顾白婉之间的关系,才是她的重中之重,而非浪费力气来对付自己。 “不劳你费心,顾好你自己的小命就行了。”顾白羽的话刺中了罗氏心中最痛之处,脑海里想着昨日提到顾白婉时顾白汐那仍旧厌恶的态度,她的心中便不由得一阵烦闷。 没再接茬儿,顾白羽抬起脚步走远。与罗氏母女相斗本就不是她的重点,之前之所以与她们耗费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完全是为了自保。而眼下罗氏母女既没有功夫来害她,而潜藏在清州的连环杀手又如此棘手,顾白羽自然是没兴趣主动与罗氏相斗。 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听着窗外潺潺的雨声,顾白羽的脑海中克制不住地想着那西郊荒山上发生的一幕。 似乎是有意在逃避过去的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自从灵魂穿越到大兴王朝、依附在这具瘦弱的身子上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回忆过过去,更没有再度回想死亡前所最后遭遇的种种,然而刚刚却不受控制的陷入幻境之中,那样真实的感受触手可及,顾白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苏墨轩……”在暗夜中低声呢喃着,顾白羽的后背仿佛还能感受得到那略带冰冷的触感。 能说出那样的话将自己带出深陷的迷雾,躺在床榻之上的顾白羽心中疑惑重重,想要对着苏墨轩问问清楚,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向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她,第一次面对一个人有所踟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阴雨总有天晴日,浅浅的彩虹横亘夕阳西下的天空,而坐在院中的顾白羽,却只半眯着那如水的桃花目,一脸淡漠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和,那刚刚被摔破一地的花盆。 “我……我是被迫的。”温润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窘迫,下意识地摆手后退,高随远一面偷偷瞄着顾白羽的脸色,一面解释道。 “咳,我说我熟悉路一个人来,苏墨轩非要跟着一起来,花盆……花盆不是我踢下来的。”一向玩世不恭万事不入眼的俊美容颜上难得的露出几分尴尬,干咳了两声,李景毓没有底气地辩解道。 “高随远太笨。”惜字如金,苏墨轩神色如故。 “喂,苏墨轩,你这么说的话就有点不够兄弟义气了啊,”耳听得苏墨轩将他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李景毓不满的开口说道:“虽然随远他确实比较笨,但是……” “李景毓,你说谁笨?要不是你和苏墨轩非要拉着我一起来……” “你们还说不说正经事?”冷冷地打断面前三人的争吵,顾白羽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不说就立刻都给我出去。” “咳,说,说,”立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李景毓有意无意地将那被摔碎的花盆往身后踢了踢,“我们来是想跟你说……” “派出去的捕快衙役方才全都回来了,有两处找到了被遗弃的孩子,分别是第二个死者和第五个死者。”清冷的声音朗然而起,似是嫌李景毓啰嗦一般,苏墨轩言简意赅的抢了他的话。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平白地被苏墨轩抢去了说话的机会,李景毓俊美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咬牙切齿。 “我还是冰块脸呢,你才知道?”面不改色,苏墨轩冷冷的说道,显然,继那日顾白羽捅破李景毓称他为“混蛋”之后,高随远又毫不给面子的将“冰块脸”三个字透露给了苏墨轩本人。 咬牙切齿的神情顿时僵在那里,抬眼看到高随远那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李景毓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只得垂头丧气的放弃反击苏墨轩的打算。 “只有两个?”黛眉微蹙,顾白羽沉吟片刻,问道:“那两个孩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孩子自身有残疾或者别的什么问题之外,顾白羽尚且想不出为什么七个孩子中只有两个被人所知,毕竟其他五个孩子通通夭折的概率小之又小。 第49章 褫夺玉佩 “两个孩子一个养在育婴所,一个养在寺庙,”知道顾白羽心中的疑问所在,苏墨轩答道,“随远亲自去看过了,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身上也没有留下什么信物。” “两个都是男孩儿?”心头忽然掠过一道难以捕捉的光亮,苏墨轩的话令顾白羽抬起头来,思索片刻,出声问道:“有没有可能凶手想要的是女孩儿,所以我们能找到的只有男孩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寻查范围就又缩小了。”抬手递给顾白羽一本账册,李景毓说道,“这是从清州富庶人家中筛选出来的符合咱们推测条件的人家,按照你刚刚的说法,我们可以先调查最近几年内失去女孩儿的人家。” 随手翻着那一户户人家的信息,或简或详,却是具备了应该有的信息。依着大兴王朝这样的信息条件,能在三天之内做到这种地步,顾白羽的心中已经很是佩服。 “先从临安县的人家开始调查。”将账册细细翻完,顾白羽抬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那里会有什么问题。 “跟我们想得一样。”收回账册,李景毓抄着手说道,“今晚我们三个人就会分头去排查,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你。”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眼看着天色不早,高随远出声说道。 “三位先等等,”就在李景毓等人准备转身翻墙而出的时候,清脆爽利的声音从屋内响起,接着门帘被掀开,一身浅绿色衣裙的茶心走了出来,抬手指着那仍旧堆在地上的花盆碎片,说道:“哪位把花盆和花的银子给赔了?” 话一出口,三人皆是一愣,高随远那已经抚上墙壁的手更是僵立在半空中,神色窘迫地看着面面相觑李景毓和苏墨轩两人,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银子好说,好说,”讪笑着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李景毓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递给茶心,道:“花盆是我们摔的,当然要赔银子,怎么会让茶心姑娘为难,是不是?” “这还差不多,”喜滋滋地收了银子,茶心警告道:“下次注意点儿,再弄坏什么东西就主动点儿拿银子出来赔偿。” “下次不会了,这次不是一时失误嘛。”笑嘻嘻地看着故意绷着脸的茶心,李景毓在心中一阵悲催,从小到大,只有姑娘家看他脸色围着他转,哪里就有他需要低声下气的时候呢? “找钱。”冷不丁的出声,站在高随远身旁的苏墨轩一脸正经地朝茶心伸出手去,见到众人望向自己的吃惊目光,继续开口说道:“一个花盆而已,不值那么多银子。” “不值?”原本是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玩笑的茶心,这下真的怒意满满,抬手将苏墨轩挂在腰间的玉佩用力扯了下来,举在面前冷笑着说道:“这玉佩够值钱?再值钱也抵不过我家小姐的清誉!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随随便便翻墙而入,我家小姐是脾气好才不跟你们计较,要你们赔个花盆居然还嫌不值,那好,现在我就喊人报官,看看到底谁值谁不值?!柳妈!” “来了,我去找人。”应声而出,柳妈那清瘦矫健的身影快步如飞,瞬间就到达院门处,伸手便要拉开门栓,却被李景毓一把抱住双臂,求饶似的说道:“哎呦柳妈,茶心姑娘,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苏墨轩他就是一混蛋,你跟混蛋计较个什么劲儿呐!随远,还有银子吗?快点都拿出来,这院子里的花盆怎么会就只值一锭银子呢?” 忙不迭的按着李景毓的话从衣袋中往外掏银子,高随远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顾白羽,却只见她对面前的这场混乱充耳不闻,似是没看到一般的慢慢走回屋子,然后从屋中幽幽的传出一句话,道:“茶心,该要多少要多少,若是他们不给,就直接喊顾家的家丁来,说他们要闯顾白汐的院子结果走错地方了。” “是,小姐,”干脆利落的答道,茶心冷眼看着神色间略带错愕的苏墨轩,“苏公子,你意下如何?” “茶心姑娘,银子都在这里了,您就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们计较这一回了成不?” 顾白羽的话令李景毓和高随远哭笑不得,明知道她们主仆三人是在借机戏弄玩笑,却仍旧不得不赶忙将银子递了过去,嘴里千恩万谢的说着好话,还不忘狠狠地踩了想要开口的苏墨轩一脚。 “下不为例。”强忍着内心的笑意,茶心仍旧做出一副不满的神情,“还不赶紧走?若是再碰坏……” “不会了,不会了,一定不会了。”没等茶心说完,李景毓便立刻接口说道,“茶心姑娘,柳妈,我们先告辞了。” 说罢,三人便干脆利落的翻墙而出,瞬间便消失在院落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三人的身影从院中消失,茶心再也忍耐不住的大笑出声,垂手拨弄着那放在石桌上的银子,神色之间满是得意。 “你这个鬼丫头,还真是能闹腾。”抬手戳了戳茶心的额头,柳妈嗔怪道:“还不赶紧收了银子做饭去!” “来了,来了,”笑意盈盈的将银子收好,茶心走进顾白羽的房间,将那方才一时不忿从苏墨轩腰间抢来的玉佩放在顾白羽的面前,笑着说道:“小姐,银子他们不缺,这个玉佩咱就不能要了,您啊还是找机会还给那个冰块脸公子。” 冰块脸公子? 将玉佩收在袖袋中的顾白羽想着苏墨轩那一成不变的神色,不禁在心中笑着摇了摇头。 等待消息的日子总是难熬,顾白羽第一次怀念起二十一世纪信息通达的美好,抬手逗弄着站在廊下的两只云雀,不经意间,却碰到了放在袖袋中的那枚玉佩,苏墨轩的玉佩。 想着自己还从未仔细看过那玉佩,顾白羽便从袖袋中掏出,即便是从来不懂这些古玩玉石优劣价值的她,在看到那通体温润色泽柔和的玉佩时,也知道这玉佩定是价值连城。 茶心那丫头还真是眼明手快,回想着那日茶心突然出手夺走苏墨轩腰间玉佩的干脆利落的动作,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叹道。身为大兴王朝的刑部侍郎,那苏墨轩的身上又怎会没有一身的好功夫?却能被茶心将腰间之物夺了去,显然是被她突然而来的变脸弄得措手不及。 低头再度去看那玉佩,顾白羽的后背却有一瞬间的发凉。 那玉佩正中雕刻着的图案是如此的眼熟,顾白羽不禁想起前世祖父家中阁楼上的那个古旧的木箱,木箱正中央的铜锁上,便雕刻着一模一样的图案。当时因为好奇和喜欢,顾白羽还拿着那图案的照片四处搜索询问,想知道那图案究竟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寓意,然而却无果而终。 那个图案仿佛沙漠孤舟一般,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寓意,也没有哪里有类似和相仿,如今却骤然出现在苏墨轩的随身玉佩上,握着玉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顾白羽几乎便要冲出门外。 “大小姐,”一个略带陌生的嗓音在院门外响起,转头去看,顾白羽只看到一个容色陌生的侍婢,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估计是前几日得了顾白婉的教训,不敢在她面前太过放肆。 “有什么事?”将玉佩收入袖中,顾白羽出声问道。 “回大小姐,”那侍婢见顾白羽出声询问,便大着胆子走入院中,说道:“老爷说,今日是,”偷偷瞄了一眼顾白羽的神色,那侍婢顿了顿说道:“是二夫人嫁入顾家的第十五年,所以今日全家要去运河上的乐坊中小聚,让小姐您收拾一下随时准备出门。” “知道了,”点点头,顾白羽冲着里屋唤道,“茶心。” “来了小姐,”紧走几步,茶心走到院门前,将碎银递到那侍婢手中,说道:“辛苦姐姐了,我们这就准备着。” “茶心姑娘不必客气,我叫绿衣,在西院,有什么事儿找我就好。”既然得了茶心的好处又不是罗氏的贴身之人,那个叫做绿衣的侍婢自然语气和态度都和缓不少。 “那就多谢姐姐了。”笑意盈盈的送走那叫绿衣的侍婢,茶心回过头来看向顾白羽,带笑的神情瞬间冷下去,说道:“嫁入顾家第十五年?我怎么记得夫人还在的时候,那个狐媚胚子就已经进门耀武扬威了?” “不过是找个理由将顾白婉从东郊祠堂接回来罢了。”语气漠然,顾白羽说道:“才不过短短的十来天,罗氏说服人的本领还真是不错。” “老爷那边什么情况老奴自是不知道,但顾白汐那边,”冷哼一声,从屋中走出来的柳妈说道:“当日那个梁子她们姐妹二人算是结大了,饶是罗氏口才再好,顾白汐也定是面服心不服。咱们且走着看。” 第50章 船坊之宴 东西向的运河横穿清州城北部,与临安县相距不远。 不同于城中市坊的人声鼎沸,运河处的热闹则是歌舞升平,一家家乐坊或临水而建,歌舞倩影倒映于粼粼碧波之中,或居于船坊之上,丝竹管弦之声随风悠扬飘散。 站在船坊的甲板之上,迎着潮湿的河风,顾白羽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清州城的富庶与丰饶。 船坊中歌姬舞女曲意曼妙悠扬,端坐其中的罗氏笑意盈盈地与应邀前来的顾家的私交好友交谈言欢,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的,时不时地为面色仍旧不算太好却也并非阴沉着的顾延庚斟茶倒酒,倒是显出一派夫妻和睦的模样。 将目光转到一侧,落入顾白羽眼中的,却不再是方才罗氏与顾延庚刻意做出的和睦景象,坐在一侧的顾白汐异常的低调沉默,往昔华丽珍贵的衣饰不再,只是出于礼貌般的略施粉黛,然而那天生丽质的容貌却仍旧令素衣素服的她难以躲避众人的目光。 而坐在顾白汐下手的顾白婉,虽是衣着低调,然而发鬓之间的华贵饰品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张扬。原本还对顾白汐抱有的满心愧疚之情,也在那日顾白汐一步一步的咄咄相逼中消磨殆尽,经历了这十多日东郊祠堂清苦生活的顾白婉,早已将那满心的愧疚化作了对顾白汐十倍百倍的嫉恨,而对顾白羽,心中更是恨得不共戴天。 “小姐,河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去。”看着顾白羽那单薄的身子,茶心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虽然近来自家小姐的身子确然好了许多,然而从前那体弱多病的模样却仍旧环绕在她的心中,令她潜意识中仍旧觉得,顾白羽的身子虚弱得受不住风吹日晒。 点点头,顾白羽顺从的弯腰走入舱内。 倒不是自己身子不济,顾白羽只是觉得,饶是自己与罗氏不合的事情人尽皆知,但自己在这样的场合独自一人站在船舱外面,却也并不合适,若是被罗氏有心利用,便又要生出许多事端。她虽对顾延庚没有讨好和再续父女情分之意,然而眼下惹恼顾延庚,却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长姐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顾白羽甫一进入船舱,顾白婉挑唆的声音便低低地响起。 饶是罗氏在路上再三告诫她今日要收敛要低调,然而瞧见顾白羽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顾白婉便再顾不得许多,即便是只有自己听得到,也要让她心中不爽。 “父亲曾经教导过白羽,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矜持,若非今日是父亲的大日子,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白羽自是不愿意做的,所以婉儿,你就不要责怪长姐了。” 一席话说得温和委婉,却恰到好处的令周边的人听了个完全,方才顾白婉那因着终于摆脱东郊祠堂艰苦生活而表现出来的兴奋与迫不及待全然落入众人眼中,眼下被顾白羽这么四两拨千斤的一说,众人的神色便若有所思。 罗氏凌厉的眼风扫来,正准备反唇相讥的顾白婉只得硬生生地咽下到嘴边的话,暗暗在心中咒骂着,抬头却对上顾白汐冰冷而嘲讽的目光。 “感谢今日各位能赏光参加顾某的聚会,”坐在最上首的顾延庚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端起酒杯,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顾某还有一位贵客要介绍给各位,吏部侍郎高随远高公子。” 吏部侍郎? 眼眸一转落在上首的高随远身上,瞧着他那笑得温润的眼眸,顾白羽才第一次发现,自己过去从未对他的身份有所留意,只是直觉地知道,跟李景毓在一起的人都并非等闲之辈,却不知道这又是一个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的少年公子。 如此看来,那被李景毓夸上天的苏墨轩也并非一人独霸长安嘛。 低头喝了一杯酒,顾白羽在心中想到。 “顾先生客气了,”高随远的声音打断了顾白羽的神思,抬头看一看那温润容颜上和煦的笑意,顾白羽却总觉得那笑容中带着些许别的含义,“顾家大小姐妙手回春,治好了我祖母的病,仅凭这一点,高家并着秦家上下便对顾家感激不尽,顾先生又何必客气。”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他高随远之所以接了顾延庚的帖子前来,并非是看在顾家家大业大的面子上,而是给顾白羽面子,为了顾白羽而来。 于是顷刻之间,众人看向顾白羽的眼光便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老爷,船外丰家大少爷丰泽递了帖子前来拜见。”宴饮进行正当中,顾家的家丁出现在船舱门前,双手持着名帖说道。 “请丰公子进来。”看了名帖一眼,顾延庚说道,丰家运营着运河上几座有名的船坊,虽不及顾家富贵,却也并不可小觑,于是等着那丰泽踏入船舱,顾延庚便说道:“快给贤侄看座。” “多谢顾伯伯,”丰泽弯腰致谢,“侄儿听闻今日顾伯伯在运河船坊上有宴聚庆祝,便不请自来了,还请顾伯伯不要怪侄儿鲁莽才是,”将手中的礼品交给顾家家丁,他继续说道:“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请顾伯伯笑纳。” “瞧你这孩子,有看你顾伯伯的这份心,你顾伯伯我就心满意足了,还带什么东西?”笑呵呵的说道,顾延庚示意家丁退下。 冷眼看着顾延庚与丰泽来来往往的说着场面上的话,若不是那日在程府的凉亭中看到丰泽的真实品性,但从眼前他那丰神俊逸的容貌与彬彬有礼的笑容来看,倒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一表人才的好少年。 歌舞依依,酒意浓浓,宴饮在众人的你来我往中愈发热闹,而坐在众人之中的顾白羽却愈发气闷无聊。恰逢罗氏提议去甲板上看看运河上华美璀璨的夜景,顾白羽这才如临大赦般的站起身来,谨守着柳妈叮嘱了无数次的大家闺秀的礼仪,挪着步子来到甲板的最不起眼角落处,借着暗夜的遮挡方才放松了下来。 “矜持?不爱抛头露面?”含笑的声音从背后悄然响起,从罗氏刚刚开始提议起便注意着顾白羽一举一动的高随远,紧随其后便来到顾白羽的身后,看到她转身,便递给她一杯茶,笑着说道:“我从前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今日你不就看到了?”没好气地接过高随远递来的茶杯一口饮尽,如此喝茶才叫畅快淋漓,“你不是在跟李景毓他们一起查案吗?怎么有功夫来这里露脸?” “还不是冰块脸那混蛋逼着我来的?”面上温润的笑意不减,将苏墨轩的外号一遍喊齐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充满趣味的事情。 “苏墨轩?”语气中有所诧异,顾白羽一直以为高随远的出现是李景毓安排的。 “嗯,他让我把这封信给你,我们这几天的调查结果。”说着伸手递出一封信去,高随远转身看着那灯火通明处的一个颀长身影,低声说道:“清州城和临安城的排查人选出来了,你们顾家就是其中一个,怎么样,要不要先从你们家下手?” “这倒是个好主意,”嗤笑一声,顾白羽将信收在怀中,虽然迫切的想知道结果,但顾白羽也知道,在这种场合贸贸然打开,却是不合适的做法,“顾家就交给我查。” “我想说的是那一位,”用眼神示意顾白羽,高随远的目光落在丰泽的身上,“他们丰家也是怀疑对象之一。丰家在临安城的郊外有一所孤宅,对外宣称常年没人居住,只有几个家丁看宅护院,但去调查的捕快却听到周围邻居反映,宅子里常常会传出哭声,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 “听方才家丁介绍,丰泽是家中长子,想来,丰家的一举一动,没有他不知道的。”冷冷地看了一眼丰泽,顾白羽说道,“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嗯,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只不过,眼下缺个进入丰家的借口,”点点头,高随远说道,“在外围打听总是不如深入敌后,顾家有你深入,丰家就由我们想办法了。” “或许进入丰家,我能给你们想想办法。”收回落在丰泽身上的冰冷目光,顾白羽将那日在凉亭中与贾云清一起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高随远,“虽然知道那冯铭俊对她是假情假意,但依着顾白婉的性子,若不是亲口听到冯铭俊说,她一定不会死心,所以,她一定还会想办法与他见一面,而丰泽便是她此刻最好的、也是唯一可以利用的人。” “如此看来,进入丰家的事情还是得靠你从顾家内部想办法了,”笑着将目光落在顾白羽的脸上,高随远说道,“哪一若是真的不愿意抛头露面了,苏墨轩和李景毓那两个家伙,可真要急的团团转了。” “只要有银子赚,抛头露面都不算什么。”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顾白羽忽然地便向高随远伸出手去,道:“先把账付了。” 第51章 丰家探秘(上) 高随远那一句顾家也需要调查不过是句玩笑话,然而顾白羽还是将顾家的情况在脑子里详详细细地过了一遍,对着账册看完筛选出的怀疑对象,顾白羽却着实觉得,那丰泽所在的丰家是需要重点调查的对象。 于是难得的在顾延庚没有召唤的情况下走出了自己独居的偏院,顾白羽带着茶心一起来到顾白婉晌午常在的花园里,捡了方相对明显的石桌坐在树荫之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顾白婉的出现。 “你怎么在这里?”果不其然,顾白羽连茶都尚未喝完一杯,顾白婉那傲气满满的身影便出现在花园之中,十数日的东郊祠堂反省并没有磨去她身上一分一毫的傲气,反倒是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张狂无忌。 “我是顾家嫡长女,顾家的地方,我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慢慢的喝着茶,顾白羽理所当然的说道。 “嫡长女?就你也配?”一脸嫌恶,顾白婉不屑地看着顾白羽。 无论已经在顾白羽这里吃了多少或大或小的亏,顾白婉那打心眼儿里看不起顾白羽的观念始终没有办法改变,即便是这次害得自己都被赶出顾家大宅,她也认为只是顾白羽运气好而已。 “配不配的,我说了不算,只要父亲没有正式对外声明废了我这个嫡长女一天,我就是顾家的嫡长女,横竖因为嫉妒而陷害自己亲生姐姐并被父亲当众赶出顾家的人不是我,我又有什么好害臊的?”唇角的冷笑中透着几分不屑,顾白婉的行为落在顾白羽的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自我感觉良好。 “你!”被顾白羽狠狠踩住了尾巴,顾白婉气结,指着顾白羽的手腕不住地颤抖,环佩叮当中却是气急败坏的狼狈不堪,“顾白羽,你不要这么得意,若不是你突然之间会了什么妖术被称作神医,父亲也不会让你回到顾家,你的好运气没有多少的,迟早有一天,你还会被彻底扫地出门。到时候就有你好看的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缓缓站起身来,顾白羽顺手理了理被压出的群褶,语气里满是不在意的说道:“与其坐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好好想想,我一会儿该用什么妖术去帮那丰庆元的夫人李氏调养身子的好。茶心,我们走。” “丰庆元?你等等!”快速的在脑海中将丰庆元的名字过了一遍,顾白婉出声喊住了已经转身离开的顾白羽,“怎么你今日就去丰家?” 那丰泽虽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然而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孝子,若是今日李氏请大夫瞧病,那他必然会守在李氏的身边。而从来便与他形影不离的冯铭俊,则势必也会出现在丰庆元的家中。 “丰家哪日请我,我便那日去,有什么为什么?”回头看向顾白婉,顾白羽神色平静的说道,随即又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你放心,若是见了那负心汉冯铭俊,我这个做长姐的,定是会为你训斥他一番,让他好好知道知道,我们顾家的女儿不是能那么随随便便就被玩弄抛弃的。”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听出了顾白羽话中的讽刺之意,顾白婉的脸色有些发白,冷哼一声同样转身离开花园,却没有看到身后顾白羽那稍稍松了口气的模样。 这样的主动出言挑衅,对原本就话不算多她来说着实是一种挑战,于是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一笔账,顾白羽决定事情结束之后,好好的问那三个人要回自己应得的补偿。 待到丰家的马车停在顾家大宅门前时,刚刚走到顾家大门前的顾白羽果然看到盛装打扮的顾白婉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前等待,唯一出乎顾白羽计划之外的,便是站在顾白婉身旁默不作声的顾白汐。 没有顾白婉期待的诧异神色,也没有顾白汐期待的出声阻挠,顾白羽甚至没有正眼去瞧这站在门口准备随她同去的两姐妹,只是一脸淡漠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听着跟在身旁的家丁告诉她的顾延庚的临时决定,然后似是事不关己般的点头坐上马车。 顾白羽不闻不问的态度令顾白婉胸中一阵气闷,然而好不容易借着对丰家回礼示好的名义从顾延庚那里求来一同前去的机会,顾白婉仍旧是压抑着满心的烦闷同顾白汐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中。 “汐儿,你就不能同我说句话吗?那天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多少次了,我不是要故意害你的,我是被顾白羽那个贱人陷害的,到底我才是与你一母所生,你就打算一直不理我?”眼瞅着始终沉默地望着帘外的顾白汐,顾白婉终于忍耐不住的抱怨道。 “你觉得,若你不是与我一母所生,我还会放任你从祠堂回来而不加以阻拦么?”终于转回头来,顾白汐冷冷的开口道,一向温柔如水的眉宇间难得的带着几分冰冷的寒意。 “汐儿,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原本就是因为得了罗氏的嘱咐才耐着性子讨好顾白汐的顾白婉,乍一听到这话,顷刻间便瞪起了眼睛,“虽然我不知道顾白羽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将她的衣服换成了你的,但害你当众出丑的是那个贱人,不是我,她才是你我应该一起对付的共同的敌人。” “设计陷害别人不成,是笨,设计陷害别人反被别人将计就计的陷害回来,是蠢,害我的是你的蠢,不是比你聪明的敌人,若是你一日认识不到这一点,我就一日不会把你归为自己人。”声音依旧冰冷,顾白汐那明若秋水的眼眸闪着从未有过的淡漠,紧紧盯着顾白婉,顾白汐继续说道:“比如你那日暗中求丰泽为你和冯铭俊牵线搭桥,今天听到顾白羽要去丰家又急着要与冯铭俊私会,就是又笨又蠢。” “顾白汐,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早就知道顾白汐不是外表那般温柔如水的女子,然而顾白婉却没想到她能心狠到连亲生姐妹都不顾的地步,耳听得顾白汐一句接一句的毫不留情的指摘,顾白婉面色又窘又羞,紧咬着双唇,恨不得能让顾白汐再出一次丑。 “总之,今天你离我远点儿就行了。”冷笑一声,顾白汐将头再次扭向帘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丰家虽并非顾家那般家大业大,然而那坐落在运河南侧的宅院却不比顾家逊色多少,然而令顾白羽有所留意的,却并非是丰家这强撑门面的做法。 且不说贾氏夫妇恩爱有加,那贾守严家大业大却只有原配夫人一人,即便是顾延庚,除却顾白羽早逝的母亲之外,也只有罗氏一个妾室,而这丰家大宅中,却养着一位夫人两位妾室,这在纳妾之风并不盛行的大兴王朝,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然而人多的地方事情便一定会多,更何况后宅如后宫,妻妾子女之间的家宅争斗永无止休,因而,丰家二房所出的庶女在家宅中意外身亡的事情甫一落入顾白羽的眼中,便立刻让她警惕起来。 即便是一个二房所出的庶女,在大户人家之中也是千般宠万般爱,更何况这二房刘氏所出之女是丰家唯一的女孩儿,那丰庆元更该是当作掌上明珠一般爱护才是,又怎么会在家宅中意外身亡? 抬眼看着那站在园子里的丰庆元,顾白羽直觉地认为,刘氏庶女之死定有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隐情,而这隐情与此番他们要探查的案件又有没有联系,则是今日顾白羽要努力查证的事情。 推开李氏的卧房,浓重刺鼻的草药味儿扑面而来,眼风里扫过丰庆元那皱眉屏息的模样,顾白羽淡漠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冷笑。这就是所谓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眼下李氏身体羸弱多病,丰庆元便是这般嫌弃,也难怪那丰泽日日流连花丛,从来不肯付出真心。 问诊号脉,顾白羽看着李氏那苍白瘦弱的脸庞,心知这痼疾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疾病,更多的,怕是心中有所郁结而抒发不得所致。 “夫人的痼疾并非一日之累,药石可医也并非一日之功,”收回手,顾白羽看着身旁的丰庆元说道,“稍后我会开副三日的药方,随后前来复诊,眼下需要为夫人施针,还请众位先行回避,只留下夫人的贴身侍婢在近旁服侍就好。” “我留下侍奉,”出声打断了李氏贴身侍婢的应喏,站在丰庆元身后的丰泽站出身来,看着顾白羽的神色间没有一丝一毫面对自己想要陷害而不得之人的尴尬,“我一向在母亲身边侍奉惯了,留下母亲和玉柳我不放心。” “顾某行医时间虽然不长,丰公子倒是头一个对顾某说‘不放心’三个字的人。”冷笑着站起身来,顾白羽那原本就淡然如水的表情上更添了几分漠然,冷冷地看着丰泽,说道:“既是如此,那顾某告辞便是了。” 第52章 丰家探秘(下) “顾大夫息怒,犬子不是这个意思。”眼看着顾白羽起身便要向屋外走去,站在一旁的丰庆元赶忙出声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孝顺他娘,他方才那么说,只是想亲自侍奉他母亲,并无质疑顾大夫您的意思。” “是啊,是啊,顾大小姐,不是,顾大夫,丰泽刚刚真的没有质疑的意思,丰泽从小在娘身边侍奉惯了,总是怕别人照顾不周,即便是玉柳这般从小陪母亲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丰泽也总是放心不下,真的没有质疑您的意思。还请您留步,留步。” 赶忙快走几步拦在顾白羽的身前,急着向顾白羽解释的丰泽面容上没了那日风流成性的俊俏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焦急与懊悔。 停住脚步,顾白羽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丰泽,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沉默半晌,方才转身重新坐回李氏床榻前的矮几上,对着紧跟在身旁的茶心说道:“银针给我,带其他人出去。” “是,小姐。”恭恭敬敬的应声,茶心将银针递给顾白羽之后,便带着众人离开李氏的房间,而众人散去之后,她便按着顾白羽方才递给她的眼色,找个借口便追着玉柳跟了上去,既然顾白羽不能从玉柳嘴里挖出点儿什么,那么她便要替她从玉柳嘴里问出点儿什么。 “恕顾白羽直言,夫人的病可是心病?”一面在点燃的油灯上给银针消毒,顾白羽一面幽幽的出声说道,“心中有所郁结而不得舒解,就好比生气会伤胃一般,郁结之气聚结在肺腑,久了就会影响身体。” “我哪里有什么心病,不过是从小身子就弱,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罢了。”缓缓地叹了口气,斜靠在床榻上的李氏慢慢的说道,语气里满是悲哀与无奈的叹息。 “有还是没有,夫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将银针缓缓从李氏后背的穴位捻入,顾白羽一面施针一面说道:“夫人你可以不用对白羽说,但白羽还是建议你能找谁好好聊聊,若是心病不除,即便真是神仙下凡,也无法令夫人你彻底的恢复身子。” “顾大夫您多虑了,”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李氏抬头看向站在身侧替自己擦汗的丰泽,语气忽然便柔和了许多,“我这辈子,能有泽儿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守在身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娘。”低低的唤了一声,此刻的丰泽全然不是往昔那纵横花丛狠心抛弃痴心少女的情圣模样,而只是一个听话乖顺的儿子。 “若说遗憾呢,也不是没有,”笑着抚上丰泽的手背,李氏缓缓说道:“我唯一的遗憾啊,便是眼看着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却一直尚未寻到合适的妻子,眼下瞧我这副身子骨,怕是真的见不到他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娘!您说得这是什么话!”语气里有些恼怒也有些心酸,丰泽握着李氏的手紧了紧,说道:“顾大夫不是在这里吗?您的身子怎么就不会好起来了?您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好好,会好起来的,能好起来的,”笑着拍拍丰泽的手背,李氏的眼眸中却透着几分心酸与悲伤,转头看向施针的顾白羽,却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情绪,“这孩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分明感受到丰泽看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却只是沉默着低头施针,细细的银针一根接一根刺入正确的穴位之中,一盏茶的功夫,顾白羽才停下了施针的手。 起身在铜盆中净手,顾白羽说道:“针已经扎好了,过会儿我来起针便可,夫人你可以小睡一会儿,但注意不要被风吹到着凉。”说罢,顾白羽便打算开门而出。 “顾大夫请留步,”没等顾白羽的手放在门把上,丰泽再度开口阻拦,“顾大夫,您能留在这里陪着我母亲么?我……我……” “你不放心是?”转过身子看着语意踟蹰的丰泽,顾白羽毫不留情的接了他的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丰泽那张略带尴尬的俊脸,她继续说道:“我就直说了,我留下来看着夫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喜欢看到你,毕竟你的挚友对我三妹做出那等事情,我若再给你好脸色看,就当真是对不起我名字前面的‘顾’字。” 冷眼看着丰泽那尴尬的神色僵在脸上,顾白羽继续说道:“我若留下,你便要走,你若走了,又不放心,如此,还是我离开的好,不过你放心,身为医者,我定会为病人负责,横竖不会离这院子太远,若真的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我自是听得到的。” “可是……” “泽儿,你就不要为难顾大夫了,”出声打断丰泽尚未说出口的话,李氏慢慢的说道:“顾大夫说得有道理,娘虽然早就不想让你同那冯铭俊往来,但你执意如此,那么就该承担今日的后果。” “多谢夫人谅解,白羽先出去了。”不等丰泽开口,顾白羽便淡淡的说道,随即转身开门便走出了房间。 榕树上的夏蝉鸣叫得声嘶力竭,环顾四周,本该坐在花园中纳凉等自己的顾白婉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留在原地的顾白汐也在同一个贵妇打扮的女子轻声交谈。于是缓步向前,顾白羽低低的唤了一声“汐儿”便抬起眼眸看向站在顾白汐对面的年轻女子。 “长姐,”微微冲着顾白羽点头,从坐榻上站起身来,顾白汐浅笑嫣然的介绍到:“庞姨娘,这位是我长姐顾白羽,长姐,这位是丰家庞姨娘。” “白羽见过庞姨娘。”声音平淡如水,顾白羽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子,体态风流韵质,容貌富丽华贵,若不是高随远交给她的账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丰庆元的小妾,顾白羽倒真看不出来,她已经育有一子一女。 “你就是传说中的‘顾神医’?”笑意盈盈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惊喜之色,庞氏拉着顾白羽和顾白汐的手,笑道:“瞧你们这一对姐妹花,一个小小年纪医术高妙,一个温柔端方容色倾城,你们母亲罗氏啊,还真是有福会生呢。” “庞姨娘过奖了,”声音里多了几许冷淡,顾白羽瞟了顾白汐那微微有些尴尬的脸色,说道:“白羽并非罗氏所出,而是父亲的正室崔氏之女。您方才说的与汐儿一母所生的,是三妹顾白婉。说起来,”无视庞氏面上尴尬僵硬的神色,顾白羽转头对问道,“汐儿,婉儿呢?” “回长姐,”收起面上的尴尬之色,顾白汐四处望了望,说道:“方才婉儿说坐在这里有些闷得慌,所以唤了个丫头带着她四处逛一逛,眼下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着,顾白汐看着庞氏抱歉地笑了笑,道:“婉儿这丫头年纪小,性子不稳,还让庞姨娘您见笑了。” “年轻姑娘嘛,自然是不愿意只在一处坐着,”笑得殷勤,庞氏继续说道:“只是眼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不能亲自陪着两位逛这园子,花雾,”抬手招来不远处的一个侍婢,庞氏继续说道:“不如就让花雾带着二位逛逛,我们丰家的景色倒也还不错。” “那就多谢庞姨娘了。”看得出顾白汐神色间的拒绝之意,顾白羽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刻意提起顾白婉的去向便是要得到在丰家四处行走打探的机会,此刻机会来了,又怎么可能让顾白汐再推走? 冷眼看着丰家大宅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顾白羽眼见着丰家后园中给久病卧床的李氏开辟了一大片草药花圃,眼见着丰家东院里为小妾庞氏和两个子女建造着富丽堂皇的居所,却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儿二房刘氏存在的痕迹。 “小姐,您当心脚下。”在一旁服侍着顾白汐的雨梨忽然开口提醒,尽管连绵的阴雨已经停了几日,她们眼前那一处地方却仍旧泥泞不堪。 “你们丰家倒也有趣,”锐利的眼眸瞧着那方不大不小的泥塘,顾白羽平淡的嗓音响起,“逛了大半个园子,池塘小湖没有瞧见,倒是在这里瞧见了一个泥塘。是用来养些泥鳅什么的吗?” “回顾大小姐,这里原先是有一方池塘的,后来填平了,却不知怎的变成了泥塘。”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花雾小心翼翼地回到,这方泥塘向来是丰家最为忌讳的一块地方,今日若不是顾白羽偏偏往这边走,她是断然不会将她们带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要把池塘填平?”没等顾白羽出声询问,差一点儿便弄脏裙角的顾白汐却是好奇的出声问道,“有方池塘不是比这泥塘好看许多吗?” “回顾二小姐,这个奴婢,奴婢便不知道了。”神色之间颇有些躲闪,那叫做花雾的侍女踟蹰的说着,正想开口催她们二人离开,却不料远远的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顾大夫——” 第53章 顾白婉受惊 “顾大夫——顾大夫——” 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焦急,丰泽的身影由远及近的跑到顾白羽面前,丰俊的脸庞上微微有些泛红,“顾大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会在院子里等着吗?是谁带你来这里的?”喘着粗气,脚跟还尚未站稳,丰泽便气喘吁吁地责问道。 “回大少爷,”花雾的声音细弱蚊蚋,似是躲闪一般的说道:“方才三夫人看到顾家两位小姐坐着无聊,所以让奴婢带着两位小姐在园子里逛一逛。” “三夫人?就凭她也配称作夫人?”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屑,丰泽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畏缩的花雾,继续说道:“不知道顾大夫正在为夫人施针治病吗?平白的将顾大夫带到这么远的泥塘来,她这是在这里害了一个不够,还想害到我娘头上来吗?!” “大少爷……”花雾的声音有些着急,似是想要阻止丰泽的话却又不敢大声,犹犹豫豫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目光里满是祈求。 “出什么事了吗?”嗓音清淡,顾白羽出声问道。 “我娘她刚刚忽然出了很多汗,人也很虚弱,我按照你说的喊你,却没有听到你的回音,现在我娘那里只有玉柳一个人伺候着,你赶紧随我去看看!”虽然克制着没有冲顾白羽发火,然而丰泽话语中的责备之意却是十分明显,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也尽是不满。 “你娘原本就身子虚,我施针又是帮她疏通脉络化解郁结之气的,出点儿汗是正常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满,顾白羽眸色冷漠的说道,“我顾白羽的针下,还从未出过人命,更何况夫人的病只是久病缠身而已,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若是换作平常,身为医者的顾白羽自是能够理解病人家属的焦急心情并耐心解释,然而此刻面对的这个人,却是那日与冯铭俊合谋要陷害她的半个仇家,顾白羽自知不是圣人,虽不至于因此而报复在李氏身上,却也断没有给丰泽好脸色看的道理。 “顾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丰公子,你每次对我长姐不尊时都会说你不是这个意思,那白汐敢问一句,你说出口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是作数的?”出声打断了丰泽尚未说完的话,顾白汐那一向温柔婉转的嗓音里也难得的带了几分冷意。 虽然不至于有意拉拢顾白羽,然而眼下自己的亲妹妹如此的不靠谱,顾白汐出言相帮,不过是暂时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喘息时间罢了。 顾白汐的话一出口,丰泽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甘于败在女人手下,若是出言反驳,却又不得不顾及着顾白羽尚在医治自己母亲的事实。于是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丰泽决定将来再将今日丢掉的面子一一向她们两姐妹讨回来。 “算了,汐儿,”顾白羽淡淡的说道,低头瞥一眼身边的泥塘,顾白羽冷笑着说道:“丰大少爷只知道我这个当大夫的会用针药害人,却不知道他自己只顾着流连花丛而不娶妻、不生子,令夫人心中郁结之气难平更会害死人。” 心中明明知道令李氏胸中郁结之气难平的原因不在于此,顾白羽却仍是将这话拿出来刺着丰泽的耳朵。既然他不给自己面子,那么就休想从她顾白羽这里要到半分颜面。 掐着起针的时辰踏入李氏的卧房,顾白羽净手坐在李氏身侧,认真地将银针根根拔出,顾白羽又仔细地给李氏号了一回脉,方才要了纸笔,沉思着给李氏写着药方。 “夫人的病需要及时调理,所以这药只能喝三天,三日之后我来复诊,”一面抬手将药方交给守在一旁的玉柳,顾白羽一面对着丰庆元说道,冷漠的眼眸淡淡的瞥了一眼丰泽,顾白羽继续说道:“当然,前提是丰大少爷没有异议。” “泽儿,你又做了什么?”一向对自己这个既能干又风流成性的长子颇为头疼,丰庆元听得顾白羽刻意提到“丰大少爷”四个字,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回丰老爷,”顾白汐柔软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家长姐的医术虽不敢说如神似仙,但也是有口皆碑的,丰大少爷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长姐的医术,甚至出言不逊,汐儿虽不能替长姐做主,但回家之后还是要禀明父亲,求父亲莫要再让长姐受这冤枉气了。” 早已在归来的路上得到顾白羽有意无意的暗示,知道当日冯铭俊的同伙儿还有丰泽的顾白汐,自然不会放过为自己报仇的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 “泽儿!”顾白汐的话令丰庆元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顿时变得凌厉起来,看向丰泽的目光中带着严厉,“你怎么这么胡闹!还不快向顾大夫道歉?!”随即又目带歉意地看向顾白羽,继续说道:“犬子被我惯坏了,还请顾大夫不要同他计较。“ “顾大夫,丰泽知错,丰泽只是太担心娘的身子而乱了分寸,还请顾大夫体谅。”不得已双手抱拳向顾白羽请罪,丰泽的面上谦逊心中却早已咬牙切齿,后悔着当日为什么不同冯铭俊策划得更为周密一些,好让顾白羽名誉扫地。 “丰老爷,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根本没有去看丰泽,更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顾白羽只是将弯腰请罪的丰泽彻底晾在一旁,对丰庆元告辞道。 “小姐……”雨梨的声音低低的在顾白汐的耳畔响起,“三小姐和紫絮还没有回来呢。” “雨梨,你确定三小姐和紫絮不是先行去马车上歇息等候了?”淡淡的问道,眼看着计划一步步按照预计的方向推进,顾白羽的神色间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回大小姐,雨梨确定,方才三小姐的贴身妈妈赵妈还来奴婢这里寻过三小姐和紫絮。”低低的出声答道,雨梨顿了顿,继续说道:“先前是一个叫做柳烟的侍婢带着三小姐同紫絮往南边儿去了。” “柳烟?”下意识的重复着那个名字,站在一旁的玉柳不受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看到丰庆元看向自己的凌厉目光,顿时白了脸色,悄悄退到了人群之后。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丰老爷派人去寻一下,三妹年纪尚小,性子活泼,许是见着丰宅哪一处风景不错,玩儿的忘记了时间,”假装没有看到先前那一幕的顾白汐柔柔的说道,抬头看向顾白羽道,“长姐,我们也一起去?” 沉默着点点头,顾白羽瞧着丰泽和李氏那阴晴莫辨的脸色,暗自思忖着这侍婢柳烟的身上到底有何古怪,能令丰家父子并着正室一起,听到名字之后便登时变了脸色。 跟着丰泽一路往宅院的南边儿走去,顾白羽却留意到那原本跟在她们身后的丰庆元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丰宅的南边是靠近运河的偏僻之处,与主园的风景旖旎相比,南边儿的园子却是草木零落,些许的残砖瓦砾散落草丛之中,颇有一幅破败颓唐的景象。 眼看着丰泽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刚想说些什么的顾白汐却遥遥地看到角落的灌木丛中,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婉儿!”声音有些发急,一向端庄的顾白汐不顾草丛中的碎石杂乱绊脚,加快步子跑向那蜷缩着的身影,口里还不住地喊着:“婉儿,婉儿你怎么了?” “汐……儿……?”那蜷缩在灌木丛中的瑟瑟发抖的身影听到呼喊的声音,将抱着头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分开一道缝隙,颤抖着嗓音试探性的问道。 “是我,是我,我是汐儿,婉儿,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跑到顾白婉的身前一把将瑟缩着的她抱在怀中,顾白汐神色间的焦急并不是装出来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母同胞,冷静的时候可以做到极致的冷酷,然而遇到这样突然发生的状况,心中的那些情感却不是能够那么轻易割舍得了的。 “汐儿!”确定了眼前的人的确是顾白汐之后,蜷缩在灌木丛中的顾白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扑在顾白汐的怀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紫絮呢?”一面轻声安抚着顾白婉,顾白汐一面问道,四下里看了又看,却没有寻到紫絮的身影。 “我……我不知道……”终于在顾白汐的安抚下稍稍平静了下来,顾白婉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和紫絮被那个……那个柳烟……带到……带到这里……突然……突然就有一个疯女人,有一个疯女人!她!她咬我!她有刀!她有刀!紫絮……我也不知道紫絮去哪里了……紫絮她护着我,她护着我……” 忽然之间又语无伦次起来,顾白婉紧紧抱着顾白汐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往昔红嫩娇艳的脸庞惨白如霜,那受惊的模样落在众人的眼中,几乎疯癫。 第54章 昏倒的紫絮 顾白婉近乎疯癫般的话语令顾白汐虽然多少有点摸不到头脑,然而她却也知道眼下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看着顾白婉受到如此惊吓而哭闹不休的模样,顾白汐虽然很想抓着丰泽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的妹妹会在丰家变成这幅模样,但却也明白,眼下只有她们姐妹三人势单力薄,先保全自己离开,这笔账再算也不迟。 于是只是轻声哄着哭闹的顾白婉,顾白汐抬起头来看向顾白羽,此时此刻,她们才是新结成的同盟。 面对这出乎计划之外的混乱状况,顾白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茶心,雨梨,扶着三小姐,”语气从容淡定,顾白羽对着左右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出现这种状况是我们丰家的责任,我先给您道歉,随后一定查明白了给您个说法儿。”一直默不做声的丰泽忽然开口说道,话语中的息事宁人之意昭然若揭。 “丰少爷不必着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紫絮,”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带郁沉阴狠的丰泽,顾白羽继续说道:“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和汐儿能做主的。” 将顾氏家族适时地抬了出来,眼下这种情况让顾白羽不能轻易冒险。若是丰家便隐藏着那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势单力薄的她们几人说不定会遭到毒手,只有把顾家摆出来放在明面上,提醒着丰泽她们的背后站着势力庞大的顾家,她们的安全才会更多几分保障。 “那就请两位小姐先到主院歇着,丰泽现在就派人去找。”阴狠之色稍释,丰泽显然听出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 “既然婉儿在这里,想必紫絮也不会走太远。我们就在这附近找找。”锐利的目光仔细地搜索着周遭的每一处异样,片刻之间,顾白羽便看到那杂乱的草丛中有不甚明显的被拖拽的痕迹,于是抬手指着痕迹前往的方向,顾白羽对着众人说道:“我们往那边找找看。” 穿过瓦砾碎石散落的草丛,被拖拽的痕迹愈发明显,眼瞧着一根枯树枝上挂着一片被撕扯开的紫色锦布,搜寻着的众人心中不由得一紧,于是加紧脚步向前,只见乱草丛中蜷缩着一个双目紧闭而面色惨白的瘦弱身影。 “小姐,是紫絮!”雨梨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紧张与恐惧,扶着顾白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去看看,不用害怕。”眼风里扫过顾白汐那顷刻间便苍白了的脸色,顾白羽平静的说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紫絮身边,伸手便往颈部大动脉探去,随即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谢天谢地。”听到顾白羽的话,雨梨松了一口气,面上的惊恐之色稍稍减退,却仍旧紧张不已。 “茶心,你一个人扶得住三小姐吗?”用力掐着紫絮的人中,顾白羽出声问道,然而却没有抬头看谁,低垂着的眼眸紧紧的落在紫絮身侧的灰墙之上,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图案印在墙面最不起眼的地方,却着实令顾白羽松了一口气,苏墨轩他也来了。 “小姐,我能扶得住。”此刻的顾白婉已经停止了哭闹挣扎,只是木木呆呆地靠在茶心和雨梨的身上,于是将顾白婉的全部重量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茶心答道。 “那雨梨你和柳妈一起过来扶着紫絮。”觉察到手下发生的变化,顾白羽知道是紫絮从昏迷中有所苏醒但却一时之间无法彻底清醒,于是唤来雨梨贴在紫絮的耳畔安抚几声,让她不要如顾白婉先前那般哭闹挣扎,若是不小心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出来,怕是事情就更加难以控制。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丰少爷,”眼看着丰泽就要说些什么,站起身来的顾白羽率先开了口,“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您处理,有什么事也请同我父亲讲,我们就先告辞了。” “顾大夫,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丰泽实在是非常抱歉,既然您如此说,那丰泽也就不便挽留,改日定会到顾宅登门道谢。”原本就急着将顾白羽一行人带离这里的丰泽闻言,更是顺水推舟的接过话茬儿,随即便将她们几人送到了门外的马车上,方才松了一口气。 将紫絮安置在自己的马车之中,顾白羽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藕荷色的锦袋,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在水中化开后给紫絮服下,不消半盏茶的功夫,面色惨白的紫絮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不要……不要碰我……”虚弱的话语中满是惊恐的意味,下意识的躲闪着,紫絮虚弱的身子却爆发出异常强大的力量,将顾白羽手中的水杯“咣当”一声打翻在地。 “紫絮,冷静一点,我是顾白羽,现在没人能伤害你。”反手将紫絮的双手按住,虽然穿越之后的身子没有前世那般强健,然而控制紫絮这样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丫头对顾白羽来说仍旧是绰绰有余。 “大……大小姐……”混乱中听到“顾白羽”三个字,紫絮瞬间安静了不少,许是上次被顾白羽折断手臂的后怕仍在,停止挣扎的紫絮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毕竟,现在的她并不知道,眼前的顾白羽同刚刚那两个疯女人相比,谁更可怕一点。 “是我,”见到紫絮停止挣扎,顾白羽敛了声音道:“如果你保证安静不乱动,乖乖的回答我的华,我就放开你。” 点点头,紫絮紧咬着下唇,被顾白羽放开之后,却不敢伸手去揉揉那被她抓疼了的手腕。 “在丰家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向后缩回身子靠在马车上,顾白羽出声问道,临床医学中经常会遇到人在受到惊吓和打击之后产生逆向性失忆的情况,所以此时的她,并不敢肯定紫絮完全记得所有事情。 “基本……全都记得……”提起在丰家发生的事情,紫絮缩成一团的身子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低哑着嗓音,她断断续续的对顾白羽讲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原本那坐着无聊想要四处逛逛风景的话便是顾白婉想要与冯铭俊私会而找出的借口,离开顾白汐的视线范围之后,顾白婉便带着紫絮一起向她与冯铭俊约定好的地方走去。却不想半路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柳烟的侍婢,硬要带着她们逛这园子,还说是得了二夫人的命令。 怕私会之事败露的顾白婉没法,只得随着柳烟一起在园子里四处乱逛,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将她调离,然后再与冯铭俊私会。却不想那柳烟似是油盐不进一般,就是死缠着顾白婉不肯离开,一路纠缠,带的路也越走越偏,等到顾白婉觉察出不对想要抽身离开时,却发现自己和紫絮已然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小姐觉得害怕,就说要原路返回,那柳烟就忽然紧紧抓着小姐的衣袖不放,我急了,就去拉那柳烟,可是没想到……没想到……”眼神中惊恐的溢出泪水,紫絮睁大双眼似是在回忆,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却仍旧止不住地颤抖,“没想到一旁的草丛里突然就窜出个人影,冲着我的手便咬,我松开手,她就……她就又去咬小姐……咬小姐……” 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摆动似是要打开谁一般,紫絮蜷缩着的身子向墙角靠得更紧,“我……我不能丢下小姐一个人……我不能……所以我就……我就拉她,我就拉她……然后好像,好像有人来了……她们就忽然放开小姐,拖着我不放……拖着我不放……” 压抑着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虽然碍着顾白羽在场不敢哭闹,然而颤抖着的紫絮终于是忍耐不住的哭出声来。 “她们两个打我,她们两个拖着我,她们咬我,她们咬我……” 语无伦次,紫絮抬起双手拼命地打着自己的头,似是想要将这悲惨恐怖的回忆从脑海中挖出去一般。 “紫絮,紫絮,你不要这样,现在没人能伤害你了。”双手紧紧拉着紫絮的手,茶心出声安抚道。 “那后来呢?”想要确认一下那留在紫絮身旁墙壁上的印记是否真的如她的猜测一般,顾白羽出声问道。 “后来……后来……我被她们拽着摔倒在地上,头不知道磕在哪里了,很疼,很晕,”捂着头上有淤血的地方,紫絮满脸泪痕,“我迷迷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似乎是看到一个人出现带走了那两个疯女人,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 似乎是有一个人…… 顾白羽含黛的眉头微微蹙起,回想起半途中便消失不见的丰庆元,她竟有些无法肯定那人究竟是不是苏墨轩。 “除了柳烟之外,另外一个抓着你不放的疯女人是谁,你知道吗?或者,你从前有没有见过她?”饶是对这个问题不抱太大的希望,顾白羽还是问出了口。 第55章 内斗真相(上)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紫絮痛苦的摇着头,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度回忆起那充满恐怖的场面。 看到紫絮的表情如此痛苦,顾白羽也没有再逼迫,只是随手拿了件外衣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便将目光移向了帘外,在心中细细的梳理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梳理来龙去脉,才能看清楚不合理的地方,发现自己的遗漏之处。”王淑瑶的话不断地在耳畔响起,顾白羽的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哀伤。 回到顾家,顾白羽和顾白汐迎来的自然是顾延庚的极端震怒,好端端的女儿送出门去做客,却落得如此受惊的地步回来,看着那略带疯癫的顾白婉,顾延庚那深沉的眼眸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所有人的反应都在顾白羽的预料之中,唯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便是面对罗氏向她投来的质疑与仇恨的目光,向来选择在家族矛盾中置身事外的顾白汐,难得的站出身来替她辩解,令罗氏的脸色顷刻间便似是吞了苍蝇一般的纠结恶心。 简单的沐浴更衣,顾白羽一身清爽的坐在小院的梧桐树下,手里摆弄着几个干净的茶杯,安静地等着自己的墙头忽然的便跳下几个嘻嘻哈哈的身影来。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混乱,即便当时李景毓他们几个没有真的去丰家,也不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声,更不会不来她这里同她细细讨论。 正想着,西边的墙头响起一阵细微的窸窣声,紧接着,一个峻拔颀长的身影便落在顾白羽的眼前。一袭清爽的竹青色长袍,墨发如瀑散落在身后,面色清冷如玉,眼眸深邃如星空,凉薄的双唇一张一合间,清冷的声音便幽幽地响起:“别看了,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李景毓呢?”看到只有苏墨轩一个人的身影,顾白羽着实有些诧异。 “他是奉皇命来江南视察运河的,自然有些推辞不得的应酬,”毫不客气的坐在顾白羽对面的石凳上,苏墨轩看着顾白羽手中的茶杯,道:“劳烦给我倒杯茶,渴了。” 见过厚脸皮耍赖的李景毓,也见过不要脸皮坑人的冯铭俊,顾白羽还真是从未见过苏墨轩这般介于厚脸皮与不要脸皮之间的理所当然使唤人的。 于是心中一愣,手里便已经下意识的倒了杯茶递给苏墨轩,待到顾白羽反应过来的时候,茶水已然落入苏墨轩的腹中,才真是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劳驾,再倒一杯。”将手中的茶杯递给顾白羽,苏墨轩似是没有看到顾白羽脸上的诧异一般,语气中的理所当然更加自然顺畅,仿佛从来便是如此一般。 “千金不换的初雨茶,你还真是让我花重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牛饮’。”将茶壶往苏墨轩面前一丢,顾白羽凉凉的说道。 这茶是上次贾云裳特地送给她品尝的,虽然一向对茶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与特殊的喜好,然而听着茶心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感叹着这初雨茶的千金不换,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么一杯接着一杯的一饮而尽,心中还是颇为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感到肉疼。 “物尽其用就是值,”连着喝了好几杯,终于不再感到口渴的苏墨轩这才放下茶杯开口说道,“我渴,喝茶能解渴,那么就值了。” “今天你们也在丰家?”决定无视苏墨轩那用一脸正经的表情说歪理的模样,顾白羽转着手中的茶杯,直截了当的问道。 点点头,苏墨轩言简意赅的答道:“我和随远在那里,景毓有事走不开又不放心你。” “这么说来,是你们救了紫絮,”想起紫絮说起在迷蒙中看到一个人,顾白羽出声问道,“那你们应该听到或者看到些什么?顾白婉口中的两个疯女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吗?” “我们听到那个婢女喊另外一个女人‘夫人’。”苏墨轩答道,“当时场面比较混乱,那个女人头发散乱遮挡了脸,所以没有看清楚是谁。” “那人身高体型如何?”亲自给李氏号脉诊治的顾白羽自然知道,李氏那副羸弱的身子是不可能对顾白婉和紫絮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而庞氏身形纤细高挑,但凡落入人眼,便断没有被认错的可能。 “体型与你相差不多,但是个头略比你矮一些。”在脑海里略略回忆了一番,苏墨轩把握十足的说道,在刑部办案多年,准确描述一个人的体貌特征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一桩。 “看来,那个被柳烟称作‘夫人’的人,应该就是丰庆元的二房妾室,刘氏了。”听了苏墨轩的描述,顾白羽肯定的说道,抬头迎上苏墨轩那深邃而带着询问的目光,她便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苏墨轩。 “如此看来,不管那刘氏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连环杀手,她身上也有许多不可忽视的疑点。”听完顾白羽的叙述,苏墨轩剑眉微蹙,“还有那丰庆元,半路消失,不得不令人怀疑。” “刘氏为什么会疯癫,疯癫之后为什么还会被好好的养在主宅而丰泽闭口不提,这里面的猫腻,怕是得等一个人回来我们才能知道。”点点头,顾白羽的唇角浮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等一个人?谁?”难得的见到顾白羽那如自己一般情绪冷淡的脸上露出笑容,苏墨轩的心中多少有些好奇。 “小姐等的那个人当然是我啦。”清脆的笑声从院门外响起,茶心活泼的身影说话间便闪入院内,快步走到梧桐树下的石桌前,端起桌子上的茶水便痛快地一饮而尽,解渴之后才对着顾白羽说道:“小姐,紫絮已经安顿好了,” “还喝不喝?”递给茶心一方丝帕擦汗,顾白羽端着茶杯问道。 “不喝了,知道你等我等急了,我还是赶紧说。”摇摇头,茶心对顾白羽笑着说道:“小姐你让我打听得事儿啊,我还真从玉柳那里问出来了呢?” “玉柳怎么说?”看向茶心的眼眸中浮着一丝宠溺的笑,顾白羽出声问道。 “玉柳说啊,那庞氏原先是临安县的一户小户人家的女儿,几年前丰庆元带着李氏与刘氏去临安县的宅子中消夏避暑,无意中在城坊间遇到出门买胭脂的庞氏,两人一来二去便生了情,还暗中私通,怀上了如今的丰家二小姐,”茶心嘴里说着,眼睛却下意识地朝门外主院的方向瞥了一眼,似是意有所指般的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 “当时刘氏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是觉得那庞氏生得俊俏水灵,而自己膝下又无所出,所以便哭闹着不肯让丰庆元将庞氏娶回家中,甚至还想用手段将庞氏打发走,生怕自己受宠的地位一去而不复返。” “那李氏呢?照理说,丈夫纳妾这件事情是要通过正室的点头的,为什么是刘氏哭闹阻拦?”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柳妈好奇的问道。 “李氏一向体弱多病,本就不大过问这些事情,尤其是刘氏嫁入丰家之后颇为得宠,就渐渐的把权力揽到自己怀里,甚至不将李氏放在眼中而任意欺瞒,若不是丰家大少爷丰泽是李氏所出,掌管了丰家的不少权力,怕是那刘氏早就动了将李氏赶出门去而自己扶做正室的念头了呢。”将目光投向尚在厨房的柳妈,茶心说道,目光忽然变得愤愤,茶心看着主院的方向再度开口说道: “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吗?主院那一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只可惜将别人全赶走她自己也始终是上不了台面,气死活该!” “你这丫头,说正经事。”抬手戳了一下茶心的额头,顾白羽嗔怪道。 而站在一旁的苏墨轩这才明白过来,顾白羽当初为什么将打听宅门恩怨的任务交给茶心。或许正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与共同的愤怒,茶心才更容易打开玉柳的心扉,才更容易让玉柳说出那些平时不轻易对人说的宅门真相。 “咳咳,说正经事,正经事。”吐了吐舌头,茶心对着顾白羽做了个鬼脸,继续说道:“这边刘氏闹得凶,那边庞氏也不甘示弱。明明心中急不可耐地想要加入丰家,然而却在丰庆元与她私会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求丰庆元不要再来找她,将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做到了极致,再加上她又怀着身孕,哭一会儿便捂着小腹喊疼,令丰庆元那个心疼啊,当下便将聘礼送到了庞家,然后八抬大轿地按照娶正房夫人的标准将那庞氏娶回了家,还狠狠地训斥了刘氏一顿。” “八抬大轿?”忽然冷笑出声,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冷冷的说道:“那李氏虽然看着不争不抢,但却也是个利害的角色,若不然刘氏狂妄到这种地步,对李氏的不尊也只是心里想想或者不痛不痒的为之而不敢真的动手。丰庆元这么做,不仅让庞氏与刘氏结下了梁子,怕是那李氏也没少动手脚” 第56章 内斗真相(下) 沉默地看了一眼苏墨轩,顾白羽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体弱多病的李氏身为正室却先后被刘氏与庞氏两个侍妾打压,看似没有任何地位,然而风水轮流转之际她却屹立不倒,连丰庆元都敬她几分,不可谓没有手段。 “我看今日丰泽对那个泥潭十分避讳,那个叫花雾的婢女更是讳莫如深,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顾白羽出声问道。 “这啊,就涉及到刘氏疯癫的原因了。”歇了一口气,茶心继续说道:“因为嫁入丰家的事情,刘氏与庞氏接下了梁子,只是一个已经怀有了身孕,一个为了避嫌而远离并且不久之后也有了身孕,所以刚开始她们之间还是相安无事的,于是等到孩子先后降生,丰庆元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茶心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刘氏生的是女儿,庞氏生的是儿子,这对子女甚少的丰庆元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然而问题却也恰好生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刘氏与庞氏的明争暗斗、相互打压之中,两个年纪相差不到半岁的孩子渐渐长大。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而天真烂漫的时候,虽然刘氏与庞氏明争暗斗不绝如缕,然而两个孩子却感情十分深厚,时不时地混在一起玩耍。因而,刘氏和庞氏也将孩子看得越发紧,生怕被对方占了便宜甚至下了毒手。 谁知庞氏却在这个时候再度有孕,对儿子的照看便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从前被日日呵护在掌心的丰家二少爷便更多的被奶妈和侍婢照看着,多了空闲也多了时间,便更多的偷偷跑到刘氏那里,与那比自己小半岁的丫头一起,四处跑来跑去的玩儿得开心。 却不想四年前的一天,照例趁着午休十分偷偷溜出来一起玩耍的两个孩子来到了丰家园子里的荷塘边,贪图两块的两个孩子便相继跑到水边去玩儿,谁成想那刘氏的女儿脚下一滑,便跌入水中。 待到庞氏的儿子哭喊着唤来大人将落入水中的刘氏女儿救起时,那小小软软的身子已经僵硬而冰冷,抱着那湿漉漉的小身子哭得心碎欲绝,刘氏却再也听不到她糯软的嗓子呼喊自己“娘亲”的声音。 从那之后,刘氏便似发了疯一般,不分昼夜地在丰家园子里游荡,时而傻笑,时而哭号,更多的,却是阴狠地盯着庞氏与那五岁大的丰家二少爷,恶狠狠地说要让他们杀人偿命。 “也算那丰庆元良心未泯,”叹息着讲完那一段哀伤的往事,茶心幽幽的说道:“刘氏虽然疯疯癫癫,他却没有将她丢弃了之,仍是请了清州最好的大夫为她治疗,足足治了大半年,方才基本恢复神志清醒,然而偶尔还是会疯癫,还是会哭嚷着找她的女儿,哭嚷着要找庞氏报仇雪恨。” “想必顾白婉今日私会情郎不得,却恰好遇到病发的刘氏。”听了茶心的叙述,顾白羽说道,“但是那个柳烟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嫌疑犯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沉默良久的苏墨轩忽然开口说道,清冷的声音令众人神思清醒。 “有可能,”点点头,顾白羽沉吟着说道,“刘氏的病虽然大好,但听紫絮今日讲述的那些,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假设丰庆元或者丰泽是那个男性嫌疑人,以他们频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频率来看,是没有办法照顾一个怀孕的人的,刘氏也做不到,这就需要第三个人来帮忙。” “玉柳说,那个叫做柳烟的侍婢是刘氏的陪嫁丫头,自幼便侍奉刘氏,我想她们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密,就像我跟小姐这样。”将杯中的茶水彻底喝光,茶心看着顾白羽说道,“虽然说这个比方打得不太合适,但依着奴婢对小姐的心思,若是小姐真的想要杀人,我肯定是会帮忙的。” “你这个丫头,刚刚说那么多话还不嫌累?”抬手拍了一下茶心的脑袋,柳妈嗔怪的说道,“小姐怎么可能想要杀人?小姐这是在追查杀人凶手好不好?” “您真是的,都说了是比方、比方的,您还拍我头!”不满的揉揉被柳妈拍疼了的额头,茶心撅着嘴说道。 “还不快来跟我一起做饭?懒丫头,就想着偷闲!”笑意盈盈的对茶心说道,柳妈抬头看了看渐渐黑沉的天色,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墨轩,目光中的逐客之意十分明显。 饶是她家小姐对名节清誉什么的不甚在意,然而她却不能对这一个个不请自来翻墙而入的男子视而不见,于是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站在顾白羽身前,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柳妈便是要将这一个又一个对着她家小姐围上来的男人全都撵走到一边。 茶心可以为顾白羽去杀人,她柳妈却可以为顾白羽去死。 “时候不早了,苏某差不多也该先告辞了。”瞬间便读懂了柳妈目光中的含义,既然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苏墨轩便淡淡的出声告辞。 “去丰家外宅暗查的时候随身带些酒和醋。”看着苏墨轩转身欲离去的背影,顾白羽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抬眼瞧着苏墨轩转头看向自己的带着询问的目光,顾白羽随即又补充道:“混在一起洒在地上,可以看出来是否有血迹被清洗过。三年七个受害者,在那种极度紧张和恶劣的环境下,我不相信每个受害者都会是顺产。” 不是顺产就有可能是难产,难产就有可能大出血,如果刘氏与柳烟的确是杀人凶手,那么丰家外宅中一定会有证据存在,只是这证据该怎么找,又是否能够找得到,被困在顾家大宅中的顾白羽却只能出力到这种地步,其他的,便只能靠苏墨轩和李景毓他们自己了。 点点头,听懂了顾白羽话中意思的苏墨轩没有再说一声告辞,竹青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纵身越过院墙,顷刻间便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 手心里攥着的玉佩已被汗水打湿,自打苏墨轩从墙头跃下的那一刻起,顾白羽便想着要将玉佩送还给他,然而却不知为何始终在犹豫,顾白羽借口要等着苏墨轩亲自开口来要,毕竟这样成色上好的玉佩,即便是对苏墨轩这样的名门之后来说,也是贵重之物。 更何况那上面雕刻着的可以流传千年的花纹,更加令顾白羽觉得,这枚玉佩对苏墨轩来说,并非仅仅是一块玉佩那么简单。 然而他却始终未曾开口,仿佛从来便没有一块玉佩被她夺去一般,苏墨轩几次三番地看向她紧握的手掌,却始终没有开口索要。 温润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顾白羽摊开的手心中,银色的月辉悄然洒下,将那水润的色泽衬得愈发打动人心,阁楼上那木箱的铜锁不断在眼前闪现,神思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顾白羽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耳听得茶心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的顾白羽,做贼一般地慌忙将那玉佩藏在怀中,然后应着声向屋里跑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翌日的清晨雾气蒙蒙,密布的阴云沉沉地压在头顶,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蜗居在偏院中的顾白羽却仍旧不得不换上出门才穿的衣裙,睡意朦胧地来到顾延庚和罗氏居住的主院内。 顾白婉整整高烧一夜未退。 将手指搭上顾白婉烫得吓人的手腕时,顾白羽那睡意朦胧的神思终于在罗氏那充满不信任却又无可奈何的目光中全然清醒过来,耳中听着顾白婉不断呢喃着的胡言乱语,低眸看着顾白婉那仍旧一脸惊恐的神情,顾白羽心中莫名地就涌起一丝紧张。 也不知道李景毓和苏墨轩他们两人昨夜究竟有没有前往丰家外宅,有没有查到什么,现在又是否安全。 前世每一次看着王淑瑶出外勤时的提心吊胆的感觉又重新涌上心头,顾白羽搭着顾白婉手腕的指尖,莫名地有些颤抖。 “你究竟会不会看病?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被隐藏的紧张,站在一侧的罗氏出声问道,“我知道你一向看婉儿不顺眼,若是你不想医就早点开口,不要平白的耽误婉儿的病情!” 淡淡地瞥了一眼神色扭曲的罗氏,顾白羽收回了搭在顾白婉腕间的手,声音冰冷的说道:“二娘还真是胆子大得很,明知道我对顾白婉心存不满,还敢让我给她看病,也不怕我在她的汤药中下毒?” “顾白羽,你!”被顾白羽的话戳中内心所想,罗氏一时语塞。原本她就不放心顾白羽替顾白婉诊治,却无奈顾延庚坚决不肯派人去城中请大夫。 明明家中住着整个清州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却要在雷雨天气去请其他大夫前来看诊,顾延庚觉得,若当真这么做了,他们顾家便会顷刻间沦为整个清州的笑柄谈资。 第57章 丰家登门致歉 眼瞧着站在一旁的顾延庚脸色不佳,一向惯会见风使舵的罗氏顷刻间便转换了态度,“白羽,二娘我只不过是太担心婉儿了,情急之中说话有些不中听,还请你体谅一下做娘的心,不要同我计较,更不要对婉儿……” 话语间颇有些踟蹰,罗氏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却是无尽的委曲求全。 “这是药方,”抬手将刚刚写好的药方递到罗氏面前,顾白羽的声线没有丝毫的波动,“连亲生姐妹都能相互陷害,你不相信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保证这药方究竟是治病还是害人,同样是人之常情。用还是不用,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顾白羽便站起身来,冷眼看着顾延庚那黑沉的脸色,她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父亲,白羽没有亲娘疼爱,那就要自己疼爱自己,昨日白羽也受了惊吓,头晕恶心折腾到半夜才睡,今日又被这样早的唤醒,还平白地受了一顿气,若是没什么事的话,白羽就先回去休息了。” 点点头,顾延庚没有阻拦,抬眼看着顾白羽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忽然对这个一向不受自己宠爱的女儿升起几分复杂的情绪。厌恶之情仍在,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多了几分无可奈何,那冰冷淡漠的眼神,时常也会让他的脚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老爷,那这药方……”恶狠狠地看着顾白羽绝尘而去的背影,罗氏拿着手中的药方试探性的问道,“既然她刚刚那么说了,要不我们就……” “还不赶紧让下人按方抓药然后去熬药?啰啰嗦嗦的没完没了!”瞬间变了脸色,顾延庚苛责的语气中充满不耐烦的情绪。 “老爷,婉儿可是你亲生女儿啊!”母亲对孩子的保护欲最终占了上风,明知道顾延庚已经生气,罗氏还是大着胆子出声阻拦。 “顾白羽也是我亲生女儿!熬药!”怒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顾延庚转身拂袖而去。 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耳听得轰鸣的雷声一阵接一阵涌来,顾白羽单手抚着茶杯,一向静如止水的内心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的平静。 前世每一次王淑瑶出外勤,顾白羽都会比平时更加勤奋的工作,将全部的心思投入到工作中去,是她转移注意力的最佳方法。然而现下却没有现成的尸体可以让她检验,顾白羽茫然的坐了一阵,终于站起身来,翻出一本医术细细地研读,方才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笃笃——”地敲门声在雨声中显得不甚清晰,顾白羽听得茶心“吱呀”一声打开院门,却听不清她与来人说了些什么,于是便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医术,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横竖茶心会前来同她汇报。 “小姐,”果然没有片刻的功夫,茶心便打了帘子走进顾白羽的屋子,说道:“主院那边派人来传话了,说是丰家来人道歉,让小姐你收拾一下过去。” “来的人是谁?”没有动身,顾白羽问道。 “绿衣说,看到两个年轻公子一起进了前厅,奴婢估摸着其中一个应该是丰家大少爷丰泽,另外一个是谁就不知道了,估计是丰家请来说和的中间人。”一面给顾白羽整理着衣裙,茶心一面说道。 “能在这种时候陪丰泽一起来的年轻公子,除了冯铭俊还能有谁?”收了手中的医术,顾白羽冷笑着说道:“都说‘秦桧也有三个朋友’,丰泽这种花花公子,倒是真心与冯铭俊这样的风流之徒惺惺相惜。” “秦桧?那是谁?”没有在意顾白羽话中的意思,茶心反倒是抓住一个她听不懂的词问道。 “没什么,你不认识。”声音有些发窘,顾白羽咳了一声掩饰到。 为了防止自己灵魂穿越的事实被发现,顾白羽平时已经极度注意自己的言行,即便是在验尸或者看病的时候,都尽量转换成古代才有的语言名称。然而毕竟在那个时代生活了三十多年,顾白羽的身上已经打上了二十一世纪不可磨灭的烙印,于是时不时地,她还是会冒出来许多不该说的词语和话语。 “小姐你认识的人可真多。除了成日里翻墙的两位苏公子和高公子之外,还有陶太守的女儿啊,贾家的长女啊……”丝毫不疑有他,茶心一面帮顾白羽梳头,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待到顾白羽来到前厅,除顾白婉的众人已然到齐,就连仍旧处在混乱惊恐中的紫絮,也被雨梨和绿衣搀扶着立在一旁。 “顾伯伯,顾伯母。”眼见着人到齐,丰泽开了口,“昨日发生在丰家的事情,家父感到十分抱歉。经过昨日的连夜调查,我们查出那两个袭击人的婢女一个叫柳烟,一个叫柳茹,原先是西院内屋中的婢女。前些日子因为做错事而被家中惩罚做下等仆役,所以怀恨在心,想要破坏丰家在外的名声,才会袭击丰家的贵客。对此,家父与丰泽都感到十分抱歉。” 一席话说得行云流水,顾白羽冷眼看了看丰泽那副绝对真诚的神情便将目光转向了顾延庚。那副从来只对家族中人苛责的面庞难得的带上几分阴沉,沉默的看着丰泽,顾延庚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顾伯伯,”站在丰泽身旁的冯铭俊开口说道,“顾丰两家一向交情不浅,想来这事也只是一场误会,而且来时丰伯父曾对铭俊提起,运河上的乐舫生意因着运河官员的视察和重视而更为红火,丰家现在需要大的生意伙伴与投资,丰伯伯也是为此忧心不已,不知该找谁分这一杯羹好。” 冯铭俊话中暗示的意思十分明了,丰庆元这是想用钱息事宁人,毕竟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没有谁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顾延庚也不例外。 “若真有诚意,丰庆元为什么不亲自登门?让你们这两个毛头小伙儿来,丰庆元也真瞧得起我顾家。”冷哼一声,顾延庚黑沉着脸说道,目光却若有似无的落在冯铭俊身上,就是这个混蛋害得顾白汐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顾伯伯莫生气,家父因为昨天的事情羞愧在心,所以病倒了,待病好之后,自然是会亲自登门致歉的。”赶忙出声解释,丰泽陪笑的神情来得十分及时。 病倒在床? 颜色淡漠的看向丰泽,顾白羽在心中想到,怕是急着去处理刘氏和柳烟,甚至销毁丰家外宅可能的证据? 那李景毓他们…… 陷入沉思的顾白羽没有再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说些什么,直到一声刺耳的尖叫将她的神思扯回,顾白羽抬头看着忽然癫狂起来的紫絮,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走开!你们走开!是你们害我们的!是你们害我们的!”从半昏迷中忽然清醒过来,紫絮对着丰泽和冯铭俊大喊,挣扎的力气之大,令雨梨和绿衣险些摔倒在地。 “顾伯伯…这…”眼看着事情就要平息下来,丰泽没料到紫絮会有这么一出,抬头看着顾延庚看向自己的冰冷目光,丰泽尴尬的说道。 “对啊顾伯伯,昨天铭俊都不在丰家…”冯铭俊也赶忙出声解释,生怕自己也被卷入这趟浑水之中。 “冯公子您怎么能睁眼说瞎话?”雨梨急道,“昨日三小姐带着紫絮离开,分明是…分明是…” 话说到一半,雨梨似是说漏嘴一般的骤然合上了双唇,面色难看,不再言语。 “是什么?!说!不说”声音严厉,顾延庚看着躲闪的雨梨呵斥道:“不说就给我滚出顾家!” “我说,我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雨梨哭丧着脸踟蹰不已,“昨日三小姐明明是被冯公子您叫走的啊,您怎么就能说您不在丰家呢?” 将脏水泼到冯铭俊身上了? 明眸微转,顾白羽就知道顾延庚不会轻易放过冯铭俊,谁成想他竟会利用这件事动手脚,能让疯癫的紫絮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他们当真下了不少功夫! “雨梨姑娘,话不能乱说,我昨日真的不在丰家,即便是在,也不可能与顾三小姐似会啊?”冯铭俊面色一紧,出声说道,昨日的他,着实不在丰家。 “冯公子,雨梨是我的贴身婢女,她听到的我自然也听到了,不过是为着两家的颜面没有捅破罢了,谁想这蹄子藏不住话说了出来,而你又不承认,”顾白汐幽幽出声,转向顾延庚道:“父亲,我看这冯家不过如此,虽然汐儿这话有些僭越,但如此不诚信不守礼的家族,还望父亲在找生意伙伴时三思。” “顾二小姐,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何苦冤枉我?”听到顾白汐暗示顾延庚放弃与冯家的合作之意,生怕自己被大哥扒皮的冯铭俊急得口不择言。 “冯铭俊!”顾延庚厉声开口,“你既然也说了我顾家的女儿与你无怨无仇,那又怎么会平白的冤枉你?你这么说话,莫非是在暗示顾家家风不良?!” 第58章 受伤的李景毓 “顾伯伯,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延庚的厉声厉色令冯铭俊愣了片刻,急急忙忙地开口解释,却发现顾延庚已经做出了“送客”的神情,仍旧想要争取,却被站在一旁的丰泽拉着出了门。明明是来登门道歉缓解矛盾的,然而若是他们两人再这么下去,怕是旧怨未解,又积新仇。 百无聊赖地从头到尾做了一趟看客,顾白羽心中却是对丰庆元父子更加怀疑。 虽然出了问题栽赃陷害给随便一个婢女奴仆是名门贵家惯用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手段,然而却也是在对方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转嫁替罪羊,如今日这般顾白婉和紫絮两个人证都在却依旧用了寻找替罪羊这么一种做法而不是充分利用刘氏的悲惨打同情牌,丰家的做法在顾白羽眼中更是欲盖弥彰。 “小姐……”推开院门,顾白羽便正迎上欲言又止的柳妈,神色之间隐晦难辨却颇有些焦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柳妈的神情令顾白羽顿时心中一沉,甩开撑伞的茶心便加快脚步向着里屋走去,甫一掀开纱帘,便嗅到空气中缭绕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血腥之气。 “你回来了?”面色有些苍白,坐在屋中的李景毓听到脚步声回头起身,俊美的容颜中有几分疲惫。 “你这是怎么了?赶紧给我坐下!”看着李景毓那鲜血淋漓的臂膀,顾白羽含黛的双眉紧紧蹙在一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景毓身边,一面低头察看伤口,一面对跟上来的茶心说道:“茶心,还不赶快把药箱拿来?” “我没事,小伤而已,你不用这么着急。”苍白的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李景毓对着满脸焦急的顾白羽说道,“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们已经把凶手抓到了,你知道凶手……啊!疼!顾白羽,你谋杀啊!” “不是小伤没事么?”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顾白羽动作小心的撕开李景毓随意包扎的伤口,近十公分长的刀口便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看得到白森森的骨头。 那血肉模糊的样子颇为可怖,令拿着药箱赶来的茶心不由得惊呼出声。 “骨头没事,就是伤口在雨水里冒着有点感染,”仔细检查一番,顾白羽松了口气,回头对茶心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道:“纱布和白酒,伤口要先清理一下。” “啊——啊——疼疼疼疼疼……顾白羽,疼……”蘸了白酒的纱布被顾白羽毫不留情的按在伤口上,刺骨的疼痛令李景毓顷刻间汗如雨下,毫不掩饰的大喊出声,李景毓抽搐着手臂想要收回。 “给我老实点儿别动,不然再给你划一刀!”语气里充满威胁,顾白婉握着李景毓手腕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虽然没有真的想要抽回手去,然而李景毓试探性地尝试几次,却没有挪动分毫。 “你怎么这样对待病人!”耳听得顾白羽的威胁,李景毓的心中顿时涌上无限的委屈,似是孩子般的撇了撇嘴,放低了声音嘀咕道,俊美苍白的脸上满是含屈欲哭的神情。 “我说小姐,”站在一旁给顾白羽打下手的茶心被李景毓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弄得有些于心不忍,抬头对顾白羽说道:“您就轻点儿,他已经伤成这样了……” “他装的你还真信?”冷冷地瞥了一眼李景毓,顾白羽故意下手又重了几分。 “顾白羽!”这下是真的疼痛难忍,李景毓浑身一颤,咬牙切齿的说道,“虽然……虽然我刚刚是有几分夸张,但是真的很疼好不好?这么长这么深的刀口,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好吗?你,医者父母心,你,你好歹轻一点儿啊。” 最后一句话显然有些打颤,蘸了白酒的纱布敷在伤口最深处,锥心的痛意令李景毓瞬间面色如纸。 “这药只能让你的手臂多少有些麻木,痛感不能完全消失,你的伤口太深不能等它自己长好,我需要给你缝针,你千万忍着点。”将前些日子才辛苦配好的麻醉药洒在李景毓的伤口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令顾白羽也不忍再开玩笑。 接过茶心刚刚消过毒的银针与肠线,顾白羽干脆利落的进行着伤口缝合,而先前还大喊大叫的李景毓,却紧紧咬着牙关一声未发。 “好了,”仿佛是顷刻间的一瞬,又仿佛是难熬的整个百年,顾白羽清冷的声音忽然在寂静无声的屋内响起,众人才都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茶心,纱布给我。” 转手放下银针,顾白羽接过茶心递来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将李景毓的右臂包扎起来,然后又从药箱里找出一个黑色的小瓶,递给李景毓说道:“回去以后记得让苏墨轩每天给你换纱布上药,绝对不能沾水。” “为什么要让苏墨轩给我上药?”将顾白羽递来的药瓶打开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李景毓不满的说道。 “如果你更喜欢高随远,那就让高随远给你上药也没问题。”收拾了药箱和带血的纱布,顾白羽这才坐下身子,任由柳妈摆弄着她淋雨后湿漉漉的长发。 “……”李景毓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将黑色的药瓶放入贴身的衣袋中,用没受伤的左手撑着下巴,他看着顾白羽问道:“我的重点在于,为什么不能我自己上药?” “你自己够得着?”端水喝茶,顾白羽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怎么够不着……” “伤口再裂开我不负责。”抬眸看着李景毓试图用左手比划着撒药的动作,顾白羽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您就老实一点儿不成么?”给李景毓端来一杯白开水,茶心无奈的说道,“伤口那么严重还动来动去,落下伤疤事儿小,要是落下什么毛病影响以后舞刀动剑的,看您怎么办!” “就只有白水啊?”低头看着茶心放到自己面前的茶杯,李景毓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向茶心。 “伤员有白水喝就不错了,”知道李景毓是故意做出一副可怜模样的茶心没再心软,“伤口完全好了之前,不许喝酒,不许吃辣椒,我说得对不对,小姐?” “没错,你可以出师了。”看着茶心同李景毓斗嘴的模样,顾白羽的唇角隐隐浮起一丝笑意,放下茶杯,她对着李景毓说道:“好了,你可以说你刚刚没说完的事情了。” “我刚刚没说完什么事?”无奈的将白水喝下,李景毓的脸上全是莫名其妙。 “我说李公子,您刚刚不是还在喊着什么杀人凶手的事情吗?”面上的无奈之意更甚,茶心再给李景毓递上一杯热水说道。 “哦对,”恍然大悟一般,李景毓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刚刚这么一闹我都把正经事儿给忘了。”笑得轻松,李景毓对顾白羽说道:“你猜的没错,我们在丰家外宅果然发现了被清理过的血迹和一些尚未焚烧完全的衣物证据,估计是这次我们查得太紧太迅速,他们来不及销毁全部证据。” “刘氏和柳烟?”黛眉轻挑,习惯了李景毓答非所问的顾白羽总能从他的话语和神情中推测出几分答案。 “是她们主仆二人,”点点头,李景毓接着说道,“我们不是推测还有一个男人帮忙吗?你猜,那个人是谁?” “丰庆元。”冷冷的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尽管没有十足的证据,然而顾白羽却觉得丰泽并没有理由蹚刘氏的这一趟浑水。 “没错,我手臂上的伤还是拜他所赐。”见顾白羽说出了凶手的名字,李景毓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我和苏墨轩悄悄潜入丰家外宅的时候,宅子里并没有人,我们按照你说的方法找到了证据,正准备先行离开寻找抓人对策的时候,丰庆元忽然带着刘氏和柳烟进入了宅子。” 见到站在自己宅院中准备离开的李景毓和苏墨轩,丰庆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转身逃跑,而是作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冷声质问着他们二人缘何要私闯民宅,并吩咐随身的仆役出门去报官。 双方都心知肚明间,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丰庆元便是凶手的李景毓不想误伤,于是沉着声音道歉,李景毓想要同苏墨轩一起先行离开。横竖高随远已经带着一队捕快在来的路上,他有把握不会让丰庆元等人逃脱。 似是明白李景毓话中的意思,又似是没有明白,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始终冷着一张脸沉默不语,锐利如剑芒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丰庆元,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却猛地握住了丰庆元忽然抬起的手腕,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便露了出来。 “墨轩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丰庆元另外一只手握着匕首再度向苏墨轩刺去,走在前面的李景毓登时返回身来,伸出去的手臂马上就要抓住丰庆元的另一只手,却被忽然爆发的刘氏抱住了后腰。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阻滞,然而却足以令丰庆元逃脱钳制,手起手落,锋利的匕首便毫不犹豫地刺入李景毓的手臂。 第59章 寿礼 “还真没想到丰庆元还会一些腿脚功夫,真是失误啊失误。”脸上布满痛心疾首的表情,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中却满是不甚在意的笑容,似乎匕首划过的不是他的右臂,而他也只是在叙述一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惊心动魄。 “那后来呢?你和苏公子将人抓到了吗?”听得心惊肉跳,茶心出声问道,生怕李景毓手臂上的这一刀白挨一般的急迫。 “当然抓到了,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是我们两个人的对手?”得意之色顿显,李景毓理所当然的说道,“后来随远也带着捕快来了,我看没什么事儿了,就包扎了一下伤口赶过来给你报信儿了。” “那他们是直接被抓入大牢了吗?丰家老爷被抓入府衙大牢,丰家可该怎么办?”容色之间有些忧愁,茶心替丰家那两个小孩子莫名的有些担忧。 “我看啊,那丰家大少爷丰泽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丰家的事儿你也要操心,你这个小蹄子,还真是不嫌累。”嗔怪的对茶心说道,柳妈转头看了看神色得意的李景毓,继续说道:“等下走的时候记得拿把伞,小姐说了你的伤口不能沾水,外面这么大雨,你可是小心一点儿。” “多谢柳妈关心,景毓真是感激不尽。”油腔滑调的说着,李景毓坐在顾白羽的屋子里稳如泰山。 “您啊可别乱感谢,我不是担心您的伤势,我是为我家小姐着想,如果你的伤口再出什么问题,还得我家小姐来处理,所以啊,您还是照顾好了,给我家小姐省省事儿。”白了自我感觉良好的李景毓一眼,柳妈转身向屋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对着顾白羽问道:“小姐,晚饭做紫菜蛋花汤配蒸饺,再炒两个菜行吗?” “熬白粥,蒸饺不要放韭菜,韭菜是发物,对伤口不好。”将目光从窗外的雨幕中收回,顾白羽不假思索的说道。 “你……这是要留我吃晚饭?”顾白羽的话让李景毓眼眸一亮,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自从顾白羽搬回顾家大宅之后,他便再没能正正经经的同她一起吃过一顿家常饭菜,“我想吃豆皮金针卷和干烤杏鲍菇,蒸饺是白羽你做的吗?我想吃你包的,你包的蒸饺……” “晚饭是柳妈做,如果你再这么多要求,我就把你扔回去跟着苏墨轩和高随远一起善后,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嫌善后麻烦偷偷溜出来的?”语气淡漠的打断李景毓的话,顾白羽站起身子,对着哑然不语的李景毓继续说道:“现在你给我出去到客房里等着,茶心,带他走。” “喂,不要这样对待我,干嘛把我丢出去?”一面无奈地在茶心满脸威胁的表情下站起身来,李景毓一面话语委屈的说道,狭长勾人的凤目直直地望向顾白羽,却只换来她一脸的淡然,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茶心走出了顾白羽的房门,李景毓的嘴里仍旧嘀嘀咕咕的没个止歇。 连环杀手还真的是刘氏与丰庆元,一面替换下湿漉漉的衣裙,顾白羽一面在心中叹道。 尽管方才李景毓并没有将话说得十分清楚,然而前世多年的办案经验与王淑瑶时不时地对她进行的犯罪心理培训,也令顾白羽或多或少的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正如先前在各种证据的支撑下她与苏墨轩推测的那般,问题的根源就出在小女孩儿的身上,丢掉男孩儿不要而留下小女孩儿在身边养着,显然是因着丧女之痛太过强烈而心智失常的刘氏的疯狂之举。 想要自己的女儿回来,想要个女儿回来,心智失常的刘氏已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思考,于是丧心病狂地想出了借腹生子的计策,却用的是最残忍的囚禁与杀人手段。 只是那个丰庆元…… 理了理仍旧有些潮湿的发丝,顾白羽在心中默默的叹息。心理阴暗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迹过,无论是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的前世,还是这山清水秀、民风开放的大兴王朝,总有一些人的阴暗心理你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然而它就是存在,无可回避的存在。 只是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浓雾黑云时常会笼罩天空,然而阳光终究会破云而出,照亮一切。 -- 自连环杀手的案子告破已有半月有余,人心惶惶的清州早已恢复了平静安宁,街坊集市中车水马龙,富家贵女又开始穿梭出席于各种宴聚节庆场合,因着女尸的忽然出现而陷入死气沉沉的城坊,终于又重新活了过来。 然而半月几乎未曾有正经的机会离开顾家大宅的顾白羽,却是整日里托腮沉思,病病恹恹的百无聊赖,恨不得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案件出现,好让她那大半月没有碰过解剖刀的双手好好的伸展一下。 然而却事与愿违,顾白羽的生活平静的如没有风的湖面,甚至连一向挑衅不断的顾白婉与罗氏,也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于是只能逗逗鸟看看书,从来便对主院前来传递消息的仆役不甚耐烦的顾白羽,在今日院门被敲响的时候,难得的在心里带了一些小小的激动。 “奴婢怜意见过大小姐,”一个穿着鹅黄色半臂襦裙的侍婢出现在偏院的门口,略带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院中读书的顾白羽,继续说道:“老爷派怜意前来同小姐说,三日后是秦家秦老夫人的七十大寿,顾家所有人都在受邀之列,老爷让大小姐您好好准备。” “知道了,你下去。”点点头,顾白羽说道。 虽然一向对宴请聚会之类的事情唯恐避之不急,然而此刻的顾白羽心中却没有从前那般有太多的抵触,毕竟终于可以有机会迈出顾家大宅的大门。虽然不过是从一个宅院换到了另外一个宅院,但好歹能见见不同的风景面孔,更何况秦老夫人举办七十大寿,哪怕李景毓同苏墨轩没有功夫出席,高随远她是一定能够见到的。 有熟人能说几句话,一向疏于同人交往的顾白羽却难得的在心中带着几分求之不得的情绪。 “秦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小姐,我们该备什么样的贺礼啊?”不似顾白羽那般心中轻松,柳妈的面上带了几许愁容。 秦家亦是清州的名门望族,即便顾白羽只是作为顾家的嫡长女出席,顾延庚的贺礼才是代表顾家颜面的大手笔,然而若是顾白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来,即便其他名门贵女不敢说什么,主院的那几位也定是要嘲讽一番的。 顾白羽虽是行医赚了不少的银子,然而比起拿得出一份合衬而不轻佻的贺礼来,多少有些手头窘迫。 “量力而为就可以了,不过是个寿宴。”知道柳妈心中在想什么,顾白羽不甚在意的说道。虽然去世的崔氏也曾悄悄留给顾白羽几件价值不菲的首饰,然而当初那样艰难的日子,过去的顾白羽都不曾拿来换好生活,如今的她就更不会拿它们来送礼贺寿。 “可是小姐,高公子是你的朋友,寿礼其实是送给他的情谊啊。”仍是在心中将顾白羽当作曾经那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小孩子,柳妈说道。 “平常的贺礼准备一些就好,”顾白羽说道,正是因为高随远是她的朋友,所以他的心思她才比旁人知道得更加清楚,“至于重头戏,我不是‘顾神医’吗?能有什么比我的独家药方更值钱更贵重的?” 顾白羽的话令柳妈神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小姐说的是啊,老奴怎么就给忘了呢?这下问题就引刃而解了,茶心,帮小姐准备三日后要穿的衣裳饰品,我啊,这就去准备其他的贺礼。” 眸色温暖的看着柳妈转身离开,顾白羽为自己终于能出门见见不一样的太阳而在心中松了口气,脑海里盘算着那个所谓的“独家药方”应该怎么写,回过身子却正好迎上一双笑容和煦的眼眸。 “独家药方?”站在窗外的高随远笑得温柔,比起李璟毓的不打招呼翻窗而入和苏墨轩的悄无声息出现,高随远站在窗外先同顾白羽打个招呼的做法,已经算是彬彬有礼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面上虽仍是一副从容之色,顾白羽却心中着实小小惊了一下。 “曹操?曹操是谁?”墨眉轻挑,高随远笑着问道。 “以前田庄上的老熟人,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对自己近来频频出现的口误已经习以为常,顾白羽信口胡编的本领也越来越强。 “你认识的人还真的不少。”唇边温润之意不减,高随远没有跃窗而入也没有转到门前掀帘而入,就那么隔着窗户与顾白羽说话,却是一派闲淡自然,“我来本是想对你说我祖母寿诞的事情,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还准备了什么‘独家药方’,甚好甚好。” “如果我说那‘独家药方’还在思考中,你还敢吃么?”唇边带着几分笑意,顾白羽说道。 “顾神医,我相信你。”眼眸带笑,高随远说道,随即摆摆手转身离去,道:“三日后见。” 第60章 三只金龟婿 美女如云花柳如烟,从马车上缓步走下甫一站在秦家大宅那金碧辉煌的门前,顾白羽看着宅门内那一个个袅袅婷婷、婀娜多姿的身影,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声高随远的魅力之大与秦氏一门的声名之旺。 无论宴请聚会的明目是什么,对于家族首领来说,每一次都会是各大家族之间利益与声望的契合点,而对于尚未出阁的贵女小姐来说,则是寻得好夫婿、攀得好亲家的大好机会,显然,今日秦家以秦老夫人七十大寿为名而宴请全城,众名门贵女心中争先恐后想要钓到的金龟婿中,秦老夫人的孙子高随远,怕就是那最大的一只。 在心里这么自顾自地想着,顾白羽已然随着一路上与众人寒暄不已的顾延庚和罗氏来到宾客休憩的园子。不似前段时日的程家家宴那般在宴会前让男女宾客分园而歇,今日的秦家只是给各家宾客配备了相应的仆役婢女以供不时之需之外,便任由宾客们随意而行。 于是在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湖边凉亭中或站或坐的三个熟悉而俊朗的身影时,顾白羽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走来,往昔矜持沉稳的众贵女全都面色绯然,神情之间颇为激动难耐。原来,大只的金龟婿不止高随远一只,而是整整的三只。 “秦家的园子着实不错,你们自己四处逛逛。”接到秦家大宅的主人秦旭升在厅堂茶聊闲谈的邀请,顾延庚转头对跟在身边的罗氏母女及顾白羽说道。 家族主人之间的闲谈自然并非是平日里的闲话家常,更何况前段时日丰家刘氏与丰庆元是连环杀手的消息一出,运河的乐坊生意便骤然空出一块不小的市场,似是一块香气四溢的肥肉一般惹人垂涎,清州的各大家族势必会有所动作。 “既然婉儿需要休息,那白羽就先四处走走了。”看着顾延庚离去的背影,顾白羽开口说道,毕竟秦家的侍婢跟在身旁,该做的戏份她还是要做足。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息调养,顾白婉的精神已经大好,只是仍旧不能过度劳累或受太大的刺激。 心有不甘的点点头,罗氏对着顾白汐说道:“婉儿我来照顾就行,你和雨梨也四处逛逛看看,与别人聊聊天也是好的。”话中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罗氏的视线自从捕捉到凉亭中的那三个人开始,便始终没有挪开过分毫。 没有再理会罗氏,顾白羽带着茶心向着背离那湖边凉亭的方向走去,在这个面对金龟婿如狼似虎的园子里,她可不想因为与他们三人的相熟而成为众矢之的。然而,“事与愿违”这个词似乎就是专门为顾白羽发明的一般,才不过走出两三米的距离,身后便远远的传来一声熟悉而温柔的呼唤: “顾大夫,请留步。” 嗓音里似是带着几分欣然相逢的笑意,顾白羽耳听着高随远的呼唤,不得不停下的脚步沉重不已,转身神色淡然的看向朝自己快步走来的高随远,周遭忽然而来的围观目光令她很想把高随远按在地上就地解剖。 “高公子,秦老夫人身子可还硬朗?”将高随远就地解剖的想法也只能存在于脑海之中,面对众贵女夫人灼灼的目光,顾白羽的脸上带着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反正她替秦老夫人诊治顽疾的消息人尽皆知,以此为说话契机,也能将她自己无奈拉来的仇恨度降到最低。 “多亏顾大夫悉心照料,祖母的身子十分康健。”似是知道顾白羽心中所想,高随远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双手拱起作揖,他继续说道:“今日随远的两位挚友也在家宅中,久闻顾大夫盛名,想要让随远为他们引见,不知顾大夫可否赏光?” 桃花目微眯,顾白羽抬头看着遥遥对自己打招呼的李景毓,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就劳烦高公子了,请。” “这位便是顾白羽顾神医,”将顾白羽引进湖边凉亭中,高随远对着等在凉亭中的二人介绍道,随即又对顾白羽说道:“这位是苏墨轩苏侍郎,供职于长安刑部,这位是苏景毓苏公子,二位皆是随远的挚交好友。” 仍旧是将李景毓的真实身份隐瞒了去,高随远像模像样的为他们彼此介绍。而看着他们三人似是初次相逢般的一本正经的说着“幸会”“久仰”,站在一旁的茶心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几乎就要忍到内伤。 “你们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将寒暄的模样做足给周围无数双眼睛看后,顾白羽坐在凉亭中的八角石桌前,语气凉凉的说道。 “我们这不是怕你一个人闷得慌嘛,”笑着递给顾白羽一杯茶,李景毓看着凉亭外时不时飞来的少女眼风,说道:“更何况他们两个才是吸引这一众眼光的罪魁祸首,我这个江湖游民可是没什么名门小姐看得上,你算账报仇的时候可别把我算进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叫到凉亭里来可是你的主意,若是说道算账报仇,李景毓,你才是应该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不满李景毓的推卸责任,高随远毫不犹豫的将他的尾巴戳穿。 “还自古文人多气节呢,你瞅瞅你,还没怎么样呢就出卖兄弟,真是白担了一个文官的好名声。”做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李景毓冲着高随远摇摇头。 “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没有理会高随远同李景毓的斗嘴,顾白羽喝了口茶,双眸看着沉默不语的苏墨轩问道,这三个人里面,最能直接得到答案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丰家的案子已经审结处理完毕,”淡淡的开了口,苏墨轩不负顾白羽所望的直接切入主题,“经过鞋印对比和走访调查取证,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刘氏、丰庆元及柳烟三人是连环杀人案的三个凶手,虽然刘氏与丰庆元皆是主犯,但由于刘氏精神失常,所以处罚相对会轻一点,柳烟是从犯,也会相对从轻处罚。” “相对从轻也只是相对,她们杀了那么多人,总要得到应有的报应。”听到苏墨轩提起连环杀手的案件,李景毓和高随远也收起了玩笑之色,神色凛然,李景毓淡淡的说道。 “那孩子呢?”顾白羽出声问道。 既然刘氏囚禁无名氏少女的原因就是为了要回自己的女儿,那么那些少女生下的女孩儿就势必会被留在她的手中,然而依着她的精神状态……顾白羽不敢去想象那些孩子的生活状况。 “我们找到三个养在别处的女孩儿,据柳烟后来交代说,有两个孩子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了。”一向温润和煦的脸庞上难得的攀上了几分寒意,高随远说道,“那些被杀害的少女全都是他们从异乡拐来或者是流浪清州的无家可归之人,找不到亲戚朋友,孩子只好先送到育婴所寄养。” “丰庆元倒是聪明得很,专门找这些没什么人来寻找和报官的女子下手,”冷笑一声,李景毓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不悦与冷意。 “丰泽呢?他有没有什么嫌疑?”不似高随远同李景毓那般激动,前世早已见惯了穷凶极恶的变态杀手的顾白羽,早已学会将自己的情绪深深隐藏,只是脑海中始终对丰泽那日的反应困惑不已,顾白羽才出声问道。 “仔细查过了,他没有嫌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参与了这件事情。”苏墨轩答道,不是没有怀疑过丰泽,作为丰家二把手的大少爷,丰宅之中持续不断的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苏墨轩不相信,他会丝毫没有察觉。 然而办案最重要的便是讲求证据,就好似当代法律中的“疑罪从无”的规定一般,无论心中的猜测怀疑再怎样合理,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随随便便的抓人入监,更不能随随便便的对人判刑定罪。 疑罪从无,虽然可能会放走真正的罪犯,然而却是对无辜者的最大最好的保护。 对此心知肚明,顾白羽和苏墨轩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叹息。 “我该走了。”出声打破凉亭中的沉默,顾白羽站起身来说道,“案子既然已经有了最终的定论,那就是过去了,我们永远无法做到最完美,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瞥了一眼凉亭外的琼花树下装作欣赏风景的一位贵家小姐,顾白羽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排队等着同你们这三只金龟婿搭讪的人还有很多,我就不在这里占她们的位子了,告辞。” 看着顾白羽离去的背影正打算出声,李景毓却在下一刻瞧见了那琼花树下女子的粲然笑容与缓步而来的婀娜身姿,于是硬生生的将到唇边的“白羽”两个字重新咽了回去,他可不想再度给顾白羽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若不然,他相信顾白羽一定会狠狠地扒了他的皮。 第61章 完结感言 2015年2月19日,农历乙未年正月初一,历时八个月之久的《古代女法医》正文与番外,终于点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初初搁笔,心头浮上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意,然而轻松之意尚未过去,心底里涌上来的,却是浓重而挥散不去的怅然若失。 《古代女法医》提笔于马年初夏之时,伴随着宿舍楼外阵阵蝉鸣,笔下的文字徜徉流淌在毕业的离愁别绪与纷繁复杂之中,而后那笔下的文字便颠沛流离在初到新环境中的孤独与陌生之中,掺杂着对步入社会工作的适应,背负着日日加班的争分夺秒。 因为新的工作实在太忙太累,而加班回家之后,还要继续提笔写文,所以我不止一次的累哭,也不止一次的无意识睡着,然后又从梦中惊醒而继续提笔。 但我从来没有片刻想到过要放弃。 当脱离了校园的生活变得不再文艺,坚持心中的梦想,就变得更加可贵。 而书写文字、书写一个个故事,于我而言,就是生命的重要意义所在。 而始终支持着我的你们,就是我在无数次的疲惫和崩溃之中,从来不肯倒下和放弃的最大动力。 曾经在文后都附言一一感谢给我投票、为我打赏、予我订阅的亲爱的你们,后来虽然没有再一一提及,然而初五的心中,却是将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深深铭记。 在《古代女法医》正式完结的今日,在乙未年的第一天,初五郑重地给各位深鞠一躬,谢谢各位在这八个多月的日日夜夜,不离不弃的支持在初五的身边。 人要前行,必有良师。 感谢大二组的编辑乔乔,不厌其烦的指导迷糊懵懂的我,及时及刻的鼓励情绪不稳的我,入门之师,无她亦无我。 感谢节操群的各位朋友,不厌其烦的听我满腹牢骚,及时及刻的予我满心欢乐。 感谢多年来从未谋面的基友秦月纱,在我迷茫之时鼓励我,在我懈怠之时鞭策我,陪我一起犯二,陪我一起写文深夜。 心怀感念,思之久远,无以为报,唯有三字: 不辜负。 文字流淌于心,故事浸润于胸。 用文字讲述心中的故事,初五会始终无有倦怠的坚持下去。 新的故事尚在酝酿之中,待笔墨丰熟之暮春初夏,便静待各位采撷品鉴。 最后,恭祝各位羊年大吉大利,心有所念,念则必成。 初雪·龙城太原 2015年2月19日 第62章 泽寿方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在宾客席上遥遥的看着坐在最高位上的秦老夫人,一身鎏金暗线绛紫色衣裙,花白的发髻间金钗玉簪交相辉映,面上皱纹虽多,却是笑意不绝,那精神矍铄的模样,决计不是当初顾白羽见到的那个病病殃殃躺在床榻上的样子。 站在秦老夫人身旁贴心侍奉的,仍旧是明艳动人的秦楚嫣,只是那一向乖巧顺从的笑容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却多少令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是阳奉阴违一般的,那笑容下面藏着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满与狠绝。 “今日是姑母七十大寿,各位亲朋好友能够赏光前来,真是令秦家蓬荜生辉,旭升在这里对大家致以最真诚的谢意,”主人首席上站起一个风姿仍在的中年男子,藏青色的衣衫恰到好处的衬出他那硬朗健硕的身形,“酒宴就此开始,希望大家能够各尽欢愉。” 秦旭升简短的开场白宣布了酒宴的开始,聚集了近百人的酒宴场上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贺声四起,亲朋好友与各大家族纷纷将准备好的寿礼一一呈现人前展示送上之后,便轮到各家名门贵女借着“奉上小小心意”的名目,将精心准备的贺礼递到秦老夫人面前,言笑晏晏之间,却是一个个媚眼如丝的看着坐在主人席位上的高随远和秦家的几位尚未娶妻的丰朗公子。 冷眼瞧着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含春少女,顾白羽并不是十分明白,一个个腹有诗书、甚至才干的她们,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全部幸福寄托在一个不曾交往和了解的男人身上。 尤其是在民风如此开放的大兴王朝,女子并不需要遵守严苛的礼教而养在深闺,除了嫁人这条路之外,多的是方法能赢得自己人生的美好未来与无尽的幸福。 “家族的利益与逼迫常常会令人身不由己。”似是看穿了顾白羽的心思,坐在下首的顾白汐幽幽出声说道,“你看那穿浅蓝色襦裙的李家三小姐,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并不是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可她还是得笑容满面的极力将自己推给坐在不远处的王家,因为李家的生意需要王家的资助。所以,有时候不是我们自己不想争取,而是不得已。” “是么?”语调里听不出丝毫的感情,顾白羽看着那热闹的场面,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来得及开口,顾延庚不断投来的目光明明白白的在对她说,下一个,该顾家了。 “秦老夫人,”接到顾延庚信息的顾白羽没有丝毫的迟疑,站起身来示意茶心将包好的贺礼递给秦家的仆役,说道:“三件薄礼是顾家三姐妹的一点心意,白羽代两位妹妹一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松不老夕阳长照。” “好孩子,好孩子,”笑容满面,秦老夫人一脸慈祥的看着立在众人之中宛若孤莲盛开的顾白羽,和蔼的说道:“我谁的贺礼孝心都能欣然收下,唯独白羽你啊,我还真是得起身说声‘谢谢’,若不是你医术高超又对我悉心照拂,我这一把老骨头啊,怎么能健健康康的迎来七十大寿?” “老夫人严重了,”略略欠了欠身子,顾白羽说道:“能帮得上老夫人您,才是白羽之福。” “老夫人,这贺礼……还要拆吗?”将茶心递去的三件贺礼拿在手中,秦家的仆役略略有些皱眉,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但凡礼物过手,通过重量声音便能大致猜测一二,这顾家递来的三件贺礼中,两件怕是玉石与金饰,然而另外一件,却是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点儿重量,令他心中拿不定主意,生怕出了什么纰漏而令顾家蒙羞。 “看,当然要看,顾家的三个女儿个个生得水灵别致,想来心思巧妙,既然费心费力的备了贺礼给我这把老骨头,那焉有不看之理?”没有觉察到仆役神色的不对,秦老夫人乐呵呵的说道。 “海棠雕花东海玉如意,”看到那仆役率先拆开了自己的贺礼,顾白婉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强撑着笑颜,对秦老夫人说道:“取东海寿绵长,如意随心欲之意,婉儿恭祝秦老夫人身体安康。” “紫金镶玉蟠龙镯,”紧接着站起身,顾白汐的声音婉转温柔,“汐儿恭祝秦老夫人福寿延绵,子孙满堂。” 拆完了顾白婉与顾白汐的贺礼,那持礼的仆役有些迟疑,再三掂量手中的礼盒,却始终是空空如也,偷偷看向安坐在位置上的顾白羽,那仆役却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心道这顾家嫡长女此番又是被后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陷害,虽然替顾白羽心中焦急和惋惜,却也仍旧是无可奈何的拆开了手中的盒子,却不想他片刻的犹豫反倒是引来了众人更加关注的目光。 “盒子怎么是空的?难道白羽姊姊忘记将礼物放进去了?”一个吃惊的声音从宾客席上传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待看清楚了,才发现是陶纪修陶太守的爱女陶思语,而下一刻,众人的注意力又通通被那所谓的“空盒子”牢牢吸引。 “思语妹妹说话真是可爱的紧,”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骤然从安静的宾客席间响起,“装了贺礼的盒子与不装贺礼的盒子重量相差那么多,即便是三岁的孩子也能分辨得出,又怎么会忘?现下堂而皇之地端了个空盒子来,只怕是不知将银两用到哪里去了想蒙混过关?” 话语刻薄尖酸,挑衅的意味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淡淡的看着那出声嘲讽的浅碧色襦裙的柔媚少女,正是酒宴开始前站在湖边凉亭的琼花树下频频向苏墨轩眼送秋波的女子。 “齐小姐,盒子里并不是空无一物,”皱着眉头将盒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薄薄的一张贴花纸笺,几行清秀的字体整齐的写在上面。原本以为这纸笺是陷害顾白羽的人故意留下增添嘲讽之意的持礼仆役,在细细的看过那纸笺上的内容之后,却瞬间换上了一副欣喜的神色。 “老夫人,您看,这可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呢。”慌忙走上前去将纸笺递给秦老夫人,那仆役的嗓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忽如其来的变化更加勾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前一刻还丝竹之声鼎盛的酒宴,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手持纸笺的秦老夫人,更有按耐不住者早已不顾仪态的站起身子倾身去瞧,想更早一刻知道那薄薄的纸笺上究竟写了什么东西,才能让那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持礼仆役说出“千金不换”的话来。 “不过一张纸笺而已,有什么好瞧的?难道是镀了金子镶了珍珠能起死回生不成?”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齐家小姐的脸上满是鄙视与不屑,转头看向安然喝茶的顾白羽,问道:“我说顾大小姐,莫不是你怕在众人面前丢人,所以特地在纸笺上写了些什么求情的话好让别人帮你掩饰?” 齐家小姐尖酸刻薄的话一出,寂静一片的人群便登时有了不大不小的骚动。 顾白羽在顾家的地位人尽皆知,虽然凭借着“顾神医”的美誉被召唤回顾家,他们却也相信,顾白羽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手头窘迫又不得不拿出贺礼,出此下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这样的事情不是顾白羽做的,那么也肯定是罗氏母女为了赶走顾白羽而刻意陷害。 于是顷刻之间,不管持哪种猜测和看法,众人的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都带了不少的同情与叹息。 “诸位稍安勿躁,”持礼仆役在秦老夫人的示意下开了口,见众人的目光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他再度开口说道:“纸笺上是顾白羽顾神医亲手写的药方,小的不才,读过些许的医书,那方子上写的,正是失传已久的残方‘泽寿方’的全部,正可谓千金难换,甚至万金难换!” “秦老夫人喜欢就好。”看着秦老夫人看向自己的赞许而激动的目光,顾白羽站起身子淡淡的说道,“白羽不过是瞧着这方子有强身健体、延绵益寿的功效,想着只剩下残方太过可惜,所以翻了医书研究补齐了而已。” 将研究药方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顾白羽在众人或艳羡或愤恨的目光中平静的坐回软榻之上。这方子并非是顾白羽自己研究所得,而是她前世的身为知名老中医的祖父多年的呕心沥血的成果,今日这药方被顾白羽如此信手拈来,从前却费尽了一个老中医的无数心血。 “不识货非要说货假,齐凝儿,你还真是丢脸。”众人对顾白羽的惊叹和对秦家的羡慕中,一个嘲讽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在齐家小姐的耳畔响起。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向来与她不合的宋家二小姐,于是心中更加愤恨,齐凝儿看着高随远冲着顾白羽点头微笑的模样,将衣襟狠狠地攥在手心里,咬牙切齿的想要给顾白羽一个教训。 第63章 秦老夫人之死 众人的艳羡声中,酒宴继续进行,几番美轮美奂的歌舞之后,席间众宾客便开始纷纷相互敬酒交谈,尤其是各家族间的大家长们,更是将宴会开始前未完的话题重新带到了酒桌上。而以顾白汐口中的另外一种形式参与家族利益大事的一众名门贵女们,则在各家夫人的带领下,纷纷离席上前,对秦老夫人祝酒祝寿。 “白羽啊,你来,来我这里,”酒意尽欢之间,慈眉善目的秦老夫人冲着安坐一隅的顾白羽招手唤道,对于这个先是治好了自己顽疾,后又送给自己那样一份千金难买的大礼的顾家嫡长女,虽然一向喜欢女儿家温柔活泼些的她觉得顾白羽的性子有些冷清,然而心中却是越看越喜欢。 若不是她家随远早已有了心上人,秦老夫人怕是真的想要好好的做一次媒了。 “老夫人,”应声而去,缓步走到秦老夫人身旁的顾白羽低声唤道,清秀的脸庞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神情,抬手接过茶心递来的茶杯,顾白羽双手奉至秦老夫人面前,说道:“今日是您的七十大寿,白羽本该敬您一杯酒才是。只是您的身子才好不久,需要进一步歇息调养,所以白羽便以茶代酒,奉您一杯养生茶,愿您身体安康、福意绵长。” “你这孩子,就是细心体贴,难为你这种时候还想着照顾我的身子,我这把老骨头呦,遇着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乐呵呵的接过顾白羽递来的茶水,秦老夫人笑着说道,“那我就喝了白羽你这杯养生茶,活得长长久久。” “秦老夫人,您这么说思语可是不依,”忽然便挤到顾白羽身侧,一脸小孩子争宠般模样的陶思语笑意盈盈的说道,由于陶家与秦家可以算得上是世交,所以她对秦老夫人的感情也格外亲厚一些。 “您光说顾姊姊最细心体贴您了,可思语也早早的备下了养生茶,不过是被顾姊姊抢先一步,您就不记得思语了,思语可是不依。”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撒娇,陶思语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碧色的茶盏,双手奉到秦老夫人面前,笑语嫣然的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我就是忘了随远和楚嫣,也不会忘记你啊。”笑着接过陶思语递来的茶盏,秦老夫人嗔怪道,低头轻轻啜了一口尝了尝味道,然后才慢慢的将茶水全部喝完。 “嘿嘿,您喝完了,思语就高兴了,您啊一定要长命百岁,思语天天给您奉茶喝。”孩子般的拉着秦老夫人的手臂,陶思语笑着说道,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顾白羽,继续说道:“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顾姊姊的医术可厉害了,又给了您那个千金不换的方子,您啊……啊——秦老夫人,秦老夫人,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天真的笑语顷刻间变成凄厉的尖叫,眼睁睁地看着前一刻还笑语和蔼的秦老夫人忽然面色潮红,抑制不住的呕吐间还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似是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幻觉一般的高声尖叫,挽着秦老夫人手臂的陶思语几乎吓傻,除了竭尽所能的放声尖叫之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快点拿盐水来,多放点咸盐,”在陶思语的惊声尖叫中率先回过神儿来,顾白羽对着呆愣在一旁的秦家侍女大声说道。 将秦老夫人突然而来的症状尽数收在眼中,不用多想,顾白羽便知道她是中了毒。尽管不知道毒从何来,又是如何进入秦老夫人的体内,顾白羽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她催吐,毕竟,毒素进入人体最常见的方法便是被无意识的吞咽入腹,而洗胃则是最好的处理的方法。 眼下没有可以洗胃的工具和条件,那么盐水催吐,便是适合此刻的最好的应急方法。 “老姑母,老姑母,您怎么了,您怎么了啊?”娇美的容颜中布满焦急,始终站在一旁侍奉的秦楚嫣伸手去扶双手乱舞并颤颤巍巍想要起身的齐老夫人,却不幸被她一掌扇到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臂上,通红的指印瞬间显现。 “来不及了,”眼看着秦老夫人的呼吸开始急促而取盐水的侍婢尚未归来,顾白羽对着早已扑上前来的高随远与李景毓他们三人说道:“按住她的双手,将她放平在地上,我要做心脏按压。” 双手交叠,半跪在秦老夫人的身前,顾白羽在口中数着节奏,用力的上下按压着。 心脏复苏术与应急创伤救援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法医都在与已经死亡的尸体打交道,然而活着的人总是能够比死去的人提供更多更直接的证据。于是每每出现场,顾白羽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验受害者是否真的死亡,倘若还有一丝气息在,她便会不管不顾的先救人。 前世的她从事法医工作那么多年,经她手的死尸数不胜数,经她手而急救成功的受害者亦不是凤毛麟角。 然而今日却不是幸运之神降临的日子,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汗流浃背的顾白羽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秦老夫人一点一点陷入昏迷,然后一点一点的停止呼吸和心跳,最终彻底垂下了在半空中挣扎的枯瘦双手,双目圆睁,在她来到人世间的这一天离开了人世。 “对不起,我尽力了。”微微有些颤抖的抬手将秦老夫人的双眼合上,顾白羽有些脱力地站起身子,不敢抬头去看高随远的目光,她低低的说道,语气中满是叹息。 欢宴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呆,除开几个在变故刚刚发生时便反应过来冲到秦老夫人身旁帮忙救助的几个少年之外,宴会上的一干宾客或坐或立,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笑意盈盈的秦老夫人突然变得癫狂,紧接着便是呼吸急促,然后慢慢的停止了呼吸,而他们的声音也随着秦老夫人渐渐停止的心跳一起,消散在空气之中。 百人相聚,却是寂静无声。 第64章 栽赃陷害 “是你!是你!是你谋害了老姑母!”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宴会厅中死一样的沉寂,刺穿了众人耳膜,下一刻,落入众人眼中的,便是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发狠地向站在高台边缘的顾白羽扑去,似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眼看着秦楚嫣就要将自己推下足以致残甚至致命的高台,带有习武者本能的顾白羽便在闪身向高台内里躲避的同时,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向秦楚嫣推去,却在骤然意识到可能将她推下高台的后果之后暂缓了动作。 一瞬间的迟滞,便令秦楚嫣再度有机可乘,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一旁的苏墨轩率先冲了过来,一把将秦楚嫣钳制在手中,暗沉的眼眸看向顾白羽,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秦姑娘刚刚说的话可有确凿的证据?”就在众人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所惊呆时,顾延庚严厉的声音沉沉的响起。 少男少女间的斗气争先他作为长辈无须出面插手,然而此刻的秦楚嫣却将顾白羽说成是杀人凶手,事关顾家名誉,那丰家便是前车之鉴,顾延庚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对啊,秦姑娘,你这么说可有证据?顾大夫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与秦老夫人无怨无仇,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害死秦老夫人?”坐在顾延庚一侧的王家族长也出声附和道。 “楚嫣,不许乱说话!”眼看着众人议论纷纷将秦楚嫣当作了全场大焦点,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的秦旭升也一同呵斥道。 此事若当真有真凭实据能证明顾白羽是凶手也罢,若是另有其人,那秦楚嫣就是有意污蔑,如此一来,秦家与顾家的梁子就结大了。 “父亲,我没有乱说话!”在苏墨轩手中挣扎,秦楚嫣一改往昔柔声细语的模样,“老姑母近来身子硬朗您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顾白羽奉茶之后便突发急症身亡?显然是有人在茶水中动了手脚下了毒,而茶是顾白羽的贴身侍女亲手端来的,不是她又是谁?” “秦姐姐你这么说的话,思语岂不是也有嫌疑?若当真计较起来,秦老夫人最后入口的东西,还是思语亲手奉上的茶呢,要论谁嫌疑最大,思语的嫌疑才是最大的!”站在顾白羽身后的陶思语突然出声说道。 “思语你跟老姑母无怨无仇还感情深厚,凶手肯定不是你,不是你就必定是顾白羽!”死死咬着顾白羽不放,秦楚嫣今日是铁了心的要将顾白羽扯进这一趟浑水之中。 “那秦姑娘倒是说说,我家长姐与秦老夫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去当众杀人?”接到顾延庚的眼神示意,原本打算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的顾白汐不得不踏入这混乱的场子,“秦姑娘可不要忘了,最初是谁将秦老夫人的身子治好的,若是想让一个人死,还先费劲心力去救,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这有什么可笑的,”冷哼一声,秦楚嫣看着神色淡漠而略带嘲讽的顾白羽,恶狠狠地说道:“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顾白羽一开始尽力救治老姑母,就是打着能让老姑母为她和表哥牵线搭桥以嫁入高家的主意。但养在乡野的她的出身实在配不上表哥,所以被老姑母拒绝了,一怒之下杀人泄愤,又有什么奇怪的?” “证据。”冷笑着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始终沉默不语的顾白羽面上的神色从容而镇定。 “证据?你要什么证据?你将茶水奉给老姑母的事情众人都看在眼里,难道我还会冤枉你不成?”神情尖刻,秦楚嫣咄咄逼人的说道。 “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是诬蔑,秦姑娘,众目睽睽之下,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冷着嗓子,顾延庚面色黑沉的说道。 “既然陶太守在这里,那老夫就斗胆说一句,不如就将此事就地移交给衙门,公事公办如何?”王家的族长再度开口提议,站起身来遥遥的冲着陶纪修拜了一拜。 “此事或许会牵扯到小女,若由我来主持办案,恐怕难以完全服众,”见众人将焦点全部投向了自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陶纪修沉吟着说道,“苏墨轩苏公子官居刑部侍郎一职,破案水平无人能敌,且与在场众人皆是非亲非故,不如就让苏公子来主持办案,也好令众人放心。” 陶纪修的话一出,众人又是一场压低声音的议论纷纷。原本想着能同高随远一起出入的李景毓与苏墨轩两人必定不是普通人,却从来没想过那坐在高席上面色漠然、沉默不语的少年公子,竟是名满大兴王朝的苏墨轩苏侍郎。 “既然陶太守这么说了,那旭升就劳烦苏公子为姑母主持公道,不知众位可有异议?”沉默片刻,秦旭升开口说道,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反对的人影,秦旭升便对着苏墨轩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 “既然秦姑娘怀疑顾小姐在茶水中下毒,那么,就先验茶水,银针。”没有多余的废话,确定秦楚嫣不会再挣扎着扑出去伤害顾白羽之后,苏墨轩便放开了钳制着她的双手,抬手对着跟在高随远身后的竹笙说道,接过银针,便插入了方才顾白羽奉上的那杯茶水中。 “银针变黑了!茶水里果然有毒!”眼看着那探入茶水中的银针迅速的变成了黑色,秦楚嫣大声喊道,抬手指着顾白羽,颤抖着说道:“果然是你,居然还是下的砒霜,顾白羽,你好狠毒地心。” 秦楚嫣那颤颤巍巍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皆是因为过度气愤与悲伤而导致的情绪不稳,然而却逃不过曾经跟着王淑瑶学习过简单的微表情研究的顾白羽的锐利双眸,那唇角一闪而过的得意笑容落在眼中,顾白羽唇边的冷笑更甚。 “砒霜?你确定?”面无表情,顾白羽对着秦楚嫣说道,“你可是想好了再说,众人都看着听着呢,若是说错了想反悔,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白羽,你不用在这里装神弄鬼,苏公子的银针我可是从未碰过,银针变黑也是大家亲眼所见,你要的证据都在眼前,如果还想说我污蔑你,那就太牵强可笑了?”尽管那娇媚的容颜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然而眉宇之间的得意之色却难以掩饰,言厉语疾,秦楚嫣恨不得立时便将顾白羽投入大牢。 “是啊,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顾家大小姐,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从前都说要小心‘披着羊皮的狼’,今日却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披着神医外衣的杀人凶手’,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呢。”娇滴滴的声音百转千回,宋家小姐唯恐天下不乱的继续煽动众人的情绪。 “苏公子,确定好了吗?那茶杯中的毒物确实是砒霜不假?”没有理会秦楚嫣与宋家小姐的连番挑衅,顾白羽转头看向研究确认水中之物的苏墨轩。 “是砒霜不假。”惜字如金,苏墨轩语气淡漠的答道。 “是砒霜就好,总算是令我松了一口气。”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情绪,顾白羽继续说道,“这下才真是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顾白羽你在胡说什么?苏公子都证实你奉给老姑母的茶水中含有砒霜,你不是杀人凶手是什么?又何来清白之说?难不成是吓傻了说胡话?”顾白羽的话令秦楚嫣摸不着头脑,责问出声,眸色中的欣喜之意更甚。 “砒霜虽是剧毒,但却不能立刻致死,砒霜的毒性从发作到致人死亡至少需要半刻钟(十五分钟)的时间,而从我奉茶到秦老夫人去世,仅仅不过几息,砒霜的毒性尚未来得及发作,杀人凶手又怎么会是我?”神色淡然的说完,顾白羽好整以暇的看着面色骤然变得难看不已的秦楚嫣,问道:“秦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好好的松一口气?”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娇俏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秦楚嫣下意识的在口中说道,猛地抬头看向顾白羽,她继续大喊道:“你根本就是仗着自己的‘神医’虚名来妖言惑众,这砒霜分量那么足,怎么可能不会立刻致死?怎么可能还会需要半刻钟的时间才能发作?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秦姑娘,顾小姐说的的确是事实,”人群中响起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从宾客席上站起身来,说话的人是清州城同仁药堂的李老板李大夫,“砒霜虽是剧毒,但只要发现得及时且药量不是太大,中毒之后也往往有希望可以得救,就是因为它的发作有一定的时间在里面,能给人及时救治的时间。老夫开药堂多年,这点药理药性还是清楚的。” “怎么会?明明……明明……”李大夫的话令秦楚嫣有一瞬间的怔愣,口中不住地呢喃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秦姑娘是想说,你明明放了足够剂量的砒霜是吗?”声音里满是疏离,陶思语气愤的问道。 第65章 犹豫不决 “思语不得无礼!”没等秦楚嫣反驳,早已站过身来的陶纪修出声制止,然而目光中的怀疑却是毫不掩饰,直直地看着面色大变的秦楚嫣,陶纪修沉默不语似是在想着什么。 “那……祖母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会突然……”一向温润如玉的脸上一片惨白,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划下,从变故发生到众人争执再到银针试毒全都默然无语的高随远,此刻终于颤抖着嗓音开了口。 眼中和煦温暖的笑意不再,黯淡无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苏墨轩,那询问答案的无助模样令一向铁石心肠的苏墨轩也面露不忍。 “祖母她,确实是中毒了,”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冷清,苏墨轩开口对高随远说道,黑沉的眼眸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亮,“但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如何中的毒,中毒多久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进一步的验证?你的意思是说……”目光有些呆滞,高随远语气中的颤抖难以掩饰,握着秦老夫人的双手寒冷如冰,抬头看向李景毓,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 “这样是最直观最简单的方法,”点点头,苏墨轩压低嗓音说道,毕竟他下面要说的话,还是越少人听到越好,“验尸并不代表就一定需要剖尸,如果能在外部找到死亡原因……” “不!不行!我反对!”没等苏墨轩的话说完,秦楚嫣便大叫着出声制止,扑着将身子堵在秦老夫人身前,秦楚嫣说道:“我不会让你们将老姑母剖开的,我不会的!” 秦楚嫣的尖叫破坏了苏墨轩刻意减小的关注度,眼看着高随远的面色愈发苍白,李景毓弯腰拍着他的肩膀沉着嗓音说道:“不想验的话就不要验,墨轩和我都在这里,多得是办法能查出真凶。” 说罢,李景毓便有意无意地盯着秦楚嫣看了一眼。 “你……你看我干什么?”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哆嗦,秦楚嫣只觉得李景毓那目光中充满寒意,令她后背一阵发麻。 “做贼心虚,哼。”性格中颇有些孩子气,虽然已经被陶纪修出声制止,然而心中对顾白羽莫名的亲近感,令陶思语本能地讨厌一切针对顾白羽的人,更何况刚刚的秦楚嫣还想将杀人凶手的罪名诬陷到顾白羽的身上。 “你怎么说我都好,人死为大,你们这样将老姑母剖开,是想让她走也走得不安心吗?”狠狠地瞪了一眼陶思语,秦楚嫣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尖细的声音传满整个宴会场,惹得一众围观议论的宾客更是情绪神情变化万分。 “此事稍后再议,”久不开口的秦旭升突然开口说道,抬眼环顾了一下人满为患的宴会场,对着众人神情肃穆的说道:“各位,眼下的突发状况各位也都看到了,请恕秦某不能再将酒宴继续,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原谅,”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始终跟在自己左右的管家秦礼说道:“先请各位宾客到园中或客房休息,等事情水落石出后,秦某再向各位致歉。” 拿红事变白事将众人的悠悠之口成功的堵上之后,人多事难办,深谙此理的秦旭升紧接着又将围观在此的众人疏散开去,却又为了不让谣言随意传播而名为事后赔罪实则将众人暂时软禁于秦宅,一系列的话说下来丝毫没有犹豫,秦旭升往昔那精细干练而老谋深算的性子尽数凸显。 “秦老,您这是什么意思?”显然有人听出了秦旭升话中的软禁之意,于是质疑之声顿起,宾客席上站起的几个身影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按照大兴王朝的律令,在没有查出真凶之前,在场的每个人都负有嫌疑,”看着秦旭升望向自己的目光,苏墨轩冷冷地开了口,显然,陶纪修所说的那一条“与在场众人非亲非故”是十分有用的,可以让苏墨轩说出别人碍于颜面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来。 “苏侍郎,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几个人影中的一个站出身来朗声问道,语气中的不满情绪昭然若揭。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寒如暗夜星子的眼眸冷冷地向问话的那人看去,苏墨轩吩咐竹笙道:“把你家少爷拉起来,现在需要将秦老夫人抬到里屋中去。” “不用……我来抬,我能行。”挣扎着从竹笙的手中脱身而出,高随远惨白的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通红着双眼,他弯腰将平躺在地上的秦老夫人抱在怀中,勉力挪动早已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里屋。 “我不同意验尸。” 才刚刚将秦老夫人的尸体安放在床榻之上,秦楚嫣的声音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响起,抬眼看向面色阴沉的秦旭升,她继续说道:“父亲,老姑母突遭横祸已经很惨了,若是再任由他们随意摆弄,老姑母的灵魂怎么能够得到安息?” “死不瞑目才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平白的放走杀人真凶才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冷笑布满俊美的容颜,仔细留心着高随远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支撑不住,李景毓看着秦楚嫣说道,随即又将目光投向秦旭升,道:“若是真的想让自己的亲人得到安息,那么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于法才是最好的做法。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得不明不白?” “茶水中查出了砒霜,凶手已然找到,你们徇私舞弊不愿将顾白羽捉拿归案也就罢了,还要令老姑母在遭遇横祸之后不得安生,你们真是好狠的心。”似是知道高随远与秦旭升的弱点在何处一般,秦楚嫣的话中来来回回只拿秦老夫人的“安息”之事做借口。 拿蛇拿七寸,擒贼先擒王,不得不说,秦楚嫣的理由虽然少得可怜,然而却死死的抓住了高随远同秦旭升的要害,令原本行事果决干脆的他们,迟迟犹豫不决,既觉得查明真凶至关紧要,又觉得令秦老夫人尽快入土为安更为重要,挣扎纠结在其中,拖延着迟迟不肯下决定。 第66章 现场验尸 “验。” “不验!” 长久的沉默之后,几乎是异口同声,高随远与秦旭升开口表达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意见,两个声音一个虚弱无力需要支撑,一个斩钉截铁似在维护着什么。 “表哥!”尖细的嗓音里带着质问与请求,秦楚嫣死死地盯着高随远,却不敢看向她的父亲秦旭升。 “秦姑娘,”声音淡漠而严肃,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上再没了先前的玩世不恭,“这里似乎没有你做决定的权利,如果你能安静一点不要再大吵大闹,相信事情会更快的得到解决。”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眼看着面容严肃的李璟毓,顾白羽才第一次真正将他与他皇子的真实身份联系在一起。自古以来,皇位争夺总是最残酷最不留情的,能安然无恙的在皇位争夺中活得如此潇洒,只怕不仅仅是装傻充愣做出游戏江湖的模样便可以实现的。 “随远,楚嫣说得对,姑母人已经不在了,听舅舅一句劝,我们还是让她早日入土为安,若是……她当真是走也走得不安心啊。”出声打破重归的寂静,秦旭升看着高随远劝道。虽然他是秦家的族长高随远的长辈,然而秦老夫人毕竟是嫁入高家的人,更何况高随远位高权重,最后决定做主的,必然是高随远,作为舅舅的秦旭升,也只能出言相劝而无力强行干涉。 “更何况……”抬眼看了看李景毓同苏墨轩,半晌没有等到高随远回答的秦旭升继续说道:“这件事本就是高家与秦家的家务事,苏侍郎与陶太守虽然公正严明、声誉在外,但我们也没必要拿家务事来劳烦他们二位,我们自己家人自己解决就好,你说是不是?” 秦旭升意有所指的话语令秦楚嫣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看向高随远的眼光不再含情脉脉,而是多了几份哀求。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高随远握着秦老夫人渐渐冰冷下去的双手,心也跟着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终于肯抬起头来,高随远将仍旧有些呆滞的目光在李景毓同苏墨轩身上来回移了几移,干裂的双唇动了几动,终于哑着嗓子说道:“验”,迟了迟,又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白羽,就你来验,不用回避,我相信你。” 点点头,顾白羽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去看站在一旁的顾延的脸色——尽管顾白羽相信,在听到高随远提出让自己验尸的那一刻,顾延庚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弯身将跪倒在床榻一侧的高随远扶起身时,顾白羽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在秦楚嫣身上,那娇媚的容颜已然花容失色,眸子里全是哀求与惊恐,苦苦地看向秦旭升,得到的,却只是一声叹息。 “随远,这样怕是不妥?毕竟顾小姐她身有嫌疑……”终究是忍受不住爱女的哀求,秦旭升明知大势已去,却仍旧开口阻拦。不论顾白羽的验尸技术如何,若是让她亲自操刀,那么想要从贿赂的角度大事化小已然是没有可能,然而若是换了其他人,他秦旭升恩威并施之间,想来还是能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秦兄,难道刚刚在大厅中李大夫说的话你没有听清楚吗?你们秦家人要是再这么随随便便污蔑我们顾家,那就休怪老夫跟你翻脸了。”冷哼着出声,顾延庚面色黑沉的说道。 “顾老弟,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 “你们谁留下谁离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秦旭升的话,早已受够了他们你来我往的顾白羽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回头看向始终跟在陶纪修身后表情有些怯怯的陶思语,顾白羽又补了一句道:“思语,你先出去等着。” “随远,你也先出去。我和墨轩在这里守着,不会有事的。”转身看着高随远,李景毓严肃的神色缓和不少。 原本高随远就是一个没怎么见过验尸场面的文官,正常情况下能否适应那样血腥的画面都说不准,更何况此时此刻面对的尸身,又是最疼爱他的、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秦氏。 “我要留下。”声音依旧黯哑,高随远却坚定无比。停顿片刻,高随远又语带疲惫的说道:“顾伯父,还请您们先出去候着。” “这是自然,随远,节哀顺变。”点点头,顾延庚拍了拍高随远的肩膀之后便转身离开。 “茶心,你也出去候着,工具送来之后就直接送进屋来。”淡淡的对跟在身后的茶心吩咐道,顾白羽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守在屋子里的一众不相干的人员。 来到大兴王朝继续从事验尸的工作这么久,她已经不再奢望能有什么独立的验尸空间,唯一的要求,便是他们在观看的过程中不许说话,更不许轻举妄动。 “验尸未必就一定需要剖尸,如果能从外部查明确凿的死因,就可以结束验尸。”脱去秦老夫人的衣衫之前,顾白羽先将围在床榻周边的纱帘放了下来,并不是担心留下来的人受不了验尸场面所带来的冲击,顾白羽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死者最后的尊严。 将顾白羽突然而来的话语听在耳中,苏墨轩和李景玉便知道她是特意说来安抚高随远的。 弯腰仔细地检查着秦老夫人身上的每一处痕迹,虽然已经明确的知道她近期的行踪只在秦家大宅的范围内,然而法医的职业要求与职业习惯,却不允许顾白羽相信亲眼看到的证据之外的东西。 “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手脚指甲完好无损,没有打斗与反抗的痕迹,”没有一丝情绪的嗓音在寂若无人的屋子里响起,虽然没有事先沟通,顾白羽却也知道会有人及时的做验尸记录。 “死者面部潮红,瞳孔放大,面部及身体各处均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红斑,由于死亡时间距现在较短,所以可以排除尸斑而应该是中毒后产生的症状。” 凝神细看着秦老夫人身体上遍布各处的红斑,联想着当时秦老夫人突然发病的症状,顾白羽觉得这样的中毒症状似曾相识,然而却因为并不多见而无法立刻想到,于是不由得黛眉轻蹙,细细的在脑海中搜索起来。 “秦老夫人生前曾经出现头疼、呕吐、心跳骤缓的症状,并且还曾出现严重的幻觉,导致她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而一度呈现癫狂的状态。”似是知道顾白羽心中所想,站在一旁执笔做验尸记录的苏墨轩忽然出声说道。 那清冷的嗓音将屋内的每一个人都重新带回了当时那混乱不堪的场面,却全都惊讶的发现,那个时候,最为冷静和理智的去抢救秦老夫人的人,竟然是此刻正在验尸顾白羽! 面部潮红,头疼,呕吐,幻觉,红斑,瞳孔放大,心跳减慢,心力衰竭…… 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顾白羽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又一个中毒的症状及成因,却总是无法抓到那根能够提纲掣领的最关键的一条线索。心中莫名的有些烦躁,顾白羽觉得穿越后的自己,似乎比从前变得有些容易发怒。 容易发怒…… 眼睛忽然一亮,顾白羽想起秦氏癫狂时那暴怒的模样与紧张的神色,再加上苏墨轩口述的症状与验尸发现的红斑,这分明是中了铃兰花的毒素! “根据死者死亡前的中毒症状与死后验尸的发现的红斑等症状,初步可以断定,死者所中之毒取自日常所见的铃兰花。”声音依旧清冷淡漠,却或多或少地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低下头去继续检查秦老夫人的尸身。 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动刀解剖秦老夫人的尸身,毕竟秦老夫人的突然去世已经在高随远的心上划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作为朋友,她不想再让他经历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解剖刀剖开的痛苦。 是的,朋友,起码在她的心中,高随远足以占据这样的位置。 “铃兰花?怎么可能?”眉宇之间颇有些难以置信,秦旭升下意识地脱口说道。 就那样小小的随处可见的花朵,就能有如此剧烈的、杀人于无形的毒性?在心中默默地摇头,秦旭升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秦旭升,顾白羽的脸上带了几分嘲讽与冷酷。 “再说话就给我出去!”顾白羽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充满刺骨的寒意,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向秦旭升袭去,令他没来由的想要后退脚步。 低下头去再一次确认自己先前的查验没有遗漏之处后,顾白羽一手扶着秦老夫人的后肩,一手称在腰下,一个用力,便轻松地将秦老夫人的尸身翻转到另外一面,然后从脖颈开始,继续一点一点的仔细检查。 忽然,一个位于左后肩偏向心脏位置的暗红色小伤口引起了顾白羽的注意与警觉。 第67章 奇怪的凶器 “茶心,把放大镜递给我。”灼灼的双目紧紧盯着那仍旧有黑红色血液流出的伤口,顾白羽没有转头,只是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向了身后。 早在顾白羽苦苦思索秦老夫人所中毒素究竟为何物的时候,被顾白羽派去等着验尸用具的茶心,便已经从匆匆赶来的张仲源张仵作手中拿到了验尸所需要的全套工具,然后同张仲源一起轻轻地推门而入,站在一侧时刻准备着给顾白羽递送工具而没敢出声打扰。 黑红色伤口的详细情况在放大镜下显得更为清晰明显,仔细看去,那伤口果然如顾白羽最开始所想的那般,并非是一个单纯完整的圆形伤口,而是在原型伤口的左下方有一块方向向左的小小的撕裂伤,似是谁将锋利的锥型硬物刺入秦氏的左后肩尚未抽出时,凶手被迫移动了手中的硬物,或者秦氏忽然移动了身子所造成的偶然撕裂。 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探向伤口,顾白羽将伤口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带到鼻息间轻轻嗅了一下便立刻拿开,甜腻的血腥气息浓重而黏腻,带着铃兰花的香气。 黛眉紧蹙,顾白羽锐利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那放大镜下的伤口,不断的拿着蘸水的纱布擦洗,最终让她看出些许的端倪,虽然因为太过细小而几乎难以看清楚,然而顾白羽却逃不过顾白羽敏锐而老道的目光,那圆形的伤口呈环状而非实心圆,也就是说,刺入秦氏左后肩的硬物是中空的! “死者左后肩靠近心窝的部位有一处被锥型硬物强行刺入的环形伤,按照伤口的形状来看,硬物应该是前端锋利成尖锥型,刺入后由机关或者别的什么变成中空,随后将毒物释放入死者体内,造成死者骤然猝死。”左手将放大镜再度贴近伤口,顾白羽说道。 “另有一处撕裂伤在圆形伤口左下方,据推测,应是凶手拔出硬物时不小心留下的附加伤。”右手拿着镊子在放大镜的帮助下仔细的在伤口附近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顾白羽小心翼翼地夹出了几块极其微小的银色碎屑。 “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呈黑红色,含有毒素,且气味腥甜黏腻,带有铃兰花的特殊香气,而铃兰花的根、茎、叶及花朵都含有剧毒,所以能确定秦老夫人所中之毒是铃兰花毒不假。”虽然明知道以大兴王朝的条件无法对碎屑进行更进一步的化验,然而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顾白羽将镊子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中,继续说道:“伤口附近有银色碎屑,应该是从硬物上剐蹭下来的。” “那……能不能验证出来那碎屑是什么东西?”强烈的好奇心令茶心一时忘记了顾白羽不许说话发问的规矩,反应过来之后却也已经将话说出了口。 “稍后我会尽力试一试的,不过确实有点难度。”丝毫不以茶心的打断为忤,顾白羽认真地回答道,然后又重新将秦老夫人的衣裙拿在手中细细搜寻,半晌,指着衣裙后肩部位一处被扯坏的地方对苏墨轩说道:“这里应该就是硬物刺入的部位。” 点点头,向床榻的方向凑近了几步,掀开遮着秦氏的纱帘,苏墨轩面无表情的将放大镜下呈现出的伤口画在验尸记录薄上,然后又退回原位,抬头看着顾白羽。 “张仵作,”转身看向茶心身畔的张仲源,顾白羽开口说道:“依我之见,验尸到此就可以结束了,没有剖尸的必要,您的意见呢?” 略有些稀疏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仔细思索半晌,张仲源开口说道:“将尸体彻底解剖,老夫也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只不过左后肩的伤,老夫建议做个小创面的切口,进一步确定一下伤口内部究竟是不是铃兰花毒更为保险。” “张仵作说的是。”点点头,顾白羽重新拿起解剖刀,左手在伤口处丈量一下,便斜斜地做了一个深度切口,腥甜黏腻的气息更加浓重,铃兰花香散发开来,站得较近的高随远和陶纪修等人全都闻得清清楚楚。 “是铃兰花毒不假,”仔细翻检了伤口,张仲源出声说道,“绝大多数人只知道铃兰花美而香,却不知道它含有剧毒,不止是花茎叶根,连泡过铃兰花的清水,也都会含有剧毒,不似砒霜那般中毒之后还会有一定的缓冲发作时间,一旦中了铃兰花毒,那便是立刻就会毒发身亡。能想到用铃兰花杀人,凶手还真是不简单。”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将肠衣手套褪下,顾白羽一面净手一面对苏墨轩说道。 “张仵作,”苏墨轩将验尸记录递到张仲源的手中,问道:“依你之见,验尸所得的凶器会是什么物件?” “尖锥型……中空……银色碎屑……”站在一边皱着眉头低声喃喃着,茶心忽然抬头说道:“依着奴婢的想法,这个杀人凶器长得跟女子常用的银簪差不多啊,您瞧这粗细大小,不也是差不多吗?” 一面将鬓间的银簪取下递给苏墨轩,茶心一面指着那验尸记录薄上的伤痕大小比比划划。 “确实十分相像,只是这银簪是实心的,可凶器应该是中空的啊。”仔细看着苏墨轩手中的银簪,张仲源踟蹰着说道。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唇边浮上几丝若有似无的浅笑,茶心对张仲源和苏墨轩说道,“并非所有的发簪都是实心的,有许多银子不太富裕却又想要多打几支发簪的姑娘,就会让首饰铺子的伙计将发簪做成中空拉丝的,这样既能剩下材料银子,又能多做几个花样,奴婢先前就有好几支这样的发簪。” “既然如此,”看着茶心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苏墨轩在心中衡量片刻,清冷的嗓音便干脆果绝的在安静而紧张的屋子里响起,“那就请各位小姐将鬓间的银簪和备用的银簪全都交出来一一检查。” 第68章 歇斯底里的真相 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仿若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原本寂静无声的屋子里顿时产生了一阵刻意压制的骚动,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足以将全部的事实真相暴露在苏墨轩那双犀利敏锐的眼眸之中。 “奴婢的发簪都在这里了,”毫不犹豫的将插在发髻上的另一根银簪拔下放到苏墨轩面前的桌子上,茶心开口说道:“我家小姐备用的首饰里面没有银簪而只有两支金色的步摇,但为免嫌疑,还请苏公子让柳妈拿来才是。” 茶心的话音刚落,紧闭的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直守在外面的陶思语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从鬓间刚刚褪下的金银绞丝蝴蝶簪,同样放在桌子上,说道:“我的在这里,”然后转身吩咐道,“叶儿,去将我的备用首饰全都拿来。” “陶小姐不必派人去取了,”李景毓出声制止了叶儿离开的脚步,“在座的几位从事故突然发生开始便一直跟我们大家在一起,虽然不是火眼金睛,但也自信没人能在我和苏墨轩的眼皮底下动手脚,想来,若是凶手是在座各位中的一个,凶器应该还在身上没来得及处理掉。” “我的。”冷冷的看了一眼始终盯着自己不放的秦旭升,顾白羽径直将鬓间刚刚拔下的发簪放到了秦旭升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好检查检查。” 待到顾白羽将发簪交到秦旭升手中之后,屋内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聚焦在秦楚嫣身上,那躲在秦旭升身后面色苍白略有些畏缩的模样,若是放在平时,足以楚楚可怜的令一众年少公子怦然心动,然而此刻落入众人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心虚与害怕。 “秦姑娘,请把你发髻上的发簪取下来交给我们验证,尽早摆脱嫌疑,你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里。”俊美的脸上没了熟悉的笑意,李景毓意味深长地看着有些瑟缩的秦楚嫣,修长的手掌伸到面前,语气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不……我不要……我不要给你……”紧紧咬着下唇,眼看着李景毓步步向自己逼近,秦楚嫣不断地向后退着身子,一面摇头,一面下意识地用手护着脑后发髻上的银簪。 “秦姑娘,这是官府在断案,请你配合一下,”声音冰冷而没有一丝情绪,跟随着秦楚嫣后退的脚步前进,李景毓继续说道:“若你还是这样不配合,陶太守便只能按照大兴王朝的律法,将你以干扰官府断案的罪名,率先投入清州府衙的大牢。” “我不要进大牢,我不要进大牢……”后退的脚步更快,秦楚嫣神色惊恐的说道,随即一掌打开李景毓伸到面前的手,尖叫着喊道:“你凭什么检查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把我投入大牢?大兴王朝哪一条律令规定的?你们一定是在恐吓我,你们一定是在胡编乱造的恐吓我!” “大兴王朝刑律第一百三十条,官府断案拒不配合者,以干扰官府断案的罪名关入牢中,按照情节及危害的大小,关押三天至五天不等。”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陶纪修终于出声,流利地将大兴王朝的刑律规定说了出来,道:“秦姑娘,莫要让我们动手。” “我不要……我不要……父亲,救我,救救我……”情绪似是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忽然间便彻底的慌了手脚,秦楚嫣“扑通”一声跪倒在秦旭升脚边,用力抓着他的衣摆,哭喊道:“楚嫣不要进大牢,楚嫣不要进大牢,父亲,救我,救救我,父亲……” “秦姑娘,得罪了。”没等爱女心切的秦旭升出声阻拦,李景毓便抢先飞身跃起,一把将秦楚嫣发髻上的三支银簪两支步摇摘下握在手中,随即连同刚刚一并拿在手中的解剖刀一起递给苏墨轩说道:“验。” “这是茶心姑娘的。”似是故意吊人胃口一般,明明秦楚嫣的嫌疑已经如此明显,一向断案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苏墨轩,却突然从茶心的发簪开始检验。 解剖刀毫不留情的劈下去,刀起刀落之间,两支银簪通通一分为二,却是实心的软银而没有任何古怪。接着便是陶思语的与顾白羽的,同样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最后剩下的发簪便全是秦姑娘的了,”眼睁睁地看着苏墨轩劈开一根又一根银簪,李景毓突然开口说道:“为保证秦家心服口服,这几支发簪就由秦旭升亲自切开。”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秦旭升,苏墨轩那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几丝冷笑,双唇未动,言语全无,只有劲如疾风的手起手落,秦楚嫣的发簪便悉数一分为二,随即,一股浓重的香甜气息便在屋子里散发开来,带着铃兰花特有的香气。 空气里溢满死一样的寂静,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前一刻还哭闹挣扎的秦楚嫣仿佛被谁抽空了一般,哑然无声,只是看向高随远的目光中还挣扎着带了些许的哀求。 “为……什么……”呆愣半晌,高随远难以置信的话语虚弱的几乎听不到声音。“你……究竟为什么……?”见到秦楚嫣只是瑟缩着拼命摇头而没有回答,高随远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我……我只是……我……”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秦楚嫣只是不住地将身子躲藏在秦旭升的身后,眼眸乱闪却不敢看向高随远那一张想要杀人的狰狞面孔。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什么?!”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高随远前所未有的大声嘶吼着,“祖母她是那么的喜欢你,对你那么的好,百依百顺到几乎令我也感到嫉妒,祖母她究竟是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以至于令你向她痛下杀手?!” 凄厉的吼声在房间中回荡,高随远双目血红,一步一步向着秦楚嫣走去。 “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父亲,父亲!”纤细的双手紧紧的抓住秦旭升的衣摆,秦楚嫣颤抖着嗓音不住地哀求。 “随远,有话好好说,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没有必要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尚且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然而父亲疼爱孩子的本能,还是令秦旭升走上前去拦住高随远的脚步,硬着头皮开了口。 “一家人?”冷哼一声,李景毓凉凉的开口说道:“随随便便就对别人暗下杀手,你们这一家人的关系,还真是亲近得很呐。” “这是我们的家事,您就……”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毒的对待祖母,给我一个理由。”冷酷而果决的打断了秦旭升的话,高随远不顾他的阻拦,向着秦楚嫣又逼近几步。 “我……”被高随远冷酷的声音惊到,秦楚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却意外地将顾白羽那充满讥讽的神情看在眼底,心中的妒意与仇恨瞬间被点燃,突然而来的疯狂令秦楚嫣不再躲藏,而是猛地冲上前去扑打顾白羽,却再度被苏墨轩及时的反剪了双手。 身体被牵制而动弹不得,秦楚嫣便在口中尖叫着: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的突然出现,表哥怎么会迷恋上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拒绝了与其他贵女一起出游赴宴的邀请而伺候着那个病病殃殃、臭气熏天的老太婆,你们真的以为我是因为孝顺、因为乖巧?我不过就是为了哄着她高兴,让她答应我嫁给表哥而已!可谁知道,到头来她告诉我,告诉我表哥心里有了心上人,我不能嫁入高家!我的怎能不气?我怎能不恨?!都是你,都是你,顾白羽,我恨你!我恨你!” 歇斯底里的喊着,秦楚嫣不顾苏墨轩的牵制而拼命向着顾白羽的方向又踢又打,挣脱不得,便猛地转过头去,张开嘴便狠狠地冲着苏墨轩的胳膊咬了下去。 “秦家的教养可真是不一般呐。”眼疾手快的拉住了秦楚嫣,李景毓不忘对着秦旭升说风凉话。竟然将一向温润斯文的高随远逼到如此疯狂冷酷的地步,心中满满的全是愤怒,李景毓恨不得亲手折磨折磨这个外表柔弱内心蛇蝎的秦楚嫣。 “你就是……为了这个?”眼眸之中充满迷茫与震惊,高随远难以置信的问道,眼光落在秦楚嫣的身上,那疯狂而歇斯底里的模样令他忽然笑出声来,“所以,你就陷害白羽,说她给祖母的茶水中下了毒?” “是,是我,那又怎么样?”同样疯狂的笑出声,秦楚嫣恶狠狠地看着顾白羽,“若不是她忽然闯进来迷住了你,老太婆肯定会同意我嫁给你的,所以啊表哥,你应该恨的人是她,没有她老太婆就不会死,我们就会是开开心心的一家人,是她毁了这一切,你应该恨的人是她!” 第69章 扫地出门(上) “又或者,你最该恨得人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三心二意的又喜欢上了别人,我怎么会嫉妒疯狂至此?所以,说到底,是你害死了那个老太婆,是你害死了那个老太婆!哈哈哈哈哈……” 凄厉而疯狂的笑声在屋子里来回飘荡,秦楚嫣瞧着高随远那愈发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颊,张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冷眼旁观的顾白羽出声打断。 “秦楚嫣,你够了。”声音中带着不可融化的森然寒意,顾白羽上前几步站到秦楚嫣的面前,“且不说高随远心中的意中人根本不是我,即便是他没有意中人,也从来没有半分喜欢过你,这一点,相信你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加得清楚明白。今日你这么说,不是伤心过度,也不是自欺欺人,你不过是为你的凶恶狠毒找个看似能博得众人同情的借口罢了。” “你……你胡说!我没有找借口!表哥他是喜欢我的,他一开始是喜欢我的!就是你抢走了他,就是他三心二意!”被顾白羽戳中心中隐痛,秦楚嫣大声否认道。 “随远倾心的,一直都是长安沈家的沈二小姐。”用力抓着秦楚嫣的双臂,苏墨轩冷冷的说道,算起来那长安沈家,也算是他们苏家的世交,而那沈家二小姐,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胡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秦楚嫣瞪大双眼看向高随远,不肯相信的出声喊道。 “夏儿心底善良冰雪聪明,跟你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而喜欢你这样的蛇蝎心肠?”充满戾气与狰狞的面色在提到沈初夏的时候稍稍有所松动缓解,高随远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与愤慨。 “我不是蛇蝎心肠,我不是蛇蝎心肠,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我就是太喜欢你了啊表哥!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拼命的摇头说着,事到如今,秦楚嫣还在努力挽回着她那早已崩坏的形象。 “秦楚嫣,你只是喜欢你自己罢了。”声音淡漠的开了口,顾白羽的脸上满是嘲讽,“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将他放在第一位,看着他高兴你也高兴,看着他痛苦你也痛苦,而不是你这样,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就疯狂的报复杀人而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你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喜欢随远而嫉妒杀人,你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只为自己一时痛快罢了。” 顾白羽的话令在场众人全都陷入了沉默,只有秦楚嫣仍旧不死心的一遍又一遍的否认着,却是一声比一声更低,最终抽干了力气似的,再也没了声息。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原本欢天喜地的寿宴变成了令人哀伤叹息的惨案,得知了小部分的真相,前来贺寿的众人悻悻而散,只留下一两家与秦家特殊交好的家族长者留下帮着秦旭升收拾这混乱的摊子。于是一时之间,偌大的宴会场变得空空荡荡,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的难看,而其中最难看的,怕是要数与此事没什么相干的顾延庚了。 “没想到会把你也牵扯进来,你父亲那里是瞒不住了,回家之后千万要小心应对。”衬着如血的夕阳,李景毓对顾白羽说道。顾白羽一直在偷偷验尸的事情在顾延庚面前一朝暴露,李景毓知道,她会面对怎样窘迫危险的处境,然而他却鞭长莫及。 “这或许也是个机会。”淡淡的开了口,不似李景毓那般担忧的叮嘱,苏墨轩却是意有所指的给了顾白羽相当的暗示。 “你们都放心,我自有分寸把握,好好照顾随远,有什么事就及时跟我联系。”安慰似的笑了笑,顾白羽冲着他们两个人点点头,顾延庚那严苛的目光紧随身后,不便再多说什么,顾白羽便转身上了顾家的马车。 顾家厅堂里的气氛既压抑紧张,又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得意,站坐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相互冲撞下的厅堂木椅中,顾白羽神色平静的喝了口茶,丝毫没有率先开口辩解或求饶的意思。 “你还有脸坐在那里喝茶?!”终于忍耐不住,黑沉的面色仿若尚未开采出的深层煤矿,顾延庚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搁在木几上,声音严厉的说道,“验尸?!你居然拿着刀子去剖开死人的尸体?!你的心里可还有顾家?!你这样做,是想将顾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被人称作‘顾神医’的时候,父亲可曾觉得顾家颜面扫地?”眸色漠然地瞟了顾延庚一眼,顾白羽的唇边带着几分讥嘲,继续不紧不慢地喝着手中的茶水,罗氏的急不可耐让她更想慢慢的进行这一场批斗大会。 “顾白羽,这话你说的就不对了。医者治病救人,是让人尊敬和羡慕的职业,验尸那是仵作这种低贱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你这样自降身份的去做低贱的人才会做的事情,真真是将顾家的颜面丢尽了。”几次三番的张嘴又合上,罗氏终于是没能忍住的抢先开了口,如此落井下石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 “我在跟父亲说话,你一个妾室插什么嘴?”冷冷地看了一眼罗氏,顾白羽的眼中全是不屑,激怒罗氏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才是她想实现的目的。 “你!顾白羽,你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怪不得会做出如此下贱的事情令顾家颜面扫地!当初就不该承认你是顾家的女儿,更不该将你接回顾家,甚至当年就该直接把你扔去喂狗,平白的浪费顾家这么许多年的粮食,就养出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 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被戳中心中最忌讳之处的罗氏顷刻间变得暴跳如雷,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却是忘记了自己本该有的分寸。 “我从小就被丢弃在田庄上,自然是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而这全都拜你所赐,所以,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年揣着一颗蛇蝎心肠却还要假装自己善良慈悲,留我这个祸患在世间,必定是要克死你的。”继续火上浇油,顾白羽不紧不慢地说道。 “真是娘胎里带来的贱种!”口不择言,罗氏恶狠狠地骂道。 “你闭嘴!” 顾延庚冷酷严苛的声音骤然响起,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罗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怒意满满地看向顾白羽,却只迎上她得逞之后的挑衅目光。 “顾白羽,我真是没想到,你不仅下作的去验尸,还暗中与高随远交往过密,如今又口出污言秽语,枉你母亲那么温婉贤淑,竟然生出你这么一个惹是生非、不知礼数的女儿来,真是给她、给顾家丢尽了脸面!” 黑沉的脸上满是怒气,顾延庚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地拍在身旁的木桌上,厉声呵斥道。 原本还指着顾白羽的“神医”之名能给她寻个好的亲事以壮大顾家的势力,却不想今日忽然发生如此的变故。即便秦家能将她一直在替清州府衙验尸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今日众人面前秦楚嫣那么一吼,却也断送了不少可以攀亲的名门大户——毕竟,没谁愿意为自己的儿子娶个与别的男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子做媳妇。 “呵,现在这个时候想起我母亲了?”面上的寒意更甚,顾白羽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不属于她的愤怒,“我验尸给没给顾家人丢脸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没有给我母亲丢脸,无论是治病救人还是验尸破案,我在凭我的双手和努力来养活自己,没有任何的下作与低贱,反倒是你们,我跟高随远的关系打破了你们让顾白汐嫁入高家的美梦,所以才怒不可遏的找借口发泄在我的身上。” 冰冷的目光如寒光利刃般向着顾延庚刺去,顾白羽冷哼一声说道:“将自己所谓的颜面和所谓的家族前途依托在亲生女儿的婚事上,这样的父亲可真是有本事得很!” 心中那股不属于她的愤怒渐渐的融入她的身体,原本就没再打算维持表面和平关系的顾白羽,索性彻底与顾延庚撕破了脸皮。 虽然她出逃的准备尚未完全充分,然而这段时间给人治病和帮陶纪修验尸所挣得银两,也足够她们三人节省着花上一段时日。准备永远无法更加充分,顾白羽决定在今日放手一搏。 “好,好,好,果真是生得一副俐齿伶牙。”冷笑着,顾延庚看向顾白羽的双眸几乎都要喷出火来,“说我利用女儿的婚事来为顾家牟利是?你说的不错,我不光会利用顾白汐和顾白婉,你的婚事我也会利用,而且会最先利用。” 阴沉的眼眸将厅堂中的所有人环顾一遍,顾延庚语带威胁的开口说道:“今日的事情你们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尤其是顾白羽验尸的事情,若是让我知道有谁胆敢透露一丁点儿的风声,我就拿你们的命来给她换一个好婆家,听到没有?!” 第70章 扫地出门(下) 顾延庚寒意森然又充满威胁的话语令整个厅堂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耳听得顾延庚命人隐瞒顾白羽的行径似是想要就此放过顾白羽,罗氏的心中充满不甘与愤恨,几次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全都被顾延庚那冰冷的眼神挡了回来。于是只好闭口不言,生怕在这种时刻无端地引火上身的罗氏,只得恶狠狠地看着顾白羽,然后等待着顾延庚的最后决定。 “我会给你找个好婆家,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你那荒唐而下作的行为,”目光冷酷而无情,顾延庚看着顾白羽那一副从容自若的神情,心中没来由的更加恼怒,“从即刻起,你就给我滚出顾家大宅,到东郊祠堂中去忏悔,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入顾家大宅半步!” “白羽求之不得。”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寒意,顾白羽站起身来,道:“白羽的婆家还有劳父亲费心了,请千万找一个让白羽合心意合眼缘的人才是,若不然,怕是清州城又要多几条无辜的人命了,您说是,父亲?” 说罢,顾白羽便带着茶心和柳妈一起走出了厅堂,丝毫没有为身后顾延庚恼怒的砸掉茶杯而发出的巨响有片刻的迟疑。 面对顾白羽被重新赶出顾家的消息,罗氏母女自然是心花怒放,目送着顾白羽的背影消失在厅堂中,即便是心思深沉如顾白汐,脸上也不禁露出几丝笑容,更何况是顾白婉那压抑不住的性子。 “你们给我听好,”冷眼看着堂下的罗氏母女,顾延庚岂会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于是厉声说道:“刚才的话我没有开玩笑,如果让我知道你们三个中的谁透露了消息而破坏了我的计划,一定有你们好看。” 这厢罗氏母女因着顾延庚的威胁而齐齐噤声,那边顾白羽居住的偏院中众人却是神色反应不尽相同。 “柳妈,您就别愁眉苦脸的了。”一面手脚麻利的收拾着东西,茶心一面说道,原本顾延庚留给她们收拾东西的时间就不多,若是停下来说话,才是真的浪费时间。 “我是不甘心,凭什么那罗氏母女就能在顾家大宅耀武扬威、荣华富贵,而小姐却要去东郊祠堂吃苦?”仔细包裹着茶心收拾好的东西,柳妈心有怨愤的说道,“这顾家的家业明明是靠夫人的私产发家的,根本就应该是小姐一个人的。” “话是这么说,但那些东西再重要,也比不过们三个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是不?”虽然心中同柳妈一样愤愤不平,然而茶心还是出声劝解着。 多年来的共同生活让她们形成了一个习惯,,当一个人发牢骚的时候另一个就得劝解而不能一同发牢骚,若不然那么多年的苦日子就真的不会好好的过到今天。 “我也知道,生活在外面总比在这宅子里提心吊胆的防着罗氏她们的暗算来的自由舒坦,更何况如今我们手里也积攒了一些,比起从前的苦日子更是轻松许多,但我这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柳妈无奈的说道。 “柳妈你不用担心,她们有的,我们迟早会有,她们占了我们的,我迟早会让她们加倍还回来。”看着茶心和柳妈将积攒的银两银票藏好,顾白羽淡淡的说道,“眼下能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离开?”忽然意识到顾白羽话中的意思,茶心的眼前骤然一亮。 “如果时机合适的话,”神色平静如水,顾白羽点点头,继续说道:“虽然现在的准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充分,但也能撑一段时间,若真能离开,后面的事情我们到时候再想办法。” “嗯,小姐你放心,茶心绝对不给你拖后腿!”一听到能彻底摆脱顾家和罗氏的纠缠,茶心的情绪瞬间更加兴奋起来,转头看向柳妈,她也是一副既担忧又欣喜的神情。 不似当初从田庄迁回顾家时的那般充满不情愿的沉重,离开顾家而去的马车显得异常的轻快迅速,路途的颠簸没有让顾白羽三人感到疲倦,反而是愈发的自由畅快。 及至到了东郊祠堂告别车夫的时候,茶心还需要努力压抑自己兴奋的情绪,才能装出一副哀伤而不情愿的模样,好让车夫能回去给等着看笑话的罗氏母女好好交差。 “小姐,你先在外面坐一会儿,屋子里脏,我和柳妈先打扫打扫。” 推开祠堂厢房的木门,落满灰尘的腐旧气息扑面而来,拿手不住地在鼻息之间扇着,茶心转过头去对顾白羽说道。 距顾白婉因为在程家失手害得顾白汐当中丢人现眼而被罚在祠堂反省不过一个月左右,而这祠堂厢房的灰尘却不是一个月无人打扫便能积累得下来的。瞧这光景,若不是当初顾白婉压根没有来过东郊祠堂反省,便是顾家的下人收了罗氏母女的钱财而故意挑了一间破烂的屋子为难顾白羽。 “一起来,快一点收拾好,就能早一点休息。”抬头看看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顾白羽一面走进屋子一面说道。 等到她们三人灰头土脸的将那多年无人居住的厢房清扫干净时,月亮已经带着满天的星子悄悄爬上了黑绸缎似的夜空,银辉静静的铺洒,天地万物仿佛都被笼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 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那如画似景的夜空,顾白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清新静谧的夜色环绕在周身,疲惫感终于排山倒海似的涌来。 “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歇了。”看到顾白羽望着夜空发愣,柳妈的声音中满是心疼,她从小悉心呵护大的小姐,什么时候干起活儿来那般利落自然? “那两只小家伙儿喂好了吗?跟着咱们奔波了一天,它们也累坏了。”点点头,顾白羽轻声说道。虽然知道罗氏母女的动作不会如此的迅速,但一向警惕性较高的她,还是压低了声音,提防着罗氏母女派来监视的人已经到位。 “小姐放心,老奴都喂好了。”知道顾白羽的语焉不详是在担心什么,柳妈点头答道,她们离开顾家的计划还要多多劳累那两只小云雀来传递消息,明天,势必又是紧张的一天。 第71章 出逃之计 “顾延庚这个老混蛋,当真将白羽赶出了顾家而赶去顾家在东郊的祠堂反省。”拿着从云雀羽翅间拆下来的小纸条,李景毓凤眉紧蹙,语带不爽的说道,“东郊那个破祠堂,位置偏僻而且破旧不堪,还不如当初顾家田庄的条件,这个顾延庚,真是够狠心的。” “她那样的性子,”坐在一旁的苏墨轩开口说道,“条件艰苦并不需要我们担心,真正需要我们担心的,是她的安全,以及她目前是否已经有什么对策。” 苏墨轩那一针见血的话令李景毓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 连他都知道顾家的东郊祠堂地理位置有多偏僻,更何况在顾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的罗氏。若是她的谋害之心不减而趁机买凶杀人再制造出意外的假象,相信除非这世上再有第二个能像顾白羽一样验尸技术精湛且经验丰富的人,否则,定然没人能找到他杀的证据。 想来顾延庚将顾白羽丢在那东郊的深山荒野之中,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或许顾延庚早就对顾白羽起了杀心,只不过碍于生身父亲的身份,始终不能亲自痛下杀手,此番看似仍是将顾白羽丢到一个自生自灭的地步,暗中走的却是借刀杀人的狠辣之路。 想到这里,李景毓不禁再度咒骂一声,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毕竟罗氏母女是一定会在顾白羽身边安插眼线的,他们若是堂而皇之地去保护她,就会更给她落下“与人私通”的口实,更何况皇帝催促回长安的诏书一封接着一封,他们再拖,也在这清州城呆不了许久。 “我们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总这么拖着防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将纸条碾碎,李景毓开口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她有什么打算,”沉着嗓音说道,苏墨轩低头查看着刚刚飞来的另外一只云雀的羽翅,细小的纸条上只写着三个细若蚊蝇的小字:“贾云清”。 “贾云清?”凑过头去看那字条上的内容,李景毓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解,“贾家那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她让我们去找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顺手给两只云雀添了水和小米,苏墨轩站起身来,对着李景毓说道:“走。” 陶纪修的府邸距离贾府不算太远,苏墨轩与李景毓一路策马而行,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来到了贾家门前,叩门入府,竟是一路畅通。 “云清见过两位苏公子,”看着风尘仆仆的苏墨轩与仍旧对外自称“苏景毓”的李景毓,贾云清彬彬有礼的见礼。 “不知二位找我家少爷有何贵干?”贾方敏看着眼前这两位突然降临的与贾府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人物”,神色既恭敬又不解。贾守严与姜氏不在贾府时,他便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我们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前来拜见的,所以不方便将事情轻易透露,还请贾管家谅解,我们需要单独与贾云清少爷谈谈。”俊美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李景毓对神色略带警惕的贾方敏说道。 “贾管家,你先下去,二位苏公子与我确实有要紧的事情要商量,你不用担心。”李景毓口中的“友人”二字刚刚落地,贾云清便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虽然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然而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不知道顾白羽出了什么事的心中不免有些发急,于是尚未等贾方敏再度开口,他便出声说道。 “是,少爷。”听出了贾云清话中的焦急之意,贾方敏便没再说什么。自家少爷虽然年少,然而将他那老实持重的模样看在眼中,贾方敏心中的担忧并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多。 “顾白羽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让你们两个人来找我?”贾方敏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视线之中,贾云清便语带急促的问道。那个约定只有他跟顾白羽两个人知道,如今她遣了第三人来而自己没有出现,贾云清的心中尽是各种不祥的预感。 “你难道不应该喊她顾姊姊或者顾姐姐什么的吗?小孩子家家的,真是太没礼貌了。”贾方敏前脚刚走,李景毓后脚便收起了那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斜眼瞟了瞟贾云清,重点错误的说道。 只有在苏墨轩和高随远他们这些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放心的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你这个人,能不能正经一点?”瞬间恼羞成怒,贾云清气呼呼地说道,现在明明在说很严肃的事情,这个叫做苏景毓的家伙为什么会关注那么奇怪的地方? “我很正经很严肃啊,礼貌是件大事,你是贾家唯一的少爷,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贾家的形象,你这样子……” “因为在秦家给秦老夫人验尸的事情,顾白羽被顾延庚赶出了顾家,”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李景毓的滔滔不绝,苏墨轩坐下身来,低着头与贾云清一本正经的说话,饶是他这样淡漠的性子,也觉得古怪的很。 “她被赶出了顾家?去了哪里?田庄?”同样觉得仰头说话十分别扭的贾云清也坐到了身旁的太师椅上,神色诧异的问道。 “顾家在城外东郊后山的祠堂。”喝了口茶,苏墨轩继续说道,“她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但没办法与我们说清楚,只送来了写着你名字的字条,所以我们才来问问,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可能打算逃跑。”这次终于不是故作成熟,贾云清细小的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沉着嗓子说出了这个令苏墨轩与李景毓都惊讶无比却又似是理所当然的答案。 “逃跑?依着她的性子还真的极有可能。”忽然笑出声来,李景毓摇了摇头,他还真是对顾白羽更加刮目相看了,只不过……狐狸似的眼眸转了几转,李景毓看向贾云清,问道:“她想要逃跑为什么会让我们来找你?” “因为我手里存着她的银子。”将李景毓眸子中的调侃之意看得一清二楚,贾云清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地咬了咬牙之后,努力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说道,然后看着李景毓那诧异的神色,笑得心满意足。 “之前她曾给我治疗过我的头疼顽疾,除开第一次的诊金她因为生活需要而尽数拿走之外,其余几次,她都只拿走一点点,剩下的就放在我这里替她保管。”笑够之后,贾云清才出声对他们解释,“她说她目前的身份始终是顾家的嫡长女,只要她人在清州一天,就随时有可能被顾延庚召回顾家,也随时面临着罗氏母女的陷害刁难,她随身带着那么多银子不方便,若是被罗氏母女发现就更糟,因此先放在我这里存着,有需要的时候再来拿。” “所以,这个有需要的时候,就是她觉得时机合适可以彻底脱离顾家的时候?”清冷的嗓音沉沉的响起,苏墨轩知道自己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只不过,“那依你看,她存在你这里的银子,足够她彻底离开么?” 能让顾白羽那样理智冷静的人托付如此重大的事情,对着贾云清那张尚且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嫩白笑脸,苏墨轩早已不再把他当作一般的小孩子来看待。 “不算很充足,”沉吟片刻,贾云清答道,“虽然贾家付给她的诊金并不算少,但她肯定不会自己一个人离开,这些银子,让她一个人彻底的消失匿迹尚且足够,她们三个人的话,怕是只能支撑一段时间而已,除非她的手中还有别的银两。” “她的手中定然还有别的银两,但这么短的时间,那些银两肯定还是不够。”从顾白羽第一次验尸时便出现在她的身边,李景毓自然对她的收入在心里多少有些盘算。转头看向思索中的苏墨轩,李景毓继续说道:“恐怕她现在的是打算伺机而动,毕竟这次被赶出顾家大宅纯属意外,她肯定实现没有准备好。” “不管怎样,”从梨木雕花座椅上站起身来,苏墨轩沉沉的说道:“我们都要先替她做好两手准备,无论她到时候看情况选择离开顾家还是重回顾家,我们都得保证她的路不能断在我们这一环。” “银票我这就取给你们,”点了点头,贾云清跳下高高的太师椅,刚一落地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不到片刻的功夫重新出现,手里拿着的却是一个不算太小的包袱。 “这里有一些碎银和几张银票,你们给她的时候最好想办法将银票换成银子,或者至少换一家票号,不然她一路兑换银子,很可能会被顾家找到行踪线索。”将手中的包袱交给苏墨轩,贾云清不放心的叮嘱道。 “你还知道的挺多的嘛,”笑意盈盈的看着个头儿不高的贾云清,李景毓话中调侃之意十足。 “狂妄无知的人才会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懂得最多。”毫不客气的冲李景毓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贾云清气呼呼地回嘴,然后干脆利落的唤道:“贾管家,送客!” 第72章 暗夜刺杀 站在破败的祠堂小院里,顾白羽一面抬手喂着两只叽叽喳喳的云雀,一面看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出神。 来到东郊祠堂已经是第四天,罗氏母女却始终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对她动手,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而顾白羽却深知,这样的无波无澜之下隐藏着的,却是更大的波涛暗涌,她现在不知道的,只是那一场专门为她准备的暴风雨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而已。 为了防止罗氏母女派来盯梢的人有所察觉,那日放出去给李景毓和苏墨轩传递消息的两只云雀很快便被他们二人重新放了回来。羽翅之中没有任何的消息传递,就好像它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鸟儿,然后普普通通的在山林间放了个风又重新归来一般。 虽然始终没有得到李景毓传来的确切消息,然而顾白羽却一点也不曾担心他们是否会误解她的意思,又或者,是不是没能按计划行事。 如此没有来源的信任,令顾白羽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信了就是信了,她也不多做他想。 “小姐,起风了,进屋歇着。”眼见着顾白羽在院中站了许久而愣愣的不挪动身子,茶心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了一件薄薄的上衣。 炎炎夏日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入秋时节,早晚气温本就会降低许多,更何况在这偏僻无人的山野之间。 回头冲着茶心安抚似的笑了笑,顾白羽顺从的走回了那破旧的小屋。这几表现在脸上的思索与担忧她自己知道,虽然比起常人来说她已经表现的不算明显,但正因为如此,在她脸上见到愁容,才更令茶心和柳妈担忧。 “小姐,不要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咱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没有熬不过去的坎儿。”出声宽慰着顾白羽的心,柳妈知道她在为她们离开后的日子盘算。 “就是啊小姐,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情还不知道呢,现在左想右想,想得头都大了,倒时候遇到不一样的情况还不是白想了?咱们啊,就乐乐呵呵的,该吃吃,该睡睡,你说不好吗?”顺着柳妈的话说下去,茶心一面给顾白羽盛着几乎看不到几粒米的菜粥一面劝慰道。 “好好好,你们说的都对,我同意,我赞同,咱们吃饭。”举着筷子搅拌着那清水似的粥,顾白羽似是认命一般的说道,唇边却浮起几分轻松的笑意。 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呢? 低头吃饭,顾白羽却没有想到,柳妈口中的“兵来”,会来的如此及时且毫不留情。 夜半寂静酣睡时,一个黑影从破落的屋顶上悄悄跳了下来,接着乌云遮月的隐蔽,迅速地向着顾白羽的房间窜去。 许是因为近日来心思太重且有所牵挂,一向睡眠质量很高的顾白羽难得的有些失眠,翻来覆去处在迷糊朦胧状态的她,被门外突然响起的一声枯树枝被踩断的脆响彻底惊醒。 没等她有所反应,厢房那扇破旧的木门便被刻意轻轻地推开,紧接着,一个黑影溜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白羽的床榻一侧,手中高高举起的匕首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森然刺骨的寒光。 眼见着那寒光闪闪的匕首就要刺入顾白羽的胸口,说时迟那时快,顾白羽一个翻身躲过了来人的袭击,随即双手抬起,趁着来人怔愣的瞬间,紧紧抓住袭击者的手腕,将匕首掉过刀尖,向着那人的胸口反刺回去。 “你还会手脚功夫?”回过神儿来的偷袭者阴森森的说道,反手一沉,便将匕首的刀尖偏转了方向。 来人毕竟是专业杀手,顾白羽前世学习的那些擒拿格斗也仅仅是能用来抵挡而已,更何况眼下用的是大兴王朝顾白羽这一具娇小柔弱的身子,于是不消片刻的功夫,顾白羽便明显的处在了下风。 抬头瞄一眼始终没有动静的隔壁房间,顾白羽的心沉得更紧。 祠堂的后院小到只有两间紧紧相邻的屋子,然而他们两人打斗了这么久,睡在隔壁的茶心与柳妈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们究竟是被杀手早早下了毒手,还是只是被下了迷药? 拼命与杀手打斗着的顾白羽心中沉如石堕。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走神儿,那杀手便再度跃身而起,挥舞着匕首的右手又向着顾白羽的胸口刺去。 眼看着屋内一片狼藉躲无可躲,原先怕误伤隔壁两人的顾白羽咬咬牙,下定决心冲出了门外,起码,外面空间大,回寰的余地更大一点。 “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蒙面杀手冷哼一声,起身便追了出去。 跑到院中,顾白羽才发现,睡前那月朗星繁的晴朗夜空,已经变得黑沉沉,乌云层层叠叠铺展开来,暴雨将来未来,却正是杀人的月黑风高夜。 利用这几日对地形仔细勘察了解到优势,顾白羽一路穿过崎岖蜿蜒的隐秘山路。碎石嶙徇划破脚腕,顾白羽只是倾耳听着身后那细细速速的追逐的脚步声,随即一个扑身跃起,将那蒙面杀手扑倒在地,尖细的发簪抵住那人的脖颈,伸手一扯便拽掉了蒙在脸上遮住容貌的面纱。 “果然是你!”冷笑一声,顾白羽看着面前仅仅在罗氏院门外打过一次照面的脸说道,“她还真是不小心。” “小心如何,不小心又如何?横竖今日你会变成死人,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猛地抬手抓住顾白羽的手腕,那杀手用力将她的手像一侧推去。 “你错了,”眼看着发簪已经划破杀手的皮肤,顾白羽更加努力,道:“我这样给人验尸的仵作,就是在让死人开口。” “我不怀疑大小姐有这个本事,”阴笑一声,那杀手说道:“只可惜今日死的人是你!” 猛一发力,杀手一个翻身便连带着顾白羽一起向山坡下面滚去。 “轰隆”一声雷响,阴沉沉的夜空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挣扎打斗着翻滚而下,顾白羽同那杀手皆是满身泥泞、伤痕累累。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响,天边的闪电一道更比一道晃眼。 后背重重的磕在石块上,顾白羽只觉得口腔里弥漫着一阵血腥的气息。然而还没来得及思考,她便再度抬起双手死死地撑着那从上方刺向自己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在紫色的闪电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耳旁炸开一个惊雷,顾白羽忽然愣在那里。 同样是电闪雷鸣,同样是狂风暴雨,同样是孤独一人在山野之间面对寒光闪闪的匕首,此情此景,竟几乎同前世的顾白羽被害身亡时一模一样! 巨大的无力感瞬间袭满全身,顾白羽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无法逃脱的循环,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努力,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挣扎着活下去。 或许…… 现在就这样被杀死,她是不是又能回到前世?这一切是不是只是前世的自己重伤昏迷后的一场荒唐的梦境,而梦醒之后,她又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法医? 这样的念头忽然闯入脑海,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白羽的双手停止了反抗,直愣愣的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即将刺入自己的心口,却没有丝毫躲避与抗拒。 “发什么愣呢?!” 伴随着刀剑相撞的剧烈清脆鸣响,一个清冷的声音沉沉的在顾白羽的耳畔响起,仿若鸣响的警钟,换回她迷离的神智 反手挑开杀手的匕首,苏墨轩出剑的速度极快,那深蓝色的身影在瓢泼大雨中快速的移动前进,靓丽的恍若天边绚丽的闪电。两厢对决,高下立现,原本不想赶尽杀绝的苏墨轩,却无奈那杀手始终缠着顾白羽不放,于是再度出手格挡杀手对顾白羽的袭击,手起手落间,苏墨轩将那杀手一击毙命。 “你没事?”将杀手无情的挑落剑下,苏墨轩立即返身查看顾白羽的状况。 “他……死了?”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一身狼狈的顾白羽惨白着脸颊问道,雨水顺着发丝流下,令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死了,放心,他死了。”看着顾白羽这从未有过的呆愣模样,一向待人冷清的苏墨轩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拍在顾白羽的肩膀上安慰。 兀自犹豫之间,苏墨轩却在下一刻看到顾白羽骤然返身离开的急迫模样,迎着狂风骤雨,浑身泥水的她不顾一切地向着山上祠堂的方向跑去,跌跌撞撞地身影穿过长刺的灌木,衣裙被扯破,手臂鲜血淋漓,而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仍是不管不顾的向山上跑去。 “你要去哪儿?小心一点!”顾不上去管死在一旁的杀手,苏墨轩紧紧跟在顾白羽的身后,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替她披荆斩棘,却没有丝毫拦阻的意思。 这种急迫与不安他曾不止一次的体会,不管顾白羽此时要去做什么,都必定对她重要万分。 (谢谢优优的月票,么么哒) 第73章 雨夜的温暖 跌跌撞撞地冲进祠堂后院,顾白羽几乎是连摔带爬的跑进了茶心与柳妈的屋子,待到亲自试探了她们的鼻息脉搏确定她们只是被人下了迷药之后,顾白羽那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被抽空卸去,双脚一软,便歪倒在地。 “她们……她们没事,她们没事……”看到苏墨轩随后冲入屋子,顾白羽瞬间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说道。 “嗯,她们没事,她们都好好的,睡一觉就会醒,不用担心,她们没事。”一向清冷淡漠的语气难道的充满了哄孩子似的温柔,苏墨轩握着顾白羽的双臂,想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却发现她双腿无力,根本站立不稳。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初秋山中夜里凉,不换的话会生病的,我就得罪了,见谅。”说着,苏墨轩便弯下身子,一把将顾白羽抱在怀中,那轻如羽毛的感觉,令苏墨轩心中没来由的一缩。 将顾白羽抱回隔壁的卧房,苏墨轩看着那家徒四壁的简陋环境不由得剑眉微蹙,轻轻的把她放在床榻之上,苏墨轩想要转身去给她拿几件干爽的替换衣裳,却不想才刚一挪动脚步,衣襟下摆便被顾白羽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替换,不然会生病的。”转回身来,苏墨轩看着面色惨白,惊慌犹在的顾白羽,语带安慰的说道,“放心,我不走。” 没有做声,也没有松手,顾白羽只是抬头死死盯着看着苏墨轩高大的身影,目光中充满前所未有的空洞与茫然。 尝试多次未果,第一次见到如此反常的顾白羽,苏墨轩也不敢用强,只得随手扯了一块干燥的床单,将浑身被冰冷雨水浸湿的顾白羽紧紧包裹其中,又拿起另外一块毛巾,坐在她身边为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仿佛是一个没有任何感知的木头人一般,顾白羽坐在那里任由苏墨轩摆布。愣愣地看着窗外电闪雷鸣的黑沉夜空,顾白羽脑海中不断闪过前世临终前的种种画面,缠绕不绝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顾白羽的身子更加僵直。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惊雷随后而至,似是魔怔了一般,眼前忽然出现那个杀手冰冷无情的双眼,接着便是苏墨轩那寒光凛凛的长剑,随即便是那杀手应声倒地,双目圆睁。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忽然开口,顾白羽的眼眸中不再空洞,而是充满惊慌与恐惧。从事法医工作这么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死状的受害者的顾白羽,今天第一次对死人而感到害怕。 这份害怕,不是因为她曾命悬一线,而是那似曾相识的命运仿若一个无法逃脱的轮回,将她紧紧的勒入其中,令她无法呼吸。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向你保证,我确定他死了。”将顾白羽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收在眼底,苏墨轩轻声而坚定的保证着,手下的动作益发轻柔,处处带着安慰的温柔。 “你那天……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就是在临安郊外的荒山上,你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些话?”那一日的不解与怀疑尽数涌上脑海,顾白羽终于询问出声。 前世死去而灵魂穿越的事情憋在心中太久太久而无人能够诉说,顾白羽虽然始终显出一份淡然接受的从容模样,然而心中却或多或少的有着不可回避的阴影与创伤,而今日几乎一模一样的生死之危,则令顾白羽深埋于内心的创伤与恐惧齐齐爆发出来,浑身冰冷而不可抑制。 “那是因为我懂,”试探性的将手搭在浑身颤抖的顾白羽肩上,苏墨轩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她些许的温暖,“做了这么多年的刑部侍郎,破获了那么多的案件,见过了那么多的杀人凶手与杀人理由,你的迷茫,你的彷徨,你的怀疑,你的绝望,我全都真真切切的感受过。那陷入谜团中走不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但那种情绪我能看得出来,我们需要活在现实之中。” 实实在在的回答,苏墨轩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能活在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中,迎着刺骨的寒风不断前进而不能躲避与止歇。 “是么……”语似叹息般轻飘,巨大的疲倦与彻骨的寒冷将她包裹,再也支撑不住的顾白羽将身子靠在了苏墨轩的身上。此时此刻,她需要一个依靠,哪怕只是短暂的喘息,她也万分迫切的需要。 苏墨轩那坦率而诚实的话戳破了顾白羽心中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在大兴王朝这个陌生的空间中,没有人知道她只是一缕不属于这里的孤魂,她的苦闷仍旧无人能诉,她的创伤依旧需要自己来治。然而却没有绝望,反而是渐渐的清醒过来。 苏墨轩说得对,他们两个是一类人,她人生中的种种经历和遭遇,他或许完全不知,然而她的情绪她的迷茫,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说不来好听的假话骗你,不管你爱听还是不爱听,而且依我所见,你也不是一个需要人用假相来哄骗安慰的人。”眸色认真的看着神色渐渐恢复正常的顾白羽,苏墨轩说道,“不管你现在是否愿意,你既然已经以这个身份活在这样的生活之中,这条路就要坚持好好的走下去,不能随随便便的放弃。” “多谢你没有骗我哄我,我只是需要发泄一下情绪,不需要……”神色倦怠至极,连日来的精神紧张与长期以来积累的负面情绪在刚才全都爆发出来,恐惧与迷茫的哭泣过后,倚靠在苏墨轩肩头的顾白羽莫名的觉得踏实与温暖。 于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倚靠在苏墨轩肩头,顾白羽渐渐的合上了双眼。 低头仔细看着顾白羽安睡的容颜,苏墨轩的唇角难得的浮起一丝笑意,抬手将裹在她身上的布单又紧了紧,便转眼看向了凄风苦雨的窗外,夜静山空,风雨如注,屋内却悄悄洋溢着几分温暖与踏实的感觉。 时间似是过了很久,又似是只有片刻,斜倚在苏墨轩肩膀上的顾白羽渐渐睁开了双眼。 尽管只是片刻的小憩,却让她恢复了不少的精神,慌乱的心神重新镇定下来,顾白羽这才觉察到手肘处的刺痛与浑身的湿漉黏腻。 “多谢你。”从苏墨轩的肩膀上直起身子,顾白羽的眉宇间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不客气,”拍了拍被顾白羽压得发麻的肩膀,苏墨轩又恢复了先前淡漠清冷的神情,“你还是先换件衣服,我去看看厨房有没有热水,最好洗个澡,不然真的会着凉,”一面说着,苏墨轩一面起身向门外走去,脚步停在门前,他回过身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大声喊我,我就在这里,不走。” 点点头,顾白羽的心底漾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暖意。 梳洗更衣完毕,将洗澡水泼在雨水积聚的院中,顾白羽掀起门帘,将苏墨轩重新让进了屋内。什么孤男寡女深宵共处一室的避讳,她原本就不甚在意,更何况眼下情况特殊,因此她做起来自自然然,苏墨轩应承起来也自然而然。 “尸体我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会被上山的樵夫发现。”弯腰进屋,苏墨轩弹了弹袖子上的雨水说道,作为一个见过无数案发现场、追查过无数杀人凶手的刑部侍郎来说,毁尸灭迹,只是小事一桩。 “是罗氏身边的人,我之前曾经见过一面,”点点头,基本恢复了镇定与理智的顾白羽说道,“别人不会发现,罗氏也一定会得到消息,骤然折损这么锋利的一枚棋子,一时半会儿她怕是不会有太多的动作。” “那你呢?计划好什么时候离开了吗?”对顾白羽的话深以为然,找到药箱的苏墨轩极其自然的拉过顾白羽的手腕,用纱布蘸了白酒替她清理手肘已然有些红肿的伤口。 “还是要再等等看,毕竟我的准备没有那么充分,更何况现在才刚刚出来,顾延庚想要将我卖给哪个富贵人家的想法尚未打消,这个节骨眼儿上消失就太明显了。”酒精的刺痛令顾白羽瑟缩了一下手臂,随即便停住不动,她比苏墨轩更清楚,泡过泥水和脏水的伤口若是不及时清理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计划周全一点儿是最好,顾延庚的势力不容小觑。”小心的包扎着顾白羽的伤口,苏墨轩沉着嗓音说道。 “这件事情不是很急。”收回手臂,顾白羽思忖着说道,随即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抬头将目光聚焦在苏墨轩的身上,说道:“你怎么会一个突然出现在这里?李景毓呢?” 而且,还救了我的性命。 “我是来这附近查案的,昨天傍晚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干尸。”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顾白羽迷雾尽散而骤然亮起的眼眸,苏墨轩的唇角微微上扬。 【谢谢书友3367的月票,么么哒】 第74章 荒山干尸 “干尸?”黛眉轻蹙,顾白羽下意识的出声问道。眉宇之间难以掩饰的几丝兴奋不是对死者的不尊重,而是出于对迎接挑战的跃跃欲试。 “确切的说,是近似于干尸,死者大部分的血液都被放干,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呈现出青灰色。”苏墨轩详细地对顾白羽描述道。 “成年人的血液总量能占到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以一个重一百斤的人为标准计算,血液量大概在四千毫升左右。能在这种条件下将一个人的血液放干到呈现青灰色的地步,凶手还真不简单。”听了苏墨轩的话,顾白羽自言自语的说着,却一个字也没有逃脱苏墨轩的耳朵。 “死者应该不是新近死亡,根据张仵作的初步判断,大约死了五到七天左右,死者的手臂、双腿等多处均有防御伤痕,但致命伤只有一道在胸口的刀伤,应该是一刀致命。”回想着下午初步验尸的情况,苏墨轩继续说道。 “张仵作已经检查过尸体了吗?有没有找到第一案发现场?”眉头蹙得更紧,顾白羽若有所思的问道。 “只是现场初步勘验,你怎么知道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虽然与张仲源在发现尸体的现场一起进行初步验尸的过程中,尸体的状态与死者的衣物情况,全都昭示着那只是抛尸地点,然而顾白羽没有看到尸体便已经肯定那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令苏墨轩在惊讶之余,更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将人体的血液放干到几乎流尽成为干尸的地步,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在这段时间能够做到没人来干扰,势必是一个隐秘的地方。你先前提到,死者的尸体是在山脚下发现的,这里虽然偏僻,却还没有荒凉到有人挣扎喊救命而没人听到的地步。” 眸色认真的看着苏墨轩的双眼,顾白羽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如果不是大量的刺杀虐伤或者剖开人体,想要将血液放干,就必须在放血的过程中保持心脏的跳动,这样血液才能受到挤压而喷涌出来,也就是说,” 声音忽然有些发寒,顾白羽一字一顿的说道:“血液被放干的过程中,受害人还是活着的。” 饶是见惯了各种受害者的惨状,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还是令苏墨轩感到周身涌起一阵寒意,毫无原因的随意杀人已经令人对人性的邪恶与残忍感到震惊,更何况还要在死前对他们进行活生生的折磨? “死者尸体上有被拖拽的痕迹,还有几处被啃噬的痕迹,但因为有点模糊,所以一时无法判断是动物还是人。”很快便从震惊中调整过来,苏墨轩沉着嗓子说道,“还有衣服上沾着的草叶与泥土,有一些并不属于这里。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抬眼正迎上顾白羽端详的目光,苏墨轩那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俊朗容颜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窘迫。 “没什么,就是有点耳熟。”嗓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顾白羽收回落在苏墨轩身上的目光,返身从箱子里翻出纸笔递给苏墨轩,道:“你能把那个伤痕的形状画下来吗?” 点点头,接过纸笔的苏墨轩就着油灯的光亮弯腰仔细画着那个伤痕的形状,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却对上顾白羽略带调侃的目光。于是无奈地搁下手中的笔,苏墨轩第一次在李景毓之外的人面前将那副冰块脸消融了模样,无可奈何的笑道:“我看过你写给张仲源的那本《验尸的基本方法》,不止一遍,满意了?” “勤奋好学的人值得夸奖。”清秀的脸庞上漾起满足的笑意,顾白羽拿过画着伤痕的纸,细细地看着,片刻之后蹙起眉头,纤细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图案说道:“这个痕迹是在什么部位发现的?是牙印,人咬的。” 顺着顾白羽手指的地方看去,苏墨轩前一刻还带笑的容颜瞬间严肃起来,剑眉紧蹙,道:“脖颈左侧的位置,那里还有两个被利物刺穿的血洞。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看着顾白羽骤然改变的脸色,苏墨轩剑眉皱得更紧。 “牙咬的痕迹,”再次端详了那纸上的图案一眼,顾白羽沉沉的说道,“凶手很可能在吸食人血。” “吸食人血?”墨眉紧紧拧在一起,苏墨轩面露忧色,尽管顾白羽的话解释了他们众人心中的疑惑,知晓了凶手将受害者的血液放干究竟所来为何,然而这个答案却没能减少他心中分毫的忧虑,反而是更为凶手的穷凶极恶而忧心忡忡。 “这是目前我能做出的最合理的推测了,只是究竟为什么凶手会贪食人血,恐怕只有找到凶手我们才会知道。”蹙眉点头,顾白羽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风停雨歇,又是一日朝阳灿烂的清晨。 “我会尽快想办法安排你去验尸的,那个尸体上有太多我们看不懂的东西,只有你才能帮到那些受害者。”同样将目光投向窗外,苏墨轩对着顾白羽说道。 “替死者开口讲述生前的冤情”,是顾白羽那本《验尸的基本方法》在扉页上写着的第一句话。 “好,我等着你安排。”冲苏墨轩点点头,顾白羽转身走出了屋外。 算算杀手潜入屋内刺杀她的时辰,不管他下了哪一种迷药,这个时辰药效也差不多散尽,她不想柳妈和茶心一睁眼便瞧见满屋的狼藉而惊慌失措的为她担心。 “茶心,醒醒,该起床了。”坐在窗前温柔的拍着茶心的脸颊,顾白羽轻声唤道,垂眸看着茶心的眼珠转了几转后缓缓睁开一道缝,右手端着的水杯便递到了唇边,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头疼,先把水喝了,能缓解不少。”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听话地将顾白羽递到唇边的清水喝光,觉察出情形反常的茶心问道,坐起身来看着满屋狼藉,黑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疑惑与慌乱,赶忙坐起身来伸手探上顾白羽手臂包裹着的纱布,语带焦急的问道:“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伤了?” “昨晚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都已经过去了,苏公子在这里,我们很安全。”出声安抚,顾白羽转头看向刚刚坐起身来的柳妈,将另一杯水递给她后,慢慢的说道:“昨天晚上你们被下了迷药,所以什么都没有听到。罗氏派了杀手想要取我性命,幸亏苏墨轩来得及时。” 刻意隐去那场激烈的打斗与杀手被苏墨轩一剑毙命的事实,顾白羽尽量简单的解释道。 “杀手?!”双目圆睁,茶心朦胧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罗氏,还真是心狠手辣。” “小姐,你手上的伤……” “我没事,擦伤而已,苏墨轩已经替我上药包扎了,柳妈你就放心。”对着柳妈安抚似的笑笑,顾白羽对柳妈能在这种情况下仍旧保持足够的冷静而感到敬佩,只是她心中也清楚的知道,这样的镇定只是强行维持在表面,一觉醒来便听到如此凶残的消息,柳妈的内心一定震动不浅。 “那就好,”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柳妈对着顾白羽说道:“苏公子还在吗?老奴给你们做早饭,折腾了一夜,你们一定饿了。” “柳妈,”抬手扯住柳妈的衣角,顾白羽从她的眼中将那惊慌与后怕看得清清楚楚,“我真的没事,你看,”说着在原地转了个圈,顾白羽撒娇似的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就胳膊上这么一点点的小伤,还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才擦破的。你就别担心了嘛。” “小姐,”停下了出门的脚步,柳妈转回身来,看向顾白羽的眼圈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紧紧握着顾白羽的手,柳妈说道:“老奴是在担心你,可是老奴更恨我自己。夫人临终前我曾对她发过重誓,这辈子一定会守在你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会将你护在身后,如果有谁想要伤害你,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可是昨天,你面临那么凶险的时刻,我却一无所知,若不是苏公子及时赶到……” 哽咽出声,柳妈握着顾白羽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柳妈,我没事的,真的,”眼泪忽然便涌出眼眶,顾白羽的声音也带着哽咽,“您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如果当初没有您和茶心,我那么小被赶出顾家,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就是现在,您不也一直在保护我吗?只是现在的我长大了,我不会一直躲在您的身后,也到了该我保护您的时候了。” “可是……” “柳妈,我长大了,您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紧紧握着柳妈的手,顾白羽含泪的眼眸中带着笑。 “长大了,长大了,我们家小姐长大了……”抬手抚着顾白羽的长发,柳妈含笑轻声喃喃着,屋外,雨过天晴,云淡风轻。 第75章 遗失的心脏 “白羽,白羽。”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在院门外响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景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青衣如水,带着清晨登山的雨露湿润,长发将束未束,散在身后,将那着急的模样衬得更加明显。 “墨轩,你怎么在这里?”迎头看到站在院中负手而立的苏墨轩,李景毓的脸上满是诧异。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看着李景毓一副急急火火的模样,苏墨轩说道,“简而言之,就是白羽昨夜遭遇杀手袭击,恰好我在附近寻找线索出手救了她,所以就留到现在。” “杀手刺杀?”飞挑的凤眉危险的蹙在一起,李景毓毫不怀疑的问道,”罗氏母女?” “这件事稍后再说也不迟,”从屋里走出来,顾白羽说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冲进来找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既然墨轩在这里,那你肯定已经知道干尸的事情了,刚刚展捕头来说,今晨又在半山发现一具干尸。”知道顾白羽的话说的没错,李景毓瞬间便将话题转回了正题,“我想着既然你在这附近,就一同去看看。” 转身看向站在屋檐下的茶心与柳妈,顾白羽正准备开口,只听柳妈率先开口说道:“小姐你去,有他们两位跟着,老奴也放心,至于我们两个人,她既然昨天没有动手,今天就更不会动手了,你不用担心。” “清州城捕快随后就到,我知道你会担心她们,就安排了两个人过来守着。”没等顾白羽说话,李景毓接口说道。 “那好,柳妈,我去去就回,你们小心一点。”目光中的担心显而易见,顾白羽说道。 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下山,偶尔还能看到草木被压倒折断的痕迹,昨夜的打斗是如此的激烈,漆黑的暴雨中,只顾拼命反抗的顾白羽竟然没有觉察。 “他已经死了。”清冷的声音在顾白羽耳边响起,苏墨轩藏了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没事。”目带感激的看了苏墨轩一眼,他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跟在苏墨轩和顾白羽身后,听着他们似是无厘头却又被他们彼此所理解的对话,李景毓的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 此时的李景毓并不知道,心里涌起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叫作嫉妒。 “尸体应该是被昨天晚上的暴雨从埋葬的地方冲刷出来的。”穿过围在现场一干捕快官员,顾白羽只是冲着熟识的展承淮等人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来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戴着手套开始现场初步勘验尸体。 “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尸体不是被凶手抛弃在这里的?”同样蹲在尸体一旁,李景毓抢在正要张口的苏墨轩前面出声问道。 如果这具干尸是被雨水从埋葬地冲刷出来的,那么就证明凶手在杀害受害者之后,并不是随意地挑选荒凉偏僻之处丢弃尸体,而是将尸体埋葬在深山以掩盖杀人的迹象,而这也就说明,昨天发现的那具干尸,很有可能也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意外的暴露在众人眼中。 而这两种不同的尸体发现情况,则会对案件的侦破方向及嫌疑人的甄选,产生巨大的不同。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整个暴露在山地外面的,但你看他的口鼻,”伸手指着死者的口鼻处,顾白羽继续说道:“死者的口鼻里面充满泥沙,甚至在睫毛和发根处都有泥沙存在,这并不是单纯的抛尸荒野能够积累下来的分量,而是要长时间被掩埋在泥沙土中。而且,我初步推断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十五到二十天左右,因为受到土壤和外部环境的侵袭,所以暂时不能推断的十分准确。” “这么说来,昨天那一具干尸也是被意外暴露的?”仔细地顺着顾白羽的手指方向观察了尸体状态,李景毓问道。 “很有可能,所以昨天墨轩才会根据尸体状态和衣物情况,在这座山上搜寻线索。”低头继续翻查着死者的尸体,顾白羽语带平常的说道。 “他昨天……” “景毓你伸手扶着这里!”声音忽然严肃起来,顾白羽出声打断了李景毓尚未说完的话,左手拽着死者胸前被刺破的衣裳,黛眉紧蹙,顾白羽紧紧盯着伤口的位置说道。 “这里吗?我扶好了,怎么了?”觉察到顾白羽声音的不对,李景毓赶忙收起那些有的没的心思,伸出手去扶着伤口旁边已经有些沤烂的衣裳,李景毓出声问道。 没有立刻回答,顾白羽只是将右手慢慢的从死者胸前的伤口向里面探入,手掌每向内深入一分,那蹙起的黛眉便皱的越紧,片刻之后,顾白羽终于将手收了回来,转过头去一脸严肃的看着李景毓和苏墨轩道:“如果不是心脏因为种种原因落入腹腔中,那么便是死者的心脏被人挖走了。” “什么?心脏不见了?!”没等李景毓和苏墨轩有所反应,凑巧走过旁边的展承淮闻言吃惊的喊出声来,眼见着众人的目光顷刻间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展承淮却不管不顾的继续问道:“顾大夫,你确定?” “我确定,”点点头,顾白羽指着胸口的伤痕处说道,“你伸手来压一压这里,是不是空荡荡、软绵绵的?从死者胸口的肋骨尽数折断的情况看,心脏是落在腹腔而非被凶手挖走的可能性不大。但这究竟是只有这具尸体才有的特殊情况,还是凶手的普遍作案手法,那就得等张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我们才能知道。” “昨天初步验尸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会漏掉这一点?”剑眉紧蹙,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开口问道,昨日他亲自参与了张仲源的初步验尸,却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点,甚至根本没向这个方面考虑,这样的认知,令苏墨轩的心中多少有点惭愧。 “因为这是一具干尸,”将手移到死者的脖颈处查看,顾白羽继续说道:“恕我直言,虽然你们已经见过不少各种死状的受害者,但干尸恐怕多数人是第一次见到,就连我也没有见到过几次,乍一看到,视觉和心里上的冲击已经足够你们去应对。” 手指探到左侧颈动脉上的两处尖锐物体刺破的伤痕,顾白羽的身子又向前倾了倾,接着说道:“更重要的是,因为是干尸,所以伤口的血迹不会太多,并且死亡时间这么久,尸体僵硬的程度,不足以引起我们对伤口处的异常情况的注意,而现场初步勘验主要是在尸体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以及痕迹等的鉴证上面,所以才需要进一步的详细验尸。” 顾白羽的话音刚落不久,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便闯入众人眼中,灰蓝色的衣衫并着腰间斜跨的长柄刀,大兴王朝标准的捕快打扮。 “回禀展捕头,两位苏公子,顾大夫,”年轻捕快看到突然出现在尸体现场的顾白羽,显然意外的愣了一下,随即将一本册子递给顾白羽,说道:“这是张仵作送来的验尸报告,既然顾大夫在这里,我就直接说了,张仵作说,千万请您来亲自验尸,因为,死者的心脏不见了。” “果然是这样。”听到年轻捕快的最后一句话,李景毓叹息出声。 “张仵作还让我带来了验尸工具,”显然到现在也未曾将心脏消失的消息完全消化,那年轻捕快顿了顿,才将后面半句话说完。 “顾大夫,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找个地方验尸。”年轻捕快的话令展承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顾白羽,带着询问的意味。 “验尸先不急,”将张仲源的验尸记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顾白羽将本册转手递给苏墨轩,放眼环顾四周重重叠叠的山林,转身问道:“有这座山的简易地图吗?能大概标注出第一具尸体与第二具尸体的发现地点与山体的比例就可以。” “这里有,黑色的圆点是昨天发现的尸体所在处,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度。”应声而来,另外一个捕快递给顾白羽一张临时绘制的图纸,指尖点着图上的某处,对着顾白羽解释道。 “既然这具尸体是因为昨夜的暴雨而被冲刷出来的,那么埋尸的地点就只会往山体上方而不是下方,再加上昨夜的暴雨力度……”低头研究着手中的图纸,顾白羽在脑海中计算片刻,指着图上的一个范围说道:“展捕头,叫你的人在这个区域内仔细搜查,按照两次尸体出现的地点来看,我怀疑这里是凶手固定的埋尸地点。” “我想,我们最少还能再找出一具尸体。”合上验尸记录,苏墨轩沉着嗓子说道,“尸体才刚刚被发现,凶手未必便得知了消息而收手,况且根据验尸记录上分析的死者死亡时间来看,肯定还会有别的受害者是我们尚未发现的。率先找到他们,才是进一步分析案情的关键。” “好,那我们就先搜山!”点点头,展承淮应声达到。 那失踪的心脏,令在场每个人的心中都空落落的,于是积极的搜山寻找,每个人都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还回死者的心脏,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第76章 干尸的秘密 按照顾白羽在地图上标记处的范围,展承淮将跟随而来的捕快分成了几组,沿着碎石杂草丛生的蜿蜒山路,进行地毯式的搜寻。而顾白羽一行人,也在从苏墨轩的叙述中知道了昨夜的惊心动魄的李景毓满是担忧后怕的碎碎念中,在苏墨轩挑选的区域中仔细的搜寻着可疑之处。 虽然对李景毓一路没完没了絮絮叨叨感到好笑和无奈,然而瞧着他眸子中毫不作假的关切之意,顾白羽的心中也满满的全是感动。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除了茶心与柳妈之外,李景毓怕是第一个如此真心诚意待她的人,更何况与柳妈和茶心相比,待她穿越之后才第一次与他相识的李景毓,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货真价实的她好。 “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再一次的,李景毓满目担忧地看着顾白羽手臂上过着的纱布,絮絮叨叨的想要顾白羽停下来休息。 “只是一点小擦伤,你真的不用担心。”耐着性子再一次将几乎相同的话回复给李景毓,顾白羽瞧着他那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唇角浮起一丝浅笑。 张张双唇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没成想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丝毫没有任何准备的李景毓一个趔趄,便要向地上倒去。 “你没事?”距离李景毓最近的顾白羽眼明手快的伸手抓住了李景毓的胳膊,将他扶着站稳,出声问道,“山路不好走,你多少看着点儿路。” “这是什么?”顾不上回答顾白羽的问话,李景毓低头去瞧几乎将自己绊倒的东西,却不是树根树枝,而是一处乱叶杂草堆,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人为处理的痕迹。 “慢着,不要动手。”一把拽住了就要弯腰去查看的李景毓,苏墨轩眼眸深邃,紧紧的盯着李景毓摇了摇头,用目光告诉他,这里埋着的东西碰不得。 神色有一瞬间的诧异,李景毓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充满莫名其妙,然而那异常严肃的神情落入眼中,电光火石之间,李景毓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难道是……”迟疑着询问出口,李景毓却没有将话说完,随即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怪不得你挑了这个区域让咱们三个人来搜索,墨轩,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有意无意地拿脚尖将被自己踩乱的枯叶草堆重新抹平,李景毓狭长的凤目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苏墨轩。 “你觉得呢?”目光移向地面,苏墨轩淡淡的出声问道。 “差不多,不过我还是被绊了一跤,要再弄平一点的好。”低头看了看那已经抚平如周遭地面的枯叶乱草堆,李景毓说道,“你的手法还真是不错,连我都差点被瞒过。” “过奖。”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苏墨轩一面说,一面同李景毓一起蹲下身去摆弄着那落满乱草枯叶的地面。 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个热,顾白羽对那枯叶乱草堆下埋着什么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枯叶乱草堆下埋着的不是别的物体,正是昨夜苏墨轩好好处理掉的那个杀手的尸体。 “好了,我们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李景毓对着顾白羽说道,语气轻松若平常,丝毫没有刚刚同苏墨轩一起毁尸灭迹的紧张与不安。 “苏公子——顾大夫——” 没等顾白羽说话,山林深处远远的便传来一声呼唤,片刻之后,展承淮略带气喘的出现在顾白羽三人的面洽,右手指向身后,说道:“苏公子、顾大夫,我们刚刚在那边又发现了一具干尸,看样子似乎是遇害没有多久,你们赶紧去看看。” 血迹斑斑。 看着那泥湿的地面上尚未干透的血迹,顾白羽在心里怀疑,昨夜的暴风雨中,这座荒山上是不是仅有她一人遭遇了惊心动魄。 蹲下身子查看血肉模糊的胸前伤口,果然又是肋骨尽数折断,而肋骨保护下的心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将目光移向死者的左侧脖颈,顾白羽细长的眉毛轻轻的蹙了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看着顾白羽忽然变化了的神色,李景毓出声问道。 “你们谁有碘水吗?”对着李景毓点点头,顾白羽冲着身后仍在忙碌的人喊道。 “有,我这里有,顾大夫给您。”先前那个带来张仲源验尸结果的年轻捕快跑了过来,伸手递给顾白羽一个黑色的瓷瓶,道:“张仵作让我给您来的,他说您可能会用得着,虽然,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将张仲源这不清不楚的话转达,那年轻捕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不似那年轻捕快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白羽却在瞬间明白张仲源为何如此,显然他也对自己的心中所想有所怀疑,然而依着大兴王朝的普遍知识程度,对唾液遇到碘酒碘液会变成蓝色的原理,显然是不能理解的。 然而她却曾在(验尸的基本方法)中提到过这一点,张仲源看了记住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仍旧选择了相信。 将棉签蘸了碘液轻轻涂在死者脖颈左侧的伤口附近,不消片刻,那脖颈和棉签上果然变成了幽蓝色。 “是唾液,”站起身来,顾白羽说道,“凶手在吸血。” “吸……吸血?!这,这血全是凶手吸干的?!”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方才那年轻捕快大喊出声,引来周围一众人的诧异目光。 目带无语的看了那年轻捕快一眼,李景毓不由得在心中扶额叹息,若不是此时形势严肃容不得他胡闹玩笑,他倒真是想抓着展承淮的衣领好好问问,他究竟是从哪里招收来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活宝捕快。 “一次性将血吸干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有难度的,”眉宇间没有丝毫的笑意,顾白羽正经严肃的对那年轻捕快解释道,“按照受害者的提醒来看,他起码有一百三十斤左右的体重,人体的血液总量占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也就是说,受害者的身体里有将近十斤的血液,一次性吸干,难度不小。” “这……这么多……”原本还为着自己的大喊大叫而感到不好意思的年轻捕快被顾白羽的认真解释所打动,习惯性的抬手挠挠头,他继续问道:“既然不是凶手将血吸干的,那死者身上的血是怎么没有的?脖子上的那两个洞吗?” “嗯,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在颈部大动脉上,血液喷出速度很快,凶手应该是用了某种工具将血从那两个伤口里吸走的,还有胸口的致命伤与心脏,都是能将血液放干的地方。”点点头,顾白羽耐心的解释道,对于勤学好问的人,她一向是不厌其烦的将知道的东西倾囊相授。 “凶手留着那些血要做什么?喝吗?他怎么会想要喝人血?”年轻捕快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然而心中的迷惑不解,还是让他继续询问出声,道:“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了,但天气还是很热,这么多血,肯定会坏掉,他要怎么保存?” “人有的时候会因为某些原因而产生病态的心理,凶手虽然会直接在受害者的脖颈上吸血,但不代表他就一定会喝掉全部的血液,办案过程中,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不能随随便便的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蹙眉思索,顾白羽说道,“不过有一点你确实问到了关键,那就是血液的保存问题。” 在顾白羽先前所在的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水平之下,血液的保存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在大兴王朝这样科级手段落后的空间,想来凶手能用到的唯一方法,也就是将新鲜血液用冰块保存,但也不可能保存太长的时间,所以才会出现受害者以差不多的时间间隔受害身亡的情况。 “用冰块,或者是冰窖。”一直仔细听着顾白羽的耐心讲解,苏墨轩突然出声说道,“只是人体的血液极其容易腐败,就算用冰块也存放不了太长的时间。不过,冰块或者冰窖,倒是我们追查凶手的一条很好的线索。” 点点头,顾白羽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展捕头——”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唤,接着便是略显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展捕头,那边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沾着杂草,一个略有些眼生的捕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往东边走一段,有一个破落的茅屋,应该没有人住,展捕头,你先找人把这个死者抬到那里去把工具准备好,我去看看那边刚发现的死者,然后就过去验尸。”目光顿时锐利起来,顾白羽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越新近死亡的尸体本身受到的破坏越少,尸体上留存下来的证据也就越多,眼下能发现血迹尚未干透的死者,顾白羽自然是最先从他身上取证。 衣衫残破,面色青灰,干枯纷乱的发丝与树根草叶紧紧的纠缠在一起,枯瘦的手臂裸露在外,蹲下身子细细检查着刚刚发现的受害者,顾白羽胸膛里的心愈发的沉重。 这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最少有三个月之久,按照先前苏墨轩提到的频率来看,这座山上,恐怕会有更多的尚未被发现的无辜受害者! 第77章 “死者身上没有被动物啃噬过的痕迹,再加上周围泥土的翻新程度与血迹干涸程度,断定死者被埋在山上最多一天的时间。”山上破旧茅屋临时变成的验尸房内,顾白羽对着做验尸记录的苏墨轩口述完死者的基本情况后,专门检查了他昨夜提到的动物啃噬的痕迹。 “下面我要开始解剖了,为了更准确的确定相关的时间,我需要将胃部剖开,”将解剖刀拿在手中,顾白羽抬头环顾四周,问道:“有没有人要先出去等着?” 顾白羽的话令李景毓顿时想起了上次解剖郑西楼时的情形,那令人作呕的刺激性气味仿佛就在身边环绕,于是瞬时间变了脸色,李景毓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丝犹豫,正在踟躇着要不要转身离开,却看到两个曾经听说过此事的捕快脚不沾地的迅速跑了出去。 于是悄悄的挪动了脚步,李景毓向着门外的方向移了移身子,勉强还算做站在屋内,然后面带窘迫的看着苏墨轩那略带玩味的目光。 将李景毓那踟蹰而窘迫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先前他那忍受不了而冲出门去呕吐的狼狈模样仍旧历历在目,笑着摇摇头,顾白羽重新低下头去,握着解剖刀开始了手下的工作。 “死者胸部左侧第一至七节肋骨断裂,胸骨断裂,胸腔内部心脏遗失,心肌处既有平滑的刀口,又有撕裂的痕迹,初步断定,是凶手用刀或匕首等锋利物品将心肌割裂之后,再用力将心脏撕扯下来造成的。”将胸腔里的积血用纱布棉花擦干净,顾白羽仔细地观察着心脏处的伤口说道。 被粗暴折断的肋骨断端向胸腔内部折去,刺穿了胸膜与肺部,由此引起的血胸痕迹尚在,然而本该大量充血的胸腔却只有少量血迹残余,仔细拿镊子翻查着胸腔内部,顾白羽更加肯定先前的判断——受害者在血液被放干之前始终活着。 “胸腔与腹腔中没有肋骨刺穿胸膜和肺部之后应出现的大量出血,凶手应该在拿走心脏之后,对胸腔的血液进行了清理和收集。”黛眉紧蹙,顾白羽对着苏墨轩说道。 然而胸前的致命伤处却并没有太多的血迹散乱,凶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血液清理的如此干净?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被剖开的胸腔,执着地搜索着每一处可疑的地方,顾白羽一定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脑海中飞快的思索着各种可能性,顾白羽的视线被胸腔中几处异常的突起所吸引。再度拿起镊子翻检,那突起呈半球状,底部有很深的圆形印迹,而那突起似是沿着这印迹向上聚集一般,似乎是…… “是被管状的东西大力吸起来的?”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的苏墨轩剑眉紧蹙,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半球形的突起,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被苏墨轩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心中一惊,然而顾白羽却习惯性的维持着表面的从容镇定,点点头,再度环视胸腔一周,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处的顾白羽转过头去对着苏墨轩认真的说道:“你最好站的远一点,因为我接下来就要切开胃部了,那个气味儿,确实不是谁都能在第一次忍受得了的。” 从善如流的向后撤了撤身子,苏墨轩似笑非笑的看了站在门前的李景毓一眼,后者的身子,明显地又向门外缩了一缩。 手起手落,顾白羽干脆利落的将死者的胃部从腹腔中剥离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上,顾白羽左手拿着纱布,右手持着解剖刀,一点一点的用刀尖将胃壁划开,胃酸腐蚀食物的腐败气味瞬间弥散开来,然而却没有太多的食物残渣剩余。 “死者胃部没有太多的食物残渣剩余,表明死者在离开人世的时候,距离他上一餐饭已经有一个半时辰左右,而残渣中散发出的酒气异常浓重,则说明死者在生前曾经大量饮酒,很有可能,凶手就是看到死者因为大醉不甚清醒,反抗能力也较弱,所以才会对他下手。” 认真地翻检着胃部食物残渣,顾白羽似是没有嗅觉一般的从容淡定,蹙眉思索,她继续说道:“我记得张仵作的验尸报告里也曾提到过,他怀疑死者在生前曾大量饮酒,或许这就是凶手寻找受害者的方式也不一定,所以,展捕头,我建议你们在调查的时候,在附近的酒楼酒馆周边也调一些人手。” 点点头,展承淮接口说道:“我们已经在派人调查死者的身份了,按照死者生前的衣着打扮,应该就是住在清州的百姓,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那样最好。”淡淡的出声表示赞同,顾白羽没有做更多的评论。 她在二十一世纪是法医,在大兴王朝是不在职的仵作,侦破案件始终是衙门与捕快的专职,她的职责与义务只是通过检验尸体来寻找证据和线索,从而给案件侦破提供可能的建议和方向,至于具体怎样执行和操作,就不是她应该越权的事情。 将胃部的食物残渣及可疑之处一一检验清楚,顾白羽便再度转向躺在验尸台上的死者。胃部的残渣只是进行验证的一部分,要想彻底的计算清楚时间,还需要对小肠以及大肠中的食物消化情况进行更为详细的检验。 “小肠与大肠的消化状况证实了刚才根据胃部残渣推断出的结果,身体的其他部位除了缺血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检验完毕的顾白羽直起身子,伸手将解剖刀与镊子放回托盘,说道,“如果没有人有疑问的话,我就要缝合了。” 环顾四周而没有人表示出疑问和怀疑,顾白羽便穿针引线,附身缝合死者身上的刀口,一面缝合,一面对着展承淮说道:“展捕头,麻烦你叫人把刚刚发现的死者抬进来,我缝合好这个死者之后,就可以检验下一个了。” “你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听到顾白羽的话,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验尸本身就是一项非常耗费精力的工作,更何况昨夜的顾白羽才刚刚经历了那一场生死厮杀,如此连着验尸,苏墨轩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来。 “没事,早就习惯了。”将最后一针缝合好,手中正熟练的打着绳结的顾白羽不甚在意的说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对苏墨轩说了些什么。 第78章 锦囊情深 待到顾白羽将第二具尸体检验完毕时,天边的日头已经渐渐西沉。 缝合好最后一处伤口,顾白羽将白布轻轻盖在死者的脸上,从验尸台上抬起头来看着屋外金红色的阳光,顾白羽揉了揉发痛的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擦擦汗。”抬手递给顾白羽一块手帕,李景毓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心疼。 莫说是始终聚精会神地解剖尸体分析线索的顾白羽,就是他这样站在一边看,站了这么许久,也是双腿发酸,更何况顾白羽手臂上还带着伤,丝丝鲜血隐隐约约的渗透出来。 “结合我与张仵作的验尸结果,凶手的杀人手法和惯用方式基本可以确定,”擦擦额头渗出的汗水,顾白羽对着苏墨轩与展承淮说道,“我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在缩小疑犯的过程中,可以把医学知识考虑在内,毕竟,能懂得依靠心脏的跳动挤压来帮助排出血液的人,在清州不是特别多。” “今天真是辛苦顾大夫了,”看着顾白羽一脸疲惫的模样,展承淮的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我们一有消息就会来通知您的,顾大夫您就先回去歇一歇,这山上的条件不比城中,您可千万要注意护好自己。” “多谢展捕头费心,那我就先告辞了。”点头向展承淮致意,顾白羽一面说一面向屋外走去。 浑身酸痛的感觉在放下解剖刀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涌来,顾白羽在心中默默地叹口气,不知道这具身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她锻炼的强劲起来,却忘了今日之所以如此疲倦,主要是源于昨夜那个杀手的突然袭击。 “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山路。”紧走两步赶上顾白羽的步伐,李景毓说道。 狭长的凤目有意无意的落在紧随身后的苏墨轩身上,却诧异的发现,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探究与好奇。 面对絮叨着不肯从祠堂中离开的李景毓,顾白羽第一次发现,当男人变得婆婆妈妈的时候,会比爱唠叨的女人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于是无可奈何,柳妈只得抱出一床铺盖放在祠堂的软垫上,看着李景毓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甘之如饴的将它当作了自己的床榻。 “你放心走,这里有我在,不会再发生昨天的事情了。”拍拍硬邦邦的“床榻”,李景毓对带着怀疑目光看向自己的苏墨轩说道,“查案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保护白羽的事情我先在这里顶着。” “好,那你们自己小心,”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与不满,苏墨轩神色平淡的说道,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柳妈和茶心,苏墨轩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认真补充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就跑,跑得越快越好。” “奴婢和柳妈是不会丢下小姐自己逃跑活命的。”苏墨轩的话令茶心异常的恼怒,大声驳道,她的眼眸中尽是不满的颜色。 “我是认真的,”静若止水的容颜上多了几分严肃,苏墨轩继续说道:“双拳难敌四手,景毓他功夫再好,如果来的人多,他也没办法同时兼顾你们三人,我相信白羽她能在乱中自保,若是你们两个也在,怕是会令她分心,反而将她陷入险境,你们安全了,她才能安心自保。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难得的一次性说了这许多的话,苏墨轩一向深藏不露的情感,在此时方才隐隐约约的令人看出几分担忧来。 “苏公子,刚刚对不起……”才刚刚领悟了苏墨轩话中的意思,茶心不好意思的说道。 “照顾好你们自己。”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苏墨轩告辞一声便离开了祠堂。 看着闹着与柳妈和茶心一起做晚饭的李景毓,疲倦的顾白羽便转身回了卧房,距离晚饭还有一定的时间,小憩一下也是好的。 许是太累,许是受到的惊吓尚未完全缓过来,躺在床上望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顾白羽无论怎么尝试也都无法静心入睡。昨夜起发生的事情一幕幕闪过眼前,似梦如幻般的令顾白羽感到如此的不真实。 翻了个身,顾白羽的手在不经意间碰到一个略有些硬的突起,翻开薄薄的床单,一个锦袋出现在顾白羽的视野之中。 利落的拆开锦袋,里面只有一张纸片,苍劲有力的字迹她只在验尸记录上看到过几次,却是苏墨轩不知何时留下的字条。 “反手拨刀时速度要快,不要将自己处于拼力量的情况,你身子弱,不可能拼得过一个男人; 你头上的发簪还有随身常带的银针,都是很方便的攻击武器,一定要记起来用; 时刻注意除了跟你正面打斗的人之外,周围的环境如何,昨天是遇到我,如果是连环杀手或者杀手同伙呢; ……” 一条又一条,苏墨轩在不大的纸上用蝇头小楷写满了他能想到、顾白羽也足以做到的应对危机的保命逃脱之法。 拿着纸片怔愣片刻,顾白羽才反应过来苏墨轩留给她锦袋的用意,满满的担忧与关怀浸透笔墨,习惯于将情绪和感情掩藏在最深处的苏墨轩,只会以这样深沉不露的方式来表达。 无言的关怀。 许是因为那杀手的死令罗氏母女有所收敛,许是李景毓扎根似的待在祠堂中,顾白羽在东郊祠堂“反省”的生活又重新平静下来。每日里只有展承淮派来的捕快,在黄昏时分将案情的进展详尽的对顾白羽和李景毓汇报一番,然后再将他们的分析与推测带回给清州府衙侦破案件的捕快们,于是每当夕阳西下,顾家祠堂那小小的后院中,总是充满思考的味道。 “今日怎么来的人是你?莫非案情有了重大进展?”听到院门外的脚步声,李景毓不甚在意的回头,落入眼中的,却不是每日见惯了的灰蓝色的捕快衣衫,金红色的夕阳中,一袭玄衣的苏墨轩悄无声息的出现,颀长的身子落在夕阳的光影中,显得愈发长挑。 “我想来看看躲懒的癞皮狗长什么模样。”深邃的眼眸中隐隐透着几丝笑意,苏墨轩走进院中,悠闲自得的看着李景毓那瞬间浮起几丝尴尬的脸色。 最近这段时日,催李景毓回长安的皇命一道接着一道,连一向宠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的李景云,都接连写了三封催促的书信。好不容易为自己的留下找了个发现运河沿途的乐坊船坊间的交易与势力分配有蹊跷的理由,李璟毓却没想到,这装模作样的一查,还真的查出些不大不小的问题。 于是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各种人也随之找上门来,一向过惯了闲散生活的李景毓顿时被折腾的焦头烂额,于是好容易找到一个借口,他便躲在这深山祠堂中死活不肯出去。 “墨轩,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留在这里可是为了护着白羽她们的周全,怎么能是偷懒赖皮呢?”瞬间换上了一副死不认账的表情,李景毓对苏墨轩说道,悄悄地瞄了一眼尚在里屋的顾白羽,他又低声说道:“你不许跟白羽打小报告。” “什么不许跟小姐打小报告?李公子,你偷偷摸摸的瞒着小姐做了什么?” 光顾着提防坐在屋内歇息的顾白羽,李景毓忘记不久前茶心出门到附近去捡干柴,冷不丁的被回到院中的茶心这么尖着嗓子一嚷嚷,李景毓整个人都抖了三抖,下意识的抬手去捂茶心的嘴,却被苏墨轩毫不留情的将手拦在半空中。 “我哪儿就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了?我,我不过是偷了个懒而已。”抬眼偷瞄着被茶心的声音从屋中引出来的顾白羽,李景毓底气不足的说道。 “偷懒还不严重?李公子,您怎么能偷懒呢?还是拿我们小姐做借口来偷懒,快点跟着苏公子一起回去干活儿,您可真是的,还偷懒!”故意夸张的说着,茶心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坏坏的笑意。 “我说茶心,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茶心,快点进去帮柳妈做饭,墨轩来了,就要多做一个人的了。”无奈的出声打断李景毓和茶心每日都要上演的“斗嘴大戏”,顾白羽说道,随手递给苏墨轩一杯茶水,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案子怎么样了?” “受害者的身份已经全部查清,除了三个女死者之外,其他四个男死者在生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全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模样。”坐在李景毓身旁,苏墨轩捧着茶杯答道。 自那日之后又发现了四具尸体,面对如此猖狂而残忍的连环杀手,在震惊和痛恨之余,清州府衙的捕快们便是没日没夜的连轴转,即便是陶纪修看不过眼让他们休息一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离开侦破案件的岗位。 “如此看来,凶手定然不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或许还会有什么痼疾,导致了他身体虚弱,你们的搜查范围又可以缩小一点了。”听了苏墨轩的话,顾白羽若有所思的说道。 【谢谢戏如人生的推荐票~~~初五会更努力哒~~~~求订阅,求打赏,求评论,给位大大,看到初五真诚的眼神了吗?】 第79章 虚弱的凶手 “你们好好想想,目前我们发现的这七个受害者都有什么共同的特征?”看着李景毓和苏墨轩略带不解的目光,顾白羽神色平静的问道。 “七个死者中有男也有女,有喝醉的也有没喝醉,身份上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凤眉紧蹙,李景毓自言自语的回顾着案情,而坐在一旁的苏墨轩只是默不作声的思考着。 “喝醉的全都是男性受害者,并且身形相对而言都比较瘦小,既不是彪形大汉的类型,也不是你们这种强健敏捷的类型,而女性受害者就更不用说,自身反抗能力就很弱,”出声解释道,顾白羽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所以,七个受害者的共同特点就是反抗能力都不强,你们想想,如果换成你们两个做连环杀手,会考虑受害者的反抗能力强不强吗?” “原来是这样!”俊美的容颜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李景毓出声叹道,“所以你才会推测,凶手很可能是身形瘦小,或者体弱多病之人,但是,如果凶手是女人,她也会挑选反抗能力不强的受害者,你怎么能排除这一点?” 想起了丰家二娘的那一起杀害孕妇的案件,李景毓出声问道,即便是有丰庆元在一旁相助,那刘氏与柳烟还是选择了逃荒流浪的少女,用哄骗的手段将她们骗到临安县的外宅之中惨下毒手。 “这是个好问题,孺子可教也。”清秀的脸庞上透出几分笑意,顾白羽低头喝了口茶,转着眼珠看向沉默不语的苏墨轩,道:“你呢,知不知道为什么?” “死者胸口的致命伤是一刀毙命,根据你与张仵作的验尸报告,死者的肋骨胸骨尽数折断,一般女子怕是没有这样大的力气,所以初步排除女子,但不能完全排除。”喝了口茶,苏墨轩思索片刻答道,往昔冷漠如冰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好整以暇的神情,似是儿时与李景毓和李景云一起读书时,抢先答出了他们二人不会的问题那般目带挑衅的看着李景毓。 “你,你不要那么得意!”瞬间被苏墨轩目光中的挑衅带回了小时候,李景毓撑着桌子,恼羞成怒的冲着苏墨轩喊道。 “苏公子啊还真有资本得意,”祠堂的后院不比顾家大宅,在小厨房中做饭的茶心将屋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笑意盈盈的出声说道:“昨儿展捕头托人带来的炸鱼还剩两条,小姐一条,苏公子一条,答对问题的奖励!” “茶心,你不待这样偏袒的!”气呼呼的冲着小厨房喊道,苏墨轩那带笑的眼眸令他更加怒上加怒。 “你这样分析凶手的方法,我从前破案的时候偶尔也会用到,”很快又重新变得正经严肃起来,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探寻。 连番验尸那脱口而出的那句“早已经习惯”还牢牢的记在心中,将遇到顾白羽之后她的种种表现在心中反复思索,苏墨轩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顾白羽所拥有的见识与胆识,是一个从小被顾家遗弃在外的娇弱女子所会有的。 然而不论他是暗中调查还是旁敲侧击,顾白羽那如假包换的顾家不受宠的嫡长女身份,却是完美的无懈可击,没有一丝一毫可以令人怀疑的地方,除了顾白羽她自己。 “是么?”看出了苏墨轩目光中隐藏的意思,顾白羽语似平常的说道:“对于仵作来说,这是最基本的分析方法,因为我们面对的只有受害者的尸体,不会被其他的东西所干扰。我能想到这一点,还要感谢张仵作在验尸记录上的提醒。” 拿出捕快给她送来的五份验尸记录,每一份都对受害者的身型与反抗能力进行了标注,张仲源已经看到了事实,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明白原因。 思忖着正打算再说些什么,苏墨轩却听到小厨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短促的惊叫,随即便起身跟着顾白羽一起冲进小厨房里,落入眼中的,是茶心那血流不止的左手手指。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呐,切菜都能切到手。”脸上满是无奈,柳妈手中忙不迭的给茶心清理着伤口,抬眼看着冲入厨房的顾白羽三人,,嗔怪的话语中带着好笑与好气的无可奈何。 “人家这不是听他们三个分析案情听得入神没注意嘛。”倒抽着凉气,茶心一脸无辜且委屈的说道,眼见着柳妈就要拿着白酒往她指尖的伤口处抹去,记忆的本能让她向后抽了抽左手,哭丧着脸问道:“能不能不涂这个啊,好疼……” “咬牙忍着点儿,怕疼还不知道专心一点儿,那刀又切菜又切肉的,你不清理伤口消毒,回头化脓了看你怎么办!”眼明手快的抓住茶心想要抽回去的左手,柳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蘸了点白酒便轻轻的擦拭着茶心的伤口。 “疼,疼,疼,疼,疼……”双目紧闭,茶心的手掌一阵哆嗦,眼泪不受控制的便出现在泛红的眼眶中,令茶心无奈的笑了起来,“小姐你说这眼泪啊,好好的就往下流,我又不想哭,好奇怪。” “你这丫头,又哭又笑的,也不嫌臊得慌。”瞧着茶心那一面流泪一面笑的模样,顾白羽嗔怪的说道。 “这真的不怪我啊,我忍不住。”面上满是委屈,茶心分辨到。 “这血怎么还止不住?明明是个小伤口啊?小姐,要不要给她上点药什么的?”拿着棉花和纱布擦拭半天,柳妈看着茶心那仍旧在向外渗血的手指奇怪的说道。 “没事儿,不用上药,一会儿就好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切到过手指。”毫不在意的说着,茶心习惯性的将手指上的流血处放在嘴里吮吸,一面吸,一面含混不清的说道:“吸一吸就好了,不是说口水能止血嘛。” “你这丫头别闹了,快点跟着小姐回屋去上药。”腾出手来拍了拍茶心的额头,柳妈急声催促道,抬眼向顾白羽看去,却发现前一刻刚刚冲进小厨房还面带焦急关切的她,此刻斜倚在门框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茶心。 “在想什么?”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在顾白羽耳畔响起,将顾白羽那思索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他在等她给自己又一个难以解释的惊喜。 “茶心刚刚的动作启发了我,”直了直身子,顾白羽说道,“我在想,凶手会不会患了一种叫做‘血友病’的罕见病,得这种病的人,身体上只要有一点点的伤口,就会血流不止,所以才会对血液产生一种病态的依赖,就好比刚刚茶心下意识的用嘴吸伤口一般,凶手因为心里产生病态而嗜血,所以就会更进一步的喝血。” “小姐……我不是变态……”丝毫没有抓住顾白羽话中的重点,茶心只是立刻将放在口中的手指拿了出来,面带委屈的看着顾白羽那忽然犀利起来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说着。 “……”略带无语的看着茶心,顾白羽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房内,拿出药箱一点一点的上好药,说道:“你流血流这么多,是因为伤口深,虽然创面小,但伤到了血管。这两天都不要碰水,有什么事交给我和柳妈就好了。” “哦……”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茶心看着自己被包裹完好的手指,又瞟了瞟跟着进来的李景毓和苏墨轩两人识相的走了出去。 “我们要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有血友病?”看着茶心走出屋子,李景毓出声问道,虽然知道血友病患者一受伤便会流血不止,但他们也不能随身带把匕首见人就刺。 “患血友病的人,一般外在表现是面色苍白,虚弱无力,”收拾着药箱,顾白羽说道,“除此之外,你们也只能用匕首挨个刺了。”似是看穿了李景毓尚未说出口的话,顾白羽耸耸肩膀。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俊朗的容颜似笑非笑,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反正得这种病的人家中应该有不少的止血药,我们也不用担心他会血流不止而亡。” 被苏墨轩的话说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的李景毓一脸无奈的说道:“你这家伙,真是够冷的,这么冷得笑话,也亏你想得出来,也亏我能听得懂。” “谁说的?白羽早就听明白了。”目光里带着几分善意的嘲笑,苏墨轩出声说道。 回头恰好将顾白羽点头的模样落入眼中,李景毓一时语塞,甩了甩手,赌气的走出了房间,打算去柳妈那里捞点吃食,最好将苏墨轩那条炸鱼吃光。 “锦囊我收到了,谢谢。”只剩下顾白羽和苏墨轩两人的屋子又重归寂静,将药箱放好,顾白羽转身对苏墨轩说道。 “看到了就好,以后想到什么,我再跟你说。”点点头,苏墨轩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盒,递给顾白羽,淡淡的说道,“这个送给你。” 第80章 挤挤睡吧 檀木小盒只有方寸大小,摊开掌心放在其中,幽幽的檀木香气便淡淡的弥散开来。沉了沉略有些恍惚的心神,顾白羽将那檀木小盒轻轻的打开。一条银色的波纹项链出现在眼前,浅碧色的玉坠如水似春,水滴的形状浸润得恰到好处。 “坠子后面有个很小的暗扣,”清冷的嗓音里带了几丝从未有过的温度,伸手将玉坠拿在手中,苏墨轩对着顾白羽仔细地演示,说道:“用手抠开小扣之后,玉坠就会弹开,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两枚信号烟雾弹,紧急的时候你就将它弹出去,我的人看到之后就会无条件的前来支援。你试着按一下给我看看。” 结果玉坠,顾白羽伸出手指去按那小扣子,微量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丝毫没有苏墨轩刚刚才碰过的痕迹。 苏墨轩的手,如此冰冷。 “我帮你戴上,这条链子刻意做得长了一点,不会影响你戴其他坠子的效果。”见顾白羽用的熟练,苏墨轩重新取过项链,走到顾白羽的身后,仔细的帮她戴在脖子上。 冰冷寒凉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顾白羽那白皙如玉的脖颈,随即便触电似的的缩了回去,然而却令顾白羽感觉到一阵火辣辣,心神不宁。 “上次你的玉佩还在我这里放着,茶心她顽皮抢了你的,想起来了就还给你。”清秀的脸庞上绯红之色难掩,顾白羽低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你拿着,茶心说了是补偿,那就是补偿,若是让那个小丫头知道我偷偷从你这里拿了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我呢。”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化不去的星星点点的笑意,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在这黄昏幽静的时刻显得如此温柔。 “那,谢谢。”没有出声推让,顾白羽只是抬手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轻声说道。 “其实,我写纸条给你的时候也觉得,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你,是最直接最安全的方法,”眯着眼睛看着屋外与茶心和柳妈一起忙碌着准备晚饭的李景毓,苏墨轩忽然开口说道。 “只是我心里清楚,那时不可能的。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帮你排除陷阱,我不能,李景毓也不能。所以我只能教你,尽最大可能的教给你自保的方法。”目光落回顾白羽的身上,苏墨轩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顿了顿,继续问道:“我这么说,是不是很扫兴?又或者,是不是一点都不浪漫?” “嗯?为什么会突然在意浪漫不浪漫?”神情中带着几分诧异,对苏墨轩的话深以为然的顾白羽不明白苏墨轩为什么会突然在意这样的事情。 “我二哥说的,”唇角带着笑,嗓音里却添了几分尴尬,苏墨轩解释道:“我二哥说,但凡女孩子,不论喜不喜欢一个男孩子,都喜欢他说能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帮自己应付一切困难,他说,这样比较浪漫。” 低眉瞧着顾白羽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苏墨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我二哥虽然是个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官,但比我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多了。” “是吗?能说出这番话来,你二哥还当真是个人才。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是很想见见他。”忍不住地笑出声来,顾白羽托腮说道,“他说的话呢,的确十分有道理。女孩子嘛,柔柔弱弱的,自然是希望有人能随时保护在自己身边,助自己遇难成祥。就像我这样性格的,小时候也曾幻想过,身边能出现一个随时救我于危难之中、帮我解决一切问题的白衣飘飘的大侠。更何况其他更像女孩子的女孩子?” “不过,”恍若春日阳光的笑颜中带了几分认真和严肃,顾白羽那幽深的目光望向苏墨轩的眼眸深处,说道,“你说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实话,才是我们真实活在其中的现实。所以,趁着你还不急着去长安复命,有没有兴趣教我提高提高身上的功夫?我那些手脚功夫,若真的遇到高手,怕就真的只能等着你来救我了。” “你还会手脚功夫?”深沉的眼眸间瞬间涌上几分诧异,苏墨轩脱口问道。 心中对顾白羽的疑惑越来越深,却又抑制不住的更加想要接近,这个人,让苏墨轩前所未有的产生探究与吸引的情绪。 “不然你以为我那天是怎么拖到你来救我的?”明若秋水的眼眸带笑,顾白羽看向苏墨轩,脚下迎着苏墨轩催促开饭的声音向屋外走去,她笑着说道:“怎么?苏侍郎,教还是不教?” “一言为定!”紧随其后而出,苏墨轩压低嗓音说道。俊朗的容颜上笑意满满,融化了的冰山也有温润柔和的一面。 说说笑笑的吃过晚饭,众人又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一起看了一回星星。荒山祠堂中的日子虽然清苦,然而却比在顾家大宅那优渥环境中的勾心斗角来得令人更为心情舒畅。 眼看着夜深山空,众人便如往常一般各自散去休息,唯一不同的,便是李景毓身后跟了一个甩不掉的尾巴----苏墨轩。 “看什么?我以为你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一起挤挤睡了呢。”斜眼瞧着李景毓那诧异而不满的脸色,苏墨轩不咸不淡的说道。 “我才不想跟你挤挤睡!”面色骤然铁青,李景毓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向离着苏墨轩相反的方向退了两步,接着说道:“上次跟你挤挤睡,我就差点被你掐死,要不是景云在,你们每年就得拿着好酒好菜祭奠我了!” 想起几年前的那一次夜半“遇袭”,李景毓的脸上仍旧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眼眸中,却透着隐隐的心疼。 “那天情况特殊,我又不是每天都那样,挤挤睡。”话说出口之后,苏墨轩想了一想,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你你你,你把你脸上那难看的笑给我收起来!”看着苏墨轩那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李景毓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认识苏墨轩这么多年,如果那张冰块脸在求人的时候露出笑容,势必没什么好事发生,更何况他今日还是“想了想”才扯出这么难看的一个笑,李景毓再度向后缩了缩身子。 “好,”从善如流的恢复了惯常的冰块脸,苏墨轩转身走入祠堂,纯角浮着一丝笑意,拍着单薄的被褥说道:“左边还是右边?” “你……你挑,你挑。”眼睁睁看着苏墨轩早已选定地方还要征询自己的意见,李景毓翻了个白眼说道。 虽然嘴上说着害怕与苏墨轩同榻而眠,然而从小到大那种“有苏墨轩在就一切放心”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没等苏墨轩入睡,一旁的李景毓却早已睡得深沉。 夜沉如水,万物寂静。 第81章 被凶手挟持的顾白羽 自苏墨轩与李景毓一同离开东郊荒山祠堂已经三日的时光,听着清州府衙每日前来的汇报的捕快所讲述的情况,顾白羽知道,干尸连环杀人案件的侦破已经发展到了关键的阶段。 随着犯罪嫌疑人的范围逐渐缩小,气氛也就越来越紧张微妙,在这样关键的侦破时刻,苏墨轩自然腾不出时间来祠堂,而李景毓也因为自己的“没事找事”而在运河的各大乐坊船坊间周旋的焦头烂额,更是没空前来。 于是看着渐渐减少以至于用光见底的柴火垛子,站在厨房外面的茶心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对着顾白羽和柳妈说道:“咱的柴火不够今天做午饭用的了,还好咱们就守着这荒山,别的没有柴火挺多。趁着现在凉快,我出门去捡一点回来。”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正在低头钻研医书的顾白羽听到茶心的话,放下手中医术,站起身来说道。虽然罗氏母女自打上一次杀手的事情发生之后,还尚未找她们麻烦,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单独留下任何一个人,大家都不会放心。 “但是这屋子里的东西……”神情之间颇有些犹豫,柳妈出声说道,虽然这荒山之上难得有什么人来,但毕竟她们的全部身家积蓄都在这里,若是有个什么一万万一的,对她们的逃离计划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还是留在这里看着,”思忖片刻,柳妈说道,“捡柴火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把门锁好待在屋子里,不要紧的。” “小姐,我们快去快回,就捡够中午做饭用的就回来,等着晚上送信的捕快大哥来了,咱们劳烦他帮帮忙多捡一点。”看着顾白羽有些迟疑的神色,茶心出声劝道,柳妈的心思她明白,逃离顾家对她们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任谁也不愿平白的放弃这个机会。 “好。”思索半晌,顾白羽最终答应下来。 不是被柳妈和茶心的理由所打动,而是从上次杀手只是迷晕了柳妈与茶心的行为来看,罗氏母女直接针对的人只有自己,如果与自己分离,她们两人反而会更加安全一点,只不过顾白羽知道,若是自己提出一个人出门,柳妈和茶心定然不会同意。 于是退而求其次,顾白羽便带着茶心一起出了门,茶心毕竟年轻一点,遇到危险逃跑的反应会更快。 初秋的深山幽静凉爽,鸟鸣阵阵,凉风习习,弯腰捡着干枯的树枝,顾白羽习惯性的查看着周围的地形,寻找着逃离和躲藏的最佳途径与地点。 毕竟逃离顾家是一件非常高难度的事情,多制定几套方案是十分必要的,而“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逃离之后返身回来藏在这荒山上躲避风头,也是顾白羽的逃离计划中的一个备用计策。 脑海里正出神的策划着逃离路线,顾白羽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与茶心的距离越来越远。忽然一声硬物击打的闷响将顾白羽从思索中惊醒,片刻没有耽误的转身向后,却已然发现茶心消失了踪影。 心中蓦地一沉,顾白羽只觉得手脚冰凉。迅速地向闷响的方向跑去,层层叠叠的落叶之上,顾白羽只看到茶心的一角衣裙挂在旁逸斜出的枯枝尖上,还有散落一旁的干枯树枝。 “不想她死的话,就跟我走。”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猛地回头转身,顾白羽只看到一个身材干瘦,面容惨白的男子,单手持着尖锐锋利的冰锥抵在已然昏迷的茶心脖颈之上,浑身上下用衣裳包裹的严严实实,令人看去,充斥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不放了她,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偷偷的深吸一口气,顾白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虞,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直直盯着来人,面上是决不妥协的表情。 “我先杀了她,照样还可以杀你。”干瘦苍白的男子声音冰冷,握着冰锥的手又向着茶心的脖颈靠近了几分。 “你做不到,”对眼前的情形多少有些明白的顾白羽出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似乎现在受到威胁的人不是她,而是持着冰锥的男子,“如果你做得到,你就不会以她作为人质来要挟我。既然你的目的是我,那就放了她,她已经被你打昏过去,没有阻碍你对付我的能力。” 毫不畏惧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干瘦的男子,顾白羽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慢慢的走过来,”思索片刻,那持冰锥的男子说道,看着顾白羽缓步靠近的身影,忽然又大声吼道,“不许玩花样!不然我就先杀了她!” “我双手都是空的,怎么跟你玩花样?更何况你现在手里有她,我怎么敢玩儿花样?”声音淡漠如水,顾白羽一面朝着那男子走去,一面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故意的从长着干枯带刺的矮木丛旁走过,耳听得轻微的衣料划破的声音,顾白羽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 待到顾白羽走到身旁,那男子面上的苍白之色更甚,持着冰锥的手忽然便贴上她的脖颈。尖锐刺痛的感觉瞬间袭来,顾白羽却只是在看到那男子将茶心推到在地时,蓦地松了一口气。 一路被挟持着走到一个偏僻的山洞中,顾白羽的衣角裙摆早已破烂凌乱,留下的踪迹不甚明显,她不知道苏墨轩和李景毓究竟能否及时发现并跟随而来。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抓你究竟要做什么?”将顾白羽粗暴的推入山洞中,那干瘦的男子出声问道。 山洞深处,一个巨大的铁笼伫立,异常的寒冷自山洞最深处幽幽传来,冷眼瞧着那存在于各处的斑斑血迹,顾白羽知道,这个隐蔽的山洞,想必就是苏墨轩他们苦苦寻找的第一案发现场。 隐藏在这样偏僻而杂草丛生的地方,再加上山中风动叶落野兽出没而毁坏了痕迹,想要发现并找到这里,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想回答我?”看着顾白羽那环顾四周而若有所思的模样,干瘦男子阴冷的说道,“多看看这四周也好,这怕是你见到阎王之前最后能看到的景色了。” “有什么好问的,”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顾白羽眸色淡然,“你不过就是那个近来搅得整个清州人心惶惶的杀人凶手,至于你为什么要抓我,那些死在你手下的无辜之人问得你还少吗?你又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杀他们没有特定的理由,我想杀人,他们恰好被我遇上了,命里注定死在我手里,没有什么为什么,”那苍白如死人的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冰锥,那干瘦男子继续说道,“但是抓你杀你,却是你自己找的!” 神色瞬间变得冰冷凶狠起来,那男子高举着手中的冰锥步步逼近顾白羽,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你,告诉那些没用的捕快,说我体弱多病、心理病态,所以才会抓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来杀,所以才会吸人血,是不是?是不是?!” “难道我说错了吗?”嗓音淡漠如斯,顾白羽扬着下巴冷冷的说道,眼眸直直的朝向那面色狰狞的男子,余光却在寻找着可以帮助自己逃生的助力。 “你当然说错了,我杀了那么多人,就足以证明我的身体强大,”冷哼一声,那男子出声说道,“但我还是很感兴趣,你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说?”把玩着手中的冰锥,他继续说道:“给你个机会多活一会儿,讲给我听。” “原因很简单,就是你挑选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受害者去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的瘦小男人,你的身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强健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抓个彪形大汉?彪形大汉的血难道不会更多吗?”冷眼看着面前的杀人凶手,顾白羽出声说道,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思考,就是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活命机会。 “至于你为什么会病态的依赖血液,那就更简单了,”嗓音顿了顿,顾白羽继续说道: “你从小便体弱多病,稍微碰破个伤口便会血流不止,于是你每天都在担心,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血尽而亡。你家人肯定告诉过你要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可你却觉得与其吃那些来变向补血,倒不如直接将自己流出体外的血喝掉。 起初,这只是个天真的想法,或许你家人还笑过你这样做,但是慢慢的,你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对血的渴望,于是你开始杀害动物,但仍旧无法满足你对人血的渴求,所以,最终转向杀人,喝人血。 但是,很可惜,你这样做根本没用,无论你杀掉多少人,喝掉多少血,你身体里的血液也不会增加分毫,你的病也不会有所好转,你还是会血流不止,你还是会面色苍白,你还是会体弱多病。” “哼,你分析得倒是头头是道,”狰狞的冷意瞬间浮起,凶手举起手中的冰锥,唇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说道:“但是,你猜到过,你今日会死在我的手中吗?!” 话音将落未落,那锋利无比的冰锥便狠狠地朝着顾白羽的脖颈刺去! 【求订阅,求打赏,求评论,求收藏~~谢谢sipl的评论和夸奖,初五动力满满~~】 第82章 洞中搏斗 眼看着那锋利尖锐的冰锥就要刺向自己的脖颈,顾白羽猛地向右闪身,抬脚便踢起地上放着的空铁皮桶,随即转身用力撞着山洞石壁上一块凸起而略有些松动的平台,砂砾黄土纷纷而落,顾白羽只是咬牙撞着那石台,尽力躲避着那干瘦男子刺来的冰锥。 身体被撞得生疼,顾白羽却没有停止,用尽全力再度撞击,那本就松动的石台终于开始晃动,接着便是一个闪身躲过男子的扑袭,顾白羽抬起膝盖撞向那男子的肚子,却被他狠狠的抓住右腿,用力的甩了出去。 “咣当”一声,顾白羽飞撞在石台下部,放在石台上的瓷釉罐子、顾白羽撞击石台的目的所在应声落地,碎片四下飞溅,顾白羽忍痛弯下腰,将那碎瓷片握在手中,用最快的速度割断那被连环杀人凶手绑住双手的衣带,然后应着他举着冰锥向下刺来的右手,狠狠地扑了上去。 “反手拨刀时速度要快,不要将自己置于拼力量的状态。” 苏墨轩那写在纸条上的话犹言在耳,顾白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男子的右手腕紧紧握住,随后向外一弯,那冰锥锋利尖锐的尖峰便冲向了那男子自己。 只是那凶手虽然瘦弱,但毕竟是个男子,身高也高出顾白羽一大截,于是这样突然的袭击,也只是将冰锥对自己的威胁减弱,而不能真正的刺入凶手的喉咙,然而却也达到了顾白羽想要的目的——给自己片刻的喘息机会。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这山洞是封死的,那么多人想跑都没跑掉,你也只能在这里做一个冤魂了!”喘着粗气,凶手看着得空转身向山洞深处跑去的顾白羽恶狠狠地喊道,“你最好多跑一会儿,因为这是你能享受人间的最后时刻,我会让你比他们死得更难受、更痛苦!” 挥舞着手中的冰锥,凶手跑动脚步追了过去。 山洞深处果然不出顾白羽所料的那般漆黑荒凉,刺鼻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借着洞口传来的微弱的光辉,顾白羽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血,全是鲜血。 无数巨大的冰块堆积在山洞最深处的坑道内,鲜血盛满各种各样的容器,或腐败,或新鲜。而坑道的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冰床,细细的管子四通八达的延伸到各个盛血的容器之中,管子的中心,却是躺在冰床上的一个青白色的人影,沉寂无声,双目微张,顾白羽甚至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死还是活。 “怎么样?怕了?”拖着沉重的脚步追了上来,那凶手看到顾白羽环顾四周的模样,冷着嗓音得意的说道,“他已经死了,我这张冰床从来不会空着,所以,下一个就是你。” “下一个躺在那里的人是谁,现在还说不准呢。”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那眉目凶狠的杀人凶手,顾白羽嗓音中的寒意更甚于坑道内的冰块,锐利的目光在凶手的身上打转,连手套都戴的严严实实的凶手,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怕是也只有眼睛和鼻子了。 但是那两个部位实在是太高了,分析着眼下不利于自己的形势,顾白羽并没有把握能一刺即中,而对于凶手那裹在身上的层层叠叠的衣服,顾白羽也没有信心能够一刺穿透。 “那我们就走着瞧!”话音未落,凶手便再度冲了上来,凭借着对洞中地形的熟悉,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很快便追寻到顾白羽的踪迹,猛地扑上去,却被她险险的躲开,并且伴随着“撕拉——”一声衣料的脆响,他的衣摆被撕开一道口子。 连番的扑打,顾白羽却着实没有吃太大的亏。 毕竟前世的她经过王淑瑶严格的训练,在擒拿格斗上也小有所成,即便是灵魂穿到这具柔弱的身子上而减弱了力量,但凶手的体弱多病,也恰好相对弥补了这一缺憾。之所以这样拖着左闪右躲,甚至受了不少的擦伤摔伤,顾白羽只是想能更大程度的确定自己可以一击成功。 于是不断地撕扯着凶手裹在身上的外衣,顾白羽将鬓间的发簪紧紧的握在手中,咬牙等待着最恰当的时机。 山洞深处幽暗无比,只有丝丝缕缕的光芒从石缝中漏下来,饶是凶手再熟悉洞中的情况,也不免磕磕碰碰,于是眼瞅着凶手马上就要踩到那刚刚被她刻意踢倒在地上的瓦罐,顾白羽握着发簪的手更紧了紧。 随着“咣当”一声响,踩在瓦罐上的凶手一个趔趄压低了身子,说时迟,那时快,静待时机的顾白羽一个跃身而起,便将手中的发簪狠狠地刺入凶手的右臂,那里的衣衫刚刚被她刻意的扯掉许多,加上她现在的力气,想来刺透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噗”,利物刺入皮肉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哀嚎,凶手紧紧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发狂似的追赶着顾白羽。没有手来握着冰锥刺人,凶手便张嘴去咬,被逼迫在坑道最边缘的顾白羽无处可逃,转身瞧了一眼那冒着寒气的冰块,心知若是自己跳下去,必定会被瞬间冻伤,若是不跳,却又必定会被凶手咬伤。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洞外面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趁着凶手愣神的时机,顾白羽迅速的弯腰低头,穿过凶手的腋下,顺利地逃到远离坑道而靠近洞口方向的位置。 “我劝你还是放弃杀我的想法,”站在那里却没有逃,顾白羽看着右臂血流不止的凶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说道:“你如果现在坐下来别动,我还有办法替你止血,若不然再这么下去,你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你还在担心我的性命?真是笑话!”踉踉跄跄地朝着顾白羽的方向冲来,凶手的脸上满是嘲讽的意味,“我可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凶手,我杀了那么多人,你居然会关心我的死活?你不用猫哭耗子,我不会相信,更不会领情,就算我今日死,也要拉着你陪葬!” 说着,凶手猛地放开那紧紧捂着的伤口而抓起掉落在地的冰锥,鲜血瞬间喷出,顾白羽这才发现自己的发簪正刺在他右臂的动脉上,即便不是血友病患者也会大出血的地方,换在他的身上,更是恐怖不已。 “你觉得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能力杀我吗?”轻而易举的握住凶手那拿着冰锥刺来的左手,顾白羽反手将冰锥抵在凶手的脖颈间,冷声说道:“就是这里,是吗,颈部大动脉,你就是从这个位置刺入那些受害者的脖子的,你要不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明显得感觉到凶手的身子骤然僵硬,听着渐渐走进的脚步声,顾白羽继续说道:“怎么?害怕了?”抬起左手在凶手胸前比划了一个斜斜的姿势,说道,“然后再在这里狠狠地刺入,折断肋骨胸骨,将心脏撕扯下来,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 “你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随着血液的流逝,身子本就比一般人虚弱的凶手更加感到浑身无力,自知再无回天之力,他便梗着脖子贴向顾白羽手中的冰锥,以求死个痛快,反正,他也已经杀掉那么多人,一命抵一命,他也赚了不少。 “你倒是挺有骨气,那怎么不贴得更狠一点直接自我了断?”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接着便是打火石摩擦的声音,光亮四起,苏墨轩一袭玄衣飘飘,出现在石洞之中。 “赶紧按住他,再不救,就真的来不及了!”看到突然出现的苏墨轩与随后赶来的捕快,顾白羽立刻出声说道,抬手将冰锥交给跑到自己身边的一个捕快手里,顾白羽快速地将凶手放平到地上,左手按住那流血伤口的上部,右手从已经破烂的裙角用力撕下一块布条,然后紧紧的扎在左手按压的地方。 “你,快点去洞口把黑色的坛子拿过来,你,赶紧把衣服给我扯出几条两指宽的布条来,”减缓了血流的速度,顾白羽指挥着山洞中的捕快,回头又对那在苏墨轩手中挣扎的凶手说道:“你给我老实点躺好别动,不然直接把你扔到冰床上去,看看你身体里到底还剩多少血!” “你……为什么要救我?”惨白而没有血色的双唇上下颤动着,哑着嗓音,凶手出声问道,问出了在座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我救你,不是因为我是圣母白莲花,”再度将二十一世纪的词汇脱口而出,情急之下的顾白羽已经想不明白该怎样用大兴王朝的词语来合适的形容,“我救你,只不过是出于一个大夫的天职而已,当年我发过誓,不论面前躺着的人是什么身份,做了什么,我都会尽全力救治,不然就对不起我头上‘大夫’的这个头衔。所以,我救得不是你,也不是别人,我救得只是受伤的人。” 手下快速的给凶手止血上药,顾白羽的眼前却不住的出现当年还在医学院时,与同学一起对着那雪白的医生袍发誓的场景。尽管她后来转而投向了法医行列,尽管她现在灵魂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然而说出口的誓言响在耳边,她顾白羽既然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有亲问我是不是学生,我今年刚刚毕业,现在,又在加班……自从上班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周末啊,泪目~~求订阅,求打赏,求收藏,求评论~】 第83章 策划逃离 “凶手被判了斩立决,是不是觉得自己那天救了他很不值?”坐在祠堂后院的石头上,苏墨轩看着汗流浃背的正在练习着他刚刚教给她的剑法的顾白羽,虽然早就知道她的答案,却还是出声问道。 那日被顾白羽救活的凶手被抬到清州府衙之后,没等上堂审讯,便将自己的罪行统统招认,还交代了展承淮他们没有发现的另外两个受害者的藏尸地点。而按照大兴王朝的律令,犯下如此杀人重罪者,一向是以斩立决来判罪。 “救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收监判刑之后必死无疑,那样的重罪。”手中将苏墨轩特地给她削制的木剑举得平稳,顾白羽沉着嗓音说道,“但我只是个大夫,看到生命垂危的人就一定要出手相救,至于如何对他定罪量刑,这就不是我在那种情况下应该过问的了。” “圣母白莲花?”剑眉轻挑,苏墨轩对顾白羽的答案并不吃惊,反倒是对那口中说出的又一个令他摸不到头脑的词语十分的感兴趣。 “那只是一个形容。”手中握着的木剑有一瞬间的颤动,顾白羽的脸上神色平静依旧,“是形容那种不分任何事、任何人、任何情况,都做出一幅善良好心原谅一切的滥好人的人,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 “你?”嗓音中带了几分嗤笑,苏墨轩脱口而道,“这个词很新奇,我那天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这样从小长在高贵门第的世家子弟,当然不知道我们的乡间野语。”语气淡淡的说道,自那日情急之下将“圣母白莲花”五个字脱口而出之后,顾白羽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苏墨轩这一问,早早的准备好答案,此时说来自然是自然而然。 “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倒是劳烦你多多提点。” 今日出奇的话多,苏墨轩安坐在石块上,眯眼看着顾白羽舞剑的身影,时不时地伸出拿着树枝的右手,提点着她姿势哪里不对,哪里需要改正,哪里又需要保持。 “你这么说,我倒是真的有东西可以教给你。”将一套剑法缓缓的挥舞完毕,顾白羽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接过苏墨轩递来的茶水眸色认真的说道。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好奇,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随意的将长发绾在身后扎个马尾,语气里充满昂然的兴致。 “是传递消息用的一种密码,”坐在石凳上,顾白羽喝光了茶水,缓了缓,才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平时传递加密的内容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符号密码,但是不管你们设计得多么隐秘复杂,只要有人会涉及到你们的圈子,费点心思总能猜出来。但如果是我这个局外人设计的,单个符号没有特殊含义的密码,想来会更安全的多。” 自打高随远将那两只可以传递消息的云雀送到她手中时,顾白羽就时时想着要找个更加安全的传递方法。无奈她前世的专职是法医而非情报学,摩尔密码太过复杂她从来记不清楚,于是想来想去,她想到一个自己从小便熟练掌握的、简单易学的、在大兴王朝可以用来当作密码的符号——汉语拼音。 “你说的有点道理。”思索片刻,苏墨轩认真的点头说道。 不管是在他奔波于大兴王朝各地的侦破案件过程中,还是李景云、李景毓兄弟二人互通消息,如何做到最大可能的将重要的消息保密,着实是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否则,只要有一个闪失,后果便不堪设想。 “笃笃——”的敲门声从祠堂的大门处远远的响起,从屋内应声而出,茶心口中不住地喊着:“来了来了,李公子,你不要再敲了,我这不是来开门了吗?” “是景毓?”正准备起身前去查看的苏墨轩听到茶心说的话又重新坐回了石头上,转头看着顾白羽一脸淡然的模样,问道:“你叫他来的?” “我既然教,那就要连他一起,省得你还要再费工夫教他。”从石凳上站起身来,顾白羽说道:“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回屋换件衣裳。” 待到顾白羽洗漱整齐走出房门,李景毓同苏墨轩已然凑在一起仔细地看着她刚刚命茶心拿出去给他们看的本册,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汉语拼音的二十六个字母与拼写规则,顾白羽知道,依着他们两个人那过人的智商,只是自己看,应该就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她所谓的“教”,不过是将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教给她的内容默写一遍而已。 “这个方法还真是简单易学又不会被有居心的人找到破绽。”听到顾白羽的脚步声,李景毓抬头说道,“声母韵母相拼而组成字词的读音,又剩地方又能传达更为完整的消息,白羽,你还真是聪明。” “不过,”先是附和着点了点头,苏墨轩随即出声说道:“如果拼写规则和字母读音被别人知道了,那我们传递的消息就真是一览无余了。” “哪种符号被破解之后都是这种结果,”相比于苏墨轩的谨慎,李景毓的眉宇之间更多的是舒心宽意,“但白羽给的这种,发音内容多,拼写组合更多,想要破解的话,难度比以往我们用的那些都高多了,毕竟,这些符号单独拿出来,没有任何独特的意义,随机组合之后,又是另外一种含义。” “嗯,你说的倒是不错。”思索片刻,苏墨轩认同的说道,随即抬头看向顾白羽,挑眉说道:“尤其是你出逃顾家的过程中,若是需要联系我们,就更加方便看全得多,是?” “那是自然,”被苏墨轩看穿了的顾白羽面不改色,伸手指指本册,问道:“记住了?” “烧了,记住了。”对顾白羽话中的意思心知肚明,苏墨轩点头说道,既然是秘密符号,那就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暴露的线索。 “路线和方案可都策划好了?” 李景毓站起身来,苏墨轩和顾白羽在言语之间的默契令他的心中颇为不舒服,却又没有可以抗议发作的原因,只得出声继续下面的话题,将主动权掌握到自己的手中。 “初步想了三套方案和路线,”点点头,顾白羽就势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院中的黄土地上比划着说道:“顾家在清州的势力范围太大,所以周围几个郡府都不能成为很好的藏身之处,长安太远又太招摇,所以,我们的最后目标在这里,湘湖郡。” 将石子儿最终落入刚刚画好的大兴王朝简易疆域图中南部一隅,顾白羽说道。湘湖郡在大兴王朝的位置相当于今日天朝的湖南湖北一带,虽不比清州玉米富庶,但在大兴王朝也算是一块福地富乡,人群熙熙攘攘,商户往来密集,顾白羽一向觉得,躲藏在人群中隐匿踪迹,远远比躲在深山老林来得更为隐秘不易被觉察。 看着顾白羽最后圈定的地方,李景毓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 虽然他一向对争夺皇位、一统大兴王朝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然而对于处在争夺皇位暗潮涌动之中的他的亲哥哥李景云来说,他却是不能或缺的左膀右臂。即便是这次奉皇命来清州视察运河水道,暗地里也是在为李景云的最后一击做铺垫准备。 眼下顾白羽选择了离长安那么远的地方偏安一隅,李景毓势必无法抛下李景云而守在她的身边。 然而他却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顾白羽自己的选择,他喜欢她,他就尊重她。 “但是逃离的路线却有三种方案,一种是陆路为主,利用马车在山林小径与闹市之中兜圈子前进,偶尔改换水路;一种正相反,以水路为主,兼以陆路。这两种都必须要做到轻装简行,所以,那么大堆的银子肯定不能带,就需要你们想办法给我换成查不出踪迹的小票号的银票。” 在地形图上大致画出两条路线,顾白羽一脸严肃的说道。 “那第三种呢?”凤眉微蹙,李景毓觉得,顾白羽这两条路线已然筹谋齐全,依着他的想法,已然是没有第三种方案可选。 “第三种方法就是不逃。”扔掉手中的石子儿,顾白羽看着李景毓的凤目说道。 “不逃?”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疑惑,苏墨轩显然也是没有反应过来顾白羽的意思。 如果说先前那些恶毒的宅斗顾白羽尚且能够忍受并能很好的周旋其中的话,那么前些日子的杀手暗杀,势必已经让她下定决心离开。可是她刚刚说,不逃,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 剑眉紧蹙,苏墨轩抬起深邃的眼眸看向认真严肃的顾白羽,顿了顿,出声问道:“莫非是,藏在这里?” “对,藏在这里。”点点头,顾白羽抬眼看向山中树木纵横交错连枝的天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可以做出已经离开清州的假象,然后悄悄返回这座山上,等到风头过去了,再大大方方离开也不迟。” 拍了拍被石子儿弄脏的手掌,顾白羽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两人身上,神色郑重的说道:“这种方法算是兵行险招,如果真要用,那我就必须得依靠你们的帮助。” 【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评论,各位看官的支持,才是小五在加班中奋进的动力,么么哒】 第84章 逃离失败 给顾白羽提供逃离所必须的种种需要之物,以帮她能够顺利的逃离顾家的掌控,李景毓和苏墨轩自然是义不容辞。鉴于目前李景毓在视察运河河道及在船坊和乐坊之中颇有些便利资源,商量探讨再三,他们决定将水路与“不逃”两种策略作为最首选,而车马劳顿颠簸的陆路作为最后的备选。 目送着明日还有要事在身所以不能留在祠堂过夜的李景毓与苏墨轩离去,山中的夜已静谧深沉,草虫鸣叫的声音此起彼伏,站在静静流淌的皎洁月光下,顾白羽一向平淡而没有太多起伏的心中,难得的生出了几许激动与盼望。 等到这几日准备完毕之后,她就能离开这个纷争不断的地方了?她们就能重新一起过上平静安定的生活了? 回想着自灵魂穿越到这陌生的时空后发生的种种事件纷争,顾白羽甚至都来不及祭奠自己的死亡,想想前世一向都不愿与勾心斗角的环境沾分毫关系的自己,竟然能在毫无喘息的空间中应付接连而来的陷害杀戮,连顾白羽自己,都不得不佩服那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爆发力。 只是,很累,很疲倦。 眼瞅着再也不用过这样累心的生活,躺在床榻上悄然入睡的顾白羽,心中不由得更增添了几分愉悦和轻松。 然而上天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与人作对。“事与愿违”四个字在纷繁杂乱的人间上演,它降临在每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的身上,连能够违背自然生死规律而灵魂穿越重生的顾白羽,也始终无法逃脱这样残酷的定律。 次日的晨曦将醒未醒之际,被顾家和罗氏母女遗忘已经月余的东郊祠堂忽然响起了阵阵敲门声。那不似苏墨轩与李景毓斯文有礼的敲门声激烈而粗暴,惊飞了林间尚未出巢觅食的鸟儿。 从沉沉的睡梦中被惊醒,顾白羽一个翻身跃下了床榻,急走两步来到院中,顾白羽看着已经跑出房门的茶心与柳妈,做了一个噤声且安心的手势,然后稍稍整了一下仪容,向着祠堂的院门处走去。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罗氏母女当真要再度出手杀害,这么大喇喇的在白天将人家的院门敲得震山响,当真不是一个太好的杀人方法。 不疾不徐的打开院门,落在顾白羽眼中的不是寒光闪闪的匕首,也不是面容凶恶的杀手,而是站成一排的三个顾家家奴,还有停在他们身后的一顶软轿。 “大小姐,”为首的家奴看到前来开门的顾白羽,恭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不怀好意,这是常年跟在罗氏身边仆役,“小的刘力,奉老爷之命前来接大小姐回顾家大宅,请大小姐收拾一下细软,即刻启程。” 说着,刘力便将顾延庚的手书和印信交给顾白羽,以便她不能找借口推脱不走。 刘力的声音不大,却足以给站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与柳妈以重重的一击,紧紧咬着双唇,茶心克制着想要惊呼出声的第一反应,然而那骤然苍白的面色,还是暴露了她内心深深的失落与重重的被打击。 “哦,是么。”清秀的脸庞上神色淡漠如斯,接过那手书不甚在意地看了两眼,顾白羽语气平淡的说道,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失落与不满,仿佛她从未期待过离开,也从未期待过自由,“不过,即刻启程我是定然做不到,若你等得,你就等,等不得,那就随便你怎么样。” 冷冷淡淡的说完后面的话,顾白羽便毫不留情的将院门重新关上,转身看到面色铁青的柳妈与面色苍白的茶心,顾白羽默默地摇了摇头,低头去看刚刚紧握成拳的掌心,指甲深深的刺入白皙的掌心,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红的印记。 “路上警醒着点。”小心地将一部分银票与银子藏在昨日与李景毓和苏墨轩商量好的地方,顾白羽对着收拾细软的柳妈和茶心说道,“刚刚为首的那个刘力是罗氏身边的人,眼下他虽是奉命来接我们回顾宅,但难保路上不会对我们下黑手,苏墨轩的话你们两个还记得?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你们就按照他说的去做,我逃脱了,就去约定好的藏身地点找你们,记住了没有?” 咬牙点点头,心中的泪意无法克制的上涌,那希望被击碎的失落与绝望紧紧缠绕在胸膛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茶心却依旧是发狠地忍住了那眼眶中的泪水,此时此刻并不是一个容得她哭泣哀伤的场合。 空气里弥漫着异常的沉寂与难忍的压抑,后院中的三人虽然个个心中憋着一口烦闷之气,却是全都咬牙坚持着,忙碌着手中的活计,既然上天同她们开了这么大个玩笑而她们无力抵抗,那就只能更好的顺应,在保全自己之中再寻找合适的机会伺机而动。 她们不会放弃,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门外的催促声一阵接着一阵,顾白羽却神色从容的给李景毓和苏墨轩留着暗号,一面快速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用汉语拼音留着信息,顾白羽一面在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拖延的毛病,在昨日干脆利落的将这法子教给了他们,眼下正好用上,倒真是令她轻松不少。 杂乱的敲门声中,奉了顾白羽之意的茶心猛地拉开院门。 身体支撑骤然被撤去,前一刻还倚在院门上“咣咣”砸门的刘力,瞬间向前摔去。敏捷的向后退了几步,茶心眼睁睁地看着刘力扑倒在自己脚下,那一副狗啃屎的模样,着实令她压抑着的心情轻松不少。 “刘哥,您这是干嘛呢?好端端的行这么大的礼,我可是担当不起,但你若是让我给你再跪回去,我也拉不下来这个脸,所以,不好意思了。”清脆的嗓音中带着明目张胆的尖酸,茶心冷笑着看着跌倒在地的刘力,虽然此举定然会将他激怒,然而也明明白白地给了刘力身后众人一个下马威。 现在的顾白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压的嫡长女了,即便是顾延庚和罗氏如何陷害和瞧不起她,在下人面前,她还是必须要尊敬和维护的主子,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顾延庚和罗氏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占过分毫的便宜,反倒是被顾白羽算计了去,受到了不小的折损。 站在院门前环顾众人,茶心目光中的警告之意分外明显。 “你这个小贱人,居然敢戏弄老子!你以为你跟着个会拿刀剖人心腹的……” “啪!” 没等从地上爬起来的刘力骂骂咧咧的将话说完,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便骤然响起,将刘力尚未说完的话彻底打了回去。 “我看刘大哥你是活腻歪了!”毫不畏惧地盯着面目狰狞的刘力,茶心刚刚抽了他一巴掌的右手虽然有些微微的疼痛,心中却舒爽无比,“老爷当初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忘记了?如果刘大哥你忘记的话,那茶心我不妨给你提个醒。老爷明明白白的说过,大小姐的事情如果谁再敢提一句,顾家就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刘大哥,这回你可记清楚了?” 锋利的眼眸扫过刘力身后的众人,茶心一字一顿的将顾延庚的话说了个清清楚楚,回响在寂静的山林中,令每个人的心底都蓦地涌上一阵寒意。 “好了,我们走。” 估摸着茶心将下马威使得差不多之后,早就站在祠堂中的顾白羽带着柳妈出现在院门前,眸色淡然的瞟了一眼左脸通红的面目凶恶却敢怒不敢言的刘力,顾白羽淡淡的吩咐道,“柳妈,昨日你睡得不太安稳,今日瞅着不是特别有精神,横竖这软轿也不算小,两个人还是容得下的,你就同我一起坐轿子,茶心,劳烦你走路了。” “大小姐,这……” “小姐放心,昨晚上我睡得很踏实,精神足足的,您和柳妈就安心的坐轿子,我在外边儿走着,还能看着点儿,省得这帮笨手笨脚的家伙再走不稳颠着您。”没等刘力表示异议的话说完,茶心便抢着压过话头。 让柳妈同顾白羽一起坐轿而茶心随着轿子走在外面并不是顾白羽的临时起意,也不是故意对顾家仆役的刁难,而是相互保护的最佳防范措施。 茶心人小反应快,目光也更加机灵敏锐,走在轿子外面随时观察着轿夫与仆役的动静,若有不妥,便能及时发现。而柳妈陪着顾白羽坐在轿子中,一方面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帮她积攒体力,另一方面,便是在茶心发出警报之后,能够与顾白羽通力合作,冲出被轿夫掌控在手中的软轿而获得尽可能大的逃生机会。 于是在刘力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与轿夫不满却不敢有所反抗的情绪中,顾白羽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重新步履沉重的走回那个危机重重、四面楚歌的顾家大宅。 【继续加班g~~希望各位看官大大能继续订阅打赏支持~~·】 第85章 再定婚约 “女儿但凭父亲做主。”神色淡然平静,顾白羽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违抗与不满,站在顾家大宅装潢的富丽堂皇的前厅之中,顾白羽欠了欠身子,对着顾延庚说道。 刚刚,顾延庚继程安国之后,再度给顾白羽定下了夫家,相邻州郡武安郡的太守魏泽涛魏家,世代官宦,知书达理,听上去,着实比那损了一只右眼的武将程安国要更加符合闺中少女的心中所想。 只是罗氏能任由自己平白的得到这样好的一桩亲事而不亲自出马搅和黄了?顾白羽冷眼看着端坐一旁的罗氏与顾白汐、顾白婉二人,心中的答案确定不疑。既然被迫无奈又重新回到了顾家大宅,顾白羽就不会对罗氏母女派人暗杀的行为坐视不理,眼下看似没有任何动静的她,只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准备,伺机而动,一击致命。 顾白羽的顺从令顾延庚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归家途中顾白羽那冷脸立威的事迹早已通过罗氏的添油加醋传到了他的耳中。于是在开口对顾白羽说出已经为她指定了夫家之前,顾延庚已经做好了被顾白羽冷声讽刺的准备,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的没有遇到片刻的阻碍。 抬眼瞧着站在堂下默不作声的顾白羽,顾延庚的心中多少有些提防,他这个丢弃在外的不受宠的女儿,比起惯会使用心计的顾白汐和顾白婉来说,却更让他有所忌惮和头疼。 若不是这几日武安郡的太守魏泽涛不惜路途迢迢的前来请顾白羽出诊为其母柳氏诊治顽疾,甚至在言语之间流露出对顾白羽的钦佩之意,顾延庚到当真想让她在那寂寥无人的荒山上自生自灭,哪怕,罗氏再度派去杀手将她斩于刀下,也比重新将她召回顾家晃在眼前来得更令他安心。 “没什么别的事情了,你先下去歇着,后日还要去武安郡给魏夫人诊治,你若还是一副形容憔悴的模样,让魏家觉得顾家亏待了你,后果你自己知道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严厉,顾延庚没有因为刚刚的那些想法而对顾白羽的态度有所缓和,想要压倒她那不知该如何压倒的气焰的心,反而是让他更加严厉起来。 “白羽知道,”眉宇之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顾白羽应声答道,“那白羽先告退。” 重新站在那弃居已久的小院门前,顾白羽那一向淡漠平静的脸上却着实的愣了一愣。 相比于前一次回到顾家时看到的那满是落尘蛛网的破落偏院,此刻的院子,却是焕然一新的模样。花红柳绿全然是新近所栽种,窗明几净也是近日才刚刚彻底清扫,就连那满是斑驳痕迹的家具床榻,也被换上了八成新的上好檀木家具——太新的话就会显得太假。 “小姐,这……”显然也是看出了偏院的不对劲儿,满心疑惑的茶心欲言又止的说道。 “想必是那魏泽涛已经来过了。”冷哼一声,顾白羽走入院中,对着茶心说道,“怕是那魏泽涛提出想看看我住的地方,老狐狸先是推脱搪塞却又知道无法拒绝,于是赶着换了新家具又派人清理打扫了一番,才请那魏泽涛来看的。有了这个‘未来夫君’,倒还真是对我有点儿好处。” 许是因为顾家将顾白羽的偏院监视得更加严密而苏墨轩与李景毓不想平白的给她再多生事端,在顾家的这两日,顾白羽偏院的后墙安静的没有一点动静。顾白羽也不急不躁,整日里待在院中,倒当真是在好好的休息。 两日时光转瞬即逝。 虽说清州城距离武安郡的武安城并不算十分远,然而却也是隔了州郡之间的官道山野,于是顾家众人齐齐的起了一个大早,天才刚刚放亮,便已经坐上了前往武安郡魏家的马车。 一路车马颠簸劳顿,待到顾家的车马来到魏家门前时,初升的朝阳已然来到了头顶正空,正是午膳的好时候。 换上新制的软云绸绿罗裙,缠绕的藤蔓自裙角蜿蜒而上,鎏金的丝线绣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外搭一件秋棠色的纱罩衫,云髻轻挽,步摇斜插,顾白羽缓步走下马车,略施粉黛的凝脂更衬出她容貌的清秀。 抬眼看着月余未曾打过交道的罗氏母女,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轻蔑而鄙夷的神色。 坐以待毙一向不是她的习惯,既然已经到了生死不共戴天的地步,那就休怪她无情的打击报复。 “午膳已经备好,各位车马劳顿路途颠簸,真是辛苦了,还请各位先去前厅用午膳。”迎着顾白羽等人走来,魏家的管家魏存山恭敬的说道,一面向后退着身子带路,一面上下打量着顾氏三姐妹,想要弄清楚谁才是家主魏泽涛特地请来的顾神医。 “有劳魏管家了。”罗氏点点头,带着顾白汐和顾白婉一起走在魏存山的身后,方才顾白羽那冰冷鄙夷的目光令她的心中仿佛吃了个苍蝇一般极其的不舒服,再加上车马颠簸,此时的她,是真的有些疲倦饥饿。 “魏太守果真是周到呢,”顾白羽被逐出顾家的这段时日里,顾白婉的精神几乎被彻底的养好,于是接着罗氏的话,她一面环顾着魏府一派大气的宅院交错,一面做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说道,“行了这么久的路,可当真是把我们累坏了呢,魏管家的午膳可要更丰盛些才好。” “午膳先就不必了,”顾白婉话中的尾音还没彻底的落地,顾白羽淡淡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我既是承了魏太守的邀约前来为柳夫人诊断疾病,那就应该先去探望病人为好,不过是一上午的路程,横竖我坐在马车上,不必歇息用膳。” “假仁假义,”被顾白羽呛声的顾白婉顿时拉下了脸,转头看向步履平稳的顾白羽,低声说道,“装什么装,不就是急着想攀高枝儿嫁入魏家吗?用得着这么上赶着献殷勤么?好像我们顾家多没实力一样!” “三妹说的是,”唇角泛起一丝嘲讽,顾白羽瞥了一眼由于过度劳累而陷入过度亢奋的顾白婉,不咸不淡的说道:“我们顾家家大业大,自然是不必我上赶着对任何人献殷勤,更何况是一顿午膳,平白的主动叮嘱人家做得丰盛一点,难道顾家一直饿着你了吗?又或者是,顾家就差这一顿‘丰盛’的午膳银子,所以让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吗?” 毫不留情的抓住顾白婉话中的把柄,顾白羽语带平静的一席话却直直地刺入顾延庚的心中,让一向将顾家颜面看得比天还高的顾延庚,瞬间黑沉了脸色。 “顾大小姐您仁医仁心,如此关怀夫人的痼疾,令魏家上下感激不尽。不过夫人的病情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不急在这一时,少爷去府衙前特特叮嘱了,让您们来了之后先用午膳,他处理完紧急公务之后,正好赶得及一同去探望夫人。” 眼看着形势不对,魏存山立刻出声打着圆场,宅门恩怨见得太多,只不过是片刻的言语,他便已然知晓了顾家家宅内部的角逐争斗之势。只不过顾白羽是他家少爷心仪的女子,无论她在顾家再怎样的势单力薄,他自然是会倾向于她。 “好了,都先去吃饭。”眼看着顾白婉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顾延庚率先出声结束了这场谈话。 魏家的午膳自然是丰盛无比,只是因了顾白羽先前的那句话,饶是腹中饥肠辘辘而胃口大开,面对着一桌佳肴的顾白婉也只得收敛着食欲动作,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面前的小份食物,即便是魏泽涛的父亲、武安郡前任太守魏世儒一次次笑着让她多吃点,她也迟迟不敢下箸。 于是满眼愤恨地看着对面吃得欢畅的顾白羽,顾白婉在手中狠狠地戳着筷子。 “白羽你怎么不动筷子了?”不经意间看到已经搁下筷子的顾白羽,生性热情爽朗的魏世儒问道,虽然知道顾白汐才是名震江南的第一美女,然而将顾白羽清秀大气的模样落在眼中,他却更加认可这个不知何时令自己儿子倾心的女子。 “是不是我们魏府的厨子不合你的口味?”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魏世儒玩笑似的补充道。 “您说笑了,”难得给面子的将淡漠的语气缓和了几分,顾白羽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净手毛巾,一面擦拭双手,一面说道:“白羽是被请来给魏夫人诊治痼疾的,眼下没有亲眼见到魏夫人的情况,白羽的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所以也没什么太多的胃口,还请魏伯伯能拨给白羽一个家丁婢女,带着白羽先去瞧瞧魏夫人。” “爹,孩儿带着顾大夫去。”没等魏世儒开口,一个爽朗干净的声音便从厅外响起,接着一个步履矫健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身形高挑健硕,一袭官服周正俊朗,正是刚刚从武安府衙赶回来的魏泽涛魏太守。 【感谢粒粒的推荐票~~~初五动力满满哒】 第86章 身陷质疑 “晚辈魏泽涛见过顾伯伯,”在前厅站定,一身官服风度翩翩的魏泽涛拱起双手,对着顾延庚彬彬有礼说道,“今日本该晚辈亲自去清州城上门迎接顾伯伯和三位顾家小姐的,但是清晨府衙那边突然有些紧急的公务要处理,所以只能让顾伯伯您自己一路车马劳顿而来,还请顾伯伯降罪。” 一番话说的礼数周全,魏泽涛却刻意忽略掉了罗氏的存在。 而随着顾延庚一起起身站在一旁点头微笑的罗氏,却心中有怒而没有办法发作出口。毕竟,魏泽涛是一郡之太守,身份官衔摆在那里,即便他是小辈,要见面行礼的人也只会是一家之主与一家之主母,像她这样迟迟没有被顾延庚扶正的妾室,像这样被魏泽涛无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泽涛说的哪里的话,当然是公务要紧。”一向黑沉着脸面的顾延庚瞬间眉开眼笑,抬手拍着魏泽涛的肩膀,他转身笑着对魏世儒夸赞道:“魏兄的儿子果然个个是人中之龙,年纪轻轻便能担当一郡太守之大任,假以时日,泽涛的前途定是无可限量。” “顾老弟过奖了,”言语上颇为谦虚,魏世儒看向魏泽涛的目光中却满是慈爱与自豪,“顾老弟的三位女儿也个个都是人中之凤,聪慧过人,冰雪聪明,他日寻得夫家离去之时,怕是顾老弟你割心割肺也舍不得。” “谁说不是呢,养儿养女的,不就图个膝下承欢之乐吗?”魏世儒的话令顾延庚脸上的笑意更浓,从来便以自己膝下无子而感到遗憾的顾延庚,近些年来也想明白了不少。有子有才未必就能成为人之豪杰,有女有貌却定能嫁得人中之龙,不管哪种方法,横竖都能达到他的目的,因此,是儿是女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转头看看自己那三个一个容貌出挑赛过一个的女儿,顾延庚那利益熏心的眼中满是算计与利益。 “爹,”看着顾延庚与魏世儒寒暄完毕,魏泽涛再度开口说道:“既然顾大夫放心不下生病的母亲,孩儿也已经在府衙用过午膳,那孩儿就先行一步,带着顾大夫去后宅瞧瞧母亲的身子,午膳您们就先慢慢用着,不急。” “瞧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着急,好,好,那你们就先去,我们用完午膳就过去。”笑眯眯的看着几乎与顾白羽并肩而立的魏泽涛,魏世儒无奈的笑道,眼眸中却满满的净是慈爱。 虽然他一向知道,顾家才貌双全名震江南的,是今日一直安安静静的顾白汐,然而将顾白羽那从容镇定的气度落在眼中,在官场上见惯众人面目的魏世儒,在心里却更喜欢这个被儿子请来医治夫人痼疾的“顾神医”顾白羽。 一路冷眼看着将分寸进退都掌握得很好的魏泽涛,顾白羽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王淑瑶给她讲过的那些穿越女主角的苦命生活,那些穿越女主毫无例外的都被冷酷后母强硬许配给的未曾谋面的夫君,要么痴痴傻傻身有残疾,要么风流无度花心下流,而如今的自己前有豁达爽朗的程安国,现有风度翩翩的魏泽涛,顾白羽忽然觉得,上天待自己也并非全然寡义无情。 “到了,这就是母亲长居的院子,”脚步在一座休憩完善的院落前放缓,魏泽涛对着跟在身后的顾白羽说道,“母亲身体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先后找了数十个有名的大夫来瞧,却全都束手无策,开的汤药也都差不多,后来又陷入半昏迷状态,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好在母亲的病情并没有恶化太多,但一直这样半昏迷,却也不是个办法。” “你不用着急,我先看看再说。”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随着魏泽涛走进柳氏的房内,顾白羽看着那被厚厚窗帘遮挡住的窗子,黛眉轻轻的蹙了一下,接着走到柳氏的床榻前,仔细的查看着她的脸色和状态。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四个步骤,并不是每次给病人诊治,都要率先把脉,观察病人的身体状态和气色,以及所处的环境,也是一项十分重要的程序。 “夫人陷入半昏迷状态有多久了?之前有没有什么很明显的症状?”低眉瞧着柳氏那发黄的脸色,营养不良的症状十分明显。然而魏家是一郡之太守,柳氏的营养不良自然不可能是吃食上的问题,而只可能是胃肠消化与吸收的问题。 “母亲这样半昏迷已经三天了,之前身子不舒服先是好好的说头痛,然后是身上痛,后来就慢慢的觉得有些眩晕,甚至看不清楚东西,最后就半昏迷。”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柳氏,魏泽涛的眸色之间满是紧张和心疼。 “夫人说头痛身上痛的那几日,面色可曾异样的发红,或者有口疮、发热的状况出现?”听了魏泽涛的病情描述,顾白羽将手指搭上了柳氏的手腕,凝神细细的探察,良久,顾白羽才收手出声问道。 “有,开始说头疼的那几日,母亲的确起过几个口疮,情绪也比往常暴躁,当时以为是上火了,所以吃了不少败火的药,但没什么效果。”顾白羽的话令魏泽涛皱起了眉头,回想起柳氏那几日的反常,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耽误了她的病情。 “夫人的确有内火不假,”低头看着柳氏的贴身侍婢地给她的一些药方,顾白羽思索片刻出声说道,“但因为夫人是女子,所以大部分大夫都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夫人是阴虚发热,而非阳盛发热引发的邪火,所以这方子上的药虽是在败火,却并不对症。” “阳盛发热?”神色之间有些怔楞,魏泽涛从来不知道,身体中的内火还分阴阳之说。 “这个跟很多东西有关系,比如日常生活习惯,比如饮食,”将药方还给那侍婢,顾白羽继续说道,“夫人面色蜡黄呈营养不良之状,是自身脾胃功能不好而引起的消化不良、营养不吸收,主要是脾胃之火,积蓄不发,所以导致情况越来越严重。” “那……顾大夫,您看家母应该用点什么药?”顾白羽的话魏泽涛并未听懂太多,却是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神色严肃而紧张,他出声问道。 “汤药我自然会开,只是夫人现在已经严重到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汤药的作用怕是太慢,我还需要在头部等处给夫人放血才行。”在脑海中思忖片刻,顾白羽神色认真的说道。 “在头部放血?!顾白羽你想害死人吗?!”没等魏泽涛对顾白羽的话有所反应,柳氏的房门外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随后便是罗氏压低了嗓音的责怪声,接着,刚刚还在前厅慢条斯理用着午膳的众人,便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忽然出现在柳氏的房间内。 “魏伯伯。”看到魏世儒走进房间,坐在床榻一侧的顾白羽站起身来,不屑的目光越过顾白汐与顾白婉而直接落在罗氏的身上,顾白羽倒想看看她这次又要出什么花招。 “白羽,你魏伯母的病情如何?”相比眉头微蹙的顾延庚来说,听到顾白羽要在自己妻子头上开刀放血的魏世儒更加镇定一些,虽然同样对顾白羽的说法心存疑惧,但他却莫名的对这个从容镇定的女孩子有着出乎意料的信任。 “回魏伯父,”顾白羽收回落在罗氏身上的目光,答道:“魏伯母的病起源于脾胃之火,属阳盛发热而引起的邪火,但先前的那些药方都当做阴虚之火来诊治,使得邪火聚集在血脉之中形成阻滞,所谓‘通则不痛,不通则痛’,因为夫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而病情有些严重,所以汤药和普通的针灸治法对于夫人的病情来说见效就太过缓慢,因此,白羽需要给夫人放血。” 将柳氏的病情简要的对众人说了一遍,顾白羽冷眼看着站在顾延庚身后的顾白婉,等着她坚决不放过一切机会打击自己的后招。 果然,才刚刚看到魏世儒的脸上蔓上几分犹豫,顾白婉便即刻拉住罗氏的衣袖,软着嗓子做出一副柔弱的表情,怯怯的问道:“母亲,大姐她真的要拿着刀子把魏伯母的头给切开吗?大姐她不是来给魏伯母治病的吗,人的头被切破了,还怎么能活着?” “此举危险性大吗?如果不放血的话,会有什么后果?”眉头紧蹙,站在顾白羽身旁的魏泽涛出声问道,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他再加上对柳氏的关心则乱,自然是被顾白婉那胆战心惊的话语带的心中有些不安。 然而年少有成、能担任一郡百姓之安危的他,却也并不是浮躁心急而怯懦不敢尝试之人,若是果真单纯的药石之法不能治好柳氏,他并不介意冒一回险,于是转头看向顾白羽,魏泽涛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谢谢张月珍亲的票票和我嘞神睐···&亲的夸奖,大家的支持就是初五的动力,么么哒】 第87章 妙手回春 “依着魏伯母的病情,若不能及时的放血而单纯的使用药石,怕是会拖重病情,”神色平淡如斯,顾白羽丝毫没有为自己被众人质疑而感到气愤或者不值,淡淡的瞥了一眼魏泽涛,顾白羽才确定他是真的对医术一窍不通。 “我所谓的‘在头部放血’并不是拿着刀去将魏伯母的头颅切开,而是中医手段中的一种刺络之法。”目带嘲讽的瞟了顾白婉一眼,顾白羽继续对着众人解释道,“刺络法分为点刺、挑刺、丛刺三种手法,按照需要放血的部位不同而有所不同,同时,与针灸所用的银针不同,刺络法用到的是三棱针,以便一次性切出微小而足够的创面。” 一面说着,顾白羽一面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排长短粗细不一而形状略有些古怪的银针整齐的排列在布包上,“因为魏伯母主要的症状是头疼,发展到后来以至于目眩难以视物,所以需要在头部的大椎穴和太阳穴以及耳尖用三棱针点刺。” 抬手举着一根细细的三棱针在半空中做了简单的示意,顾白羽不疾不徐的说道。 “魏伯母头疼,那贾家的贾云清也头疼,你为什么不给那贾云清放血而偏偏要给魏伯母放血?我看你哪里是什么‘神医’,治好病人根本就是误打误撞运气好。”被顾白羽当场用实际行动戳穿了自己的无知,顾白婉暗中咬牙,出声刁难道,却不知又再度亲手将自己推入无知的深渊。 “痛哭流涕和喜极而泣,两个都是在哭,你说,这两种哭泣流泪的原因是一样的么?你面对痛哭流涕的人和喜极而泣的人所说的话也是一样的么?”语气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顾白羽看向顾白婉的眼眸中却实实在在的写满不屑,“所以,很多病症看着表面的症状表现差不多,但内里原因不同,医治的手法也不同,三妹,可还有不懂的地方?” “多谢长姐耐心教导,汐儿与三妹受益匪浅。”眼看着顾白婉张张嘴还要再说什么,顾白汐出声拦住了她的话头。 明明顾白羽已经再三强调柳氏的病情不能再拖,而魏家父子的疑惑和担忧也已经消除,此刻顾白婉还是如此咄咄逼人的咬着顾白羽不放,反倒是会让魏家父子以为她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柳氏的病情加重而顾白羽来不及救治,从而以柳氏的性命换取对顾白羽的打击诋毁。 如此不明智的做法,顾白汐是不会允许顾白婉这么愚蠢的白白将自己拖下水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真是孤陋寡闻了,”魏家父子紧张的神色顿时放松不少,魏泽涛的脸上甚至浮上了一层略带轻松的笑意,用目光征询了一下魏世儒的意见,魏泽涛对着顾白羽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还请顾大夫施针放血。” “嗯,大家没什么意见的话,我现在就开始。只不过医治放血的过程中,病人不能受风受乱,所以父亲,”抬眼看向顾延庚,顾白羽出声说道,“请您先带着二娘和两位妹妹在外间等一等,不然影响了诊治效果就不好了。” 看着顾延庚理所当然的点头并带着罗氏母女离开,顾白羽那聒噪的耳旁才得到了久违的清净。施针放血确实需要安静,但却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顾白羽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让罗氏母女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而已。 “魏公子,麻烦你把魏伯母扶着坐起来。”将三棱针凑在侍女刚刚点燃的油灯上仔细地消毒,顾白羽对着站在一旁的魏泽涛说道。 右手拿着消过毒的三棱针,顾白羽左手悉心的拢了拢柳氏鬓间凌乱的发丝,拇指在柳氏的头部推按片刻使得郁血积聚,针尖便迅速地刺入太阳穴中,待针尖到达应有的深度,便又迅速的退出。 轻轻的用指腹按压着针孔周围,被刺破的伤口处便缓缓的滴出黑红色的血滴,左手熟练的将滴出的血滴和液体擦拭干净,等到伤口处流出的血液渐渐变成鲜红色,顾白羽才停止了按压的,然后拿起在白酒中浸泡消毒过的棉球按压在针孔处,半晌,才移开,而伤口也停止了渗血。 接着便是大椎穴,然后是耳尖。 待到顾白羽将按压在耳尖的消毒棉球移开之后,柳氏的面色已然恢复了不少,虽然依旧蜡黄,然而却不再充满异常的潮红与灼热,浑浊的呼吸也顺畅平静不少。 将柳氏重新放回床榻之上,顾白羽起身对着等候在屋内的魏家父子说道:“夫人的郁血火气已经释放出来不少,但体内尚有残余。傍晚我再给魏伯母放一次血看看情况,若是郁血邪火散尽,那明日就只需服用汤药便可以了。” “那就有劳白羽你了。”眼看着自家夫人的气色渐渐转好,虽然仍旧处在昏睡之中,魏世儒还是松了口气,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看了看低头写着药方的顾白羽,他便转身看向自家儿子,说道:“泽涛,若是这两日府衙没什么要紧事,你就不要过去了,好好陪陪白羽,带着她在城中逛逛也好。” “魏伯父不用这么客气,白羽这么做是应该的。”心知这一趟治病又是不能收取诊金的“义诊”,顾白羽心中虽然多少有点遗憾,但却还是将面子上的事情做足。 更何况那魏世儒的话中明里暗里的给足了魏泽涛暗示,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个便宜夫君,顾白羽尽管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对策,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从容镇定,反而会被这些一个比一个狡猾的老狐狸看出端倪。 待到傍晚时分顾白羽再度为柳氏用三棱针点刺放血的时候,一直昏睡在床的柳氏已经清醒不少,在贴身侍婢的服侍之下,吃光了几天以来第一碗白米粥。 “娘,娘你感觉怎么样?”看着双眸睁开,气色恢复不少的柳氏,魏泽涛关切的神色之中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之意。 “娘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声音虚弱无力,柳氏斜倚在魏泽涛的身上,抬眼看看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魏世儒,眸色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放松。 “娘,这是给您治病的顾大夫。”眼瞅着柳氏竟然有了力气说话,魏泽涛面上的兴奋之色更浓,出声对柳氏介绍着顾白羽,眼眸中的欣喜与倾慕之色更浓。 “魏伯母,叫我白羽就好。”看着柳氏望向自己,顾白羽出声说道。 淡淡的瞥了一眼魏泽涛,顾白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从未谋面的自己动了嫁娶的心思,莫非是听得自己有一手好医术而柳氏又体弱多病,所以想在家中养个医生来时刻调养照看着?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本职其实是仵作,治病救人不过是顺带学会的技能,他是不是就会对自己敬而远之了? 若真是如此,她倒是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 只不过…… 斜斜的看了一眼顾延庚,顾白羽还是将这个想法收回了脑海,然而却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在不断告诉她,自己会验尸、是仵作的事情,根本瞒不了多久。而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时,究竟是谁会遭殃受罪,倒也未可知。 叮嘱了几句要开窗通风、按时吃药之类的话后,顾白羽一行人便退出了柳氏的房间。病人需要静养,而他们此番浩浩荡荡合家前来,也并非单纯的是来给柳氏治病。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魏泽涛还没有正式给顾家下聘礼,然而顾延庚却已经巴不得想让顾白羽同他一起出入各种场合,好在众人面前将“生米煮成熟饭”,让魏泽涛想后悔也没办法。 浩浩汤汤的运河贯穿整个江南,夜行龙舟,河面上波光凌凌,无数灯光倩影倒影在其中,木浆坠入,击碎一世的绚烂繁华如梦。 觉察到身后刻意踩出的脚步声,凭栏而立的顾白羽毫不意外的听到魏泽涛那斯文有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问得同样是那日待她若至亲姐妹的高随远说过的话,落在心里却蓦地引起片刻的哀伤。 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如今可还安好? “在想什么?”良久没有听到回答,转头看着有些怔楞出神的顾白羽,魏泽涛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好奇。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看上我?”恍惚的深思被魏泽涛唤回,顾白羽转头凝视着他的眼眸,语气淡漠而疲倦,“今日你才第一次见到我,从前你所谓的那些‘了解’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在想些什么,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点,你统统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就会与未曾谋面的女子轻易的约定婚姻大事?” “况且,”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眉宇间的淡漠冷意更甚,“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只是为了一句单纯的‘你喜欢’,我就要被迫与素不相识的、或许还会厌恶的人结为夫妻,你这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自己?” 【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评论,你们的支持就是初五的动力,么么哒】 第88章 混乱骤起 顾白羽那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令站在一侧的魏泽涛着实一愣,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的他,张嘴几次,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将魏泽涛的窘迫模样尽数收在眼中,顾白羽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虽然在被打乱了逃离顾家的计划这件事情上,她一直表现出来的是一副平静且不甚在意的模样,甚至还安慰茶心和柳妈,说这样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再攒攒银两,然而,她才是心中最为在意这件事情的人。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的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在了可以算作是罪魁祸首的魏泽涛身上,顾白羽摇摇头,转身离开。 “我其实一早就见过你的,”擦肩而过的时候,魏泽涛忽然开口说道,“很久之前了,在陶太守陶纪修的府宅中,我去找他办事,你正好从院子中离开。那天你穿着一袭浅紫色纱裙,上面绣着梧桐花开。” 顾白羽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我……我知道你在帮忙给清州府衙验尸,不过,不是陶太守跟我说的,是我自己发现的。”迟疑着压低嗓音,魏泽涛看着顾白羽略略有些停顿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我不会四处张扬,但我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停住脚步回头,顾白羽神情冷淡的说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选择了法医这个职业,她从来就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莫说魏泽涛这样小心翼翼提起又生怕她误会的态度,即便是前世被与她相亲的对象当面嫌弃,顾白羽的脸色也从未改变过分毫。 所以,那又怎么样? 你不嫌弃,你接受,所以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我就应该投向你的怀抱? 眸色愈发冷淡,顾白羽看着面色窘迫着急解释的魏泽涛,心知自己今日多少有些过分,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牵扯,还是尽早断干净为好。 “我……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是觉得你不想待在顾家,顾家的人对你不好,我,我倾心于你,会对你好,所以想带你离开顾家,所以……”越解释越乱,在处理大小事务上干练有素的魏泽涛,在面对顾白羽那一双锐利冰冷的眼眸时,却不知怎的陷入了慌乱无措。 带她离开顾家? 顾白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却说不清到底是在嘲讽谁。 与魏泽涛一前一后的回到龙舟中酒意正酣的宴会席上,顾白羽看着顾延庚那满是得意的神色,不由得嫌恶的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向自己坐的宾客席上,却发现满面红晕的顾白婉不停地用眼神偷偷瞄着跟在自己身后走进来的魏泽涛,眉目含情,眼波流转,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一声,这下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果然,还没等魏泽涛在椅子上坐稳,顾白婉便端着一杯酒来到他的面前,杏眼带笑,说道:“婉儿早就听说武安城运河的夜景别有一番风味,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丝竹如缕,灯影如织,这样如梦似幻的景色,多亏了魏太守,婉儿才能得以亲眼所见,婉儿敬魏太守一杯。” 眼神如媚如丝,声音似软还侬,抬起白皙如玉的手臂,顾白婉将杯中之酒立时饮尽,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魏泽涛。 霎时间,龙舟酒宴上众人的面色纷杂变幻,有诧异,有责怪,有羞愧,有冷眼,而最好看的,则当属那高坐之上的顾延庚,黑沉着的面色阴一阵阳一阵,恨不得立刻将顾白婉扔到寒凉的河水中,好好清醒清醒头脑。 “三小姐不必客气。”没了顾白羽的冷眼相对,魏泽涛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左右逢源的本领,饶是已然看出了顾白婉的不对劲儿,却也不动声色的举起了酒杯,正正常常的饮下一杯酒。 张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顾白婉尚未说出口的话被龙舟外忽然响起的一阵嘈杂声所打断。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爹,顾伯伯,您们继续饮酒便是。”听到龙舟外面一阵高过一阵的嘈杂吵闹的声音,魏泽涛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从顾白婉身边走过时,只当是没看到她那暗示的神情般的面无表情。 龙舟外的吵吵嚷嚷时不时地传入原本就是半开放式的船舱中,间或夹杂着“家族生意”、“地盘争抢”的粗暴言语,不仅气性浮躁的顾白婉早已忍不住地探头探脑的向外看去,连一向沉得住气的顾白汐,也不禁转眸向外,好奇的听着湖面上的争吵。 只有顾白羽一个人安坐在小案几之前,神色淡然从容的喝着面前的一品清茶。 放着这么好的茶不喝非要去凑个闲热闹,她可没那么无聊。 顾白羽正想着,却只听外面的吵嚷声忽然变成了刀兵相向的打杀声,还没等龙舟内的众人反应过来,那半淹着的舱门便“嘭”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开,接着一个浑身带血的身影便重重地摔在地上,闷哼一声,便再没了响动。 尖叫声骤然四起,饶是一向镇定的顾白羽,心中也是暗暗的一惊。 而待在屋内的魏世儒和顾延庚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不同的是,魏世儒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用身子挡在被撞坏的纱门前,护着屋内的顾白羽和罗氏母女,而一起上前的顾延庚却只是装腔作势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将自己妻儿的安危真正放在心上的急迫担忧之感。 门外的打斗愈发激烈,偶尔传来的魏泽涛呵斥拦阻的声音,也迅速被顾白婉持续不断的尖叫声所湮灭。 “你住嘴!有完没完?添什么乱?!”终于忍受不了顾白婉在自己脑后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顾白羽转过头去神色冰冷的呵斥道。 尖叫声戛然而止,顾白婉满面委屈地躲在罗氏身后,口中却咬牙切齿的说道:“顾白羽,你装什么镇定,我就不信你不害怕!” “我怕,我当然怕了,好不容易刀口逃生,我自然是将自己这条命看得紧紧的。”话中有话,顾白羽语气冰冷,“我怕我才不叫,你叫这么大声,是生怕他们不知道这里有可以顺手砍死或者掳走的女子吗?又或者,” 将身子倾斜贴上顾白婉的耳畔,顾白羽话中更带几分阴森,“你春心萌动至此,不惜让来历不明的贼人抓去做压寨夫人?” “顾白羽,你!”恼羞成怒,顾白婉不顾一切的就要向顾白羽扑去,却生生的被罗氏抓住了手腕。 “娘!”顾白婉的声音气急败坏。 “你给我闭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瞎折腾什么?!”低声呵斥着顾白婉,虽然同样对顾白羽痛恨不已,然而罗氏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在眼下这种时候,自然是越低调越不惹人注意越好。 又是“嘭”的一声巨响,船舫的顶上破了个洞,两个打斗着的人正正的掉在顾白羽她们的面前。 刚要张嘴尖叫,顾白婉那尚在嗓子里的声音被顾白羽的一记冷眼生生的憋了回去。 跌入船舱的两个人并没有随意攻击,仍是目标性极强的相互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刀剑无眼,站在他们最近处的顾白汐等人难免会被误伤。而方才的混乱早已令魏世儒离开龙舟去找魏泽涛,留在舱内的顾延庚显然没有舍命护妻女的打算。 于是只能自救,罗氏带着顾白汐与顾白婉四下里躲避着那不长眼的刀光剑影。 眯眼瞧了瞧那打斗正欢的两个人,顾白羽估计着他们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对着茶心和柳妈使了个眼色,也一起随着罗氏四下躲避……她可不会平白的在她们面前暴露自己会腿脚功夫的事情。 不多时,龙舟外的喊杀声渐歇,舱门外冲进来两个捕快打扮的人将那尚未分出胜负的两人统统带走,为首的还恭敬地对他们道了个歉。 “顾伯父,怎么样,大家都没事?”捕快前脚刚走,魏泽涛与魏世儒便一起走了进来,衣脚有些不可避免的破损,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的狼狈。 “刚刚好可怕!”没等顾延庚开口,一直躲在众人最后的顾白婉便率先冲了出来,一副受惊的模样紧紧攥着魏泽涛的袖子,尖俏的小脸上哭得梨花带雨。 站在顾白羽身旁的茶心缩了缩身子,心中一片恶寒。 “让三小姐受惊了,泽涛十分抱歉。”不动声色的将顾白婉推开,魏泽涛淡淡的说道,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没什么,错本就不在泽涛你的身上。”警告性地看了顾白婉一眼,顾延庚出声说道,“事情都解决好了吗?如果需要回府衙的话,那就公事要紧,我们不必你担忧。” “没什么,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就是运河船舱间争夺地盘和生意,自有相关的人去解决,”笑了笑,魏泽涛解释道,随即面带歉意,继续说道:“原本是想让顾伯伯和三位小姐好好赏赏这运河夜景的,却不想弄成这样,泽涛实在是过意不去。” “那……魏大哥想用什么办法补偿我们呢?”难得的开了口,顾白汐的柔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常见的调皮。 【谢谢张月珍亲的继续支持~~初五码字动力更足了~~~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评论,亲们的支持,就是初五的动力,么么哒~~】 第89章 抢夺姐夫 若这话是从顾白婉的口中说出,众人的心中还多少有几分了然,今日顾白婉那极尽所能的表现,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此刻从顾白汐的口中说出,众人的脸上不由得全都闪过一丝诧异。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想要看看,顾白汐这葫芦中,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补偿自然是要的,不知道汐儿想要些什么样的补偿呢?”眼瞅着形势愈发不对劲儿,魏世儒笑呵呵的开了口,有些话从魏泽涛的口中说出来和从他这个长辈口中说出来,含义便会大相径庭。 “那就要看魏大哥的诚意啦,”故作调皮的眨眨眼睛,一向以端庄贤淑的姿态示人的顾白汐忽然露出这样顽皮的神情,配着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连顾白羽瞧在眼中都有几分动心。 “既然这样,不如明日在下请罗二娘和三位小姐一起去逛武安城的古玩市场可好?”魏泽涛谦和有礼的说道。 “古玩市场有什么好玩儿的?那些老古董我和汐儿都不喜欢。魏大哥,你太没诚意了。”嘀咕出声,顾白婉在顾延庚的几番施威之下,仍旧是没能忍住。 “三丫头你有所不知,”笑呵呵的开了口,魏世儒接着说道:“武安城的古玩市场可并不是单纯的卖那些老古董,还有珠玉首饰啊、胭脂水粉、香包锦袋什么的,相信魏伯伯,你去了一定喜欢。” “那……有卖刀的吗?就那种很锋利的形状各异的小刀大刀?”并没有如魏世儒期待的那样会如同小孩子般兴奋起来,相反,顾白婉表情神秘,意有所指的问道。 “没想到三丫头你看着娇娇弱弱的,居然喜欢男孩子的东西,那是古玩市场,自然会有刀具。”心中虽觉不妥,却又不知蹊跷在何处,魏世儒做出一副不疑有他的神色笑道。见惯了世间各种嘴脸的他,早已磨练出一个圆滑无比的性子,用来对付顾白婉这种自作聪明的小丫头,绝对是绰绰有余。 “瞧魏伯伯您说的,婉儿怎么会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血腥东西,只不过是长姐喜欢,我帮着随口一问罢了。”兜了好大一圈,顾白婉终于将顾白羽抛了出来,抬眼看向顾白羽的眼眸满是小人得志的神色,她倒要看看,顾白羽怎么解释。 “难为三妹惦记着我的喜好,”看着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或幸灾乐祸如罗氏,或严肃苛责如顾延庚,或好奇不解如魏世儒,或担心忧虑如魏泽涛,顾白羽一概选择无视,语气淡然,似是带着浅笑,“白羽一向醉心厨艺,对下厨的工具,尤其是刀具要求很高,而且,” 话中有所停顿,顾白羽的脸上似是带了几分尴尬,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而且,白羽有收藏刀具的习惯,三妹能记得替我寻找各地刀具,长姐心里实在是感动。” 说罢,顾白羽还当真目带感激的看了顾白婉一眼,只是迎接她的并不是受人感激之后谦虚的神情,将顾白羽的话落在耳中,顾白婉的脸上除了深深的恨意便是满满的质疑,然而却也碍着顾延庚越来越严苛的警告目光,没有再敢开口挑衅。 “原来大丫头喜欢下厨啊,涛儿也喜欢!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涛儿偏说下厨做饭给我们老两口才是最大的孝顺,做菜刀工最重要,明日啊,你们还当真要好好挑几把刀呢。”笑得慈眉善目,魏世儒一心想帮着儿子更多的讨得顾白羽的欢心,却不知方才他们已然在船舷上说过那样令人心伤的话语。 启程归航,来时的兴致盎然被那一场突然而来的打斗销毁殆尽,面对明日的古玩市场一行,龙舟上的众人皆是各怀心思 才刚刚走进屋子,顾白婉身后的房门便被紧紧的关上,不算太大的卧房内站满了人,抬眼看着怒气冲冲的顾延庚,一向心中对他畏惧颇深的顾白婉却破天荒的没有腿软后退。 “父亲,母亲,”低唤出声,顾白婉问道:“这么晚了你们不去休息,来卧房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尽管心中认定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必然能够说服顾延庚,然而积威尚在,顾白婉的心中仍然是多少有些忐忑。 “你说我找你有什么事!”黑沉着脸的顾延庚一开口就没有好语气,若不是现下住在魏府的宅院内怕丢人而刻意压低了声音,怕是此刻的他早已暴跳如雷的大吼出声。 “请父亲恕罪,婉儿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反思今日,婉儿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有失礼数而给顾家丢脸。”语气强硬,顾白婉却不敢迎着顾延庚的目光,只是低垂着眼眸看向脚尖,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没做错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魏泽涛看上的是顾白羽?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跟我提出要跟顾白羽共结连理?”神色暴怒,顾延庚疾走两步站在顾白婉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献媚于魏泽涛,究竟是要做什么?!” “婉儿能做什么?婉儿只不过是在争取自己的幸福罢了!”心中的怨气似是被顾延庚所激怒,顾白婉猛地仰起头,大胆迎着顾延庚那凶恶的目光,咬了咬牙,继续说道:“那魏泽涛长得一表人才又斯文有礼,还是一郡之太守,前途无量,如此优秀的男子,婉儿倾心于他又有什么不对?” “他看中的人是顾白羽,你横插一脚不对在先,主动投怀送抱不对在后,难道生你的人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庶母小妾,你自己也就要做庶母小妾?顶着我顾家女儿的名头给人做妾,我顾家丢不起那个人!”声音严厉而暴躁,顾延庚想起今日顾白婉在大庭广众之下数次主动对魏泽涛秋波明挑,心中的怒火便一阵高过一阵。 “老爷!”顾白婉尚未接口,站在一旁的罗氏便低叫出声。 不管平日里对她多么宠信和放心,甚至将顾家大宅的事务打理全全交给她而很少过问,然而顾延庚却从来都不会顾惜她的颜面,无论当着谁的面,无论在怎样的场合,羞辱鄙视的话想说便说,还容不得半丝反抗。 若是换在平时,她也就忍气吞声的咽下去了,可是如今却当着她的两个孩子的面,罗氏那积怨已久的心,终于让她忍不住的喊出声来。 “喊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目光中的凶狠瞬间对准罗氏,顾延庚出声问道,“就是你这样眼界狭小的人才教坏了我的女儿,还不赶紧闭嘴,竟然还有脸叫我?!” “居人之下做小伏低,婉儿自是不肯,”没等恼羞成怒的罗氏再度开口,顾白婉已然出声打断,道:“婉儿的目的是太守夫人。” “你再说一遍?!”声音提高几分,顾延庚的眼眸中浮起几分危险的意味,“你到底知不知道,顾白羽才会是魏泽涛明媒正娶的太守夫人?” “父亲!”大着嗓门,顾白婉的面上满是气急败坏,“究竟顾白羽是你亲手养大所疼爱的女儿,还是站在你面前的顾白婉我是?!汐儿的婚姻你们要给她最好的,拼命给她铺路通向长安富贵人家,婉儿自幼便知道,我将来是一定要为汐儿、要为顾家铺路的,这些我都认了,我是顾家的人,就该为顾家着想。 但是眼下,婉儿能有个身世背景和未来前途都不错的心仪男子,这个男子也能给汐儿和顾家的未来铺路,您为什么就非要阻拦呢?难道只有貌若天仙的汐儿配得到幸福,婉儿就不配?!” “父亲您听我说完!”看着顾延庚的双唇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顾白婉再度大声的出声阻拦,“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您要说魏泽涛看上的是顾白羽,他是我既定的未来姐夫,我这么做就是勾引姐夫的不要脸的小姨子。 但是,魏泽涛他正正经经的上门向顾白羽提亲了吗?他昭告天下他要娶顾白羽为妻了吗?顾白羽同他两情相悦了吗? 他从前又不了解顾白羽,只知道她神医的名声在外,觉得娶回魏家很有面子,但是您觉得,就顾白羽那冰疙瘩一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在正式上门提亲之前,她能让魏泽涛喜欢多久? 可是我不一样,我倾心于他,我有手段,我能让他对我死心塌地。 横竖他尚未三媒六聘,到时候换人娶我又有何丢脸?况且他娶了我,能给顾家铺的路还是会铺,根本不会耽误父亲您的计划,倒是如果他娶了顾白羽又对顾白羽百依百顺,那从小被养在野外的贱蹄子心里恨足了顾家,反倒拦阻着魏泽涛铺路搭桥怎么办?” 顾白婉的一番慷慨陈词着实下足了功夫,顾延庚那原本暴怒的心绪竟然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凝神思考顾白婉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那“顾白羽恨足了顾家”,确实也是他先前所担忧的问题,只不过骤然默许顾白婉的行为,魏家会不会觉得他顾家家风不严,反而谁也不娶,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灰常感谢张月珍亲的大力支持,么么哒~~~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评论,亲们的支持,就是初五的动力,么么哒~~】 第90章 顾白羽使坏 “父亲,汐儿觉得婉儿的话说的十分有道理。”似是看穿了顾延庚的犹豫,顾白汐缓缓开口说道,方才她的突然向魏泽涛要补偿,便是在给顾白婉以实际的支持,“汐儿觉得,那魏泽涛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婉儿有把握让他移情别恋,那到时候满心歉意内疚的人只会是他,又怎么会嫌弃顾家的家风不正?” 说着,顾白汐转头看了顾白婉一眼,继续说道:“我们不如暂且让婉儿一试,若是到时候那魏泽涛喜欢婉儿,那就皆大欢喜,若他仍旧执迷不悟,那就将顾白羽嫁过去便是,横竖我们在他这条路上不会吃亏。如此能成全婉儿一个心愿,何乐而不为?” 沉默良久,顾延庚那老狐狸的心思转了几转,反复衡量其中的利弊之后,终于沉着嗓子出声,道:“好,那我就同意你去试一试,但是,如果你做出什么给顾家丢脸的事情,或者是魏泽涛不同意而你还非要纠缠,以至于影响了这桩联姻,你就给我滚出顾家,听明白了吗?” “婉儿知道。”尽管顾延庚的态度令顾白婉寒心,然而她却仍旧面带恭顺的答道。 生养在顾延庚身边十几年,得到的待遇态度与被抛弃在外的顾白羽没有太多差别,但却让她更了解顾延庚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性。 一夜萧萧而过,次日的晌午时分,顾白羽已然给柳氏点刺放血完毕。一面用消毒过后的棉球为柳氏止血,顾白羽一面对着魏泽涛说道:“魏伯母体内的邪火和郁血已经去的差不多了,不需要再放血,我开一副新药方,按着那方子按时吃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谢谢你,母亲的病真是多亏你了。”对着顾白羽道谢,魏泽涛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尴尬的神色,仿佛昨晚船舷上的交谈只是一场梦中幻影,醒来之后便留不下一丝痕迹。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淡淡的说完,顾白羽便低头去写药方,半晌之后重新抬起头来,将药方递给柳氏的贴身侍婢,叮嘱道:“日常注意通风,虽然魏伯母不能受凉受风,但是闷在屋内更加不行,看着气色好、天色好的时候,就扶着伯母出去走一会儿,总在床榻上躺着,容易引起心肺的新毛病。” “奴婢记下了。”用心将顾白羽说的每一句话记在心中,接过药方的婢女斯文有礼的答道。 “白羽啊,辛苦你了。”已经能够自己坐起身来,柳氏拍着顾白羽的手目带慈祥的说道,“难为你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陪着我耗在这里,昨天听泽涛说,今日想带着你们去古玩市场,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啊,快去玩儿一玩儿。” 昨夜魏世儒已经将魏泽涛的心思告诉了她,夫妻俩的心思不谋而合,比起貌若天仙温柔如水的顾白汐来说,却全都觉得冷静从容的顾白羽更适合自己的儿子。 “伯母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唇角浮起一丝浅笑,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况且白羽本来就性子冷淡,比起出去玩儿,倒是更愿意坐在这里陪您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年轻人嘛,多出去玩儿一玩儿也是好的。”顾白羽的话令柳氏心中更加舒服,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听话,出去玩儿。” “那白羽就先告退了。”笑着起身,顾白羽便随着魏泽涛离开。 武安城的古玩市场热闹无比,昨日魏世儒话中的描述也仅仅是古玩市场的冰山一角,看着人山人海的古玩市场,站在顾白羽身边的茶心禁不住有些兴奋,一双乌圆的杏眼不住地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什么精彩而新奇的东西。 “你去玩儿,一个时辰之后我在街口等你,”将目光转到跟在身旁的茶心身上,顾白羽的唇边浮起几分无奈与好笑,“带好荷包,丢了的话想买什么我可不给你付账。” “谢谢小姐!”得了顾白羽的话,一脸兴奋的茶心瞬间跑开去,一溜烟的便钻入人群中一个极为热闹的地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落在顾白羽眼中,倒真让她生出几分羡慕。 眼看着茶心的踪迹消失在人群之中,顾白羽将目光重新落回了走在前面不远处的顾白婉身上。 神色默然地瞧着顾白婉那一路大献殷勤、几乎恨不得要贴在魏泽涛身上的谄媚模样,顾白羽在心中冷哼一声,几乎都不用费脑筋去想,便知道她的行为定然已经得到了顾延庚的默许,否则,又怎会如此明目张胆,甚至时不时地对自己递来挑衅的目光呢? 只是那如意算盘未必就会那么好打,若是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还真想看看顾延庚那老狐狸究竟是什么脸色。 街边骤起的吆喝声打断了顾白羽的思绪,定睛一看,是一个卖刀具的老伯一面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一面大声的吆喝着什么。 于是放缓脚步,顾白羽出声喊住了那卖刀具的老伯。 “我说长姐,你还真的要买刀啊?”觉察到魏泽涛的脚步放缓,好奇的转身回头看,落入顾白婉眼中的恰是顾白羽弯身挑选刀具的模样,于是凑过身来,她阴阳怪气的说道。 “那是自然,”顺手从卖刀老伯的竹筐中拿起一把切肉的尖刀贴近凑上来的顾白婉,顾白羽目带阴森的说道:“刀具是我用得最顺手的东西,比如这把,切肉最合适,从筋脉一侧用刀尖刺入轻挑,再迅速地用力一拽,经脉就乖乖的出来了。” 故意将刀尖的位置冲向顾白婉的脖颈处比比划划,顾白羽看着她那瞬间花容失色却又强撑着不想尖叫出来的表情,心中涌上一阵不屑。 “像这一种,”将尖刀放入竹筐中,顾白羽重新拿起一把屠夫砍肉用的大刀,“找好腿脚关节所在的部位,一刀下去,就会干脆利落的断成两节,根本不会有什么骨肉连在一起难以分开的情况。” “还有这一把……” “顾,顾白羽,你要干什么?”眼见着顾白羽手中锋利的尖刀换了一把又一把却始终贴着自己不放,惨白着一张脸的顾白婉再也没有办法强装镇定,语带颤抖,不由自主的后退着身子。 “看来这位小姐是一个精通做菜的人嘛,”没等顾白羽出声回答,卖刀具的老伯笑呵呵的开了口,“虽然都是切肉切菜,刀不一样,刀法不一样,做出菜来的效果就不一样,刚刚这位小姐说的都很准,呐,老夫再推荐一把,这个,用来切菜最好。” 说着又递给顾白羽一把银光闪闪的锋利尖刀,老伯笑眯眯的说道。 “这几把我都要了,老伯您这刀可真是不错。”笑着接下老伯递来的刀,顾白羽转手交给身后的柳妈收好,又对顾白婉说道:“三妹,喜欢哪一把,长姐送给你。” “我……我才不要!哪有贵家小姐下厨的,你,你……”结巴了半天,顾白婉口中贬损的话愣是没有说出来,顾白羽那笑眯眯的神情落在眼中,甚至比她往常那冷漠清冷的模样还令她心中发颤。 “这位小姐您的话就不对了,”听得顾白婉不屑于顾白羽下厨的事情,正数钱的卖刀老伯说道,“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才是贤良淑德的好女儿。” “你收了钱就快走,我们在这里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换到卖刀老伯的身上,顾白婉那目空一切的高傲性子便又重新浮了出来,语气里尽是趾高气扬的不屑。 “老伯,您这里有专门剔舌头的那种刀么?用的人少,不太好找呢。”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 “那个老夫这里还真没有,但是老夫可以帮您找找,横竖老夫天天都在这里,若您真想要,过阵子再来看看?”心知顾白羽在帮着自己,卖刀老伯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认真的同顾白羽讨论。 “顾白羽!你!”面上满是气急败坏,顾白婉却又抓不到顾白羽的把柄,只得咬牙跺脚,甩开众人自己向前快步走去,却又在发现魏泽涛没有跟上来之后,停下了脚步等着。 刻意地同魏泽涛保持距离,顾白羽脚步放缓又渐渐的落在了众人的身后,而魏泽涛虽有心缩短自己与顾白羽的距离,却无奈顾白婉缠人的功夫太甚,再加上顾白汐与罗氏在一旁帮忙,他纵是再左右逢源、手段高超,也只能时不时地与顾白羽搭上两句话,而不能好好的减少一下他们之间的误会与隔阂。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百无聊赖的闲逛,顾白羽随意地俯身去看摊位上的零碎小物,却在抬头低头的瞬间,似乎是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闪现,定睛细看,却又没了踪迹。 那两个人,是李景毓和苏墨轩么? 桃花眉目瞬间变得犀利明亮,直起身子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两个颀长的身影,顾白羽的心中满是困惑:若是她没看错的话,他们两个人来这里要做什么? 第91章 惊人的厨艺 从古玩市场回到魏家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已经渐渐西斜,夕阳的金辉洒满大地,秋风微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满载而归的顾白婉等人兴奋的在厅堂里展示着自己的收获,琳琅满目的物件将厅堂的梨木大桌摆的满满当当,却只有顾白羽一个人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喝着清茶。 “白羽今日都买了些什么?”看到顾白羽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一旁喝茶,怕她有被冷落之感的魏世儒出声问道。 “魏伯伯,长姐的性子略有些古怪,从小就不是特别喜欢小女儿家的东西,她买的那些,您看到了不要吃惊才是。”柔柔的嗓音响起,顾白汐话中有意的遮遮掩掩反倒是将顾白羽更加地推向了人前。 经她这么一说,连一旁服侍的魏府的丫鬟仆役,也都好奇的瞪大双眼看向顾白羽放在一旁的包裹。 默默地看了顾白汐一眼,顾白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柳妈打开包裹,而自己依旧低头喝茶,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古玩市场上那两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随着柳妈解包袱的手起手落,一排大小形状各异的刀具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刀锋利刃,寒光闪闪,令心中没有多少准备的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这孩子,婉儿昨日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还果然只买了刀具而没有其他么?”打破一室沉默的是久不开口的罗氏,带笑的声音故作慈祥亲厚,说出口的话却是不给顾白羽留分毫后退的余地。 “不过你这孩子也真是孝顺,昨天你父亲还叨念着很久没吃你做的菜,既然现下刀具齐全,不如你就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一席晚膳以表孝心,如何?” 虽然知道从前在田庄上顾白羽的日子有多苦,但依着柳妈和茶心的那份忠心耿耿,罗氏知道,无论日子再苦再难,她们也不会让顾白羽做这些粗活。于是心中笃定顾白羽昨日说精通厨艺只是掩饰的幌子,罗氏便用一个“孝”字将顾白羽推辞的后路彻底堵死,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她在未来夫君家人面前丢人现眼。 “晚膳家中的厨子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笑着出声替顾白羽解围,魏世儒说道,“但老夫也很想尝尝白羽的手艺,若不然,白羽就挑一道拿手的菜来做,让老夫尝尝鲜,如何?” “既然魏伯伯开口了,那白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清冷的容颜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顾白羽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说道:“不知道厨房里有没有鱼,若是有的话,白羽就做一道鱼来给魏伯伯尝鲜。” 脑海里想着今天清晨茶心在耳旁絮絮叨叨的说着好久没吃她做的鱼,顾白羽便点名要做鱼,当然,她不会做那种需要整条端上桌的鱼,不然主要是做给茶心解馋的目的就没办法实现了。 “回顾小姐,”站在一侧的魏家侍婢出声答道,“厨房里尚有一尾新鲜的缃鲤活鱼,您看可以吗?” 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的顾白羽便起身跟着那侍婢去了厨房,而站在一旁刚刚消停没多久的顾白婉,便又似蒲苇般的缠上了魏泽涛。 秋风飒飒,夕阳西落,好容易摆脱了顾白婉的魏泽涛便急急忙忙向着后厨的方向走去,拜罗氏母女三人所赐,今日的他还没有怎么好好的跟顾白羽说过话。 还没等魏泽涛走近,后厨的方向便已然传来阵阵喝彩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落入魏泽涛眼中的,恰是顾白羽将那缃鲤从木桶中单手拎出来并准准的扔在案板上的动作。 接着便是左手按着鱼头,右手操起一把尖刀麻利的开膛破肚,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成一把扁刀,三下五除二,便将鱼鳞刮得干干净净。 顾白羽那干脆利落的动作令围在一旁的魏家婢女仆役赞叹不已,然而称赞声尚未落尽,众人便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顾白羽接下来的动作。 左手向上一抛,那缃鲤便高高地飞向空中,握着尖刀的右手适时的抬起在空中变着花儿的飞舞。 众人只见空中闪过银光蛇舞,接着那缃鲤便片片落下,整齐地码在顾白羽左手的盘子中,而那鱼骨刺则乖乖地掉在案板上,干净的仿佛从来便没有鱼肉附着在上面。 “哗……”围观的众人不自觉地鼓起掌来,如此的下厨功夫,即便没办法吃到最终的菜肴,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尖刀转在手中,顾白羽在片好的鱼肉上雕刻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睡莲花开。 接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将片好的鱼肉重新码好放在鱼骨刺上面形成一条完整的缃鲤,顾白羽将方才切好的香菇、青笋、姜片、豆蔻等辅料塞进缃鲤的腹中,端盘入锅,烧着文火慢慢的蒸着。 “你怎么来了?”清理好案板道具,顾白羽回身才看到已经在厨房外面站了很久的魏泽涛,语带奇怪的问道,罗氏母女竟然肯放他走?真是稀奇。 “我来看看你。”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魏泽涛走入厨房。 围观的婢女仆役早在顾白羽刚刚看到魏泽涛的瞬间便识相的全都溜走,将后厨这个听上去十分奇怪的约会地点留给了他们。 “你倒是难得有空。”神色淡漠如斯,顾白羽在一旁的清水盆中一面净手一面说道,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明明白白。 “我那也是身不由己,你那两个妹妹的缠人的功夫你也不是不知道,白羽,你相信我,我对顾白婉……” “她们不是我妹妹,”声音冷淡如秋霜,顾白羽打断了魏泽涛尚未说完的话,“况且,你我之间也没什么相信顾不相信的,我的态度,昨天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希望魏太守不要再纠缠于我,若不然,我就要亲自动手了。” 顾白婉才缠了他多久,张口闭口的便已经成了“你那两个妹妹”?昨夜龙舟上不还在说,心中明白自己与顾家的隔阂与仇恨么? 冷眼看着魏泽涛,顾白羽的心中泛上阵阵冷笑,陪着顾白婉是身不由己?她怎么没见陶纪修身不由己,她怎么没见贾守严身不由己?面上做出一副痴情的模样而背地里却在做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事情,顾白羽的心中,对魏泽涛又低看了几分。 “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个误会,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我们好好谈谈,或许你会对我改观呢?白羽,我是真的……” “魏太守,请自重,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是厨房,也有所不妥,还请魏太守顾及白羽的名节,先行离开。”再度冷冷地打断魏泽涛的话,顾白羽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接着便对外面唤道:“茶心,你进来。” “来了,小姐。”被魏家的婢女强行拉走的茶心根本没走多远,耳听着顾白羽拒绝声声,她的心里莫名的轻松,于是乍一听到顾白羽唤她,便立刻出现在厨房里。 等到魏泽涛那无可奈何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左看右看没有旁人在,茶心才嘀嘀咕咕的说道:“这个魏泽涛,我一开始还以为他真是个斯文有礼的痴情人呢,现在看来,别说是高随远高公子那样儒雅温润的人了,他就连李景毓的一个小手指头尖尖都比不上!” “你这丫头,李景毓怎么着你了,你这么瞧不上他?”一面查看蒸锅的情况,顾白羽一面笑着问道,却还没等茶心来得及回答,便压低了声音说道:“让你带的小食盒呢?快点拿来,鱼蒸好了,先给你装够我再给他们端上去。” “这儿呢这儿呢,”一听鱼蒸好了,茶心那娇俏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朵花。顾白羽在厅堂中主动提出做鱼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为了给她解馋。 于是一边看着顾白羽将香气四溢的鱼肉大块大块的装入食盒中,茶心一边流着口水问道:“小姐,你把鱼都给我了,他们吃什么?” “你就和柳妈放心的吃,至于他们,山人自有妙计。” 顾白羽的唇边露出一抹略带神秘的笑容,落在茶心眼中,却生生的带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我说小姐,你不是要趁机毒死他们……”故意做出一副惊悚的模样,茶心说道。 “去去去,一边儿去,你这丫头,赶紧回去吃鱼去,”冲着茶心翻了个白眼,顾白羽摆摆手,道:“顺带叫两个婢女进来,就说我的鱼做好了。” “好嘞,多谢小姐赏赐,奴婢告退。”拎着食盒嬉笑着跑开,茶心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就……这么一点点?”被茶心唤来的两个婢女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已经被顾白羽盛好装在碗中的雕花缃鲤,迟疑着出声问道。 只有三碗。 “三碗就已经够了,物以稀为贵,你们倒当真是谁也能随随便便吃到我做的东西?”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顾白羽的话中带着几分意有所指的嘲讽。 【顾白羽的厨艺我早就想秀一秀了,哈哈哈】 第92章 苏李到访魏府 看着顾白羽缓步走入饭厅,早已准备好一肚子落井下石的羞辱说辞的罗氏母女,只等着跟在顾白羽身后的婢女将她亲手做好的菜放在自己的面前,却不想那婢女只是拎着食盒走到顾延庚、魏世儒和刚刚能起身吃饭的柳氏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盖得严严实实的三个小碗盅摆到他们的面前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为什么只有三份?我们的呢?”满面诧异,顾白婉看着款款落座的顾白羽按耐不住的出声问道,“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难道你只做了这么一点点?” “父亲,”没有理会顾白婉的问话,顾白羽只是迎着顾延庚看向自己的疑惑目光,开口说道:“今日在古玩市场白羽买刀的时候,三妹对白羽说的一句话十分有道理,三妹说,顾家的女儿身份尊贵,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洗手下厨为人做饭食。白羽作为顾家的嫡长女,亲手下厨做的菜肴,自然是只能给身份尊贵的长辈品尝,也就是父亲您和魏伯父、魏伯母,所以就先端上来三份雕花缃鲤,请父亲和魏伯父、魏伯母品尝。” 顾白羽不咸不淡的一席话说完,坐在顾延庚身旁的罗氏登时变了脸色。 在座的四个长辈中,只有她一人的面前没有雕花缃鲤,顾白羽的无视与不屑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此刻偏偏又特地出声解释了一番,更是将罗氏置于无比尴尬而窘迫万分的地位。 “我看你是根本不会下厨,所以只盛了三份给父亲和魏伯父魏伯母,企图能让他们替你蒙混过关罢了。”母亲颜面被损,做女儿的自然要为她找回场子,更何况针对罗氏的人是她本就看不顺眼的顾白羽,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质疑和不屑,顾白婉连讽带刺的说道。 “好吃不好吃的,尝尝不就知道了?”面上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魏世儒的心中却着实对顾白婉不耐烦的很,右手拿起筷子,他转头对着顾延庚说道:“顾老弟,那我们就一起尝尝这女儿的孝心?” 笑着点头,顾延庚与魏世儒便伸手去掀那碗盅儿的盖子,几乎是盅盖被掀开的同时,清新而诱人的香气便散发出来,迅速的溢满整个饭厅,令冷着脸想要看顾白羽笑话的顾白婉都禁不住地悄悄吞咽了一下口水。 “真是太漂亮了!这可让我怎么舍得下手?!”被诱人的香气引得低头去看那碗盅里的鱼肉,魏世儒只见一朵晶莹剔透的睡莲盛放在碧色千里的莲叶之上,莲心一点嫩黄娇弱,栩栩如生而清香满园。 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原本以为顾白羽也就只会简单的下个厨做些什么可以吃的东西的顾延庚,看着眼前精细绚美的雕工,闻着诱人心胃的香气,不由自主地提起象牙小着,伸向那栩栩如生的缃鲤睡莲。 鱼肉干净无刺,入口即化,轻轻吞咽腹中,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便顺着鱼肉入腹的路线,由内而外的缓缓散发出来。 举着筷子再夹一块放入口中,那欲罢不能的感觉令三人碗盅儿中的鱼肉瞬间被消灭殆尽,甚至连用来做装饰之用的青菜,也被三人席卷而光。 “顾老弟真是福气不浅呐,”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魏世儒真心实意地对着顾延庚称赞羡慕道:“能有个如此好手艺的孝顺女儿在膝下,老夫这徒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不在身边的人,真真是羡慕。” “是啊,白羽这孩子,不禁医术好,厨艺也好,当真是蕙质兰心,聪明过人。”缓缓的说道,柳氏看向顾白羽的眼光中充满慈爱和期待。 “魏兄、魏嫂过奖了,”心中的得意之情难掩,虽然不知道顾白羽究竟是从哪里学会如此高妙的厨艺,然而只要能为顾家长脸,顾延庚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羽她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哪里比得上您这里的名厨呢。” 故作谦虚的说着,顾延庚举起酒杯,与魏世儒一起共饮。 “哼,小人得志。”明明是想让顾白羽出丑,却又让她平白的得到了称赞,咬牙切齿地看着顾白羽从容微笑的模样,顾白婉戳着盘子里的食物,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几个字。 月升月落,朝阳初泛白。 在魏家叨扰了三日,也是该回顾家大宅的时候,面对魏世儒与魏泽涛的挽留,顾延庚正同他们说着什么,却只听得魏家仆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他们面前躬躬身子,道:“少爷,门外有客人求见,似乎是从府衙那边过来的,说是有要是相商。”说着,那仆役便双手递上了名贴。 从府衙那边来的人? 一大清早的就公务缠身,魏泽涛的脸上满是无奈,待低头看了名贴,脸上的神色又严肃起来,对着仆役说道:“请他们二位去前厅喝茶,我马上就过去。” “是,少爷。”应声而退,那仆役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爹,顾伯父,泽涛有公务在身,就先行一步。”对着看向他的顾延庚与魏世儒说着,魏泽涛便转身向着前厅走去。 这两个人怎么来了武安郡?一面走,魏泽涛心中一面泛着嘀咕。 “不知两位苏公子登门,在下有失远迎。”甫一踏入前厅,魏泽涛便拱手对堂内喝茶的两个人说道。 一个蓝衣俊美,一个玄服沉稳,坐在前厅中的两个人,不是昨日顾白羽在古玩市场上眼前一晃而过的李景毓和苏墨轩又是谁? “魏太守不必多礼,”俊美的容颜依旧,李景毓却没了平时对着顾白羽和茶心那副不靠谱的顽劣模样,而是多了几分皇族的威严,“今日我们来,是想同魏太守商议运河船舱生意人的事情,最近骚乱频出,想必魏太守也有所了解。” “这件事情,在下确实……” “魏大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魏泽涛的话被一个尖俏的声音所打断,紧接着顾白婉那靓丽活泼的身影便出现在前厅中,却在看到端坐着喝茶的苏墨轩和李景毓时,愣在了那里。 然而愣在当场的人却并不止顾白婉一个。 看着顾白婉小鸟扑人的娇羞模样扑向魏泽涛,早已得知顾延庚的如意算盘的李景毓,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听错了消息。 难道,顾延庚用来交换的筹码不是顾白羽?那他们急急火火的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婉见,见过两位苏公子。”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顾白婉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们二人在秦家护着顾白羽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眼下虽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但顾白婉直觉的认为,他们的存在,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长眉一挑,魏泽涛笑着问道:“原来顾家小姐同二位早已相熟,那倒是省了我介绍。” “不是很熟,仅仅是在秦家的宴聚上见过一面。”声音淡漠而没有情绪,苏墨轩冷冷地看了顾白婉一眼说道。 原本想退身而出的顾白婉瞬间被苏墨轩目光中的不屑所激怒,索性抱着手臂站在堂中,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墨轩和李景毓说道:“我这样守着闺中的女子,怎么可能同两位公子相熟,倒是长姐,既能让两位公子争相出手相救,又能同两位公子一起共事,倒真是让婉儿刮目相看呢。” 话中的挑唆之意甚是明显,顾白羽得意的神色尚未落去,身后却骤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身为长姐,我自然是要给你这当妹妹的做出表率,你对我刮目相看也是理所当然。”冷淡的声音带着嗤笑,恰好从门前路过的顾白羽站住了脚步,微微冲着屋内的三人颔首,她面色严肃的对着不远处的紫絮说道:“紫絮,还不带着你们家小姐出来,三位公子有要事相商,她这样不懂事的赖在里面成何体统?” “顾白羽,你不就是怕我将你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散播出去吗?”顾白羽的呵斥声异常刺耳,顾白婉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你觉得你会做菜就能将那件事隐瞒一辈子吗?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现在若是说出来,魏家……” “小姐,”眼看着顾白婉那口无遮拦的就要将顾白羽验尸的事情捅破,站在她身旁的紫絮拼命的拽着她的衣角,顾延庚的威胁犹言在耳,紫絮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您忘了老爷说过什么吗?您千万不要因一时口舌之快而惹祸上身呐!” 紫絮的提醒让顾白婉霎时间将到唇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咬牙切齿的看着目带挑衅的顾白羽,她对屋内的三个人躬了躬身子离开,与顾白羽擦身而过的时候,压低嗓音恶狠狠的说道:“今日算你走运,告诉你,魏泽涛是我的,我迟早会让你身败名裂。” “那就多劳你费心。”唇角带着冷笑,顾白羽低低的答了一声,转身走开,手中却紧紧攥着刚刚苏墨轩趁人不注意而塞入她掌中的纸条。 第93章 故人相与归 这几日的顾家大宅颇有点忙碌,忙到近来更加将顾白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顾白婉都没空来找她的麻烦。 于是一脸悠闲的坐在偏院的梧桐树下,看着落叶纷纷,顾白羽在心中盘算着,三日后顾清韵出现在顾家大宅的门前时,自己究竟应该以一个怎样合适的态度来面对,才能不让他对自己这个顾白羽的身份有所怀疑。 而顾清韵的到来也正是令顾家众人在忽然之间陷入忙碌的全部原因。 自那日从魏家告辞归来,顾延庚便接到身在长安任职的侄子顾清韵归来江南祭祖省亲的消息,作为身在江南的顾氏一族中家财实力最为雄厚的顾延庚,接待顾清韵的任务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他的身上。 对于仍在江南的顾氏家族来说,顾清韵的到来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省亲,然而对于从小便与顾清韵的父亲顾延修相互较劲的顾延庚来说,他的到来,更像是一场竞争与比试的延续。 原本这场比试顾延庚始终处在上风的地位,直到多年之前,一同前往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的他们在经历艰苦的奋战之后,却只有顾延修的名字上了大红的功名榜,随后没多久,又因表能力突出而进入长安为官。多次仕途失败的顾延庚不得已做起了生意,虽然时至今日,顾氏家族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小瞧顾延庚,然而仕途失败、与长安无缘,却成了顾延庚心中永久的心结。 “我说小姐,住宅那边的人都要忙疯了,您怎么还这么悠闲的坐在这里?”从小厨房端着一盆清水出来,茶心看着坐在院子里悠哉悠哉晒着太阳的顾白羽,忍不住的出声说道:“虽说清韵少爷不是外人,但您好歹准备准备呀,这么多年没见了,您好歹备个礼什么的,得亏意澜小姐没有跟着来,若不然,知道您这么不当一回事儿的,肯定又跟您没完。” “住宅的那些人忙,不过是想要向清韵表哥证明他们过得不比长安官宦人家差,而我那些最为穷困潦倒的日子都已经让他看过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面上带着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顾白羽对着茶心说道。 顾清韵,这名字乍一从顾延庚口中说出时,那隐藏在顾白羽脑海深处的原主的记忆便骤然奔涌而至,往事如急涌的浪潮般没有丝毫停顿地纷至沓来,令顾白羽一时间目不暇接,然而所有的记忆中却全都充满了一种情感,那就是感激,深深的感激。 年幼的顾白羽被顾延庚狠心赶出顾家而迁往郊外的田庄时,顾延修一家还尚未从清州城迁往长安。 在寒风中前行,瑟缩在柳妈怀中的顾白羽哭得凄凉可怜,恰巧被出门玩耍的顾清韵看在眼中。于是尚且不足十岁的他便立刻返身跑回家中,第一次正经的使用了自己顾家少爷的权力,命着家中的车夫将她们安然的送达田庄,随后又片刻不停的去求了顾延修,送碳送饭,送水送药,帮着她们在田庄上好好的安顿下来。 而在随后的纳西更加艰难的岁月中,顾清韵更是只要有空闲便带着那年纪顶小的顾意澜前来田庄探望与帮忙,即便是后来因着顾延修的公差而要举家迁往长安彻底不归,他们也没有忘记留给柳妈和茶心不少的银两。虽然大部分都被罗氏母女强掳了去,然而若不是有他们时刻照拂接济,体弱多病的顾白羽怕是早已魂归九天。 “更何况现在的我们,日子比起从前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清韵堂哥看到了,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我们不提前准备,”看着满面无奈的茶心,顾白羽的话中带了几丝哄小孩儿的味道,“除非……你也跟住宅的那些人一样,想对清韵堂哥他炫耀。” “小姐,您可真成,”顾白羽的话令茶心哭笑不得,手中端着的清水也差一点儿从铜盆中洒了出来,“人家是这个意思吗?您自个儿懒就赶紧着承认,好端端的把我拖下水,柳妈,您快来给评评理!” 回头看向坐在廊下做针线活的柳妈,茶心跺跺脚撒娇般的唤道。 “你俩说的都有理,我才懒得管你们那些扯不清的事情。”抬头笑呵呵的看了顾白羽同茶心一眼,柳妈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做着手中的活计。秋日已至,天气马上就要凉下来,紧着做几件厚衣裳才是正经。 “柳妈,您可真是的,我生气了,今儿的午饭我不做了!”将手中抱着的铜盆就势放在身边的石块上,茶心索性坐在院中的木凳上,双手环臂,做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我看呐,懒的人是你,不想做饭就直说,还找一大堆借口。”瞧着茶心那副小孩子气的样子,柳妈与顾白羽互换了一下眼神,嗔怪的说道。 “哎,好了好了,我倒是真的有件正经事要跟你们商量。”笑着出声,顾白羽起身关上偏院的院门,神情里带着几分认真的说道:“刚刚我一直在想,清韵堂哥这次归来省亲,或许能成为我们离开顾家大宅的好机会。” 自从看了苏墨轩那日在魏家交给顾白羽的纸条上写着的“财务安全”四个字,顾白羽的脑子里便一刻也不停地策划着如何离开顾家。不仅仅是因为罗氏母女的谋害手段步步紧逼,还有顾延庚那一双迫不及待地将她嫁出去换前途的贪婪眼眸。 即便她能让魏泽涛望而却步,然而顾延庚总能找来下一个,一个又一个,直到她这个价值还算不错、却又具有很大风险的筹码被成功的置换出去为止。 于是在听到顾清韵要来江南省亲的消息时,顾白羽便第一时间想到了借着他的帮助彻底离开顾家。取得顾清韵的支持并不算难,难得是如何让顾延庚心甘情愿的放手。 “那我们得好好想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才行。”显然是与顾白羽想到了一起,茶心蹙着眉头说道,比起策划出逃路线,如何迈出顾家的大门,才是最困难的一步。 “我说这个,就是让你们先在心里有个准备,理由我们虽然可以事先想好无数个,但到时候情况如何,还得我们随机应变,”沉吟着,顾白羽缓缓开口说道:“清韵堂哥要在这里住半个月左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形势,最好能从顾家大门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想办法跑了。” “放心小姐,”看着顾白羽一脸坚定的神色,柳妈出声说道:“离开所需要的东西,老奴和茶心会提前准备好,到时候只要小姐说一句,我们就能立刻走。” “好,那我们就各司其职。”点点头,顾白羽神色严肃的说道。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三日的时光便匆匆而过,待到顾清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入顾宅时,同顾延庚等人一起坐在前厅等候的顾白羽,看着那与记忆中似曾相识却又并不完全重合的身影,心中涌上阵阵难以抑制的恍惚,令她动动双唇,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剑的墨眉,明亮的星眸,英挺的鼻梁,凉薄的双唇,就连那热情开朗的笑容,也同顾白羽前世关系最为亲密的表弟那般相像,怔楞在当场,直到顾白婉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白羽才蓦地回过神儿来。 “白羽见过堂哥。”虽然因为走神儿而没有听到顾白婉说了些什么,然而看着顾清韵望向自己的怜爱目光,顾白羽也知道那些定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而那些话,令顾清韵一贯以来对她的保护心思更加的强烈。 “几年没见,白羽真是长高不少,就是人还是那么清瘦。”含笑的星眸中带着几许欣慰,数年来的家信问询仿佛石沉大海般从无回音,顾清韵的心中始终惴惴难安,直到此刻看到顾白羽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那颗总悬着的沉甸甸的石头才总算是落了地。 “瞧堂哥您说的,年轻的女子自然都以身材苗条为美,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材,哪个不是拼命的节食和运动?怎么到了您的嘴里,听着偏偏就像我们顾家虐待了长姐一般?”顾白婉尖俏的声音毫不意外地再度响起,杏眼圆睁,她对着顾清韵继续说道: “堂哥来的路上可曾听说‘顾神医’的名号?那闻名十里八乡的‘顾神医’可正是长姐不假,若是我们顾家亏待她,长姐又怎么会懂医术还能成为远近闻名的‘顾神医’?” 毫不脸红的将顾白羽一身医术归功于顾家的栽培养育,顾白婉面上带笑,心中却恨不得在下一刻便将顾白羽是仵作的事情公之于众。 只是凡事若想做大,就一定要在事先好好铺垫,被捧得越高,摔得才会越惨,她暂时就忍下这口气,且等着顾白羽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评论~大家的支持,才是初五的动力~顾清韵是堂哥,初五之前弄错了,后面会都改掉,可能会有所遗漏,请大家见谅】 第94章 两记耳光 这世上最容易擦肩而过的,往往是最想相见的两个人。 除却抵达顾家大宅的第一日在前厅中与顾白羽草草的见过一面之后,顶着回乡省亲之名的顾清韵便在顾延庚的安排陪同下,访遍了住在清州临近的江南顾氏家族中几位有头有脸的长辈府邸,尚未来得及喘息,接着便又是清州附近城郡的官宦贵家的造访拜见。 等到疲于应付的顾清韵终于有功夫喘口气歇歇脚时,却已经是他带着包袱住进顾家大宅的第四天。着身边跟着的人去打听顾白羽此时此刻的下落,顾清韵却发现她已经在昨日独自一人前往武安郡的魏泽涛家给柳氏复诊而不在府中,再问何时归来,却是没有一个人知晓。 “少爷您就放心,堂大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吗?”看着顾清韵那一脸不放心的模样,从小便侍奉在他左右的司楚劝道,“更何况今日傍晚顾家在运河的船坊上有家宴,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堂大小姐‘顾神医’的身份放在那里一日,顾大爷就一定不会让她缺席的,如此,堂大小姐最迟也会在傍晚前赶回顾家。到时候您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话想问,也不迟不是?” “那日在前厅时,顾白婉的话你也都听到了,虽然现在从表面上看去,白羽的日子比起从前那饥寒交迫的时日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但实质上却未必如此。莫说顾大爷根本不是真心对待白羽,就是那虎视眈眈的罗氏母女三人,想必也不会让白羽的日子好过。”眉宇间的担忧分毫没有减少,想起当年寒风中那个怯怯的握着自己手掌的小女孩,顾清韵的心中便一阵紧似一阵。 “横竖您这次来是带着将堂大小姐接去长安的想法,就再多忍这么十几天的日子,到了长安不就一切都好了吗?”继续出声安慰,见过顾白羽儿时那凄苦模样的司楚心中,却万分理解他的心情。 动动双唇,顾清韵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得门外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接着便是柔美婉转的嗓音响起:“清韵堂哥,我是汐儿,方便到你的院子里坐坐吗?” 看向司楚的目光中先是带着几分诧异,顾清韵那璀璨如星子的眼眸随即闪过一丝了然。 送女入长安官宦之家一向是顾延庚和罗氏母女最大的梦想,此刻从长安归来省亲的自己摆在这里,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堂哥,汐儿是不是来得太冒昧了?”走进院子看到坐在廊下的顾清韵面上带着些许的疲倦之色,顾白汐柔柔的说道,一身水蓝色的襦裙映在金色的秋光中,更显其柔美娇弱。 “汐儿说的哪里话,你我多年未见,本该早早的在一起叙叙旧,无奈这几日应酬太多,直到现在都没能坐下来好好的聊聊天,我本想着喝杯茶就去拜访,眼下汐儿你来了,更是相亲不如巧逢。”笑得开朗爽直,顾清韵起身给顾白汐看座,惯会察言观色的司楚早就将茶水摆在院中的案几之上,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堂哥在长安任职可还顺利?都说长安是天子脚下,人员复杂,堂哥这样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怕是没少遭到众人的妒忌?”眼波流转,笑语嫣然,顾白汐极文雅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柔声细语的问道。 “多谢汐儿关心,我在长安还好,同僚们关系都还不错,再加上长安热闹繁华,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都聚在那里,我也是结交了一帮肝胆相照的好友,时常一起吃酒聊天,或者出门远游,过得还算是惬意自在。”将早就准备好的敷衍之词说出口,顾清韵笑得一脸真诚。 “长安的繁华热闹,汐儿自小便听人不断的绘声绘色的描述,心中向往已久,却是始终没有机会能亲眼得见,眼瞅着父亲已经开始为长姐张罗婚姻大事,想来汐儿也不会太远。若是来日能寻得一个爱玩爱远游的夫君带着我去长安见识一番,汐儿还算是能得偿所愿,若是……” 轻轻的叹口气,顾白汐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浮起几丝哀愁,单手托腮继续说道:“那可真是遗憾一生呢。” 轻飘飘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顾白汐便似想起什么一般的突然涨红了脸,水葱似的手指并拢捂脸,羞怯的声音便闷闷的传来,“哎呀,真是的,汐儿都糊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堂哥你没有听到,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将顾白汐那先是故作美人含愁后又故作美人娇羞的情态尽数收入眼底,隐去唇边一丝嘲讽,顾清韵笑着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何况堂哥又不是外人,汐儿你害羞什么?汐儿既是对长安充满了如此的向往,那么,不如寻个长安的夫婿可好?” “堂哥,都说了让你当作没听到嘛!你怎么还说!”仍旧是满面羞红,顾白汐却在听到顾清韵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抑制不住的上扬了唇角。 目的达到。 “哦?那我可真的当作没听到了啊,”墨眉轻挑,顾清韵笑着说道,“那汐儿也当没听到我说的话,这样我们才算扯平了不是吗?” “堂哥,你……” “顾白羽!你真是个狐狸精!” 顾白汐尚未说完的话被院子外忽然传来的一声尖叫所打断,那气急败坏的嗓音尖俏而熟悉,正是近日来对魏泽涛颇为上心喜欢的顾白婉。 眼看着自己就要将顾清韵的承诺套出口,却被顾白婉这么突然而来的尖叫所搅局,顾白汐心中的厌烦与不满顿生,却又不得不按耐着性子随顾清韵一起跑了出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了正发作得歇斯底里的顾白婉。 “婉儿,发生什么事了?”眼瞧着顾白婉拿起手边的石块便要向顾白羽所在的方向扔去,眼明手快的顾白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柔媚的声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不耐烦。 “顾白羽这个下贱胚子,竟然趁给魏伯母治病的机会,与魏大哥勾勾搭搭,还撺掇魏大哥来同我保持距离,”看到出现在身边的顾白汐,顾白婉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抬手恶狠狠地指向顾白羽,说道:“真是养在乡下的粗野丫头,不要脸的与男人私会,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啪!” 清脆的耳光声将顾白婉的话生生的堵回了喉咙,抬眼正迎上顾白汐那一双冰冷如千年寒冰的双眸,张张嘴,顾白婉的脸颊上便又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刚刚那一巴掌,是替父亲教训你的,顾家家风严谨却出了你这个没修养的女儿,真是给顾家丢人,这一巴掌,是替长姐教训你的,口无遮拦、没大没小,你是将顾家的规矩都抛在清水河中了吗?!” 毫不犹豫的出手扇了顾白婉两个耳光,顾白汐语出严厉的呵斥道。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纹丝不动的顾白羽,顾白汐说道:“长姐,刚刚是婉儿不对,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长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好一招以退为进! 冷眼看着那仍旧处在怔愣中的顾白婉,顾白羽心中的冷笑之意更甚。为了给顾清韵留下好印象而不至于影响自己的嫁入长安的路途,关键时刻的顾白汐还真舍得出卖队友,这清脆狠绝的两耳光挨在脸上,也不知道顾白婉究竟能不能多长一个心眼儿。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自家姐妹哪有不闹矛盾的?谁也别记恨谁,谁也别真的恼谁,你们几个,还不快各自扶了自家小姐回屋?杵在这里平白的让魏太守看了笑话。”眼看着事情就要陷入僵局,静观事态发展的顾清韵出声解围,帅气的脸庞上绽出一个阳光满面的笑容,他对着站在一旁神色窘迫的罪魁祸首魏泽涛说道: “魏太守难得来顾家一趟,却让您看了笑话,小姑娘之间嘛,就是矛盾口角多一点,气得快,忘得也快,咱们不管他们了,我这里有从长安带来的茶叶,魏太守与我一同尝尝?” “泽涛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顾公子。”心知顾清韵是在替自己解围,得着了台阶,魏泽涛当然麻利的顺阶而下。 “魏太守这么客气做什么?”笑着伸手将魏泽涛让向他居住的宅院方向,顾清韵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步履平稳着离去的顾白羽。 顾白羽那一副仿佛见惯了大风大浪般的镇定从容的模样,令顾清韵的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与异样。眼前的这个女子是顾白羽不假,却又不是当年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怯懦爱哭的小姑娘。 莫非真的是岁月的磨难使她成长变化至此?在心中疑惑的摇摇头,顾清韵不愿意去想象,能将一个人的性情改变得如此天翻地覆,那样的日子该有多苦多难。一丝疼惜自心底不受控制的涌起,顾清韵迫不及待地想要同顾白羽好好谈谈。 【谢谢张月珍亲的月票与茜蕊冰痕亲的推荐票,初五感动的哗啦哗啦的,继续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求评论,你们的支持,才是初五的动力!】 第95章 横尸遍野 血流满地,横尸遍屋。 从家宴上归来而困倦睡着的顾白羽,在被苏墨轩和李景毓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并趁着夜色带出顾家大宅来到案发地点之后,闯入顾白羽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种凄凉悲惨的景象。 居然,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看着满地狼藉碎片中蜷缩着的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顾白羽面上的神色异常的冰冷。 从事法医工作十几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残忍杀戮,无论死者多无辜、死状多凄惨,顾白羽都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却只有一样她做不到,那就是面对无辜天真却因祸惨死的孩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俊美的脸上神色异常严肃,李景毓看着那遍地惨死的尸体,冷着嗓子说道,“上一次是在‘花满坊’的后舱,有六个死者,当时你在武安城,是张仵作验的尸。” “先找个人把尸体的位置画下来,还有脚印,这个现场让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嗓音发沉,顾白羽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吩咐道,李景毓的话让她知道自己面对的事情有多紧迫,心中的怒意只能等着抓到凶手的那一日,再好好的爆发。 戴上手套和鞋套,顾白羽走入了一片狼藉的凶案现场,将略略有些颤抖的手探向那孩子的脖颈,僵冷的死亡气息令顾白羽心中一颤。满身的刀伤起码有十处,仅仅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已,究竟是谁会下如此的狠手? 来时路上李景毓的话又浮现在耳畔,一面躬身初步检验着现场,顾白羽的脑海中一面回想着李景毓给她介绍的情况。 上一次的凶案发生在清州城中数一数二的乐坊“花满坊”的后舱,不幸遇害的人有六个,三个是花满坊的仆役,两个是正在后舱休息的当红歌妓,而另外一个,却是谁都不认识的青涩少年。 依着办案经验丰富又熟悉江南周边情况的展承淮展捕头来看,那个无名氏青年的衣着打扮,倒是多少带着些武安城的乡土气息,于是那几日李景毓同苏墨轩才会在武安城的魏府出现,而昨日,魏泽涛才会跟着顾白羽一起来清州城办事。 “受害者同上次的情况基本一样,”从血泊之中站起身来,顾白羽对着李景毓和苏墨轩说道,“五个受害者均死于刀伤,根据刀口的形状初步判断,应该就是这把匕首造成的。” 将带血的匕首举起来给众人看,顾白羽的眉毛蹙得更紧,道:“这把匕首是从这个死者的手中找到的,看上去像是他将对面的另一位死者刺死之后,自己也因身体受创太过严重而死亡。但是,从尸体僵硬程度来看,被他刺死的这位死者,却并不是与其他四位同一时期死亡而是至少死亡了一到两个时辰。而且,” 语气顿了顿,顾白羽重新弯下腰去将那死亡时间有异样的死者的胸口衣物拨开,左手指着伤口处,说道:“这一刀正正刺入心脏,按理来说应该是会有大量的血液喷溅而出,可是你们看,这伤口和衣物周围仅有少量的血迹。” “你在怀疑什么?”沉吟着出声,苏墨轩问道。 “我在怀疑,这个死者在被人用刀刺死之前,就已经被害身亡。但是因为后舱的位置距离冰窖太近,所以仅凭尸体僵硬程度,我也没办法完全肯定。”顾白羽声音平静的说道,锐利的眼眸环顾四周,她接着出声说道:“叫‘飞舞坊’的人来认人,看看这几位死者里面有没有哪一个不是他们的人。然后将他第一个送上验尸台,我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单手指着那死亡时间有异样的少年,顾白羽淡淡的吩咐着,便走出案发现场的房间,就着通明的烛火,仔细地看着李景毓刚刚递给她的验尸报告。 “上次那个武安城的死者身份确定了吗?”看到张仲源在验尸报告中同样留存着的对于那个无名氏少年的疑惑,顾白羽出声问道,脑海里闪过一丝什么想法,却转瞬即逝的难以捕捉。 “昨日魏太守来说,那无名氏少年名叫王三,是武安城一家乐坊‘浮影坊’的伙计,”淡淡的出声回答,李景毓继续说道:“据浮影坊的老板说,在我们发现他死在清州城之前,王三已经失踪了三四天,他手下的伙计也都出来证明,但因为都是他的人,所以我和墨轩对这种说法暂时存疑。” “浮影坊……”下意识地出声喃喃着,顾白羽忽然问道:“他们在你和墨轩去武安城的前一日,可曾与人生出争端并动手打架?” “是,没错,当时有清州城的乐坊人家去武安城管辖内的运河上挑衅,后来就打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思忖片刻,李景毓肯定的回答到。 “当时我就在运河上,”回想着那日在武安城的船舫上突然遭遇的横祸,顾白羽依稀记得,那争吵喊杀声中有清州话的口音,如此一来,便对得上号了。“那日墨轩给我的纸条上提到,你近来忙于运河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你是怀疑运河船坊的老板之间相互争地盘,所以打架斗殴以至于下黑手谋杀是吗?”没有直接回答顾白羽的问题,李景毓却直接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看到顾白羽点头,李景毓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忙的事情之一,就是武安郡的一些船坊商人,凭借着自身独特的优势将生意越做越大,武安的市场已经不够他们分的,所以想要进军清州的运河船坊市场,而清州这边自然是不愿意有人来分走他们的利益,但却无奈武安郡的优势太过明显,一些船坊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清州来,所以两边的矛盾冲突就愈发严重,而接连出事的‘花满坊’和‘飞舞坊’,就是反对得最严重的两家之一。我近来啊,就是在忙着调节这个事情。” “回禀苏公子、顾大夫,”一个年轻捕快忽然出现在舱门前,说道:“刚刚飞舞坊的人已经来认过了,死者之中有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就是那个顾大夫说死亡时间有异的年轻人。” 年轻捕快的话令埋头在验尸记录中的顾白羽迅速的抬起头来,眼眸直直地看着那捕快,神情异常严肃的说道:“就近辟一处地点给我验尸,现在赶去清州府衙太耗费时间,你们拿着那个年轻人的画像去顾家大宅找武安郡的魏泽涛太守,让他即刻去查查,这个年轻人可也是武安城中船坊上的人?” “你难道怀疑是武安郡经营船坊的生意人做的?”墨眉紧蹙,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在沉沉的暗夜中响起。 “是,我是这么怀疑的,两个现场都会出现一个无名氏死者,说是巧合,也真是太巧了。”点点头,顾白羽一面跟着那年轻捕快向着临时准备的验尸间走去,一面对着苏墨轩说道:“但我又觉得事情不止是武安郡的生意人,为了击垮清州城的生意而故意弄得人心惶惶这么简单。毕竟,那个年轻人的死亡时间很可疑。” 掀开挂在船舱上的帘子,顾白羽片刻没有耽误的走到验尸台前,伸手将那无名氏少年的衣衫褪去,胸口前暗红色的尸斑便登时引起了顾白羽的注意。 “我到现场之前,你们有谁动过尸体吗?”抬头看着站在屋内的捕快,顾白羽出声问道。 “没有,我们就是去探了一下死者的脉搏,除此之外一点儿都没动,张仵作说了,要等您来看了听您的吩咐才能动。”站在屋内听候差遣的捕快答道。 “你们几个,”眉头紧蹙,顾白羽指着站在屋内的捕快与苏墨轩和李景毓两人,指挥道:“都带上手套,脱掉死者的衣物,检查一下有没有在身体上的任何部位出现尸斑。”虽然这样做并不符合验尸应该遵守的流程,但事情紧急,顾白羽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看着顾白羽严肃的神情,心知情况有异的苏墨轩与李景毓两人按耐住出声询问的疑惑,动作干脆利落的剥掉死者的衣物检查,片刻之后,说道:“没有,死者的身上都没有尸斑。” “那么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了。”看着无名氏胸口的聚集的尸斑,顾白羽对着重新站在她身边做验尸记录的苏墨轩低声的说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跟尸斑有关系?”低头看着认真验尸的顾白羽,苏墨轩出声问道。 “刚刚我让你们检查了其他几具尸体,只有这一具有尸斑,如果刚刚我还在担心是冰窖的冷气影响了尸体的僵硬程度和我对死亡时间的判断,那么现在他身上的尸斑就是确凿的证据,他已经死了最少一个时辰。” “况且,”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继续说道:“尸斑是死者死亡后全身血液向尸体下部聚集而成的,刚刚我们看到的死者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可是尸斑却在胸口出现,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转头指着站在屋内伸着脖子仔细观察自己验尸的一个年轻捕快,顾白羽忽然出声问道,她认了出来,这个捕快便是先前在东郊荒山的干尸案件中,问题多个不停的那个年轻捕快。 【感谢亲爱的墨七攻投来的票票~~么么哒~~~】 第96章 客死他乡 “我……我?”那年轻捕快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忽然点名,语无伦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待到看清顾白羽那笃定无疑的目光时,方才顿了顿,说道:“如果尸斑在胸口出现,那按照您刚刚说的尸斑的成因,就证明死者最初应该是面朝下倒在地上很久。但是刚刚……” 声音中带了几分迟疑,那年轻捕快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顾白羽也不急着戳破谜底,而是耐着性子等他自己去想。 忽然,那年轻捕快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难不成他死了很久之后还有人把他翻过来了?!可是,其他受害者的身上都没有尸斑,那,那他死了很久之后,其他死者把他翻过来,然后才被杀死的?!” 大惊之下得出这样的结论,没等屋内的另外一个不快开口,他又喃喃着说道,“没道理啊……这说不通啊……” “分析的很好,”看着那年轻捕快兀自纠结的模样,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鼓励,“现在验尸才刚刚开始,许多事情说不通是正常的,验尸要一步一步来,案情也要一步一步分析,慢慢的,串起所有线索和疑点,就说得通了。” 说罢,顾白羽便低下头去继续检验那无名氏胸前的致命刀伤。 “从外表看,胸口的刀伤是致命伤。但伤口出血量过少而异常,身上也没有其他刀伤和反抗的伤痕,同其他死者的情况相比,令人疑惑的地方太多。”声音理智而镇定,将验尸情况一一口述给做记录的苏墨轩听,顾白羽明媚的桃花目中忽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胸部伤口上深下浅,应该是被人从高处向下刺去造成的损伤,也就是说,凶手至少应该同无名氏死者身高大致相同,或者要高于死者,否则,刀口就应该呈现下深上浅的状况,就是像这样刺入。”一反常态的,顾白羽停下手中翻检的镊子,就势拿起一柄解剖刀凌空示意,语气里带了几分讲解的味道,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停笔看着顾白羽那特地比比划划讲解详细的模样,苏墨轩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听得认真入迷的年轻捕快,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这个顾白羽,是想拐带大好青年踏入仵作的行业了么? “可是刚刚发现握着匕首的那位受害者,明显得要比无名氏低好多,”将顾白羽规定的验尸过程中旁观者不许说话的规定瞬间抛在脑后,那年轻捕快皱着眉头出声问道。 原本握着匕首的死者就算是个头比较矮的类型,而无名氏死者又是个头高挑的典型,如此一来,“是不是这个无名氏,根本就不是握着匕首的死者所杀,而且根本就不是死在这飞舞坊后舱中的?” 联想到刚刚顾白羽提出的尸斑与死亡时间的问题,那年轻捕快头脑中灵光一闪,大声询问出口。 “你说的很有可能,”点点头,顾白羽环顾一下停满五个死者的验尸房,在心中大致估量了一下全部死者的身形,再度开口说道:“除了死者一之外,其他三个人的身高都不能对无名氏造成这样的伤口,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现场尸体的陈列情况来看,死者一与无名氏的距离相隔最远,这多少有点说不通。” “而且也不可能是死者一刺了无名氏一刀之后,无名氏想要向外逃跑却没等跑出门外就倒地而死这种情况。除却死亡时间不符之外,案发现场也没有符合路线的血液喷溅滴洒的情况。”思忖着,那年轻捕快说道。 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顾白羽鼓励性地点点头,伸手拿过解剖刀,她说道:“那我们就来看看,无名氏究竟死因为何。” 话音将落,锋利的刀尖便干脆利落的刺入无名氏的胸口,干净规范的在死者身上开出“v”型刀口,顾白羽拿着解剖刀轻轻地刮着肋骨上一层若有似无的灰黑色薄膜,片刻之后似是未有收获一般的抬起头,对着屋内的捕快说道,“去取一盆炭火来,要烧得越旺越好的那种。” 捕快应声而出,不消半刻,便端着一盆炭火走进了验尸房,火舌在半空中,正是烧得极旺的炭火。 手起手落,无名氏胸腔中的一根肋骨便从胸廓上脱落,骨头两端圆滑平整,丝毫没有被强行扯下的痕迹,仿佛是极其自然的脱落,完整地没有一丝人为得痕迹。 将肋骨放在火焰上方烧烤,顾白羽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它的变化,待到那肋骨刚刚冒出一丝丝烟雾状的气体之后,便飞快地抽出那年轻捕快腰间挎着的大刀,将它靠近那冒着烟雾状气体的肋骨,一层白色的粉末结晶骤然出现在刀面上。 看着众人目瞪口呆却又疑惑不解的目光,顾白羽淡淡的说道:“是砒霜,无名氏死于砒霜中毒。” “您,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的?那一层粉末?”半晌才从被顾白羽忽然拔出腰间佩刀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那年轻捕快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直觉告诉他,能从他腰间干脆利落的抢走佩刀的顾白羽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柔弱,只不过心中强烈的好奇与求知欲让他顾不上想这个。 “砒霜之所以有剧毒,在于它其中含有一种叫做‘砷’的东西,而含有砷的东西在被火烧过之后,再将凉的诸如刀剑铜铁之类的金属置于那冒出的烟气上方,就会出现白色的粉末,那粉末就是砷与空气接触燃烧后产生的东西。” 尽量摈弃现代专业的词语,顾白羽用最通俗的语言向在场的人讲述了检验尸骨中是否含砷的最为简易的方法,她没有想起来写在《验尸的基本方法》手册上,却被苏墨轩和那年轻捕快牢牢的记在了心中。 解剖刀沿着肋骨向下,顾白羽将无名氏的胃部完整的剥离了出来,抬眼看一看待在屋内的李景毓,顾白羽却发现他早已自觉地站到了门口的位置,左手稍稍将门帘掀起一道缝隙,既保证了他能随时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又能保证不被外面走来走去的人看到内里的情况。 刀尖刚刚划破胃壁,腐败的食物便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令人窒息的恶臭混杂着酒精的臭气瞬间在验尸房内弥漫开来,没有丝毫的犹豫,李景毓同候在验尸房内的捕快第一时间的冲了出去,随即,呕吐声便此起彼伏的从屋外传来。 抬头看看苏墨轩,那张恒久不变的冰块脸上也露出几分难熬的神情,而站在不远处的那年轻捕快,则是铁青着一张脸,紧紧咬着下唇,明显是在努力克制着胃中翻涌而上的呕吐物。 “想吐就出去吐,不用强忍着,我最开始验尸的时候,吐得比外面那两个人还惨。”小小的说了句谎话,顾白羽看着那年轻捕快冲向门外的身影,继续喊道:“回来的时候口中含两片苍术和生姜会好一点。” “你真的看上他了?”瞧着那年轻捕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外,苏墨轩剑眉轻挑,出声问道,然而才一张口,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便铺天盖地涌来,于是立刻合嘴屏息,俊朗的容颜上闪过几丝尴尬。 “错,应该是他自己看上仵作这个行当了。”隐藏在口罩之后的唇边浅笑丝丝,顾白羽兀自低头翻检着胃中的几乎没有消化多少的食物,道:“有毒的应该是这酒水饭食,看这消化程度,想来无名氏的饭菜才刚刚入腹,便已经中毒身亡。” “那最后他同谁一起吃饭,谁就有最大的嫌疑。”紧赶紧地将苍术和生姜片含在口中,找了个口罩戴上的苏墨轩终于能够语气如常的说话。 “不过这个人倒真是未必好找,”再度认真地翻检着无名氏胃部的食物,顾白羽淡淡的说道,“张仵作的验尸报告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但是根据那船坊老板的说法,上一个无名氏的尸体在被发现之前,已经失踪三四天,这期间他去了哪儿,见过谁,足够你们下一番功夫了。” “顾,顾大夫,您,您是怎么知道无名氏才吃过饭没多久就中毒身亡的?”声音虚弱不少,那吐得天昏地暗的年轻捕快强撑着再度回到验尸房,含了生姜和苍术的口齿说话多少有些不清晰。 “这要从胃部剩余食物的残渣和消化程度来判断,”唇角的笑意更深,这个少年的忍耐力符合顾白羽的第一步要求,“类型和情况分析比较多,想知道的话,我随后详细讲给你听,现在来看看这个,这是什么?” 举起手中的镊子,顾白羽将刚刚从胃中翻检出来的一种食物贴近苏墨轩和那年轻捕快的眼前,所谓法医的职业素养,最重要的便是细心和耐心,而顾白羽那超于常人的细心与耐心,刚刚给案件的侦破指出了一个较为明朗的方向。 第97章 疑点重重 “这是……海葵菜?”将眼睛凑到那镊子上夹着的墨绿色物体上,仔细研究半晌,那年轻捕快迟疑着出声,随即又换成极为肯定的语气重申道:“这就是海葵菜,这种墨绿色的品种,只有清州的清水河中才有。” 虽然苏墨轩办案经验丰富,然而比起对清州的熟悉程度,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年轻捕快则更胜一筹,抢在苏墨轩前面说出了答案,那年轻捕快在缩小搜查范围的欣喜过后,接着涌上心头的,又是一阵失落。 “虽然这墨绿色的海葵菜只有清水河中有,但清州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吃,酒楼饭馆更是常见,但凭这个去找,还是大海捞针啊。”挠挠头,那年轻捕快的神色之间有些犯愁。 “但起码我们知道了,死者离开武安城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剑眉微展,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从口罩后面响起,“死者本是武安城的运河船坊伙计,突然失踪又突然在清州城的某个酒楼饭馆出现,他为什么来,跟谁一起来的,就是我们寻找真相的又一个可以追查的线索。” 似是在跟顾白羽较劲抢人一般,听着先前顾白羽一直对这年轻捕快循循善诱验尸的经验,苏墨轩难得的开始传授追查线索、侦破案件的经验。 “单靠清州城特有的海葵菜,线索力度着实微弱,但是结合着胃中的其他食物,相信我们的搜查范围能再度缩小,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我们靠近真相的一大步,”余光里瞧着顾白羽正在分拣胃中其余的食物并详细地做着记录,苏墨轩继续说道,“破案要有耐心和信心,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我们也不能放过,就算希望如何渺茫,我们也绝对不能气馁。” 吐够了的李景毓重新走入验尸房时,落在眼中的,便是一贯以冰块脸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示人的苏墨轩,正带着一副循循善诱的表情和语气,对一个年轻的捕快进行案件侦破技巧的传授与信心的鼓励。 被苏墨轩反常的行为所吓倒,李景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呕吐感登时又翻了起来,于是猛地掀开门帘,他再度冲了出去。 详细地将无名氏检验完毕,漫漫长夜已然过去大半,热闹的蛙叫蝉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万籁俱寂,验尸房内只有顾白羽继续检验其他死者尸身的口述声,与苏墨轩记录的声音,间或还夹杂着那年轻捕快虚心询问的声音。 “照刚刚的这些检验情况来看,”终于检验完最后一个死者,顾白羽颤抖着双手将白色的棉布盖在那个死去的孩子脸上,对着众人说话的声音中染上了几分排解不去的沉郁,“杀死这五位死者的凶器不止现场找到的这两把匕首,在死者一与死者二身上,分别发现了大长砍刀与更粗一点的匕首造成的伤痕,即便是死者三身上的伤口大小与无名氏手中的弯刀形状吻合,但刺入方向却并不吻合,伤口的刺入力度,也不符合无名氏这个年纪体型的少年所应该有的力度。” 声音顿了顿,顾白羽锤了锤有些发酸的后腰,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凶手不止一个人,这一点与展捕头刚刚作出的现场鞋印分析结论相吻合。再加上我可以肯定无名氏的死亡时间早于其余死者起码一个时辰,所以,在这场杀戮中,无名氏并不是凶手,但至于他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目前便不得而知。” “有没有可能是栽赃嫁祸?”站在屋内的一个捕快思索着出声问道,“凶手想杀完人之后便逃之夭夭,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们以为凶手已经死了而放弃追捕,他做出这样一副假象,哄我们上当也未可知。” “我看未必,”捕快的话音刚落,站在角落中的另外一个捕快便出声反驳道:“有可能这个无名氏本来就是凶手团伙中的一个,但突然不想干了或者做了别的什么让团伙成员欲除之而后心安的事情被同伙杀掉。但是处理尸体并非易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扛来凶案现场,企图浑水摸鱼。” “你说得轻松,如果有人在路上扛着那么大一个麻袋,怎么会没人注意到?”另外一个捕快又出声反驳道。 “这个我可以解释……” 站在停尸房中的捕快瞬间分为两派,你来我往之间唇枪舌战,个个有理有据,谁也不肯想让,眼看着验尸房就要乱成一锅粥,展承淮展捕头无奈地大喝一声,道:“都给我住嘴,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想要证明自己的观点就去顺着线索查案,我允许你们两队竞争,但是必须分享得到的线索和证据,如果让我发现有谁为了取胜而故意隐瞒证据线索,那就给我滚出清州府衙。听到没有?” “是!展捕头!”在展承淮的呵斥声中立刻噤声的众捕快又立刻齐声答道,按照支持的观点不同而迅速站成两队,年轻的捕快们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尽快抓到真凶。 虽然展承淮根本没说会有什么奖励,事实上也永远不会有任何奖励,然而年轻人就是这样,不为公民奖赏,只为证明自己能行,这样争强好胜的心理只要引导得当,便能激发出无限的力量。 “天不早了,”抬手看看船外渐渐泛白的天空,顾白羽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将罩衣脱下手洗净,对着苏墨轩和李景毓说道:“他们两方面的说法听着都挺有道理,怕是要辛苦你们继续查了。” “你不用担心,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随时通知你的。”将顾白羽那憔悴的模样收在眼底,李景毓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语气柔和的说道:“天就快亮了,我们马上就送你回去,回去之后找个借口好好歇一歇,这一晚上的连轴转,当真把你累坏了。” 点点头,顾白羽没再说什么,却在临出门的时候,忽然转身对着那今日一直问东问西的年轻捕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神色之间颇为诧异,那年轻捕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片刻才似反应过来一般的说道:“回顾大夫,属下杜亦寒,今年新近的捕快。” “杜亦寒……我记住了,”点点头,顾白羽重新挪动停下的脚步,一面走,一面说道:“回头我会请人将如何根据胃部食物判断死亡时间的详细方法交给你的。” “谢谢,谢谢顾大夫!”面上喜色难掩,杜亦寒忙不迭的致谢。 一夜鏖战加上这几日因为顾清韵的到来而凭空增加的忙碌,她着实觉得有些疲惫困倦,于是才刚刚倚在马车内的靠垫上,顾白羽便酣然入睡。 她知道李景毓和苏墨轩会完好无损地将她送回顾家,但是却不知道,经历了一夜的疲惫劳累之后,今日的顾家又会兴起怎样的狂风暴雨对着她一个人毫不留情地袭击而来。 第98章 事发当场 趁着夜色悄悄赶回顾家大宅的顾白羽,还当真按照李景毓说的那样,找借口补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的起身洗漱更衣,然后坐在卧房里的木桌前,提笔给杜亦寒昨日写答应好的胃部检验法则。 忽然之间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在屋外响起,震天响的敲门声伴着顾延庚怒气冲冲的吼声闯入顾白羽的耳朵。赶忙放下手中的笔墨将尚未干透的字迹压在书下,顾白羽起身冲出房门,却还是迟了一步。 眼睁睁地看着去开门的茶心被顾延庚一手推翻在地,顾白羽冲身向前,却还是被跟在顾延庚身后的顾白婉抓到了机会,冲上前去狠狠地踢了摔倒在地的茶心两脚,以报从前积压在内心的仇恨。 “你最好给我住手,”待得了便宜的顾白婉还想再度出手扇茶心两个耳光时,顾白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冰冷,语气森然,“除非你能保证,今天一定能将我置于死地,否则,来日死的人就是你。” “顾白羽,你以为你今日还能侥幸逃脱么?”咬牙切齿地威胁着,顾白婉举起的手却是不敢再向前分毫。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顾得上护着你的狗奴才?!你个下贱胚子丢人货,当初我就不该心软把你送到田庄上去,就该把你直接掐死,也省得如今你给顾家丢这么大的人!”转头看向护着茶心的顾白羽,暴怒的顾延庚口中污言秽语接连不断,高高扬起手掌,就想扇到顾白羽的脸上,却被急急忙忙赶来的顾清韵紧紧的拽住了袖口。 “大伯父,使不得!有话好好说,白羽好歹是您的女儿。”紧紧拽着顾延庚的手不放,顾清韵高声劝道,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没有说服力,然而情急之下,本能脱口而出的,也就只有这些。 “她是我顾延庚的女儿?我顾延庚没有这么丢人现眼的女儿!”冷哼一声,顾延庚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满是厌恶和鄙夷,居高临下的看着顾白羽,他继续说道:“你问问她这个下贱胚子,昨天晚上究竟做什么去了?!” “就算你不想要我,可我还是你亲生的,我若是下贱胚子,那你是什么?”耳听得顾延庚一口一句侮辱人的脏话,将茶心护在身后的顾白羽瞟见柳妈那气愤不已的神情,抬头迎上顾延庚的目光,冷冷地回敬道。 “顾白羽!你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这么没教养的事情你也能做得出来,怪不得昨夜会偷偷跑出去给死人验尸!”尖着嗓子,罗氏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火上浇油。 “顾家没家教,我可不是没教养!”没有丝毫的停顿,顾白羽当即反唇相讥。 “你!”一时气结,顾延庚指着顾白羽的手指颇有些颤抖,半晌恶狠狠地冒出一句话,道:“早知你今日会是这么下贱丢人不要脸,当初我就不该跟你那没出息没礼数的娘生下你!” “你后悔了?”唇边的冷笑更甚,顾白羽看向顾延庚的目光如寒芒在心,话一出口,便直直地刺向顾延庚心底最不堪忍受的伤疤,“你应该后悔的不是跟我娘一起生下我,你应该后悔的,是哄骗着我娘拿出所有私房家底儿来给一穷二白的你做生意,你应该后悔的,是先靠着女人发家,又做出抛妻弃女的勾当才对!” “你给我住嘴!”恼羞成怒的顾延庚奋力挣脱顾清韵的束缚,挥舞着手掌便狠狠地冲顾白羽扇了过去,却不想被她敏捷的躲开,于是失了承受力道的对象,顾延庚蓦地向前扑去,堪堪摔倒在地。 “顾白羽!父亲教训你,你居然敢躲?!真是个不孝顺的忤逆子!”趁机煽风点火,顾白婉尖细的嗓音划破院中的嘈杂。 “父亲教训你,罚你去东郊祠堂反省,你又是贿赂小厮又是让罗氏吹枕边风,不安心接受教训,难道你不是不孝顺的忤逆子?”眼眸中凝霜层层缔结,顾白羽看着顾白婉说道。 “你!”顾白婉永远是那样一副挑起话题争端却又无力占得上风的模样,单手指着顾白羽,半晌才恶狠狠地说道:“当初就不该让你从东郊祠堂活着回来!” 顾白婉的话让顾白羽瞬间想起东郊祠堂那一夜的杀机重重,抬眼看向罗氏母女,顾白羽的眼眸中第一次带了浓重的杀意。 其实无论是顾延庚今日的侮辱咒骂,还是罗氏母女的兴风作浪,落在顾白羽的耳中,不过是不痛不痒随风而过的话,逞一时口舌之快,并非是顾白羽的性子作风。她今日之所以针锋相对、在言语上寸步不让,完全是不想让茶心和柳妈心中难过。 然而此时提到东郊祠堂,才是真正触动了顾白羽的逆鳞。 “东郊祠堂?怎么回事?”站在一旁拦着顾延庚的顾清韵乍一听得顾白婉的话,不禁浑身一凛,那言语间透出的死亡气息并非相互咒骂那么简单,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险情。于是心下着急,顾不上眼下是什么情形的顾清韵便急着询问出声。 “怎么回事已经不重要了,婉儿说得对,当初就不该让你活着回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想要将顾白羽生吞活剥的暴怒,顾延庚绝情的说道。 顾延庚知道。 心中涌上一阵不属于自己的绝望情绪,顾白羽的脸上全是嘲讽与不屑。 如果说先前她还抱着几分不与顾延庚彻底闹翻的心思,如今,却也在得知他默认了罗氏母女派人对她痛下杀手之后而将这个念头断的干干净净。 你已不仁,我又何必有义? “现在害怕了?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现在顾家大小姐在衙门当仵作半夜对死人开膛破肚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清州,你说,你让整个顾氏家族的脸往哪里搁?”看到顾白羽冷着一张脸没再言语,顾延庚以为她终于开始后悔害怕,语气便更加地咄咄逼人。 若不是现下还需要顾白羽出面去解决这件事给顾氏家族造成的困扰,顾延庚怕是真的会毫不留情地对她下杀手。 “父亲现在打算怎么办?”从一开始便没有失去冷静和理智的顾白羽始终在观察着顾延庚的情绪变化,眼瞅着他心中的怒气发泄的差不多,顾白羽问道。依着她对顾延庚的了解,顾白羽知道,他就算是想要杀死自己,也会先处理好顾氏家族的颜面问题。 “当然是对外否认,不然能怎么办?!所以,我是来警告你,在这件事情平息之前,不许再做出什么有违家规之事。”冷眼看着面无惧色的顾白羽,顾延庚有时真是对这个冷静镇定的女儿刮目相看。 只可惜她是那个令他不愿再想起分毫的女人生的孩子,若不然,他到当真能留在身边,好好帮他和顾氏家族筹谋不少。 “父亲,您觉得警告对她来说有用吗?”顾延庚的话音刚落,顾白婉尖酸刻薄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上次您不仅警告了她,还将她送去东郊祠堂反省,她这才回来多久,就又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依婉儿看,父亲还是将她关起来更加放心一点。” “父亲可知道谣言是谁最先放出来的?”直接无视了煽风点火的顾白婉,顾白羽看着顾延庚出声问道。 今日的事情闹到如此的地步,顾白羽早已不指望能在顾延庚面前蒙混过关,她之所以重重的咬着“谣言”两个字,不过是想将藏在背后的罗氏母女逼出来而已。 “对啊父亲,”较弱温柔的声音从罗氏身后响起,顾白汐上前两步,宛若秋水的明眸中含着几丝愁绪,她对着顾延庚说道:“如果这只是谣言呢?我们平白的冤枉了长姐就不好了。” “汐儿,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心?”顾白婉的声音果不其然的立刻便响起在院子里,“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这是谣言,那顾白羽做了那么久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早不出谣言,晚不出谣言,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栽赃陷害?这分明是她自己做的,汐儿你再心好,也得为顾家的颜面考虑。” “婉儿说得对,为什么谣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魏太守对我表明心迹而魏家即将要下聘礼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莫非,是有人看着白羽嫁给魏太守而心中愤愤不平,非要搅黄了这一桩喜事才高兴?”终于等到顾白婉开口,顾白羽唇角一勾,轻描淡写的说道,却果然看到顾延庚先前全部朝向自己的震怒神情中,转而染上了几丝对顾白婉的怀疑。 “父亲!您怎么能听她挑拨离间?我喜欢魏太守没错,但也不会拿顾家的名誉开玩笑啊!”看着顾延庚望向自己的怀疑目光,顾白婉当即大叫出声,然而眸色之间的躲闪之意,却是没能逃过顾白羽那犀利敏锐的目光。 “万事以证据为先,依着父亲在江南的势力,白羽想,找到那个最初散布谣言的人应该不算太难?”目带嘲讽地看着顾白婉,顾白羽继续说道:“找到他之后,就让他拿出确切的证据来,若是不能,那就证明他是在说谎诬陷。” “那若是能呢?”咬紧下唇,为了不露出心中的怯懦,顾白婉说道。 “那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唇边带着不屑的冷笑,顾白羽答道。 她能肯定的是,手中握着她验尸证据的人都不会出卖她,而究竟怎么样既能给罗氏母女找来的人一点儿确凿的证据,好让顾延庚能将她从顾家大宅彻底的赶出去,又能戳穿罗氏母女的嘴脸而将她们拉下水,顾白羽觉得,这才是她目前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感谢张月珍亲、琉璃心亲和戏如人生亲的推荐票支持~~你们的支持就是小五在每周工作七天的忙碌中坚持写下去的动力,初五爱你们】 第99章 无辜被囚 看着句句针锋相对的顾白羽和顾白婉两人,生性多疑而狡猾的顾延庚从盛怒中渐渐平静下来,细心琢磨着顾白羽那意有所指的话,虽然仍旧不相信顾白羽是无辜受谣,但却也对顾白婉生出了几分怀疑。 正想开口再试探一下,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仆役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禀、禀告老爷,运河、运河上出大事了!” “镇定点慢慢说!结结巴巴的,成何体统!”看着那仆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顾延庚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 原本是想要在顾清韵的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丰饶富庶的生活,却不想丢人败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而来,此刻的顾延庚恨不得站在一旁的顾清韵立刻消失不见,如此被他接连看了笑话,顾延庚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回老爷,”那仆役看着站在一旁的顾清韵,顿时明白了缘由,努力平缓了气息站定身子,方才说道:“刚刚运河船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因为最近在各家船坊接连发生命案,而且命案中都有武安城船坊上的伙计出现,所以现在大家都对武安城来的船坊进行集体/抵制,谁知道刚刚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两方的人打起来了,砸了不少船坊,咱们的两座也都收到了波及,您快去瞧瞧。” “损坏的严重么?”一听自己好不容易从丰泽家侵占来的船坊被砸,贪财的顾延庚立刻变了脸色。 “一座因为离得近,受损比较严重,已经不能坐人,另一座还好,只是损坏了一些家具物什。”看着顾延庚的脸色,那仆役小心翼翼地说道,“虽然官府已经有人在那里阻拦了,但是小的来的时候,混乱还在继续,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收不住,您还是去看看。” 回头看看顾白羽院中的一地狼藉,顾延庚沉思片刻,沉着嗓子说道:“我先去运河上看看,这里的事情我稍后再来解决,你,”抬手指着顾白婉,“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儿,还有你,”手指又转向立在院中的顾白羽,顾延庚继续说道:“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是将你关起来为好。” “大伯,您不必这样,白羽她只是个小姑娘,做不出什么事情来的,”听到顾延庚要将顾白羽彻底关起来,顾清韵斟酌着说道。 虽然顾清韵在心中始终是站在顾白羽这一边,然而对于今日的事情来说,他始终是个外人。更何况顾延庚从来便没有真心待他,若是他参与的太多,反而会给顾白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只是个小姑娘?你问问她,她能不能做出什么让你我都无法收场的事情来?”冷哼一声,顾延庚愈发觉得自己当初对待顾白羽的态度是个错误。 若是早知当初懦弱无用的她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顾延庚觉得,自己就应该要么干脆利落的除掉她,要么将她收为己用,如今偏偏将她钉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既不能随随便便的将她处理掉,又不能留在身边成为定时炸弹,看着顾白羽那冷清的模样,顾延庚心中多少有些感到棘手。 “你,将大小姐和她的这两个侍婢关到柴房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将她们放出来。”声音阴冷无比,顾延庚对着跟在身旁的家仆不容置疑地说道,转头又对顾清韵说道:“清韵,今日的事情有些棘手,如果你不嫌累的话,可否陪大伯走一趟?” 将顾清韵留在顾家大宅给顾白羽做内应后盾?顾延庚没有那么傻。 清州的运河上面人声鼎沸,哄抢打斗的声音不绝如缕,饶是事情发生之后,展承淮便带着全部的捕快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然而场面还是数度失控,不仅数座船坊无辜受损被砸,还有不少的人员损伤。 站在岸边看着那喧闹杂乱的河面,与各家船坊的老板周旋商谈的李景毓,心中更担忧的,却是不知现下状况如何的顾白羽。 今日天才刚刚蒙蒙亮,与苏墨轩一起在街边铺子吃早点的他,便听到隔壁桌子上吃早点的人议论纷纷,说得正是顾家大小姐顾白羽暗中从事仵作一职,给清州府衙验尸破案的事情。赶忙凑上前去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打听,李景毓才知道这一消息早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清州的百姓虽然对此事议论纷纷,然而大兴王朝向来民风开放,再加上顾白羽从前行医施药时,每每遇到家境贫困之人便免去医药费的善行在坊间流传甚广,是以虽然街头巷尾对此事议论纷纷,却并没有多少指责和嫌弃的声音。 反倒是同情之声颇多,认为顾白羽这样出身高贵又有一手好医术的贵家小姐,能如此放下身段去做那一般人都不愿从事的仵作行业,多半是被那狠心的罗氏母女逼迫的走投无路,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 是以让李景毓和苏墨轩心中真正担忧的,是顾延庚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会作何反应。 上一次验尸的事情暴露,顾延庚便将顾白羽赶去东郊祠堂,差点儿害得她丢了性命,这一次事情传遍整个清州,此时身在众人之中百务缠身的李景毓,恨不能立刻跑去顾家大宅,看看顾白羽究竟是否安好。 李景毓心中所放心不下的顾白羽,此时正在狭小阴暗的柴房中小心翼翼地利用有限的条件,给茶心包扎着伤口,方才顾延庚将她推翻时,茶心的额角恰好撞在一旁的石块上,虽然没有大碍,却仍旧是鲜血淋漓,看得顾白羽心中一阵紧似一阵。 “这里也没什么能消毒的东西,幸亏柳妈眼明手快地抢着拿了些纱布药棉,这里有些清水,就先凑合着清理一下。”拿着药棉蘸了蘸那仆役留给她们喝的唯一一杯清水,顾白羽看着茶心额头上的伤口说道。 “小姐,我没事的,只是点皮外伤。”生怕顾白羽太过担心,茶心摇摇头,忍着疼痛不肯出声。 “还好我一般随身都会带着些常用的药粉,你忍一忍,等清理完了撒上药粉就没那么疼了。”敏锐地觉察到茶心倒吸凉气的动作,顾白羽安慰道,想着顾白婉趁人之危对茶心动手,顾白羽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个仇让茶心亲自报回来。 “大小姐,大小姐。”压低了嗓音的细小声音在柴房的窗外响起,被罗氏母女从外面锁死的窗户上映出一个若有似无的人影,“大小姐,是我,我是绿衣。” 绿衣?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顾白羽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名字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正在脑海里搜索,顾白羽只听面前的茶心同样压低了嗓音,对着窗外说道:“绿衣,我们在这里,怎么了?” 随即又转过头来悄悄的对顾白羽解释道:“绿衣是南院洒扫的那个侍婢,上次不是受了罗氏的气恰好被咱们帮了吗?后来我又无意中帮过她几次,想起来了吗?” 茶心这么一提,顾白羽的脑海里骤然出现一个清瘦的绿色身影,那日绿衣在院门前怯怯的模样清晰的出现在眼前,顾白羽才恍然大悟,此刻在窗外呼唤的人究竟是谁,今日那个身影,也曾在自己的偏院中出现。 “茶心姐姐,你没事就好了。”绿衣的话中带着松了一口气般的如临大赦,眼见着窗户纸被轻轻的捅破,一个小瓷瓶被塞了进来,“茶心姐姐,这是我偷偷拿来的药粉和药酒,还有这些纱布什么的,你受伤了,得好好处理一下才行。” 从破口处将绿衣塞进来的东西一一接好,顾白羽低声说道:“绿衣,今日多谢你了。” “大小姐,您不用跟我客气,您和茶心姐姐帮了我那么多,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一点儿,绿衣才是心中有愧。”窗外的声音愈发的低,绿衣似是看到了什么一般,接着说道:“大小姐,茶心姐姐,有人往这边儿来了,我先走了,等会儿逮到机会,再来给你们送吃的。” “你自己小心一点,若是她们看得严,你就不要冒险,知道吗?”悉心叮嘱着绿衣,顾白羽不想再平白牵连一个无辜的人进来。 “大小姐,我先走了。”说着,那人影便渐渐地消失在窗户之外。 “这绿衣还真的挺讲义气的。”看着消失在窗外的人影,任由顾白羽摆弄着的茶心笑着说道。 “那是你自己做了好事得来的好报。”有了绿衣送来的东西,给茶心包扎伤口就方便了许多,手下的动作干脆利落,顾白羽尽最大可能的不让茶心的额头在伤好之后留下一道疤。“包好了,注意着彻底好了之前不要沾水。”拍拍手,顾白羽说道。 “柳妈,您可听到小姐的话了?这下我又有理由偷懒了。”眼眸带笑,茶心苦中作乐的说道。 正当三人你一眼我一语的缓解气氛时,柴房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门被打开的吱呀声,阳光顺着敞开的门扉漏了进来,罗氏母女凶恶狠毒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门外,遮挡住了全部的阳光。 【更新晚了,很抱歉呐,今天加班实在太忙了】 第100章 神奇的药丸 “哼,这个老不死的狗奴才倒是手脚还算利落,就那么短的时间还能抢着拿出这么些东西来包扎伤口,真是难得。”没了顾延庚在身边,罗氏便登时撕下了那层努力端庄大方的伪装,看着堆在地上尚未来得及处理掉的纱布药酒,语气里满是尖酸刻薄。 “勾引有妇之夫未婚先孕在先,害人妻女在后,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的你还没死,老天当然会让我活得好好的,不然怎么亲眼看着你自作孽而死状凄凉的不得好死?”抬手拦住了怒而上前的茶心,一向并不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出头的柳妈,冷着嗓子说道,看向罗氏的眼眸中满是不屑和鄙夷。 “你才死状凄凉,你才不得好死!”大兴王朝虽是民风开放,然而对未婚先孕却始终是无法通融和接受,因此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的罗氏,此刻乍一听得柳妈将此事捅破于人前,瞬间便被激怒而一时乱了章法,抬手指着她们三人,道:“嚣张什么?你们以为你们这次还能活着出了这柴房?” “二娘你这是想杀人灭口么?”从地上站起身来,顾白羽拍了拍衣裙上沾着的木屑,声音里带着几丝嘲讽,“今日三妹曾说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娘放着顾白汐这么一个惹人眼目的罪证在身边,昔日的所作所为,还愁没人知晓么?”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你们也就没有别的活口了,如今你们也即将死在这里,你说,还有谁会说出去?”眼眸中带着阴狠,罗氏对着顾白羽说道。 “没人知道老天也知道,二娘你这是怕不得好死还不足以抵消自己的罪孽么?”嘲讽之意更甚,顾白羽转头看向面色有些发白的顾白汐,继续说道:“你猜,若是有人知道你的身上带着从娘胎里来的不得好死的命运,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还会不会为你带来一桩不错的婚姻?” “顾白羽,你不要得意!今日你既已栽倒我们手中,就断然不会让你有再翻身的机会!至于我们会不会不得好死,那就劳烦你在阴曹地府好好问问阎王爷!”尖着嗓子,顾白婉的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洋洋得意。 “栽在你们手中?我明明是被谣言所害,又怎么会栽在你们手中?”清秀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装出来的诧异,接着又是故意做出来的恍然大悟,顾白羽向前贴近几步,问道:“莫非是你们找人散播的谣言?那你们惨了,父亲可是说过,若是谁将我验尸的事情透露出去分毫,就让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是这样啊,”顾白羽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茶心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阴阳怪气的对着罗氏母女说道:“怪不得你们这么笃定自己不会不得好死,原来是一早知道自己会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啊。” “你这个贱蹄子,给我闭嘴!”气急败坏,顾白婉开始破口大骂。 “婉儿你跟一个离死不远地贱蹄子计较什么?”站在一旁的顾白汐开了口,往昔柔弱娇美的模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比之罗氏和顾白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阴冷狡诈,“她们不过是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借着机会多活一时半刻而已。” “长姐教训得是,”唇边勾起一丝阴狠地笑容,顾白婉故意唤了顾白汐一声“长姐”以暗示顾白羽命不久矣,随即又对顾白羽说道:“你虽聪慧过人,但今日还是料错了一件事。撒布消息的人是从我们手中出去的不假,但你昨夜去验尸是真,说起来,能让我们逮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倒真是该感谢你自己。” 脸上的得意之色难掩,顾白婉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不是你昨夜派人来通知魏太守去处理那命案现场的事情凑巧让路过的我听到,我们也不会知道你昨夜在船坊中验尸,更加不会这么迅速地对你下手。” “是么?还真是我疏忽大意了,低估了你作为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的脸皮厚度与无耻程度。”诱得顾白婉将心中的疑惑解答,顾白羽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从前作为法医的她,常常会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身边的那帮侦查员也不例外,所以昨夜才会没有多想的安排人去找魏泽涛,却忘记了夜深人静时,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 “顾白羽,你胡说什么?”耳听得顾白羽的话,顾白婉气得跳脚。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派人来顾家大宅找魏太守的时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魏太守与你的院子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你却在如此深夜恰好路过,这个恰好,也恰好的真是时候。” 语气中的讥讽嘲笑更甚,顾白羽凉凉的说道:“莫不是我昨夜派来的人恰好干扰了你的好事,所以你才恼羞成怒地来报复我?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当初你与那冯铭俊在程家后院的凉亭私会,也是又搂又抱还说了些不堪入耳的露骨之语,想来对男子主动投怀送抱,甚至以身相许,是你顾白婉的一惯风格,又或者,” 眼风转向罗氏,顾白羽冷冷地说道:“是娘胎里带来的遗传?” “顾白羽!我要让你不得好死!”瞬间恼羞成怒,顾不上对满面诧异和愤怒的罗氏解释,顾白婉便尖叫着向顾白羽扑去。 长长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冲着顾白羽的颈部大动脉刺去,却没想顾白羽只是一个反手抵挡,便干脆利落地将顾白婉按在柴火堆上,满身的狼狈尚未来得及令她尖叫,顾白羽接下来的动作却令正准备扑上来帮忙的罗氏与顾白汐僵立在了那里。 按着顾白婉的左手迅速的一抬,顾白羽便将一颗药丸塞在了顾白婉的口中,接着单手一扣一顺,那药丸便不受控制地落入了顾白婉的腹中。 “顾白羽,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顷刻间便放弃了尖叫吵闹的顾白婉僵直了身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用现在就僵直了身子,药效还要片刻之后才会发作,趁现在手脚能动,就赶紧多动几下。”寒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甚在意的语气,顾白羽拍拍顾白婉的肩膀,片刻之后,在嘴里数着“五,四,三,二,一。” “顾……顾白羽……你……你……我……我动,动不了了……”带着哭腔的嗓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摔倒在地的顾白婉求救似地朝着罗氏与顾白汐大喊,“救我,救我……我,我动不了了!” “婉儿,婉儿你怎么样?”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听到顾白婉大喊,罗氏立刻扑了上去,拼命地摇着顾白婉的身子,却只听得她不住地在口中说着:“我动不了了,我没感觉了,我懂不了了,我没感觉了……” “你,你到底把婉儿怎么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底气稍显不足,顾白汐冲到顾白羽面前厉声问道。 “我把她怎么了,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冷眼看着有些瑟缩的顾白汐,顾白羽冷冷的说道,回头看着茶心,继续说道:“她方才在院子里踢了你几脚?” “不多,不多,就五下。”瞬间明白了顾白羽的意思,茶心冷笑着靠近顾白婉,抬起右脚就要向她踹去。 “你个贱蹄子,以下犯上你也敢?!”拼命用身子护着顾白婉,罗氏厉声呵斥道。 “反正你们不是说我活不过今日吗?我都是个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唇边勾起几分坏笑,茶心抬起的右脚毫不留情地向顾白婉踢去,“以下犯上?就你这没有德行的样子,也配说我以下犯上?!” “茶心!你怎么敢?!”眼见着茶心卯足了劲儿地踢在顾白婉的身上却听不到顾白婉哀嚎,罗氏心中又急又气,伸出手去就要厮打茶心,却被不知何时贴到身侧的顾白羽紧紧地攥住了手腕,接着,一颗同样的黑色药丸便出现在罗氏的唇边。 “你若是再动一下,我就把这个塞到你嘴里去。刚刚你也看到我是怎么让顾白婉吃下去的,你知道的,我做得到。”声音冰冷而没有丝毫的感情,顾白羽那一双寒冷若千年冰窖的眼眸死死盯着罗氏,令她没来由地向后瑟缩了身子。 “娘……汐儿……”眼瞅着茶心没有丝毫留情地向着自己一脚接一脚地踢来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顾白婉此刻的恐惧远远大于愤怒和仇恨,向着罗氏和顾白汐哀求,顾白婉得到的,却是罗氏想要上前却被威胁的动弹不得的为难,与顾白汐那远离是非之地的冷漠身影。 “踢够了?”看到茶心停下了动作,顾白羽出声问道。 “嗯,够了五下是我的,一下是替柳妈踢的,一共六下,我不会白白占这种人的便宜,平白地脏了我的鞋。”刻意弹弹衣角和鞋面上的灰尘,茶心仰着脸对顾白羽说道。 “哦,那就好。”一副平常聊天的神情,顾白羽对着茶心点了点头。 回过身子看向倒在地上的罗氏母女,顾白羽一脸阴险地说道:“你们是现在自己乖乖的滚出柴房,还是等我把你们一个一个弄死然后再扔出去?你们知道的,开膛破肚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初五感冒了,泪奔g~~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求评论,爱你们,么么哒】 第101章 顾清韵的质疑 耳听得“卡塔”一声,柴房的门重新从外面被上了锁。 虽然怀着亲手弄死顾白羽的心思而来的罗氏与顾白汐心有不甘,然而却禁不住顾白婉那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于是铁青着脸,唤来贴身侍婢,将浑身麻痹僵硬的顾白婉抬着走了出去。 “小姐,你那个是什么药丸儿啊?好厉害!”听到柴房外面渐渐重归寂静,知道罗氏母女已经走远,茶心好奇的出声问道,这个神奇的黑色药丸,顾白羽从来没有跟她和柳妈提过。 “麻醉剂,”摆弄着手中的蓝色小瓷瓶,顾白羽在心中盘算着药效褪去的可能时间,“我最近一直在尝试着配制,还没有在动物身上试验过,刚刚只不过是一时情急拿来试试,居然还真的有效。” “麻醉剂?怪不得顾白婉忽然之间动不了呢,也感觉不到疼,真是不甘心。”脸上先是闪过几分恍然大悟,茶心随即又有些懊恼的说道。 “你这丫头,她不能动了,你有什么不甘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迷惑不解,柳妈拾掇着被罗氏母女弄散的柴火,想要给她们三个人腾出一个稍微干净一点儿的空间。 “她不能动我自然高兴,但是我那么用力地踢了她几脚,本想好好让她疼一疼的,结果她没感觉,我当然不甘心了!”一想到晌午院中混乱时被顾白婉白白占了便宜去,茶心的语气就充满愤愤。 “你放心,药效退了之后,她自然会感觉到疼,而且会非常疼。”将蓝色的小瓷瓶收起在怀中,顾白羽淡淡的说道。 既然这次制成的麻醉剂有效果,那么配方就一定要记好,现在就只等着什么时候顾白婉的药效退了,自己好计算着估量使用时的正确剂量和时间,就能在有需要的时候用来治病救人了。 治病救人,确实是顾白羽在这大兴王朝凭借着脑海中对药剂配方研制麻醉剂的初衷,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在往后的日子里,这麻醉剂在她的手中,最大的用途却并不是治病救人。 “药效还会褪啊……那我就更不甘心了,顾白婉要是一辈子都不能动才好呢!”耳听得顾白羽说药效还会褪去,顾白婉又能重新耀武扬威的走动,茶心的心中不由得涌上几分郁闷之气。 “你这丫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顾白羽抬手拍了一下茶心的头顶,随即神色严肃的说道:“报复她们的方法有很多种,没必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们害了她们,尤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惩罚警告她们一下可以,但绝对不能让她们真的出事,而且,还得祈祷她们不会被别人害死。” 正低头收拾碎渣木屑的柳妈闻言,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顾白羽一眼,张张嘴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最终是憋了回去。 继而转过头去看向一脸似懂非懂的茶心,柳妈接口说道:“小姐说得十分在理,你要好好将这一点记在心里。今日顾延庚为什么会忽然暂且放过我们?就是因为他对顾白婉起了疑心。眼下正处在顾白婉争夺魏泽涛不得的时候,小姐验尸的事情忽然闹得满城风雨,莫说这件事的确是罗氏母女做的,即便不是,顾延庚也会怀疑到她们头上去,甚至于让她们有理也说不清。” 语气顿了顿,柳妈看了顾白羽一眼,继续说道:“这就叫做时机不对,罗氏母女太沉不住气,所以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只要熬过眼下,就一定会有转机。” 将柳妈看向自己的目光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赞同的点点头。 虽然柳妈一向很少直接参与她们与罗氏母女的正面冲突,然而顾白羽却一直都知道,柳妈才是那个深谙后宅斗争的隐藏高手,不轻易出手,出手便一定会击中目标。 夜深意阑,晌午匆匆忙忙赶往运河的顾延庚到此刻也没有归来的迹象。 只有夜色初初降临的时候,绿衣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住宅忽然手脚瘫痪的顾白婉身上时,偷偷地溜进柴房的院子,从顾白羽她们找到的窗子破角之处,给她们递进去一些简单的饭食,又领了顾白羽的意思,在暗中观察着顾白婉的身子变化,等着将来方便时同她汇报,好让她能更精确地计算药效。 于是在这秋意渐寒的夜里,顾白羽同这两个素昧平生却又成为自己至亲的人,相互倚靠着彼此,将自己的性命安全,全心全意地交付。 窸窸窣窣地声音在沉寂的深夜骤然响起,猛地睁开双眼,顾白羽警觉地盯着动静传来的柴房小门,双臂张开,母鸡护小鸡似的将茶心和柳妈挡在身后。 “羽儿,是我,堂哥。”随着最后一声脆响,柴房的门锁被打开,链条落地的叮叮当当中,一个压低了嗓音的男声传了进来,接着,柴门被打开,一个青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月色如洗,映入挡着薄薄纱纸的轩窗,照出他那青涩帅气的模样。 “堂哥,你怎么来了?”见到来人是顾清韵,顾白羽小小地松了口气。 “大伯处理运河船坊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似乎是谈到了什么私密的事情不想让我在场,我就正好借故离开跑了回来,你怎么样?罗氏母女有没有趁机来为难你?”接着月色朦胧仔细地看着顾白羽,顾清韵的俊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她们是来过,不过被我吓走了,”语气淡然,顾白羽平常谈天似的说道,“毕竟我既会医术,又会验尸,小小的威胁一下她们,还不算太难。” “她们没对你们怎么样就好,”顾白羽的话令顾清韵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深知顾白羽刻意提到“验尸”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顾清韵将专门给她们带来的水壶递给柳妈,说道:“说实话,乍一听到你偷偷地在衙门验尸,我心里真的很诧异很惊讶,毕竟,从前的你是那样胆小的一个小姑娘,当年意澜的金丝雀死了之后,你都不敢靠近分毫。” 顾清韵的这番话若是让原主顾白羽听到,心中定是感慨万千甚至哀伤落泪,然而落入此刻的顾白羽耳中,却是令她心中蓦地一沉。 将往事记得如此清晰分明的顾清韵,会不会因着自己的性情大变而有所怀疑?虽然并不指望顾清韵能够全然支持和理解她当仵作的事情,然而若想成功的离开顾家,顾白羽必须要得到他的接受。 可是眼下这样的状况…… 顾白羽的心中不免隐隐升起几分担忧。 眼见着面前的顾白羽没有说话,只当她仍旧是当年那个懵懂单纯的小姑娘的顾清韵自然不知道,顾白羽此刻的沉默,为的是观察自己的反应和形势以做出更好的应对。 于是伸出手去如多年前安慰手足无措的顾白羽那般,顾清韵轻轻拍拍她的头顶,尽量将语气放和缓的说道:“但是这也并不能怪罪你什么,相反,令你今日性情如此大变,错的更多的人是我。” “我明知道罗氏母女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大伯又不愿照顾你,却还是一走了之,没有想办法将你一同带走,这么多年未见又一直不闻不问,让你在这种艰苦恶劣的环境中自己挣扎,这都是表哥的错,羽儿,对不起。”看着顾白羽那不再温顺乖巧而是透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神色,顾清韵的眼神中满是心疼和懊悔。 “这不能怪堂哥你的,”顾清韵随即的态度令顾白羽心中的担忧渐缓,平淡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安慰,顾白羽继续说道:“二叔要举家迁入长安,你和意澜随他离开是应该的,而我只不过是一个顾家的弃女,依着我父亲的脾气和罗氏母女的心思,当年即便是堂哥和二叔争取,他们也肯定不会放我跟你们走的。更何况,” 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瞅着顾清韵脸上浮起几分动容之色,缓缓地说道:“当年若非表哥和意澜伸以援手,白羽怕是早已死在风雪之中,白羽尚且感激不尽,又怎么会责怪堂哥?只是眼下,白羽替清州府衙验尸的消息被捅破,怕是令堂哥失望了。” 再度将话题转回到验尸一事,此刻的顾白羽必须要及时弄清楚顾清韵的看法和态度,不仅仅是为了日后好跟着他离开顾家大宅,更是因为眼下猖獗的杀戮一起接着一起,她被顾延庚关在这密不透风的柴房内,若是想要与苏墨轩和李景毓互通消息,目前就只有顾清韵这一条路可以走。 “傻丫头,堂哥有什么失望的?”听得顾白羽话中的叹息,顾清韵赶忙接口说道,“不管是给人治病问诊,还是当仵作验尸,你能自食其力的保全自己,甚至在清州树立了这么高的名誉来给自己在顾家努力挣得一席之地,堂哥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失望?” “堂哥当真不是在安慰我?”顾清韵话中的认真令顾白羽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决心不掩饰自己本性的她,声音里并没有小女儿家的欢喜雀跃,而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冷平淡,“若是堂哥当真能接受白羽替人验尸的事情,那么眼下,白羽便有一事相求。” 【感谢戏如人生亲的推荐票和粒粒的留言鼓励,初五会加油哒,么么哒】 第102章 抉择艰难 “堂哥说的话自然当真,”再是因着顾白羽这么些年所受的苦而心有内疚,顾清韵一时也多少难以接受顾白羽这忽然而来的清冷性子,然而却也内心极为复杂地觉得,眼前这样冷静从容的她,的确要比当年怯懦无措的那个小姑娘要强上许多倍,起码,他可以将心中的话明明白白地讲给她听。 “羽儿,你想让堂哥帮你做什么?” “白羽目前的境况,堂哥也看得清楚,白羽想让堂哥帮我同清州府衙那边互通消息,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帮我悄悄溜出去替他们继续验尸。”语气平淡而坚定,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绕弯子的顾白羽,直截了当的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若是顾清韵能坦然接受,最好,若是不能接受,她也好及时地想其他办法。 “羽儿既然对我如此坦诚,堂哥我也没有必要对你有所虚假隐瞒。羽儿你替清州府衙验尸的事情,堂哥我一时半会儿确然无法理解,甚至内心同大伯一样,不想让你再继续做下去,毕竟你是一个姑娘家,我虽不觉得你有什么丢人显眼、败坏门风,但传扬开去,对你的声誉或多或少的总是有所损害。” 避而不谈顾白羽张口提出的请求,跟着顾延修纵横官场多年的顾清韵,自然会说出比这委婉许多的话来,然而他却宁愿冒着让顾白羽生气和误解的危险,也要对她坦诚相待,毕竟,她始终他心中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姑娘。 “但是,如果你还是坚持要帮他们验尸,表哥我也会尝试着接受,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小堂妹,我们是一家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 “堂哥……”看着顾清韵那极其认真的眼眸,顾白羽一向冰封的内心也有几许动容。 自从来到大兴王朝这个陌生的时空起,便始终处在罗氏母女与顾延庚的敌意包围中她以为,除了茶心和柳妈之外,她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感动,将本就清冷淡漠的内心更加紧的封尘起来,才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如今面对顾清韵这样真实而坦诚的维护,顾白羽再一次地感受到被亲人的信任和支持所包围,究竟是怎样一种温暖的感觉。 “羽儿你怎么了?堂哥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堂哥只是不想骗你,羽儿你别生气,是堂哥不好……”看着怔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的顾白羽,顾清韵忽然有些慌乱和自责,明明已经知道她在这些年里过得有多么艰难,好容易才能寻得这样一条保护自己的路,却又被自己这样说,自己实在是…… “堂哥,我没事,我没有生气,真的。”抬眼瞧着顾清韵那满面内疚的模样,顾白羽轻轻地摇了摇头,“白羽只是没想到堂哥会这么支持我,所以,有点感动。” 第一次决定直白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顾白羽从未想过,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陌生时空的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是这个陌生人,没有那么陌生。 “傻丫头,”见顾白羽的唇边浮起几丝羞涩的笑容,顾清韵长长松了口气,抬手拍拍顾白羽的头顶,说道:“为了不让大伯对你更加迁怒,我怕是不能现在就将你放出柴房去,但我已经嘱咐了手下的人,会定时给你们送水送饭来,你们暂且在这里安心地呆着,堂哥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看着顾白羽不住地点头,顾清韵接着说道:“夜很深了,等下会有人送被褥来,你有什么话要同陶太守说?我现在还要赶回运河那边看看情况如何。” 摇摇头,顾白羽眼下的确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可以跟陶纪修说,“今日就先拜托表哥跟陶太守说,近日若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只能通过堂哥你来传递消息而不要相信其他人,白羽被关在这柴房中四面楚歌,能信任的,也就只有堂哥你了。” “羽儿有没有什么信物能给我带去作证明的?空口无凭,堂哥不怕陶太守不信我,只怕耽误了你们的正经事。”点点头,顾清韵问道。 “堂哥把这个拿去,陶太守一看便会明白。”思忖片刻,顾白羽将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掏出来递给顾清韵,花纹精细而罕见,玉质温润而华贵,正是苏墨轩挂在腰间的那枚玉佩。 “好,那羽儿你照顾好自己,堂哥尽快想办法让大伯把你放出来。”将玉佩收好,顾清韵郑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的表情充满担忧,却是加快了脚步,他早一点离开想出办法,顾白羽才能早一点被放出去。 一日无风无浪,尽管顾白婉的药效早就已经消退,然而罗氏母女却破天荒的没有来找顾白羽的麻烦,甚至连柴房附近的看守都放松了不少的警惕,冷眼观察着这一切,顾白羽在心中默默地做着准备还击的准备。 所谓暴风雨前的海面最是平静,睚眦必报的罗氏母女消停至此,想必是在筹谋着什么更狠毒的计划。 傍晚时分,从运河处匆匆赶回的顾清韵带给顾白羽的,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上一次在凶案现场发现的无名氏死者经证实,也是武安城运河一家船坊的伙计,船坊的老板照例说那伙计已经失踪两三日,却照旧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而顾白羽从胃中检验出来的食物虽然帮助展承淮大大的缩小了搜寻范围,然而却仍旧是湖底捞针一般,一时半日也找不出什么有利的头绪。 更令眼前的形势雪上加霜的,不仅仅是运河船坊间的抗(议)与驱(赶),而是不知谁在暗中走漏了消息,将案发现场的情况添油加醋地传播了一番,演绎成武安郡的百姓无辜残害清州百姓,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甚至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于是清州群情激愤,运河船坊间的打闹误伤,甚至已经波及到坊间百姓,虽然目前尚未爆发,然而那压抑着的情绪似是装满火药的木桶,就等着什么时候被人丢入一星半点的火苗,然后便轰然爆炸。 抬眼看着柴房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顾白羽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想着那日验尸的每一个细节,却始终找不出什么新的疑点能突破眼前的瓶颈,想再度去现场看看,却无奈身陷于此,连翻墙而出的机会都没有。 正当顾白羽思考着要不要通过威胁罗氏母女以离开柴房时,柴房外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链锁碰撞地声音,接着便是“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顾延庚那阴沉着脸的身影便骤然出现在柴房之内。 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顾白羽甚至没有挪动一下身子,淡淡的抬起眼眸瞟了一眼顾延庚,顾白羽那稳如泰山的模样,令心中本来有些慌乱的茶心与柳妈也随之镇定下来。 “顾大夫,”顾延庚的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恭敬的声音,向前走了两步,展承淮那穿着灰蓝色捕快服的干练身影便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昨夜运河上的‘凌玉坊’发生命案,陶太守请您前去帮忙验尸,希望您能前去助我们一臂之力。” 展承淮的忽然到来实属顾白羽的计划之外,虽然知道李景毓和苏墨轩一定会想办法接自己出去,顾白羽却没想到会是陶纪修亲自出面,将她验尸的事情彻底的公开化,名正言顺地请她帮忙。 然而眼下却不是她斟酌这一做法利弊好坏的时刻,凌玉坊的凶杀案,才是她全部注意力集中的焦点。 “我需要带着茶心和柳妈给我帮忙。”毫不畏惧地看着面色黑沉的顾延庚,心知他希望自己出声拒绝的顾白羽,却不会为了自己的进退从容而置无辜的受害者于不顾。 “你可是想好了?”没等站在一旁的展承淮开口,顾延庚那阴沉冰冷的嗓音便骤然响起,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满满,那苛责无情的眼光死死地盯着顾白羽,企图令她心生畏惧而放弃刚刚的决定。 “如果展捕头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回偏院去换件衣裳。”出口的话是对着展承淮,顾白羽的眼眸却是毫不畏惧地迎着顾延庚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劳烦父亲让一让身子,柴房门窄,白羽挤出去的话就太失礼了。” “顾大夫不用着急,展某候着便是。”心知顾白羽在与顾延庚对抗,一心站在顾白羽这边的展承淮,自是万事对顾白羽愈发恭顺。 “门窄好出,再进,便难了。”面色更加阴沉,顾延庚怒意满满的眼眸几乎要冒出火来。 “多谢父亲提醒,白羽既然决定要出门,自然是已经衡量好了一切。”话语中的决裂意味昭然若揭,顾白羽毫不犹豫地抬步向前,与顾延庚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语气淡漠的说道:“父亲别忘了,数十年前,白羽就已然在门外,从未回来过。” 说着,顾白羽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柴房。 第103章 乱而出错 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案发现场,顾白羽紧蹙着双眉一语未发。 眼前的景象比以往几次的现场都更加残暴无情,整整十个人,面容惊恐地躺在血泊之中,每个人身上都是累累的刀伤,鲜血满地几乎令人无处下脚,连心最刚硬的展承淮都不忍心多看这案发现场几眼。 “凶手改变了杀人手法,杀人现场比从前那几个更为真切合理,”淡漠的嗓音忽然响起,顾白羽神色冰冷地带上手套鞋套往被封闭起来的现场走去。 “杀人手法的改变,怕是与这几日凶杀案的消息被清州府衙对外公开有关系。”沉着嗓子,负手而立的展承淮出声说道。 凶杀案现场有武安城运河船坊伙计的消息不知被谁泄露在外,引起清州百姓的不满与愤慨,一时之间谣言四起,群情激愤,为了平息愈演愈烈的,陶纪修不得已以太守的身份出面,将案件侦破中的发现对外公开,以证明那尸身出现在凶案现场的武安城船坊伙计,在案发当时早已死亡。 陶纪修此举,为的是让情绪激动的清州百姓冷静下来,毕竟那武安城的伙计究竟是凶手还是同为受害者,尚且不得而知,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便随意怪罪武安城的生意人和百姓,才真的是落入了凶手的圈套。 “凶手惯用的手法不得已改变,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顾白羽的嗓音淡淡地响起,蹲在刚刚捕快给她指出的两个无名氏的死者身前,顾白羽抬手指着死者胸前那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继续说道:“习惯的手法突然改变,往往就会使凶手犯错,凶手只要犯错,就会给我们留下更多抓到他的线索。” 将视线落在杜亦寒的身上,顾白羽问道:“看过张仵作给你的验尸法则了吗?” “看过了,不过没有全都记住。”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觉察到周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杜亦寒一时有些不自在。 “那就戴上手套,过来检查一下这个受害者,告诉我他与之间你所见的有什么不同。”声音冷静而从容,顾白羽指挥道。 呆愣片刻,反应过来的杜亦寒听话的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来到顾白羽身旁,脑海里一面回忆着那本《验尸基本方法》上面所写的步骤,一面尝试着按部就班地检验尸体,半晌,才开口说道: “按照……按照尸体僵硬的程度来看,受害者死亡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与前几次至少死亡一到两个时辰有所不同,胸口的刀伤看上去像是致命伤,但是因为前几次的死因是毒杀,所以我不敢确定。” 略带踟蹰的说完,杜亦寒抬头紧张地看着身旁的顾白羽。 “大致推断不错,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与尸温来看,这次的无名氏受害者与其他受害者基本是在同一时间死亡,”在杜亦寒观察眼前的受害者的同时,顾白羽已经初步检验了距离无名氏不远的另一位受害者。 抬手指着无名氏死者胸前的伤痕,顾白羽接着说道:“根据前几次的验尸经验,对死者的直接死因保持怀疑是正确而必要的,但根据胸前伤口的出血量及血液的喷溅状态,你应该至少能得出,受害者胸口被刺伤时并未死亡的结论。” 认真地记着顾白羽所说的每一句话,杜亦寒不住地点着头。 “将两个无名氏排在前面,第三个,”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案发现场的全貌,顾白羽锐利地目光细细地扫过每一个面容可怖的受害者,纤细的手指指向死亡位置最为靠里的一个粉衣歌妓,对着前来搬运尸体前往验尸间的捕快说道:“是她。”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出凶案现场,顾白羽神情淡漠地看着围在案发现场之外的清州百姓,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却无一例外的,在看到她的身影出现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议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有赞同理解,也有反对谩骂,然而却全然入不了顾白羽的耳朵。 裹着白布的尸体一具具摆在验尸房内,没有急着褪去衣衫检验尸体上的伤痕,顾白羽只是确认杜亦寒站在能够完整地看到验尸全过程的位置上之后,低头开始检查受害者的外部状态。 “无名氏一,男,目测年龄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身高约五尺左右,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为今日卯时,致命伤初步断定为胸口刀伤。”异常标准地进行着验尸的程序,在场的众人对顾白羽的如此地举动皆是心知肚明。 仔细地检查着受害者,那垂在身体右侧紧紧握着的右手引起了顾白羽的注意。 轻轻地将受害者的右手掰开来,一块被鲜血浸染的不成模样的布料出现在顾白羽的眼前。 用镊子将布料小心地从受害者的手中取出放在托盘里,顾白羽将摆在一旁的清水倒入托盘内,仔细地将上面的血迹用清水漂干净,衣料上的花纹便渐渐地显示出来。 随即将带着图案的布料交给站在一旁的苏墨轩,顾白羽说道:“你看这个,我觉得不像是简单的衣料图案,而似乎是哪里的标志。” 凑过去看着顾白羽递来的衣料,苏墨轩剑眉微微蹙在一起,思忖片刻说道:“这个图案我看着有点儿眼熟,似乎这几日在哪里见过,”转头对着身后的捕快,吩咐道:“拿纸笔画下来给另外一位苏公子看看,或许他能想起什么来。” 好容易从船坊老板与清州百姓的连轴轰炸中抽出片刻的喘息时间,疲惫不堪的李景毓破天荒的没有跟着顾白羽来到验尸房,而是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儿,然而眼下看着苏墨轩这副样子,似是连这片刻的小憩也不会留给他了。 “死者的身上有很多防御性的伤口,但大部分都是陈旧性伤口,再加上方才从死者衣裳裤脚找到的海藻和水草来看,相信死者生前与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并且被关押在临近河畔、甚至就是河面上。” 早已低头继续检验尸体的顾白羽褪去了无名氏死者的衣衫,指挥着杜亦寒将防御性伤口的形状描绘下来,顾白羽对着站在一旁做验尸记录的苏墨轩说道。 “我可以找人去认一下水草和海藻的种类,看看我们能不能有点好运气,遇到品种特殊的水草帮我们缩小范围。”点点头,苏墨轩将顾白羽放在托盘中的水草和海藻样子细致地描绘下来,顺手交给了侯在验尸房内的捕快手中。 眼看着顾白羽手中锋利的解剖刀从皮肤上刺入体内,站在一侧的杜亦寒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白羽手下的一举一动,写在书册上的内容毕竟不如亲眼所见那般真切,浑身肌肉紧绷,杜亦寒没有觉察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是多么的激动而求知若渴。 将第一个无名氏检验完毕,缝合好刀口的顾白羽没有片刻的停顿便立即抬动脚步来到了第二个无名氏的身旁。方才一个捕快匆匆忙忙将展承淮叫走的身影尽数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她知道,这个案子拖得越久,清州城中的混乱场面就会愈发的严重。 似是为了验证当初顾白羽说的那句话一般,两个无名氏死者都或多或少的给几乎陷入僵局的案情调查带来了新的线索。 两具尸体的验尸结果极为相似,最为不同的,便是第二具无名氏的尸体左手指甲缝中,被一向细心而不放过方寸可能的顾白羽,找出了几许血丝与皮屑,依着死者身上防御性伤痕的状况来看,那指甲缝中的残留物,应该是死者在挣扎反抗时弄伤了凶手而留下的证据。 若是放在顾白羽穿越而来的二十一世纪,那残留在指甲缝隙中的皮屑与血迹几乎就已经可以帮他们追查到凶手,然而放在无法验证dna的大兴王朝,却只能是作为寻找凶手的又一个辅助的外部证据。 有总比没有好。 字典里从来便没有“放弃”和“抱怨”两个词的顾白羽,面对验尸环境如此简陋的大兴王朝,心中有的,只是如何充分利用眼下的条件与证据更好的找到有利的线索,以尽快抓到凶手,而不是心灰意冷的抱怨,甚至放手不做。 待到第三具尸体抬到顾白羽面前的时候,被关在柴房三天三夜的她已然有些疲惫。 才刚刚掀开那裹在尸体之上的层层白布,浓重的血腥气息混合着胭脂水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黛眉微蹙,顾白羽那锐利的眼眸转而望向刚刚已经检验完毕的两具无名氏的尸体。 两具无名氏尸体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虽然并不完全相同,却隐隐约约飘散着一丝极为独特的花朵香气,此刻有了这歌妓身上的气味作对比,却是解开了顾白羽刚刚一直浮在心头的疑惑。 那气味儿,分明是清州城中每家船坊的歌妓都会使用的紫鸢花粉胭脂水,而这紫鸢花,却仅仅只在清州开放。 第104章 昼夜验尸 眼见着顾白羽手下的动作忽然停止而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在场的人心中虽然充满好奇,却全都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搅乱了顾白羽的思路而漏掉什么可以将凶手捉拿归案的线索。 确定了心中的怀疑,顾白羽收回落在那两具无名尸体身上的目光,回眸凝望,却恰好迎上苏墨轩询问的目光,于是淡淡的开口说道:“那两具无名氏的身上有种奇怪而熟悉的味道,我刚刚一直不能确定,现在那种独特的气味这名死者身上也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紫鸢花粉水胭脂的香气,只不过他们两人只是沾染在身上,所以气味比较淡,又混在血腥味儿中,我一时才没有想起来。”转头看向侯在一旁的捕快,顾白羽继续说道:“我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这种紫鸢花粉水胭脂只有清州城的胭脂铺子会做。” 闻言心中一凛,站在一旁的杜亦寒,先是为自己根本没有觉察到那隐藏在血腥之气下的胭脂气息而懊恼,随即又忽然意识到顾白羽话中所指之意。 若是凶手作案的根本手法没有改变,那么死在案发现场的两个无名氏,很有可能同样是武安城中人。既然紫鸢花粉水胭脂只有清州城的胭脂铺子才会做,那么他们又是从哪里沾染在身的? “无名氏死者在生前应该被人囚禁在临近河湖之处,甚至就在河面上。” 顾白羽先前说过的话忽然闯入脑海,心底涌上一个想法,杜亦寒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道:“有没有可能,无名氏死者生前被囚禁在清州运河的某个船坊后舱内?”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自己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大吼一声的杜亦寒,面色骤然涨红,抬手摸摸后脑下意识地看向顾白羽,却恰好迎上她难得含笑的眼眸,于是理了理思路,杜亦寒壮着胆子解释道: “既然这什么紫鸢花粉的胭脂只有清州城的胭脂铺子才有,那无名氏死者极有可能是在清州城内染上这香气,再加上刚刚顾大夫在死者身上找到的水草和海藻,所以,所以我就这么猜了。” 将理由说完,杜亦寒心中尴尬的感觉再度复生,挠挠头,自觉地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如果按照你推断的思路来分析,那么这几起凶杀案就很可能是栽赃陷害。”沉默半晌,苏墨轩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在寂静的验尸房内。 从凶案现场的死者中有来自武安城运河船坊的伙计这一消息被泄露出去开始,多年的办案经验积累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哪里出了纰漏。知晓案发现场具体情况的人,只有清州府衙的捕快、仵作与他和李景毓、顾白羽,每一个都是信得过且训练有素的自己人,无论是刻意透露消息,还是无意中泄露,几乎都没有可能。 然而消息还是似长了翅膀一般的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清州的大街小巷,看着群情激愤的清州百姓与运河船坊老板,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苏墨轩的心中呼之欲出,却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与逻辑来支撑,于是一直隐忍未发,直到此刻杜亦寒的猜测,才将整个逻辑链条补充完整。 “栽赃陷害?”苏墨轩的话令杜亦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重复着他话语中的重点,杜亦寒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近日来清州百姓的群情激愤与忙得焦头烂额的清州府衙,片刻之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忽然说道:“莫非您的意思是,整件事情根本就是清州城的运河船坊主暗中派人栽赃嫁祸给武安城的船坊主?” 眼见着苏墨轩思忖着点头,杜亦寒一脸难以置信的再次问道:“他们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难道就是为了争夺那一点点的船坊生意?难道数十条的人命在他们眼中,都抵不过那些他们已经有了很多的利益和银子?” 将杜亦寒那充满震惊和愤慨的青稚脸庞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和顾白羽几乎在同一时刻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才刚刚担任捕快一职不久的他,并没有见过太多的血腥杀戮,更没有见过多少可怕的利益熏心。 或许在他那仍旧单纯的脑海中,因为生病、因为受到不公待遇而产生心理扭曲,从而变态杀人的凶手,尚可以接受和理解,而这种单纯为了利益和银子的残忍杀戮,却只是存在于古老的战争神话或者勾栏中说书先生那精彩纷呈的话本子里,而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中,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曾几何时,无论是刚刚加入法医这一行业的顾白羽,还是初初踏入刑部大门的苏墨轩,都有过如此难以置信且义愤填膺的时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浸染在血腥杀戮与人间丑恶中的他们,不得不去接受这世间存在的毫无理由的恶,不得不用那冰冷淡漠的外衣将自己包裹。 否则,便无可承受。 “这也只是一种推测,眼下两个无名氏的身份还没有确认,最重要的,还是寻找可以确切把握的线索。”将死者浸满鲜血的衣衫缓缓褪去,顾白羽开口说道。 该面对的丑恶迟早都要面对,只是,没人需要他必须在这片刻之内便全然接受。 道道刀伤纵横交叠,黏稠的鲜血将她的整个身子包裹,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检验而寻来清水和棉布将包裹着死者尸身的鲜血擦洗干净,看着那伤痕累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死者,顾白羽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道: “死者身上共有四十六处刀伤,根据伤口形状判断,应该是同一把匕首造成的,致命伤在胸口,根据尸体各处刀伤的深度及血液喷涌状态,后背、小腿、大腿及肩膀等处的共计二十一处刀伤,是受害者死亡之后造成的。” 淡漠的嗓音沉沉地响起,顾白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四十六处刀伤,包括二十一处死后伤,致人死亡之外的不必要伤害即是过度伤害的表现,而过度伤害的成因一般源于凶手对于受害者内心的愤怒,也就是说,凶手至少同这名受害者有一定的私人关系。” “所以,我们可以重点调查一下这名受害者近几个月之内的生活状况,有没有与什么人结仇或者发生争执,应该可以很好的帮助我们缩小搜查范围。”继续检查着受害者的尸体,顾白羽眸色认真地说道。 待到最后一具尸体检验完毕,顾白羽离开顾家时那晨光初现的天色早已重新泛起了鱼肚白。 整整一天一夜,站在验尸台前的顾白羽几乎滴水未进,及至将最后一具尸体缝合完毕而抬手打结时,那带着手套的双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辛苦你了,”替顾白羽将验尸工具清洗整理完毕,一直陪在她身边没有挪动分毫脚步的苏墨轩说道,“刚刚茶心来过,她说饭食和热水已经备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其他的,等睡醒了再说。” “那你呢?”摘掉满是血污的手套,顾白羽看了一眼苏墨轩,心知他定然会顺着刚刚找出来的证据同展承淮一起搜寻凶手而不歇息的顾白羽,顿了顿,继续说道:“起码跟我一起回去吃顿饭,你也不是铁打的,景毓已经连着几天没合眼了,你要是再撑不住,这清州城可就真是麻烦了。” “好。”点点头,苏墨轩随着顾白羽一起走出了验尸房。 那样毅然决然地从顾延庚身边走出顾家的大门,顾白羽自然是回不去了的,早就料到这一点的陶纪修早已为她安置好了临时的住所,单宅小院,临近运河,既方便他们这几日来往照顾,又能随时得知运河船坊间变化莫测的种种消息。 坐在小院里看着初升的朝阳,顾白羽伸了伸懒腰,低头看着茶心递来的筷子,迟疑片刻,方才说道:“茶心,给我换一把勺子。” 连日连夜的握着解剖刀,此刻顾白羽的双手,再也无力拿起灵巧的竹筷,更加无力调动身上的几十块肌肉来指挥这一双小小的竹筷,将食物递送到自己的口中,勺子,好歹方便一点。 默不作声地看着顾白羽手中那微微有些颤抖的勺子,苏墨轩那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低头吃饭,他似是不经意般的开口问道:“我看那两个无名氏身上的反抗性伤痕都还比较新近,有没有可能他们反抗的时候会有目击者?” 抬眼迎上顾白羽望向自己的目光,苏墨轩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没有办法确定他们二人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地点究竟为何,但案发现场并没有拖拽的痕迹。如果是一个无名氏,我们可以解释是两个人抬进现场,但两个无名氏,现场三种未知脚印。 没有拖拽痕迹地话,我们可不可以假定,他们是被迫主动进入现场,随即被杀死在案发现场,而在进入现场的过程中,会不会有目击证人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们?” 第105章 可能的目击证人 苏墨轩的问题成功地转移了顾白羽对自己颤抖的右手的注意力,蹙眉思忖,顾白羽努力回忆着验尸过程中的种种蛛丝马迹。 充斥指尖的潮湿黏腻的感觉再度袭来,握着勺子的右手僵在半空中,顾白羽的脑海中忽然闯入一个湿漉漉的裤脚,褶皱卷边出夹带着几片海藻的草叶,而那湿漉漉的裤脚,却分明没有血液沾湿的痕迹! “那两个无名氏死者在生前曾经掉进过水中,就是在他们被杀之前不久,曾经掉进过水中,”从思索中猛地抬起头来,顾白羽一向平静淡漠的嗓音里难得的带了几分激动和紧张,“当时血太多了,哪里都是湿漉漉、黏腻腻的,我竟然疏忽了。” 似是怕苏墨轩听不懂一般,顾白羽放下手中的勺子,目光直直地盯着苏墨轩那漆黑的眼眸,再度开口说道:“验尸的时候,我发现除了身上因为过度伤害而被血液包裹的那个歌姬死者之外,衣衫湿的最厉害的,便是那两个无名氏死者。我当时以为是血太多,将衣服浸透了就没有太在意,现在想想,人体的血液是黏稠的,怎么可能会将衣物浸透的那么彻底?更何况,” 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的脑海中再度出现那湿漉漉的裤脚,“我在发现海藻和水草的时候,那藏着它们的裤脚分明没有太多的血迹,我当时是怎么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事情。” “好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了,”拍拍顾白羽的手臂,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许的安慰,“凶案现场的鲜血实在太多,每个受害者都跟刚从血池子里面捞出来的一样,你有所忽略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忽略掉这个细节,只是太累了没有来得及把它的异样跟案子联系起来,否则,也不会我的话刚问出口,你便想到了这些。” “但是……”心中莫名地有些慌乱,一向以高超的法医技术与敏锐细心的观察力为纵横法医界最大依凭的顾白羽,虽然并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也不是没有在验尸中犯过类似的错误,然而此刻在苏墨轩面前,却不知为何,将情绪全然崩溃。 “没什么但是,你只是太累了,在顾家的这些时日,纵然不是被关在柴房中,你的精神也始终紧绷着无法放松,更何况这几日顾延庚与罗氏母女连番针对你不放,你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不要这么苛责自己。” 语气中难得的充满哄孩子似的温柔,放下手中的竹筷,苏墨轩看着对面一脸疲惫的顾白羽,心中更是觉得,自己当初拍板决定让陶纪修出面将顾白羽光明正大的请出顾家,是一个十分明智决定。 若非如此,天晓得他们究竟要将顾白羽折磨到怎样一副模样才肯善罢甘休! “对了,”收起心中对顾延庚和罗氏母女充斥而起的怒气,苏墨轩瞧着顾白羽那看过来的目光,剑眉轻挑,俊朗的容颜上攀上了几分笑意,问道:“听你表哥说,其实是你把罗氏母女用个什么神奇的药丸折腾得够呛?神奇的药碗?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墨轩口中“神奇的药丸”是什么,顾白羽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音调高昂,将她恍惚的神思重新凝聚,于是笑着将袖袋中的蓝色瓷瓶掏出来递给苏墨轩,说道:“新制成的麻醉剂,本来想找个猫阿狗啊的先试试看效果的,谁知道顾白婉好巧不巧地闯了进来,就拿她试试手。” “麻醉剂?能让人浑身麻痹、没有任何感觉?”轻轻拔出药瓶上的塞子,将药丸倒在掌心中的苏墨轩好奇地观察着。 “嗯,不过不是永久性的,药效退了,麻痹的症状就会消失,人就会恢复正常。”低头吃饭,腹中的饥饿感突然席卷而来,顾白羽一面喝汤一面解释道。 “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仔细研究着掌心中的药丸,苏墨轩出声问道。 “只要不过量使用就不会,否则就会造成神经中枢的永久性损害,最严重的,就会陷入深度昏迷一辈子苏醒不过来。”抬头看着苏墨轩眼眸中的跃跃欲试,顾白羽故意冷着嗓子警告道:“我劝你别一时好奇自己吞一个试试效果,更别拉着李景毓一起,不然你们两个人齐齐躺在我面前动弹不得,我可是会毫不客气的在你们身上练习针灸——反正你们没什么疼痛感觉。” “你可真够心狠手辣的,”将药丸重新放入瓷瓶之中,苏墨轩哭笑不得地看着顾白羽,半晌才说道:“我是想问问你,这个东西能不能做成暗器什么的,这样既不会像毒药那样伤到人,又能帮我抓到嫌疑犯,你真是想到哪里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跟李景毓在一起久了,也会变得不靠谱。”苏墨轩的话让顾白羽了悟似的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倒是真的想着什么时候时间和药材富余了,给你和李景毓一人做一瓶,但从来没想过做成暗器或者淬在暗器上,破了眼下这个案子,我可以试试。” “那好,一言为定。”愉快的点点头,苏墨轩低头吃饭,眼看着天色渐渐亮起来,手头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一觉睡到自然醒,连日来都没有真正睡个好觉的顾白羽,沉沉的睡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辉将万事万物都镀上了一层美丽的色彩。 “苏公子有没有传什么消息过来?”从卧房内走出来,顾白羽对着正在小院中忙碌的茶心问道。 “中午的时候一个叫做杜亦寒的捕快来过,说是苏公子找到了‘可能的目击证人’,但是看你睡得很香,便没有吵醒你自己先走了。”耸耸肩膀,茶心回忆着那个动不动就满脸通红的腼腆年轻捕快,和他那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似是对她说的一系列复杂的话语,不禁摇了摇头。 “他有没有说我在哪里能找到苏公子?”听到杜亦寒的名字,顾白羽自然知道茶心的耸肩摇头为哪般,那个腼腆的少年,定是被泼辣的茶心闹红了脸,不自在的想要离去,却又必须要将苏墨轩的消息完整地传递给她。 “小姐,早晨苏公子离开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你要是想找他的话,随便找个捕快,他们都知道去哪里找他或者李公子。”转手递给顾白羽一杯茶水,茶心看着正准备再度发问的顾白羽,随手拉开院门,说道:“咱们的门前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捕快来替班,眼下算算时辰,下一班的捕快就要来了,小姐你喝杯茶收拾收拾,正好可以赶得上。” 看着语似连珠炮般的茶心,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好奇,转头询问似的看向坐在一旁的柳妈,顾白羽得到的却是柳妈一阵琢磨不透的笑意。 正打算开口询问,门前换岗的捕快却已经到来,于是只得暂时放弃寻根究底的想法,顾白羽冲着那就要离开的捕快招招手,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那捕快来到运河边上一座不甚起眼的茶寮之外,掀开翠色的珠帘穿行而入,首先映入顾白羽眼帘的,并不是清晨才刚刚分别的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而是一张形容枯槁的憔悴脸庞。 若不是那一双血丝遍布的狭长凤目中依稀可见昔日的光彩,此时的顾白羽怕是真的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倦容憔悴而面色苍白的人,便是昔日神采奕奕而玩世不恭的翩翩公子李景毓。 “你可算是出现了,你要是再不从那顾家大宅中出来看看我,怕是连我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声音期期艾艾,神情凄凉哀伤,面对款款走入门内的顾白羽,李景毓那在人前强撑着的最后一分正经严肃,也顷刻间瓦解殆尽。 “被关在柴房几日几夜的人貌似是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更像被庶母虐待的嫡长女?”李景毓那一副憔悴哀伤的模样令顾白羽无法完全地严肃起来,余光扫过坐在一旁满脸无奈的苏墨轩,她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没有庶母虐待,我有这个不近人情的冰块脸虐待!”转脸瞥见苏墨轩唇角的笑意,李景毓瞬间从坐椅上站起身来,怒意满满地抬手指着苏墨轩,怨声载道地说道:“要不是他那么狠心地把我一个人丢给那帮如狼似虎的船坊生意主,我至于累成这副模样吗?苏墨轩,冰块脸,大混蛋,你真是够黑心的!” 咬牙切齿地看着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的苏墨轩,李景毓恨不得跳起脚来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 虽然他语气中的凄哀悲惨略有些过头,然而李景毓却并没有说谎。 自从第一起凶案发生到现在,连着数十天,周旋在态度刁钻莫测的船坊老板间的李景毓,几乎没有合眼,连日来的鏖战令他精神异常疲惫,更何况那日骤然听说顾白羽被顾延庚囚禁在柴房,更是令他本就焦躁担忧的心中,更是悬起一块难以落地的巨石。 第106章 不配合的目击证人 无奈地看着李景毓那么大个人在面前撒娇耍泼,心知他所言非虚的顾白羽又不好再出言打击,于是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抛入他的手中,说道:“这个先给你,我就剩这么多了。” “这是什么?”将绿色的小瓷瓶拿在手中打开倾倒,几粒黑色药丸便滚了出来,李景毓困顿得几乎就要睁不开的凤目顿时有了神采,“这就是那个神奇的药丸?给我的?苏墨轩不是说你那里没有了吗?” 没等顾白羽出生回答,李景毓便站起身来走到苏墨轩的面前,一脸得瑟的说道:“我也是有神奇小药丸的人了,如果你再敢对我发号施令,哼哼哼,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我……我手里就这么一点儿了,本来想着分给你们两个人的,结果刚刚同情心一泛滥我就……咳咳,杜亦寒说你有事找我?‘可能的目击者‘?现在确定了吗?”转脸瞧见苏墨轩看着自己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顾白羽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便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 将顾白羽那点小心思收在心底,苏墨轩不甚在意地笑笑,将手中的调查情况登记册递给顾白羽,说道:“按照你早饭时同我说的猜测,我大致推测了一下可能的时间和地点,展捕头告诉我,其中有一段偏僻的水域,在那个时辰会有人来收敛船坊的废弃物,另外的水域,则时不时会有仆役来接走喝醉的主家。” “什么什么?你们两个今天居然一起吃早饭了?”丝毫没有抓住苏墨轩话中的重点,李景毓前一刻还得瑟无比的俊脸瞬间耷拉下来,“你让我在这里滴水不进的等着你说有要紧事商量,然后你自己悠哉悠哉的跟白羽一起吃早饭?!” “扯平了。”神色清冷淡然,苏墨轩瞥了一眼李景毓,显然,他刚刚是故意的。 满脸无奈地看着苏墨轩和李景毓孩子般的斗气,顾白羽摇摇头,低垂着眼眸看向手中的本册,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收敛船坊废弃物的人可以放在最后去询问,他们的行动太有规律,想来熟悉运河船坊日常运作的人都会知道,作案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开,倒是这里,” 纤细的手指指向本册上标注的一处地点,顾白羽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先去这里看看,这艘小船昨天傍晚才停在这里送货,想来被那些人提前知晓的概率比较低。” 赞同般的点点头,苏墨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一旁的李景毓,问道:“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带着你一起去,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而想跟那些船坊主继续纠缠的话,我也没意见。” “去就去!你得意什么?没听过‘龙落浅滩、虎落平川’吗?等我平息了这件事,再来跟你好好算账!”气呼呼地跟在苏墨轩和顾白羽身后,李景毓不满地发着牢骚,疲倦之色难以控制的攀上脸庞,他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原本不算太远的路程,苏墨轩还是招手唤来一辆马车,虽然嘴上说着是不想给顾白羽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可是回头看看斜倚在马车内睡得正沉的李景毓,苏墨轩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顾白羽心知肚明。 临时卸货的小船停泊在清水河的芦苇荡中,即便是手中已经有了小船的明确位置,苏墨轩等人还是细心搜寻了片刻,才从波光粼粼的倒影中发现了那小船的蛛丝马迹,若是夜半紧张慌乱时,定然是不会发现它的踪迹。 于是叮嘱驾车的车夫小心照顾好仍在熟睡中的李景毓,苏墨轩便同顾白羽一起走向那隐藏在芦苇荡中的小船走去。 “有人在吗?”沐浴在夕阳下的芦苇荡宁静安逸,嬉笑的人声隐隐约约的从船舱中传来,站在浅滩之上,苏墨轩出声问道。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船舱中飘了出来,接着便钻出一个朴实的身影,蚺须长发,看着苏墨轩问道:“这位少爷,您有什么事儿吗?” “我们是清州府衙的捕快,”将展承淮临时给他的腰牌拿出来给那船家看,苏墨轩沉着嗓子说道,“我们有点事想问您一下。” “有事问我?官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外省生意人,昨天傍晚才到这清水河上卖些海货,绝对没有做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啊!”一听苏墨轩是捕快,那船家的脸色瞬间紧张了几分,看向苏墨轩那冰冷的脸庞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畏缩,拼命的摇手解释。 “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有点儿事想让你帮忙。”抬眸瞥了一眼苏墨轩那冻死人的冰块脸,顾白羽尽量放缓声音说道,虽然,她那张淡漠清冷的俊颜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顾白羽的话令那船家多少放下心来,然而却仍旧没有全然放松警惕,甚至在听到身后有孩子想要钻出船舱的声音时,都登时摆手让他们呆着不要出来,看着苏墨轩的目光中,一副一个不小心他们随时会被他吃掉的神情。 “昨晚卯时前后,您在做什么?”似是没看到那船家的神情动作一般,苏墨轩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清冷的嗓音淡淡响起,毫不犹豫地切入主题。 “昨晚卯时……”船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回忆片刻之后,答道:“昨晚卯时前后,我刚刚把尚未卸完的海货带着网子重新放到河中,若不然在船上一夜,鱼虾定会死掉不少,虽然不至于腐坏烂掉,但活鱼活虾的价格总归更高一点。” “然后呢?”苏墨轩再度出声问道,昨晚卯时前后正是命案发生的时刻,若是船家没有入睡,或许便能看到点、听到点什么。 “然后我就往船舱里走,我家小儿子那个时候正在哭闹,我赶着回去跟媳妇一起哄他睡觉。”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那船家见苏墨轩和顾白羽真的只是来问问题的,便也放松不少。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或者是看到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沉吟着出声,苏墨轩用余光扫向不远处的案发地点,虽然夜半运河船坊间丝竹声满,然而这个距离若是有什么异动,多少还是能有所察觉的。 “不寻常的动静……”苏墨轩的话令船家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事情,那船家忽然说道,“您这么一说,我确实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的确听到点什么奇怪的声响,但不是卯时,而是寅时过半,接近卯时的时候。” 寅时过半? 黛眉轻蹙,顾白羽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寅时过半正是她根据受害者的尸体状态所判断的死亡时间前半小时左右,依着凶案现场那激烈的打斗场面与死亡人数,想来凶手在寅时过半出现在这附近,也是正常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正好卸完昨晚的最后一批海货,蹲在芦苇荡里洗手,然后就听到那个方向,”抬手指着案发现场船坊所在的水湾,那船家回忆着说道,“那个方向有打斗的声音,我以为是哪个船坊的客人喝醉酒了在吵嚷,就没太注意。” “但是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因为离得不算太远,所以我就一面往过跑一面喊着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想着过去搭把手,但我还没跑几步,就有人出声拦我,说是他们都会水,已经爬上来了,不用我过去帮忙了。” 摇摇头,那船家看着顾白羽继续说道:“他们那么喊了,我就没再过去,不过我还是站在那里听了听,没再听到水里有动静,才又返回来的。” “喊你的人,是男还是女?你能不能大概分辨出来,他们有几个人?”思索着出声,顾白羽看着那船家问道。 “喊我的人是个男的,听声音不算太年轻,不过……”眉头拧紧,那船家在心中确认半晌,才再度说道:“我听着他们先前的吵吵嚷嚷,应该有一个女人在里面,因为我听到一个特别尖细的声音。具体是几个人……昨天月亮不是很亮,朦朦胧胧,我好像看见四个还是五个人影。” “你能不能形容一下你看到的那几个人长相、身高什么的有什么特点?”虽然明知道依着当时的情况,自己的这个问题能得到答案的概率很小,然而苏墨轩还是询问出声。 果不其然,那船家一脸无奈地看着苏墨轩,说道:“这位官爷,您这就为难我了,当时天那么黑,距离又那么远,我怎么可能看得清楚他们长什么样子?”一抬手指着案发现场的船坊说道:“不如你们去问问那船坊的人,我后来看到他们进到那里面去了,不过今天那里忽然多了很多捕快,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一个外乡人,就在这里停留两三天,不想惹什么麻烦,就没过去凑那个热闹。” “那身高体型呢?昨天晚上月色虽然不亮,但你既然能看得清楚有几个人,那就差不多能看出来身高体型?”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顾白羽接着问道。 【感谢誃亾。谂蓝亲的月票,初五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留言,你们的支持,才是初五的动力,么么哒~】 第107章 蛛丝马迹 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那原本不想惹祸上身的船家,也只好彻底放弃了自己原先那应付敷衍的想法,认真地回忆着昨夜自己听到看到的事情,然后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当时实在是太暗了,我只朦朦胧胧地看清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身型,比我低差不多半头的样子,但是十分壮实,估计得有您一个半的样子,”上下打量着苏墨轩那精壮的身型,船家老实的答道,“哦,对了,我还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而且,我还听到那个女人喊他‘陆老大’,别的,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耳听得船舱内的孩子不断地呼唤询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船家带着一副无可奈何地表情看向苏墨轩,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再没有什么隐瞒。 “如果再让你听到他们的声音,你可以认得出来吗?”不依不饶,苏墨轩沉着嗓子问道。 “这位官老爷,我真的只是个路过这里的外乡人,今日把这船上的海货卖完之后,我就要离开这清州城了,认不认得出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船上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真的不能在这里得罪什么人啊。”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求,眼见着苏墨轩和顾白羽越来越严峻的脸色,那船家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的,生怕惹祸上身。 张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不远处的船坊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女人哭喊的声音,接着便是谁粗暴的轰赶之声,然后便是几个孩子的骤然大哭。 “那边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位官爷,您还是去那边看看,去那边看看好不好?”从观望中回过头来,那船家看着远眺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再度开口说道,语气中的迫切之情难以掩饰。 将目光收回,苏墨轩那深邃的眼眸探究似的在那船家身上停留了片刻,耳听得不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盛,苏墨轩转头对顾白羽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回头,却发现刚刚还熟睡在马车中的李景毓已然站在马车之外,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手却指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 “他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家了,您就行行好,我一个人不要紧,可是这两个孩子没吃没喝的受不了啊。”刚刚尖叫的女子已经被推搡着摔倒在地,双手护着站在身后啼哭不已的两个孩子,她对着船坊后舱面目凶神恶煞的伙计哀求道。 “说了他不在他就是不在,你自己的丈夫自己看不住,跑到这里来哭哭啼啼的影响我们船坊的生意,限你在我没有发火之前赶紧带着你这两个丧门星离开,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怒容满面,那船坊伙计一脸嫌恶地骂骂咧咧地返身往船舱内走去。 “他一直就在给你们船坊做事啊,周围人都知道的,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这弱小母子的,我们也不想给您添麻烦,就求您跟他说说,哪怕他不回家,也多少给几个铜板,孩子毕竟是他的啊。” 扑上前去紧紧扯着那船坊伙计的裤脚,中年女子继续哭诉道,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见状,心中害怕,哭得更加响亮,引得来往船只的人群纷纷侧目。 “你这个贱女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突然抓住裤脚险些绊倒的船坊伙计顿时怒火滔天,口中骂骂咧咧的回头,扬起手来眼看着就要扇到那中年妇女的脸上,却蓦地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你又是谁?竟然敢拦着老子打人?!” 平白地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将手腕攥得生疼,船坊伙计心中的怒气更胜,猛地用力想要将手抽回来,却不想握着他手腕的那人几乎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于是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的他便摔入了水中。 “上来做什么?先在清水里好好洗洗你那张臭嘴,洗干净了再上来说话!”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令人心生畏惧的寒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水里挣扎着想要爬上船的船坊伙计,苏墨轩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他扒住船舷的手踢了下去。 “你,你算什么东……” 最后一个字尚未骂出口,那船坊伙计的声音便被忽然而至的船坊主的声音遮盖了过去。 “苏公子,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船坊上来了?”听到船舱外吵闹声愈演愈烈,始终没有停歇之势的船坊主原本带着人出来,是想将那吵闹的女人彻底赶走,却不想才刚一出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船舷之上。 于是瞬间改变了凶神恶煞的表情,那船坊主带着一副荣幸之至的表情迎了上来,不过显然,他口中的“苏公子”唤的并不是出手的苏墨轩,而是朝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李景毓。 “原来这里是张老板您的地界儿。”那谄媚狡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景毓的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却还是转过身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狭长的凤目瞥着那在水中挣扎的船坊伙计,看向船坊主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警告。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将李景毓目光中的意思接受得明白,船坊主虽然心疼自家伙计,却也不敢立刻出声求情,只是状似不明就里地看向歪倒在一旁哭泣不已的母女三人,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老爷,”跟着那落入河中的船坊伙计一同出来的仆役在一旁应声说道,“刚刚这陆家媳妇带着孩子非要闯进咱们后舱找陆老大,李四已经说了陆老大不在我们这里,但她偏不听,争执起来失了手,李四不小心就落入了水中。” 那仆役也是个有眼色的,看着苏墨轩与李景毓一路而来而此刻自家老板又是这种恭敬的态度,他自然是不敢将过错归到苏墨轩的身上。 “真是笨手笨脚的糊涂蛋!还不赶紧把他拉上来,平白的在苏公子和周围公子面前丢人现眼!”心知能让李景毓如此纵容的人来头定然不小,惯会见风使舵的船坊主出声呵斥道。 “洗干净了?说句话来听听。”丝毫没有将那船坊主的话放在耳中,幽深冷凝的眸子看着那水中的船坊伙计,苏墨轩只是居高临下地问道。 “对……对不起……是小的,小的有眼无珠……冲撞……冲撞了公子……还请……还请公子高抬贵手……不要,不要同我计较才是。” 秋日傍晚的河水寒凉无比,才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船坊伙计已然冻得浑身哆嗦,将船上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自知惹错人的他赶忙对苏墨轩讨饶。 冷哼一声,苏墨轩目带不屑的从船舷旁走开来去,刚刚那仆役话中的“陆老大”三个字分毫没差的落入他的耳中,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又顺带教训了一下无赖,他自然没那么多闲工夫与这从来就不入他眼的人浪费时间。 “我说陆家媳妇,你家陆老大的确不在我这船坊中,你这样带着孩子在我这船坊前哭闹不休,真的是会影响我的张家的生意和名声啊。”看着哭倒在地的陆家母女,船坊主张老板出声说道,心中有鬼的他迫切地想赶走这个引人注意的大麻烦。 “张老板,怎么可能呢?我家陆老大他从来就是给您干活儿的呀,十几日前他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告诉奴家的,也是来您这里帮忙做个什么活儿,您怎么就能说没见过他呢?他肯定在您这儿呢。”陆家媳妇不肯相信,搂着两个孩子哭的凄凉。 “你说你,我好好的骗你做什么?”隐忍着心中的怒气,碍于李景毓在场的船坊主张老板不得不好言好语,“这样,你不就是因为家里没钱买米粮了吗?我这里有些碎银子,你先拿去,应该够你用一阵子的了。” 说着,那张老板便从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跪倒在地上的陆家媳妇,而看向随从仆役的目光中,却分意思分明地写着“将她带走”。 “张老板还真是好心呢。”夸人的话用的却是冷冰冰的语气,冷眼瞧着那船坊主的动作,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开口说道。 “这位公子谬赞了,张某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谄笑着,船坊主问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苏墨轩。”幽冷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船坊主脸上的神色变换,苏墨轩冷冷的说道:“长安刑部侍郎,苏墨轩。” 谄笑满面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惊慌,神情僵硬在那里,虽然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没有逃过苏墨轩那敏锐的双眼。 “原来是苏侍郎,久仰久仰。”瞬间恢复那一脸的谄媚,张老板双手作揖,笑容满面,“近来这运河上的凶杀案真是闹得人心惶惶,张某刚刚还在担心,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才能落网,既然苏侍郎在,想来,那凶手不会猖狂多久了。” “但愿如此。”淡漠冰冷的神色没有丝毫的松动,苏墨轩意有所指地说道。 第108章 别对我说谎 “那个姓张的船坊主,刚刚在撒谎。”从船坊中离开重新回到马车上,顾白羽对着坐在对面的苏墨轩和李景毓说道,“我不是在推测,而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因为他刚刚自己告诉了我。” “他自己告诉了你?”狭长的凤目中满是疑惑不解,虽然同样认为那张姓船坊主没有说实话,但李景毓却并不理解顾白羽的意思。 “人身体的举动常常会比我们自己所认为的更加诚实,许多我们自以为能掩饰得很好的情绪或者谎言,其实都会通过我们的动作和表情泄露出来,”看出了李景毓和苏墨轩面色中的询问之意,顾白羽淡淡的说道。 “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观察那个船坊主的反应,在对那陆家媳妇否认陆老大不在他那里时,他语气生硬地先后重复了两次‘他真的不在我这里’,这是我们说谎还想让对方相信时的典型表现,”仔细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顾白羽将目光落在李景毓身上,继续解释道:“就好比那次你去田庄找我,明明是故意去的,却非要说是顺路,你想想,你当时是不是语气生硬的重复了许多遍?” “你……你看出来了啊?”紧紧抿着双唇,李景毓讪笑着说道。 “你看,现在你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就代表你觉得我刚刚举得那个例子令你感到很尴尬,而不是你想通过脸上的笑容表现出来的无所谓的态度。”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顾白羽举着手中卷成筒的本册指着李景毓的双唇。 “喂!再拿我举例子,我就生气了啊!”抬眼看到苏墨轩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景毓满脸尴尬的恼怒,气呼呼地说道。 “这是典型的恼羞成怒。”忍不住笑着出声,苏墨轩强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 “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凤目中怒火熊熊,李景毓目带威胁地看着苏墨轩问道。 “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好不好?”笑着冲李景毓翻了个白眼,顾白羽出声说道,“不就是拿你举个例子吗,那么小气做什么?不许捣乱,继续听我说。” “那船坊主在说话的时候不住地搓着双手,我本来以为那是他的日常习惯,但咱们离开之后,我悄悄的回头去看了一下,他在跟自己的伙计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搓手的习惯,而说话的时候揉搓双手或者双臂,则是典型的焦躁不安的表现。”语气顿了顿,顾白羽接着说道,“显然,我们的存在对他来说,产生了很大的压力,而这个压力的来源,就在于他是说谎。” “那你的意思是,陆老大就在刚刚的船坊中?”早已在路上听苏墨轩简要地讲了走访船家时听到的话,心知这个叫做“陆老大”的人很可能便是杀人凶手之意的李景毓,皱着眉头出声问道,若果真如此,他们方才不但是白白放走了凶手,而且还不幸的打草惊蛇。 “那倒是未必,但他一定知道陆家老大在哪里。”转头看着马车外飞驰而过的夜色,顾白羽黛眉紧蹙,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愿我们悄悄派去跟踪陆家媳妇的捕快能有所收获,” 一路疾驰而过,待到马车停在顾白羽临时居住的小院时,清水河上的船坊早已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混合着脂粉的甜腻气息飘摇而来,缠绕在微凉的夜风中,无端地带来几分旖旎。 “羽儿,你回来了。” 纤细的手指才刚刚放在铜环上尚未敲响,院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来,顾清韵那略显清瘦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青衣坠地,墨发如瀑,面上深深的忧色在看到顾白羽的一瞬间,尽数消散殆尽。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抬脚迈入院内,顾白羽的脸上多少有些诧异。 自打前日的傍晚在顾家大宅关押她的柴房中与顾清韵见过一面之后,顾白羽便一直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 初初离开顾家大宅的时候,顾白羽不是没有想过,若是顾延庚知道了当初在中间传递消息的人是顾清韵,会做出怎样暴怒狠绝的事情来。然而却又觉得,依着顾清韵的身份,顾延庚那样的人,即便是会冲到验尸所中将自己生吞活剥,也不会动顾清韵一根手指。 于是便彻底的放下心来而让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被案发现场的数十具尸体所占据,沉浸在验尸和破案中的顾白羽却全然忘记了,那从小便用尽全力保护着她的顾青颜,始终在全心全意的担心着自己。 “我是来替魏太守送信的,他说你不会想见到他的。”冲着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苏墨轩和李景毓点点头,顾清韵答道,“虽然这两日茶心和柳妈一直跟我通消息说你没事,但我始终是放心不下,总得亲眼看到你没事,才能放心。” 茶心和柳妈? 顾清韵的话令顾白羽微微有些怔愣,虽然脑海中残存的记忆让她知道,自己这具身子与顾清韵有着多深的羁绊,然而却不似陪伴在她身边与她同生死、共患难的茶心与柳妈,顾清韵对于现在的顾白羽来说,始终是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于是将他抛诸脑后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顾白羽却忘记了,此刻的她自己,已经并不完全是她自己。 抬头正迎上柳妈那略带责备的目光,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才突然发现,自己这两日的不闻不问,对顾清韵来说,是一件多么令他寒心的事情。 “表哥,”回首看着顾清韵那略带疲倦的脸庞,顾白羽一向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着急的。” “傻丫头,道什么歉,我又没有生你的气,”笑着拍拍顾白羽的头顶,顾清韵不甚在意的说道,“更何况这次的案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你一个人验尸,本就忙不过来了,我若是还需要你时时记挂在心上嘘寒问暖的,岂不是矫情过头了?” 一面说着,顾清韵一面将袖袋中掏出的信函递给面前不远处的苏墨轩,说道:“这是魏太守给你的书面信笺,那两个无名氏死者的身份已经查证清楚,年轻的那个叫黄大伟,是武安城运河船坊的伙计,另一个是黄大伟的堂兄,他们始终之后便有人去武安府衙备了案,算日子,差不多有四天的时间。” “四天?”凤眉轻蹙,正在上下打量着顾清韵的李景毓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前几日忙得焦头烂额的他,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那自称是顾白羽表哥的顾清韵之后,便风风火火的离开,“那不正好是第二起凶杀案结束后的第二天?” “这么密集紧凑的节奏,更说明了这几起案件根本就是事先策划好的。”清冷的嗓音淡淡地响起,自从顾清韵的手拍在顾白羽的头顶之后,苏墨轩那冷得令人发寒的目光便从未从顾清韵的手上离开。 “还有就是陶太守托我带来的这个图样,”再度将手中的卷宗递给苏墨轩,虽然心中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觉察到苏墨轩目光中的寒意的顾清韵适时地将自己的双手负在了身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他说,若是那块从死者手中找到的衣角上面的图案与这个相同,那么就去‘雅乐坊’问一问,这个图案是他们船坊的统一标识,在船坊上做事的伙计,只要会出现在客人面前的,衣服上就都会印着这个图案。” “雅乐坊?”没等苏墨轩开口,李景毓再度出声说道,“雅乐坊就是刚刚我们见过的那个张姓船坊主手下的生意之一。看来,他是真的与这件事脱离不了干系了。” 剑眉紧蹙,李景毓的话令苏墨轩沉沉地点了点头,招手唤来守在顾白羽小院门外的站岗捕快,苏墨轩低声嘱咐道:“去把我们刚刚说的事情都告诉你们展捕头,他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门前放哨的捕快点点头,顺手牵过停在门前的马匹,片刻之后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不仅展捕头知道该怎么办,他也知道该怎么办。 张姓船坊主既然能在苏墨轩和李景毓面前都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自然是不会轻易露出什么马脚。而若是想找到蛛丝马迹以追查到最后的凶手,那就要从源头抓起,那就要将那张姓老板好好的“看护”起来。 月色朦胧人疲倦,没有片刻停歇的讨论着案情,围着木桌坐在小小的院落中,苏墨轩并着李景毓、顾白羽和顾清韵四人,绞尽脑汁地企图从已知的线索中找到更为充分的证据。 却不想那没人看守的院门忽然被谁拍得震山响,接着便响起一阵急促地求救声,那急迫的声音听着颇为熟悉。 起身上前打开院门,没等苏墨轩接着院内的灯火看清楚面前这个站在背光影中的来人究竟是谁,只听对面响起一句诧异而略带不满地反问:“怎么会是你?!” 第109章 暗夜素衣 一句反问将院内众人全部引到了小小的院门之前,终于借着茶心手中的灯笼看清了站在门外气喘吁吁地人影时,顾白羽终于明白了,刚刚为什么会觉得那求救和反问的声音如此的耳熟。 站在院门外那苍茫夜色中的人影,正是今日傍晚时分,顾白羽和苏墨轩前去询问的那停泊在芦苇荡中那卸货的小船的船家。 “哪位、哪位是顾大夫?他们告诉我这院子里住着一位顾神医、顾大夫?”只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回过神儿来的船家没等苏墨轩回答,便环顾着院内众人,焦急的出声问道。 “我是,出什么事了?”听到船家的急迫询问,顾白羽走上前来问道。 “是你?怎么会是你?你是不是在故意骗我?”焦虑不堪的声音中带了几许不安,那船家汗流满面的脸上满是不愿相信的神情。 “我说这位大哥,你半夜三更的敲开我们家的门要找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来了,你怎么又是这种反应?”不知内情的茶心,似是丈二和尚般的摸不着头脑,于是拎着灯笼出声问道。 “你……” “这清州城中就只有我这一个姓顾的大夫,如果你敲门是为了找顾大夫给人看病,那就请你赶紧带路,不要平白的耽误了病情。”淡漠的嗓音里没有丝毫的慌张,打断了那船家慌里慌张的话头,顾白羽从容的眼神紧紧的盯着那船家的眼眸,令他渐渐的镇定下来。 “是……是我小儿子,他刚刚突然喊肚子疼,我给他喝了点热水,他却越来越疼,我,我就找人问哪里有大夫,过路的人就指着这里,说顾大夫住在这里,我就,我就跑过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你。”结结巴巴的说完,那船家的脸上仍旧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想想今天傍晚自己那不甚配合,甚至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的模样,那船家便紧张的汗水一身接着一身滚滚而落。 “茶心,把药箱拿来。”片刻没有停顿,顾白羽听到那船家的话后便立刻转头对着身边的茶心吩咐道,再度转头看向面色紧张的船家,问道:“你的船还停在傍晚的那个芦苇荡里?” “嗯,就在那里,我,我还没来得及走。”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怔愣,本以为顾白羽即便不会将他赶走也要多少刁难他一下的船家,眼见得顾白羽如此干脆利落的便要出门救人,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 “我们坐马车去,能快一点,”将茶心递来的药箱背在身上,顾白羽说道,“墨轩,你认得路你来驾车,景毓你同表哥待在这里等捕快的消息,若不然他们有什么事回来禀报我们却一个人都不在,耽误了案子就不好了。” “好,我们看家,你和墨轩路上小心一点。”点点头听从了顾白羽的安排,李景毓和顾清韵一起站在院门前,目送着马车在苍茫的夜色中绝尘而去,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夜大雨倾盆,从芦苇荡给船家的小儿子治病归来的顾白羽和苏墨轩,不得不将马车停在避风的拐角处等待暴风雨的离开,扒在车窗处向外看,顾白羽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雨夜中或明或暗的闪现。 “那是……什么?”终于确定了不是自己眼花,转过头来看向正倚着车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苏墨轩,顾白羽抬手指向窗外火光闪现的地方。 “是火光?”被顾白羽从沉思中唤醒,苏墨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星火点点,似是谁在风雨中祭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好像有个简陋的茅棚,可能有人,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这么大的风雨,万一是迷路或者遇到什么困难的人呢?”抬眼看着车窗外瓢泼似的大雨,顾白羽点点头说道。 于是拿起药箱和一件仅有的干爽外衣罩在头顶,顾白羽同苏墨轩一起,迎着风雨跑向那火光所在的地方。 简陋的茅棚外雨珠似帘,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蹲坐在茅棚的正中央,一面将黄色白色的纸钱点燃放入面前的铜火盆中,一面在口中念念有词,身旁斜撑着一把弱不禁风的油纸伞,白衣素缟,宛若亡魂。 “你们……你们是谁?”没等苏墨轩开口询问,那在抬头间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的素衣女子率先问出了声音,单薄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瑟缩着,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惊慌,“我……我只是来祭奠我朋友的,你们……你们不要杀我……” “这位妹妹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来躲雨的。”耳听得那素衣女子将自己和苏墨轩当成了近日频繁出现的杀人凶手,顾白羽不得不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的柔和一些。 “你们……你们真的不是那些四处杀人的杀人凶手?”将身子缩在身旁的油纸伞后,那素衣女子面上的警惕之色不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顾白羽看了,都不由得在心中生出几分叹息。 “我们是清州府衙的捕快和仵作。”无奈扯过苏墨轩挂在腰间的捕快腰牌,顾白羽顺手抛给那素衣女子,“我们在办案归来的途中遇到了大雨,看到这里有火光和茅棚,就来躲一躲,姑娘,如果我们真的是杀人犯,肯定不会站在外面淋雨淋这么久只为了让你不那么害怕是不是?” “捕……捕快?”将信将疑地看着顾白羽丢过来的腰牌,那素衣女子语气中充满迟疑,她实在是不认得什么捕快腰牌,却在闪电照亮眼前人的一瞬间,脱口问道:“你,你不就是顾大夫吗?” “你认得我?”在这漆黑冰冷的雨夜被一个偶然相遇的素衣女子认出来,这下轮到顾白羽心声诧异了,“可是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那素衣女子喊得是“顾大夫”而不是“顾家大小姐”,所以顾白羽很肯定的没有去翻原主深藏的记忆。 “奴家是雅乐坊的琴师思楚楚,曾经受过顾大夫您义诊的恩惠,您快点进来避避雨,都怪奴家眼拙,让顾大夫站在外面淋了这半晌的冷雨。”终于放心的从那弱不禁风的油纸伞后站出了身子,思楚楚向茅棚里让着顾白羽和苏墨轩。 “前些日子听船上的客人说您是清州府衙的仵作,楚楚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有意无意地看了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苏墨轩一眼,尽管因着顾白羽而知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然而苏墨轩那张冷沉着的冰块脸,还是令思楚楚心中畏惧顿生。 “传言多少都是会有根据的。”声音淡淡的毫不在意,顾白羽拧着衣袖上的雨水,问道:“这么大的雨,天又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楚楚是来祭奠朋友的,”抬手指指那炭火尚未燃尽的铜盆,思楚楚低声说道,“今天是她离开的头一夜,我给她烧点纸钱,好让她能安心上路。” “你的朋友是……”心中隐隐的有一丝预感,顾白羽却不是十分的肯定,于是询问出声,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柳依依,就是昨夜惨死在凌玉坊的歌妓。”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思楚楚说道,“依依跟我是同乡,我们两个人是一起来到清州城的。原本一起投在雅乐坊,她唱曲,我弹琴。后来依依因为曲子唱得好,捧她的客人便多了起来。那凌玉坊的船坊主便瞧上了依依的本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将依依买了过去。” “柳依依离开雅乐坊去凌玉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黛眉轻蹙,顾白羽同苏墨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开口问道。 她方才猜测得确实没错,思楚楚口中的朋友果然就是昨日刚刚被人杀害的柳依依。 “就是去年八九月的事情,那个时候依依还很开心地跟我说,等她在凌玉坊站稳脚跟之后,就求了凌玉坊的船坊主将我也买过去,毕竟凌玉坊是大船坊,生意大,银两多,我们现在多挣一些,将来的日子就能更好过一些。可是,谁能想到她……”声音哽咽地说着,思楚楚的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再度滚滚而落。 抬手递给思楚楚一块相对干爽的丝帕,顾白羽脑海里想着柳依依的尸身上那满是过度杀戮的累累伤痕,待到哭泣的思楚楚情绪有所缓和,才又继续出声问道:“楚楚,你知不知道依依她,生前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是得罪过谁,与谁闹过矛盾?” “你是说,依依是被仇人杀死的?可是那么多人呢,怎么会?更何况依依她性子那么温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仇人啊。”抽噎着,思楚楚的话语中满是诧异和难以理解。 “我只是想知道所有的可能性,楚楚,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谁看依依十分的不顺眼?”伸手拍拍思楚楚哭得颤抖的双肩,顾白羽说道,“又或者是哪个人眼红依依曲子唱得好,所以不喜欢依依呢?” 顾白羽的话令正在哭泣的思楚楚顿时停在了那里,抬头看向顾白羽,思楚楚思忖着说道:“顾大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一个人来。” 第110章 柳暗花明 抬手拭去滚滚而落的泪水,思楚楚对着目带询问的顾白羽说道:“最初凌玉坊的当家花旦是从小养便在那里的林月绮,后来依依被凌玉坊的老板高价买了去,费尽心思的捧她,依依自己也争气,没有多久就成了凌玉坊的台柱而将林月绮比了下去。” 抽噎几声,思楚楚较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气愤,接着说道:“林月绮被比下去之后,就四处造谣生事,还联合她从前的一众姐妹客人的,去凌玉坊给依依砸场子。结果影响了凌玉坊的生意,被船坊主连依依一起惩罚,但那个林月绮还是不肯罢休,总是有事没事的就去找依依麻烦。依依已经很是忍耐了,她还是没玩没了。这下依依她……那个坏女人,肯定高兴了。” 思楚楚的话令顾白羽蹙起的眉头拧得更紧,想起验尸时柳依依身上的伤痕大多数都比其他受害者要浅,当时的她便猜测,杀人团伙中要么有一个女人,要么有一个体力弱小的男人,眼下听得思楚楚哭诉,顾白羽直觉地认为,这个林月绮一定与柳依依的死脱离不了干系。 “那个林月绮,现在在哪里?她还在凌玉坊吗?”沉默良久的苏墨轩终于开口询问,那船家也说在昨夜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于是林月绮这个柳依依的死对头,便成了他们现在首先要找到的人。 “林月绮是凌玉坊家养的歌妓,她想离开凌玉坊去别的船坊,却因为连正经的卖身契都没有,只能留在凌玉坊。前几还见到她在不知谁家的船坊上,同陆老大一起站着说话。”哭泣中的思楚楚也顾不上心中对苏墨轩的害怕,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说道。 “楚楚,你能想得起具体的时间吗?”听到思楚楚说林月绮与陆老大在一起说话,顾白羽的心中便更加确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大概四五天之前,我实在是记不清了。”想了半天,思楚楚低低的说道,纤细单薄的身子在深沉的夜里瑟缩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走。 四五天之前…… 那恰是上次船坊后舱谋杀案发生的时间。 抬头与苏墨轩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耳听得周遭的风雨声渐渐变小,顾白羽俯身对思楚楚说道:“楚楚,现在天不早了,雨也小了,你还是先回船坊去,若是病了,你让依依怎么能走得安心?” 纤细柔弱的手掌忽然便扯着顾白羽的衣袖,思楚楚抬头看着顾白羽,目带渴盼的问道:“你们,一定能抓到杀害依依的凶手是不是?” “放心,我们会的。”拍拍思楚楚冰冷的双手,顾白羽出声应道,一如前世的她,每每看到前来认领尸首的心碎欲绝的受害者家属那般。 待到顾白羽和苏墨轩一起送走思楚楚,回到河边的小院中时,风雨潇潇的天已放晴。又是一个黑暗的长夜过去,黎明悄然来临,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虽然仍旧没有找到陆老大的行踪,然而派去跟踪陆家媳妇的捕快,却带回了肯定的消息。那陆老大的身高体型与船家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更重要的,便是他的右脸颊上带着一道长约寸许的刀疤,是他当年在街头打架斗殴时留下的伤疤。 而雅乐坊那边也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除了那视财如命的张姓船坊主临时派人在半路拦住陆家媳妇,将他给出手的那些碎银子又重新搜刮了回去之外,便再没什么举动,平静的,仿佛无风的湖面,却无端的令人心生疑窦。 “羽儿,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等到苏墨轩和李景毓等人各有事忙而从院中纷纷离去,一直沉默着没有怎么开口的顾清韵坐到了顾白羽的身旁,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沉重和不安。 “怎么了表哥?”显然是看出了顾清韵神色间的凝重,以为顾家大宅那边又有什么新花样的顾白羽,脸色不由得也多少严肃了起来,转身问道,眉宇间的疲惫之意遮掩不住。 “我知道你很累了需要休息,但这件事需要根据你的决定去安排,我只能在这里待十几日便要赶回去任职,所以……”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疼惜,短短的几日让顾清韵见到了一个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顾白羽,虽然看着她如此独立能干,顾清韵的心中充满欣慰,然而那连轴转的奔波劳累,也让他心疼不已。 她是他的小表妹,她本应该无忧无虑的过着闺中少女的悠闲生活,如今却如此奔波劳累,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那个本应该将她宠在膝下好好疼爱的亲生父亲顾延庚。 于是握紧双拳,顾清韵已经下定的决心更加坚定。 “表哥,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就说,”唇边绽出浅浅的笑意,顾白羽愿意为了这个真诚青稚如自己前世的亲弟弟一般的少年,露出温柔和顺的一面。 “我想带你走,离开这里的顾家大宅,离开大伯和罗氏母女。”终于下定决心,顾清韵将心中的话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这么多年来,我和意澜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有求着父亲一起将你带去长安,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吃了那么多的苦。” “清韵少爷,您刚刚……说什么?您说要带我们离开这里、离开顾家大宅?”没等坐在对面的顾白羽开口,从屋内出来正准备给他们上茶的茶心却忍不住地接口插话,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和难以抑制地激动,端在手中的茶水也微微有些晃动。 “我知道,这件事是件大事,或许我这么提出来并不合适,毕竟这里是你的家,大伯是你的父亲,而你如今也重新回到了顾家大宅,但我始终觉得,大伯那样对你,仍旧没有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你在顾家的日子仍旧没有多么好过,” 抬眼看着顾白羽没有太多表情的脸色,再加上误解了茶心那难以置信的语气中所传达出的意思,顾清韵生怕她觉得自己鲁莽而另有目的,于是赶忙出声解释,却不愿放弃自己的想法。 “虽然,你去了长安可能会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但我想,起码有我和意澜一起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自己承担要好很多。” 让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下定决心离开自己的家乡,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一气儿将要说的话说完,顾清韵抬眼看着对面默不作声的顾白羽,目光里全是期待,却没有分毫的催促。 半晌没有说话,顾清韵突然而来的请求,竟是令她近日来苦思冥想的事情迎刃而解,顾白羽那清秀的容颜上虽然淡漠从容依旧,内心却着实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却不能急着答应,否则若是让顾清韵看出了什么端倪而有所怀疑,她便少不得又要多费几分心思,而眼下,她最缺的便是时间与精力。 “其实,我也很想念意澜,”思忖半晌,顾白羽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贯的平淡从容,她看向眸色认真的顾清韵,问道:“只是,表哥这样突然提出来要带白羽去长安,父亲他,能同意么?” “这么说,羽儿你是答应了?”嗓音之中带了几分欣喜,顾白羽面前的顾清韵永远没有他在官场与外人面前那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只要你决定去,其他的就可以商量和安排。” “表少爷是有了什么主意吗?”眼见得顾清韵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将茶水送到他们的面前,茶心的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气满满。 能正大光明的离开顾家大宅,而不用担心有人追踪逮捕,茶心自然高兴不已。 “现成的理由倒是有一个,但是……”茶心的话令顾清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尴尬,顾清韵看了稳坐着喝茶的顾白羽一眼,憋了半晌才说道: “我这次来江南省亲,身上还带着老夫人给的任务,她老人家一直叨念着自己年事已高,岁数已大,想要多见见自己的儿孙,眼看着入秋入冬之后便是年底,她便希望我这次归来省亲,能带几个人回去热闹热闹。” “表少爷,你若是用这个说法跟老爷说要带小姐去长安,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老爷的心思您是知道的,但凡有能去长安的机会,他必定不会让顾白汐错过,如此一来……”听出了顾清韵话中的意思,垂手而立,茶心的脸色瞬间灰暗不少。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说要另想办法另行安排。”点点头,接着茶心的话,顾清韵先前那喜气洋洋的神色也敛去不少,蹙眉沉思,倒是恢复了几分他在长安任上那挥斥方遒的模样。 “我觉得,这个理由就挺好,带着顾白汐和顾白婉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父亲不会心生疑惑,我们离开的也能更顺利一点。”将顾清韵和茶心的话语尽数落在耳中,举止从容地喝完手中的茶水,顾白羽淡淡的说道。 罗氏母女不是几次三番地想要她的性命么?那她怎么能丢下她们自己一个人跑到长安去?不如大家一路同行前往长安,看看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究竟鹿死谁手。 单手握着茶杯,顾白羽的唇角隐隐透出几分寒意。 【感谢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初五爱死你了,么么哒~~求订阅,求打赏,求投票,求留言,你们的支持,才是初五的动力,么么哒~】 第111章 欲擒故纵 林月绮失踪了。 面对着一脸萎靡不振的凌玉坊船坊主王长远,一贯在查案中以冷口冷面着称的苏墨轩,破天荒的没有多问什么。毕竟凌玉坊才刚刚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案,当家花旦的惨死、流言蜚语的四起,都让昔日繁华若市的凌玉坊门可罗雀。 面对如此突然而来的巨大打击,没有在一瞬间崩溃疯狂,而是仍然能保持冷静的站在这里指挥着伙计收拾船坊的生意,王长远的忍耐力已然超出常人。原本就没指望他会知道多少内情的苏墨轩,更是没有理由去逼迫这样的一个人。 而一连三天,派去跟踪监视雅乐坊张姓船坊主的捕快,传递回来的消息,却全都是无风无浪。除了因为凌玉坊和飞舞坊等几家大船坊接连出事而生意更加兴隆之外,雅乐坊里里外外一切如常,连那张姓船坊主没隔几日去城中私会情人的规律,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明明知道雅乐坊有问题,明明知道杀人凶手是谁,然而却就是无法出手将凶手捉拿归案,甚至,连凶手的下落踪迹都找不到,分散着站在清州府衙的后院中,参与办案的捕快个个愁眉不展,胸腔里憋着一口闷气无处而撒。 “墨轩,我们得想个办法把陆老大和林月绮引出来。”抬眼环顾着院子里或站或坐却个个都焦躁不安的捕快,熬红了双眼的李景毓出声说道。 自第一起船坊凶杀案发生之后的他,不断的周旋在各个船坊主之间,那一个个狡猾若千年狐狸的船坊主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接连几大船坊出事而导致生意场形势的剧烈变动,足够他们天天想着法儿的来找李景毓,说理的说理,说情的说情,却没有一个人是想真正解决问题。 而鏖战在他们之中的李景毓,几乎是不能合眼。精神体力的极度透支令他疲惫万分,然而这却不是他所担忧的问题,那浮在清州城上空越来越焦躁不安的气氛仿佛一个随时都会被点燃爆炸的火药桶,眼下甚至连院子里的捕快都有了这样的情绪。 见惯了满朝风雨的李景毓知道,若是这个案子再不解决,怕就不仅仅是这几起杀人案这么简单了。 沉默地看着屋外院子里飘摇而落的秋叶渺渺,苏墨轩那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浪潮暗涌。全部的事实与线索依样在脑海中一一闪现,真相就在眼前,他却无论怎样伸手,都始终够不到那一捅就破的真相。 “管他们躲到哪里,就算掘地三尺,老子也要把他们给挖出来!老子还不信了,藏能藏一辈子!”义愤填膺的声音自院中传来,一个年纪较长的捕快忍不住的出声骂道,顺手甩出去一块石子,打在墙上,又“啪”地一声弹在身边的一个捕快腿上。 “老林,你这是干什么?抓不到凶手怪我啊?你有气也不要往我身上撒,有本事自己抓到凶手去!”无辜被砸的人瞬间发怒,伸手甩开碍事的草叶,就要向那被唤作“老林”的人走去。 “我是故意的吗?你找什么茬儿?我当捕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穿开裆裤呢!居然说到老子头上来了!”老林不甘示弱,转身迈步就要迎上去。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不小心的事儿吗?这么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你们两个人至于吗?”人群中站出几个拉架的,将两个人隔离开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个人自己先内讧的打起来。 “不是老徐,你说说他……” “都闭嘴。”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声音不算太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沉思中抬起眼眸看向院中推推搡搡的捕快,苏墨轩那寒如冰霜的目光,令院中的捕快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言半句。 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景毓和顾白羽,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问道:“欲擒故纵,怎么样?” “欲擒故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苏墨轩话中的意思,李景毓下意识地重复着那四个字,看向苏墨轩的眼光中充满疑惑不解,脑海中的想法尚未询问出口,却只听得身旁的顾白羽淡淡地接口说道: “这个方法可行是可行,像陆老大那样的地痞流氓,肯定没有那么强的忍耐力,若是看到风头没那么紧,定然会按捺不住地偷偷溜出来,只不过,”语气里带了几分迟疑,停顿片刻,顾白羽继续说道:“如何保证清州城和武安郡不出乱子,你还得好好跟陶太守和魏太守协调。” “你们的意思是说……”顾白羽的话让李景毓瞬间明白过来苏墨轩到底想要做什么,狭长的凤目霎时间睁得溜圆,死死的盯着苏墨轩,意在询问他是否真的想好走这一步险招。 顾白羽说得不错,苏墨轩这“欲擒故纵”拥在陆老大那样的人身上肯定奏效,只是这招实在太过危险,若是哪一个细小的环节没有处理好,清州和武安定会大乱,到时候,受到损伤的,就不仅仅是运河的船坊生意和这几起凶杀案中的死者了。 “兵行险招,胆大心细,若非是逼不得已,我也会选择更稳妥的方法。”冲着李景毓那询问的目光点点头,苏墨轩淡淡的开口说道。 这最后的一招并非他一时的突发奇想,只是他也知道风险太大,若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快速的解决眼下的难题,怕是苏墨轩自己也不会赞同这个方法,只是目前,他们别无选择。 于是苏墨轩即刻起身与在清州府衙前厅中的陶纪修和魏泽涛细细商量继而着手部署安排,才不过是第三日的正午,清州城的大街小巷便已然贴满清州府衙的当街告示。 “经过数十天的调查追捕,今已查证,近期内发生在清水河船坊上的多起凶杀案的幕后凶手,乃武安城运河船坊主秘密谋划而为,凶手已然缉拿归案,不日将当众宣判。因其影响极为恶劣且波及甚广,现决定将武安郡人驱逐出城,十日为期,十日后正午城门全开,望相互转告。” 告示栏前人头攒动,一位发须斑白的老先生,捋着胡子将那告示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完,清州府衙的印信赫然落在告示末尾,围观的众人霎时间议论纷纷,赞同或反对的争执之声不绝如缕,间或夹杂着几声哭泣和哀叹,想来是被迫返乡的武安郡人。 “希望这一招能尽早奏效。”站在集市中最高的茶楼上,李景毓看着街道上议论纷纷的人群,一面摇着头一面说道。 发出正式的公文告示昭告百姓说已经将杀人凶手追拿归案,就是要让躲在暗处的陆老大等人误以为风头已过而放松警惕,至于将武安郡百姓驱逐出境,则更是为了麻痹站在陆老大身后的幕后黑手,让他们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招摇兴奋之下,最是容易露出马脚。 “派去监视雅乐坊的人手已经增加了双倍,陆家媳妇那里也派了不少人手,还有陆老大常去的酒楼茶馆甚至青楼妓院,每一处我们都派了足够的人手,只要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我们就会立刻将他们抓个现行。” 同样站在一旁看着街上往来人群的展承淮,在听到李景毓的话后,语气坚定的说道。从事捕快十数年,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守护着这一城百姓的安宁,眼下这样激荡人心的告示一出,他比任何人都担心这告示会带来的潜在的伤害。 “让看着那陆家媳妇的捕快兄弟多注意一点陆老大的两个孩子。”手捧着茶杯,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不解的目光,她出声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一日雅乐坊的船坊主又将碎银子重新搜刮回去?” 见到众人点头,顾白羽继续说道:“那日陆家媳妇哭诉说,她已经身无分文而家中没有米粮,张姓船坊主既是将碎银又搜刮回去,那么陆家媳妇又是怎么变出来银两买米买面,甚至还给两个孩子做了顿肉吃的?” “难道是问邻居借的?”杜亦寒下意识的接口说道,却在话音刚落地时便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刚刚说的话。 “我后来又详细问了问当时跟着他们的捕快大哥,他说看见陆老大的大儿子跑出去玩儿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虽然没什么异样,但紧接着陆家媳妇便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去集市上买东西,可想而知,银子的问题一定出现在陆老大大儿子的身上。” 神色从容而肯定,顾白羽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心疼父母的不孝子,有之,不心疼妻妾的负心汉,有之,却极少不疼爱自己亲生骨肉的冷血父母。那陆老大即便是不顾自己妻子的死活,也肯定会记挂着自己的孩子,所以,盯紧了那两个孩子。” “是,我这就去吩咐。”将顾白羽的话听在耳中,深以为然的展承淮立刻带着杜亦寒转身离去。 默默地抬眼看着神色漠然的顾白羽,苏墨轩却莫名地从她刚刚的话中听出几分哀叹。 第112章 抓捕归案 时光如水匆匆而过,衙门公告所限的时日转眼就过了大半,眼看着武安郡人被集体驱赶出城的日子就要来临,清州城中一片焦躁和凄哀的情绪浮动。 不少武安郡人早已在清州城内成家立业扎根于此,这样突然而来的被迫离开,又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亲人朋友的生死别离。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坚守在岗位上的清州府衙捕快日夜不眠不休,不肯放过一分一秒的时间,终于,在第八天的夜晚,华灯初上,烟火璀璨中,守在雅乐坊的一条小船旁的捕快,悄悄的传来一条令人警惕和注意的消息。 那艘许久没有任何动静的小船,刚刚悄悄溜出来两个身影,趁着暗沉的夜色鬼鬼祟祟的向清州城的南面溜去,而陆家媳妇居住的瓦房,恰在清州城南面的一排民居之中。 甫一接到消息,展承淮便立刻想到了顾白羽那日提及的陆老大孩子的事情,于是抓紧布置守在陆家媳妇和两个孩子身边的捕快要更加密切的关注每时每刻的动向,若是时机合适,便立即出手将陆老大捉拿归案。 “等一等,”展承淮的命令才刚刚说出口,站在一旁的顾白羽却突然蹙眉阻拦出声,“在陆老大孩子面前不要出手抓人,看紧点就行了,依着陆老大那样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人,在暗处躲藏了这么些日子,肯定早就憋不住的要去胡吃海喝。跟好他,看过孩子之后他肯定不会留在家里,然后再找合适的时机抓人。” “为什么不在家里抓?放他到市坊间的话,人那么多,很容易被他跑了的。”心中疑惑不解,几乎快要成为顾白羽身边随时跟着的十万个为什么的杜亦寒出声问道,却是道出了在场几个捕快心中的疑问。 “因为孩子是无辜的,”语气淡然,顾白羽的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想起前世遇到的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压倒在地戴上冰冷的手铐,那稚嫩脸上闪过的绝望与歇斯底里,令顾白羽永生难忘。 “陆老大和他的同伙那样穷凶极恶的人,遇到抓捕定然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反抗厮打的场面,还是不要让小孩子看到的好。”指尖拨弄着手腕上茶心给她系上的红绳,顾白羽出声说道,让小孩子看到造成不好的心理阴影,反而是一种更大的损失。 “好,就按顾大夫说的办。”点点头,自己膝下有儿有女的展承淮瞬间明白了顾白羽心中的担忧,却为她的细心而心中多少有些感动,于是沉着嗓音,他吩咐道:“在陆家瓦房到他平时常去的酒楼青楼的路上再多增派一些人手,等他一离开两个孩子,我们就看机会抓人。” “是!”齐齐的应声而去,展承淮手下的捕快个个训练有素。 “我们也去看看。”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响起,苏墨轩走到顾白羽的身边说道。从前就一直想同她一起去一次抓捕现场,只可惜她一直被困在顾家大宅寸步难行,如今正大光明的出来了,自然是要一起去看看。 小小的研究了一下从陆家瓦房到他常去的酒馆青楼的路线,眼见着那沿途而来全是繁华热闹的集市与数量众多的胡同小路,深知在途中抓捕难度的苏墨轩和顾白羽选择了直接去酒楼附近蹲守,依着展承淮那丰富的抓捕经验,想来,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展承淮的心中也一定清楚万分。 夜色朦胧,隐藏在云朵后面的月光如烟似雾,侧身站在酒楼旁躲藏必经的一条小路上,借着朦胧的月光,苏墨轩才第一次真正好好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同他并肩而战的姑娘。 白皙的脸庞上是一副清秀如水的容颜,却没有分毫柔弱,反而隐隐透着几分坚毅和刚强,带着谁也无法打倒的力量。那一双明若秋水的桃花目正正盯向通往酒楼的必经之路,眼波流转间没有妙龄少女本该有的羞怯含情,却是锐利明亮,仿佛暗夜中寻找猎物的孤狼。 不过才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身上却散发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镇定与从容,看着顾白羽那全神贯注的模样,恍惚间,苏墨轩只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气度从容不凡,却又心中满含不可言说的沧桑。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无意中回头,顾白羽却恰好迎上苏墨轩那直直看着自己的目光,没有焦点的视线顷刻间被那深邃如波涛暗涌的眼眸所深深的吸引,面色蓦地一红,顾白羽赶忙错开眼去,抬手指着对面的街口,定了定心神儿,说道:“别看我,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跟陆老大很相像?” 顾白羽的话令苏墨轩瞬间严肃起来,眼眸瞬移,锐利的目光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个身体壮硕的身影并着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一起向酒楼的方向走来,集市中热闹的灯火下,脸颊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虽然已经尽量做出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然而却仍旧令苏墨轩看出了那行踪中掩藏着的鬼鬼祟祟。 抬手做了个噤声包抄的手势,苏墨轩冲着隐藏在酒楼周围的捕快发出了警醒的信号。 眼下陆老大并着那身形瘦长的男人并没有完全落入展承淮设好的包围圈中,他们身后的暗巷小路,便是他们逃跑的一条绝佳之路。 于是耐心的等待着,伏击在各处的捕快全都摩拳擦掌的等待着展承淮的一声令下,好扑上去将凶手捉拿归案。 眼见着陆老大同那瘦高身影的男子行迹愈发大摇大摆,瞅准了时机的展承淮一声大喝,隐藏在各处的捕快登时便扑了出来。 看到形势不对,陆老大的反应着实要比那瘦高的同伙灵敏不少,在同伙尚且愣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瞬间,他那壮硕的身子已然调转方向,拼命地向着暗巷小路的方向跑去,却不管选择了哪一条,都会迎头遇上早已等在那里的捕快。 眼看着包围着自己的圆圈越缩越小,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愈发热闹,陆老大四下里环顾着,终于瞅到一个没什么人防守的角落,猛冲过去一把将站在一旁的孩子抓起丢在捕快身上,然后趁乱向着酒楼一侧的小路迅速的逃跑。 却不幸正正迎上早已等待在那里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人。 眯眼看着向自己的方向扑来的陆老大,顾白羽虽然在心中称赞他能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悉心的选择一个看起来攻击力较弱的女子作为突破口实属不易,然而却又摇摇头替他感到遗憾,可惜,她顾白羽不是普通的弱女子。 猛地抬手抓住陆老大扑来的双手,顾白羽脚下迅速移动位置,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人,还没等陆老大口中呼痛的声音响到一半,顾白羽已然拿着枷锁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于是等到展承淮一行人冲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袭玄色衣衫的苏墨轩斜倚在墙壁上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热闹,而一旁的顾白羽正拍着双手,目带不屑地瞧着在地上打滚喊疼的陆老大。 陆老大和高瘦的名叫刘六的同伙被抓之后,却是拼了命般的抵死不承认那船坊后舱不幸遇害的数十人是他们所杀害,即便是负责审讯的捕快已然将陆老大右臂上的抓痕摆在眼前,他却也只是推说,那是与刘六打架斗殴时留下的疤痕。 至于这几消失踪迹不见人影,陆老大更是脖子一横、眼珠一瞪,一脸无赖模样的说道:“我一介良民,一没被官府拘着,二没被债主追着,我想去哪儿去哪儿,还用得着跟你们报备?” 于是连夜审到天明,别说是指使他们出手杀人的幕后黑手没有问道,甚至连陆老大他们自身的罪名,都尚且未能坐实。冒着全城混乱的风险好容易才抓到的人却审问不出任何结果,参与审问的捕快不由得心浮气躁,甚至想要动手打人。 “哎哎哎,我说捕快大哥,你可不能随便动手啊,咱们大兴王朝的律令可是写的清清楚楚,不能随随便便对有嫌疑的人用刑,否则你们这就是刑讯逼供。刑讯逼供动不动?我可是会让我家婆娘令着两个孩子天天站在街口哭诉的。” 眼瞅着那年轻捕快撸起袖子就想对自己动手,陆老大眼皮一翻,带着一副丑恶的嘴脸说道。 “杀人的明明就是你,都有人看到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以为你这样的人,凭着厚脸皮耍无赖就能逃脱吗?”被同伴拉住手脚的捕快满心气愤,“就算是你侥幸能从这府衙中离开,我也会跟你死磕到底!” “有人看到了?谁看到了?人呢?人在哪儿?”早就看到那芦苇荡中的小船晃晃悠悠地离开清水河,陆老大有恃无恐的说道。 蹙眉看着一脸破皮无赖模样的陆老大,坐在一旁的顾白羽正准备将准备好的证据拿出,却不想被门外忽然响起的声音所打断: “人在这里,我那天夜里看到的人就是你,听到的声音也是你。” 【灰常感谢紫色冰,无忧草,誃亾。谂蓝三位亲的月票,初五真的很感激。因为最近真的十分忙,天天加班和培训,如果没有亲们的一路支持,初五真的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咬牙坚持下来。希望各位亲能继续支持初五,初五也会更加努力的多码字,多加更,给各位更好看的案子出来,谢谢】 第113章 指纹证据 随着门外话音的铿然而落,一个打扮质朴的船夫走进了审问室的大门,那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任谁一看便都知道,他这疲惫的模样是因着长时间的赶路而没来得及休息所致。 “凌玉坊出事的那天夜里,我恰好在小船外,曾经看到过陆老大的人影,也听到过他的声音,而且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们是三个人。” 眼见着审问室中的众人将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走进屋内的船家同顾白羽和苏墨轩打过招呼之后,便将先前同他们说过的话,再度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抬手指着陆老大右侧脸颊上的刀疤,那船家万分肯定的说道:“就是这道刀疤,跟我那天晚上见过的一模一样,杀人凶手就是你,你跑不掉的。” “脸上有刀疤的人多了去了,况且你自己刚刚也说了,那天晚上天色很黑,你怎么就能确定你看到的人一定是我?还认得我的声音,你……” “想死的更明白一点?”淡漠的嗓音骤然响起,打断了陆老大油嘴滑舌为自己辩解的话语,冷冷地看了陆老大一眼,顾白羽站起身来对着杜亦寒招招手,随即接过他递给自己的用袋子装好的带血的匕首,拿在手中冲着陆老大晃了晃,继续说道: “这是我们从凶案现场找到的匕首,根据你的身高及死者身上刀伤的痕迹,我从几个现场留下的一共七八匕首中挑出了这三把,我认为是你用过的,现在我们就来看看,究竟是不是你用过的。” 声音平静如水,却无端的令人心底升起阵阵寒意。 左手将其中一把匕首从袋子中取出放在干净的托盘上,顾白羽用镊子指着上面一个血色指纹,对着陆老大说,“这枚指印在匕首刀把右侧靠近刀刃的部位,指纹形状完整,你是惯用右手之人,如果我没推测错误的话,这枚指纹应该是你右手食指留下的。” 说罢,顾白羽便冲着杜亦寒点头示意,而顷刻会意的杜亦寒,没等陆老大出生反抗,便一把抓着他的右手食指按在红色的印泥上,接着便是白纸,鲜红的手印与匕首柄上的血印完全重合,显然,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怎么?还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冷眼看着张张嘴欲言又止似是还想狡辩的陆老大,顾白羽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屑。 将另一把没有太多血印的匕首拿了出来,顾白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软毛笔刷,轻轻擦去浮在表面上的灰尘暗痂,然后将带着的白色粉末拿了出来,蘸在软毛笔刷上,匀匀的铺刷在匕首把上,片刻之后,几枚纹路清晰的指纹便渐渐浮现了出来,其中一枚,与刚刚那带血的食指印迹,一模一样。 “怎么样,要不要把其他几根手指拿来比一比?”将有指纹浮现的凶器摆在陆老大的面前,顾白羽平静如水的话中带着如斯的寒意,锐利的目光片刻不曾从那陆老大的脸上移开。 对峙片刻,先前还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陆老大,瞬间低下了头,满面沮丧的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这几起恶劣的杀人案他全都亲手参与其中。 眼见得陆老大吐口,早已忍受不住如此煎熬的刘六更是迅速的交代了所有的事情,甚至连至今尚未出现的林月绮的藏身之地,也供得干干净净。 “我说陆老大,”拉家常似的坐在陆老大对面,一向刻板着脸的展承淮,忽然换了一副耐心满满的模样,说道:“你平日里不就是做些个偷鸡摸狗、寻衅滋事的小事吗,怎么突然好好的想起来杀人?” “老子愿意杀,看谁不顺眼就杀谁。”眉目圆整,虽然被如山的铁证逼得不得不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然而陆老大的蛮横却没有分毫的减少,若不是此刻他的双脚被镣铐靠在桌子脚上,怕是他的二郎腿也要翘得很高。 “看不顺眼也总得有个理由,你说说你杀的这些人,全都是船坊的伙计和歌妓,有几个怕是跟你关系还不错,你好端端的出手杀他们,又没有什么财务所得,还不如你在街上偷鸡摸狗来得钱多,你不觉得你自己杀人杀的很奇怪吗?” 面对陆老大的蛮横无理,展承淮没有丝毫的生气,对着这样的无赖就必须要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若是换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早就吵闹起来,而若是换做苏墨轩那样冷口冷面气场太强的人,则会逼得对方拒不开口,不管哪一种,审问的目的都无法达到。 “那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天天跟我打交道,难免这里那里的惹到我,惹火我了,自然就杀了。我又不是好好的去杀素不相识的人,有什么好奇怪的?”白眼一翻,陆老大做出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那么,”语气一转,展承淮看着陆老大出声问道:“那几个武安郡的伙计,倒是真的与你素昧平生,你好好的去杀他们,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迅速地抓住陆老大话中的突破口,展承淮理所当然的看着陆老大瞬间变了脸色,张张嘴,似噎住一般,半晌才强词夺理道:“街上碰到了,看见不顺眼,随手杀掉然后一起仍在船上处理了事。” “可是最后一个凶案现场中,那两个武安郡人可是跟凌玉坊的伙计同时被杀死的,难道是你在凌玉坊遇到他们,心情不好,顺手杀了的?”不急不躁,展承淮继续往外套着陆老大的话。 “没错,谁让他们命衰,老子去杀人也挡道。”满不在乎,陆老大说道。 “可是刘六和林月绮可不是这么说的。”神色骤然一凛,展承淮恩威并施的手段用的炉火纯青,“他们可是交代说,所有的武安郡人都是被你先骗到你们临时居住的船上,或者先杀死而将尸体带去现场,或者带去现场之后才出手杀死,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没想到刘六和林月绮会不安装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对策说话,陆老大的心中不免有些慌乱,面上的神色微微起了些许的变化,沉默半晌,不肯开口。 还好,他们只是自己招来的同伙,并不曾知道此事幕后真正的黑手所在。 “实话跟你说了,”眼见着陆老大开始采取沉默不语的应对政策,展承淮开口说道,“虽然知道你是杀人凶手并抓了你,但我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策划和主谋的。” 严肃着脸色看向陆老大,展承淮继续说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街头的地痞流氓,栽赃陷害武安城的船舫商人、将他们赶走,以保护清州船坊生意的完整,这件事情同你根本没有半分关系,你也得不到分毫的利益。倒是那几家跳脚最欢的清州船坊商人的嫌疑,才是最大。我们想要你说出的,就是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此,才能真正杜绝这件事的再次发生。” “你们倒是什么都知道得清楚。”冷哼一声,拒不配合的表情写满陆老大的脸颊,“我背后就是有人指使,那又怎么样?告诉你们他是谁,你能给我减刑,你能让我不用受牢狱之灾?告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告诉你,” 凶恶的眼珠在煞红的眼眶中转了三转,陆老大懒洋洋的说道:“不告诉你,我还能坐拥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你说,我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的告诉你?” “你犯下了什么事儿你自己清楚,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怎么可能逃脱绞刑架的惩罚?坐拥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你连命都没有了,你还拿什么来坐拥?”敏锐的嗅到路老大话语中的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展承淮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却是在暗中细心观察着他的反映。 “那可未必,只要我现在还活着,只要我没有把他供出来,我就还有希望。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展捕头,你这样每个月只拿那么一丁点儿俸禄的人,根本不会懂的。”看向展承淮的眼光中竟然生出几分嘲讽和怜悯,陆老大摇摇头,做出一副懒得再搭理他的模样。 “你最近,是不是时常会觉得腿脚无力、心跳变慢,偶尔会胸口刺痛而喘不上气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白羽忽然开了口,看着陆老大的目光中透着令人说不出来的诡异。 “是……是又怎么样?”一向理直气壮的陆老大每每遇到顾白羽时,便似遇到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没了底气,结结巴巴的说着,他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躲闪,“你……你以为你帮我治病,我就,我就会出卖朋友?” “朋友?”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顾白羽动作缓慢的喝了口茶,一双桃花目没有太多表情的看着陆老大,声音淡漠的说道:“悄无声息的取你性命还能让你死心塌地的护着他,你这朋友,可真是聪明得紧啊。” 第114章 幕后黑手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抬了抬被缚住的手脚,酸软无力的感觉令陆老大一阵心慌意乱,怒而出声呵斥着顾白羽,却令众人看透了他此刻的心虚与害怕。 “我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似是不甚在意一般地看着陆老大,说道:“你引以为朋友的、寄逃脱牢狱罪罚之灾希望于他身的那个幕后黑手,从一开始便对你抱着杀人灭口的心态。只不过他还需要你在最后关头帮他顶罪,所以才没有立刻毒死你而已。” “你,你胡说!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家懂什么?!就知道整日里故弄玄虚,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声音愈发响亮急躁,此刻的陆老大早已对顾白羽的话信了七八分,她所说的那些症状他全都有,而且近日来愈发严重,只是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而嘴硬着不肯承认。 “我是不是故弄玄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没事儿人一样的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喝着,顾白羽平静无澜的话语却在陆老大的心中砸出一圈又一圈涟漪,“你能不知不觉地中这种毒素,想来你是十分爱吃芹菜,只是你难道就没有觉察出,你每日里吃的芹菜味道多少与先前有所不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芹菜?”下意识地出声反问,此时的陆老大已然没有心思再同顾白羽对着干,那双煞红煞红的眼眸看向顾白羽,充满的却不是浓浓的杀意,而是不可掩饰的畏惧。 这个料事如神的女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你身上中的这种毒素,来源于一种有毒的香芹,这种香芹无论是味道还是外形,几乎与平时我们常吃的香芹一模一样,很难分辨,只是口感略有几分发涩,这种香芹本是剧毒之物,尤其是在花期的时候被摘下食用,更是瞬间毙命。而我在来审问室之前,曾去过你躲藏的小船,在你最近一次吃剩的菜里,就发现了这种香芹。” 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似是在说着一件完全与屋内所有人都无关的事情。 “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能跑能跳,不过是你所掩护的那幕后黑手比较懂行,每日只给你吃微量的香芹,让毒素在你体内慢慢积累,最好是等你进了清州府衙的大牢再毒发,正好给人一种畏罪自杀的表象,便能彻底与他撇清关系。” 放下茶杯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惊恐的陆老大,顾白羽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说你这个朋友交的,真是聪明得紧。其实,断送你的性命也无挂紧要,反正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罪大恶极,上绞刑架都是便宜了你。” 明若秋水却目带寒霜的眼眸紧紧盯着陆老大,顾白羽似是询问却又似是引导一般的,接着说道:“但是你好好想想,你刚刚从那藏身的小船出来之后见过谁?又把他给你的银子银票给了谁?那样一毛不拔的人,连你的性命都玩弄在手掌中,又怎么会白白的浪费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所谓斩草除根,” 唇边浮起一丝冷笑,顾白羽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凶案现场那个惨死的孩子的模样,目带寒霜的眼眸冷冷地看向陆老大,语气森然的继续说道:“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跟你多解释了?” “那……如果我说是谁指使的我,你,你能不能救我一命?”蛮横凶狠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松懈只在一瞬间,陆老大那刀疤横陈的脸上顷刻间便爬满了畏惧与哀求,煞红的双眼看向顾白羽,满满的都是哀求。 “你的命能不能保住,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你体内的毒素有多少,我并不知道,但是,你那两个孩子的性命,只要你给我们足够的证据抓住他,我们就一定能保护他们的周全。”实话实说,顾白羽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虚假夸大。 能骗一次却骗不了第二次,流落在外需要抓捕和坦白的凶手却不止一个,失信于人而将自己破案的后路全部堵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好!我说!横竖老子我也是要上绞刑架的,只要你们能保住我两个孩子的性命,我就说!他不仁,也休怪我不义!”迟疑片刻,那陆老大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 抬眼看向安然坐在自己斜对面的顾白羽,陆老大咬咬牙,从齿缝里蹦出三个字,“张恒财。” 面上神色平淡如斯,早就猜到那雅乐坊的船坊主与这件事摆脱不了干系的顾白羽,只是嗓音平静的问道:“证据呢?空口无凭,我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相信你?” “证据我自然是有的,”咬牙切齿,被狠狠地坑了一把的陆老大恨不得此刻便能将张恒财生吞活剥,“当初我就不完全信任他,他那种混迹生意场的老狐狸,谁知道会不会在什么时候阴我一把,却没想到还真是算计到老子的这条命上来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干脆来个鱼死网破。” 恶狠狠地咒骂着,陆老大抬头对顾白羽说道,“当时他来请我帮忙办事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保证给我,保证在事后将我从官府赎出来,然后再给我一笔银子让我能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和印信。为了怕他事后反悔而毁掉那一纸保证书,我已经把它藏在我家后院杏树下的酒坛子里了,张恒财那个老混蛋,现在肯定在四处找那张保证书。” “被杀害的那几家船坊,”沉默已久的苏墨轩忽然开了口,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询问出声的问题却直指案件的核心,“是你随心所欲挑选的,还是张恒财指定的?” “当然是那个老混蛋指定的!我跟他们又无冤无仇,是那个老混蛋说,要借机打压一下这几家龙头船坊的生意,若不然他的地盘和生意都被他们瓜分光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丝毫不疑有他,陆老大没有片刻犹豫的答道,“连林月绮都是他找来的,说是柳依依忘恩负义,被他捧红了就另攀高枝儿,要狠狠地教训一下她。” 眼色起落之间,原本站在审问室中的捕快便顷刻间消失在门外,多年来共同办案的默契,使他们之间不用太多的言语,便知道该如何各行其职、相互支持。 耳听得陆老大将幕后黑手和证据存放处一五一十的供了出来,他们自然是分工而作,一路奔向雅乐坊去抓张恒财,一路赶去清州城南边的陆家小瓦房去搜寻陆老大口中的证据,同时保护他的一双妻儿。 “顾……顾大夫,那我呢?”眼瞅着屋内的捕快瞬间消失了大半,陆老大心头的气愤骤减,重新想起自己身上所中毒素的他,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明知按律审判之后,自己仍旧难逃一死,然而人的求生本能,却支配着他不顾一切的想要活着,哪怕多活一天,多活一分,甚至,多活一秒。 冷眼看着满脸诚惶诚恐的陆老大,顾白羽接过杜亦寒递来的水杯递到他的手中,说道:“这是催吐的温盐水,你一口气喝光,要猛一点,然后努力让自己吐出来,吐到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了,就把这个药丸吞下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至于能不能保住你的命,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顾白羽便站起身来转头离开,甚至连站在一旁的苏墨轩也没来得及打招呼。 穷凶极恶如陆老大这般,仅仅是为了银两而残忍杀害数十条人命,莫说是救他一命,顾白羽甚至连片刻都不愿意同他共处一室。然而却不得不做,她是法医,尽自己的全力去寻找幕后最大的黑手,是她不可逃避的责任。 她的责任,不允许她放纵自己的喜怒哀乐。 将张恒财抓捕归案的那一刻,昔日里每时每刻都熙熙攘攘极尽繁华喧闹的清水河上,却是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吹过落叶沙沙,落在清凌凌的河面上,带起轻微的声响。 无论是周遭的船坊主还是前来消遣娱乐的客人,看着双手被牢牢套上枷锁的张恒财,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或多或少的难以置信。 争夺地盘和生意,一向都是他们所习惯的生活,可是却从未有人想过,会有人采用如此恶劣而极端的方式来打垮对手抬高自己,甚至于心狠手辣的,将自己养在麾下许久的歌姬残忍杀害。 似是当街游行一般,捕快的小船在清州河上行的缓慢,抬眼看着周围人唾弃和鄙夷的目光,张恒财茫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清州府衙明明已经贴出了那样的告示,再有三天,仅仅是三天,将武安郡人集体赶出清州城之后,一切就会随之尘埃落定。所有人都会渐渐将这件事情遗忘,一如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而自己,也会将丢失的生意一点一点抢夺回来,万事大吉。 自己的计划明明那么完善,而且眼看着一步一步奏效,却又为什么会突然陷入如此没有回头之路的境地? 耳畔船桨破水的声音清凌凌的煞是好听,张恒财却永远都不会想到,一步一步识破并戳穿自己堪称“完美”的诡计的人,会是那一日在他面前沉默不语、甚至没能入他眼底的那个安静淡漠的妙龄少女。 【感谢张月珍亲的推荐票和依凡亲的月票,么么哒~~~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求月票,求评论,求各位推荐给朋友书友~~~初五爱你们~~】 第115章 一针见血 将凶手全部凶手缉拿归案的清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面对无辜受冤的武安百姓,不得已在十日前出此计策的清州府衙,也对他们的损失进行了相应的赔偿,于是清水河面上歌舞升平之象重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什么都未曾发生的从前。 然而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即便是表面恢复平静安宁,暗中也是波涛汹涌,永远没有宁静沉寂的时刻。 没了张恒财的支撑,雅乐坊在一夜之间颓然败落,而因着张恒财的打击谋杀,清州城的几大船坊皆失了元气,于是清水河上的船坊生意,瞬间空出一大块香甜可口的糕点,诱的众人似是饿狼扑食一般,开始了新一轮的暗中争夺。 其中争夺最紧密的,当属刚刚踏入船坊生意领域的顾延庚。 于是等到蚕食吞并不少雅乐坊和其他几家船坊空出来的运河船坊生意的顾延庚,终于能够心满意足的回到顾家小憩片刻,以养足精神继续争夺地盘的时候,来江南省亲的顾清韵却已然到了要准备动身离开的日子。 “韵儿,”顾家一家人坐在宽敞明亮的侧厅中喝茶,心情甚好的顾延庚隔着袅袅茶烟,对着面前坐着的顾清韵开口道:“你那日跟我提到的事情,我也细细的考虑过了,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见过老夫人她老人家了,倒是真的应该去拜会拜会,以尽尽孝道。” “是啊,祖母她老人家年底就要八十大寿了,平日里就想念着大伯您们,希望能多见见您们。”点点头,顾清韵放下手中的茶杯,澄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无奈,顾延庚的为人他从小就了解的一清二楚,虚伪惯了的人,无论表现得再真诚,都令人难以相信。 “老夫人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理解,只是眼下我生意上的事情实在太多,恐怕是抽不出身来随你去长安,眼瞅着老夫人就要迎来八十大寿,我却不能在膝下尽孝,实在是遗憾得很。”摇摇头,顾延庚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与叹息的神情。 “生意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大伯抽不开身也是理所当然,老夫人当年也是从这生意场的刀锋剑雨中过来的,又怎么会不理解?大伯不用自责。” 尽心尽力地陪着顾延庚演戏,深知他脾性的顾清韵知道,若想让他在顾白羽离开顾家随他一同去长安的事情上松口,必须要让他有自己居高临下把握一切的感觉,所以避而不谈,顾清韵只当他从来便没有提出过这件事情。 “不过,虽然你大伯我不能亲自前去给老夫人尽孝,但若是让我的女儿前去承欢膝下,或许老夫人的心中多少也能有所欣慰?”目光扫过面前端坐的三个女儿,顾延庚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顾清韵商量一般的说道。 “大伯,您的意思是……”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迟疑,顾清韵做出一副略带不解的样子。 “不如让汐儿和婉儿随你一同前去,陪着老夫人她过了八十大寿再回来,也算是替我尽孝了。”低头喝口茶,顾延庚语气平淡的说道,随即抬起眼眸沉沉地看了顾白羽一眼,冷着嗓子继续说道:“至于顾白羽,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给我反省的好!” 顾延庚的话令顾清韵有一瞬间的脸色微变,正在脑海中思忖着如何让顾延庚打消这个想法,尚未来得及成形的思路,却被突然出声的罗氏所打断。 “老爷,您三思啊,”抬眼看向喝茶的顾延庚,罗氏方才还平静如水的脸上瞬间爬满担忧的神色,“汐儿和婉儿都还小,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清州城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单单只有她们两个人去,这万一路上出点什么……” “哪儿就那么多的万一?”没等罗氏期期艾艾的话说完,顾延庚便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最憎恶别人质疑他权威的顾延庚,脸色瞬间黑沉下来,“韵儿一个人千里迢迢的从长安来到清州,也没见二弟说路途遥远担心他的安危。既然韵儿一个人能来,汐儿和婉儿又有什么不行?更何况,她们身边还有韵儿跟着,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老爷,汐儿和婉儿毕竟是两个姑娘家,怎及得上韵儿是个大小伙子?她们两个人从小娇生惯养在这顾家大宅里……”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顾延庚的女儿,怎么会娇滴滴的不如男子?!”罗氏的口不择言戳中了顾延庚心中那不可触碰的伤疤,膝下无子的遗憾他再是想得开,终究是有一种面对偌大的家业无可托付的心痛,此刻罗氏竟说他的女儿不及顾延修的儿子,顾延庚自然是火冒三丈。 “老爷,妾身不是那个意思,”自知失言的罗氏登时降低了话语的声音,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换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抬眼看着顾延庚,试探性的说道:“若是老爷您执意让汐儿和婉儿一起去长安,不如妾身也随着她们一起,好歹相互有个照应。” “二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语气不咸不淡,在一旁安静喝茶的顾白羽适时的开了口,“哪有父亲在家中周旋生意场中事,而身为侍妾的你离父亲而去留他独守空宅的?” 抬眼瞥了瞥脸色更加难看的顾延庚,顾白羽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句,道:“更何况表哥虽然是家族中的小辈,但毕竟是个男子,二娘你这样带着两个妹妹跟着一个男子外出而将父亲一个人丢在家中,若是给不知情的人看去,还当是二娘你卷了顾家的家产随男子私奔呢。” 顾白羽的话音刚落,顾延庚那本就黑沉的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阴沉狠戾,罗氏张张嘴想要辩解,却被顾延庚那盛怒的眼眸一瞪,便乖乖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然而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没有分毫的减少。 “顾白羽,你不要含血喷人,是因为你心思太过龌龊,所以才能想出这么无耻的事情,依着我看,是你想同哪个野男人卷了顾家的财产私奔才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顾延庚的脸色,顾白婉立时间便出口指责,娇俏的脸庞上恨意满满,想来是压抑着那日的火气等着在顾白羽身上爆发。 冷眼看着跳梁小丑般的顾白婉,顾白羽倒真是对她这种越挫越勇的坚韧精神感到万分的佩服,只是如今的她,经历了几次三番的被她们妄图置之死地的危险遭遇之后,再也不会对她们有分毫的心慈手软。 “婉儿你多虑了,”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顾白羽神色平静的说道,“如今借着你手,顾家嫡长女给清州府衙验尸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江南,连魏家都跟父亲提了婚约作罢,你觉得,还可能有人愿意跟我私奔吗?” 顾白羽的话仿若投石入湖一般,激的每个人的神情都瞬间为之一变,有惊讶,有震怒,有畏缩,也有意料之中的无波无澜。 “顾白羽,你,你,你胡说什么?!”呆愣片刻,顾白婉气急败坏地说到,比起刚刚的厉声指责,气势明显弱了许多,那心虚的模样顿时暴露在人前,令顾延庚登时便狠狠地拍了桌子。 “顾白婉,你给我解释清楚!”右手狠狠地拍在身旁的梨花木八角桌上,手旁的茶杯震落在地,碎片四分五裂的奔向屋子的各个角落。 “父……父亲,她,她胡说,你不能相信她,你怎么能相信她?我怎么,怎么会忤逆您的意思,做出这种事情来?”语气里充满畏缩,顾白婉被顾延庚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的否认,却让顾延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白羽,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而被魏家退婚对你的打击很大,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们母女,但是,你也不能空口无凭的将脏水泼到婉儿的身上,她才多大岁数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见风使舵,罗氏的声音里充满委曲求全,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多少还是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二娘说得是,白羽也觉得,婉儿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是没这个能力做出这等暗中找人放出风声、散播消息的事情来的,所以我想,这件事情肯定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操纵,”话里自然而然地将顾白婉当作元凶之一,顾白羽稳稳地喝着面前新添的茶水,丝毫没有被顾延庚方才的震怒所影响。 “于是白羽就拜托了几个捕快朋友帮我调查了一下这件事情,毕竟我是给清州府衙验尸的仵作,认识几个捕快朋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特特抬眸看了一眼面色犹疑不定的顾白婉,顾白羽似是解释一般的说道,随即又从茶心手中接来一个不算太大的锦袋,起身递到顾延庚手中,继续说道: “白羽做事从来不会空口无凭的冤枉好人,若非那些捕快朋友帮我找来这些证据,白羽也不会在这里好好的提起这件旧事,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还请父亲定夺。” 第116章 玩火自焚 “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还请父亲定夺。”清秀的脸庞上神色平静从容依旧,顾白羽淡淡的说道。 将那一份状似事不关己的从容镇定落在尽数收在眼底,顾清韵在心里无端地对顾白羽更生出几分佩服。所谓“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待”,这许多年的未曾谋面,再度相见之时,顾白羽带给他的惊喜与佩服实在是越来越多。 当然,对于一向将顾白羽看作当年那个怯懦爱哭的小姑娘的顾清韵来说,此刻的他,更多的是放下了那颗始终悬着的、生怕她受人欺负的忧心。 眉头紧皱,顾延庚低头翻看着顾白羽递给他的证据,黑沉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狂风暴雨似的愤怒在他那暴戾的眼眸中持续不断地翻滚涌动,最终,在看到那锦袋中躺着的一支金丝双蝶步摇时,猛烈的爆发出来。 “真是一群混账东西!”愤怒的拍桌而起,顾延庚狠狠地将手中的金丝步摇扔在地上。 金丝步摇应声落地,细细的簪柄瞬间断裂开来,碎片四下飞溅,只有那缀在蝶翼上的明珠流苏仍旧不知疲倦的摇摇摆摆。 “老爷息怒,您听妾身解释,这件事情一定是个误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罗氏立刻从桃木太师椅中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想要拦阻顾延庚的怒气,却又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望过来的冰冷目光。 “误会?!好啊,那你就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我送给你做周年纪念的金丝双蝶步摇,会出现在四处散播消息的人的手中?!”暴戾的眸子中带着残忍的血红,顾延庚恶狠狠地指着地上的断成两截的金丝步摇问道,抬手挥走罗氏想要上前拦阻她的双手,却毫不在意力道地将她掀翻在地。 “母亲,母亲您没事?”眼见着罗氏被顾延庚推到在地,顾白婉和顾白汐便立刻冲了上去,弯下身来想要扶起罗氏,却被顾延庚粗暴的出声制止:“谁敢扶一下,就给我一起跪着!” 顾延庚的厉声呵斥令顾白婉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虽然仅仅只有片刻的功夫,却让倚靠着她的力量支撑着身子的罗氏再度摔倒在地上,而顾白汐却没有任何迟疑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抚着罗氏的半边身子,面无惧色的看着顾延庚。 “父亲,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这十几年来风雨无阻地陪在您身边照顾您的人,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仅仅凭一支谁都可以拿走的金丝步摇,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判母亲的死刑,更何况长姐一向记恨我们抢占了本该属于她的顾家地位,她拿出来的东西,又有几分可信的程度?” 聪明如顾白汐,正因为清清楚楚地明白罗氏在顾延庚心中的地位,所以才既不说妻也不说妾,单单是将她这十几年来的诚心照顾提出来摆在顾延庚的面前,同时明明白白的戳破她们与顾白羽之间的暗潮涌动,好让顾延庚在潜意识中更加偏向于她们,即便不能得到顾延庚的完全信任,多少也能为她们自己争取一点搬回局面的时间。 “汐儿可是瞧清楚了,这些我‘拿出来的东西’上面,可都是有清州府衙和捕快的印信的,莫非汐儿你,是在质疑清州府衙的公平公正?”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梨木太师椅上的顾白羽说完,便不甚在意的示意茶心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 “有官府捕快的印信又怎样?你刚刚也说了,因为你给清州府衙验尸,所以有几个捕快朋友,他们既是你的朋友,那他们给出的所谓的‘证据’,就更让我怀疑真假。”语气平稳而寸步不让,一向沉默于是非之外的顾白汐,此刻才真正展现出她那深藏不漏的心机重重。 “既然汐儿你怀疑陶太守的人品和清州府衙的公正性,那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桃花明眸转向顾延庚,顾白羽继续说道:“父亲,就算别的东西都可以伪造,那支金丝双蝶步摇怕也是独一无二的?白羽觉得,依着父亲的眼光和财力,是绝对不会送什么轻易跟别人重复的廉价之物的。” 早就将那支金丝双蝶步摇调查的清清楚楚的顾白羽自然知道,那步摇是顾延庚特地托能工巧匠按照罗氏常挽的发髻样式制成的,于是特地将话点明,顾白羽的含义不言而喻。 “步摇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我说这支步摇是长姐特地偷走用来诬陷我们的呢?”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顾白汐扶着罗氏的手抓得更紧了三分。 “也是,像二娘这样完全不将父亲送她的首饰纪念物放在眼里的人,谁随便偷她拿她一件什么的,她想来也是不知道的。哪怕像我这样靠近主宅半步就会被仆役侍婢远远赶走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偷一件的,是?”不甚在意地接口说道,顾白羽冷眼看着面色紧张的顾白汐,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她还是太嫩了一点儿。 “长姐你莫要挑拨离间,母亲向来对父亲给她的东西视若珍宝,又怎么会不放在眼里?”顾白羽的话音刚落,顾白汐的话便立刻接了上去。 强忍着心中的笑意,事先得了顾白羽叮嘱而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顾清韵看着伶牙俐齿的顾白汐,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个顾白汐虽然心机城府颇深,然而却置身于是非之外太久,空有一肚子害人计谋却没有太多的实际经验,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被顾白羽带入陷阱旁边而不自知地往下跳。 “那这支金丝双蝶步摇究竟是被人偷了你不知道,还是你监守自盗拿来找人散播消息?!” 果然,没等顾清韵在心中将头摇完,顾延庚那暴戾的声音便骤然响起,血红暴怒的双目狠狠地盯着跪了一地哑口无言的罗氏母女,怒意滔天的顾延庚顺手便将手边的茶杯盖儿扔了出去,砸在顾白婉的额角,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老爷!婉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尖叫一声护在顾白婉的身前,罗氏的脸色惨白如纸,手忙脚乱地拿出丝帕捂着顾白婉血流不止的额头,罗氏没有血色的双唇上下哆嗦着,回头看向坐在一旁悠闲的喝着茶水的顾白羽,想要放一句狠话,却哑了半晌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眼下她风头正盛,又是有备而来,若是自己再不知深浅的迎上去,而不小心将顾白汐一起牵扯了进去,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亲生女儿?!”冷哼一声,顾延庚的嗓音淡漠若千年寒冰,“为了一己之利而置顾家的名誉于不顾,我顾延庚没有这样的女儿!” “老爷,你……”顾延庚的话霎时间令罗氏惨白如纸的面色更是煞白带青,仿若死人一般,呆愣了片刻,才猛地爬到顾延庚的脚下,抱着他的双腿哀求道:“老爷,不要,不要啊,婉儿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她只是一时糊涂而已,老爷,求您了,您不要,不要……” “你给我滚开!”满脸厌恶的抬脚将跪倒在地的罗氏一脚踢开,顾延庚看向罗氏的眸子里满是绝情的冷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也难逃干系?若不是你不争气给我生不出儿子,我何至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两个丫头身上?!” 冰冷的目光从顾白汐的脸上扫过,顾延庚语带盛怒的说道:“平时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如今你们竟然放肆到连顾家的声誉都置之不顾,想来是我平日里太放纵你们,若是再不小惩大诫,怕是你们都要爬到我头上来!” “老爷,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婉儿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深知顾延庚脾性与狠绝手段的罗氏不顾形象地哀求着顾延庚,回头看到两个呆呆愣愣跪在地上的女儿,带着气急败坏的嗓音喊道: “你们两个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跟你们父亲认错?非要等他把你们赶出顾家才高兴?!” 罗氏的话惊醒了尚在慌乱和疼痛之中的顾白婉,脑海里不住地重复着当时顾延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的那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顾白婉爬向顾延庚的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半晌都没能爬过一段小小的距离。 反倒是相距较远的顾白汐,一个激灵在瞬间便扑到顾延庚脚下,随着罗氏一起出声哀求,心中却或多或少的,对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胞妹妹有些嫌恶的情愫。 “你们看看她那副胆小猥琐的德行!配做我顾延庚的女儿吗?!”厉声厉色地看着畏缩在地不敢上前的顾白婉,顾延庚眼眸中的嫌恶之情更甚,“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要是谁再出声求情,就跟顾白婉一起给我滚出顾家!” 第117章 拉开序幕的战斗 原本就说一不二的顾延庚,更是不会为了在他眼中,将顾家在江南的名誉毁的一塌涂地的顾白婉而收回自己的成命。 于是没等本应离开的顾清韵收拾行李离开,头上的伤口尚未长好的顾白婉,却率先狼狈不堪地被轰出了顾家的大门。 然而经过侧厅中的这么一场充满戏剧化的闹腾之后,顾延庚却忽然意识到了,将如今这个完全令人琢磨不透的顾白羽留在自己身边,非但不能让他顺心解气,反而是埋藏了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在身旁,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突然爆炸,还连累他被炸得血肉模糊、无处说理。 于是随便找了一个什么借口,顾延庚在顾清韵和顾白汐收拾好全部行装准备出发的前一夜,硬生生地将顾白羽并着茶心和柳妈一起,塞给了看似毫无准备而显得措手不及的顾清韵,达到了顾白羽那日当众戳穿顾白婉的最终目的。 离开清州城的马蹄声是如此的轻快,胸有成竹的做好离开准备和计划的顾白羽,在重新回到顾家大宅之前,早已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将红了眼圈的杜亦寒亲手交给张仵作好好栽培,又特特绕了大半个清州城去跟自己在这城中唯一的朋友——贾云清道别,此刻坐在马车上的顾白羽,抱着贾方敏贾管家悄悄塞给她的贾云清的送别礼,在心中默默地感叹着,这个整日里装自己是大人的孩子,还当真是别扭得很。 而先前一直嚷嚷着要与顾白羽一路同行的李景毓,却是忽然消失了踪影,只有苏墨轩临时送来一封亲笔信函,对顾白羽解释着,身负皇命而不得不提前赶回长安的李景毓的抱怨与无奈。只是信中那略带调侃的语气,却是令顾白羽无论如何也对身不由己的李景毓同情不起来。 垂眸看着薄薄纸笺上那苍劲有力却暗藏机锋的小字,顾白羽不由得想起了抓捕陆老大那个夜晚的四目相对。那幽深静默的双眸仿若深不见底的暗夜大海,波涛暗涌之间,那海面的漩涡将她深深拉入其中,越陷越深,挣扎不得,却又没有濒临窒息的艰难与恐惧。 马车的忽然颠簸,令顾白羽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抬眸看着面前一脸呆愣的茶心,顾白羽忍不住地将纤纤玉指放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笑着问道:“茶心,想什么呢?怎么想得这么出神?” “莫不是茶心姐姐在清州城中有心仪的少年郎,咱们却走得匆匆忙忙没有来得及道别,所以心神恍惚不宁?”温柔的嗓音里带了浅笑,坐在一旁的绿衣打趣着说道。 顾白羽这样恩怨分明的性子,自然是不会留绿衣在顾家大宅受尽罗氏的欺凌,于是早早的便让顾清韵找了个借口将她赶出顾家大宅,等着今日同她们一起离开。 “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收拾你!”被绿衣的话羞红了脸颊,面上微微有些恼意,茶心伸手便要去咯吱绿衣的腰间,笑得绿衣慌忙躲避讨饶,“好姐姐,人家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坐在马车里,茶心你这么闹腾,马车翻了你来拉着我们去长安吗?”无奈地出声阻拦,顾白羽和柳妈的唇边都带着抹不去的舒心笑意。 “哼,等着待会儿到了客栈,咱们没完!”轻哼一声,茶心收了手,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上,她顺手抱起一个软枕,目光中仍然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顾白羽问道:“小姐,我没有在做梦?我们是真的从顾家大宅里出来了?还不用逃,不用跑?” “是真的,我们离开了那里,顾延庚再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眸色认真地点点头,顾白羽抬手拍拍茶心的肩膀,又带着安慰与坚定的目光看向坐在一旁忽然便安静下来的柳妈和绿衣。 莫说是茶心,就连从得知顾清韵要来江南省亲的那一刻起,便在思索策划着如何能借着他逃离顾家的顾白羽自己,回首之间,也觉得这从初夏到秋末的漫长时光,仿若一场一触即碎的梦境,她飘荡在其中,不知如何才能落地。 指尖无意中触到袖袋中一个温润的硬物,顾白羽那颗悬浮着的心顿时沉降下来,用手指探着那物什的形状花纹,正是苏墨轩坠在腰间的那枚玉佩。 顾白羽让顾清韵拿着它去清州府衙求救之后,苏墨轩又在第一时间拿回来还给了她,而明知这是苏墨轩家传之物的顾白羽,却不知为何,没有推却的默默收在了身上。 “羽儿,”打马窗前过,顾清韵那清爽的声音适时地从马车外面传了进来。 “堂哥?怎么了?”收回飘远的神思,顾白羽抬手掀开轿厢侧窗的小帘子,抬眼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顾清韵,出声问道。 “没什么事,我就是来问问你们累不累、渴不渴,前面不远处有一个茶寮,如果你们想下车走动走动,吃点东西歇歇脚,那我们就在前面的茶寮停下歇息一会儿。”嗓音里带着清爽如雨后出笋般的笑意,顾清韵拉着马匹的缰绳放荒脚步,看着顾白羽问道。 “你们要不要歇一歇?”听了顾清韵的话,顾白羽转头看向车厢内打闹玩乐正欢的茶心和绿衣两个人。 “小姐,堂少爷,我们不累,坐马车又不是我们在走路,怎么会累呢?”笑意盈盈地抬头看向顾白羽,茶心出声说道,转脸看向半眯着双眼倚靠在车厢壁上半睡半醒的柳妈,茶心再度出声问道:“柳妈,你要不要下车歇一歇?这么颠来颠去的,你也一直睡不好。” “嗯?不用不用,老奴没事儿,小姐,堂少爷,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早一点儿离开这清州城啊,我这心里早一点儿舒坦。”从半睡半醒中醒过神儿来,柳妈带着皱纹的脸上满是笑意。 “那好,那我们就一路走,车上有水有点心,你们饿了渴了就先垫一垫,傍晚的时候就能到客栈,到时候在好好歇歇。”听了车内众人的话,顾清韵不用去问顾白羽也知道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他回手轻轻给了马一鞭子,便轻松愉快地向前跑去。 这厢的茶心和绿衣,因为彻底放松了心情而说笑玩闹着,那厢距离隔着不远的另外一辆装潢舒适豪华的马车中,顾白汐的贴身侍婢雨梨,却心惊胆战地看着顾白汐那一向温柔可人的倾国倾城的容颜上带着令人心生恐怖的扭曲与愤恨。 白皙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一方绣花锦帕,顾白汐耳听得旁边马车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燃烧着的愤怒与嫉恨愈燃愈烈。 顾白婉那血流满面却呆愣着不敢哭泣求饶的模样,罗氏那眼眸血红而神色狰狞愤恨的面色,顾延庚那冷酷无情的话语与极端厌恶的眼眸,一幕幕,一篇篇,不停地在顾白汐的眼前和耳畔轮回闪过。 攥着锦帕的双手撕扯的力道越来越大,偏偏那锦帕又是韧性极大的料子,于是锦帕未破,那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上,却被硬生生地勒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十指连心,极端的痛意阵阵袭来,却分不清是手痛还是心痛,顾白汐咬紧的牙关却始终未曾放松。 “小姐,您的手……”眼见着顾白汐的指尖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意,坐在一旁的雨梨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却不料端坐着的顾白汐猛地抬起手来,反手便狠狠地扇了雨梨一记耳光。 随着一记响亮而清脆的掌落脸颊的声音,雨梨那白嫩的脸颊上瞬间浮上五道红红的血印。 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被打的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雨梨却硬生生地忍住不敢让它滴落下来,若不然,便不仅仅是这一个耳光。 “没出息的东西!手什么手?!不就是勒破点儿皮出点儿血么?!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居然还在意这个!等到你我被顾白羽那个贱人生吞活剥了,看你还在不在意这个!”向来温婉柔和的目光中,此刻充满前所未有的阴沉狠辣,顾白汐恶狠狠地看着捂着脸颊泫然欲泣的雨梨,丝毫没有心软,反而是继续压低声音咒骂道:“哭什么哭?!你家小姐我还没有死,现在还不到你哭丧的时候!” “小姐……”紧紧地咬着下唇,雨梨似是想要辩解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外界都道顾白汐是“倾国倾城色,温柔如水心”,可是只有从小夜夜贴身守在她身边的雨梨才知道,外表柔弱善良的顾白汐,究竟是一个怎样内心狠绝而睚眦必报的恶毒角色。 那温柔可人的外表只不过是她用来为自己赢得美名和借机铺路的绝佳保护色,若谁当真敢惹到她的心上,那才真是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恶斗。 车辘滚滚,马蹄声声,眼见着顾白羽一行人向着背离清州城的方向越行越远,然而一场没有硝烟的恶斗,却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18章 请我验尸是要收银子的 难得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从沉沉的睡梦中缓缓睁开双眼,顾白羽抱着被子懒洋洋的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将房间里照得暖意盎然,一枝瘦菊斜插在浅色木几上的檀色瓷釉花瓶中,静静地绽放着深秋的美意。 客栈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茶心抱着盛满清水的铜盆走了进来,看着仍旧处在迷迷糊糊中的顾白羽,轻笑着说道:“小姐,你这一觉睡得可是够沉的,刚刚外面都吵得天翻地覆的了,我悄悄来看,你居然一动都不动,当真把你捆了出去卖钱你都不知道。” 揉揉仍旧有些发痛的额角,顾白羽抬眼看着笑靥如花的茶心,蹙眉问道:“外面刚刚很吵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这究竟是喝了多少酒啊,头好疼。” “也没喝了多少,大部分都让那位岚风小姐喝了,小姐你啊,这是酒量不行。”笑着递给顾白羽一杯解酒的茶水,茶心一面开窗通风换气,一面好奇的出声问道:“小姐你昨夜为什么会那么高兴?明明同岚风小姐不过是萍水相逢,竟然豪气冲天的一起喝起酒来了!” 语气里满是咋舌的惊叹,想起一向沉稳如静水的自家小姐,昨夜竟然在客栈的酒楼里与素不相识的女子举杯豪饮,茶心的心里就满是看到太阳打西边升起般的惊诧与不解。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拍拍有些发懵的脑袋,顾白羽顺口将白居易的《琵琶行》念了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眼皮一翻,茶心娇俏的小脸上换上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就照着昨夜她们二人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模样,哪里有分毫“天涯沦落人”的苦悲和哀伤? “小姐你还是赶紧起床,若是再不起床,楼下等你吃饭的人,才真是要肚子沦落到齐齐奏响的地步呢?”好笑地看着一头乌发乱蓬蓬的搅在一起的顾白羽,茶心催促着说道。 也不知道顾白汐和雨梨是在同谁较劲儿一般,顾白羽睡得昏天暗地没有起床吃早饭,她们便也硬撑着不肯吃。 面对着前来劝她们吃饭的顾清韵,顾白汐满口满语全是“岂有长姐不吃而自己先吃之理”的推说之词,那一副柔弱有礼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从心中涌上一阵疼惜之意,甚至对这不曾露面的顾白羽心生厌恶。 然而却不知那早已看穿罗氏母女的为人的顾清韵,内心丝毫没有被打动,甚至是有意不再出声劝言,任由她们饿着肚子而不让人去打扰睡得正香的顾白羽,也好让她们尝尝当年顾白羽所吃过的苦头。 看着茶心那一副对自己好笑着催促的模样,顾白羽挠挠头,应一声“知道了,知道了”,便掀开被子穿鞋落床,任由茶心随意折腾着自己,心中却在想着她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她自己算不算那沦落天涯之人,顾白羽尚且不知道,然而昨夜那个性子豪爽刚利的岚风,却显然内心愁绪满满。只不过岚风那样性子豪爽英武的女子,即便是心中愁绪万千,也不会伤春悲秋的哀叹冬夏,一壶酒,一浊饮,便是最好。 待到顾白羽洗漱完毕下楼吃饭的时候,顾白汐的脸色已经异常的难看,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反倒更加饥肠辘辘。 于是看着从楼梯上缓步而下的顾白羽,顾白汐站起身子迎了上去,口中似嗔若怪的说道:“长姐昨夜可是酒醉头昏?今日怎的这个时候才起身?让汐儿一番好等,连早膳都错过了呢。汐儿早就劝过长姐,女儿家喝太多的酒对身子不好,更何况我们现在人在旅途,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可怎么办才好?” 声音柔柔弱弱,配着那闭月羞花的容貌,顾白汐的一番话说完,便不出意料的惹来厅中众人同情而怜惜的目光,更有正义凛然者,对着顾白羽送去几个不屑的白眼。 “是么?没想到妹妹的记忆力如此之好,连两岁时候的事情都还记得。”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看着面色瞬间有些发窘的顾白汐,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顾白羽知道,若是在座人中没有顾白汐想要拉拢的对象,她是绝对不会费力不讨好的给自己演一出谁都不会欣赏的戏来,于是环顾四周,片刻之后,顾白羽将目光落在茶厅靠窗处的一个艾绿色身影之上。 眼眸如星,侧脸如刻,墨发玉冠高束,轩昂之气隐现,举杯喝茶,神色从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一种由内而外的高华之气,想来,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而是哪一处颇有家族门望的世家子弟。 而能令顾白汐如此入得法眼、不惜装柔弱娇媚以博得眼球的,顾白羽冷笑一声,那绿衣公子,势必出自于长安某高门望族之家。 只不过顾白汐能在短短的时间不动声色的将那公子的家世背景打听得清清楚楚,顾白羽对她的手段,多少也有些佩服。 “长姐说笑了,饶是汐儿记忆力再好,两岁时候的事情,又怎么还会记得?”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艾绿色的颀长身影,顾白汐的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笑意。 “那就奇怪了,当年你同你母亲一起先将我母亲逼死,又将我赶出家门数十年未见,你何曾劝过我要少喝点酒?”毫不留情地戳穿顾白汐的伪善,走下楼来的顾白羽坐在桌前,没等变了脸色的顾白汐接话,便招手对着店伙计说道:“麻烦你,上些饭菜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艾绿色的身影收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重新低头喝茶,顾白汐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无济于事,只得面色难看地坐下身来一同吃饭,却没想到还没吃了几口,面前的木桌上便“啪”地一声,摔下一柄嵌花暗纹的长剑来。 “听说你是仵作会验尸?”没等围桌吃饭的众人反应过来,岚风的声音便骤然响起,干脆利落的直奔主题,明亮睿智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正低头吃饭的顾白羽。 “岚风姑娘……”站起身来,顾清韵正准备出声阻拦,毕竟人在旅途,他不想太过招摇。 “我跟白羽说话呢,又没有问你。”黛眉一竖,岚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清韵尚未说完的话,转头再度直勾勾地看着顾白羽,眼眸中闪烁着的,满是兴奋的光芒。 “是啊,怎么了?”镇定自若的继续吃饭,顾白羽仿佛在说一件家长里短的事情一般,语气平淡的答道。 “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赶紧跟我走!”得到顾白羽肯定的回答,岚风黑亮的眼眸中散发出惊喜的光彩,似是捡到宝贝一般地看着顾白羽。 “岚风小姐,羽儿她虽然会验尸,但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说跟着你走,就跟着你走啊,我们在这客栈休息过今日,明日还要启程赶路。”眼见着厅内众人的目光因着岚风的突然出现而又重新聚集了过来,顾清韵忍不住的出声拦到。 “你们现在待的地方叫平素镇,我就是这平素镇的捕头,眼下这里发生了命案,衙门的仵作家中有事来不了,白羽既然是仵作,我代表平素镇县衙请她去帮忙,怎么能是‘随随便便’?”说着,岚风便将手中的腰牌丢给顾清韵。 终于肯抬眼看向岚风,顾白羽瞧着她今日那高高束起的青丝与清爽简单的制服,再配着右手那柄长剑,倒当真有几分捕快的干练双利。 “要我帮忙验尸,没问题,不过我得先问一个问题,”喝口清茶漱嘴,顾白羽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 “问,莫说是一个问题,十个问题我岚风也会如实回答。”笑得清爽,岚风就知道,昨夜能与她痛饮的顾白羽,定然不会拒绝她的邀请。 “一个就够了,”摇摇头,顾白羽淡淡地开口,“谁告诉你我是仵作会验尸的?” “哦,这个啊,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顾白汐啊,今天早晨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在距离客栈不远处的地方,我带着捕快来这客栈调查,她凑过来跟我说的。”豪爽的声音没有分毫遮掩地响起,岚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更加敞亮。 本就因着岚风的到来而安静不少的客栈大厅众人,此刻更是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联想起方才姐妹俩暗藏机锋的对话,一时之间,竟有不少人在心中纷纷的倒戈到顾白羽的这一边,尤其是有家有室的夫人太太,那颗痛恨勾引别人家丈夫的女人的心,让她们纷纷对顾白汐怒目而视。 “嗯,我吃饱了,那我们走。”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顾白羽擦了擦手,语气平静的说道。 随即站起身来,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对着岚风说道:“对了,不知道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没有告诉过你,请我验尸是要收银子的。” 【谢谢铂誃亾。谂蓝亲和依凡亲以及无忧草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19章 血溅四方 “对了,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有没有告诉过你,请我验尸是要收银子的?”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满是无辜的神色,顾白羽看着兴冲冲地拿起长剑便向外走去的岚风说道。 果然,向外走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岚风转过身来,带着一副咬牙切齿地模样,说道:“她没有提,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们平素镇的县衙自然不会坑你的银子。清州府衙给你多少,我们照付就是了。” “没事,我跟你关系好,给你们算便宜一点。”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顾白羽淡淡的说道,随即侧过身子对站在一旁满脸无奈的顾清韵说道:“表哥放心,我去去就回。”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叮嘱了两句注意安全的顾清韵只得作罢,重新坐下身子吃饭,却看到顾白羽离去的背影在经过顾白汐身旁时,微微有些停顿。 “上一次有人把我是仵作会验尸的事情传播出去之后,她的下场有多惨,我想你是知道的,这次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轻轻松松的放过你?”声音瞬间冰冷如千年寒潭沉水,顾白羽眸色森然地看着顾白汐。 步履不停,顾白羽从她身边毫不留情的走过,只留下面色惨白如纸的顾白汐,紧紧地攥着双手,几乎都不敢去看那艾绿色身影向自己投来目光。 案发现场一片狼藉血腥,满屋的碎片似是被谁疯狂地将一切愤怒地砸得粉碎,衣箱妆屉里的东西被翻的七零八落,血迹斑斑布满整个屋子,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印,是凶手将流血不止的受害者拖拽而过的残忍痕迹。 “死者是一对年过七旬的独居老夫妻,”面上的神色瞬间肃穆起来,看着面前这血腥残忍的场面,岚风那向来爽朗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沉沉的寒意,“儿子在镇上做生意,女儿几年前嫁到另外的镇子上生儿育女,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座小院。” “是谁发现的死者?”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一片混乱,那杂乱无章的状态令顾白羽的眉头微微有些蹙起。 屏息沉思,她几乎可以看得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疯狂地毁坏着这屋中的一切,而这疯狂的来源是由于他自身的问题,还是满腔的愤怒,暂时不得而知。 戴上身边捕快递来手套,没有站着等候岚风的答案,顾白羽已然率先走入了混乱的现场。 “是不远处的邻居王大娘的儿媳,据她说,这几日女死者身子有些不舒服,她每天都会过来给他们送饭,今天早晨来的时候发现院门开着,她走进来,就发现他们两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呼吸。” 蹙眉跟着顾白羽一起走入案发现场,岚风将早晨收集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白羽,低眸看着她那熟练的翻检手法和沉着冷静的模样,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赞叹,当捕快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仵作,或年轻,或年老,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般,只是看动作,便让人无端地觉得专业无比。 “她动过死者的尸体了?”翻身检查着男性死者的尸体,根据位置和地上的血迹判断,顾白羽知道他是第一个受害的死者。 “嗯,她说她看到他们两个人躺在血泊里,就尖叫着跑过来探了探鼻息,发现人已经不行了,才又尖叫着跑出去喊人报官。”点点头,岚风指着地上一溜小巧的血色脚印,说道:“这一排脚印,应该就是她留下的。” “王家媳妇倒是胆子不小。”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声,顾白羽看着受害者尸体的眼眸中,却凝聚起了几分凝重之色。 “早晨我们已经检查和排除过一次,王家媳妇目前没有什么嫌疑,而屋子里的贵重之物全都失踪,所以,初步怀疑凶手是进屋偷东西,然后杀死了两个受害者。”跟在顾白羽身后,岚风继续向她汇报着情况。 “根据尸体的温度和僵硬程度,初步判断两位死者先后死于昨夜丑时左右,致命伤均在死者头部后脑处,”戴着手套的右手拨开满是血污的发丝,顾白羽将伤口展现给岚风看,“是硬物撞击所致,依着这个位置来看,应该钝物打击导致脑干断裂而亡。” “脑干断裂?”显然从未听说过这个奇怪而专业的术语,岚风语带疑惑的重复道。 “人脑的内部大致分为大脑、小脑以及脑干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具有各自不同的功能,而脑干就位于伤口所在的这个地方,死者的后脑遭到如此猛烈的击打以至于颅骨都有所损伤,想来脑干定然是损伤不轻。” 自知自己在无意之中又说出了超出大兴王朝知识范围的专业术语,顾白羽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当作教学普及知识一般的,从容地将相关的知识简要讲给她听。 “既然死者后脑的钝物击打伤是致命伤,那么,他们身上这么多刀伤……”垂眸看着浑身上下被刀斧刺伤砍伤得体无完肤的两个死者,岚风询问的话语欲言又止,“总不可能是凶手先又刺又砍,然后发现杀不死受害者,所以才随手拿起桌上的油灯,冲着他们的后脑砸下去的?” 抬手指指倒在一旁血泊中的油灯,无论是油灯上的血迹,还是死者后脑伤口的形状与浸润发丝的灯油,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它便是那被凶手随手拿起来狠劲儿击打死者头部以致死的罪魁祸首。 “这些刀伤……”蹙眉再度翻查确认着死者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片刻之后,顾白羽方才肯定地说道:“这些刀伤,绝大多数都是在死者死后造成的。” “死后造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诧异,岚风抬头看向神色淡漠的顾白羽。 “人生前在身体上造成的刀伤,尤其是反抗之下造成的刀伤,伤口的皮肉都会向外翻卷出来,而且依着死者身上的刀伤位置和深度,也应该会有大量的血液喷溅出来。”伸手将男性死者手臂上的衣物拨开,顾白羽用手指着那一道又长又深的刀口,对着岚风继续说道:“比如像是这道伤痕,皮肉外翻,血液飞溅,应该是生前与凶手反抗挣扎时造成的。” “但是你看这一道,”拿起镊子拨开男性死者的衣领,顾白羽指着那一处又短又深的刀口,眸色认真地说道:“伤口的皮肉是向内翻卷的,虽然周围有许多血液集聚,但都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而非喷溅出来的。这就证明,这道刀伤是死者死后才被人砍伤造成的。” 目光随着顾白羽指引的双手接连看去,那隐藏在血迹深处的细微差别,经过顾白羽的指点,瞬间变得清晰可辨起来,戴着手套接连翻看了几个临近的伤口,岚风都发现,那伤口的模样跟顾白羽描述的死后造成的伤口一模一样。 “我刚刚大致检查了一番,两个死者身上绝大多数都是死后造成的伤痕,而以女性死者身上的伤痕数量为更多,似乎凶手对女性死者的憎恨程度更高一点。”从地上站起身来,现场的条件已经不能再更进一步的检验尸体,环顾四周,顾白羽招手唤来几个捕快,安排他们将死者尽快抬走而送去验尸所。 “为什么你会觉得凶手对女性死者的憎恨程度更高,就因为她身上的死后伤痕更多?为什么不能是其他的原因和可能?比如说,女性死者的身体更柔软,刀刺斧砍更容易一点?”随着顾白羽一同站起身来,岚风的语气里满是迷惑不解。 “如果换做你来入室偷盗杀人,能给你造成威胁和阻拦的人都已经被你杀死了,而你的目的在于偷东西,你还会不会拿着刀在已经被你杀死的人身上再多砍那么几刀?”语气里带了些许循循善诱的味道,顾白羽看着岚风的眼眸,接着说道:“要知道,在人身上捅那么多刀,是很累的。” “我想,我会偷了东西立刻就跑。”多少明白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岚风面带了然地点点头,“凶手砍死者那么多刀对于偷东西和杀人来说都完全是多余的,他这么不嫌累的连续砍人,应该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那你再想想,你会不会对随便的一个人都会产生想要发泄的情绪,尤其是怒气和恨意?”点点头,顾白羽再度开口问道,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卧室凌乱却又整齐的床铺,一丝想不清楚的疑惑顿时浮上心间。 “自然不会,我不认识的人肯定不会惹到我,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对他们生气?更不会去恨他们。”顺着顾白羽的话思忖着说道,岚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顿悟的光亮,说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很可能认识受害者一家人,并且跟他们有过节和仇恨?” “嗯,这个很有可能,是你破案的时候可以搜寻的一个方向,但未必百分之百的准确,所以,你也不能放过其他的可能性。”拍拍岚风的肩膀,顾白羽实话实说,没有什么是百分之百确定无疑的,作为法医,她能给出的,只是一个可能性最高的方向而已。 然而此刻的顾白羽却并不知道,这一次她所给出的可能性最高的方向,却着实遇到了万分罕见的那个最小的可能性。 第120章 请帮我查案 待到顾白羽从验尸所归来时,客栈门前已然灯笼高悬,夜深意阑,饶是熙熙攘攘人流不断的客栈酒馆大厅,此刻也是人散声息,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住店的客人,看着昏黄的油灯豆光,一脸疲惫的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从酒馆大厅中匆匆而过,顾白羽却在不经意间又瞥见了晌午时分的那个艾绿色的身影,还是原先的那个位置,还是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只是那玉冠高束的墨发披散开来,映在昏暗的油灯中,浮起浅浅的光辉。 那身影忽然抬起头来。 墨黑色的眼眸毫不掩饰的直直地看向顾白羽,目光无波无澜,看不出分毫的喜怒哀乐,深邃无底,无端地令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毫无畏惧地对视片刻,从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人身上的顾白羽,干脆利落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匆匆上楼的步伐,她知道,依着顾清韵的性子,即便是自己已经特意请人来告诉他自己的消息并嘱咐他先休息,顾清韵也一定会死撑着等自己回来不可。 果然,轻轻敲开顾清韵的房门,映入顾白羽眼帘的,便是他那张充满疲惫的脸庞,往昔明亮澄澈的眼眸中血丝遍布,连日来的车马颠簸,跑前跑后安排着一切的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羽儿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有没有吃晚饭?我让小厨房准备了点夜宵给你,估摸着你快回来了,所以茶心已经去端了。”看到顾白羽推门而入,顾清韵站起身来,强撑着不断上涌的困倦之意,冲着顾白羽笑着说道。 “不是说了让你先休息了吗?我是去给衙门办事,有的是捕快护送我,能遇到什么危险啊?你看你,累成这样还要硬撑着等我。”语气里带着三分无奈两分责备,顾白羽的心中却漾起几分感动。 “你回来,我不就去休息了嘛,”眼眸带笑,顾清韵看着恰好端着宵夜进门的茶心,说道:“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糖糕,也不知道你现在的口味换了没有。” “我的口味是没换,但你是真的该休息了,”顾白羽抬手拦住还要说些什么的顾清韵,话语中带着半真半假的严厉,接着说道:“这盘桂花糖糕啊,我端回自己的房间去吃,你赶紧给我休息睡觉!” “好,好,这么多年不见,竟然学会凶起表哥来了。”无奈地笑着,顾清韵止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冲着面前的顾白羽挥挥手,道:“你回去吃了宵夜之后,也赶紧去睡觉。若是明日再睡到日上三竿,我们可是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不管了自己走了。” 早已安排好明日行程的顾清韵却没有料到,即便是第二日的顾白羽起了个大早,他们仍旧是没能按照原定的计划乘车上路,因为,令同样疲倦不已的顾白羽早早地从舒适柔软的床榻之上拔起身子的人,恰是消失许久而没有半点儿消息的苏墨轩。 “你不是跟着李景毓一起先回长安了吗?为什么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天色才微微泛起亮光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顾白羽出声问道。 那一身露水凝重的模样颇像往日里在深夜翻墙而入时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苏墨轩是正大光明敲的房门,顾白羽是睡意朦胧地抱着被子起身去开的门。 “我是刑部侍郎,哪里有需要侦破的案子,我自然会出现在哪里。更何况这平素镇离长安已经不算太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一个来回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弹弹衣衫上沾着的星星点点的露水,苏墨轩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顾白羽房内的软榻之上。 “需要侦破的案子?”困倦疲惫的顾白羽打了个哈欠,脑海中闪现出昨日在平素镇县衙验尸的场景,神志瞬间清醒了不少,问道:“你说的是那个老夫妻在家中半夜被入室盗窃之人用钝物击打致死的案子?” “嗯,我知道平素镇这边是你验的尸,我刚刚已经去过这边的县衙了,你在验尸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发现?”异常自觉地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苏墨轩看着渐渐清醒的顾白羽问道。 “你刚刚说的是‘平素镇这边’是我验的尸,你的意思难道是,不仅仅是平素镇这一对老夫妻是受害者,还有别的地方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没有回答苏墨轩的问题,彻底清醒过来的顾白羽紧紧抓着苏墨轩话中的疑点不放,语带疑惑又神情严肃的问道。 “平素镇的这一对老夫妻,已经是第四户受害的人家,若不然,上面也不会派我来查案,我也更不会这么一大清早的就把你从梦中叫醒。” 点点头,苏墨轩低头喝了几口凉茶,抬眼看着顾白羽伸来要茶的手,摇摇头,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你喝隔夜的凉茶会伤身子,我刚刚已经让茶心烧了热水,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看着苏墨轩那认真的神情,顾白羽一脸无奈地收回手来,抱着被子坐在苏墨轩对面的椅子中,她继续问道:“可是我昨日跟着岚风去勘查现场和检验尸体的时候,她并没有跟我提过,这并非是第一户受害的人家,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瞒着我什么,莫非,这些案子都不是发生在同一个地方?” “你猜的不错,前三起案件分别发生在临近平素镇的柳杨镇、平和乡以及西丽镇三个地方,每一起从表面上看去,都是入户偷盗财物引起的灭门惨案。柳杨镇的受害者也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平和乡的受害者是一个年过六旬的鳏夫,西丽镇是一个六旬老婆婆和她才过门不久的儿媳,连上昨日这里的那对老夫妻,一共七个受害者。” 清冷的嗓音淡漠如斯,响起在深秋的清晨,却带着寒冬的冷意,深邃的眼眸看向顾白羽,苏墨轩神色认真地问道:“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接手这个案子?” “你说的‘表面上看去’是什么意思?昨天岚风告诉我,那户人家的贵重物品尽数遗失,现场我也看过,翻的特别乱,应该是在翻找东西无疑。”没有点头或者摇头,顾白羽用自己的实际反应给了苏墨轩一个他最想要的答案。 “这几户人家丢失的不仅仅是贵重物品,还有衣服和鞋帽,”语调平稳地对顾白羽讲述着案情,苏墨轩凉薄的唇角却不易觉察的微微上翘,“起初我以为,凶手只是为了将自己沾满血迹的衣服替换下来,后来才发现,凶手丢在凶案现场的替换下来的带血衣衫,正是他从上一个受害者家中偷走的衣物之一。” “而这几起案件发生之间所间隔的时间大概在五到七天不等,足够凶手用偷来的钱财买几身新衣服来替换,所以,我想凶手应该是有意一直穿着这些从受害者家中偷来的衣物,只是,为什么?”剑眉微蹙,苏墨轩语气平淡的说道。 刚刚接手这一系列的案件,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想不通和难以理解,想要找个人一同商量和分析,苏墨轩的脑海中浮现起的第一个人影,不再是李景毓那玩世不恭的模样,而是一张面容清秀而神色淡漠的容颜。 于是在平素镇县衙甫一听说白日里帮忙验尸的人是顾白羽,打听好客栈地点的苏墨轩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站在门外熬到天色才蒙蒙发亮,指节修长的手指便毫不犹豫地敲响了木质的门框。 “你这样说,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黛眉紧蹙,顾白羽拥着被子诚实地答道,“昨日我只负责验尸,并没有十分仔细的看过案发现场,但我似乎是觉察到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不如我们现在再去看看?” “小姐,你现在不能同苏公子一起去现场看看。”顾白羽的话音刚落,端着热茶水的茶心便从外面推门而入,接口说道,放下茶盘的她伸手指着顾白羽此刻仍旧抱着被子却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小姐,你低头看看你自己,你现在这副样子能出门吗?” 随即又转头看向坐在一旁顺手添了杯热茶的苏墨轩,语带不善的说道:“苏公子,这次你虽然是敲了门而不是翻墙而入,但你觉得,你这个时辰、在我家小姐这副模样的时候,待在她的屋子里同她讨论什么凶杀案,合适吗?你,现在快点给我出去!” 茶心的话令顾白羽才刚刚意识到,自己此前一直是穿着亵衣拥着被子,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同苏墨轩一本正经地讨论着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和疑点。 虽然这一身亵衣亵裤对于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大兴王朝的她来说,与正常穿着休闲服没有两样儿,然而对于从小生长在大兴王朝的人来说,却无异于将自己暴露人前。 于是瞬间冷了脸色,顾白羽看着正在被茶心轰出门外的苏墨轩,想给他点什么明确的警告,却看到他那淡漠如冰的俊朗容颜上带着几分无辜和诧异,亦真亦假,到让顾白羽有些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跟她一样,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感谢张月珍亲和一滴泪°亲的推荐票与月票,么么哒,初五爱你们~~~】 第121章 异样的案发现场 随着苏墨轩一起再度来到凶案现场,顾白羽远远地便看到了等在门前的岚风,一身暗红色的捕快服随风而动,更衬托出她那不同于普通女子的飒爽英姿。 “若不是昨夜苏侍郎到县衙中询问案情,我还当真不知道这并不是一起孤立的凶杀案,看来,今日我们要换个思路重新好好研究研究这凶案现场了。”没有丝毫客套的废话,看到顾白羽和苏墨轩走进,岚风简洁明了的切入主题。 一起走进狼藉遍地的案发现场,看着满地的碎片与残渣,顾白羽默不作声地仔细查看着房间内的每一个处,连最细微的地方都不肯放过分毫。 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顾白羽最终将探寻的目光停留在卧室的床上,明若秋水的桃花目中闪烁着敏锐的光芒,那既杂乱无章却又异常整洁的床铺,在整个混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里显得如此扎眼,却正是昨日令顾白羽心生疑惑的来源。 莲步轻移,顾白羽走到床榻之前蹙眉思索。 床铺的左半部分混乱一片,被翻乱的衣物并着四溅的血迹卷成一团,几乎令人无处下手,而床铺的右半部分却异常整齐,床单平整,被褥整洁,甚至连枕头的位置,都摆放的恰到好处,显然,是有人精心收拾过的。 “这里,昨晚似乎是有人睡过。”俯身从枕头下面挑起几根黑色的发丝,顾白羽嗓音淡漠。 住在这里的老夫妻两人均是年过七旬发须斑白,这样的黑色细长发丝,显然并不属于两个死者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昨晚……”话说一半,岚风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里,随即似有所悟一般的问道:“难道是凶手曾经睡在这里?” “应该是,”点点头,苏墨轩弯下身子,仔细查看着床铺四周,想要看看是否有遗漏的证据。 “凶手自身的营养状况应该不算太好,若不然,他留下的发丝也不会干枯毛躁到这种地步。”将纠缠在一起打了死结的发丝放入证物袋中,顾白羽对着岚风和苏墨轩说道,随即转身看向被翻腾的乱七八糟的衣箱,一身簇新的衣裳重新引起了她的注意。 “死者的儿子找到了吗?”俯身翻看着衣箱,顾白羽出声问道。 “昨天我们验尸的时候,他已经回来看过了,家里除了几件仅有的贵重首饰和银子被偷之外,就只少了几件旧衣裳。”抬眼看到顾白羽在查看衣箱的状况,岚风出声答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问题就出在这几件旧衣裳上面,”抬手指向衣箱中的新衣服,顾白羽说道:“这里明明有新做好的衣服,凶手却偏偏翻出来旧衣服穿走替换,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问题,”显然同样注意到了衣箱内衣物的异样,从床榻之侧检查完毕的苏墨轩同样出声说道,“前面几起案件也是如此,凶手拿走的,都是被受害者穿过许久的衣服,那些比较新近的衣裳,他一件都没有拿走。”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环顾四周,顾白羽的嗓音淡漠如斯。 “其实我一直在想,即便是进屋偷东西,即便是被主家发现,但是依着这几家受害者屋中非老弱即妇孺的人,凶手真的有必要将所有的人都残忍杀害?”忍不住地出声问道,详细地翻看过苏墨轩带给她的案件卷宗,一个疑问盘旋在岚风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还有屋子里的东西,偷东西而已,有必要砸得一塌糊涂么?”环顾着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物什的案发现场,顾白羽淡淡的说道,眉宇间的疑惑却没有逃脱苏墨轩锐利的眼眸。 “我小时候有一次跟二哥吵架,一怒之下砸坏了他书房里摆着的所有东西。”嗓音淡漠,苏墨轩俊朗的容颜上无波无澜,抬眸看着顾白羽脸上一闪而过的了然,苏墨轩点了点头。 “苏侍郎的意思是,凶手很生气,很愤怒?”思忖着出声问道,与苏墨轩第一次合作而尚未生出什么默契的岚风,反应比顾白羽稍稍慢了半拍,却也读懂了苏墨轩话中的意思,然而充满英气的眉宇之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是疑云聚拢,问道:“可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是他选择闯进受害者的院子偷东西,是他选择挥刀砍向无辜的受害者,然而整个犯罪现场却充满凶手滔天的怒意。 如果说顾白羽昨日根据受害者尸体所受到的过度伤害而判断的,凶手与受害者有私人恩怨,所以愤怒至极尚可理解,然而每个犯罪现场都是如此,每户受害者人家却全都没有分毫的联系与交集,显然,顾白羽昨日的判断并不成立。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看着充满无数个为什么的疑云重重的案发现场,顾白羽三人眉头紧蹙,一时之间,全都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耳听得一个捕快向岚风报告已经将前三起案件的验尸记录拿了过来,顾白羽伸手便要来了卷宗,踱步而出,便随意找了块青石坐下,埋首其中细细梳理思索,而将现场的重重疑窦交给苏墨轩和岚风处理。 毕竟,法医才是她的本职,尸体上所留下的线索,才是她最擅长发现问题和寻找突破口的地方。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眼瞧着顾白羽在那方青石上坐着一动不动大半天,苏墨轩终于走了过去,递给她一杯热茶,出声问道。 “这验尸记录上留下的疑问,不比刚刚的案发现场少多少。”长舒一口气,顾白羽合上那本不算太厚的验尸记录,接过苏墨轩递来的茶水,语带疲倦的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亲自再复验一次,尤其是第一对受害者夫妻,令我心生疑惑的地方很多,只不过……” 只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兴王朝没有储存受害者尸体的冷柜,也没有储存受害者尸体的习惯,距离第一起案件的发生已然过去二十多天,受害者早已被亲属按照柳杨镇的习俗入土下葬。即便是那户人家肯同意开棺验尸,想必尸体的腐烂程度,也难以解答顾白羽心中的重重疑问。 “慢慢来,此路不通,还有它路。”深知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语中叹息之意何在,饶是他苏墨轩有通天的本事,也总有些事情是令他无计可施的,更何况埋在土壤中的尸体的自然腐烂,更是他所无能为力的。 “其实这些验尸记录也不是不能说明问题,我只是想要看得更加清楚明白一点。”听出了苏墨轩话中的安慰之意,顾白羽点点头,将茶杯放到一旁地上,抬手指着验尸记录中的一处,对苏墨轩说道: “你看这里,‘受害者脖颈处有圆点形状的皮肤脱落,皮肤上有片状的出血痕迹’,这个描述很像是死者在生前曾经被人扼住过脖颈后会出现的情况,但因为受害者的致命伤仍旧是后脑遭到钝物击打,所以,我很想知道,死者到底是不是在生前曾经被人扼住过脖颈,但仵作没有检查死者的眼睛和双唇有没有出血,所以我不能完全肯定。” “受害者生前究竟有没有被人扼住过脖颈,这一点很重要吗?”梳理好案发现场留下的全部线索,岚风走到顾白羽的身旁,恰好听到她与苏墨轩的对话,语带不解的出声问道。 毕竟,受害者的致命伤已然被确定,至于他生前是不是曾经被人扼住过脖颈,又有什么重要的? “如果能确定这一点,我就能更好的判断出凶手的状态。”看着面带疑惑的岚风,顾白羽耐心的出声解释道,“如果凶手真的是选择先扼住受害者脖颈,随后又选择拿硬物击打受害者的后脑致其死亡,那就证明凶手的身体状况相对比较虚弱。” 随着顾白羽的话而抬手做出一个凭空扼住脖颈的动作,看着岚风那尚未完全明白的模样,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凶手本能的选择最方便的掐死的方式,却半途而废选择了较为轻松的击打后脑,证明他没办法用双手掐死受害者。” “虽然想要徒手掐死一个人确实比较费力,但掐死一个年过六旬的、没有太多反抗能力的老人,却并不算太难。”点点头,顾白羽接着苏墨轩的话继续对岚风说道:“这个问题在昨天验尸的时候,我也曾跟你提过,受害者身上的伤口都不是很深,说明凶手力气较弱,若是咱们刚刚的分析没错的话,就可以把凶手的追查范围缩小到瘦弱无力或者体弱多病的类型。” “原来如此。”顾白羽逻辑清晰严密的分析,令岚风瞬间茅塞顿开。抬眼看到苏墨轩冲着顾白羽点头的模样,一向豪爽的她坏笑着说道:“不过呢,白羽你有句话说的可是不对。刚刚哪里是‘咱们三个’一起分析,明明是你们两个默契的跟一个人一样的一唱一和在给我上课好不好?” 笑语晏晏,眼瞅着顾白羽那白皙的脸庞上蓦地浮起浅浅的粉红,岚风抢在她开口之前再度说道:“一个神探,一个神医,留我在这里,分明是碍事,你们俩好好呆着,我去收拾现场!” 第122章 苏墨轩的对手 眼瞧着岚风那来去如风的飒爽身影瞬间跑远,留在原地的顾白羽哭笑不得。 拍拍裙子上沾染的尘土褶皱,顾白羽从青石上站起身来,正要对苏墨轩说些什么,抬头却恰好迎上他那凝望的目光。 眼眸深邃如暗夜深海,波涛涌动间却又反射着细碎璀璨的星光,呼吸之声近在咫尺,一种清淡好闻的气息若有似无的从他身上传来,缭绕在鼻息之间,令顾白羽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我说岚风捕头,您笑什么呢?一副贼兮兮的模样,若不是这一身捕快服在你身上,怕是周围人就要把你当成贼人小偷了。”清亮的嗓音自岚风身侧响起,同样身着捕快服的二八少年瞧着岚风那一副远眺的模样,打趣着说道。 “你一小破孩儿懂什么?赶紧去看看里屋的证据收拾好没有,收拾好了就封锁现场回衙门去。”林九的声音打断了岚风远眺欣赏苏墨轩和顾白羽二人看似风景一般的画面,岚风顺手拍了一下林九的后脑,语气中带着几分顽劣的说道。 “不要拍我头!”林九的大喊引来周遭一众目光,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转身投来的目光,林九一脸无奈的压低了嗓门,对着怒目而视的岚风说道:“你总是这样,乐乐呵呵的看别人的热闹,你自己呢?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爽朗顽皮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岚风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与沉郁,默然无语,只在心中默默的叹息。 “好了,好了,就算我没说。”看着岚风那沉默不语的样子,林九叹息一声说道:“该放下的时候,你就放下。他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了,我只是需要时间,更何况眼下这么忙,我也没工夫去想那些事情。”摇摇头,岚风一脸的固执模样的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歇脚,穿过客栈酒馆大厅时,顾白羽惊讶的发现,这几日来来往往都会看到的那个坐在同一个地方喝茶的艾绿色身影,今日不见了踪迹,而整日里忙忙碌碌的伺候着顾白汐的雨梨,也仿佛失踪了一般的无声无息。 “羽儿,你在看什么?”回头看到脚步迟滞不知道再寻觅着什么的顾白羽,走在前面的顾清韵出声问道。虽然他只是户部六品的文官,然而却不知道苏墨轩用了什么办法,告了皇命,竟然允他随苏墨轩一起留在这平素镇侦破案件,而不用急着赶回任上赴职。 “没看什么,”脚步匆匆而上,顾白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清韵的身边,压低嗓音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到顾白汐和雨梨?” “我也不是很清楚,今早你和苏侍郎一起离开之后不久,我便也离开客栈去了平素镇县衙,那个时候,她没跟我说过她今天要去哪里啊。”眉头微蹙,顾清韵摇头说道,“不过话说起来,我这几日总觉得她有点怪,似乎在跟谁联系,可是这里应该不会有她认识的人?” “表哥若是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目光却仍旧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窗口茶桌,她知道顾白汐的反常,定然与那绿衣男子摆脱不了干系。 顾清韵在平素镇县衙的一整天,便是为了寻找和排除受害者的仇家和发生过矛盾之人。尽管四户受害者之间都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联系和交集,却也并不能排除他们会在某种场合中分别遇到凶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庞杂而繁复,多线索的交叠编织,令平素镇县衙的捕快眼花缭乱,半晌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却难不倒专职管理户籍和相关工作的顾清韵。坐在平素镇县衙那不甚敞亮的档案室中,顾清韵似乎明白了,苏墨轩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将他从皇上手下留在了这里。 然而却没有什么头绪,排除了所有的仇家与心有龃龉之人,四户受害者人家都因年迈而与人交往甚少,近半年来的活动范围都完全没有交集,于是凶手必然是随机选择受害者的人家,却又奇怪的对每一户受害者充满不可抑制的愤怒。 “这也太奇怪了,无冤无仇却有那么大的怒火,莫非这个凶手自身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墨眉紧蹙,顾清韵与顾白羽和苏墨轩交流完今日的发现和收获之后,摇着头说道,语气里满满都是迷惑不解,这个案子,实在是疑点太多。 “表哥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脑海里回想着凶案现场那杂乱无章的状态,顾白羽接口说道。 虽然凶手将一切砸得粉碎而翻的纷乱,然而每一次的杀人凶器和泄愤的刀具,却全都是临时顺手从受害者家中找到的。如此混乱而没有秩序和准备的状态,或许,凶手的精神状态真的或多或少有些问题。 “总这么憋在屋里闷想也不是办法,”沉默良久,苏墨轩缓缓地开口说道,“虽然前几位受害者的尸体没有办法让你再重新开棺检验,但案发现场还在,不如明日我们再去看看,换个角度和思路,或许还能找到一点什么新的线索。” 难得的听到苏墨轩说出这么长一串话来,顾白羽尚未来得及多看他两眼,却只听房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接着便是客栈伙计的声音从门外恭敬的传来: “请问苏墨轩苏公子在这里吗?楼下有位客人自称是您的朋友,想要邀请您下楼一叙。” 朋友? 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苏墨轩那向来没有太多表情的俊朗容颜上浮起了几分寒意。 性子淡漠寡情若他,身边最缺的,便是言语相谈的朋友,仅有的那可以交付性命的几人,若李景毓、高随远那般,却是不会这样恭敬的差人来相邀一叙。敢以“朋友”二字自居、又能这般堂而皇之地邀请他去谈天喝茶的,苏墨轩的心头只浮起一个人的名字: 韩林之。 眼见着一向波澜不惊的苏墨轩骤然变了脸色而起身跟着客栈伙计离去,留在屋子里的顾清韵和顾白羽颇有些面面相觑,相互询问对视之间,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阵熟悉而轻柔的笑声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细碎的脚步轻快而愉悦的从房间门口穿行而过,紧接着,隔壁顾白汐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轻笑着的顾白汐低语着同雨梨一起回到房间内。 心中顿时涌上一个大胆的猜测,莫名的心慌意乱,顾白羽不受控制地冲出了房门,脚步匆匆的冲向客栈酒馆大厅的方向,隔着高高的木质栏杆,她果然瞧见,那个艾绿色的身影又重新坐回到每日里端坐喝茶的地方,而他的面前,正做着玄衣墨发的苏墨轩。 “墨轩兄好久不见,江南一行可还顺利?”抬手给苏墨轩添茶,韩林之一套风度翩翩的动作中,却莫名地透着几分冷酷与残戾。 “见不到你这张脸,做事自然会顺利。”半分情面也不留,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凛冽的寒意。 韩林之,吏部尚书韩永炎的次子。 同样是少年有成,官居刑部侍郎,韩林之却不似苏墨轩那般冷漠淡然而令人难以靠近。外表清俊帅气的他,风流倜傥之间又不乏痴情的美名,比起李景毓来,才更当得上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混迹于官场之中,更是左右逢源,一团和气。 韩林之与苏墨轩,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寒冷如冰,却全都是家世显赫,年少有成,外表丰神俊才,内里学富五车,于是少年初长成时,便被齐齐称为大兴王朝各家闺中少女梦寐以求的“最佳乘龙快婿”。 然而,苏墨轩却引以为耻。 “你这副说话噎死人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也得亏我是你多年的老朋友才不跟你计较,若是换作哪家春心萌动的闺中少女被你如此冷情的对待,怕是又要哭上好一阵子了。”唇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韩林之不甚在意的说道。 “你可以计较,更可以不听。”眸色暗沉地看着笑意满满的韩林之,苏墨轩却不由得在心中担心起前几日匆匆赶回长安的李景毓。 一向与大皇子李景吾走得颇近又常常暗中给他出谋划策的韩林之,此刻能有这样的闲心与自己面对面的坐着喝茶,也就证明他离开长安时的那一场令李景吾手忙脚乱的皇位危机已经彻底化解。 而一向视二皇子李景云为自己登基之路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景吾,但凡有片刻的空闲,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李景云的机会,作为李景云亲生弟弟的李景毓,自然也在李景吾的打击范围之内。 皇家深宫后院那你死我活的斗争究竟有多残酷,从小便作为李景毓陪读而生长在皇宫之内的苏墨轩,向来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曾无意中被卷席进去,险些丢了那才不过十岁的稚嫩性命。 第123章 我想学骑马 “你呀你,”摇摇头,韩林之清俊的脸上带着无奈而不甚在意的笑容,低头再添一杯茶水,唇边勾起一丝邪魅和阴冷,缓缓说道:“我来,是对这个案子感到好奇,好歹你我一同供职于刑部,若是能帮上你什么而尽快破案,以给皇上一个交代,也是林之脸上之光彩。” 抬眸看到苏墨轩那漠然无情的神色,韩林之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呢,我现在已经找到更加新奇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住在这悦来客栈中的顾家小姐,一个容色倾国倾城,温柔可人,一个冷口冷面,验尸技术过人,身为一家之姐妹,还当真是有趣。” 默默地看着神色间似是发现什么有趣之事而显得兴致勃勃的韩林之,苏墨轩那淡漠的俊颜上仍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握着茶杯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 锋利的目光瞟向苏墨轩那握着茶杯的右手,韩林之的唇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不过呢,我更对国色天香、温柔如水的顾家二小姐感兴趣,至于另外一位顾家大小姐,那冰冷的目光,啧啧,我还是不要去招惹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她,”握着茶杯的右手缓缓松开,苏墨轩站起身来,幽深莫测的眼眸淡淡地看着韩林之,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我这是为你好,想知道上一个招惹她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愿闻其详。”抬头看着苏墨轩,眼角处隐隐瞟见栏杆处毫不遮掩身影的顾白羽,韩林之的唇边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毁其容,病其身,夺其位,逐其室。”简简单单的从凉薄的双唇中吐出十二个字,话音未落,苏墨轩已然转身离开,抬头看到站在二楼栏杆处的顾白羽那清瘦傲岸的身影,淡漠的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秋日雨水丰沛,一夜风雨潇潇,清晨出门,便是凉意阵阵,坐在马车中托腮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山道风景,顾白羽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并排着单骑而行的苏墨轩和顾清韵并着岚风三人,心中涌上一阵无可奈何。 “我要学骑马。”眼眸迎上岚风看过来的目光,顾白羽终于提出了自今日一起出发重访全部案发现场以来,心中最想说的一句话。 眼瞧着所有人都气宇轩昂的在或平坦的官道或崎岖的山路上策马而行,而自己却始终要坐在气闷缓慢的马车之中,顾白羽心中对骑马的渴望便愈发的强烈。 “怎么好好的想要学骑马?”听到顾白羽的话,顾清韵率先回过头来问道,看到顾白羽看向自己的渴求目光,他摇摇头,说道:“你就好好的坐马车,骑马不好学,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话音甫落,顾清韵便错开了目光。 “你别看我,最近忙着破案,哪里有时间教你学骑马?若是真把你摔着了不能帮忙破案,我岂不成了平素镇县衙的罪人?”眼眸中带着几分坏笑,岚风看着窝在马车中的顾白羽,想都没想便出声拒绝。 破案才是最重要的,她哪儿有什么心思教她骑马玩儿?更何况,有苏墨轩在一旁,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来做。 果不其然,没等顾白羽略带失望的眼眸转向最远处的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便淡淡的响起:“我来教你。” 四个字简洁明了,却令顾白羽那一贯淡漠而没有太多情绪的清秀脸庞上,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第二个凶案现场已经快到了,”低头看着手中的简易地图,岚风出声说道,手中的马鞭扬起指向路的东方,继续说道:“前面的路口向东转入小路,半里地不到,就是受害者的房子。” 清晨天才刚蒙蒙亮,他们一行人便骑着马赶到第一个案发现场,重新检查分析现场之后,便沿着案发的顺序,一个一个沿路探访着受害者居住的地方,试图重新走过凶手的路线,以找出他作案的原因和挑选受害者的方法。 从受害者的共同特征进行分析研究,以推测凶手寻找下狠手目标的方法和原因的逆向思维分析法,在现代刑侦学中被称为“受害者研究”。 前世以法医为专职的顾白羽,做的最多的,便是从受害者的尸体上找寻残存的证据线索,而这些证据线索交给王淑瑶这样的刑侦人员之后,却往往被用来做“受害者研究”。 于是久而久之,耳濡目染的顾白羽也学会了这一侦破案件的方法,穿越来到大兴王朝,却莫名的与苏墨轩的思路不谋而合。 于是冷眼看着古言古语的苏墨轩,顾白羽不止一次的怀疑着,他是否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若不然,那枚玉佩上的花纹又该如何解释?然而却始终没有找到分毫的破绽,生于大兴王朝、长于大兴王朝的苏墨轩,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苏墨轩。 “这个男人,真是聪明得可怕。”走出第二个凶案现场,无意中瞧见喂马饮水一派风姿飒爽的苏墨轩,顾白羽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第三个案发现场在西丽镇官道南侧的麦田之中,按照西丽镇捕快给的线路图,麦田之间会有小路延伸,我们到达那里应该很方便。”一面解开马匹的缰绳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岚风一面说道。刚刚已经将整个地形图在脑海中背得滚瓜烂熟的她,已然将那一张图纸随便塞到了顾清韵的手中。 “岚风,你再把前面两个凶案现场的位置跟我说一遍?”正站在马车旁百般犹豫着不想上车的顾白羽,在听到岚风的话之后,突然开口说道,先前还对面前的马车满是无奈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柳杨镇的凶案现场在山道北侧不远处的田庄独户,平和乡的在官道东侧的小路,”下意识地将信息报给顾白羽,岚风转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半是迷惑不解,半是期待满满。 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算久,然而一向看人目光锐利的岚风,早已摸清了顾白羽的脾气。平日里虽然话少得可怜,然而主动开口时却总能给人以惊喜,眼下面对着顾白羽这忽然之间的出声询问,岚风便自然而然的等待着她的有所发现。 “西丽镇的凶案现场在官道南侧的麦田,平素镇的凶案现场也在官道沿途,一落走来,每一户受害者所处的位置,都同山间主路十分的贴近,方便易寻,”语气稍稍顿了一下,顾白羽眸色认真地看向苏墨轩,问道:“有没有可能,靠近偏僻的主要道路的被四周相对隔绝的人家,便是凶手选择下手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在沿着主路四处流浪?”瞬间把握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剑眉微蹙,苏墨轩出声问道,“他沿着主路一路向北,看到合适的人家就进屋偷盗杀人,而我们今日一路走来的方向,便正是他沿途作案的路线,他还将向南走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看到顾白羽点头,顾清韵尝试着出声说道,“凶手应该没有固定的居所,若不然也不会一路走一路偷,而先前羽儿也提到,根据杀人方式的变化和刀口深浅来看,凶手的身体状况应该比较差,如果凶手是流浪汉的话,想来会比较符合这几个条件。” 说完抬头,顾清韵看到他们几人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略带底气不足的再度出声说道:“我也是根据你们说道的条件猜的,我是文官,没有破案经验,你们,你们听听就是了。” 摆摆手,顾清韵示意众人不要太把他的猜测放在心上。他毕竟是文官出身,考取功名之后便在户部任职,日常所接触的只有各地户籍人员事宜,对于侦破案件、分析案情,他还真的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表哥,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看着顾清韵那充满阳光和朝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窘迫之色,顾白羽出声说道。 依着目前他们得到的全部证据和线索来看,凶手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更是符合他们所有的推测。 “如果顾公子的推测没错的话,那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他现在向着什么方位走,已经走到了哪里。”弯着手中的马鞭,岚风接口说道,“虽说凶手的总体方向是向北,向长安的方向,但是向北的路有很多条,他究竟要走哪一条,我们要尽快想办法确定才是。” “这几天兄弟们已经去查被偷盗东西的典当情况了,相信今天就能回来一些结果,如果能找到最近这一次偷盗的东西在哪里被典当,应该就能推测出凶手大致的前行方向了。”站在岚风那栗红色的马匹身侧,林九拍着自己的褐色公马,接口说道。 “现在也只能等等看了,”点点头,顾白羽声音平静的说道,按照凶手以往的犯案时间规律,他们还有两天的追捕时间。 若是能在两天之内找到凶手的行踪并顺利的将凶手抓捕归案,他们便能救活几条无辜的人命,否则,便又是血流遍地,无辜者无辜受死。 【小通知:中秋大放送,明日起连续三天,9:00,12:00,15:00,17:00,20:00,准时更新,每日五更每更3000字,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第124章 失物追踪 林九的话所言非虚,等到他们一行人重新检验过全部的凶案现场而回到悦来客栈时,前两日四处追查被盗物品的典当、黑市买卖的捕快们,也是前脚踩后脚般的纷纷将消息带回。 按照各路捕快纷纷传递回来的消息,顾白羽并着苏墨轩等人大致确立了凶手近日来途径过的地点与前进的方向,却全都在等待着能解答全部谜题的最后一块拼图。 于是安静的坐在客栈苏墨轩的房间中,众人翘首以盼,灼灼的目光全都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期待着最后一个前去寻找平素镇受害者遗失物品下落的那个尚未归来的捕快,能够带来凯旋的消息。 不知等了多久,坐在屋中木椅上的岚风已然觉得双腿麻木之时,单薄的房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没等门外敲门之人询问出声,岚风已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将门打开,一把便将那姗姗来迟的捕快拖入了房间之内。 “哎,轻、轻点儿啊,岚风捕头,你轻点儿啊。”丝毫没有准备的捕快被岚风一把扯入房内,连推带搡的差点没有站稳脚步,挣扎着出声,语气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委屈。 “你回来这么晚,我对你已经很温柔了!”毫不客气地看着那被拽扯进门刚刚站稳脚跟的年轻捕快,岚风将话说得一脸豪气。 “燕七,情况怎么样?查到了吗?”眼看着那年轻捕快还想要张嘴同岚风争辩什么,站在一旁的林九赶忙出声问道,将他们马上就要扯远的话题极其明知地拽了回来。 “查到了,查到了,”林九的话提醒了他自己此行的任务何在,燕七连声答道,一面说,一面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袋,袋底儿朝天,里面的东西便稀里哗啦的倒在了桌子上。 一枚绞丝雕花银戒,一条细水波纹金项链,一对银纹细镯,正是平素镇那一对受害老夫妻的儿子向捕快报告的家中失窃的贵重物品。 “这些东西是在徐离县城中城东的当铺找到的,”微微有些气喘,燕七顺手抄起木桌上的茶杯便要仰头喝水,却被坐在一侧的苏墨轩眼明手快地换走了他手下杯子,那是顾白羽刚刚用过的茶杯。 “我之所以回来得晚,就是因为怕消息不准确,所以特地绕道去平素镇城坊中找到那受害者的儿子,让他亲自确认了遗失物确实是这些东西之后,才又匆匆忙忙赶回来的。”不明所以地看了苏墨轩一眼,燕七十分自觉地夺过了林九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之后,语气匆匆的说道。 “徐离县城?”下意识地重复着燕七口中的地名,岚风立即将手中的地图摆到苏墨轩和顾白羽的面前,手中朱红色的毛笔毫不留情的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画了一个圆圈,与前几个典当地点和凶案现场相联,恰是一条通往长安的最捷径的道路。 “从徐离县城去长安,只有城外这一条官道可以走。”眸色认真地看着那铺摊在桌面上的地图,顾白羽从岚风手中接过毛笔,在上面化出一道蜿蜒曲折的路线,接着说道:“若是凶手的作案手法没有改变,我们就需要一张更详细的地形图,来判断凶手可能会对那户人家下手。” “我们现场去看看不行吗?地图上肯定不会标出来每一条小路的啊。”顾白羽的话音方落,林九便接口说道,去现场实地勘察,着实是最为清晰明了的一个方法。 “那样容易打草惊蛇,”语气淡然,顾白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苏墨轩,顾白羽继续出声道:“去徐离县衙找个熟悉官道的当地人,尽量画一份详细的地图来,确定了受害者可能的居住地点,就能布置埋伏进行抓捕了。” “徐离县已经出了岚风的管辖范围,这里也就只有你有这个权力了。”看着苏墨轩那望向自己的眼眸中那玩味的笑意,顾白羽略有点没好气的说道。 “好。”吐字如星,看着顾白羽那略有些发恼的神情,苏墨轩淡漠的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策马而去,向来做事干脆利落的苏墨轩,在应承了顾白羽的吩咐之后,片刻没有停留的便匆匆赶往徐离县城。地图到手之后,便又即刻马不停蹄地踏着渐渐四合的暮色,往客栈赶去,今日,他答应了顾白羽教她学骑马。 “斜对门还没有动静呢。”端着茶点晚饭推门而入,绿衣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贼兮兮的味道,斜对门,苏墨轩暂住的房间。 “你这小丫头,话还是那么多。”正弯腰在衣箱中翻腾着什么,茶心嗔怪着说道,回头看到顾白羽那低头看医术而不闻世事的模样,招手对着绿衣说道:“快来帮我找找,小姐那件常穿的浅紫色落纱襦裙不见了,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了,还有我的那件杏色的纱裙,刚刚也不见了,真是奇怪。” “啊?怎么好端端的衣服会不见了?我们是不是遭小偷了?”听了茶心的话绿衣诧异的咋咋舌头,将手中的茶点放在顾白羽身旁的小桌上,一面帮茶心翻找着另外的衣箱,一面说道:“我们要不要去掌柜那里问问,是不是他们的店伙计手脚不干净啊?” “可是银子首饰都在,手脚不干净,不是更应该偷那些值钱的东西吗?小姐那件落纱襦裙虽然值钱,但也抵不过那些银子首饰?肯定是放错地方了,再找找。”摇摇头,茶心指着梳妆台上的丝毫未动的首饰盒,满心无奈的说道。 “难道……是那个凶手来过了?”神色忽然紧张起来,绿衣朝着茶心小心翼翼地瞥了两眼,神神秘秘的说道:“不是说那个凶手也偷人家衣服吗,会不会他悄悄来过了,我们不知道……” “瞎说什么呢?”抬手拍掉了绿衣神神秘秘遮挡着嘴的左手,茶心的脸上笑得无奈,“你这小丫头,成天里脑子都在想什么呢?那凶手是男人,怎么会偷女人的衣服?而且,如果真的是他来过了,会让你这个小丫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 “咱们不是有小姐和苏公子在这里坐镇嘛,那个凶手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和胆子?”皱皱鼻子,绿衣笑着说道。 “你这张嘴呀,”笑意盈盈,茶心戳戳绿衣的脑袋,“快点找,找不到不许你吃晚饭。” 笑着吐吐舌头,绿衣瞟了瞟坐在桌旁认真看书的顾白羽,出声提醒道:“小姐,先吃饭,时间差不多了呢,等下苏公子回来,你不还得跟他一起学骑马嘛。” 绿衣的话让顾白羽从医术中抬起头来,转眼看了看窗外,夕阳西落,官道上匆匆走在四合的暮色中的旅人,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大致的身影衣着,而看不清眉眼容貌。 “已经这么晚了吗?苏公子的房间有没有什么动静?”沉浸在医书药方中的顾白羽,根本没有听到茶心与绿衣方才的对话,抬头看着窗外渐沉的天色,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茶心吩咐一般的说道:“等下要换一件利索方便的衣裤,学骑马么,穿着裙子太不方便了。” “小姐,柳妈啊,早就给您备好骑马装了。”顾白羽的低语传入耳中,茶心指着床榻上叠放整齐的红色骑马装说道,“难道这种事情,还需要你来操心吗?” “白羽,你在里面吗?”茶心话音方落,岚风那爽朗清脆的嗓音便在门外响起,门开门和,岚风那栗红色的飒爽身影便旋风一般的转了进来,脚步轻快,神色却是带了几分严肃。 “岚风,怎么了?”看到岚风脸上的神情,以为案情出现什么问题的顾白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而待在一旁的茶心和绿衣,也颇有眼色的走出门去。 “你让我去查的那个人,我查到了。”坐在桌子前将茶水饮尽,岚风压低了嗓音,“他是长安刑部侍郎韩林之,吏部尚书韩永炎之子,虽然他与苏侍郎同部任职专职破案,但有消息传言,他在暗中与大皇子李景吾走得十分相近,而大皇子以二皇子李景云为自己登基继位的威胁,所以处处针对,甚至暗中陷害。” 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岚风继续压低嗓音说道:“所以,想来,这个韩林之与苏公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或许因着苏公子从小便是三皇子李景毓侍读的身份,还会对他心生谋害之意,更何况,眼下官职升迁在即,苏公子恰是韩林之最强劲的对手。” “如此说来,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原因的。”嗓音淡漠,顾白羽想着昨日韩林之与苏墨轩那一场同桌饮茶,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藏着滚滚波涛浪涌。 “希望他不是来给苏公子做什么手脚、使什么绊子的才好。”语气中带了几分担忧,岚风轻声说道。 一向洒脱自如的岚风在此刻并未意识到,自己也会有一语成谶的时候。 【感谢依凡亲和张月珍亲的推荐票,感谢肆水一木亲和一滴泪°亲的月票,今日第一更,么么哒】 第125章 引诱苏墨轩 “客栈外野坡下,羽儿静候苏公子。” 脚步匆匆地赶回客栈房间,尚未来得及歇口气的苏墨轩,便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信封。熏香印花的纸笺上写着简简单单几个清秀的小楷,隐隐透着几分刚劲,却是顾白羽的笔迹无疑。 晌午约定好的骑马之地正是客栈外野山坡下的那一块空旷的平地,绒毯似的草丛半枯未枯,铺垫在地上,即便是不甚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损伤,正是初学骑马者学习锻炼的好地方。 于是收起了手中那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徐离县城的地图,苏墨轩牵马而行,向着客栈后面的野山坡走去,暮色暗沉,昏黄不辨。 远远地望去,野山坡下的空旷草地上寂寥无人,没有按着约定而来的顾白羽,也没有马匹嘶鸣的声音,正当苏墨轩环顾着寂静的四周想要寻找顾白羽的身影时,一个较小纤细的茶色身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杏色的襦裙,垂肩的发辫,掩映在浓浓暮色之中,似是茶心行走的模样。 “茶心?”低低地唤了一声,苏墨轩却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牵着缰绳追随着那酷似茶心的背影而去,苏墨轩渐渐走入野山坡的深处,密林丛生,夜幕暗临,只有蜿蜒崎岖的小路,还有路尽头的一座闪着微光的小小茅屋,而茶心那一袭杏色襦裙的身影,正加快了脚步向着那茅屋中走去。 快步追了上去,来到茅屋前的苏墨轩下意识地望向屋内。 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背影,半站似倚的立在茅屋之中,一袭浅紫色落纱襦裙,正是顾白羽惯穿的那件,却并不似往常那般好端端的穿在身上,而是半壁香肩展露,面对着那热气腾腾的木质浴桶缓步前行。 泼墨似的青丝坠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那纤细窈窕的身影掩映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莹莹的光芒。 忽然,那似是顾白羽身形的背影向着前方的热气腾腾的木桶缓步而去,却还没等向前几步,便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一般地猛然向地面摔去。 一声娇弱含羞的尖叫声划破耳膜,那浅紫色的袅袅身影便被谁及时地拦腰抱在怀中,轻薄的落纱襦裙在瞬间被撕裂,雪白的肌肤霎时间便展现在人前,香汗淋漓而面带娇羞的抬眸看向将自己拦腰抱在怀中的人,面带笑意的顾白汐还没来得及嗔怪一声“苏公子”,却霎时间被落入眼中的人影惊得花容失色。 “怎么……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不是……” “啧啧,好好的一件落纱襦裙,竟然让你狠心糟蹋成这副模样。”脸上带着瘆人的笑意,顾白羽的嗓音中却充满冰冷的寒意,口口声声感叹着自己被无辜撕破的襦裙,寒意森然的眼眸却只是死死盯着顾白汐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冷冷的说道:“你是刚刚是想说,‘为什么是我不是苏墨轩’?”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盼着苏公子来这里?!”顾白羽那冰冷若千年冰山的目光令顾白汐不由得心生畏惧,下意识后退两步,眼瞧着她那嘲讽满满的目光不屑地看着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光滑肌肤,顾白汐猛地一把扯过那被撕破的衣裙,结结巴巴的继续说道:“我,我只不过是在这里洗个澡,你为什么跟踪我?!” 强词夺理的模样落在顾白汐那张沉鱼落雁的脸庞上,没了令人生厌的蛮横无理,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娇弱,尤其是伴着身后水雾蒸腾,更是显得娇羞无比。 “你这张脸,还真是我见犹怜。”声音寒冷如冰,顾白羽在心里默默感叹着上天的不公,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往往敌得过本领万千,但不幸的是,在她这里却全然没有作用,“我只是在追偷我衣服的变态小偷而已,谁知道竟然让我抓到了春心荡漾的你。” 冷笑着,顾白羽眼睁睁看着顾白汐那惨白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青紫。 “谁说这是你的衣裳?天底下做工相同的衣裳多得很,难道你每见到一个与你穿着相同衣裳的姑娘,就要诬陷人家偷了你的衣裳么?”紧咬着下唇,顾白汐不肯放弃地狡辩着,余光扫过窗外暗沉的天色,一个高大颀长的黑影伫立在外,正是她刚刚想等却没有等到的苏墨轩。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常穿这件衣裳么?”随手挑起顾白汐裹在身上浅紫色落纱襦裙,顾白羽面上的嘲讽之意更甚,“因为这件衣裳是我自己在程家的时候,没事做随手画的样子,被贾云清看到了,拿去‘锦衣如华’给我订做的。” 拽着衣料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顾白羽嗓音淡漠地说道:“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便是与别人穿相同的衣裳,最恨的,便是讨厌的人碰我的衣裳!” 话音甫落,顾白羽手下一个用力,只听得“撕拉”一声锐响,包裹在顾白汐身子上的浅紫色落纱襦裙便瞬间被撕裂殆尽,轻薄的落纱料子纷纷而落,只留得顾白汐寸缕不着的站在莹莹烛光之中。 “顾白羽!”铁青的面色瞬间赤红如火,顾白汐那一惯温婉顺良的眼眸中满是凶恶狠辣的火光,恨不得即刻便能将面前的顾白羽撕成碎片,却又只能先护着自己眼下这尴尬的模样而有怒难发。 “不能再要的东西,自然要毁得干净。”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情,顾白羽眸色冰冷地看着顾白汐那窘迫着寻找遮蔽之物的模样,继续说道:“汐儿不是要沐浴么?那做长姐的就不打扰了,你慢慢享受。” 说着,顾白羽便转身向着茅屋门外走去,单手推开房门的瞬间,她脚步停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对着顾白汐说道:“哦,对了,为了没有人打扰你,雨梨我也带走了,你自己安心沐浴就好。” “顾白羽,顾白羽,顾白羽!” 顾白汐那尖细而恶毒的嗓音从茅屋中穿透而来,回荡在幽暗的山林之中,却又带着几分颤抖和声嘶力竭。 “你是怎么知道这封信不是我写的?这字迹,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并肩走在寂寥无人的山野之间,顾白羽借着苏墨轩手中的灯笼,垂眸看着那熏香染花的纸笺,出声问道,唇边的嘲讽之意不减,接着说道:“莫非是觉得,我不会用这么香气怡人的纸笺?” “我是苏墨轩。”简洁干脆,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隐隐透着几分笑意。 默然无语,顾白羽第一次发现,冷口冷面的苏墨轩,竟然也有如此自恋的时刻。 “在我面前,你从来只有一个‘我’字,‘羽儿’只有顾清韵会这么叫你,而你,也从来只唤我‘墨轩’,‘苏公子’三个字,我倒是从未从你口中听到过。”似是看到了顾白羽脸上的不屑,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解释。 “她们二人虽然偷了你和茶心的衣裳穿着,身形也的确相差无几,若是落在旁人眼中,扮演你们两个,倒真是能糊弄过去,”在脑海中回忆着初初看到雨梨假扮的茶心的背影时,自己那一瞬间的眼花,苏墨轩不否认,她们假扮地的确很像,只是,“还是那句话,我是苏墨轩,即便是分毫的差别我也仍旧能看得出来。”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的得意,苏墨轩对自己的观察力,确实自信万分。 “偷走我们常穿的衣裳假扮我和茶心,也真亏得她们两个人能想得出来。”冷哼一声,顾白羽的话中充满不屑,“就是可惜了我和茶心那一身衣裳!” 话说在口边,顾白羽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似是有个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却又捕捉不得,于是一面分神思索着,一面听着苏墨轩对自己说话。 “那件衣裳,真的是你自己亲手画的?”耳听着顾白羽再一次叨念着那件浅紫色的落纱襦裙,苏墨轩好奇地出声问道。 “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我不过是照着王淑瑶的……”正在思忖着的顾白羽没有多想的便将真相脱口而出,却在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时候,戛然而止。 “王淑瑶?是谁?”幽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分疑惑和好奇,苏墨轩转头看向走在身旁忽然噤声的顾白羽,深沉的夜色中,他看不清她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落寞与哀伤。 “嗯?她么?是我在田庄上时邻居家的女儿。”含含糊糊地说着,顾白羽错开与苏墨轩相遇的眼眸,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以转移苏墨轩的注意力,说道:“你说,顾白汐穿着我的衣裳假扮我,而将你引导那茅屋中,究竟是想做什……” 脑海中顿时闪过一道灵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一瞬间呼之欲出的那个不甚清晰的想法究竟是什么,顾白羽猛地转过头,迎着苏墨轩看向自己的诧异目光,眸色认真的说道: “我可能知道了,凶手偷走受害者的旧衣衫,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感谢明煜亲和17°c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今日第二更,15:00准时第三更哦,不要错过呀】 第126章 顾白羽身陷险境(一) “我可能知道了,凶手偷走受害者的旧衣衫,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苏墨轩,顾白羽一身红色的骑马装在深沉的暗夜中,显出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眸色认真,顾白羽的语气中难得的透着几分隐隐的亢奋。 “就是假扮,”看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继续解释道:“同顾白汐和雨梨一样,穿上我和茶心最常穿的衣裳,就是为了让你将她们当作是我们,而凶手,是想让自己成为他们,成为他的受害者。” 顾白羽的话乍一落入耳中,苏墨轩那精明睿智的大脑瞬间便明白过来,剑眉紧蹙,他出声问道:“如此一来,凶手睡在受害者的床上,也是为了亲自体验受害者的生活?” 点点头,顾白羽接着沉吟道:“但他杀了人,所以只能在受害者的家中住短暂的一晚便必须要离开,重新恢复自己流浪汉的生活,所以他才会异常的愤怒,将受害者家中的一切砸得粉碎。” “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要。”带着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神色,苏墨轩淡淡的说道,“凶手因为受害者有家而愤怒,更说明了他想要一个家,他一路北上,会不会就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家?” “也许是,也许不是,”语气不疾不徐,顾白羽每当认真思索的时候,便总是会本能的将所有情绪收敛而进入理智淡定的状态,敲敲手中握着的马鞭,她抬头问道:“地图呢?你拿回来了吗?” “小路农舍都标记的很清楚,应该足够我们分析部署之用。”将收在怀中的地图递给顾白羽,苏墨轩举高了手中的灯笼,照着那细细的卷筒,出声问道:“骑马,还是回去分析地图?” “自然是回去分析地图安排部署。”话语中带着理所当然,顾白羽一面说着,一面已然迫不及待地将地图抖展开来,密密麻麻的字迹图标布满浅褐色的卷纸,顾白羽凝神看着,却颇有些吃力。 “灯笼太暗,回客栈再看,若是你等不及走回去,”说话的双唇顿了顿,苏墨轩凉薄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那就一起骑马回去!” 话音将落未落,没等顾白羽反应过来,苏墨轩已然翻身上马,接着便干脆利落地将她捞上马背,反手扬鞭,那骏马便似飞一般的窜了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数千遍一般的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策马纵行,奔跑在苍茫的夜幕之中,秋风萧萧凉意微微,顾白羽的那一声惊呼才刚到唇边,便化作了一声声兴奋的惊叹,一路伴行着回到灯火通明的悦来客栈。 “告诉我你有线索了,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打着哈欠,被顾白羽从床榻上拖起身来的岚风,拼命压抑着自己从小便有的起床气,嘟嘟囔囔的对着扰她清梦的顾白羽说道。 “那是自然,若是我家小姐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和证据,怎么会吵岚风捕头的好梦是不是?来,岚风捕头喝杯茶醒醒神儿。”笑语细软,绿衣柔声细气的哄着岚风,转身倒茶,却是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添了一杯。 将刚刚与苏墨轩一起的猜测简要的讲述明白,略过了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一点的顾白羽,将手中攥了许久的地图铺展在众人面前的桌面上,指着徐离县城外官道一侧的麦田小路,说道:“这个位置,我刚刚跟墨轩简要的分析了一下,受到凶手攻击的可能性最大。”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顾白羽手指的地方,麦田中小路纵横交错,间或有人家房屋交隔错落,成群者居多,却也不乏单门独户者伫立在旷野之中,羊肠小道阡陌交通,通行方便却又人烟稀少,着实符合凶手以往选择受害者居所的样式。 “可是这一片区域呢?地形条件什么的都与刚刚那一片相差不多,为什么会排除这个区域?”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林九却努力让自己脑筋清醒过来,伸手指着距离顾白羽所说区域不远处,他语带不解的问道。 “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个区域,只能做出重点防范地区,”嗓音平静如水,顾白羽出声说道,“你指的这片区域之所以不是重点,在于它居住的百姓,大多以中青年为主,而凶手选择的全是没有太多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刚刚说的那个重点区域的这几户偏僻人家,恰是只有孤寡老人居住。” “其他地区也要做出包围部署,次重点还有这几处,林九,你同燕七一起安排平素镇的人手,”抬手在地图上指点了几个具体的地点,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墨轩出声说道,“白羽方才说的地方,岚风你亲自领队,我会稍后协调徐离县的捕快,给你们做配合和向导。” “我们……指挥他们?”神思瞬间彻底清醒,前一刻还睡意朦胧的双眼立刻睁大,林九难以置信的出声问道。 徐离县因为距离长安更近而更为发达,两厢交手,那边的捕快总是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趾高气扬,如今耳听得自己可以带队指挥徐离县的捕快,林九的心情瞬间振奋起来,恨不得能立刻飞奔到平素镇府衙的每一个捕快家中,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第一时间传达。 “给我老实认真一点,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借着这个机会惹什么事儿的话,就通通给我去打扫牢房一个月!”对林九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岚风毫不给面子的一掌狠狠拍在他的后背,脸上带笑,语气却严肃无比。 两城捕快合作,不是一件可以开玩笑,或者趁机解决私人恩怨的事情。 “知道,知道了。”一脸无奈,林九尚未高兴太久的脸上登时哀怨遍布,幽幽地看向岚风,却被她一记白眼狠狠地瞪了回来。 “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分配任务。”淡淡地瞥了一眼苏墨轩那掩映在灯火之下的侧脸,线条分明的俊颜上一片惯有的严肃淡漠,将手中的笔递给苏墨轩,顾白羽便退在了后方,虽然并不是不懂不会,然而行军布阵,着实不是她的强项。 油灯默默,夜深虫鸣,围坐在客栈昏黄的油灯之下,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苏墨轩的部署安排,时不时地插嘴讨论,却也都是据理力争,没有因为身份和地位而有所谦让或恃强凌弱。 待到一切布置妥当,暗沉的夜色已然不见了踪影,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入屋内,带来一片金色的希望。 守株待兔,并非一件简单清闲的事情,深秋早晚寒凉,埋伏在浓密交错的麦田之中,披着露水清寒,平素镇县衙的捕快并着徐离县的捕快一起,整整等了三天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巨大的疲倦伴着精神的困顿如滚滚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然而却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抱怨声传出,即便是有谁支撑不住想要开口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却在看到同样陪着他们死死守了三日的顾白羽和苏墨轩二人时,心甘情愿的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哪怕仅仅只是口头放松性的抱怨而并非真心的叫苦,他们也不愿让如此身体力行的苏墨轩和顾白羽有分毫的失望之色。 “快点看那里,东面的小路上。” 令人昏昏欲睡的第四个深夜,一个压低了嗓门的声音骤然在寂静的夜中响起,瞬间惊走了所有人的瞌睡虫。 顺着那声音所指的方向看去,埋伏在麦田四周交错纵横的小路上的一众捕快,分明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的黑色身影,背着一个偌大的袋子,鬼鬼祟祟地向着一户独立的院落走去。 那间小院中住着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妻并着他们年幼的孙儿。 “平素镇的兄弟,跟着我从东面包抄,徐离县的兄弟,跟着苏侍郎从北面绕道过去,注意脚下的水塘,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以免打草惊蛇,记住,我们要抓准时机出手,千万不能让凶手伤到屋子里面的人。” 同样压低了嗓音,带队的岚风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路线,清晰明确地下着指挥命令。 登时之间人头攒动,暗中行走在麦田垄亩之中,捕快们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手段残忍而心狠意绝的杀人凶手一举抓捕归案。 跟随在苏墨轩的身后,一袭夜行衣的顾白羽随着整队捕快悄悄的向着那院落的方向快速移动着脚步。虽然前世的她也曾跟随王淑瑶出过不止一次的外勤,然而如此正式的伏击抓捕,却是她前后两世加起来的头一次。 眼看着鬼鬼祟祟的凶手即将破门而入,两面包抄的捕快也几乎各就各位,摩拳擦掌地等待着那凶手下手的瞬间出击将他制服,却不想那幽暗浓密的麦田丛中,忽然蹿出一个身手矫健而手法凶狠的身影。 手起手落之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跟在顾白羽身旁的捕快便瞬间闷哼倒地,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直直取向顾白羽的咽喉! 【感谢依凡亲的推荐票,感谢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和月票,么么哒~~17:00准时第四更哦】 第127章 顾白羽身陷险境(二) 黑衣人手起手落之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跟在顾白羽身旁的捕快便瞬间闷哼倒地,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直直取向顾白羽的咽喉! 下意识地闪身躲避,漆黑的夜色中,顾白羽只看到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直直地看向自己。自知身上的功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敌得过来人高妙的招式,顾白羽仍旧不肯放弃的抬手招架反抗,以期拖延时间等待苏墨轩的抽身前来,却不想匆匆一瞥之间,才发现他已经被另外几个黑衣人缠住了手脚。 只不过短短的两个回合,顾白羽便彻底的败下阵来。 抬眸看着顾白羽被那黑衣人缚住手脚,苏墨轩手持长剑毫不留情地一路疾速斩杀而去,鲜血飞溅之间,却仍旧追赶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黑衣人敲击后颈而昏迷,随即便同忽然出现的黑衣人一起,齐齐地消失在苍茫无涯的夜色之中。 “苏侍郎!岚风捕头!”没等应对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的捕快稍稍喘口气,林九的嗓音便远远地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并着急急奔跑的脚步声,站在面色黑沉的苏墨轩和岚风面前,面色难看地说道:“凶手跑了!” 心中蓦地一沉,岚风本就不好的面色更加凝重,黑亮的眼眸中蒙上一层雾色,岚风看着林九,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刚刚接近那座院落,就忽然听到你们这边的打斗声。院子里的凶手应该也是被惊动了,所以匆匆忙忙跳出院子逃跑。我们立即上前去追捕,眼看着就要追到了,他却突然消失不见,就好像哪里开了个洞将他吸走再合上洞口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和疑惑,深知此次抓捕行动有多重要的林九,对抓捕的失败自然是失望与气愤并存,然而那忽然间的彻底消失,却也令他疑惑满满——凶手只是个身体羸弱的流浪汉,怎么可能在顷刻之间便消失的那么彻底? 深邃暗沉的眼眸中闪着寒冷的冰色,苏墨轩面色黑沉地看着顾白羽消失的方向,那黑衣人的一招一式他都无比熟悉,甚至还曾经一起在校尉场上切磋比试过对方的身手。 此刻竟然敢从他的眼皮之下将顾白羽生生掳走并搅乱了他的抓捕计划,握着长剑的右手青筋突起,苏墨轩一向波澜不惊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后颈的疼痛令顾白羽从昏睡中渐渐苏醒过来,冉冉篝火在面前跳动闪耀,山洞外漆黑一片,令她不甚清明的视线一阵恍惚缭乱。 麦田中的混乱场景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拼接闪动,试着动动双手双脚,顾白羽发现那束缚在双手上的绸带已然被人解开。 没等她想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沉沉的脚步声便快速贴近,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便出现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摔倒在地的顾白羽,语带轻松地说道:“呦呵,竟然已经醒了?!你的能耐还真不小!” 眯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上方的黑衣人,顾白羽强撑着痛楚欲裂的身子,倚靠着墙壁,缓缓坐起身来,干裂的双唇轻轻地吐出几个沙哑的声音,“水……我要水……” “哼,我当你有多厉害呢,不过也是个草包罢了,到头来还得求我。”黑衣人端着水的腰身微微弯了下来,单手将盛了清水的瓷碗递向顾白羽伸来的手中,冷哼一声,冰冷无情的目光中充满不屑的神色。 眼看着那盛满清水的瓷碗就要递到顾白羽的手中,却没想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顾白羽伸出的双手便死死地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腕,用力向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拽,借力打力的顾白羽就势从地上站起身子,右手一抬,“撕拉——”一声,便扯掉了那黑衣人蒙在脸上的面纱。 “果然是你。”手中抓着那被自己撕扯碎的黑色绸布条,顾白羽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气喘,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淡漠从容。 清俊的容颜上绽出一个邪魅而略带玩味的笑容,被揭穿真实面目的韩林之不羞不恼,甩甩被顾白羽拽疼的手腕,语带轻叹的说道:“啧啧,胆子和身手都还不错,我刚刚倒是真小瞧你了!” “我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抓我?”嗓音淡漠平静,顾白羽尘土满面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脑海中回忆着几日前岚风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关于韩林之的话,她决定装作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以静观其变。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顾白羽那镇定从容的神情着实令韩林之心中微微有些吃惊,再是苏墨轩那日提前警告过他不要轻易招惹顾白羽,在他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个年及二九的闺中少女。 突然遭遇陌生人的绑架,她非但不惊慌失措的痛哭流涕,反倒机智敏锐的摘下了自己的蒙面面纱,看着面前没有丝毫畏惧的顾白羽,韩林之不由得心中怀疑,是否自己无意中露出了什么马脚而被她识破。 “我在悦来客栈的酒馆前厅中见过你两次,至于你是谁,”淡淡地看了一眼韩林之,顾白羽说道:“我不会随随便便去打听一个陌生男子的情况。” “那你就不害怕么?”邪魅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明显的威胁,顾白羽坦坦荡荡的回答倒是令韩林之的心中有些诧异。 “怕与不怕的,难道会改变你要对我做的事情么?”声音不咸不淡,强忍着剧烈的头疼与不断席卷而来的昏沉之感,顾白羽背在身后的手指用力地抠着湿漉漉的墙壁。 “确实不会,”点点头,韩林之对顾白羽的答案颇为赞赏,“不愧是苏墨轩看上的人,的确同一般娇弱的女子大不相同,若不是你我立场对立,我倒是真想将你引为知己了。” “苏墨轩?”神色中带了几分诧异,顾白羽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韩林之出声问道:“你认识苏墨轩?” “不仅认识,而且还十分相熟,”顾白羽那似真似假的神情落在韩林之的眼中,心中的自傲和大意,令他没能觉察出异样,“韩林之,长安刑部侍郎,苏墨轩的同僚。” “是么?”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韩林之所设想的表情,顾白羽不咸不淡的说道:“既然是刑部侍郎,放着杀人凶手不管,抓我一个无辜良民干什么?” 抬眸看着韩林之那笑得阴险的神色,没等他开口,顾白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再度开口问道:“难道……你是为了顾白汐?” “没错,韩公子自然是为了替我出头,才将你抓来任由我折磨。”往昔娇媚温婉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阴狠奸邪,顾白汐那袅袅婷婷的身影自山洞外缓缓走进,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中满是深深的恨意。 “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猎物,顾白汐,你的手段高明还真是令人佩服。”唇角浮起几丝嘲讽的笑意,顾白羽冷冷的说道。 顾白羽眼眸中的不屑和鄙夷深深的激怒了顾白汐,于是片刻之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洋洋自得神情的她,霎时间黑沉下脸色,阴狠与毒辣毫不掩饰地浮在脸上,纤细白嫩的手掌下意识地高高举起,却又骤然落下,顾白汐对着跟在身旁的雨梨恶狠狠地说道: “给我掌嘴,狠狠地扇,她那张肮脏丑陋的脸,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这双手!” “大小姐,对不住了!”声音里也发了狠,雨梨高举着右手步步逼近顾白羽。 那日在树林的茅屋中被顾白羽那么一闹,她可是着实狠狠地挨了顾白汐的一顿鞭子。心中的委屈和怒火自然不能冲着顾白汐抱怨,于是便只有转向顾白羽泄愤,毕竟,她才是害的自己被顾白汐鞭打的罪魁祸首。 抠着墙壁的手指更加用力,顾白羽冷着脸色看着步步逼近的雨梨,那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雨梨的脸庞,令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畏缩,却又想着有顾白汐和韩林之撑腰,便加快脚步走过去,毫不留情地便挥手向着顾白羽的脸颊扇去。 “啊——” 刺耳的尖叫划破静谧的暗夜,才刚刚靠近顾白羽身侧半步,雨梨的双手便猛地被顾白羽抓在掌中,反手一拧,便是骨头脱裂的声响,接着双臂一挥,雨梨那单薄弱小的身子便被狠狠地甩了出去,跌落在瘦石嶙峋的地面上,头破血流。 “我不怕脏手,反正可以再洗干净。”嫌脏似的拍了拍双手,顾白羽借机擦去了指尖的血迹,一双桃花目中寒意森然,她看着顾白汐,一字一顿地说道:“怎么样,要不要亲自来试试?” “你……她的手为什么没有被绑着?!”被眼前突然而来的变故所惊呆,顾白汐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又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转过头去,对着韩林之怒目质问。 “哦,刚刚我需要个什么东西来绑一下我的裤脚,所以随手解开了她手上的绸带,一时忘记了,抱歉。”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忽然而来的这一幕,韩林之不甚在意地随口说道。 “你!”一时语塞,看出了韩林之的敷衍之意,顾白汐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有求于人,只得象征性地放低了声音,拆下头上束发的丝带,对着韩林之说道:“韩公子,麻烦您再帮我把这个贱人的手绑上,我要好好折磨折磨她!” 第128章 顾白羽身陷险境(三) 唇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容,韩林之接过顾白汐递来的发带,从善如流的将顾白羽的双手死死的绑在了一起,然后抬眸看着顾白汐,似是在等待着她进一步的意思。 “怎么样,现在还嚣张不嚣张了?”看着顾白羽手脚被缚动弹不得的模样,顾白汐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垂在耳畔的发丝,语气里满是恶毒。 “劝你一句,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若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咬牙忍痛,顾白羽冷着嗓子幽幽地说道。 “放心,我一定会送你上西天,只不过不是现在,”拽着顾白羽的衣领上前,顾白汐的眼眸中闪烁着凶狠恶毒的光芒,“现在我要好好的折磨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算是给婉儿报仇了!雨梨,把她给我拖到山洞外面去!” 回头恶狠狠地吩咐着仍旧摔倒在地上没有缓过来的雨梨,顾白汐眸子中的恨意令她那原本闭月羞花的容貌扭曲不已,落在雨梨眼中,陌生又可怕。 “是,小姐。”强忍着浑身的疼痛,雨梨支撑着身子从地上满满爬起,被顾白羽拽脱臼的手腕生疼,想要同顾白汐说,却又被她那充满威胁的目光所吓倒,畏缩着上前,却是半晌也不敢向顾白羽伸出手去。 “磨蹭什么?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终于注意到雨梨手腕的异样,满心怨恨的顾白汐忍不住咒骂出声,想要亲自上前将顾白羽拖出山洞,却不料被始终站在一旁侧目相看的韩林之抢在了前面。 “这种糙活儿怎么能让你这样温婉娇媚的姑娘亲自动手?吩咐我来便是。”一把拽住顾白羽的臂膀,眼见着形势发展越发有趣,韩林之冲着顾白汐柔柔地一笑,那追花逐浪的本领霎时间展露,风度翩翩又帅气英俊的模样,令顾白汐心中顿时生出一片荡漾的情愫。 “那就多谢韩公子了。”妩媚的笑容重新攀上那倾国倾城的容颜,顾白汐紧随着韩林之的脚步向着山林中走去,半晌才出声说道:“就停在这里,这里位置不错。” 环顾四周,顾白汐仰头看看渐渐泛起亮光的天色,眯眼迎着那亮光升起的地方,在心中思忖片刻,抬手指着位置略略偏西的一颗老槐树,语气柔柔地说道: “劳烦韩公子将她绑在这棵树上,面朝东南,瞧她在这山洞里衣衫单薄的冻了一夜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汐儿便让她好好晒晒太阳,暖和暖和身子。” “顾二小姐果然心地善良温婉。”唇边笑意不减,览尽万花的韩林之自然知道怎么哄顾白汐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姑娘开心,依言将顾白羽绑在顾白汐指定的老槐树上,感受着后背渐渐升起的灼热之感,韩林之对她的心狠手辣凭添了几分赏识。 “韩公子过奖了,汐儿担当不起。”笑语嫣然,顾白汐那招牌式的温婉笑容中却透着抹不去的阴狠与得意,“天色不早了,汐儿还要先回客栈去,这里还要麻烦韩公子帮我看着点呢。” “汐儿不必客气,能同你结盟办事,是林之的荣幸。”邪魅的笑容攀上唇角,韩林之那清俊的脸庞透着无比引诱的味道。 再度冲着韩林之温柔的笑笑,缓步走到顾白羽面前,顾白汐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殆尽,“昨夜我特意找人观了星象,今日可是个难得一见的晴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享受享受。” 面色淡漠而默然无声,顾白羽看向顾白汐的眼眸中充满嘲讽与不屑,被绑在老槐树上的身子稳如泰山,似是她只是倚靠在树干上看风景一般的从容镇定。 抬眼看着顾白汐渐渐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韩林之转头看向被绑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顾白羽,清俊的容颜上绽出一个无辜纯良的笑容,语带好奇的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罪她了,竟然会让她使出这么狠辣的手段折磨你?” “省省,你这一招对我来说一点儿用都没有。”睁眼看着韩林之那充满魅惑的俊颜缓缓贴近自己,顾白羽不冷不热的说道。 “其实,我对你半分恶意都没有,”瞬间便将脸上魅惑的笑容收起,韩林之神色淡然,实话实说道:“我只不过是同她做了个交易而已。” “可以理解,”日光烈烈,晃得顾白羽有些睁不开眼睛,双唇干裂而泛白,她沙哑着嗓子说道,“顾白汐虽然蛇蝎心肠,但却不能否认她那张脸的确是国色天香,你这样的风流浪荡子,心动也是正常的。” “你这双眼睛还真是够毒的。”嗤笑一声,韩林之丝毫没有以顾白羽的评价为忤,反倒是笑得真诚而轻松,说道:“她那副倾国倾城的容貌的确诱人,饶是我见过如云的美女,仍旧不免被她所吸引,只不过,她那颗比天还高的心,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刑部侍郎能够容得下的。”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冷笑一声,顾白羽浑身发烫,昨夜被敲击的脖颈火辣辣的疼着,日光强烈,令她头晕目眩。 “知进退,才能在官场上更加如鱼得水,若是依着苏墨轩那性子而没有他老爹在他身后撑腰,怕是他早就被人踩下去而永远不能翻身了。”毫不谦虚,韩林之自夸的同时习惯性地贬损着苏墨轩。 “那她许了你什么?能让你为她卖命至此,又或者,你抓我,还有别的目的?”剧烈的头痛一阵接着一阵的涌来,昏昏沉沉的感觉愈发强烈,顾白羽拼命地让自己同韩林之说话,好保证自己不至于毫无知觉的昏死过去,若果真如此,暴晒在阳光之下的她,必死无疑。 “我们只是结盟关系,我许她给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她许我得偿所愿之后,助我加官进爵,至于抓你嘛,只不过是我最近闲得无聊,附带赠送给她的保障而已。” 出人意料的坦诚,韩林之丝毫没有隐藏他与顾白汐之间的关系与筹谋,他虽阴谋手段颇多,却别有一股坦荡的君子之气,两厢结合,便是如此诡异的场景。 然而,韩林之还是有所隐瞒的,借着顾白汐的由头将顾白羽从苏墨轩的眼皮底下抓走,韩林之心中盘算着的,却是他自己的得失和筹谋。 房间里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气压,站在悦来客栈的房间中,林九看着苏墨轩那一贯淡漠的脸上黑云密布,虽然并不知道夜半将顾白羽掳走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歹徒,心中却已然清楚的明白,那人被抓到后的下场,定然无比凄凉。 “岚风,”从徐离县一路沉默着纵马归来,苏墨轩终于开口,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对着站在他面前眉头紧皱的岚风吩咐道:“你和林九继续带着平素镇的捕快搜寻凶手的下落,他受了伤,自己跑的话,不会跑太远。” “那白羽……” “白羽我来找,你们留心着点儿就可以,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再联系你们。”截断了岚风尚未说完的话,此刻的苏墨轩心中怒火熊熊,前所未有的怒意令他那幽深暗沉的眼眸中波涛暗涌,眼眶微红,却是佛神不惧的煞气环绕。 “好,林九,跟我走。”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虽然与苏墨轩共事的时间并不算长,然而岚风却能感觉得到这个人是多么的理智可靠。 耳听得岚风和林九等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墨轩攥成拳的右手狠狠地垂在身旁的桌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接着便是茶杯茶盏碎裂的声音,那结实耐用的木桌,顷刻间碎成两半,而苏墨轩的右手,也缓缓地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韩林之那似笑非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苏墨轩忽然提步出门,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顾白汐的房门前,抬起渗着鲜血的右手,“笃笃”地敲响了紧紧合在一起的两扇木门。 “是谁呀?来了来了。”听着急促的敲门声,雨梨脚步慌忙的走上前去开门,迎头遇到黑沉着脸色的苏墨轩,雨梨的身子瞬间僵硬在原地,包裹着绷带的右手欲藏未藏,反倒是更加引起了苏墨轩的注意。 “苏……苏公子,这么早,您,您怎么来了?”僵立半晌,雨梨才缓过神儿来,开口问道,却是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 “我是来找顾二小姐的,她此时方便见客吗?”嗓音淡漠如斯,苏墨轩似是没有看到雨梨受伤的右手一般,出声问道。 “小姐她尚未洗漱……” “雨梨,门外是谁呀?苏公子吗?我听着声音像他。”没等雨梨的话说完,顾白汐柔媚娇婉的声音便从里屋中传了出来。 “顾二小姐,是我,苏墨轩,”略略提高了嗓音,苏墨轩的目光越过面前的雨梨看向里屋,应声答道:“眼下有些急事需要找你商量,不知顾二小姐可否方便见客?” “急事?出什么事了?苏公子快进门来说。”掀帘而出,顾白汐那尚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半垂半挽,浅碧色的落纱衣裙半遮半掩,带着睡意惺忪的慵懒,更是别有一番风致。 【设定错发布时间了,提前发布了,大家提前看,么么哒】 第129章 跟踪与威胁 “急事?出什么事了?苏公子快进门来说。”掀帘而出,顾白汐那尚未来得及束起的青丝半垂半挽,浅碧色的落纱衣裙半遮半掩,带着睡意惺忪的慵懒,更是别有一番风致。 冷眼看着顾白汐那满面引诱的模样,苏墨轩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疏离,“昨夜我们去徐离镇埋伏抓人,你长姐被突然出现的蒙面黑衣人掳走,至今下落不……” “什么?!你说长姐怎么了?!”没等苏墨轩说完,顾白汐便尖叫出声,手中的木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娇媚的脸庞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小姐,小姐您别急,您先坐下来。”顾白汐那演练多遍的神情与反应极其逼真,饶是知道一切的雨梨都差点被骗,赶忙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她扶着坐在木椅上,雨梨神色担忧的说道。 “苏某消息已经带到,就先告辞了。”面无表情,苏墨轩冷冷地开口说道,转身便要离开。 “苏公子请留步,”看到苏墨轩没有任何反应地转身离去,顾白汐忍不住出声唤到,自己的美人计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受挫,她的心中难免愤慨不已,“出了这样的事情,汐儿心中害怕不已,汐儿知道苏公子要去抓凶手,还请多多在寻找长姐的事情上费心,只要能找到长姐,汐儿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离开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等等顾白汐话语说完,苏墨轩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这主仆的一唱一和落在苏墨轩眼中,却不过是跳梁小丑的闹剧一场,顾白汐的假,就在于她演得太真太着急,一向目光锐利如鹰隼,苏墨轩又怎么会被她的演技所蒙骗? 更何况上一次在清州城运河事件中,顾白羽察言辨色识破了雅乐坊船主的谎言,心中颇为好奇的他,曾认认真真地跟着顾白羽学过几察言观色的技巧。 不过,顾白羽似乎是叫它做“微表情研究”。 将顾白汐的反应告诉神情焦急万分的顾清韵,苏墨轩那幽深的眼眸中寒意不减。 翰林之想要做什么,他心中自然清楚万分,一向致力于打击他的翰林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搅黄他抓捕凶手的机会,甚至还会在御前告上一状,算他个失职之罪,或许,还会心狠手辣的借机除掉自己这个绊脚石。 只是韩林之如今抓了顾白羽去,他便是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即便事关李景云的皇位筹谋,他也不会再有所顾忌。 而显然与此事摆脱不了干系的顾白汐,苏墨轩更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将她轻松放过。 “真没想到,顾白汐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苏墨轩的话令顾清韵那向来阳光满面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只不过,顾白汐才刚来不久,甚至还没有正式踏入长安,怎么会认识韩林之这样的人,还暗中相互勾结?” “物以类聚。”冷冷地从口中突出四个字,苏墨轩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暗中盯稍,依着苏墨轩对顾白汐的了解,顾白羽一旦落入她的手中,定然会饱受折磨。是坏也是好,起码,顾白羽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起码,他知道她还会再度潜入隐藏顾白羽的地方于是悄无声息地跟在顾白汐的身后,苏墨轩分秒不歇的跟着她,等着她自投罗网。 “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听到房门外脚步匆匆的声音,茶心猛地将门从屋里打开,眸色不佳地看着僵硬在原地的雨梨问道。 初初听到顾白羽被掳走的消息时,她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却是被柳妈一把扶住,用坚强的眼神令她那慌乱无比的内心平稳镇定下来。得了苏墨轩的吩咐,同绿衣一起死死的盯着雨梨的一举一动。 “我……我去给小姐打些热水,她想洗洗脸。”反常的没有如往昔一般趾高气扬,雨梨僵硬半晌,语气中带着解释的味道。 “打热水?”精明的光亮在杏眸中闪过,茶心不咸不淡的说道:“你们家小姐也真够狠心的,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还让你端热水,端的动吗?” “我……” “雨梨姐姐,我们屋里正好有一盆热水,绿衣帮你送过去,你的手真的要好好养养呢,否则便要跟紫絮姐姐从前一样留下终身残疾了呢。”没等雨梨推辞的话说出口,双手端着铜盆,绿衣从茶心身后走了出来,笑脸相迎,却是比茶心的神情还令人感到害怕。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两个人,雨梨赶忙说道,却是双拳难敌四手,连推带搡的,挤进了顾白汐的房间。 空空如也。 “你们家小姐人呢?”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绿衣端着铜盆,转身看着雨梨目带不解的出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小姐她刚刚,刚刚还在……”语带迟躇,雨梨的话显得更加虚假而没有底气。 “刚刚还在现在就不见了?”显然是完全不相信雨梨的话,茶心冷脸说道,“我们一直在走廊中站着,并未看见有谁进出,难道你家小姐长了翅膀会从窗户里飞出去不成?快说,顾白汐她去哪儿了?” 逼问着雨梨,茶心知道,作为顾白汐贴身侍婢的她,不可能不知道顾白汐的下落,也不可能不知道顾白羽的所在。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姐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怎么会跟我一个奴婢汇报行踪?你,你们就算逼死我,我还是不知道!”咬紧下唇,雨梨态度强硬起来,受伤的手却下意识地藏在了身后。 “雨梨姐姐说的哪儿的话,二小姐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们好好的逼死你做什么?”似笑非笑,绿衣嗓音柔和,向着雨梨的方向走了两步,说道:“既然二小姐不在,那这盆热水还是雨梨姐姐自己端着,绿衣还有事要做,不能一直帮姐姐端着呀。”说着,绿衣便伸出手去,将手中的铜盆递给雨梨。 “放那里就好,等会儿小姐回来了,她再用就是了。”看着绿衣那始终笑意盈盈的模样,雨梨的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能逃过这一劫。 “那怎么能行?”端着铜盆的双手不肯放松,绿衣极为认真地说道,“现在是深秋,水凉的很快,若是二小姐回来看到水已经凉了,肯定不会高兴,雨梨姐姐,你来端着铜盆,我去找盆碳火来,你端着铜盆在火上面温着,水就不会凉了。” 绿衣口中说着,手里便不由分说的将盛满滚烫热水的铜盆递到了雨梨手中。 隔热颇好的铜盆厚实沉重,才刚刚送到雨梨的手中,便令她受伤的右手扯得生疼,泪水瞬间涌上眼眶,雨梨却不敢将铜盆扔掉,否则,那滚烫的热水便会泼洒到她的身上。 冷眼看着咬牙支撑的雨梨,向来心底善良的茶心此刻却没有分毫的心软,既然雨梨同顾白汐合起伙来谋害她家小姐,那她也不会对她有分毫的手下留情。 于是冷着嗓子,茶心对着站在一旁的绿衣说道:“站着看什么,还不快点去端碳火来?横竖你我没什么事做,把碳火端来之后,我们就坐在这里陪着雨梨聊会儿天,你说呢,雨梨?” “我……我……”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手腕处阵阵传来,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耐不住的滚滚而落,雨梨的脸上满是委屈和痛楚,犹豫半晌,哭着开口求道:“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那就说。”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茶心神色冰冷的说道。 “大小姐被我家小姐带到……带到后山的树林中去了,那里有个山洞,她们,她们同韩公子一起在那里……”泪水涟涟,雨梨端着铜盆的手猛烈的抖动着,几乎就要端不住的将盆摔在地上。 “雨梨姐姐你早说不就好了?平白的受那罪干什么?”赶在雨梨将铜盆掉在地上之前将铜盆从她手中端走,绿衣笑着说道,伸手冲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继续说道:“请雨梨姐姐在前面带路。” “我……能不能……” “绿衣,再把铜盆给雨梨端过去。”毫不留情地打断雨梨,茶心冷冷的说道。 “走……走……”慌忙答到,这几日在各处受尽折磨的雨梨已然逆来顺受,丝毫想不起来反抗,甚至想不起来逃跑。 一路催促着雨梨指路前行,步履匆匆地赶到雨梨提到的山洞和洞外空地上的大槐树前,迎着如血的夕阳,心急如焚的茶心和柳妈,看到的,却只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苏墨轩和顾白汐。 “她去哪儿了?”眸色暗沉,苏墨轩寒意森然地看着那空空如也却有斑斑血迹的槐树,语气森然,茶心似乎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就把她绑在这里的!韩公子答应帮我看着她的!”语气里充满难以置信和被骗后的恼怒,顾白汐看着苏墨轩冰冷狠辣的眼眸,慌忙出声解释道。 “绑在这里?!你把我家小姐绑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此刻已然是夕阳西下,茶心却仍旧能感觉到阳光的灼热,若是顾白羽真的被绑在这里整整一天动弹不得…… 心中蓦地一沉,怒火中烧的茶心便向着顾白汐冲了过去! 第130章 阴谋 眼看着怒意满满的茶心就要向自己扑来,顾白汐心中不由得一慌,赶忙闪身向旁边躲去,却不想踩到石子儿的脚下一崴,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就向着地上倒去。 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扯与自己距离最近的苏墨轩的衣袖,却不想被他敏捷的抽手躲开,眼睁睁地看着苏墨轩的脸上浮起一阵不屑与厌恶,应声倒地,顾白汐口中的尖叫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茶心那高高抬起的右脚便狠狠地踢在了她的身上。 于是寂静清冷的山林中,骤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 “你们歇息落脚的地方在哪里?”冷冷地看着顾白汐那狼狈不堪却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的模样,苏墨轩嗓音淡漠的说道。 这里只是顾白汐用来耍手段折磨顾白羽的地方,她和韩林之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而没有休息落脚的地方。 “雨梨说他们在这里有个山洞。”没等顾白汐开口,站在一旁的茶心便率先说了出来,低头看到顾白汐向雨梨投去的恶狠狠的目光,茶心语带不屑的说道:“她可比你识时务多了,别怪她出卖你,你应该好好想想,她为什么会出卖你,而我们为什么永远不会背叛小姐!” “带路。”没有多余的废话,苏墨轩阴沉着的面色更加冷酷。 若是连顾白汐都不知道顾白羽去了哪里,想必是韩林之早就筹谋好了什么计划而耍弄了顾白汐。顾白汐被耍弄,他没有分毫的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被韩林之带走的顾白羽,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战战兢兢地将沉默而愤怒的苏墨轩一行人带到软禁顾白羽的山洞中,顾白汐和雨梨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眼便看到地上摔破的瓷碗,苏墨轩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湿漉漉的墙壁是隐隐约约刻着些什么痕迹,贴近去看,苏墨轩沉静坚实的心不由得重重一颤。 墙上求救的暗号血迹斑斑,苏墨轩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顾白羽偷偷用指甲刻下这些线索的艰难与指尖锥心的痛楚。 “苏公子?”看着苏墨轩那向来淡漠的容颜骤然改变了颜色,茶心的嗓音里充满颤抖,泪水控制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她想要立刻才苏墨轩口中听到答案,却又永远不想听到。 “她……没事,这是她给我留下的暗号。”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些许的不自信,苏墨轩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那带血痕迹,苏墨轩对着茶心和顾清韵说道:“顾白汐就交给你们处理了,我要去找白羽,她在等我。” 说罢,苏墨轩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顺着顾白羽留下的暗号所指引的方向,一路步履不停地匆匆向前。 “你这样将我偷偷带走,不怕顾白汐同你毁约么?”声音中带着难掩的虚弱,顾白羽倚靠在树荫下的一方青石上对着面前正在点燃篝火的韩林之说道。 头疼的感觉愈发强烈,顾白羽双臂在胸前环抱,尽量的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身上那忽冷忽热的感觉交替折磨,不用伸手去号脉,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定是高烧不已,再加上被韩林之带着一路颠簸,一日滴水未进的她虚汗淋漓浸透衣衫,没有即刻昏死过去,全是凭着内心强大的意志在支撑。 “毁不毁约随便她,对我来说,她那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允诺,根本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你从苏墨轩的眼皮子底下掳走。”将枯枝堆成的篝火点燃,韩林之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屑,随手丢给顾白羽一个水囊,他便自顾自地坐在地上眯眼不知思索着什么。 接过水囊,严重脱水的顾白羽没做她想,拔掉塞子,仰头便喝了起来。 “你就这么放心我没在水里面下毒?”转头看向仰头喝水的顾白羽,韩林之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出声问道,唇边满是玩味的笑意。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目的何在,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将我抓来,又不惜冒着破坏与顾白汐的结盟而将我带走,若只是单纯为了在水里下毒害我,你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几乎将整囊的水饮尽,顾白羽嗓音淡漠的说道。 将剩下的水倒出些许来擦拭自己滚烫的额头,已经在沿途留下暗号的顾白羽知道,在苏墨轩赶来之前,她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应对面前一切的未知。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和理智,连我都快要对你心生佩服了,也难怪苏墨轩会对你那么紧张,将你看得那么重,如此看来,我抓你来对付他,果然是抓对人了。”唇边笑意不减,韩林之对着顾白羽说道。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韩林之的最后一句话令顾白羽黛眉紧蹙,早就知道他对苏墨轩心怀不轨,顾白羽还是忍不住地询问出声。 “什么什么意思?”浓眉轻挑,韩林之笑模笑样的问道,抬眸将顾白羽那略带焦急和担忧的面色映入眼中,他继续笑着说道:“你是不明白我刚刚说的那句苏墨轩喜欢你、将你看得很重,还是不明白我抓你来,其实是为了对苏墨轩下手?” 苏墨轩……喜欢……自己? 韩林之脱口而出的话令顾白羽神思一愣,自从她因缘际会的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中来,她便一直在为适应这里的生活、能好好的在这里生活而夜以继日的努力。 虽然一向觉得自己与苏墨轩契合点诸多,甚至在某些方面对他有所依赖,然而,她却从未想过他会喜欢上自己,也从未认真地思考过,自己是否也喜欢着他。 清州城中那四面楚歌而危机重重的生活,让她来不及考虑,也不敢过多的去考虑。 然而此刻在这静谧的山林夜晚,韩林之这样无所顾忌的骤然一提,却蓦地令顾白羽陷入不由自主的恍惚之中。那双幽暗深邃若暗夜星空的眼眸不可抑制地在眼前浮现,闪烁着细碎的星光,令顾白羽莫名地感到心安与沉醉。 “你为什么要对苏墨轩下手?同朝为官,难道不该相互支持吗?”惯常的理智和冷静令顾白羽从恍惚中抽身而退,虽然心中的余韵未退,然而她却清楚的知道,眼下什么事情更为重要。 “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苏墨轩他挡了我的路,我自然要除之而后快。”语气中充满理所当然,将顾白羽那一瞬间的失神尽数收在眼底,韩林之在唇边绽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斗不过他的,小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冷眼瞧着韩林之那满脸得意的模样,顾白羽嗓音淡漠,苍白落汗的脸上平静而笃定,仿佛在说着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斗不过他?你不过才刚刚知道我是谁。”丝毫没有生气发怒的迹象,见惯了朝廷风云变幻、官场人言色厉的韩林之,向来不会轻易喜怒,更何况这仅仅是顾白羽的一句话而已。 “如果你比他强而心无畏惧,就不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将我抓来威胁他、逼他现身。”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顾白羽努力地想要激怒韩林之。 就如侦破案件一般,凶手怒气越重,就会忽略越多的细节,就会犯下更多的错误,而这些被忽略的细节和犯下的错误,便成为侦查人员最好的证据和线索。 此刻若是能将韩林之激怒,虽然不敢保证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掉自己图个爽利痛快,但顾白羽知道,他若是发怒,便一定会犯错,而他犯的错误越多,苏墨轩的赢面就越大也就更加安全。 “顾大小姐多虑了,”脸上是毫不在意的笑容,韩林之握着树枝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火堆,“我这个人向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啊、折寿损阳的阴招儿啊,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就通通会用。” 抬手指着周围黑黢黢的山脉丛林,韩林之对着顾白羽说道:“看到那里,那里,还有那块巨石后面了吗?每一处都有我事先埋伏好的弓箭手。你一路走来,不停地在暗中给苏墨轩留下搜寻的线索,你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却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将顾白羽那骤变的面色尽数收在眼底,韩林之的唇边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我知道苏墨轩能力超群,你留下的线索他定然能够发现,并且能迅速地追踪而来,或许,现在的他,距离你我已经不足百里也未可知。” “然而,就是因为他太能干、太优秀,所以没人能追得上他,他只能一人孤身作战,可是我,”老狐狸般的眼眸狡黠的一转,韩林之清俊的脸庞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得意之色,“偏偏对他那孤僻冷清的性子太过了解,又喜欢带一群人来帮忙助阵,双拳难敌四手,苏墨轩他就是再厉害、再精明、武功再高,你觉得,他能躲得过埋伏在这里的所有的弓箭手吗?” 第131章 苏墨轩中伏 “你觉得,苏墨轩能躲得过埋伏在这里的所有的弓箭手吗?”清俊的容颜上笑得阴险而得意,韩林之看着顾白羽骤然色变的脸庞,心觉她的镇定从容也不过如此。没等顾白羽接话,韩林之便再度开口说道: “你不用担心苏墨轩死了我该如何掩饰和收场,我之所以选在那天夜里从徐离县将你掳走而不是在悦来客栈就近下手,便是因为我要将‘杀死苏墨轩的凶手’抓捕归案,如此一来,我不但除掉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还顺带立了一功,这么想想,苏墨轩死的也算值得。” 抬手打了个指响,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便从漆黑的树林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手中抓着一个半昏半沉的羸弱男子,却正是那日他们埋伏在徐离镇想要一举抓获的杀人凶手。 “怎么样?我考虑的是不是十分周到?”再度打了个指响,那蒙面的黑衣人带着凶手再度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之中,来去无声,令人恍惚之间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太过困顿而产生的幻觉。 “计谋的确阴险无耻,只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样。”语气淡漠,顾白羽努力收敛着面上的担忧之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昏昏沉沉地感觉再度向她袭来,缓了缓疲惫的身子,她继续说道:“我和苏墨轩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他不会为了我而以身涉险,你的这一切计谋埋伏,通通都只是一场空谈。” “啧啧,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担心他的安危?我跟他相识这么多年,他在想什么,别人猜不透,我却是能看出几分。”笑着摇头,韩林之的目光中满是自信,垂眸看向坐在火光对面的顾白羽,他笑着说道:“我的话是真是假,让我们拭目以待便是了。” 深秋夜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死亡的气息,难熬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去,被韩林之带到山上的一处巨石之后隐蔽行踪,浑身冷热交替而不停发抖的顾白羽,望着山下黝黑漆深的猫咪山林与埋伏在四周的那寒光闪闪的箭矢利刃,心中难以控制地泛起阵阵不安与紧张。 山顶的视角将山下的密林一览无余,斜倚在巨石之上的顾白羽心中明白,韩林之是故意将她带来这里,好让她能亲眼目睹苏墨轩死在他的刀剑之下,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手脚骤然冰冷,处在神思一片混沌中的顾白羽,看着那突然出现在山林之中的熟悉身影,瞬间清醒万分。 呼吸在顷刻间凝滞,顾白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玄衣玄袍,长剑挎腰,黑亮的墨发高高束起,步伐焦急,分明是她既盼望着能马上出现,又盼望着永远不要出现的苏墨轩。 追随着顾白羽留下的暗号片刻不停地向前奔走,一路脚步匆匆而旁人难以企及,不出韩林之所料,苏墨轩果真是孤身一人闯入漆黑浓密的山林而无所畏惧。 脚步才刚刚踏入韩林之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感觉一向敏锐的苏墨轩便立刻觉察出危险的气息,然而却没有后退脚步,因为等在陷阱之中的,是顾白羽。 下意识地抬头向着顾白羽被隐藏的地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跨步向前,苏墨轩抬眸只看到一片黑黢黢的山石嶙峋,而没有他想要寻找的那个影子。 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迟疑,只是直直地冲着苏墨轩的要害而来,接着便是无数的蒙面黑衣人霎时间出现,将孤身一人的苏墨轩紧紧的包围在人群之中。 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挎在腰间的长剑,剑光如水,寒意森然,苏墨轩动作敏捷地反手格挡,刀剑相拼的锐利之声刹那间划破深沉的暗夜,远远地传开,刺透顾白羽的耳膜,令她那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几乎就要跳动出来。 “不亏是与我齐名多年的苏墨轩,反应的敏捷程度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肩而立的,你瞧他这干脆利落的身手和凌厉无底的剑锋,连杀人都杀得这么漂亮。”好整以暇的看着山下树林中的苏墨轩反手将身后的偷袭者一挥斩落剑下,随之返身抽剑刺中另一人的心脏,负手而立,站在山崖之侧的韩林之口中,丝毫不吝溢美之词。 “你比他差远了,齐名之说,只是谬传。”向来不愿与人多做无畏的口舌之争的顾白羽,此刻却忍不住的冷着嗓子嘲讽出声。 满含焦虑紧张的双眸片刻不曾从苏墨轩那奋力打斗的身影上挪开分毫,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数十人围在其中连续攻击,顾白羽那冰冷似寒冬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几乎都要渗出血来。 “谁强谁弱并不要紧,关键是看谁能够活到最后、笑到最后。”脸上带着不甚在意的笑容,丝毫没有被顾白羽所激怒的韩林之笑着答道。 然而眯眼望着苏墨轩那敏捷高妙的身手武功,韩林之的心中却止不住的隐隐浮上几丝嫉妒和恨意,语气陡然阴狠,道:“横竖今日苏墨轩便会成为我的刀下亡魂,不如我们来猜猜,他究竟能杀死多少我的手下,又能躲过多少支羽箭!” 话音甫落,韩林之的手猛地在空中一挥,没等顾白羽出声,无数支羽箭便纷纷扬扬的冲着山林重的苏墨轩射去,密密麻麻如狂风暴雨一般,将他紧紧包裹其中。 摒息凝视,顾白羽攥的手指发疼,满目紧张地看着苏墨轩那玄色的身影在刀光箭雨中上下翻腾跳跃,顾白羽紧紧咬着双唇,莫说出声提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令他分神以致中箭受伤。 忽然一个趔趄,不知被谁绊中腿脚的苏墨轩站立不稳,身形仅仅有片刻的迟滞,一支凌厉的羽箭带着呼哨,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前胸。 颀长硬朗的身影瞬间倒地,羽箭骤停,围攻苏墨轩的众黑衣人便纷纷上前,连拖带拽地,同苏墨轩一起消失在浓密黝黑的山林之中。 泪水瞬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冰冷的触感缓缓渗入肌肤、深入五脏六腑,顾白羽惨白着一张脸,静默无声地看着笑的一脸得意的韩林之,往昔明亮锐利的眼眸中,尽是迷蒙无措的茫然。 “杀了我那么多手下,他这条命也算值得了。”脸上带笑,韩林之的眼眸中却尽是阴狠的寒意,语气得意而漠然,他对顾白羽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会让你见他最后一面的。” 说着,韩林之便再次对着寂寥无声的空气打了个指响,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倏忽出现,手中还拖着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苏墨轩。 “墨轩,墨轩!”不顾一切的扑身上前,浑身虚弱无力的顾白羽被韩林之死死地拽住了身子,只得看着苏墨轩那益发苍白的脸色,无声的泪流满面。 “苏墨轩,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将顾白羽递给身旁悄然出现的随从,韩林之走到苏墨轩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不屑,苏墨轩神色淡漠地看了韩林之一眼,尽管此刻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苏墨轩却半分呼痛呻吟也无,转头看向无声哭泣的顾白羽,目光中充满温柔与安慰。 “你还真是死到临头都不落泪!”苏墨轩目光中的嘲讽与不屑将韩林之激怒,语气骤然阴狠起来,韩林之挥手唤出隐藏在一旁拖着半昏迷的凶手的侍从,恶狠狠的对苏墨轩说道:“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是这副死样子!你愿意逞强,那就继续装,我只是看在与你同朝为官这么久的情分上劝你一句,趁着这最后的一点时间,赶紧好好跟她说两句贴心话,若不然,就再也没机会了!” 眉目之间尽是凶恶,韩林之接过随从递来的锋利匕首塞入半昏迷的凶手手中,面上邪佞之色满满,他一步一步向着被蒙面黑衣人架在中间动弹不得的苏墨轩走去。 “你我相识十几年,今日算是走到了尽头,”握着凶手的手腕将明晃晃的匕首在苏墨轩面前晃了三晃,韩林之的脸上带着小人得志的喜色,“不过你放心,看在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一定给你个痛快,我杀人的手法如何,你是见过的。” 看着苏墨轩那满脸漠然的神情,一直想等着他说些什么的韩林之,心中多少有点不满,然而想到他即刻便要丧命于自己的手下,韩林之不满的情绪也消散不少。 将身子再度贴近苏墨轩,韩林之的眼眸中带着阴狠与毒辣,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你没什么话要说,那么,现在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话音将落未落,韩林之握着那凶手手腕的右手便高高的举起,锋利无比的匕首闪着阴冷的寒光,利刃对着苏墨轩胸口的位置,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第132章 惊天逆转 话音将落未落,韩林之握着那凶手手腕的右手便高高的举起,锋利无比的匕首闪着阴冷的寒光,利刃对着苏墨轩胸口的位置,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眼看着那闪着阴冷寒光的匕首就要刺向苏墨轩的胸口,原本神色苍白虚弱而鲜血淋漓的苏墨轩,忽然便抬起头来,被左右二人架着的双臂猛地发力,丝毫没有准备的两个蒙面黑衣人便瞬间被他摔倒在地。 没等手持匕首的韩林之反应过来,苏墨轩左手抓着被挟制的凶手的衣领向外一甩,挡在韩林之身前的障碍便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刚刚抽回的右手紧随其后,立刻扑向韩林之的手腕,力量集中,反手而握,那明晃晃的匕首便已然抵在了韩林之的脖颈之上。 只不过是电光火石般的刹那之间,整个局势便发生了惊天的逆转,眼见着自己的主人受制于人,站在一旁的护卫随从才刚刚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势如何,没等韩林之开口,便全都自动自觉地垂下了手中的刀剑。 缴械投降,伺机而动,保主性命,是他们从一开始便学到的规则。 握着匕首的右手再度向前顶了顶,苏墨轩冷冷的开口说道:“你我的情分,今日确实是走到了头,只不过,要提前上路的人,怕是你自己。” “你……你怎么……你不是中箭了吗?”脖颈之上传来寒意阵阵,锋利刀剑抵在皮肤上的刺痛之感,令韩林之心中一阵瑟缩,瞬间发白的脸上尽是恼怒的神色,对着苏墨轩怒目而视,韩林之不解的出声问道。 “作假骗你而已,若不然,你怎么会把我带到你的面前?难不成你还真当你的那些草包手下能困得住我?”深邃的眼眸中寒意森然,苏墨轩看着面色更加难看的韩林之,语气中满是不屑。 “苏墨轩你不要太得意!”咬牙切齿的看着贴在自己身侧的苏墨轩,韩林之的语气中满是愤恨,“今日不过是我运气不好,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我山中埋伏人数众多,你即便是杀了我,你们两个人也定然走不出这山谷!” “杀你做什么?我们还要谢谢你。”甩开仍旧拽着自己手臂的韩林之的随从,顾白羽嗓音淡漠的说道。强撑着因为高烧和脱水而万分虚弱的身子走到韩林之的身旁,顾白羽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放松的笑意,“谢谢你帮平素镇县衙和徐离县县衙抓住了在逃连环杀手,刑部韩侍郎,功不可没。” “你也知道苏墨轩是假装的?你们……串通好演戏给我看?”耳听得顾白羽这一番语气凉凉的冷嘲热讽,韩林之的目光中满是诧异的神色。 “串通?”黛眉轻挑,顾白羽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的神色,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她看着被苏墨轩紧紧束缚在掌中的韩林之说道:“我又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掳走我,怎么可能事先与墨轩串通,再者说,串通给你演戏看,你觉得,我和墨轩有那么无聊么?” 干涩的嗓音带着满满的嘲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顾白羽冷眼看着韩林之,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虚弱和无力。 “让我死得明白点。”苏墨轩和顾白羽连番的嘲讽与不屑激起了韩林之心中的傲气,声线迅速冷了下来,脖子一耿,他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心无畏惧地厉声说道。 “你怎么样?还撑不撑得住?”丝毫没有理会韩林之的问话,看着顾白羽那苍白虚弱的模样,苏墨轩剑眉紧蹙,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还能撑得住,韩侍郎既然想死得明白一点儿,我们不如就给他个明白痛快。”冲着苏墨轩摇摇头,顾白羽轻咳两声,抬手扯过挂在他腰间的皮囊将水饮尽,缓了缓略有些急促的气息,顾白羽继续说道:“你失败,就是因为你太自负了,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忽略了细节的东西。” “我的确自负,因为我有可以自负的资本。”傲气不减,韩林之迎着顾白羽投来的目光,面色不佳地继续问道:“忽略了细节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你致命的错误,有两点。”捡了一方青石坐下身来,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令她头疼不已。 “在你以顾白汐做借口而将我掳走绑架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的动机产生了怀疑。顾白汐那倾国倾城的容色的确容易让你这样的花花公子心动,但你只是风流,不是纨绔,你们相识才不过短短的几日时间,按照你的性子、你的地位,你根本不可能为她做出如此冒险的事情。” 摇摇头,顾白羽一面说着,一面不住地在脑海中回想着顾白汐那洋洋得意的神色,只是,自己忽然被韩林之悄无声息地带走,被利用和背叛的顾白汐,此刻那闭月羞花的容颜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神情,顾白羽忽然很感兴趣的想要亲眼见上一见。 “还有呢?”心中蓦地一沉,丝毫没有料到自己的行动从一开始便已经令顾白羽心生怀疑,韩林之那一向自负满满不可一世的心中,似乎在听到顾白羽口中说出的话的一瞬间,便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云密布。 “还有就是你做戏做得太假。”接过苏墨轩递来的锦帕,顾白羽就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清淡雅致的香气在鼻息之间缭绕飘散,令她那焦躁难熬的内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墨轩之所以能一路极为准确的沿着你设计好的道路走进你布下的陷阱之中,根源就在于我沿途留给他的暗号。虽然给他留暗号这件事,是我背着你在暗中做的,但我知道,你却始终都知情,甚至故意给我创造留暗号的机会,好保证苏墨轩没有走到别的地方去。” 抬眸看着眸色震惊的韩林之,顾白羽神情淡漠的继续说道:“可你是刑部侍郎,在大兴王朝天南海北的抓过那么多穷凶极恶又聪明绝顶的罪犯,你怎么可能次次都不会注意到我在留暗号的小动作?所以我就更加怀疑,你的最终目的就是在针对墨轩,而依着他那样性子,但凡招惹到别人想要针对他,势必就是不共戴天的你死我活。” “谢谢夸奖。”没等韩林之开口,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便响了起来,看向顾白羽的眼眸带笑,眉宇间却是抹不去的担忧。 “哼,即便你们猜得都对,但你们刚刚也看到了,这满山满谷都是我的人,你们觉得,仅仅凭借你们两个人的力量,能从这山林中活着出去吗?”冷哼一声,韩林之略带苍白的脸上尽是精心谋划之计被人轻松戳穿后的恼怒,环顾四周黑黢黢的山林,他语带自信的说道。 “这不是还有你在我们手里做人质吗?更何况,”抬眸看向不远处渐渐成包围之势而来的密集火光,顾白羽神色淡漠的说道:“这里也不仅仅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现在更应该担忧的,是你的那些部下,究竟是在原地潜伏装死,还是跳出来送命?” “你们!”眼瞧着远处而来的火光愈发密集,被苏墨轩挟持而动弹不得的韩林之面色铁青,暗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气急败坏,片刻的犹豫之后,便对着面前的随从吩咐道:“还不发信号让他们先撤?!” “但是主子您……”目光不住地瞥向苏墨轩手中的匕首,那随从的话中犹豫之色满满。 “我什么我?他们要是真心想杀我,我早就死干净了,还用等到这个时候?还不快点下令?!”脸色铁青,明知道碍着李景云的大局,苏墨轩不会轻易出手杀害自己,然而面对今日的残败,韩林之还是心有不甘。 只是若不及时将埋伏在周围的暗卫死士撤走,那等下出手围剿的人,定然不会只有平素镇岚风率领的捕快那么简单,若是那些隐藏在苏墨轩周围的护卫在暗中一起出手,他自己的人马,定是要折损大半。 “是!主人!”眸色坚定,韩林之的随从打了个唿哨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唿哨声划破山林的寂静无声,却没有引起分毫的骚动。 “方才得罪了。”听到一声再普通不过的鸟鸣,苏墨轩握着匕首抵着韩林之脖颈的右手,顷刻间便撤了回来,身子后退两步,他拍拍衣袖上的尘土,看着面色不佳的韩林之说道。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从刀尖下逃脱出来,韩林之瞬间又恢复了那从容顽劣的模样,只是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气急败坏,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起伏。 “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她。”摇摇头,苏墨轩走到顾白羽的身旁,伸手扶着她的手臂,却被那滚烫而颤抖的感觉惊得心中一跳。 看向韩林之的目光又冷了几分,苏墨轩沉着的嗓音中又带了些许的自豪,说道:“你最致命的错误,就在于没有听我的劝告,而低估了她的本事。” 第133章 暧昧情愫 看向韩林之的目光又冷了几分,苏墨轩沉着的嗓音中又带了些许的自豪,抬手指着顾白羽,说道:“你最致命的错误,就在于没有听我的劝告,而低估了她的本事。” “多谢夸奖。”干裂而没有血色的唇边绽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苏墨轩那寒凉的双手扶上她手臂的一瞬间,那强撑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不少,有些无力地将头靠在苏墨轩的臂膀上,顾白羽嗓音淡淡的说道,“那也要你看得懂我留下的暗号才行。” 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的相互吹捧,韩林之那一贯笑容满面的脸上,再也挤不出半分笑意,动动双唇正打算说几句反击的话,却被忽然出现的岚风和林九所打断。 “白羽,苏侍郎,你们两个怎么样?”一路冲上山崖,岚风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顾白羽,神色担忧的出声问道。 抬手递给顾白羽一个装着淡盐水的水囊,顾白汐狠心将她绑在太阳下暴晒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知道顾白羽一定会脱水甚至生病的岚风,命每个捕快随身都带着一水囊的淡盐水,谁先见到顾白羽,就递给她补充流失的水分。 “我没事,就是有点脱水而已。”抬手接过水囊,顾白羽刻意避免了自己的手与岚风接触,安抚似的冲着岚风笑笑,虽然眼前的形势已成定局,但顾白羽还是不想让他们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身上。 “这位是……”看着负手站在一旁的韩林之,岚风故意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出声问道。 “刑部侍郎韩林之,”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响起,觉察到顾白羽止不住地颤抖,苏墨轩支撑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那日逃走的凶手,能这么顺利地抓到他,韩侍郎功不可没。” “久仰,久仰,”双手握拳,岚风对着韩林之客套起来,眸色流动之间,站在一旁的林九早已会意上前,将倒在地上的杀人凶手捆绑了起来,“这次多亏了韩侍郎出手相助,若非如此,这个凶手还不知道要再多害多少人命,岚风代表临近县城的百姓,多谢韩侍郎仗义相助!” “岚风捕头不必客气,抓捕凶犯,保一方平安,是韩某的职责所在,能帮得上忙将凶手抓捕归案,是韩某的荣幸才是。”刚刚还一脸铁青的面色,在此刻不得已的换上了一副谦逊的笑容,口中话语轻松客套,韩林之的心中却是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默默的咬紧了牙关。 相互客套寒暄几句,心中满是恼怒之意的韩林之实在无法再在苏墨轩和顾白羽面前强行做出一副笑模样,于是便借故离开,留给苏墨轩一个仇恨未解的眼神。 眼看着韩林之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暗夜之中,头脑昏沉的顾白羽再也支撑不住,视线模糊朦胧,没等她口中的“墨轩”二字说完,便骤然昏了过去。 待到顾白羽从昏迷中醒来,已然是三日之后的清晨。 缓缓睁开略带沉重的眼皮,顾白羽看着头顶熟悉的纱帐,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客栈的床榻之上。浑身酸痛的感觉席卷而来,试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顾白羽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床边趴着一个人。 “你醒了?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觉察到顾白羽轻微的动作而立刻惊醒过来,苏墨轩低头看着睁开双眼的顾白羽,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黯哑。 点点头,嗓子干涸如旺火熊熊,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一脸疲惫憔悴的模样,沙哑着嗓子问道:“我睡了几天?你一直守着我?” “先把水喝了再说话,你睡着的时候怎么也喂不进水去,你瞧你这嗓子哑成了什么样?”转身将盛满清水的碗端到顾白羽的面前,苏墨轩扶她坐起身子,右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你睡了三天,烧了两天,药和水都喂不进去,我只能一直给你用凉帕子和冰块敷着降温。” “你……一个人守了我三天?”看着苏墨轩那熬红的双眼与胡子拉碴的脸颊,顾白羽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甚明朗的情绪。 “茶心和柳妈她们也轮流来守着你,我不放心,就一直没有离开。”喂完了手中的清水,苏墨轩拿起帕子拭去顾白羽额头的汗水,动作娴熟流畅,表情自然而然,显然是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做了无数次,早已形成了习惯。 心中漾起一丝延绵不绝的暖意,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忙忙碌碌的身影,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迷蒙暗夜中,他胸口中箭而鲜血淋漓的场景。 尽管当时头脑昏昏沉沉所以记忆略有些模糊,然而顾白羽却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根本就来不及分辨苏墨轩究竟是真的受伤,还是在假的做戏,她只记得,自己似是失去了控制一般的哭泣着冲向被人架在对面的苏墨轩,然后又被谁拽着双臂拦了下来,脸上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滚滚而落。 那样几乎是要丧失理智一般的失态,回顾前世今生,她究竟是有多久未曾体会过? 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后怕,鼻子莫名的一酸,顾白羽的眼眶便又忍不住地泛起了阵阵红意,悄悄的别过头去,却还是被眼尖的苏墨轩看在了眼里。 “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语气中满是担忧和关切,苏墨轩重新坐回到顾白羽的床榻之侧,剑眉紧蹙,转身就要向着房门外面喊被他留在隔壁房间的大夫。 “我没事,不是头疼。”伸手拽住了苏墨轩的衣袖,顾白羽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难以控制的哽咽,抬起衣袖擦掉从眼眶中滚落的眼泪,略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只是想到了那天的事情,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罢了。” “对不起,那天让你担心了。”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无尽的温柔,几丝内疚渗在其中,虽然顾白羽没有将话挑明,苏墨轩也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哪怕她再是聪慧敏锐,再是从容镇定,但却也没有办法事先知道,自己中箭受伤只是刻意安排的假象。更何况为了要骗过眼眸犀利的韩林之,他的伪装更是费了极大的心思,顾白羽又怎么能分辨的出来。 那日听得她喊得撕心裂肺,哭的静默无声,被蒙面黑衣人架在中央的苏墨轩,差点就装不下去。 摇摇头,顾白羽刚想出声说不是你的错,苏墨轩那骨节分明而白皙修长的手去忽然伸到了她的脸前,心中一颤,顾白羽默然无声,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感觉。 低头迎着顾白羽看向自己的目光,苏墨轩伸出去想要给顾白羽整理发丝的手蓦的僵在了半空中。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照顾守候,他已经习惯了替她整理额发,却忘记了顾白羽已经醒来,此刻骤然与她的目光相遇,苏墨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几丝暧昧而略带紧张的情愫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凉薄的双唇轻动,眼看着苏墨轩就要说些什么出口,却被推门而入的茶心所打断。 “苏公子,药熬好了,我再试着喂一次,不然小姐她……”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停住,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床榻之上,顾白羽那斜倚在床头的身影,令茶心先是一愣,随即便惊喜出声,道:“小姐,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赶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茶心快步走了过来,娇俏的脸上带着喜极而泣的泪珠,她满面激动的握着顾白羽的手,却又想要出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忧心忡忡的柳妈、绿衣和顾清韵,于是一时之间站立不安,颤抖着双唇,半晌说不出第二句话。 “你在这里陪着你家小姐,我去告诉柳妈她们。”从床榻之侧起身,苏墨轩善解人意的说道,给了顾白羽一个安抚的笑容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等着那围在顾白羽床榻之前的一圈人满眼关切和放心的离去之后,躺在床上歇息的顾白羽看着紧闭的房门,默默地等待着一个人的来临。 果不其然,没等顾白羽的房间安静下去多久,那紧闭的房门再次“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一个暗红色的飒爽身影便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睡了整整三天,是不是感觉骨头都要僵掉了?”径直走到顾白羽床榻之侧坐下身来,岚风一脸笑意,早就从苏墨轩口中得知她已经醒来并身子大好的她,专门挑了个人少的时候来看望,因为她还有别的目的。 “是啊,从来没有在床上躺过这么久,这一觉睡的,怕是我这几天都会没什么睡意了。”唇边带笑,补足了水分又退了烧,顾白羽的精神头儿便好了许多。 抬眸看着岚风那精神饱满的模样又暗怀心思的模样,顾白羽出声问道:“你专门挑这种没人的时候来看我,莫不是在暗地里在我身上打了什么主意?我可是刚刚从昏睡中醒来没多久,你不会心肠这么狠毒?” “哎呀,你说的是哪儿的话?我怎么可能打你的坏主意?不过好主意倒是有一个,你要不要跟着我来看看?”清爽的容颜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岚风看着顾白羽问道。 第134章 厉声呵斥 “你得相信我。”看着顾白羽那满是怀疑的眸子,岚风不急不恼,明丽的脸庞上带着爽朗的笑意,转身看向房门的方向,岚风继续说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他?” 话音甫落,紧闭的房门便被推开,收拾妥当整洁的苏墨轩重新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 一条烫金云纹玉带束在天青色交领长袍之上,袖口盘纹若隐若现,更衬托出他的气度高华,墨发高束,玉冠齐挽,浓墨似的剑眉轻挑,宛若璀璨星子的眼眸中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凉薄的双唇一张一合,笑着说道:“你还是选择相信岚风,这样,若是被柳妈发现了,挨骂的那个人就不是我了。” “你们两个……”从惊艳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的亮光,“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想偷偷带我出门?!” “如果我们说是呢?”笑着接过苏墨轩拎来的袋子递给顾白羽,岚风压低嗓门,说道:“今天平素镇县衙审问那个杀人凶手,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下狠手去杀害那些老弱妇孺吗?还有,他的满腔怒火是从哪里来的?虽然已经讲他捉拿归案,但我还是想知道来龙去脉。” 将顾白羽那心动不已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满面坏笑的岚风继续说道:“再说了,你都在这床上躺了几天了?不嫌闷得慌啊?咱们几个可是破案的好手,伪装技术自然也是一流,要是想去呢,就赶紧起来换衣服,至于伪装的事情,我相信苏侍郎一个人肯定能够搞定。” 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顾白羽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副“如你所愿”的神情,掀开被子起身落床,顾白羽拿着暗红色的捕快服同岚风一起走到屋子里面去换,只留下苏墨轩一个人在外面的床榻前面仔细地“伪造现场”。 心中早就迫不及待的顾白羽是故意做出这样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以防真的不小心被柳妈抓到现行时,能得到一个“从轻发落”的结果。 于是穿着岚风带来的捕快服,顾白羽混在悦来客栈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钻进停在门口的马车,悄悄的随着苏墨轩和岚风二人一起赶往平素镇县衙。 审问室中的光线异常的昏暗,一向敞开的窗户反常的挂上了厚厚的帘子,眯眼看着坐在审问室中的杀人凶手,那羸弱苍白的模样,却是很好的解释了他专挑老弱妇孺下手谋害的原因。 “岚风捕头,苏侍郎,顾大夫,”见到三人一起走入房间内,正在一旁准备审问的林九站起身来,“凶手说不想见到阳光,所以才挂了厚帘子,纪县令马上就到,苏侍郎您请上座。” 案子虽然发生在不同地区,然而却是苏墨轩从刑部接来的公文派案,于是审问犯人的地方可以不在长安城内由他就近选择,但他却必须是案件的主审。而那平素镇县衙的纪县令此刻前来,则纯粹是因为苏墨轩在这里。 各就各位之后,正襟危坐的苏墨轩看着站在一旁的林九点了点头,审问便正式开始。 林九还尚未将找到的证据全部出示给站在堂下的犯罪嫌疑人面前,那名叫赵资祥的凶手,却是已然对全部的杀戮行为供认不讳。 “为什么?你只是需要偷来的财物维持生计而已,又何必将他们赶尽杀绝,甚至你自己也说,有两对老夫妇根本就没有觉察到你的存在?”耳听得赵资祥详细地讲述着自己杀人犯案的经过,林九的眉头越皱越紧,禁不住出声问道。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他迷惑不解,在座所有人,都想一探究竟,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想法,才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的事情来? “因为他们有床,有家,有房子。”声音幽暗冰冷,赵资祥丝毫没有为自己犯下的罪恶而感到后悔和内疚,“而我没有。” “别人有,你没有,所以你就能对他们痛下杀手并且如此理直气壮而不知悔改?!”丝毫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做了捕快多年,见过各种罪恶的林九,还是忍不住地气愤不已。 “如果你在徐离县得手之后,你打算再去哪里?”眼看着那凶手的脸上对着林九换上了一副冰冷而不屑的神色,始终沉默着听审的苏墨轩淡淡的开口问道,嗓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安,城南赵家。”语气更加冰冷,赵资祥将“赵家”两个字说出口时,甚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抬头看着苏墨轩似是不甚在意的眼眸,赵资祥继续恨意满满的说道:“那是我家,不,是我那个丧尽天良的父亲和他的贱人妾室的家,你们若是没有将我抓获,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们。” “你们没有听错,我就是要杀掉他们,我最初开始杀人,就是以他们为最终目的,先前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只不过是命不好而已。”迎着纪县令投来的诧异目光,赵资祥恶狠狠地说道。 “就是那个贱人妾室,为了进我赵家的门,把我母亲害死,我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竟然为了让那个贱人高兴,寒冬腊月天的便将我赶出了家门。守着我的老嬷嬷也因为穷病而死,就留我一个人在荒地里野地里流浪,我没有家,没有房子,没有床,他们凭什么就能有?!” 情绪激愤不已,带着镣铐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赵资祥愤怒地扭动着身子,带动着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引起四周一阵警惕。 “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我杀了人要抓我坐牢,甚至上绞刑架,那他们那样的人呢?丧尽天良,漠视骨肉至亲,又应该受到什么惩罚?!”眼瞧着周围捕快看着自己的目光警惕起来,赵资祥怒意满满,挣扎愈发强烈。 “你父亲和他的妾室那样对待你,是他们的不对,可这并不能成为你杀害别人的理由啊!”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林九出声说道,看着赵资祥那羸弱愤怒的模样,林九知道,他心中有伤有痛,所以才会那么愤怒,可是,他仍旧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伤痛而转嫁给别人。 “怎么不是理由?我受了这样的罪,就是他们对不起我,我变成这样的人,杀掉那么多人,也全都是他们的错,这牢狱之苦根本就不该我受,就应该让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人来受,是他们把我变成这样的!换做是你们,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也会变得跟我一样!不是我的错!我是无辜的!” 双手的镣铐被甩得叮当乱响,赵资祥脸暴怒的神色,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无辜不该受罚,一脸死不悔改的神色,令周围的人心中全都愤怒不已,却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反驳。 毕竟,赵资祥虽然可恨,却也是受尽了苦难,他的愤怒,他的恨意,听他如此说来,似乎也是能引起他们心中或多或少的同情,甚至丝丝缕缕的理解。 然而,忽然响起的淡漠嗓音,却令众人心中一凛,骤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生出的那丝丝缕缕的理解,是多么的荒谬可笑。 “你是无辜的,那么,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呢?”嗓音淡漠而没有丝毫的感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顾白羽缓步走到赵资祥的身旁,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满是不屑与嘲讽,淡淡的出声,继续说道: “你说遭受了你那样经历的人,就一定会变成你现在的样子,所以你是无辜的,你没有错。那你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我,与你可有半分相像?” 顾白羽声音不大,说出口的话却足以令赵资祥满面震惊,抬头看着面色仍旧有些苍白的顾白羽,他隐隐约约知道,她便是那日山林中的女子。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被父亲的妾室害死,未婚先孕的妾室带着腹中的孩子堂而皇之的走进我顾家大门,在大雪纷飞的清晨将我赶出家门不闻不问。待我自己努力长大了学会一手好医术,有出息了,能给他带去利益了,又强迫我回到家中,三番五次想要拿我换取家族利益而丝毫不考虑我的幸福和需要。” 一气呵成的话语忽然停顿了下来,顾白羽垂眸,看着赵资祥的目光中不屑与寒意更甚,片刻之后,出声问道:“按照你的道理,我是不是更该去杀人放火?害人泄愤?” 没等赵资祥张嘴出声,顾白羽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缓缓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同你恰恰相反,我治病救人,验尸破案,我做的,就是抓你这种人的活儿。” 抬脚从赵资祥身边快步离开,顾白羽冷冷的说道:“所以,别再把你自己的内心黑暗和暴虐成性推到别人身上去,每个人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刚刚说那么多,只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想要逃脱惩罚而已!” 【夏末不过是一时心软,才收留了一只会撒娇卖萌求原谅的黑猫。却不想从此她的生活中便开始充斥着各种诡异事件,最诡异的,却是黑猫居然变成了角色美男子!训练她成为驱魔师便罢了,他凭什么不准她跟其他男人交往!推荐朋友的《镇守人间界》,爆笑,灵异,帅哥,美女,应有尽有~~】 第135章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顾白羽掷地有声的话,令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偌大的审问室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心中细细地回味着顾白羽刚刚所说的话。 在一起相处办案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每个人看到的,只是镇定从容又有高超验尸技术的顾白羽,却从来未曾想过,她顾家嫡长女的名头之下,隐藏着如此之多的血泪过往。 虽然,那被害丧母、被逐出门的惨痛经历并非她顾白羽所亲身经历,然而记忆中残存的感觉,却让她在听到赵资祥为自己开脱的话语时,隐隐地感受到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愤怒。 那愤怒让她知道,即便是从前的那个顾白羽不似她如今这般性子坚强淡漠,也不似她如今这般能够靠着自身的技术和能力独当一面,甚至脱离顾延庚与罗氏母女的迫害,然而从前的顾白羽却也心地善良单纯,即便是自己在暗夜中躲在角落中哭泣,也从未在脑海中起过分毫伤害别人以泄愤的念头。 更何况遭受顾延庚一次又一次的利益出卖,遭遇罗氏母女一场又一场的狠手杀害的人,却实实在在是此刻的顾白羽她自己。而她,却也从未因为这莫名的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的灾祸,而起了将无辜者拖下水的念头,反而是愈发努力,凭借着自己的优势和努力,一步一步将自己带离那个阴险重重的环境之中。 于是冷眼看着那震惊在堂下半晌无语的杀人凶手,顾白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同情。 尽管苏墨轩的马车已经赶得足够快,然而等他们急匆匆地赶回客栈时,却仍旧是没能赶得及在晚饭之前出现在客栈房间。 提心吊胆地推开房门,顾白羽摒息凝视,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她,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了一劫,放松心情向床榻的方向走去,正准备夸赞苏墨轩伪装技术好的她,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蓦的被端坐在床榻之上的柳妈和站在她身侧悄然无语的茶心和绿衣惊得差点忘记了呼吸。 “柳……柳妈,您,您怎么在这里?”从惊诧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下意识地说道,那结结巴巴的模样瞬间暴露了她的心虚,悄悄抬眸向绿衣看去,却只见她拼命朝自己使着令她不明所以的眼色。 “绿衣,你使什么眼色?!”身子纹丝未动,柳妈却能眼观六路,严厉的嗓音一出口,对着顾白羽挤眉弄眼的绿衣便登时僵在了那里,而一旁正准备给顾白羽打手势的茶心,也顿时手脚无措,不知该何处安放。 “去哪儿了?”面色不善,柳妈看着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孩子不听话时的生气与无奈。 “柳妈,是我的错,我看着白羽她……” “当然是你的错,还有你,”毫不给面子的打断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柳妈抬手指着站在一旁正酝酿着要说些什么的岚风,继续说道:“你们两个的帐,我们稍后再算,不要以为你们能逃得掉!” “柳妈,我,我在床上躺着准备好好休息,是他们两个人忽然跑进来,说是要带着我出去透透气,总这么躺在屋子里对恢复身体也没有太大的好处。我,我拗不过他们,就,就跟着去了。” 毫不犹豫地将岚风和苏墨轩出卖了个干净,顾白羽看着他们两人诧异且震惊的目光,低手指着自己身上的暗红色捕快服,继续说道:“你们别不承认啊,这身捕快服还是你们给我带来的呢。” 瞪眼看着顾白羽身上那被她拿来当证据的暗红色捕快服,铁证如山面前,岚风心中虽然对顾白羽出卖队友的行径万分不屑,然而却也只得认命般点点头,对着柳妈那严肃的黑脸陪着笑。 “我问的是你们去哪儿了?你给我扯东扯西的做什么?”冷眼瞧着面前三人阴晴不定、小心思流转的模样,柳妈忍着心中不断浮上来的笑意,仍旧一脸严肃的问道。 “去……平素镇县衙了,今天是审讯那个杀人凶手的日子。”见转移话题无效,顾白羽只得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老老实实地交代,悄悄用余光去瞟柳妈的脸色,却分辨不出阴晴冷暖来。 “我让你躺在床上是好好休养身体,你这样偷偷跑出去审案子,身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完全?更可气的是,你们居然还弄个枕头被子的来骗我,让我以为你睡着,进进出出都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你。”愤愤不平地掀开身后的床铺,一个枕头衣裳伪造出的人形便抖落出来,落在众人眼中,皆是忍俊不禁。 “柳妈,我错了,我这不是躺在床上闷得慌嘛,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闲不住,闷在房间里,才是真的会闷出病了。”轻声细气地对着柳妈解释,顾白羽却忍不住地用余光瞟着苏墨轩晌午时分精心布置伪造出的假象,那用被子枕头披着她惯穿的衣裳做出来的人形,隐藏在被子下面,若是不仔细分辨,当真看不出来。 “小姐,不是老奴不通人情,老奴只是担心你。你从小就身子弱,容易生病,这次又遭了这么大的罪,不吃不喝的整整昏睡了三天,对身子损害有多大,你是大夫,你一定比老奴更清楚。”摇摇头,柳妈瞧着顾白羽那开心的模样,面上满是无奈的神色,抬手拍了拍床边的软榻让顾白羽坐过来,她继续说道: “苏侍郎和岚风小姐都不是外人,有些话,老奴就直接说了。小姐,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是连你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好好将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如了那罗氏母女的心意?更何况,明日我们就要随着表少爷一起进入长安,借居在你二叔顾延修的府上。虽然,顾二老爷脾气性子温和,但是老夫人却并不是个十分好应对的主儿,更何况还有隔壁的那位,她既能在清州城和这平素镇对你下手,去了长安,也不会对你放软心肠。” 深深地叹了口气,柳妈看着顾白羽的眼眸中充满慈爱,从小守在身边悉心照料大的孩子,即便她是主而自己是仆,柳妈却也时时刻刻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子女一般来疼爱、来教训。 “还有就是你为各地的府衙县衙验尸审案,老奴虽然不能理解,小姐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但只要小姐你做的开心,老奴也不会出手阻拦。只是上一次这件事被顾白婉捅出去之后,你受了多大的罪,又遇到多大的危急,小姐你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奴说这个不是要阻拦你,也不是要怪罪苏侍郎和岚风捕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小姐你初入长安,既是人生地不熟,又要寄居在他人门下,身边还有个时时刻刻想要置你于死地的顾白汐,你们若是再这般莽莽撞撞的就跑去衙门验尸、抓人、审问,昨日有顾白婉能将你关入柴房,今日有韩林之将你掳去山林,明日就能有顾白汐令你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所以小姐,老奴真的很担心你,你千万千万要自己保重自己才是。” 嗓音不大,柳妈语重心长的话语中,满满的都是对顾白羽真情实意的关切与担忧。一向由着顾白羽和苏墨轩他们这些年轻人胡闹的她,只是不想过多的干涉顾白羽的生活,毕竟她们苦了那么久,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她总是想着,能让顾白羽更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然而这样正经严肃的事情却不得不说,她始终旁观一切,看得最为清楚。 虽然眼下的她们看似如愿以偿的离开了江南清州城的顾家大宅,然而却并未完全摆脱顾氏一族的阴影,更没有摆脱罗氏母女的恶毒陷害。此去长安,她们放松欢愉之际,却也并不能全然放松警惕,仍旧是要步步为营,精心应对,直到,她们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柳妈的一席话说完,站满了人的客栈房间中一片寂静。 面上轻松的笑意不再,柳妈的话令顾白羽心中骤然警醒。 虽然明知道此去长安前路并非一片坦途,尚未完全摆脱顾氏一族的束缚与阴影的她们三人,并不曾得到能够足以让她们从心所欲的自由,然而却也不曾知晓,踏出江南清州城顾家大门的她,身边仍旧危机四伏。 眼瞅着明日就要踏入长安,顾白羽知道,柳妈的担心并不是多余,更不是杞人忧天。 此去长安,前路未知,眼下才不过仅仅是靠近长安脚下,她便已然亲眼见识、亲身体会到了皇城斗争的阴狠狡诈与步步为营,更何况,明日便要正式踏入长安皇城之中。 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站在身旁的苏墨轩,一向心中静若止水的顾白羽,却莫名地从心底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预感,或许,长安之行亦不能风平浪静。 只是,她顾白羽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稳扎稳打,不急不躁,横竖她手中握着一柄最熟悉的解剖刀,她不相信,自己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长安皇城,闯出一片更开阔的天地! 【亲爱的们,这章是过度章节,下一章就要进入《长安卷》了,带着四伏的危急,带着暧昧不明的情愫,带着睿智的大脑与犀利的目光,还有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刀,面对长安这个未知的世界,看顾白羽如何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求评论,求推广,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36章 互相挑衅 站在顾家大宅那威严富丽的宅门之前,抬头看着“顾宅”那两个烫金雕花大字落在藏青色浮雕祥云纹的匾额之上,顾白羽清秀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惯的淡漠从容,款款立于车水马龙的喧嚣之中,安静的,仿若秋日无声飘落的桐花朵朵,却带着沁人心脾的淡雅清香。 同样是缓步走下马车站在顾家大宅的门前,一袭水蓝色软云纱裙的顾白汐抬头看着这陌生的门楣与陌生的风景,那一向温柔娴静的脸庞上,却克制不住地闪过几分紧张与忐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的心,始终抗衡不了对未知的恐惧。 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紧张的沉默,却不想顾家敞开的大门中,忽然扑出一个欢笑着的明黄色亮丽身影,将顾白汐那已然到了唇边的话语,硬生生地从喉咙中又挤了回去。 “羽儿姊姊!你终于来了!澜儿都想死你了!” 那明黄色的亮丽身影径直扑向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顾白羽,声音清脆悦耳如春日百灵,姣好美丽的脸庞上笑靥如花,毫无征兆的飞扑进顾白羽的怀中,顾意澜瞧着她那神情淡漠而又略带诧异的脸庞,却没有丝毫的在意,而是用力在顾白羽怀中蹭蹭脑袋,鬼灵精似的笑着说道: “怎么?羽儿姊姊是不认识意澜了,还是嫌弃意澜是个疯丫头所以不愿意搭理?可是羽儿姊姊你忘了吗?意澜从小就是块赶不走的牛皮糖,今儿我算是贴在你身上了,你想甩也甩不掉!” “羽儿姊姊怎么会忘了你?不过是这么些年没见,当初的小不点儿忽然长这么大了,羽儿姊姊一时之间有些不敢认罢了。” 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的那个小豆丁的模样,令顾白羽这颗一向喜爱小孩子的心,顿时柔软许多。再加上那记忆深处隐隐涌现的愉悦与温暖,顾白羽唇边的笑意更深,抬手抚着赖在怀中撒娇的顾意澜的发丝,难得的轻柔着嗓音说道。 “那就好,若是羽儿姊姊你真的说不认识意澜了,意澜怕是立刻就要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给你看了。”笑嘻嘻地从顾白羽的怀抱中抬起头来,顾意澜那澄澈明净的眼眸中,带着抹不去的笑意与喜色。 “这就是意澜妹妹吗?意澜妹妹,你还认不认识……” “羽儿姊姊,都到家门口了,光站在这里做什么?快点进去,父亲和祖母都等着、盼着你来呢。趁着父亲上朝还没有回来,祖母又去了城外的慈恩寺烧香,咱们赶紧收拾收拾行装,再梳洗打扮一下,他们二位也就该回来了,咱们好去拜见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尽管距离非常之近,顾意澜却像是没有看到站在一旁的顾白汐,也没有听到她那笑意盈盈的话语一般,仍旧是自顾自地带着欢欣鼓舞的笑容,拉着顾白羽的手扯东扯西,紧赶紧地张罗着身后的仆从下人帮着茶心和绿衣收拾行李,却将顾白汐完全晾在一旁,甚至丝毫不给面子的打断了她的主动示好。 眼睁睁地看着顾意澜亲热的挽着顾白羽的手臂齐齐跨入顾家的大门之中,被完全无视而晾在一旁的顾白汐那妆容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心有不甘的恨意。握着锦帕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用力撕扯着锦帕发泄着心中的怒火,那颗一向高傲的内心,久久得不到可以令她从容应对的平静。 厢房一东一西,院落比邻而居,似是早就考虑到顾白羽和顾白汐两姐妹之间的矛盾与不和,提前为她们安排好居所的顾延修,特特违反惯例而将她们二人分置一院,却又顾忌着不能做得太过明显,而让两座院子紧紧相邻。 从小到大,因着自己那倾国倾城的容颜而无论身在何处,都时时刻刻处在众人关注的焦点之中的顾白汐,始终咽不下方才那场因为顾白羽而被毫不留情地无视当场的那口恶气。 于是两座院落相邻的院落才刚刚大致收拾妥当,从屋子里款款走出身来的顾白汐,特特站在院门处的树荫下,对着跟在身旁的雨梨使了个眼色,紧随其后的雨梨便大声招呼着还在院子里忙碌的顾家仆从婢女,说道: “大家都歇一歇,忙了这大半晌的,都歇一歇喝点茶水什么的,横竖这活儿啊是做不完的,二小姐瞧着大家辛苦,特意准备了些小小的见面礼,还请大家今后能多多关照。” 敞着嗓门响亮的说着,雨梨打开随身携带着的包袱,摊开来铺在院子里汉白玉精雕细刻的石桌面上,一个一个的绣花锦袋一字儿排开,每一个里面都装着数量不少的碎银,全都是临出门之前,罗氏替她安排收敛好的。 初到长安顾家,即便是被千里迢迢邀请而来的宾客,却仍旧是寄人篱下。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下人,上下打点为自己铺一条更为平稳的道路,是最为必不可少的。 然而顾白汐此举,却明显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丢下身后一众仆役侍婢颇为应景儿的道谢之声,顾白汐看着斜倚在那藤萝缠绕的院门前的顾白羽,唇边带笑,莲步轻移,眨眼之间便走了过去,沉鱼落雁的绝色容颜上带着孩子般的好奇与顽皮,探头看向顾白羽院子里尚在忙碌的仆从婢女,对着顾白羽开口说道: “长姐,你院子里的仆从和侍婢还在忙着呐,我那院子里都差不多收拾妥当了呢。我看着他们忙了半晌午的太累,所以就先让他们喝茶歇息了,反正院子屋子什么的是自己住,汐儿在这里也不是外人,也就不急着清扫收拾,慢慢来就好。” “是么?二妹还真是心地善良、考虑周到呢,依着汐儿你这样的性子,你院子里的仆从侍婢,现在想必正得了你的见面礼,对你交口称赞呢?”嗓音淡漠,斜倚在门框之上的顾白羽纹丝不动,清秀白皙的脸庞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抬眸看着得意之色渐渐浮现的顾白汐,她继续不痛不痒的说道: “只可惜,我院子里的仆从和婢女就没那么好命,现下若是不能彻底的清理收拾完毕,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歇脚了。毕竟,我这个新来的主子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学不会妹妹你这般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心宽。” 将顾白羽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听得明明白白,顾白汐那娇美的脸庞上笑意依旧,探着身子再度向顾白羽的院子中再走了几步,那娇媚若夜莺婉转的嗓音便不高不低的响起,恰到好处的,让忙碌在顾白羽院子中的每一个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姐真是说笑了,若说是顾家从小的良好教养,汐儿还着实是比长姐受过的多,虽然长姐你自小被父亲带到城外田庄上去锻炼能力本领,然而你毕竟是十几年都没怎么回过顾家,也没受过父亲什么教导,所以不知这长安顾家与江南顾家不分你我,汐儿在这里自然不是外人。” 明里暗里的将顾白羽不受宠爱的事实挑破在一众仆从婢女面前,顾白汐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楚,将立场摆在她们之间谁的院落中,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汐儿说的是,长姐受教了。”说辞谦虚不已,顾白羽的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屑一顾”四个字,语气不咸不淡,她看着容色得意的顾白汐,继续出声问道:“那顾家的教养还该有些什么,我这个做长姐的,今日就‘不耻下问’的向妹妹请教到底了。” “顾白羽,你……” 被顾白羽那轻描淡写的“不耻下问”四个字气得一时语塞,顾白汐趁着那仆从婢女都没太在意自己的方向而恶狠狠地瞪了顾白羽一眼,暗中调整了心态呼吸,方才继续笑靥如花的说道: “当然有啊,就好像父亲从小就教育汐儿,不要把别人的帮助当成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汐儿刚刚才会给院子里忙碌的仆从婢女一份小小的见面礼,既是表示汐儿的一点小小心意,也是大家都是自己人的意思。”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顾白汐终于将此刻前来挑衅的重点说了出来,侧脸瞧着顾白羽那平淡如水的脸庞,她做出一副骤然想起什么不便言谈的事情一般,面带神秘和羞愧的说道: “不过,这点儿小小的道理,想来长姐也是知道的,汐儿忽然拿出来这么举例,却是忘记了长姐囊中羞涩,身边又没有什么贵人出手相助,打赏下人确实为难了些,汐儿真的不是有意揭长姐伤疤的,还请长姐原谅汐儿。” 妩媚的嗓音带着雨梨先前一般的敞亮,顾白汐那流转的眼波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 转头静静地看向顾白羽院子中忽然停下手中活计的几个仆从婢女,顾白汐等待着她想要看到的仆从婢女不满之情发作的好戏来临,却丝毫没有料到,她一步步地将自己推向了被顾白羽狠狠羞辱的不堪境地。 【大家中秋节快乐,吃着月饼喝着茶,坐看顾白羽怎样踩小人、破奇案,一步步成为大兴王朝第一女仵作,获得爱情事业双丰收!】 第137章 羞辱不成反被辱 好整以暇地看着忙碌在顾白羽院子中的,那几个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活计的仆从和侍婢,顾白汐姣美粉嫩的容颜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意。 垂手而立,安静地等待着这一场由她自己所自导自演的折辱顾白羽的好戏来临,此刻的顾白汐却并不知道,自己在一步步地走向被嘲讽、被羞辱的圈套之中。 “奴婢是刚刚分配到这院子里来的云兮,能不能斗胆问一下表二小姐,您给您那院子里的姐妹们的见面礼究竟是什么?也好让云兮心中有个底儿,不至于哪一日不小心相互问起来,因为自己得着的见面礼太过掉价什么的而感到自卑。” 忙碌的一众仆役婢女之中,一个穿着浅碧色衫子的婢女柔声细气地开口问道,身形纤细瘦弱,面容清丽白净,那低眉顺眼却又满是羡慕崇拜的模样,似是全然将站在一旁的顾白羽的面子抛在脑后,而只顾着询问顾白汐究竟有多大的手笔。 这个唤作云兮的婢女的表现,着实令顾白汐那洋洋得意的心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些银子和首饰罢了,今日准备的太过匆忙,日后还有得是机会好好犒劳你的那些姐妹们呢。”笑靥如花,顾白汐软着嗓子吐出的话语温柔谦逊,然而那看向顾白羽的丹凤目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得意。 “是银子和首饰吗?那还真的是很值钱呢。”柔柔的语气中带着丝毫不曾掩饰的羡慕,云兮清丽的容颜上带着几分羞涩和不好意思的笑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甚精致却并不算小的锦袋,她对着顾白汐继续说道: “见面礼呢,堂大小姐倒也是给了我们的,才刚刚踏进院门,堂大小姐就让茶心姐姐和绿衣姐姐散给了我们这一众奴才们,可是却是这样一包令奴婢看不太懂的黑乎乎的东西,想来,是没有那些银子首饰值钱的?” 语带不解,云兮将锦袋中的东西倒在事先铺好锦帕的汉白玉雕花石桌上,抬手指着那几块黑乎乎的东西给顾白汐看,却没等她开口,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登时神色紧张地补充着说道: “堂大小姐您别生气,奴婢没有嫌弃您的意思,奴婢只是看不懂您送的东西,恰巧堂二小姐在这里,所以一时心急口快……堂大小姐,您千万别生气,奴婢,奴婢这就将东西收起来!” 一面慌里慌张生怕顾白羽发恼的说着,云兮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摊开在石桌上的东西,重新收回到锦囊中去,却被眼明手快的顾白汐及时拦住了手脚,接着便温柔可亲的说道: “云兮你不必慌张,长姐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更何况这东西本就是她给你们的,她既然拿得出手,就知道会被人瞧见,又怎么会同你置气呢?是,长姐?” 姣好的容颜上笑得温柔,顾白汐带着一副姐妹情深相互理解的神情,转头对着倚在门边仍旧纹丝未动的顾白羽出声问道。 “妹妹你已经把那东西攥在手里了,你觉得,我现在拒绝你还来得及么?”声音不咸不淡,顾白羽那静若止水的容颜上看不出分毫的情绪。 “既然长姐不反对,那汐儿就瞧瞧,长姐你赏给下人的这一堆黑乎乎的见面礼,究竟是什么……” “啊!这不是野山参鹿茸吗?云兮,你手里怎么会有这个?”没等顾白汐的话说完,顾意澜那咋咋呼呼却又清脆明亮的嗓音便再度在院落中响起。 蹦蹦跳跳的从院门外走来,正准备同顾白羽打招呼的她,却眼尖地率先看到了云兮铺在石桌上的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仔细分辨之下,竟是珍贵罕见的野山参鹿茸,于是一个没忍住,她便惊呼出声。 “啊?野山参鹿茸?”似是忽然被火烧到手掌一般,云兮拿着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的手,在听到顾意澜的话之后,猛地一抖,想要将那锦帕重新放在石桌上,却又宝贝得不愿放手,一时之间,竟然犹豫不决。 “哎呀,你这个丫头,还不赶紧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收好藏起来?平日里看着那么稳稳重重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怎么慌手慌脚的跟云影那丫头一样?” 将云兮那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在眼中,顾意澜出声提醒道,精明闪亮的眼眸在眼眶中转了三转,忽然便转身看着仍旧斜倚在门侧的顾白羽,笑模笑样的走过去,说道:“羽儿姊姊,我听说你刚刚赏了这群丫头小子们一些见面礼,还有没有?澜儿也想要。” “你来晚了,我刚刚都已经散出去了,”耸耸肩膀,顾白羽终于舍得从那藤蔓弯弯的门框上起身,一面缓步向着院子里走来,一面学着顾白汐方才的语气说道:“也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些野山参鹿茸罢了,这不,刚刚云兮还嫌那堆黑乎乎的东西不值钱,想要跟汐儿的银子首饰换呢。” “什么?!云兮你竟然准备拿你手里的这么多野山参鹿茸同隔壁那些不值钱的银子首饰交换?!”顾白羽的话音方落,顾意澜那满是震惊的高大嗓门便登时响了起来,不仅顾白汐所居的隔壁院子,甚至连附近的小花园中,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云兮你是脑子坏掉了吗?你知不知道,就你手里那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足够换他们手中十好几个装着银子首饰的袋子了?你竟然还嫌弃这见面礼不值钱?!你要是不想要,快点送给我,我同你用隔壁那袋子里的十倍的银子首饰换好不好?” 说着,顾意澜便抬脚靠近云兮,做出一副想要拿走她手中锦帕的模样。 “不好,不好,二小姐你不能这样!云兮,云兮她刚刚只是有眼无珠不识货而已,现在知道了这是野山参鹿茸,怎么可能还想要去换那什么劳什子银子首饰的?二小姐你别过来,这可是堂大小姐赏给云兮的,奴婢不会让云兮给你的!” 眼看着顾意澜那容色姣好的脸上带着一副贼兮兮的笑容向着云兮步步逼近,站在不远处的云影赶忙跑来拦在云兮身前,振振有词的说道。 从小便跟在顾意澜身旁的云兮云影姐妹俩,自然是顾意澜特特差遣过来给顾白羽安顿一切的心腹。 无论是此时云影半开玩笑似的没大没小,还是方才云兮那温温柔柔的询问,无一不是在明里暗里地给顾白汐添堵捅刀子。 此刻看着先前从隔壁院落跑来围观看热闹的一众仆役婢女那缤纷多彩的神情,还有顾白汐那强作出一副镇定微笑却面色已然发白的脸色,向来最爱顽皮胡闹的顾意澜,忍不住在暗中偷偷的给顾白羽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却被她那始终保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而兴致缺缺的打将回来。 前去羞辱,却反倒落个送上门的被人羞辱。 强忍着心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满满怒意,顾白汐仍是保持着一脸笑靥如花的模样,缓步回到隔壁院子的自己房间中,遣走了守在面前的一众仆从婢女,眼看着雨梨将将关上房门,便恶狠狠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了光洁如水的大理石地板之上。 那丑陋扭曲的模样倒映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令顾白汐本就气愤不已的心中,更是燃起浓浓的恨意,于是右手一扬一拽,那铺在桌子上的绣花桌布便被拽扯了下来,茶盘茶盏碎了一地。 满地狼藉,一如她此刻那向来高高在上,却被狠狠羞辱的内心。 心中的怒火尚未散尽,紧闭的房门却被一个陌生的侍婢敲响。 下朝归家的顾延修与从城外慈恩寺烧香归来的老夫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踏入了顾家的大门,从贴身侍从处闻得顾白羽和顾白汐姐妹二人已经来到顾家大宅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的着人来邀请前往主厅一聚。 收到消息的顾白汐登时便将心中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敛起那凶恶扭曲的容貌而重新换上了温婉大方的笑容,将眼前局势看得异常清楚的顾白汐知道,眼下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取得老夫人的欢心。 而这,却是一向以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着称的她,所最为擅长的事情。 如此一来,若是有了老夫人这座屹立不倒的靠山站在自己的背后,再来同顾白羽进行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顾白汐清楚的明白,她的胜算便会比现在高出十倍百倍不止,甚至于即便是不小心输了一回半回,有了老夫人这副挡箭牌,她也安全放心得多。 于是精心细致地将自己梳洗装扮一番,一袭粉色湘绣紫荆花瓣翩翩飞舞的笼烟软锦襦裙的顾白汐,青丝挽作流云髻,珠玉步摇轻点缀,纤腰如雕,美颜如琢,带着一脸倾国倾城的绝色笑容,充满自信地,朝着顾家大宅那富丽堂皇的前厅中走去。 【强烈推荐艾秋《第一女官》:大龄剩女重生古代,哥哥拐人跑路,妹妹顶替入宫。本想安心当好优秀小宫女,偏偏命中注定不凡。揭开层层身世之谜。且看小宫女如何混出大齐朝第一女官,还拐了个王爷当相公。】 第138章 拜见老夫人 坐在热热闹闹的主厅桌子一角,顾白羽冷眼看着坐在老夫人右手侧笑得乖巧甜美的顾白汐,时不时地说些什么小女儿家的话语,将白发斑斑却精神矍铄的老夫人逗得频频开怀,面容慈爱,恨不得将顾白汐片刻不离地带在身边。 才不过是初见的片刻功夫,顾白羽同顾白汐在老夫人面前的“争宠”已然高下立见。 原本就面容淡漠、不甚言语的顾白羽,在顾白汐那巧笑嫣然和嘴甜乖巧的对比之下,更显得性子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讨不得老夫人欢心而独自坐在桌子的一角,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羽儿,你的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现在每日还需要吃药或者别的什么补品吗?若是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二叔和你堂哥清韵说,大家都是一家人,羽儿千万不要同二叔客气。” 眼瞅着顾白羽被冷落在一旁,顾延修满面温和的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情真意切的关怀,心里却也对面前这个受到冷落,却不急不恼,仍旧心平气和坐在一旁的小姑娘,多出了几分赞赏。 “二叔不必忧心,羽儿的已经大好,平日里也不需要吃药和补品什么的,手脚勤快的锻炼锻炼,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嗓音清淡,顾白羽平静的答道,早就听说顾延修与顾延庚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兄弟,然而却一个性子敦厚温和,一个性子暴戾无情,今日一见,果真传言非虚。 “怎么就能这么快大好呢?澜儿听哥哥说,羽儿姊姊你整整昏迷了三日而滴水未进,这里是自己家,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客气和不好意思而同我们说假话,依着澜儿看啊,还是再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你若是身子有哪里不好,澜儿可是不依!”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意澜那响亮清脆的声音便骤然响起。 坐在老夫人左侧的她,原本就为着顾白汐那虚情假意的模样而心生不满,却无奈从小疼爱她的老祖母偏偏就吃准了这一套,眼下得着了同顾白羽说话的机会,自然是想为她在老夫人面前多争取一些。 “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傻话?都说了是一家人,你羽儿姊姊我怎么还可能同二叔虚情假意的推来让去?难道你忘了,我自己就也略懂医术,自己的身子如何,岂不是最清楚明白的?”唇边浮上几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顾白羽淡淡的说道。 “恕奴婢多嘴,”始终站在老夫人近旁伺候的一个贴身婢女,忽然开口,还算标致的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道:“奴婢向来便听说有‘医者不能自医’之理,更何况表大小姐只是略懂医理,未必就能对自己的身子把握完全,依着奴婢拙见,不如还是请个大夫来再替大小姐诊治一下。”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抬眸微笑着看向顾白羽,那贴身侍婢的脸上满是关切之意,柔柔的话语中,却是明里暗里地说着顾白羽自以为是,不懂进退。既然收了顾白汐的银子好处,她自然是要为金主服务的。 “这位姐姐说得十分在理,妹妹先前也是这么劝我家小姐的,所以才请了吴大夫给小姐诊治,确定没事之后,才敢把药停了的。”笑得一脸乖巧和煦,站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出声说道。 婢女说话自然是婢女应对,若是顾白羽真的开口答了那贴身侍婢的话,才真是落入顾白汐的陷阱中而自掉了身价。 更何况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婢女,就敢大着胆子出声劝顾白羽再看大夫,明摆着便是收了顾白汐的好处,若果真让她们找来的大夫给顾白羽诊治,怕是再健康的身子,也得渐渐的常病不起。 “吴大夫?哪个吴大夫?”端着青瓷蓝釉锦绣花的茶盏,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夫人从袅袅茶香中抬起头来出声问道。 “祖母,就是长安城南永安药房的吴如青吴大夫。”始终若有所思的沉默着的顾清韵,放下茶杯,恭敬的出声答道。 “竟然真的是吴如青吴大夫,”点点头,老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随即笑着对顾清韵说道:“你居然能将无论王孙贵族,皆从不出诊的吴大夫大老远地请去平素镇给羽儿瞧病,你这小子,也是长出息了。” “祖母您啊,可真是太瞧得起孩儿了。吴大夫哪里是清韵请得动的,孩儿不过是在情急之下报上了‘江南顾神医’的名号,吴大夫才肯带着药箱出诊的,他老人家看的啊,可全是羽儿自己的面子。”清俊的脸上带着真诚而阳光的笑容,顾清韵唇角上扬,看着面色诧异的老夫人答道。 吴如青吴大夫根本就是苏墨轩派人请来的,然而他却不愿轻易的多说什么,免得给顾白羽平白的多生事端,毕竟,老祖母喜欢顾白汐而冷落顾白羽的表现,每个人的眼中都看得清清楚楚。 “江南顾神医?”瞧着自家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顾延修出声说道:“我确实听说过此人,据说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医术却十分了得,治好了不少的疑难杂症,在江南一带颇有盛名,孩儿先前还想着,能不能拜托大哥将她请来给母亲您瞧瞧身子呢。怎么?这位江南顾神医也来到长安了吗?又是怎么同羽儿攀上交情的?” 语带好奇,顾延修显然是将自家侄女看得更为精贵宝贝,即便是口中再如何夸赞着那“江南顾神医”的妙手回春,轮到同顾白羽相提并论时,却偏偏用了“攀上交情”四个字。 “父亲,难道哥哥没有告诉你吗?您口中的‘江南顾神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止不住地笑着出声,顾意澜对着顾延修调皮的做了个鬼脸,抬手指着端坐一旁的顾白羽说道:“就是我们家的羽儿姊姊啊!” 话音甫落,主厅中的众人皆是面色各异,脸色最为难看的,便要当属方才那个强调顾白羽不过是“略懂医理”的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讪笑着上前,正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却是顾白羽淡然的嗓音生生截断。 “二叔谬赞了,羽儿不过是略懂医理罢了,治好那些所谓的‘疑难杂症’也不过是运气恰好,‘神医’之名是万不敢当的。”清秀的脸庞上仍旧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无论是受到赞美还是遭遇羞辱,顾白羽总是能淡然处之,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羽儿姊姊你怎么能这么谦虚?那些疑难杂症,你凭着运气能治好一个两个的,难道每个都是碰巧遇对了运气?若果真如此,羽儿姊姊你的运气也太好了?” 清亮的声音才刚刚响起将顾白羽的话拦了回去,却又忽然转为娇憨糯软,顾意澜转而拉着老夫人的手,撒娇似的说道:“老祖母,澜儿就说呢,为什么最近运气总是不好,原来都是羽儿姊姊的运气太好了,将澜儿的运气都抢了去呢!” 耳听得顾白羽年纪轻轻便得了一个“江南顾神医”的名号却依旧谦逊而不自大,老夫人对待顾白羽那冷清性子的看法便稍稍有些改观。 再加上早早便听说了顾白羽从小便被罗氏母女和顾延庚赶出顾家大宅的事情,便在心中想着,顾白羽这样淡漠强硬的性子,也许是被先前那贫苦的生活所迫,才不得已变成这副模样的。 于是满面慈爱的拍了拍顾意澜的发丝,老夫人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整日里口中就没个正经,你就不能向你羽儿姊姊学学那沉稳的模样?还有你汐儿姊姊那温柔娴淑的性子,再这么闹腾下去,你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呦。” “祖母说什么呢,澜儿可是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紧紧抱着老夫人的手臂,顾意澜笑意盈盈的说道,“祖母不许转移话题,你还没问澜儿,为什么觉得近来运气变差了,老祖母您要怎么才能帮着澜儿恢复好的运气!” “好好好,那我的乖澜儿给祖母说说,你近来为什么觉得运气变差了,祖母又该怎样做,才能把澜儿的运气重新变好?”语带宠溺,将很小便没了娘的顾意澜带在身边将养的老夫人,心中对她才真的是一万一千个疼爱。 “还不是哥哥他,千里迢迢的去了江南省亲,找借口不带着澜儿去游玩儿也就罢了,回来之后,居然也没有给澜儿带礼物!而且哥哥这次一去时间这么久,都没有给澜儿留下零花钱,祖母你说,澜儿的运气不是变差了,是什么?!” 话语理直气壮,顾意澜对着坐在一旁的顾清韵怒目而视,条条状状都是他的罪过,摆在老夫人面前,着实是一副要寻求公平审判的模样。 “你这个丫头,竟然在这里等着我。”丝毫没想到顾意澜为了帮顾白羽会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哭笑不得的端着手中的茶杯,顾清韵说道:“我忘记带谁的礼物也不敢忘记带你的啊,早就给你放在屋子里了,是你自己今日一直缠着羽儿不曾回去看过,现在又跑来怪我,你呀,就是仗着祖母宠爱,来欺负我!” 【谢谢依凡亲的推荐票和各位亲的祝福,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初五爱大家】 第139章 顾老夫人震怒 “祖母疼我,哥哥你是羡慕不来的!”一脸的洋洋自得,顾意澜丝毫没有为自己冤枉了顾清韵而感到有半分的羞愧,反倒是对着跟在身后的贴身侍婢素衣使了个眼色,素衣便轻笑着向顾清韵走去,将事先准备好的锦袋撑开放在顾清韵面前,说道: “大少爷,二小姐的零花钱。” “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不依不饶。”面上哭笑不得的表情更甚,顾清韵看着素衣摆在自己面前的锦袋,对着顾意澜一脸无奈的说道:“我的大小姐,你行行好,让素衣先把这锦袋收起来,回头我一定给你补上,补上还不成么?” “要双倍!”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横竖有老祖母在身后撑腰,顾意澜只有势头更旺而没有退缩妥协之理。 “双倍,双倍!”投向似的摆摆手,顾清韵面带抗议地看着纵容着顾意澜的顾老夫人,清俊的脸上带着一副惨兮兮的神色,说道:“祖母,您不能这样,澜儿是您的亲孙女,韵儿可也是您的亲孙子,您就忍心看着她这么欺负您的亲孙子?” “女儿家么,总是要娇惯着的才对,男孩子,就该严厉一点儿才能成才,你瞧你现在,不就是很有出息么?”笑得一脸慈爱和蔼,顾老夫人瞧着自己膝下的这一双孙子辈的儿女,心中平安和乐。 “不过,韵儿你这段时间又是千里迢迢下江南省亲,又是一路照顾两个表妹的起居安全,还机缘巧合的同当朝宰相之子刑部苏侍郎一起破案立功,着实奔波劳累,念在你如此辛苦和长进的份儿上,” 语气稍稍顿了顿,顾老夫人低头看着身边的顾意澜,接着说道:“澜儿,你要零花钱归要零花钱,但是不许逼得你哥哥太紧,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毕竟,他还得攒钱迎娶哪家小姐不是?” “祖母,您这可真是疼我呢!”清俊明朗的容颜之上挂满无奈的笑容,顾清韵无辜地摇摇头,转眸看向坐在一旁浅笑着的顾白羽,朗朗的神色之间竟是带了几许不好意思的模样。 将顾意澜并着顾清韵和顾老夫人的说说笑笑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仿佛又回到前世的外婆家中。在那座飘着清雅药香的小小院落中,过去的她,也总是这般同外婆和表弟一起说笑玩闹的承欢膝下。 于是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几许清浅的笑意,顾白羽那一向淡漠锐利的眼眸中,难得的浮起了几丝温柔的情绪。 “清韵表哥同苏侍郎一起侦破奇案并埋伏捉拿凶手,当真是辛苦得很,连着几天几夜的进进出出而不曾休息,长姐和表哥的眼圈都熬红了,看在汐儿眼中,还真是心疼不已。”柔柔的开了口,被冷落在一旁半晌的顾白汐,终于得着机会将众人的目光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上,声音若黄莺婉转啼鸣,她浅笑着,带着一脸纯真看着主厅中的众人。 “韵儿熬红了眼,我可以理解,年轻人做事有拼劲儿,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羽儿呢?她不是同你一直在客栈里住着,又怎么会熬红了眼?” 虽然身体上了年纪,然而顾老夫人却依旧耳聪目明,掌管着偌大的顾氏家族多年的她,心中明镜似的将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瞬间便捕捉到了顾白汐话语中的重点,顾老夫人出声问道。 “祖母,您……您不知道?!”看着顾清韵望向自己的目光,顾白汐骤然做出一副说漏嘴的模样,纤细娇嫩的双手猛地抬起捂住双唇,紧接着便讪笑着说道:“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汐儿不过是随口瞎说的罢了。” “汐儿,告诉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面色依旧慈祥,顾老夫人和蔼的声音瞬间变得严厉起来,看着顾白汐那忽然而变的脸色,精明如顾老夫人,又怎么看不出这其中的曲折猫腻? “回……回禀祖母……长姐她,长姐她其实也参与了苏侍郎这起案件的侦破,”语气踟蹰而充满不知该说不该说的犹豫,顾白汐柔美的嗓音中带着几丝颤抖。 “哦?是吗?羽儿也参与了案件的侦破,她一个姑娘家的,能帮上什么忙?”慈祥的面色闪过一丝严肃,顾老夫人那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将那镇定自若的模样落在眼中,便又将严厉的目光转向顾白汐。 “长姐她不仅,不仅会医术治病救人,更会给,给,”语意踟蹰未定,顾白汐似是不敢将那两个字说出口,迟疑半晌,终是下定决心一般的,咬牙说道:“长姐还会给死人验尸,所以平素镇的岚风捕头就请长姐去充当仵作,给他们验尸,” 偷偷瞥了一眼顾老夫人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顾白汐的心中涌上一阵得意,面上却依旧带着一副犹豫畏缩的模样,继续试探性地说道:“其实,其实汐儿曾无意中听岚风捕头说,若不是为了留下验尸技术在清州城颇有盛名的长姐替他们继续验尸,根本,根本就用不着表哥这个户部的文官在那里。” 煽风点火的话一出,顾老夫人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顾白汐所说的话中的真假,在此刻已然不再重要,刚刚还热闹万分的主厅中,瞬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面色难看的顾老夫人,忐忑的猜测着等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验尸?!”慈爱的嗓音瞬间变得冰冷无比,顾老夫人脸上的鄙夷之色丝毫没有加以掩饰的打算,冷冷地看着端坐一旁面色淡然的顾白羽,她继续说道:“作为顾家的女儿,你可当真是给顾家长脸!放着好好的‘神医’不去做,居然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的职业!怪不得延庚巴巴地要将你送到这长安来,原来是已经在江南把顾家的脸都丢尽了!” “母亲……” “你不要插嘴当好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延修尚未说完的劝阻的话语,顾老夫人狠狠地拍了拍身旁的木几,眼眸中的阴狠暴戾同顾延庚如出一辙,令人望而生畏。冰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顾白羽,顾老夫人寒意森然的继续说道: “你在江南败坏顾氏一族的名声也就罢了,横竖天高皇帝远,你那败落的名声被捂死在清州城,这件事情便也算了了,来了长安,重新以顾家嫡长女的身份顺风顺水的活着就是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收敛,竟然又晴天白日的跑去给人验尸,顾白羽,你这是想将顾氏一族的脸面,尽数丢光吗?!” 冷眼看着顾老夫人那暴怒狠绝而狠辣无情的面色,耳听得那语气和内容都极为相似的喋喋不休的斥责,端着茶杯神色平静的坐在椅子上的顾白羽,心中忍不住地怀疑,比起敦厚温和的顾延修,无情易怒的顾延庚才更应该是她的亲生儿子。 “哎呀,祖母,您去了城外的慈恩寺三日,心里就一点儿都不想澜儿吗?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就值得您这样兴师动众的生气?”眼看着顾老夫人对顾白羽的斥责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激动,坐在一旁的顾意澜赶忙出声撒娇。 左手抱着顾老夫人的手臂,顾意澜右手抚在她背后给她顺着气儿,对着站在顾老夫人身后的贴身嫲嫲兰姨使了个颜色让她递茶,顾意澜继续语带不经意般的说道: “话说起来,其实羽儿姊姊悄无声息的在清州城办案已经很久了,若不是当初羽儿姊姊与武安郡的魏太守订了亲,而大伯妾室庶出的三表妹顾白婉看上了那一表人才的未婚夫婿,想要夺人所爱,而故意将羽儿姊姊办案的消息托人散播出去的话,莫说是整个江南了,连住在大伯家隔壁的林府上下,都不知道羽儿姊姊在帮清州府衙办案呢!” 看似轻描淡写的对顾老夫人说着宽心的闲话,顾意澜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顾白汐。 既然你想将大家的老底儿都统统翻出来,那么她也不介意把从前的事情拿出来说道说道。 更何况顾老夫人心中一向嫡庶分明,这明摆着的庶出女儿想要用下三滥的手段抢走嫡长女的乘龙快婿,顾老夫人的心中,顿时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顾白婉生出了几分厌恶,连带着,看向顾白汐的目光中,也带了些许的嫌弃。 “清州城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看向顾意澜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缓和之色,顾老夫人出声问道。 “所以说嘛,哥哥最疼的人是我,虽然前段时间,哥哥他人在千里之外的清州城,可是每隔三日都会有给我的家书,里面详详细细的对我讲述每一件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清丽姣好的容颜上带着满足的笑意,顾意澜仍旧是一副小孩子模样,笑嘻嘻的说着,眼光,却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顾老夫人的神色变化。 第140章 明暗纠缠 抬眼看着顾清韵那忙不迭的点头的模样,顾老夫人没有去看顾白汐那窘迫尴尬的脸色,心中,却是对那未曾谋面的顾白婉起了七八分的厌恶 “祖母,您先前不是说,等着羽儿姊姊来了之后,还有东西要送她做见面礼吗?”眼瞧着顾老夫人有此事暂且作罢的心思,顾意澜便也是见好就收,亲手递给顾老夫人一杯热茶,笑着说道:“是什么宝贝东西啊?有没有澜儿的?” “你这贪心的小丫头,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你伸来的一只手!”嗔怪着戳了戳顾意澜的额头,顾老夫人心知自己最疼爱的一双孙儿孙女全都心心念念地向着顾白羽,眼下她也不曾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来,于是便也不再提及前事,只是示意兰姨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多年未见,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丫头各自喜欢什么,所以金镶玉簪和鎏金宝石步摇各备了一柄,你们姐妹俩商量着,各自挑一样儿喜欢的。”看着兰姨将手中的镶金流彩宝石匣子缓缓打开,顾老夫人对着坐在面前的顾白羽、顾白汐姐妹俩说道。 虽然不再声疾色厉,顾老夫人的脸上却也没了先前那慈祥满面的和蔼笑意。 毫不犹豫地出手将那支金镶玉簪拿在掌中,向来对珠玉首饰没什么太大兴趣的顾白羽,此刻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玉簪通体幽翠而纹理晕染的模样,着实与苏墨轩那枚玉佩相辅相成。 而一向喜欢金银珠宝的顾白汐,则破天荒的没有同顾白羽争抢,将那价值不菲的鎏金宝石步摇拿在手中,顾白汐假装没有看到顾老夫人目光中的嫌弃之色,仍旧是乖巧温婉地对着她道谢。 “刚从慈恩寺回来,我的身子也有点乏了,你们旅途跋涉的,也定然很累,都先各自回去歇着,等晚饭的时候再好好聚一聚。”捶捶有些发困的腰背,顾老夫人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无论是冷清如空谷幽兰的顾白羽,还是温婉若春日玫瑰的顾白汐,哪一个,都没有完全得着她的心意,看在眼中,竟是莫名的有些烦躁。 逐一起身告辞,坐在主厅中的众人皆是款款离去。 看着众人消失在主厅之外的背影,兰姨一面给顾老夫人捶背,一面出声说道:“您明明就准备了双份的见面礼,临到头却让奴婢换成了一份,看来这姐妹二人,并不十分得您的心意啊。” “毕竟是别人家的女儿,终究不敌我自己养大的韵儿和澜儿,有那些打赏她们的东西,不如留着给我的澜儿做嫁妆。”轻轻叹了口气,顾老夫人说道,“只是她们姐妹二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想,还真是怕平白的把我的澜儿给带坏了。” “表二小姐的性子还算温婉,老夫人您最初不也是挺喜欢她的吗?”换手帮顾老夫人揉着肩膀,早就遣散了一屋子奴婢仆从的兰姨,直言不讳地说道。 从小跟在顾老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照顾了一辈子,贴心了一辈子,她与顾老夫人之间,早已无话不谈。 “她那点儿小心思,当我老眼昏花的看不出来么?”冷笑一声,顾老夫人回忆着刚刚顾白汐的种种表现和神情,眸带精明,继续说道:“顾白羽当仵作验尸的那件事,根本就是她故意扯到我面前,想让我更加讨厌顾白羽的手段,她那副假的不能再假的神情,想要骗过我,还是要多练几年的。” “老夫人您看得出来就好,”点点头,站在顾老夫人身后的兰姨赞同的说道,“若是咱家二小姐那番话是真的,那顾白汐和顾白婉这姐妹二人,用的害人手段也都是一样的下三滥,想来,那罗氏也并非什么出身高贵之人。相比于表大小姐的母家崔氏,怕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说的是啊,这么些年的,也就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顾老夫人尽管心中对顾白羽并不喜欢,甚至因为她出手验尸的事情而心生厌恶,然而,她却不能忽视,站在顾白羽身后的,不仅仅有一个讨厌和憎恨她的父亲顾延庚,还有一个在长安乃至于大兴王朝都势力庞大且声名显赫的崔氏家族。 如何处理好顾氏一族同顾白羽及那隐藏在她身后的崔氏家族的关系和利益,却是摆在顾老夫人面前一道实实在在的,足以令她头疼的难题。 然而此时的顾老夫人却并不知道,隐藏在顾白羽身后的,却并不仅仅是崔氏家族的势力,还有更多她此刻想不到、也永远不敢去想的,那令人无法抗衡的势力和背景。 除了初次见面时因着顾白汐的刻意挑唆而造成的不愉快之外,顾白羽在长安顾家大宅中的生活,确实充满着轻松愉快。 一向温和敦厚的顾延修,并不曾计较她给衙门当仵作验尸的事情,反而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在这里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而向来就护着她的顾清韵,更是时时处处的随着她的心意,令宅子里的下人看在眼中,更是半分不悦的颜色都未曾给顾白羽看过。 再加上整日里嘻嘻哈哈地缠着她的顾意澜,此刻透过那不甚清明的铜镜看着自己那含笑的脸庞,连顾白羽自己,都觉得近来带笑的表情,实在是做得太多。 “羽儿姊姊,你到底考虑好没有嘛,光是坐在那里对着铜镜傻笑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嘛。”抬起眼眸恰巧将顾白羽那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浅笑出神的模样落在眼中,顾意澜先是被铜镜中映出的那个清秀容颜惊艳的一愣神儿,随即便催促出声。 眼瞧着今日顾延修和顾清韵都有公务在身而被困在了各自的衙门之中,顾老夫人又出门访友没空管束她们,玩心甚重的顾意澜便想偷偷溜出门去逛逛许久未去的集市,于是特地跑来顾白羽这里费心游说,却不想顾白羽始终稳如泰山,半晌也不肯吐口,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小姐,咱们就去逛逛,原先在江南的时候就听说长安的富饶繁华是大兴王朝任何一个郡县都难以企及的,如今我们来了好几日了,所行之处,却不过只有顾家大宅的各处院子,既然表小姐都来求你了,小姐,咱们就出去逛逛?” 瞧见了顾意澜偷偷对自己使的眼色,在一旁给顾白羽收拾着书册的绿衣出声劝道,“反正我们又不走远,赶在老爷和表少爷从衙门回来之前进家门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神不知鬼不觉,你这丫头说的倒是轻巧,你当这满宅子的仆从婢女都是透明的吗?”从铜镜中将顾意澜和绿衣那点儿小把戏瞧得分明清晰,顾白羽不咸不淡的说道。 若说去见识一下这长安城的繁华富饶,她也并非心中不愿。只是前几日才刚刚惹恼了顾老夫人,身边的顾白汐又是个定时炸弹,有了悦来客栈房间中柳妈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之后,顾白羽行事思索不由得更加谨慎了一些。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仅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要保护。 “呐,羽儿姊姊,你若是担心这个问题,那就太过多余了,我偷偷溜出去玩儿不止一次两次了,只要没惹出什么需要父亲和哥哥出面收拾的祸端来,这满宅子的仆从奴婢啊,还真就是透明的呢!” 从椅子上跳下来,双脚才刚刚落地,顾意澜便跑到了顾白羽的面前,一脸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道。 转头环顾着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一屋子人,顾白羽的唇角浮起几丝无奈的笑容,才刚刚点了点头,便被欢呼着的顾意澜从软榻上拉起身来,干脆利落的收拾妥当,便奔着长安最繁华的柳巷商业坊直直而去。 亲眼见过清州城坊间的热闹集市,也亲身体会过二十一世纪繁华高端的商业中心,站在柳巷商业坊的入口处向里望,眼界颇为开阔的顾白羽,却着实被眼前的繁华热闹所震惊。 密集热闹的小铺整整齐齐的排满整个柳巷长街的两侧,每个沿街摊铺的后侧,则是林立喧闹的酒楼商铺,接地气儿的商贩摊位与格调高华的酒楼商铺相结合,既能满足平民百姓与达官贵人的各自需要,却又并没有生硬地将二者区分开来。 人潮熙熙攘攘,商品琳琅满目,置身于其中的顾白羽,才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什么才是教科书上所形容的“太平盛世”。 然而此时看着这盛世繁荣的景象而感叹颇多的顾白羽,却并不知道,不久后的某一天,明明是一缕误入这个时空的孤魂的她,却也不得不站在守护这个太平盛世的危险边缘。 因为此刻顾白羽的全部目光和注意力,已经全然被不远处的那个忽然倒地抽搐的人影所占据,登时便将初入顾家大宅时顾老夫人那“三思而后行”的教诲抛在脑后,顾白羽没有多想,便脚步匆匆地跑向了那个倒在人群中的痛苦的人影。 第141章 闹市救人 眼见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抽搐着昏倒在地,身为医者的本能,令顾白羽将柳妈和顾老夫人的“三思而后行”的谆谆告诫统统丢在了脑后。 脚下步履匆匆,顾白羽两手抓着碍事的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围观的人群之外,一面抬手分开密集的人群,一面沉着嗓子说道:“都让一让,我是大夫,让我进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镇定人心的从容。 自发自觉地闪身给从身后而来的顾白羽让开一条路,围观的众人却惊讶的发现,刚刚那镇定从容令他们心安的声音,竟然是从一个年纪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满目怀疑地瞧着顾白羽那双手拎着裙摆匆匆而来的稚嫩模样,围观众人不由得更加替那个倒地抽搐的人担心起来。 这样年纪轻轻又容色清秀柔弱的小姑娘,真的能出手从冷酷无情的阎王爷手中抢回一条危在旦夕的人命吗?又或者,她的突然出现,根本就是在帮倒忙呢? “茶心,绿衣,你们两个过来,用力按住他的手脚,澜儿,你过来用两只手固定好他的头,当心不要让他咬到你的手。”声音冷静而从容,丝毫不在意众人目光的顾白羽,有条不紊的出声指挥着。 话音将落未落,顾白羽便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力撕下自己那华贵衣衫的裙摆,迅速的蹲在地上的,顾白羽将那裙摆快速地拧成两指宽的股绳儿,然后将股绳儿塞入那人吐着白沫的口中,紧紧按压着他的舌头,以便防止他在无意识地抽搐中咬到自己的舌头。 “羽儿姊姊!他,他,他好像没呼吸了!你看他嘴里有血,是不是他刚刚已经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所以就要……就要……”抬手指着那浑身抽搐的蓝衫少年那干裂的唇边溢出的丝丝缕缕的血迹,踟蹰半晌,“死去”两个字终究是没能从生性善良的顾意澜的口中说出。 同顾白羽前世时在史书和古装电视剧上所读到、看到过的古代生活相同,“咬舌自尽”的认知已经深入到大兴王朝的每个人的头脑之中,于是顾意澜那焦急万分又透着几分心慌害怕的话语才刚刚一说出口,围在四周的众人便已然止不住地满带遗憾的点点头。 咬舌自尽,那可怜的蓝衫少年,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过是咬到了舌尖所以出血而已,”抬头瞥了一眼那抽搐的蓝衫少年渗着血丝的唇角,顾白羽的声音平淡而镇定,话音刚落,便又立即低下头去,双手交错叠加,在他的胸口有规律地做着心脏复苏按压。 刚刚突然而来的抽搐实在太过猛烈,以至于心脏负担突然加重而难以承受,所以引起了他的心脏骤停,若是此刻不尽快想办法恢复他的心脏跳动以带动血液循环,怕才是真的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到底会不会救人啊?咬舌自尽这么严重的事情,竟然被你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你不去掰开他的嘴看看能不能给他止痛止血,帮他保住性命,反而是在他的胸口上按来按去,你一个姑娘家的,这样做成何体统?!”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却说出了围观众人藏在心中的隐隐的疑惑和担忧,于是一时之间质疑之声阵阵,围观的人们瞧着顾白羽这从未见过的新奇的救人方法,皆是不住地摇头,觉得她根本是在瞎胡闹。 甚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的想要出手拉走顾白羽,好让那人即便是被阎王带走,也走得安生一点。 “你们都给我站在一边不要添乱!”冷眼看着那几个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的健壮男子,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充满冰冷和严厉,手下有规律的按压动作没有片刻的停歇,寒如冰雪的眼眸却死死地盯着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令他们吆喝着齐齐上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人的舌头上的肌肉十分坚韧,就算你现在拿着把锋利的刀子去割,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割下来,更不会那么随随便便的就被自己咬断。”看着顾意澜那担忧之色满满的眼眸,顾白羽嗓音淡漠的出声解释着,抬头向着刚刚人群中率先发出质疑之声的地方瞥了一眼,顾白羽继续说道: “而且,所谓的‘咬舌自尽’,受伤的人绝大多数的死因,都是由于被咬断的舌头根处有丰富的血管,舌根断掉之后,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大量的出血,涌入气管之中,导致受伤者用来呼吸的通道被大量的血液堵塞而难以呼吸,所以,舌头断掉的人,就算是死亡,也是是窒息死亡,而不是被疼死的。” 面色从容镇定,顾白羽有理有据的解释,令前一刻还躁动不已,跟着那男子发出质疑声声的围观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彼此相望的面色之间颇有些尴尬,全都暗中为自己刚刚的冲动和质疑而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好了!羽儿姊姊,他又有呼吸了!”一直密切关注着躺倒在自己手中的抽搐的少年男子的顾意澜忽然大声喊了起来,嗓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兴奋和欢欣鼓舞,她抬头看向顾白羽,脸上满是富足的自豪。 “抽搐也停下来了,他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停下做心脏复苏的疲困双手,顾白羽看着情况逐渐稳定下来的男子,环顾四周,片刻之后说道:“绿衣,你和茶心到我们来时路过的后巷附近四处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哪家的小厮和仆从跟丢了自家顽皮爱胡闹的少爷,将他们领来,把他们家少爷好好的带回去。” “羽儿姊姊,你怎么知道他是摆脱了随从和小厮偷偷溜走的?他这样年纪的富贵人家的少爷,自己出门闲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而且,你又怎么知道,那些跟丢了他的随从会在后巷附近寻找?”看向顾白羽的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不解的疑惑,顾意澜好奇的出声问道。 初初随着顾白羽一起奔向这倒地抽搐的少年时,顾意澜心慌意乱,只是下意识地听从着顾白羽的指挥,甚至没有来得及细细去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等到眼下少年的病情经过抢救之后终于稳定下来,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的顾意澜,才第一次认真的低头去打量面前这个躺倒在地而双眸紧闭的少年。 那衣料华贵锦纹不凡的衣衫,与那挂在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都清清楚楚的昭示着,它们的主人并非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少年子弟。虽然看出了这点,但顾意澜却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看到的东西和人相同,而顾白羽却会如此肯定,这个身体仍旧十分虚弱的少年身后,定然是跟着几个迷糊大意的随从仆役。 “刚刚我给他号脉,发现他脉象不稳,内虚严重,像刚刚这样突然而严重的发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他的家人,又怎么会放心他一个人出来游玩?”将号脉的手指从少年的手腕上收回,顾白羽神色淡然的说道。 “你既然通过他的衣着打扮看出了他的身家富贵,就应该想得到,这样富贵名门之家,肯定不会衣衫不整的出门。你瞧他双脚的云靴上粘着新近的泥土,衣衫下摆也有撕破的痕迹,显然是匆匆忙忙从小路什么地方的跑过造成的,”抬手指着那少年的云靴和衣衫下摆,顾白羽解释道。 “而咱们刚刚已经来来回回差不多走完了整条街,唯一有他云靴上这种黄褐色泥土的地方,就是后巷,哪里也有不少铁丝和钩子,所以想来,他应该是从那里偷跑出来的。” “啪,啪,啪”顾白羽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骤然响起三声响亮的孤掌,接着,一个对顾白羽来说异常熟悉的嗓音伴话中有话地响起:“顾大小姐果然医术超群而观察力敏锐,林之真是佩服得很。” 随着话音起起落落,一个风度翩翩的紫色身影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清俊帅气的脸上带着看似温润实则深不可测的笑容,韩林之看着蹲在地上的顾白羽,话中有话的说道。 “多谢韩侍郎夸赞,白羽受之无愧。”声音不卑不亢,谦虚的话语没有必要对着韩林之这样的人来说。 “那是自然,林之从来不会阿谀奉承,尤其是在崔氏一族面前,更加不会口出妄言。”低眸看着躺在地上神色稍稍有所缓和的蓝衫少年,韩林之出声说道,眼前衣着华贵的蓝衫少年,正是当朝宰相崔怀鸿最为年幼体弱的四子崔谨辰。 “是么?既然韩侍郎认得这位少年,那白羽就将他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在身,不能在这里多耽搁时间。”冷冷地瞟了一眼韩林之那一脸玩味的神色,顾白羽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被自己撕扯的破烂不堪的裙角,她说着话,便打算离开。 【感谢清佛面桑的投票支持,么么哒~15:00准时第三更~~】 第142章 身世之谜(一) “四少爷!四少爷!” 顾白羽的话音刚落,远远的便传来一阵急躁担忧的呼唤声,接着便是细碎而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将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硬生生挤出一条通道,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满面无语的茶心和绿衣二人。 “这位是顾大夫吗?我们家四少爷,我们家四少爷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他为什么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嗓音里带着掩饰不住地颤抖,浅褐色衣衫的小厮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韩林之出声问道,另一个青色衣衫的小厮,则已然扑到了崔谨辰的身旁。 “我不是顾大夫,这位才是。”唇角带笑,韩林之对着那唤错人的小厮抬抬手,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正准备转身离开的顾白羽。 “啊?这位年轻姑娘才是顾大夫?!”顺着韩林之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浅褐色衣衫的小厮神情之中满是难以掩饰的诧异,还没等出声挽留顾白羽离开的脚步,后肩却被谁毫不犹豫地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路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你冲着个大男人喊什么顾大夫?!”声音里尽是不满,茶心狠狠地拍了那浅褐色衣衫的小厮后肩一巴掌。 虽然认错的人不止他一个,然而此刻面对的却是将顾白羽害得昏迷三天三夜的韩林之,于是心中的怒火不打一处来,茶心便狠狠地出手,却是想要拍在韩林之那张令人看着生厌的脸上。 “顾,顾大夫,您,您请留步。”被茶心拍得肩膀生疼,浅褐色衣衫的小厮怀疑自己都快要吐出血来,然而却没时间同她计较,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白羽的面前拦路,恭恭敬敬地冲着顾白羽喊道,“小的刚刚眼拙,认错了人,还请顾大夫不要跟小的计较才是。” 抬眸看着拦在自己面前容色担忧却又小心地陪着笑容的浅褐色衣衫小厮,顾白羽不得不停下离开的脚步,说道:“你不赶紧把你家少爷带回家去好好休养,挡在我面前拦着我的路做什么?” “顾大夫,小的没那个胆子拦您的路,只是您出手救了我们家四少爷的性命,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您是救了我们家四少爷的性命,小的怎么能让您就这么默默地走了?还望顾大夫能告知小的,您姓甚名谁,家宅何处,他日好亲自上门报谢今日的救命之恩。” 虽然不过是个少爷公子的随从小厮,然而那浅褐色衣衫的少年却并非粗俗无知之辈,话语之中书香气满满,一看便是从小生长在崔氏这样书香门第的贵族家中,不自觉地便受到了熏陶。 “不过是恰好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客气。”语气漠然,顾白羽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自己不想再与他们扯上任何的关系。 刚刚情急之下出手救人,她将柳妈和顾老夫人的谆谆告诫丢在了脑后,然而现在危机情况解除之后,面对着突然出现的韩林之,顾白羽却又重新想起了她们的话。 这长安皇城的大街之上,随便碰到个谁踩到个谁,便没准儿就是皇孙贵族,眼前这个崔氏家族的四少爷能让韩林之这样惯会见风使舵的人恭敬不已,顾白羽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同他们扯上太多不明不白的关系为好。 谨慎行事,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顾大夫是初到长安省亲的江南清州城人士,闺名顾白羽,是城南顾家的表亲。”含笑的嗓音紧随其后的响起,韩林之上前两步对着那浅褐色衣衫的小厮简明扼要的说道,看向顾白羽的那清俊的脸庞上却带着几分挑衅的神色。 “多谢韩侍郎赐教。”方才已经隐隐约约听到周围人的轻声议论,那反应极快的浅褐色衣衫的小厮,已然明白眼前的紫色圆领长袍的男子,便是当今朝野之上声名鹊起的刑部侍郎韩林之,神色恭敬,他即刻答道。 “有这功夫在这里说闲话,不如赶快带着你们四少爷回家请大夫诊治,他这样的旧疾未愈又添新患,若是再不好好调养,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嗓音中的寒凉之意不减,顾白羽出声说道,目光在半空中同韩林之相遇之时,已然是水火不容。 “不知顾大夫是如何知道,我家四少爷的抽搐症状是旧疾的。”而听得顾白羽那不凉不热的话语,浅褐色衣衫的小厮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心,再加上她不过偶然相遇便能知晓自家四少爷的病情,那小厮便再度拦住了顾白羽前进的脚步,面上赔笑的出声问道。 “我是大夫,我自然知道。”黛眉轻蹙,看着再度拦在自己面前的小厮,顾白羽心中顿时升起一种甩不掉的牛皮糖的感觉,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顾意澜,嗓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说道:“澜儿,我们走。” 满面无奈的给顾白羽让开一条路,那浅褐色衣衫的小厮虽然还想再出声问些什么,却也看出了顾白羽同韩林之二人间的水火不容,横竖顾白羽姓甚名谁与家住何方,他都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恭敬的闪身,一路望着顾白羽的背影缓缓而去。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过多的影响顾白羽一行人的心情,只不过是停下脚步找了家成衣店为顾白羽换了身儿淡青色的落纱襦裙,她们便又是兴致勃勃的东游西逛。或者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者尝尝新鲜街边小吃,直到看到绣着顾家图案标识的马车从街上辘辘而过时,才猛地想起来她们还要赶在顾延修和顾清韵之前溜回家的事情。 于是跟在顾意澜和素衣身后顺着人迹稀少的小巷胡同七拐八拐,顾白羽一行人眼瞧着顾家大宅的后门就在不远处的街巷口,只要再多跑几步就能溜进家门的时候,小巷出口处,却赫然停下了一辆足以将出口完全堵死的马车。 藏青色的轿厢锦布上绣着熟悉万分的图案标志,站在小巷口上,顾意澜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顾清韵那穿着深蓝色官服的挺拔颀长的身影从马车中缓缓走下来,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顾意澜,瞬间耷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哥。” “又偷偷溜出门去东游西逛!”抬手戳了戳顾意澜的额头,顾清韵那清俊阳光的容颜上,带着无奈的笑容,抬头看着跟在顾意澜身后的顾白羽等人,他无可奈何的说道:“你自己偷偷跑出去疯也就罢了,横竖满长安的人早就都知道,顾家有你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如今居然还学会了拐带你表姐,你这丫头,可真是长本事了!” “我哪里拐带羽儿姊姊了?我只不过是稍稍的同她提了一下,羽儿姊姊便立刻答应了。其实这事儿还不是怪你吗?羽儿姊姊都来长安多久了,你就整日里在衙门中忙、忙、忙的不领着我们四处去逛逛。我是好心,看着羽儿姊姊憋在院子里无聊,才代替你做你应该做的事情的!” 理直气壮的颠倒是非黑白,顾意澜想来是因为自己偷偷溜出宅院去玩儿而编惯了谎话,即便就当着可以出声对质的顾白羽的面,她胡编乱造起来,却也是脸不红心不跳,顺溜的就跟真的一模一样。 “呦呵,说来说去,你竟然还是好心替我分担忧愁了?”唇边的笑意更深,顾清韵看向顾意澜的眼眸中满是宠溺,“你这丫头,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越来越强了,羽儿可是在这里呢,你要不要我当面跟她对质?” “对质就对质!谁会怕你?!”话语中明显地带了几分底气不足,顾意澜却仍旧嘴硬地对着顾清韵说道,反正她心里清楚,不管她捅出再大的篓子,哪怕是温和敦厚的顾延修都发火了,顾清韵也会想尽办法的护着她。 “我果真是把你惯坏了,整日里做起坏事来有恃无恐的。”顾意澜那点儿小心思怎么可能逃脱顾清韵的锐利眼眸,抬手弹了弹顾意澜的额头,顾清韵笑着摇摇头说道。 “不过,今日你们几个偷偷溜出门的事情,我怕是帮你们瞒不住了,不然也不会专门把马车停在这里拦着你们从后门溜进去的去路,”负手而立,顾清韵抬眼看着站在顾意澜身后始终沉默不语的顾白羽,嗓音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问道:“今日你们在柳巷商业坊那边,是不是救过一个浑身抽搐的少年?” “是啊,哥哥你怎么知道?那个少年好像叫什么崔谨辰,听着应该是当朝崔宰相的幼子,但我从来没见过他,所以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登时接口说道,向来无忧无虑的顾意澜,根本没有注意到,顾清韵询问之语说出口时,顾白羽那微微蹙起的黛眉。 “刚刚崔家的人找到父亲的衙门去了,指名要见羽儿,所以,我现在是来接你们从正门堂堂正正地回家的。”看着顾白羽望向自己的目光点点头,顾清韵淡淡的说道。 第143章 崔氏来访(二) “刚刚崔家的人找到父亲的衙门去了,指名要见羽儿,所以,我现在是来接你们从正门堂堂正正地回家的。”看着望向自己的顾白羽点点头,顾清韵淡淡的说道。 “崔家的人来找我们做什么?”下意识的出声问道,将顾清韵那难得的略带严肃的神色落入眼中,一向嘻嘻哈哈心宽似海的顾意澜,第一次意识到,也许事情远远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然而她的心中仍旧是充满不解的疑惑,她们今日只是路见不平,出手救人而已,既然人已经救活了,崔家的人又浩浩荡荡的来找她们做什么? 难不成,路遇相救也是错的?他们崔家这是打算来讹人的? 然而面上却不吵不闹,平日里那一副不着调的孩子般的模样瞬间消失殆尽,顾意澜神色之间充满不卑不亢,紧紧跟随在顾清韵和顾白羽的身后,他们三人一起稳步走入顾家的大门。 无论如何,她顾意澜毕竟是顾家从小悉心教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是平日里再被宠着爱着,却也知道,面对不期而至的种种问题,她非但不能退缩,反而更是要迎头而上才是。 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会被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所吓倒? 顾家宅院那安静的主厅之中只有沁人心脾的茶香袅袅,端坐在梨木雕花太师椅上的众人,皆是沉默无声,那隐藏在袅袅轻烟之后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太多的表情和隐藏的情绪。 “清韵见过父亲,几位伯父、叔父。”从主厅门外稳步走进屋内,顾清韵嗓音朗朗,面容镇定,抬眸环顾着主厅中坐着的几位崔氏一族中人,顾清韵惊讶的发现,当朝宰相崔怀鸿也赫然坐在席中。 “意澜见过父亲,几位伯父、叔父。” “白羽见过二叔,几位伯父、叔父。” 紧随其后款款而入,顾意澜和顾白羽随之开口,礼仪端庄大方,容色镇定自若,却是一个热情开朗如火,一个沉静从容若水,两个人安静的并排站立在主厅之中,亭亭玉立的身姿仿若并蒂而生的幽兰朵朵。 “对不起,我们……我们是不是把事情弄得有点儿太过严肃了?”席间下手一个身穿银灰色交领暗纹长袍的青年男子缓缓开口,英俊沉稳的容颜中,竟然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紧张之色。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却隐隐约约的透着几分惊喜的色彩。 “大哥说得对,父亲,叔父,咱们是来向顾大夫道谢的,您这么一脸严肃的坐在那里,让这屋子里的气氛怎么看,怎么像咱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略带青稚的脸庞上浮起真心实意的笑容,秋棠色锦衣长袍的少年对着高座之上的崔怀鸿语带轻松的说着,灼灼的目光,却也是时不时地看向站在厅中的顾白羽。 眸色平淡的看着那秋棠色金衣长袍少年满脸笑容的模样,顾白羽虽然对面前这一时看不明白的诡异局面心怀不解,然而却也忍不住的在暗中腹诽着,这少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当真与顾意澜不相上下。 那高座之上被锦衣长袍少年唤作“父亲”的,身着暗红色绣金祥云纹的宰相朝服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的,分明是因为过分激动和紧张,而令笑容僵在脸上的怪异神色,却硬生生地被他说成是严肃。 顾白羽瞥一眼那望向自己眸色紧张的锦袍少年,心中纳罕不已,他们的激动与紧张究竟所从何来。 “噢!是,是,我,我们今天真的是来道谢的。我只是平时上朝时表情严肃惯了,所以一时改不过来,羽儿,你千万莫要介意。” 听了那锦袍少年的话,崔怀鸿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的清醒过来,猛地移开始终黏在顾白羽身上的目光,他打着哈哈笑着说道,眼睛却在第一时间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顾延修,目光中带着几分求救的意味。 “羽儿,这位是当朝崔宰相,你……你崔伯父,这两位是崔家的长辈,你唤他们叔父即刻。至于刚刚说话的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你崔伯父的长子崔谨风,一个是三子崔谨寒,”看懂了崔怀鸿眼光中的意思,顾延修抬手依次指着坐在下手的银灰色衣袍青年和秋棠色锦衣长袍的少年,出声介绍道,“谨风年长你四岁,你唤他表哥就行,谨寒与你年岁相同,你们自己看着称呼。” 弯腰施礼,顾白羽那平静淡漠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从她刚刚踏入主厅的大门起,她便明显的感受到来自众人的灼灼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似乎怀着什么呼之欲出的,却又不知为何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秘密,仿佛她就是那个禁区,若是在没准备好之前踏进去,便会天翻地覆。 “今日你们在柳巷商业坊所救的那个倒地抽搐的少年,是我的幼子,崔谨辰。我在衙门的时候听到家中仆役来报,说辰儿在集市上再度倒地抽搐,甚至昏迷,着实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后来听说他被恰巧路过的大夫所救,这才放下心来。” 先前紧张尴尬的神色缓和不少,崔怀鸿毕竟是一朝之宰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他一贯的修养,刚刚那般失态,已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对于救了辰儿的人,我们崔氏一族自然感激不尽,更何况听说救了他的大夫便是白羽你,我便没有多想的跑到你二叔父任职的衙门去道谢,这才一同前来而没有换下官服,羽儿你千万不要误会。” 看着顾白羽那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锐利眼眸,崔怀鸿生怕顾白羽会有所误会一般的,即刻出声解释道,语气中慈爱之意满满,他看着顾白羽的目光,宛若看着崔谨辰、崔谨寒亦或是崔谨风中的任何一个人。 “辰儿他从小便体弱多病,全家人一直都十分着紧的看着他,可他偏偏喜欢自己偷偷跑掉,所以今日乍一听他抽搐昏倒在集市上,我这颗心啊,差点没从胸口里跳出来。幸亏他遇到了白羽你,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所以我和大哥也硬缠着父亲前来,想要亲自向辰儿的救命恩人道谢。” 拍拍胸脯做出一副被吓坏的神情,崔谨寒的脸上笑容不减,一迭声的说着,显然,他的性子要比做大哥的崔谨风活泼爱玩许多。 “白羽既然会医术,那便是要救死扶伤的。今日不管生病倒在地上的人是谁,白羽都会出手相救。所以,诸位不必这么客气。”淡漠的嗓音依旧,顾白羽出声答道。 再没有彻底弄清楚崔家人此次兴师动众的前来,目的究竟为何之前,顾白羽并不想将自己暴露太多于人前。 “其实,我们这次来,除了道谢之外,还有个不情之请。”沉默良久的崔谨风再度开口,话语沉稳谦和,道:“说实话,今日刚刚听说辰儿再度犯病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然充满了绝望,辰儿的病自小就有,所以访遍了大兴王朝的各地名医,上个月,太医院那位德高望重的御医才刚刚说过,若是辰儿再犯病,他那虚弱的身子怕是撑不过去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崔谨风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更多了几分感激,“可是却被白羽你妙手回春的救了回来,听辰儿的随从说,白羽你不过是号了号脉,便能将辰儿久病缠身的事情说得分明,所以,我们也想请白羽你能出诊给辰儿诊治。哪怕是能延长他一日的性命,我们也是感激不尽。” 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可抑制的车中,说起自己的四弟崔谨辰的病情,不仅仅是崔谨风和崔谨寒两兄弟,在做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浮起几分于心不忍的神色。 “太医院那位御医的话所言非虚,”接口说道,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桃花目中充满认真的神色,“谨辰的病缠绵身侧太久,已经将他的身体基本损耗虚空。今日我给他把脉时,也是觉察出了他脉象的无力,甚至出现脉弦滑动的状况。” “那……白羽你的意思是,辰儿他的病真的是……”听到顾白羽的话,崔谨风心中刚刚燃起的几分希望之火,顿时熄灭不少,试探性的询问出口,眸色之中满是哀伤。 “谨辰的并还不至于药石无医,”淡淡的看了崔谨风一眼,顾白羽出声说道,“导致谨辰浑身抽搐症状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是风痰性的,只不过病情拖得太久,所以引发了全身其他各处的问题而已。若是能对症下药散风祛痰,再辅之以其他的药物调养,应该可以痊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羽,不管有什么需要,都请你直接说,只要我崔谨寒能做到的,不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义不容辞。” 激动的出声打断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坐在一旁的崔谨寒难得的严肃了神色,眸带紧张的看向顾白羽,崔谨寒生怕她口中说出什么否定的答案来。 第144章 身世之谜(三) 面带无语的看了抢话的崔谨寒一眼,顾白羽心中愈发的觉得,他在各方面都与顾意澜十分相向,都是被宠坏的不着调的孩子,却又都是在正经问题面前,能够迅速敛去稚气,担得起大任的少年。 “但是,”顾白羽再次重复了那两个被崔谨寒打断的词语,抬头看向端坐在高座之上喝茶的顾延修,她语带恭敬的说道:“医术虽然是白羽自己的,但白羽却是顾家中人,这件事,还需要二叔父做决定才是。” “若是羽儿你有把握的话,那边去帮辰儿诊治诊治,”眼瞧着顾白羽那看向自己的征询目光,顾延修知道,不管她的初衷如何,她始终是将那日顾老夫人说过的话放在了心上,于是点点头,他语气和蔼的说道,“能救人性命的事情,我们顾家的人自然是义不容辞。” “既然二叔父同意了,那白羽定会全心全意的诊治。”得了顾延修的同意,顾白羽对着高座之上的崔怀鸿说道。 然而环顾坐在屋子内的众人,顾白羽却并不觉得,崔氏一族此番兴师动众的前来,仅仅是想要请自己去给崔谨辰看病这么简单。 那一双双看向她的眼眸充满紧张和激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托腮凝神思索,坐在院子里的秋千藤椅上,顾白羽看着渐渐四合的暮色,始终想不明白个中的缘由。 “在想什么?” 清冷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忽然响起,秋千藤椅在一瞬间被推动,高高的扬起在半空之中,顾白羽前一刻还沉郁憋闷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起来,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轻声对着身后的那个人说道:“苏侍郎怎么又翻人家墙根?莫不是顾家的大门太窄,容不下苏侍郎从正门而入?” “我二哥说过,凡事都要讲究个趣味性和与众不同性,顾家的大门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太过寻常和乏味,我这样翻墙而入,既能给你惊喜,又能锻炼我的身体,何乐而不为?” 手中继续推着秋千藤椅,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含了隐隐的笑意,夜色渐浓,灯笼初亮,星星点点的光芒连成蜿蜒曲折的长河,伴着秋日草虫的鸣叫声,更加显得静谧安然。 “你二哥还当真是个妙人,若是苏侍郎哪日方便,还劳烦苏侍郎帮小女子引荐一下。”唇边的笑意更深,顾白羽双手扶着秋千藤椅的两侧,迎着晚风高高荡起,凉意阵阵,发丝纷飞。 “好,等他哪日从军中回来,我便带你去见他。”嗓音中笑意不减,苏墨轩的应承之声中,没有丝毫的敷衍和推辞。 他是认真的,认真的想要将她带到自己全家人的面前。 “今天崔氏家族的人来过了,”笑着点点头,顾白羽想起苏墨轩刚刚翻墙而入时问自己的问题,“想来你已经得到了消息,白天我在柳巷商业坊的街上救了个抽搐昏迷的人,是崔谨辰。” 转头看向站在身后一袭墨色衣袍的苏墨轩,顾白羽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下午的时候,崔怀鸿宰相并着崔氏一族中的几个中年长辈和他的长子、三子,一起来二叔父这里道谢,并且请我明日去给崔谨辰瞧病。” “但是,你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淡淡的接口说道,苏墨轩一下子便戳中了顾白羽那百转纠结的心思。 “嗯,他们看我的眼神儿都十分奇怪,好像是找到了什么重大的宝藏一般的激动不已,却又怕这个宝藏忽然会长翅膀飞走一般的紧张忐忑,但是我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荡在空中的秋千藤椅渐渐的停了下来,落在苏墨轩的身侧,一阵清淡的幽香便缓缓的缭绕在顾白羽的鼻息之间。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生身母亲,究竟姓甚名谁,家中是何方人士?”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璀璨亮光,苏墨轩看着顾白羽,神色认真的问道。 “我的生身母亲……”脑海中有一瞬间的茫然,顾白羽险些将“姓白啊”三个字脱口而出,赶忙向着隐藏在脑海深处的原主顾白羽的记忆中去追寻,借着她的身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活得太久,连顾白羽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不是她。 随着一个简单的姓氏浮上眼前,顾白羽那一贯淡漠平静的神色不由得一僵,明若秋水的桃花目中满是震惊和诧异,她转头迎上苏墨轩的眸子,难以置信的说道: “我的母亲,她娘家的姓氏便是崔,我曾听柳妈说过,她原本是长安人士,因为跟着我父亲私奔,所以才来到了江南清州城,难不成今日来的崔氏一族便是……” 口中的话没有说完便停在了那里,饶是顾白羽这样从容镇定的人,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 原本以为自己是无依无靠被至亲之人所抛弃的那一个,却不想身后竟然站着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势力,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墨轩,顾白羽面上难以置信的神色,显然一时片刻恢复不过来。 “照你描述的那种眼神和目光,想来是八九不离十的。”点点头,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呆愣的模样,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们既因为找到了你而感到激动,却又怕将这消息忽然告诉你,而你却会因着从前你母亲的事情而同他们翻脸,拒绝他们的好意,所以才是‘既激动又紧张’,你啊,恐怕就是那个宝藏。” “若果真是这样,我是不是真的得矜持一下再与他们相认,才不显得我像是瞧上了崔氏一族的财力势力而亟不可待的认祖归宗?”思忖半晌,顾白羽抬头看着苏墨轩问道,笑意盈盈的桃花目中带着星星点点的顽皮。 “这么多年没有半分的消息,你真的不怪他们?”垂眸看着顾白羽那顽皮的模样,苏墨轩语气认真的问道。 【更新晚了,大家莫怪呀~~感谢依凡,清佛面桑,千雪,誃亾。谂蓝各位亲的推荐票和千雪,誃亾。谂蓝两位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明天初五会上pk榜,pk的结果将会很严肃的决定着初五的命运,希望各位喜欢初五和本书的亲们,千万不要忘记订阅哦,你们的支持,才是初五最大的动力~~明天继续一日五更哦,么么哒】 第145章 翻墙的路线 “这么多年没有半分的消息,你真的不怪他们?”垂眸看着坐在秋千藤椅上顾白羽那顽皮的模样,苏墨轩语气认真的问道。 顾白羽从前在田庄上的日子有多苦,他不知道,但她这小半年来,在清州城顾家大宅中,遇到过多少危险,受过多少闲气,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虽然这些危险和闲气,并非是崔氏一族中人亲手造成的,然而,若是顾白羽身后一直站着他们这样庞大的家族势力,她在顾延庚和罗氏母女面前的日子,定然会比现在好过许多。 “没什么好怪他们的,真的。”单手托腮,顾白羽望着夜空中那躲藏在云朵之后若隐若现的月亮,语气极为认真的说道。 “当初是母亲自己为了跟父亲在一起,而选择了背弃家族,私奔出逃,从而同崔氏一族断了联系,即便后来她遭遇了所有的不幸,那也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继续说道: “虽然,我对当初崔氏一族因为父亲是个经商的穷小子而嫌弃他的做法并不赞同,可是在大兴王朝这样的时代,他们会有那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所以,这件事情,他们双方都有错。况且母亲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就算有怨气,要怪罪,也该是母亲自己来生气,自己来怪罪,我并没有那个资格。” 嗓音平静而淡漠,顾白羽缓缓的说着心中所想。不是因为她未曾经历过原主顾白羽儿时那样凄凉困苦的生活,所以才如此轻松的说着漂亮话,而是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和感觉中,亲身经历了那一切的原主顾白羽,心中却也没有分毫的责怪之意。 她自己只不过是受到了罗氏母女的威胁迫害与顾延庚的严苛对待,更何况每一次都是她赢到最后,又何来资格去怪罪,去心生怨恨? “你这个丫头,有时候真的是看不懂你。”清冷的嗓音仿佛秋风中飘散的一片落叶,悄无声息的叹息着,一向敏锐的苏墨轩自然是没有放过顾白羽话语中的那些令他疑惑不解的词语。 “大兴王朝这样的朝代”,“他们会有那样的想法”,一字字,一句句,落在苏墨轩的耳中,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一个念头:或许,顾白羽根本便不属于他们所在的这个时空。 只是若她不属于这里,那么,她又属于哪里?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或者,她有朝一日,会不会彻底的离开这里? 无数难以解答的疑问在顷刻间涌上心头,最令苏墨轩窒息的,却是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离开。 “说起来,你还没有跟我说,你大半夜的冒着风险翻墙而入,究竟是要找我做什么?”抬头看向苏墨轩,顾白羽目带好奇的出声问道。 不似居住在清州城的顾家大宅最偏远的院落之中那般,一向拿她同顾意澜那般宠爱着的顾清韵,自然是给她僻了一处位置最好的院落,面朝花园游湖,背倚主宅正院,虽不至于说是位于顾家大宅最中心的位置,然而距离那厚厚高高的围墙,却着实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冒着如此之大的被人发现的风险翻墙而入,顾白羽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苏墨轩只是来找她闲聊看月亮的。 “完成我的承诺。”语气淡然,苏墨轩双手扶着秋千藤椅两侧的锁链,将晃晃悠悠的秋千藤椅稳了下来,幽深的目光中荡漾着细碎如璀璨星光的笑意,他将手伸向顾白羽,笑着说道:“教你骑马。” 换上暗红色的骑马装,披上黑色的披风,顾白羽随着苏墨轩一路穿过顾家后花园中浓密的灌木丛,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蹑手蹑脚的踩过蜿蜒的石子儿小路,半晌,才来到高高的院墙边缘,才发现,那院墙根儿下,早已等着一个峻拔颀长的身影。 “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待到看清楚那身影的模样,顾白羽压低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惊奇和诧异。 “如果我不在这里帮忙,你觉得,苏墨轩他能这么顺利的穿过大半个园子翻墙去找你,而不被顾家的护卫发现吗?”神情好笑地看着顾白羽那诧异的神色,向来只看得到她那淡漠平静之色的顾清韵,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再早一点去江南将她接回到自己和意澜的身边。 “我就说嘛,咱们顾家的护卫看守那么严密,没理由就因为他是刑部侍郎而放过他,原来,是有表哥你这个军师在背后帮忙出谋划策。”浅笑着看向苏墨轩,顾白羽清淡的嗓音中透着隐隐的笑意。 “这明明是我偷偷溜出家门去玩儿的‘潜逃路线’,哥哥你硬生生的偷来送给苏侍郎就罢了,还要当成是自己的功劳,你实在是太过分了!”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墙根儿下的花丛中又钻出一个纤细灵巧的身影,顾意澜压低着嗓音,话语中满是对顾清韵的愤慨。 “苏侍郎,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什么好处?”没等哭笑不得的顾清韵开口,顾意澜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大喇喇的开口问道,脸上却是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 “随你开口,只要苏某能做到,便不会推辞。”声音不大,却分外认真,苏墨轩看着顾意澜那满脸调皮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小妹那撒娇纠缠的模样,果然有哥哥在身边的姑娘,都会被宠的无法无天。 乌黑明亮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三转,顾意澜笑嘻嘻地看着苏墨轩说道:“我也要学骑马。” “澜儿!”压低了嗓音唤道,顾清韵的脸上带了些许尴尬的神色。 “哎呀,哥,你放心,我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吗?我说要学骑马,又没有说现在要跟着羽儿姊姊他们一起去,我只是跟苏侍郎要个承诺而已,谁让你自己不教我还不许别人教我的?” 瞧着顾清韵那略带尴尬的脸色,顾意澜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抢先开了口,她振振有词的说道。 “我不让你骑马,还不是担心你再从马上摔下来?上一次你摔下来哭了多久,你自己不记得了?”嗓音中带了几分无奈,顾清韵好言好语的哄着顾意澜,“听哥哥的话,还是换一个要求。” “不行,我就要学骑马。学骑马哪有不摔的?再说了,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啊,从马背上摔下来自然是哭个不停,再加上我一哭,祖母就给我各种好吃好玩儿的哄着我,我当然要哭很久才停。”不依不饶的说着,顾意澜转头看向苏墨轩,语带威胁的道:“苏侍郎,男儿说话可是一诺千金,你不能反悔啊,不然你再翻墙而入,我就堵在路上大声嚷嚷,反正我不怕丢人。” “这是自然,澜儿小姐的愿望,苏某自会安排妥当。”浅笑着点头,苏墨轩瞧了瞧朦胧的夜色,对着顾白羽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走,不然你今晚可就没工夫睡觉了。” 笑着点点头,顾白羽伸手戳了戳笑模笑样的顾意澜的额头,便被苏墨轩带着一起翻出了高高的围墙,向着城南边儿上一处寂寥无人的宽阔草场上赶去。 “来,左手握住缰绳,右手先拍一拍马背,同它熟悉一下。这匹马儿是我二哥训练出来的,性子温顺得很,你不用害怕。”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牵到顾白羽的面前,苏墨轩嗓音轻柔的说道。 “像是……这样吗?”语带踟蹰的问道,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马匹,顾白羽饶是再胆大,一时之间也有点踟蹰不前。试探性地从苏墨轩手中接过缰绳,顾白羽将右手轻轻的放在马背之上,那温热的触感与跳动的血脉之意传来,在她心中引起一阵小小的兴奋。 “对,就是这样,你只要不怕它,它就不会欺负你,”浅笑着点点头,苏墨轩出声鼓励道,“现在你像我这样左脚登上脚蹬,然后抬起右腿跨上马背去,动作利落沉稳一些,马儿就会觉得你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就不会故意对你使坏,想要将你从背上甩下去。” 一面亲身给顾白羽做着示范,苏墨轩一面详细的讲到,从自己那匹棕色高头大马上跳下身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顾白羽一点一点的翻身上马,眼看着就要成功,却不想自己的棕色高头大马忽然打了个响亮的鼻响,惊到了近旁的枣红色母马。 于是毫无预兆的抖了一个激灵,那枣红色的母马便要将顾白羽向着地上甩去。 心中一急,手下便有些不稳,右腿尚未从马背上完全跨过去的顾白羽被身下的马匹猛地一甩,重心不稳,便要向地上栽倒。 口中的惊呼还尚未来得及出口,被枣红色母马从背上甩出去的顾白羽,便稳稳的落到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双臂沉实有力,带着清雅淡然的香气,令惊魂未定的她,渐渐从惊慌中平复了心情。 【感谢溜溜,尘埃里的花和onstar7°三位亲的推荐票,感谢尘埃里的花亲的月票,初五动力满满哒~第一更,12:00准时第二更,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爱你们,么么哒】 第146章 摔落马背 “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眼明手快地将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顾白羽稳稳地接在怀中,将顾白羽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模样落入眼底,苏墨轩沉着嗓音问道。 幽深眼眸不悦地瞥了自己的坐骑一眼,那深棕色的高头大马,便如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赶忙跑开去将跑远的枣红色母马追回,乖乖的站在一旁,不敢再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 “我没事,”从慌乱中缓了缓神儿,感受着苏墨轩身上散发出来的缭绕在鼻息之间的清冷香气,顾白羽拍拍胸口,站直身子出声说道,“哪有学骑马不被摔几次的?更何况,你不是接到我了吗,又怎么会摔伤?” “你确定没有摔伤或者擦伤哪里?”面上的神色仍旧是不太放心,苏墨轩上下打量着顾白羽,再三出声确认。 “真的没有,不信,我转个圈给你瞧瞧?”话音甫落,顾白羽便两手撑开在身子两侧,迎着皎洁的月光,在寂寥无人的开阔草地上,缓缓的转了一个圈。 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许是因为初学骑马心中兴奋异常,今夜的顾白羽比起平日里那副冷清淡漠的样子,却是活泼爱笑了许多,更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所该有的行为举止。 浅笑着点头,今夜的苏墨轩已然当不起李景毓给他按在头上的那顶“冰块脸”的帽子。 再度将自己的坐骑牵回,苏墨轩一遍又一遍地给顾白羽示范着上马下马的规范动作,接着又紧紧地守护在那枣红色的母马身边寸步不离,时刻准备着伸手去接那可能会被马匹甩下马背的顾白羽,良久,方才在看到顾白羽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接着又翻身下马的漂亮动作之后,放心的退回到自己的坐骑之前。 “双手握住缰绳,两眼直视前方,身子微微向前倾,腰背向后弓着一点儿,两腿夹紧马腹,用力之下,马儿就会听话的向前跑出去了。”翻身上马,苏墨轩给身旁的顾白羽做着动作标准的示范。 那一袭黑衣的颀长身影伏在深棕色的马背之上,扬鞭策马,墨发纷飞,闯入柔柔的月色朦胧之中,却是一副令人如痴如醉的美丽的画卷。 “对,对,就是这样,姿势保持的很好。”策马靠近,苏墨轩看着顾白羽在马背上做出标准的准备动作,口中不住地肯定和称赞着,“现在你握着缰绳的手稍稍放松一些,双脚登稳马镫子,双腿同时用力夹马腹。” 苏墨轩的话音刚落,按照他的指示下意识地做着动作的顾白羽,便立刻骑马跑了出去,速度虽然不快,却足以令第一次骑马的顾白羽兴奋不已。 “跑了,跑了,我的马跑了,我可以自己骑着马跑来跑去了,墨轩,你快看,我可以自己骑着马跑来跑去了。”双手握着缰绳,独自骑马奔跑在开阔草地上,顾白羽兴奋的大喊出声,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苏墨轩,清新秀丽的脸庞上尽是满足和愉悦的笑容。 “很不错啊,稳住,速度不要太快,稳住。”笑着在后面应声说道,紧随其后,苏墨轩双腿一夹马腹,便也紧赶紧的追了上去。 初学者往往最容易兴奋,也最容易慌乱,紧紧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着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是一个没有任何错误的选择。 果不其然,还没等顾白羽那正盛的兴致过去,她座下的那一匹枣红色母马似是踩到了什么凸起的东西,脚下一绊,身子便一个趔趄的向着一边歪斜,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 坐在马背上毫无经验的顾白羽,面对突然狂奔起来的坐骑,只得紧紧抓住缰绳,按照苏墨轩刚刚所说的那样,尽量压低身子贴近马背,好让自己身体的重心压得足够低,以此来保持平衡而不被马匹甩下马背。 然而却坚持不了多久,眼瞧着那枣红色的母马东奔西跑的左冲右撞,苏墨轩起手扬鞭,便骑着深棕色高头大马追了上去,口中还一刻不停地焦急地喊着:“白羽,坚持住,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坚持不住的顾白羽就要被甩下马背,疾速向前的苏墨轩双脚用力一蹬,从马背上跃身而起,便直直地扑向顾白羽摔下马背的方向,伸出强劲有力的双臂,再度稳稳地将她接在怀中,却不想被那突然调转方向的马首顶了一下膝盖而没能站稳在地。 于是双双滚落在地,苏墨轩条件反射一般的将顾白羽紧紧的抱在怀中,用手臂和身子将她护的严严实实,直到滚落在山坡最底处停了下来,顾白羽的身上几乎没有分毫的擦伤。 “墨轩,你没事?”明显地听到一声硬物撞击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闷哼,顾白羽一个激灵从苏墨轩怀中钻出,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面色担忧的出声问道。 “白羽,我的腿……还在动吗?”剑眉微蹙,苏墨轩那向来沉静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和无措,黯哑着嗓子出声问道,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尽是慌乱的神色。 登时便转过身子看向苏墨轩双腿的方向,看着那长袍之下纹丝未动的双腿,顾白羽的心中蓦地一沉,回过头来,口中却出声安慰着,“你别着急,先冷静一点,我给你检查检查,不要慌神儿。” “白羽,我的腿……还在动吗?”执着地出声问着,苏墨轩将顾白羽那欲语还休的模样收在眼底,再度询问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急躁。 “你刚刚是撞到腰了吗?腰疼不疼?有感觉没有?”心知苏墨轩不是她能轻轻松松便糊弄过去的,顾白羽索性蹲下身子来认真地检查着他的身子,抬手敲了敲苏墨轩的后腰,她出声问道。 “我不知道,腰上一点儿都不疼,或者说,我根本就感觉不到腰的存在!”话语之中的慌乱和急躁之声难掩,苏墨轩瞧着顾白羽那慌乱的模样,幽暗深沉的眼眸深处,浮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着急,很可能是刚刚撞了那么一下导致的暂时性麻痹,放心,一定不会是永久性的,一定不会是永久性的。”一面伸手在苏墨轩的后腰和双腿处按摩,顾白羽一面出声安慰着说道,环顾四周的眼眸中却带了几分难得的急躁和慌乱,这样寂寥无人的地方,想要将苏墨轩带回顾家大宅,着实是一件困难万分的事情。 “你……还真的相信了?”眼瞧着顾白羽那眸色焦急的模样,躺在地上的苏墨轩再也装不下去,双臂撑着草地出声问道,他看到的,却是顾白羽那骤然泪流满面的模样。 “白羽,你,你别哭啊,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哭,别哭啊。”手忙脚乱的将随身携带的锦帕递给顾白羽,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突然哭泣流泪的苏墨轩,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没有伸手去接苏墨轩递来的锦帕,也没有张口接话,顾白羽只是就势坐在芳草萋萋的草地上,任由泪水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流淌。 方才听到苏墨轩声色慌乱的喊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顾白羽回头看着他那纹丝未动的双腿,以为他真的会就此瘫痪的顾白羽,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人生的苍白无力。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之感骤然从脚底升起,一路攀沿缠绕,若藤蔓一般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就连伸出去敲打苏墨轩后腰的右手,都在难以克制地剧烈的颤抖。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骗她,他竟然是在同她开玩笑! 亲眼瞧着他双腿干脆利落的曲卷起来然后坐起身子的模样,顾白羽的心底顿时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感觉,似是大悲之后的大喜,又似是惊吓过后的呆愣,总之是一股酸意涌上鼻尖,随即,泪水便不受控制的滚滚而落。 在心中为自己此刻的行为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和原因的顾白羽,却独独没有想到,她的情绪之所以如此的变化无常,全是因为她害怕了。 那日山谷中苏墨轩身中箭矢、奄奄一息的模样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虽然明明知道他只是做戏,虽然明明亲眼看到他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顾白羽的心中,却仍旧充满恐惧,充满她自己所不自知的,失去他的恐惧。 “我错了,白羽,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在也不同你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将顾白羽目光中的惊惧和呆滞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的心中蓦地一沉,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在山谷中痛哭流涕的模样,心知自己玩笑开得太过的苏墨轩,一面在心中责怪着自己,一面柔声的安慰着。 却丝毫没有效果。 于是踟蹰着,犹豫着,试探着,苏墨轩终是将自己的手臂揽在顾白羽腰身之上,缓缓地,将她一点一点的拉入自己的怀中。 【第二更来啦~~15:00准时第三更哦,不见不散,么么哒】 第147章 崔谨辰的病 马车轿厢中的气氛充满诡异的安静。 不仅一向话少的顾白羽一如既往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就连平日里嘻嘻哈哈哈片刻不得安生的顾意澜,此刻也反常的沉默着,只是那双乌黑圆亮的眼眸,却分毫不移地紧紧盯着顾白羽那神色平淡的脸庞,极为密切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说二小姐,您一直这么盯着我家小姐做什么?您瞧您自己那眼神儿,让奴婢看了心里瘆的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沉默,茶心一脸纠结的看向举止反常的顾意澜。 “谁让你家小姐死活不肯告诉我,昨天晚上她同苏侍郎学骑马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竟然连自己有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都不肯告诉我,真是太过分了!哼!” 姣好清秀的容颜上充满忿忿不平,顾意澜看着面色平静如止水的顾白羽,轻哼一声,继续不依不饶的对茶心说道: “你家小姐不是说过,仔细观察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和衣着打扮,就能看出很多东西吗?那我今日就好好的观察观察,我就不相信我瞧不出来,你家小姐究竟有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哼!” 一脸无语的看着顾意澜那充满孩子气的举动,坐在马车轿厢中的茶心、绿衣和素衣相互对望一眼,皆是面面相觑,却又在下一刻,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顾白羽,几双闪亮的眼眸中,充满探究和好奇的意味。 华贵而不张扬,阔绰而不铺张,崔家大宅那高大华贵的门楣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得到了这样的第一印象。 金红色的匾额上书着“崔宅”两个端方沉稳的烫金大字,暗纹浮动攀缘,蔓延在整个匾额之上,灵动华美,又不失沉稳大气。两根栗红色的盘云柱直立在黝黑色的铜门之前,汉白玉雕成的石狮栩栩如生。 铜门缓缓向内打开,松柏长青的山中幽景影壁便赫然出现,两列穿着打扮整齐利落的仆从婢女训练有素的鱼贯而出,走到顾白羽一行人面前,神色恭敬而谦卑。 “清韵,白羽,澜儿,快请进,快请进。”从门内迎身而来的,是英俊沉稳的崔谨风,身为户部官员的他,自然与顾清韵相对比较熟悉,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一般的将他们几人让进院中。 没有太多的虚话客套,也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甚至都没有再刻意去厅堂拜见崔家之主崔怀鸿,尽管,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眼观六路的顾白羽,早已看到他的马车刚刚驶入崔家大宅的侧门。 径直将顾白羽引到崔谨辰居住的院落给他诊治,显然,崔家的人已经事先找人打听了解过顾白羽的习惯,直接为她省去了那些她烦不胜烦的繁文缛节。 不似一般久病之人的卧房中那充满阴翳和刺鼻的药味儿的模样,崔谨辰的房间一派明亮清爽,窗户半遮半掩,园子里的花香阵阵。 斜倚在床榻上,崔谨辰看着走进身旁的顾白羽,苍白青稚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率先开口问道:“您就是昨日在柳巷的街道上救了我这条性命的顾大夫?昨日未能亲自向您道谢,谨辰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谨辰不必客气,我是医者,看到有人危在旦夕,自然是要出手相救的,”坐在床榻一侧的矮榻之上,顾白羽看着崔谨辰那虚弱清秀的模样,心中想着昨夜苏墨轩同她说的那些消息。 若是苏墨轩的推测当真不假,那么眼前这个久病缠身却性情依旧开朗的少年,便是她娘舅家的亲表弟,心底的柔软之意更甚,顾白羽思忖着出声问道:“你平日里是不是喉咙中时常有痰,舌苔也总是出现白腻的状况?” “顾大夫说得没错,谨辰的病自小就有,常年体弱咳嗽,胃中消化不良,所以时常有痰,舌苔也总是很厚。”点点头,崔谨辰看着顾白羽眸色认真的答道,尽管已经足够小心的掩饰着自己的神色,却依旧被顾白羽看出了那忍耐不住的好奇与打量的目光。 “左手伸出来。”装作没有看到崔谨辰那打量探究的目光,顾白羽语气淡漠的说道。 将手指搭上崔谨辰的腕间,顾白羽凝神细思,片刻之后又抓过他的另一只右手腕来把脉,黛眉轻轻的蹙起,良久之后,方才沉吟着开口问道:“昨日你因为浑身抽搐而昏倒,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了,是吗?” 话一出口,房间中的气氛便顿时紧张起来。 原本站在一侧不远处的崔谨风瞬间移到了床榻之前,浓眉紧皱,看向崔谨辰的目光中充满担忧和询问,嗓音发沉,问道:“辰儿,白羽说的是真的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大哥?” “我……”清秀稚嫩的脸庞上瞬间浮起几丝紧张和尴尬,张张嘴想要掩饰什么,却又看到坐在面前的顾白羽那从容的目光,踟蹰良久,终于低声说道:“前,前几天,我一个人在后花园看书的时候,忽然抽搐昏过去一次,但时间特别短,我很快就好了,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所以……”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告诉大哥和爹爹?你的身子耽搁不起,你自己不知道吗?”崔谨辰的话令崔谨风一阵心痛,英俊的面上沉稳不再,他转头看向顾白羽,嗓音中充满紧张,“白羽,辰儿他的身子……” “谨风表哥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觉察出他心脉的损伤程度比起只昏厥一次来说,更加严重一点儿,所以才出声询问,毕竟这个关系到我待会儿用药的剂量。”嗓音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想起昨日顾延修介绍时让自己唤崔谨风表哥时的神色,此刻的顾白羽便想都没想的唤出了口。 “那就好,那就好。”连连点头,将顾白羽那沉稳从容的模样落在眼中,崔谨风那颗始终悬着的心,莫名的放轻松不少,仿佛只要她说能治,只要她说不严重,一切便就真的不严重。 “谨辰,下面我要用手敲一敲你身上的一些部位,如果很疼,或者没感觉,或者曾经出现麻痹的现象,你都要如实的告诉我,我不是你大哥,也不是你父亲,你不用害怕我担心,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你必须得对我实话实说,我才能更好的给你对症下药,明白没有?” 转头看向斜倚在床榻上的崔谨辰,顾白羽的嗓音中虽然带着商量的味道,却是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于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年纪还不算太大的崔谨辰,做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看向身边这外表看似冰冷,实则内心充满关怀的,他的亲表姐。 从矮榻上站起身来,顾白羽右手虚握成拳,从下到上依次沿着崔谨辰的双脚、双腿、腰身和手臂肩头轻敲,每敲一处,便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崔谨辰,神色始终平淡如水,没有分毫的不耐烦。 “这里,这里很疼。”待到顾白羽的右手轻轻敲在崔谨辰右腿的膝关节处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崔谨辰忽然大喊出声,那略带颤抖的嗓音和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无一不昭示着,他右腿膝关节的疼痛到底有多严重。 “你这样疼了多久了?”黛眉紧蹙,顾白羽停下轻敲的右手,放在崔谨辰右腿膝关节上细细揉捏按压,那枯涩的感觉,让她的心中隐隐一沉。 “大概……有半年了。”声音如蚊蚋一般,崔谨辰不敢抬头去看站在身旁一脸焦急的崔谨风。 “除了这里,身上还有什么地方疼?”在心中有了一个基本的诊断,顾白羽停下手上的动作,出声问道。 “没有了,就这一个地方疼,真的,大哥,真的没有了。”不经意间的抬头,崔谨辰看到崔谨风那质询的目光,赶忙摆手解释道,却没等崔谨风开口,便被顾白羽忽然插入的声音所打断。 “谨辰,你的左手,是不是时常会有麻痹的感觉?”看着崔谨辰晃动双手时左手那略带怪异迟滞的动作,顾白羽紧赶紧的出声问道。肢体在摆动的时候出现那种怪异且迟滞的动作,通常都会有中风和瘫痪的危险。 “左手?嗯……嗯,有过,但只是偶尔会有,我一直以为是睡觉姿势不对压到了,或者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什么的,所以才没大注意,所以,也不知道这样子已经有多久了。”不用顾白羽再度出声详细询问,崔谨辰一股脑的将话都说了出来。 刚刚自己的一再隐瞒,已经令大哥崔谨风的面色异常难看,如果这个时候他再躲躲藏藏的不说真话,怕是顾白羽一行人前脚离开顾家,他后脚就要被他们家法伺候了。 “白羽,辰儿的身子……麻烦你有话直说就好,在我们家里,这件事一向都不避讳着谁的,辰儿自己也是一样。”面上的紧张之色更甚,崔谨风那英俊帅气的眉宇间充满弄得化不去的担忧。 【看到张月珍亲的留言了,初五确实把顾白羽和顾清韵之间的称呼关系搞错了,应该是堂兄妹不是表兄妹,羞愧捂脸g~~~灰常感谢张月珍亲的提醒,初五马上改正,么么哒】 第148章 久病难医 崔谨风那焦急无措的模样,令顾白羽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尚在医学院实习时的经历。病人的家属往往比病人更加情绪激烈,或沉默哭泣,或急躁迫切,或忧心紧张,而面前的崔谨风,显然属于最后一种。 “谨辰膝盖上的疼痛,主要是由风湿引起的,这与他身子的常年虚弱有关。而左手掌的偶尔麻痹,则是他的抽搐症状加重的表现。”耐心的出声解释,见过太多的病人家属,顾白羽对崔谨风此时反常的表现理解万分。 “只不过,风湿的症状治疗起来相对比较麻烦,而且也很有可能无法痊愈。但手部的麻痹症状,会随着抽搐症状的消失而消失的。” 收回检查的双手,顾白羽思忖着说道。 莫说是大兴王朝这样原始落后的医疗条件,即便是在医学技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彻底治疗风湿疾病也是医学上的一个难题。 “那,风湿的症状无法痊愈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危及辰儿的性命?”生涩难懂的词语从崔谨风的口中艰难的吐出,面上的担忧之色没有分毫的减少,他再度开口问道。 “性命无虞,”眸色认真,顾白羽正色道,“只不过阴天下雨的时候会疼,我到时候会给谨辰开些药,敷在膝盖上,能多少缓解一点疼痛。” 抬眸示意跟在身后的茶心将纸笔递给自己,顾白羽看着略略松口气的崔谨风继续说道:“谨辰的抽搐症是风痰闭神性的,所以发病严重的时候,容易引起昏厥,我会开药缓解症状,让他不至于再出现昏厥的状况。” 说着,顾白羽便低头认真地写着药方,片刻之后,抬手递给崔谨风两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笺,说道:“这是两张药方,一个正常的抓药煎服,一个需要让药房做成药丸,两种药配合着服用能很好的散风祛痰,缓解抽搐症状,五日之后,我再来复诊检查。至于谨辰身体上其他的病症,” 转头看向崔谨辰,顾白羽话语和缓的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治病都需要很长的时间,眼下我们先将拖垮你身子的最主要病症治好,再解决起其他的病症来,才能手到擒来。所以,你先不要着急。” 眸色认真的点点头,快要久病成医的崔谨辰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眼看着自己的病能有治愈的希望,即便需要的时间再久,他也乐意配合,更何况,这样也能常常让顾白羽进出崔家大宅,与大家熟悉了,或许那个消息说起来,便更加容易一点。 从崔谨辰的房间出来之后,顾白羽果不其然的听到了崔谨风为了让自己留在崔家,见见她那从未谋面的外祖母李氏,而拼命找出的种种借口,早就有所准备的顾白羽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点点头。 亲手将自己从江南清州城带来的千年山参送给崔老夫人时,顾白羽瞧着那虽是耄耋之年白发苍苍,但一颦一笑之间的容色却仿佛与自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崔老夫人,顾白羽的心中,对苏墨轩的推测更加的肯定。 觥筹交错之间相谈甚是欢愉,崔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与顾白羽交谈往来,却始终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对此心知肚明的顾白羽也并不着急,他们需要时间来调整和适应,她也需要时间来接受和消化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 等到顾白羽一行人从崔家大宅中出来的时候,天边的日头已经渐渐偏西。 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顾家马车,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顾意澜那细细弯弯的眉毛,却瞬时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澜儿,怎么了?为什么不上马车?”转身看着站在原地似是在想什么一般的顾意澜,顾清韵语带不解的问道,眼眸之中却浮起几丝下意识的防范之色,从小便古灵精怪鬼点子颇多的她,每每露出此刻的表情时,定是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我不想坐马车,我想走路。”言简意赅,顾意澜说完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身旁的顾白羽,眉宇之间浮上几丝神神秘秘,接着凑过身去,压低嗓音说道:“羽儿姊姊,咱们别跟着哥哥直接回顾家去,你也不爱绣花,我也不爱绣花,难道我们要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坐着相互看吗?” “顾意澜,我听到你说话了。”将顾意澜那压低了嗓门的声音听在耳中,顾清韵无奈的出声说道,“你自己贪玩儿不想回家就算了,这次还想再拖着羽儿跟你一起下水?” “听到就听到了,本来我就没想着瞒过你。”语气里丝毫没有担忧和害怕,顾意澜瞥了顾清韵一眼,仍旧是拉着顾白羽的袖子,继续说道:“羽儿姊姊,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在长安城里四处逛逛,我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不过你得自己跟着我去看才行。” “秘密?你能有什么秘密?”瞧着顾意澜冲着自己做鬼脸的模样,顾清韵的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抬头看看不算太晚的天色,他想了片刻,对着顾白羽说道:“反正我今日也没事,若是你想在长安城里逛一逛,我就陪着你们去。” “谁要你陪着啊?你跟在身后只会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不能去这里,不能去那里,都快要比父亲规矩多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逛!”顾清韵的话音刚落,顾意澜反对的声音便立刻响起,双手抱着顾白羽的手臂撒娇似的摇着,说道: “羽儿姊姊,你快说说我哥,让他别跟着咱们,我领你去看我的小秘密,咱们别带着他!” “不带着我,那你们就得坐上马车直接回家,若不然,我现在就骑马去城北叶家,将祖母请回来好好管教管教你!”眼瞧着顾意澜再度拉出顾白羽做挡箭牌,没等她开口回应,他便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大哥!你!你怎么能这样?!你真是太坏了!”看着顾清韵那认真的表情,自知他定是会说到做到的顾意澜,虽是心中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冷眼看着站在面前的顾清韵,她一把拉起顾白羽的手臂,怒意冲冲的说道:“羽儿姊姊我们走!就当身后多了条烦人的尾巴!”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一语未发便被眼前这自说自话的兄妹俩决定了去向,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一脸无奈的小声嘀咕着:“我说二小姐,少爷,你们可真行,我们家小姐根本就没有同意要跟你们一起去逛长安城好不好?” “羽儿姊姊又没有反对,没有反对便是同意了。更何况,我是要带着她去看我的小秘密,羽儿姊姊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去?是,羽儿姊姊?” 耳尖的顾意澜将茶心的嘀嘀咕咕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丝毫的在意和生气,转头看向跟在身后被吓了一跳的茶心,娇美清丽的容颜上带着得意而顽皮的笑容,单手摆着顾白羽的手臂,撒娇着问道。 “是,是,是,你带我去的地方,都是最好的地方。”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无奈的浅笑,顾白羽转头看着笑得得意的顾意澜,继续开口问道:“不过,你起码应该跟我说一下,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里?” “哎呀,既然都用走着了,自然不会太远。就在前面的平安大街上,至于具体在哪里,去了再告诉你!”笑意盈盈,顾意澜抬起手臂随意指着面前的某个方向,语气神秘而得意,仿佛即将要展现在顾白羽面前的,是她最为得意的杰作。 “平安大街?你这个丫头,居然是要带着你羽儿姊姊去……” “喂!大哥,你不许说!我还要给羽儿姊姊一个惊喜呢,你要是敢给我提前说出来,我就真的不带着你跟我们一起来了!”赶忙出声打断了顾清韵的话,顾意澜的眼眸中满是威胁的意味。 抬眸看着顾清韵那笑着妥协的模样,顾白羽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疑团,奈何初到长安的她还未曾对这个地方有太多的了解,那平安大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她的心中全然没有答案,就更莫说推测出顾意澜究竟要将自己带往何方了。 然而顾白羽的心中却万分清楚,眼前的这两个人,无论是要将她带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是想要让她开心,都是想要给她惊喜,而根本不会生出丝毫想要对她不利的心思。 于是抬眸看着一路蹦蹦跳跳的,时而走在自己身旁,时而走在自己前方的顾意澜,顾白羽缓步向前,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顾白羽知道,她不需要心怀提防,她只需要好好的看看沿途的风景。 “羽儿姊姊,快点走,我们马上就到了,快点,快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意澜满脸兴奋的回头招呼着顾白羽,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小巷中,两个目光溜圆的孩子,正对着毫无警惕的她,伺机而动。 【更新晚了,初五很抱歉,今天的课实在太多了,一会儿还有一章呢,请大家继续支持哦】 第149章 后巷残尸(一) “澜儿,小心!” 目光敏锐的看到了小巷中那两个伺机而动的孩子,顾白羽下意识的出声提醒,却不想仍旧是慢了一步,没等听到她提醒的顾意澜回过神儿来,那两个衣着破烂的孩子早已在一瞬间冲了出来,一把拽下顾意澜挂在腰间的玉佩,转身便跑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站住!你们两个小坏蛋!你们给我站住——”嗓音中带了几分气急败坏,顾意澜咬牙切齿的喊道。脚下一刻不停的追了上去,任由顾清韵在身后怎么呼喊,也始终不肯停下奔跑的脚步。 满面无奈的相互对视一眼,走在后面的顾清韵和顾白羽也只得紧随其后的追了上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零零碎碎的摊铺,顾意澜喘着粗气,却没有放弃的跟在那两个孩子的身后,直到面对两个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小巷,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单手叉腰,朝着那两个小巷中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小坏蛋,快点给我出来,别以为跑进小巷,我就找不到你们,你们快点给我……”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斩断了顾意澜尚未说完的话语,重叠的声音中充满无尽的恐惧,却是刚刚那两个孩子发出的尖叫。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随后赶来的顾清韵一脸紧张的看着站在道路正中央的顾意澜,先前离得距离太远,他并没有将那尖叫声听得太过清楚,一时之间,以为是顾意澜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他,急匆匆的跑来,双手握着顾意澜的肩膀,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 “不是我,是刚刚那两个小孩儿。”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顾意澜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顾清韵说道,抬手指着右边的小巷,她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焦急:“声音是从那条小巷里发出来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到底是两个孩子啊。” 顺着顾意澜手指的方向跑去,站在窄窄的巷口向里看,率先赶到的顾清韵瞬间抬起双手,将随后赶来的顾意澜和顾白羽的眼睛捂了起来,沉着嗓音说道:“别看。” “怎么了?哥,到底怎么了?”被顾清韵这么忽然而来的举动搅得心思更加翻乱,顾意澜语气发急,一迭声的出声问道。 孩子的尖叫持续不断,划破周遭紧张的空气,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引了过来。 “堂哥,你让我看看。”声音冷静而沉着,抬手扶着顾清韵挡在自己眼前的右手,顾白羽出声说道。 那冷静镇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令顾清韵那一看之下大惊的心情渐渐缓和下来,眼看着周遭围观指点的人越来越多,心中衡量片刻,他低低的出声说道:“我现在把手放下来,但你做好心理准备,巷子里面有断肢。” 点点头,顾白羽睁着的双眼看着顾清韵的手渐渐从自己的面前移开,小巷中那鲜血断肢满地的血腥场景便赫然映入眼帘,断肢的一旁,两个孩子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而惊恐,仍是不住的尖叫着。 “澜儿,你自己将眼睛闭上,我需要堂哥做些事情。”神色冰冷的看着面前令人胆战心寒的场景,顾白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沉静,顿了片刻,再度出声问道:“闭好了没有?” “好了,闭好了。”声音发紧,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面前血腥恐怖的画面,然而一向聪慧的顾意澜,又怎么可能不会从顾清韵和顾白羽那异常的反应中猜出,眼前的形势有多么的严重恐怖? 更何况那两个孩子充满惊恐的尖叫声从未止歇,回荡在耳畔,令人胆战心惊。 “堂哥,我要过去将两个孩子抱出来,你得堵着这巷口,不要让外面的人进来。”语气镇定的吩咐着,顾白羽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时的身后聚集了多少的人群。 若是让这些人看到眼前的惨状,无论做出怎样的反应,都有可能破坏现场,损毁证据。眼下她没有装备,也没有权力在小巷口拉起警戒线,便只得嘱咐顾清韵将巷口堵着,不让那些人进来。 “小姐,让奴婢和绿衣去。”伸手拉住顾白羽的衣袖,站在顾白羽身后的茶心壮着胆子说道。那日柳妈在悦来客栈所说的话还在耳边,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让顾白羽留下什么可以给顾白汐抓住的把柄。 侧脸看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害怕的茶心和绿衣,明白了她们举动中的意思的顾白羽,沉默片刻,便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让茶心和绿衣走过去将两个孩子抱出来,转头对着身后围聚在巷口的人群,顾白羽大声说道: “巷子里发生了命案,有哪位费心去衙门报个案?就说现场已经有户部官员帮忙维持秩序,请他们赶紧前来。” 眼瞧着人群中有几个人应声之后便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顾白羽压低了嗓音对着守在顾意澜身旁素衣说道:“素衣,知道刑部在哪里吗?带着你家小姐去刑部找苏墨轩苏侍郎,请他过来看看现场。” 低低的应了一声,素衣拉起顾意澜的衣袖,几步穿过拥挤围观的人群,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神色平淡的站在巷口一侧,顾白羽眸色认真的看着闻讯赶来的捕快,翻腾着从堆在后巷的废弃物和垃圾筐中找到了剩余的断肢和尸体的其他部分,鲜血淋漓散落一地,捕快将破碎的尸体拼凑在一起放在一侧,使得本就恐怖的场面显得更加的诡异。 抬头远远地看到穿越人群而来的几个熟悉的身影,顾白羽的心中着实惊喜了片刻。 一身藏青色交领官服长袍的苏墨轩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紧的走着的,却是许久不曾相见的李景毓。 面上的玩世不恭之色依旧,加紧脚步走到顾白羽的面前,李景毓那一句“好久不见”说得颇为情深意重,惹得顾白羽那因为认真观察现场而冰冷淡漠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若不是此刻形势不允许,她倒真是要出声嘲笑他一番。 然而更令顾白羽惊喜的,却是跟在苏墨轩和李景毓身后的那个高大青涩的身影,眉宇之间带着些许的羞涩和局促,抬手冲着顾白羽笑着打个招呼,那身影正是当初那个喜欢跟在顾白羽身后问东问西的杜亦寒。 “什么情况?”不似李景毓和杜亦寒那般同许久不见的顾白羽打着招呼,脚步才刚刚站定,苏墨轩便出声问道,神色淡漠地看着那小巷中颇为诡异的场面,没等面前的红衣捕快回答,他便抬脚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苏侍郎,”抬头看到向自己走来的苏墨轩,那红衣捕头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长安中传说一般的人物,竟然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我们在后巷中发现了一具被肢解丢弃的男性尸体。尸体的各部分已经被找到,我们正在勘查现场。” 蹙眉看着血流满地的后巷,苏墨轩点点头,说道:“你们继续,我只是恰巧路过,所以来看看,”然后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问道,“邢捕头,你们的仵作也一同来了吗?我那个朋友恰好也是仵作,若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让他先初步看看受害者的尸体。” 抬手指着站在巷口的杜亦寒,苏墨轩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谎话。 他虽然是刑部主管断案的刑部侍郎,然而发生在长安城内的凶杀案件,却首先会被划归为长安府衙的管辖范围。只有在案件的凶残程度和侦破难度超出长安府衙能够承受的范围,且他们向刑部请求帮助的时候,才会被移交给刑部处理。 苏墨轩若是此刻便做出一副来办案的模样,不仅是职务上的越权,更会引起长安府衙捕快的不满,两厢矛盾冲突之下,势必会对案件的侦破产生不利的影响,于是便只是打着顺道路过旗号,语带商量的说道。 “是吗?那就有劳苏侍郎的这位朋友了,前几日长安城中发生了另外一起命案,林仵作在府衙验尸,正好忙不过来。”听到苏墨轩的话,那红衣捕快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的应承着,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杜亦寒,问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能同苏墨轩做朋友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所以,邢捕头虽然并非谄媚之人,语气中却也带了几分恭敬礼貌。 “邢捕头客气了,我姓杜,名亦寒,叫我亦寒就行了。”动作熟练的接过一旁的捕快递来的肠衣手套戴在手上,杜亦寒那青涩的脸上满是谦逊,紧随在邢捕头脚步之后,便踏入了被封闭起来的现场之中。 他千里迢迢从江南清州城跟着李景毓来到这长安,既是来跟着顾白羽学习验尸的,也是来给顾白羽做帮手的,不管怎样,顾白羽毕竟是富贵名门家的小姐,终归是有许多事情不太方便直接抛头露面,若是有他在一旁替代,很多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第五更,么么哒~~感谢各位亲的投票支持,因为网速不好,所以看不到各位亲的昵称,明天会一一感谢的,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50章 后巷残尸(二) “死者是青年男性,年纪在二十到二十三岁之间,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者大约死亡六到七个时辰左右,”俯身蹲在受害者被肢解的尸体旁边,杜亦寒一面按照顾白羽曾经教给他的方法,进行现场的尸体初步勘验,一面看似大声的将勘验结果对着站在身旁的苏墨轩和邢捕头说了出来,实际上,却是在说给站在不远处的顾白羽听。 “因为后巷中有大量的干涸血迹,但并没有挣扎打斗的迹象,所以初步断定,后巷只是剖尸地点,凶手行凶杀人,应该另有他处。”环顾四周,不知道顾白羽是否能将后巷中的全部环境看得仔细清楚,杜亦寒事无巨细的描述着,并将他自己的推断说给顾白羽听,好让她进行更进一步的判断。 “这个人的手脚四肢都被砍下来了,还好他已经死了,要不然,眼睁睁地看着凶手拿斧子砍向自己的手脚,那得多害怕啊!而且还疼,那种感觉,肯定是撕心裂肺,想要早点死掉算了。”在一旁收拾血污满地的后巷,一个面容年轻的红衣捕快小声的对着身旁的兄弟说道。 “还撕心裂肺,你怎么知道活生生的被砍下手脚是什么感觉?你难道被谁砍过手脚,后来又接上去了?”声音中带着几分善意的嘲笑,另外一个红衣捕快出声说道。 “你练刀练剑的时候难道没有被误伤过吗?被刀剑划破皮肉就已经够疼了,何况直接砍进骨头里,将胳膊硬生生的砍下来?”听出那捕快话中嘲笑之意的年轻捕快没好气的说道。 眼瞧着俯身蹲在受害者尸体旁的杜亦寒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将目光直直地看向了那两个说话的捕快,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苏墨轩,邢捕头不由得轻咳出声,提醒着那两个自以为压低了嗓音便没人能听得到的年轻捕快。 “不对,你们说的不对,”从思索中回过神儿来,杜亦寒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当场的捕快讲述,沉着嗓音开口说道: “后巷已经是抛尸地点了,却仍然有这么多的血迹,若是按照顾大夫先前所讲述的那样,人在死亡之后,血液便不会喷溅出来,那么,这里的血迹便有点太多了,所以,这个受害者手脚被砍下来的时候,应该还是活着的。” “活……活着的?”杜亦寒的话令那两个红衣捕快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出声重复着,却忘记自己原本压低了声音,便是不想被人所听到。 “嗯,活着的,现在我更加能肯定这一点了。”在刚刚那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说完之后,杜亦寒便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俯身贴上受害者那断肢的伤口,仔细琢磨片刻,语气笃定的说道。 “人活着的时候,刀剑刺入皮肉的伤口,皮肉是向外翻卷的,而人死亡之后,伤口的皮肉则是向内卷曲的。虽然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断肢,但皮肉的卷曲程度还是比较明显的向外翻。”伸手指着那断肢处向外翻出的皮肉,杜亦寒对着那两个捕快示意道。 “居然真的是活着的……这凶手也太残忍了,这样一刀一刀的看下去,根本就是在折磨人。”目光顺着杜亦寒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两个红衣捕快忍不住地咋舌,摇头叹息着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邢捕头那略带严厉的目光时,立刻转身去做自己手中的事情。 “断口处的伤痕参差不齐,骨头上有反复砍刺的痕迹,凶手应该并不熟悉人体构造,不知道该从什么位置下手,才能更快的将四肢砍下来,因此,除了凶手刻意制造这种状况以混淆是非之外,否则,凶手应该不是屠夫、刽子手一类懂得关节骨骼构造的人。” 仔细看着那断肢处伤口的形状,杜亦寒记得,顾白羽在那本《验尸基本守则》上曾经提到过,伤口的形状能看得出许多东西,比如说凶手是否熟练,再比如说,凶手下手时是否曾经犹豫不决。 眼瞧着四周大量干涸的血迹与受害者尸体青白色的面容,杜亦寒的脑海中忽然想到那发生在青州城外东郊荒山的“吸血案件”。 于是再度俯身去查看那受害者的尸身,没有找到致命伤害的杜亦寒思忖着说道:“受害者的直接死因应该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尸体上的尸斑较浅,显然是身体中的大量失血所导致的异常情况。” 将口中的话说完,杜亦寒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白羽所在的方向,将她那点头赞同的淡漠神情收入眼底,他那颗悬在半空中的紧张的心,才放松了许多。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独立的在现场验尸,不用谁出声说,杜亦寒也知道,自己的这一次现场勘验,条理并没有那么清晰。尽管他已经努力地按照顾白羽和张仲源所教导的观察检验顺序来做,却仍旧免不了有所遗漏,或者顺序颠倒。 于是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中,直到看到顾白羽点头首肯,才又重新放回肚子里。 “第一案发现场应该离后巷的距离不会太远。”看着长安城府衙的捕快将现场收拾完毕,并且将受害者的尸体带走,站在夕阳渐渐西沉的后巷口,顾白羽环顾着四周的地形,出声说道。 转头恰好迎上杜亦寒那看过来的不解的目光,顾白羽便再度出声解释道:“你刚刚有句话说的很对,这里是抛尸现场而不是案发现场,但却有这么多血迹。虽然我们不能排除是凶手收拾现场的时候,顺带将血迹带到这里处理,然而,更大的可能性却是,凶案现场距离此处并不算太远,受害者才刚刚死亡,凶手便将他带到这里抛尸隐藏。” 顾白羽的解释令杜亦寒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大悟,他只知道根据现场的状况判断这里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却未曾想过可以用现场的情况来推断案发之地,抬眸看向顾白羽,杜亦寒心中的崇拜之意更甚。 “但是街道四周都没什么血迹,也没有拖拽过的痕迹,凶手一个人将受害者带来的话,恐怕有点吃力,莫不是,凶手不止一个?”思忖着出声,顾白羽所说的情况,他刚刚也已经想到,然而环顾四周,李景毓却觉得,这样干净而没有太多痕迹的状况,显然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到的。 “亦寒,你勘查的现场,你来说。”继续点名杜亦寒,顾白羽眸色认真的说道。 虽然她始终在仔细观察着后巷各处的环境,然而她毕竟没有直接进入现场去勘查,再加上府衙的捕快到来之后便纷纷扰扰的在现场走来走去,即便现在再去仔细的勘查现场,得出的结论也会出现很多的失误和偏差。 “我觉得,应该只有一个凶手。”浓眉紧皱,听到顾白羽的问话,杜亦寒思索良久,才慢慢的出声说道:“虽然我没有看到尸体被发现之初的状况,但现场的感觉并不杂乱,不像是两三个人一起抛尸能达到的整齐有序的效果。” “而且,”语气顿了顿,杜亦寒皱着眉头似是在最后回想确认,“受害者的身体上也有不少的反抗伤,手腕脚腕虽然被凶手砍断,但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到被捆绑的痕迹。痕迹的深浅与身体其他部位的刀伤划痕的角度和力度都相差无几,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只有一个人。” 杜亦寒有理有据的分析令始终仔细倾听的顾白羽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直接接触受害者的尸体,刀伤痕迹的角度和力度她无从判断,但仅就刚刚发现尸体时现场的整洁有序的程度,顾白羽心中也觉得,凶手应该只有一个人。 “如此说来,凶手想要不留痕迹的抛尸,就一定需要能运送尸体的东西。”始终沉默不语的苏墨轩终于开口,抬眸看向杜亦寒,他继续说道:“既然亦寒判断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在六到七个时辰左右,那么就差不多应该是午夜时分。寂静无人的平安大街上有马车什么的走过,想来,是比较显眼的。” “对,我们可以让府衙的捕快那边去问问昨晚值夜的更夫,说不定便会看到些什么。”赞同般的点点头,李景毓出声说道,午夜之时正是更夫出门值夜的时候,空荡荡的大街上若是停着一辆马车,应该会被更夫注意到。 “但是这个案子应该不属于刑部的管辖范围之内,苏公子若是这么贸贸然的去问,是不是会引起长安城府衙捕快的不满?”紧蹙的眉头始终未曾放松,曾经做过捕快的杜亦寒深知,对于强行插手干涉案件侦破的所谓“上级”,衙门中的捕快心里的不满之气究竟有多浓重。 “至于这个问题,”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语气,苏墨轩那深邃幽暗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看着站在身旁的李景毓,清冷的嗓音中尽是轻描淡写的意味,道:“那就要看我们李公子的本事了。” 【感谢onstar7°,绿萧柳岸,依凡亲的推荐票和尘埃里的花、凤蝶轻舞两位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51章 第一次验尸 “至于这个问题,”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一下语气,苏墨轩那深邃幽暗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看着站在身旁的李景毓,清冷的嗓音中尽是轻描淡写的意味,道:“那就要看我们李公子的本事了。” 苏墨轩那轻描淡写的话语一出,李景毓那俊美风流的脸庞上瞬间写满无奈。刚刚从江南清州城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他,片刻也没有休息的赶去户部衙门,为的就是从顾清韵那边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好将住在城南顾家大宅的顾白羽带出家门一叙。 却不想顾清韵没有见到,反而被苏墨轩抓了个现行,没等说上几句话,便又被面色不佳的匆匆赶来的顾意澜和素衣,带到了这血腥满满的抛尸现场。 好容易等着勘验现场结束,李景毓还没来得及同顾白羽说上一句与案件无关的话,却又被苏墨轩拖下了水。 然而却不得不做,人命攸关的大事摆在眼前,饶是李景毓平日里说话办事再不着调,却也是半分都不敢马虎懈怠。 于是只得满脸无可奈何的应声而去,纵马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李景毓满心满眼里,只有恶狠狠地掐死苏墨轩这唯一的一个想法,却又清楚的明白,这只能是他心中解气安慰自己的想法,于是不禁悲从心来,李景毓扬起马鞭的手,不由得放低了许多。 被这突然出现在后巷的残破尸体这么一闹,原本兴致勃勃地想要带着顾白羽前去看那个自己的小秘密的顾意澜,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精神。 虽然顾清韵在第一时间用手捂住了她的双眼,然而那满地的血迹仍是无处不在的映入了她的双眸。再加上周围人的议论纷纷,即便是没有亲眼看到那血腥满地的场面,顾意澜的心中仍旧是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于是神色恹恹的坐在顾白羽小院的秋千藤椅上,顾意澜双手撑着下巴,看着顾白羽神色淡然的坐在汉白玉石雕的桌椅上研读医术的安静的侧脸,一夜未曾睡好的她,心中不免有些气闷,忍了半晌,终究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羽儿姊姊,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坐在这里看书?” 抬头将手中的医术合上,听着顾意澜叹了一早晨气的顾白羽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有这样的问题。然而想了一个早晨,顾白羽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能够安抚她情绪的答案,于是转头看向坐在秋千藤椅上的顾意澜,她决定实话实说:“见得多了,所以习惯了。” “……” 默然无语,顾白羽口中的这个答案,非但没有让满心郁闷的顾意澜心中好受一点,反而是更加气闷无奈,看着眸色认真而表情无辜的顾白羽,顾意澜红润的双唇张合几次,却终究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我说的是实话,”将顾意澜那无奈和腹诽的模样看得明明白白,顾白羽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走到顾意澜的身侧,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推着那秋千藤椅,缓缓的开口说道:“其实,你的表现和反应,比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血腥的案发现场的我,已经好很多了。” 看向天空的目光飘远,透过那形状各异却洁白如洗的云朵,顾白羽仿佛看到多年之前,那个初次来到验尸现场的前世的自己。 前世第一次真正出现场验尸的时候,顾白羽还是个刚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二十出头的年轻少女。同另一个实习生一起跟着那经验丰富的老法医,在天空才刚刚泛起蒙蒙亮光的清晨,便长途跋涉来到寂寥无人的荒郊野岭。 没吃早饭的顾白羽一路坐车而来,本就颠簸的胃中难受不已,却不想那被发现的受害者尸体,早已腐烂多日。 令人作呕的气息伴随着腐败的视觉冲击顷刻间向着顾白羽袭来,尽管在医学院第一次面对尸体时的她,都能够保持常人所做不到的镇定从容,然而面对那样的场面,她那本就难受不已的胃中,更是翻江倒海一般的令她难以忍受。 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地呕吐出来时,那骤变的面色引起了老法医和一同前来的男实习生的注意。 本就对选择法医职业的女生带着几分偏见的老法医见状,更加确定了顾白羽便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柔弱不堪、根本无法坚持下去的年轻实习生,于是眉宇之间冰冷漠然,他说了一句令顾白羽至今难以忘怀的冷嘲热讽: “没本事就不要逞能,我的案发现场,不需要弱者的眼泪和呕吐,对待弱者,我只有厌恶和抛弃。” 原本翻江倒海的胃部随着心中的凉意阵阵而停止了折腾,彼时的顾白羽惨白着一张脸,硬是撑着同那老法医坚持完了整个的验尸过程,无论是清理腐败的伤口,还是冲洗沤烂的枯骨,整个过程中,顾白羽没有分毫的退缩。 即便是那个男实习生都坚持不住的跑出了验尸房大声呕吐,整日里滴水未进的顾白羽,却始终未曾皱一下眉头。 “那后来呢?凶手抓到了吗?”单手托腮,顾意澜出声问道,显然,她此时听到的版本,是顾白羽加工改编过的,然而顾白羽却并没有胡编乱造,只是去掉了顾意澜所无法理解的,只属于顾白羽前世的东西,而替换成了大兴王朝存在的、顾意澜可以理解的东西。 “当然抓到了,是一个为了并不喜欢她的男子而变得疯狂的姑娘做的。”双手继续推着那秋千藤椅,顾白羽如实的答道。 那个女孩儿的疯狂与歇斯底里的模样,深深印在顾白羽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令她更加耿耿于怀的,却是那个女孩儿痴心喜欢的男孩儿在得知女孩儿疯狂行径时的反应。 那副还算帅气的容颜上充满鄙夷和不屑,不仅仅是那疯狂痴迷的女孩儿,连漠然旁观的顾白羽,看了他那副神情之后,寒凉的气息都从脚底深入到内心。第一次感受到爱情的盲目与疯狂的顾白羽,从那一刻起,便决定要理智的对待自己的感情。 只是那时的她并不懂得,情到浓时,万事皆空,那平日里所有的智慧、理智、从容,在真的深深爱上一个人之后,便瞬间全都化成了粉末,随着爱情的春风,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无影无踪。 “唔,女人盲目的情感还真是可怕。”细细弯弯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沉浸在顾白羽讲述的这个不是故事的故事之中,顾意澜不由得出声叹息,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气闷与慌乱,比起昨夜,减轻了许多。 “所以呢,若是哪一日我们家澜儿喜欢上了谁家的少年郎,就一定要大胆的说出来,行就行,不行就潇洒的放手,千万不要像那个姑娘一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搭进去自己的一生才是。”抬手戳戳顾意澜的额头,顾白羽笑着说道。 揉揉被戳痛的额头,顾意澜皱了皱鼻子,抬头看向唇边笑意浅浅的顾白羽,她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一般,轻哼一声,说道:“羽儿姊姊你可真坏,好好的将话题扯到澜儿身上做什么?若要说谁喜欢上了哪家的少年郎,那也应该是羽儿姊姊你自己?” “小丫头胡说什么呢?!”顾意澜的话音甫落,顾白羽的面上便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粉色,举手拍拍顾意澜的头顶,她语带诱惑却又充满不满的说道:“原本我还想着给你尝尝我令茶洗口水流的三尺长的厨艺呢,既然你这个小丫头这么不识时务,那我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什么?什么?羽儿姊姊你居然会下厨?真的假的?你当着没有骗我?”一听到顾白羽说美食在手,顾意澜立刻便从秋千藤椅上跳下身来。 前一刻还恹恹怏怏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没精神的顾意澜,乌黑圆亮的眼眸瞬间闪起明亮光芒,抬手扯着作势便要离开的顾白羽的衣袖,看着站在院中修剪花草的茶心和绿衣拼命点头赞同的模样,顾意澜再度拿出了她撒娇的杀手锏。 “哎呀,羽儿姊姊,好姊姊,澜儿知道你最疼我了,人家刚刚不是在开玩笑嘛,你怎么还能跟澜儿当真呢。羽儿姊姊,好姊姊,你就亲自下厨给澜儿尝尝嘛,澜儿最喜欢你了。” 水蛇一般的缠在顾白羽左右,顾意澜宛若百灵的嗓音中添了几分糯软,落在顾白羽的耳中,几乎要将她的心都融化。 “你最喜欢的人不是堂哥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我?”眉宇之间带着抹不去的笑意,顾白羽的话中充满着故意引诱的味道。 “我最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哥嘛,他整日里对我管东管西的,我才不喜欢他呢!”毫不犹豫地将现在没什么大用处的顾清韵一脚踢开,顾意澜笑模笑样地扯着顾白羽的衣袖,语气之间信誓旦旦,却在听到下一刻忽然响起在院子里的声音时,瞬间底气发虚。 第152章 顾意澜的小秘密(一) 那个令顾意澜心虚不已的声音充满磁性却又无比熟悉,伴随着阵阵脚步声而来,一袭青色圆领长袍,面容青稚而英俊阳光,出现在顾白羽敞开的院门之中,赫然便是顾意澜口口声声嫌弃着的顾清韵。 “我听说,有人最喜欢的人非但不是我,反而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还嫌我烦,总是管东管西的?”嗓音带笑,顾清韵又将刚刚在院外说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澄澈清明的眼眸看着顾意澜那尴尬窘迫的神色,顾清韵闲闲地靠在院门上,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这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发簪,也就没有送给那个人的必要了。羽儿啊,堂哥这里有两支水玉雕花嵌珠发簪,就都送给你。” 说着,顾清韵便从袖袋中掏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细长盒子,笑模笑样的走到顾白羽面前,伸手将装着发簪的盒子递给顾白羽,却不想在半途被一只突然伸出来的纤纤玉手抢了过去。 “真的是水玉雕花嵌珠发簪!”迫不及待的打开那包装精美的盒子,顾意澜看着那安静地躺在盒子中的碧绿如水的发簪,声音中充满惊喜和激动。 “是又怎么样?反正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有什么好激动的?”看向顾意澜的眼眸轻挑,顾清韵故意伸手去抢那落在顾意澜手中的发簪,口中继续说道:“我只送给喜欢我的人,你这样又嫌弃我又讨厌我的小没良心,我送给你做什么?” “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谁让你自己不看好自己的东西?想从本姑娘手里往外掏东西,难,实在是太难!”动作灵巧的躲过顾清韵伸来的双手,顾意澜一个回手,便将那发簪轻巧地插入松挽的云鬓之中。 接着又眼明手快地打开另外一个包装盒,取出躺在盒子中的玉簪,抬手插在了顾白羽的云鬓之中,乌黑明亮的双眸直勾勾地瞧着,娇俏清丽的容颜上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你这个丫头,还真是无赖。”笑着摇摇头,顾清韵收回了争抢的双手。 原本,他费尽心力寻来的这两支发簪,是想在过节时送给顾意澜和顾白羽两个人的,却不想昨天突发的状况令受到惊吓的顾意澜,始终提不起精神。 于是向来最为疼爱自己的妹妹的顾清韵,便毫不犹豫地将两支玉簪提前拿了出来,只为换得顾意澜的脸上能再度浮现起天真无邪的笑容。 笑着摇摇头,顾白羽看着在自己面前和乐融融的兄妹二人,心中不免也涌上阵阵愉悦,转头看向一直站在院子里瞧热闹的茶心,顾白羽出声问道:“茶心,昨日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准备齐全了?” “齐了齐了,小姐你的吩咐,茶心哪有不照做的道理?”笑容满面,自从来到长安城的顾家大宅中,过着从前在清州城顾家大宅中从未有过的和和乐乐的日子,茶心那原本就活泼爱笑的性子,更是又开朗顽皮了几分。 浅笑着点点头,顾白羽随手将垂在耳侧的发丝别在而后,长袖挽起,便向着厨房走去。 满面好奇的尾随着卷起袖子走进厨房的顾白羽,顾意澜只看到那一排排鲜嫩欲滴、花样繁多的食材在顾白羽的手中交替出现。 手起手落,果蔬和肉蟹跃入空中,刀光闪过,便是如心随行的片片而落。 瞪大双眼仔细地瞧着顾白羽那重新放回蟹桶之中的螃蟹只只,顾意澜那乌圆明亮的眼眸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伸手指着那蟹桶中仍旧活蹦乱跳的爬来爬去的螃蟹,顾意澜伸手扯着顾清韵的衣袖,对他说话的语气中满是惊奇和兴奋:“哥,哥,快来看,快来看,这螃蟹的蟹壳上竟然有雕刻出来的花纹!” 然而,还没等顾意澜充满惊喜和难以置信的话音完全落地,便只听得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清脆响亮的菜入油锅的喧哗,紧接着,一阵诱人馋虫的香气便四溢而出,飘散在小小的厨房中,缭绕在顾意澜的鼻息之间,令她的口中瞬间充满了控制不住的三尺口水。 眼巴巴的看着顾白羽舞剑似的在小小的厨房中旋转来去如风似舞,每一次挪动脚步身形,都好像会仙力法术的下凡仙女一般,瞬间在手中变出香气四溢的种种菜肴。 若不是站在厨房门口的顾清韵伸手死死的按住她的肩膀,顾意澜怕是早已忍耐不住的冲上去,劈手夺过顾白羽手中的盘子,而自己藏在一旁大快朵颐起来。 翘首以盼,踮着脚尖的顾意澜终于熬到顾白羽将挽起的衣袖放下,还没等候在厨房外面的茶心和绿衣走进厨房端菜,早已按捺不住的顾意澜便已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忙手忙脚的将盛着花样儿各异的菜肴的盘子向外端去,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令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嗤嗤发笑。 “羽儿姊姊你终于换完衣服了,快点开始吃饭!”换衣洗漱完毕的顾白羽才刚刚踏进饭厅,顾意澜急不可耐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拿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顾意澜看着满桌的菜肴眼光发直,哪个都想吃,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 “堂哥说你喜欢吃螃蟹,先尝尝这个。”看着顾意澜那满面纠结的模样,顾白羽笑着说道,伸手将装着螃蟹的小碟递到她的面前,蟹壳上睡莲绽放,栩栩如生。 “可是……可是……”垂涎欲滴,顾意澜伸手接过那装着螃蟹的小碟,目光中却充满犹豫,扭捏半晌,说道:“螃蟹吃起来太麻烦了,等我吃完这一只,你们肯定就把其他的菜吃光了!” “你先试试看,我保证我做的螃蟹吃起来没有那么棘手。”好笑的看着顾意澜那孩子气的模样,顾白羽说的一脸信誓旦旦。 “怎么可能……尤其是蟹鳌,好麻烦的嘛。你们不许吃那么快!”口中嘀咕着,顾意澜将信将疑的将手伸向碟子里的螃蟹——在顾清韵和顾白羽面前,她一向不把那些从小便被教养着的礼仪放在心上。 手指触及蟹壳,顾意澜那明亮乌圆的眼眸便瞬间睁得滚圆,那蟹壳按着雕花图案的刻痕分裂成片,连蟹鳌都清晰完整的剥离出来。 意犹未尽地将鲜美的蟹肉吃完,顾意澜更加惊喜的发现,那被她剥开的蟹壳碎片,竟然还可以重新拼合成一只完整的螃蟹! “羽儿姊姊,你真是太神了!”脸上的惊叹与赞赏抑制不住,顾意澜一口接一口的尝着桌上的菜肴,每尝一次,口中的赞叹便又多了几分。 于是一顿饭吃下来,满屋子都是顾意澜的咋咋呼呼的惊叹和称赞的声音。 “这顿饭吃的,还真是聒噪不安啊,这么美味的东西都没能安静的享受,实在是太可惜了。”瞧着顾意澜那一脸兴奋之意不减,顾清韵故意摇头叹息,含笑的眼眸看向顾白羽,视线相遇交换之间,皆是心知肚明的笑意。 “对!就是太可惜了!”显然没有认真听明白顾清韵的话,只抓到最后几个字的顾意澜猛地一拍手,指着那只剩下外壳的螃蟹,对着顾白羽问道:“这个菜,这个菜叫什么名字?” “名字?没什么名字啊。”一脸的莫名其妙,顾白羽看着顾意澜说道。 “做的这么精致美味,竟然没有名字?!羽儿姊姊,你实在是太浪费了!”姣好清秀的脸上满是遗憾和痛惜,顾意澜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顾白羽。 “浪费?你都吃光了有什么好浪费的?我当初在蟹壳上雕花,不过是为了做练习而已。”目带不解,顾白羽不知道顾意澜为什么一副痛心疾首仿佛损失了什么一般。 最初在蟹壳上雕花,不过是因为王淑瑶喜欢吃秋蟹而她又需要练习刀功手力,才想到的一举两得的方法。至于现在能将蟹壳按照纹理碎开,却是苏墨轩教她练习剑法和力量的结果。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似是没有听到顾白羽服疑问一般,顾意澜背着双手在饭厅中走来走去,大仙儿似的在口中念念有词。 “少爷,二小姐她在做什么……”压低了嗓音,走进饭厅送茶的绿衣一脸不解的看着顾意澜,语带好奇的问道。 “她啊,又开始财迷了。”笑着看向碎碎念的顾意澜,顾清韵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宠溺。 “财迷?二小姐她……” “啊!我想到了!就叫做‘蟹影迷踪’怎么样?蟹壳拼起来拆开去的,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蟹肉,或者又有什么别的东西在里面!当作招牌菜,肯定能大卖!”突然兴奋的一拍手,顾意澜大声说道,惊得毫无准备的绿衣险些将手中茶盘掉在地上。 “招牌菜?大卖?”敏锐的捕捉到顾意澜话中的重点,顾白羽的桃花目中带着几分诧异,接过绿衣递来的茶盏握在手中,她语带试探的问道:“难不成你在开酒楼饭馆?” 【感谢或许忧伤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么么哒~~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推荐,爱你们,么么哒】 第153章 顾意澜的小秘密(二) “招牌菜?大卖?”敏锐的捕捉到顾意澜话中的重点,顾白羽的桃花目中带着几分诧异,接过绿衣递来的茶盏握在手中,她语带试探的问道:“难不成你在开酒楼饭馆?” “羽儿姊姊,你可真是的,居然自己猜到了,澜儿还打算给你惊喜呢!”听到顾白羽的话,仍旧沉浸在兴奋和激动之中的顾意澜,笑意盈盈的语气中带了些许的不满。 “你昨天说的小秘密就是这个?”低头啜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顾白羽浅笑着出声问道。向来只知道顾意澜整日里无忧无虑的嬉笑玩闹,顾白羽还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自己经营着一座酒楼。 “对啊,若不是昨日忽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个意外,人家本来是想把你带到酒楼面前,让你大吃一惊的。”得意的点点头,那座灌注了她两年心血的酒楼门庭若市,是顾意澜心中最为得意的杰作。 “真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还有这样的本事,从前,我倒真是低估你了。”桃花目中带着浅浅的笑意,顾白羽出声说道。 “那是自然,我可是顾家的女儿,本事大着呢!”语气之中满是自豪,顾意澜一脸得意和骄傲的看着坐在桌前的顾清韵,作为顾家的儿女,她从小便被顾老夫人教育着,无论喜欢什么和想做什么,都要有自己的一身本事才能将腰杆挺直。 “羽儿你可别再夸她了,你看她现在这得意的样子,若是在夸奖,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笑着摇头,顾清韵看向顾意澜的眼眸中满是宠溺和疼爱。 “我这个叫做实至名归,大哥你不要眼红说风凉话!”轻哼一声,顾意澜目带敌意地看向顾清韵,片刻之后,又立即转向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半是严肃正经,半是撒娇可爱的说道:“羽儿姊姊,你想不想挣大钱?虽然我知道你顶着‘神医’的帽子给人瞧病收入便已经很多,但是,谁会嫌弃送上门来的银子呢是不是?” “银子是没人嫌多,但是嘛,我得先听听,你那小脑袋瓜里,究竟又在我身上打着什么赚钱的主意?”唇角含笑,顾白羽一本正经地看着顾意澜,摆出一副认真谈生意的模样问道。 “哎呀,羽儿姊姊,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嘛,咱们可是一家人,澜儿跟你可是最亲的姐妹,怎么会在你身上打着什么赚钱的主意?我这不是想着同你互惠互利嘛。” 姣好清丽的脸庞上快要笑出一朵花来,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顾意澜,终于肯坐下身子,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将身子往顾白羽的方向凑了凑,继续说道: “我的计划呢,很简单。就是我出资,你出人,我有现成的酒楼饭馆,你有现成的精湛厨艺,咱俩合伙做生意。我那酒楼的生意本来就不错,再加上你的厨艺打出两个大兴王朝‘独此一家’的招牌菜来,我们肯定会赚得盆满钵盈,到时候,那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面前跟小山似的……光是想想就激动得我要睡不着觉了!” 嘴里说着,顾意澜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便一阵恍惚飘远,笑意盈盈的唇角上扬,都快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仿佛眼前真的已经有了那座白花花的银子堆成的小山一般。 双手握着茶杯,顾意澜倾身向前,对着顾白羽语带急促的问道:“怎么样,怎么样,羽儿姊姊,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好不好?” “瞧你那贪财的模样,好像父亲和祖母一直亏待你似的。”将顾意澜那副财迷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清韵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家在长安城中虽然并不是什么十分有名的富贵望族,然而却也算得上是富裕阔绰,更何况上到顾老夫人,下到顾清韵他自己,每个人有什么好的、新鲜的东西,全都先紧着顾意澜享用,整日里锦衣玉食的生活过着,却没想到顾意澜却是个这么贪财的性子。 大生意小生意的连番做着,一提到银子就两眼冒金光,有时候看着顾意澜那活蹦乱跳的做生意赚钱的身影,顾清韵真的觉得,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未曾发觉的地方做得不够好,而让顾意澜从心底里生出家中钱财短缺、要及时去赚的想法。 “我是顾家二小姐,谁敢亏待?”双手叉腰,顾意澜眼眸一瞪,故意做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看着顾清韵,张嘴却又是满满的嫌弃和不耐烦,道:“还是那句话,没有人嫌银子多,哥哥,你不懂的话就不要在这里瞎搀和!” “好,好,好,我不搀和,我不搀和,你们聊,你们聊。”满眼无奈的笑意,顾清韵投降般的摆摆手,低头喝茶,做出一副听话顺心的模样。 “怎么样?羽儿姊姊,你考虑得怎么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做生意,那是只赚不赔,连祖母都夸我会做生意,所以啊,别再犹豫了,咱俩合伙儿,你肯定能赚银子赚的合不拢嘴!” 看着顾清韵那听话投降的模样,顾意澜一脸心满意足,再度转身撺掇沉默着的顾白羽,她已经开始毫不犹豫地自吹自擂,却在看到顾清韵偷笑的模样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话说千遍,总不如亲眼所见。反正现下咱们都有空闲,不如就去你的酒楼看看?若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生意兴隆,我再入伙儿也不迟,不是吗?” 看着顾意澜那好像前世商场中那清仓大甩卖般的自吹自擂,顾白羽心中好笑,脸上却是一副慢条斯理的认真谈生意的表情。 “好,一言为定!”瞬间从凳子上站起身来,顾意澜一脸的踌躇满志,片刻不肯停歇的拉着顾白羽的手臂便走出了顾家大门。 马车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辘辘而过,不多时,便再次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平安大街,马蹄声渐渐平缓,最终停在了一栋装修古朴雅致却又不乏世俗气息的二层酒楼面前,旗幡上“长汀楼”三个字清新雅致,却是出自顾意澜的手笔。 缓步下马,顾白羽环顾四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片刻之后,方才随着顾意澜一同走入长汀楼之中。 此时恰逢一日之中酒楼饭馆理当歇息的时刻,前来吃午饭的客人已经散去,而距离吃晚饭的时间又尚有一段距离,因此依着往常一般情况的经验,这个时候的酒楼,应当是清闲且安静的。 然而却没想到,顾白羽的脚步才刚刚踏入酒楼的大门,一阵悠扬淡雅的琴声变从二楼飘扬而来,丝丝缕缕的缠绕在空气之中,令人心神愉悦。 回头看着笑的得意且神秘的顾意澜,顾白羽黛眉轻挑,却没有如她所愿的那般询问出口,而是提着裙角缓步上楼,看着那笑容满面迎上来的酒馆伙计和坐在楼上喝茶听曲的雅客,顾白羽的心中对顾意澜那充满商业头脑、能充分抓住商机的能力生出了几分由衷的佩服。 大兴王朝的酒楼饭馆与勾栏茶苑向来是分得清清楚楚,若想在饭后做些消遣,则要离开吃饭的酒馆另行找地方消遣,尤其是如顾意澜的长汀楼这般档次品味高雅的酒楼,歌舞丝竹的表演或许偶尔会有,然而那些趣味恒生的勾栏说书人,却是踪迹难寻。 然而却全都能在顾意澜的长汀楼中寻找得到。 充分利用下午酒馆空闲的这段时间,顾意澜特地找来了功夫茶的师傅,按着固定的时间表轮番上演着种种娱乐和消遣的节目,却又限制在符合酒楼品味的范围之内,用新鲜的瓜果糕点,代替了勾栏中的瓜子花生,整洁而文雅,符合着前来客人的身份——顾意澜的酒楼午茶并不随意对外开放,若是没有常客熟人的介绍,想要进来消遣,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羽儿姊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拿账本来给你好好瞧瞧?”万分满意的看着顾白羽脸上浮起的赞许和欣赏的神情,顾意澜语气中的得意之色难掩。 “账本就不用看了,我们来好好谈谈分红的事情如何?”桃花目中眼波流转,顾白羽跟着店伙计来到一处雅间,鲜花绽放,幽香四溢。 “你四我六,如何?毕竟酒楼和店伙计什么的都是从我手中出去的,我要你的厨艺和招牌菜,这个分成,已经很划算了。”姣好清丽的脸庞上笑意不减,眼眸中的神色却顿时严肃正经起来,干脆利落的说道,顾意澜谈起生意来,颇有几分只认银子不认人的感觉。 “五五分,我再多出一部分资金帮你分担其他的成本开销,至于厨艺菜谱,我每两个月出一道新菜,保证不会因为其他酒馆的模仿而失去竞争的优势。”端坐在软软的太师椅上,顾白羽的面色也是一本正经,谈生意就要有个谈生意的样子,顾白羽对顾意澜的举动十分欣赏。 “至于这菜怎么卖,客人怎么挑,还是由你来决定,毕竟我会的只是下厨,对做生意没什么有把握的眼光。”喝了口茶,顾白羽看着顾意澜出声补充道。 “好,成交!”干脆利落,顾意澜谈生意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伸出手去同顾白羽击掌为誓,眼见着合伙儿成功,前一刻还在脸上的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顾意澜又恢复了先前得意自傲的模样,笑着说道:“谁说你没有做生意的眼光?羽儿姊姊你选择了与我合作,就是眼光好的最好明证!” “顾二小姐说的没错,同你合作,确实眼光不错。”顾意澜的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外便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 [第四更,一会儿还有第五更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154章 受害者的罪名 随着门外那一声熟悉的略带调侃的话音响起,李景毓那风度翩翩的身影便出现在雅间之内,紧随其后缓步走入,苏墨轩那浑身散发出的清冷而淡漠的气势,瞬间令雅间内热火朝天的气氛冷却不少。 “啧啧,我就说,你这样的冰块脸,还是不要随随便便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为好。你看,你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也不笑了,真是扫兴得很呐。”敏锐的感受到屋内气氛的变化,李景毓回过神儿来,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苏墨轩,狭长的凤目中满是调笑,语气中带着故意的叹息。 淡淡的看了笑模笑样的李景毓一眼,苏墨轩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径直坐到顾白羽身侧的太师椅上,就势端起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要将李景毓放在眼中的意思。 “你这个人,永远这副德行!” 眼瞧着苏墨轩那一番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动作流畅伶俐,手中晃着的扇子顿时僵在了手中,俊美的容颜上浮起丝丝缕缕的尴尬,在原地呆默半晌,李景毓方才举着手中的扇子指指点点的说道,语气中充满无可奈何的意味。 早已习惯了苏墨轩和李景毓之间的相互打压调侃,顾白羽看着刚刚在眼前上演的这一出再平常不过的戏码,神色平淡如常。然而坐在一旁第一次看到这场面的顾清韵和顾意澜,却是一个面色古怪而尴尬,一个神色眉宇之间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兴致勃勃。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放下手中的茶杯,顾白羽对着刚刚进门的杜亦寒出声问道。 “苏侍郎和李公子从长安城府衙那里得来了一些消息,去了顾家大宅之后,才知道你们来了这里,所以就跟着找过来了。”一五一十的说着,站在不算太大的雅间之中,身形高大的杜亦寒显得略有些局促。 “澜儿,我刚刚已经让茶心带来了那道‘蟹影迷踪’的菜谱,你先带去给酒楼的大厨瞧瞧,等下我去给他演示的时候,也好事半功倍。”没有立刻接着出声询问那消息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顾白羽转过头去看着坐在身旁的顾意澜,语气平淡的说道。 “嗯……好,那澜儿就先告退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迟疑,心知故意找借口将自己支开的顾白羽是在护着自己,怕再度勾起自己心中的恐惧,顾意澜的心中暖意融融,点点头,便起身跟着茶心离开了雅间。 “死者叫孙明一,今年二十二岁,住在长安城北,家中有一妻一子,”嗓音平淡的开了口,一向身形爽利挺拔的苏墨轩,第一次将身子倚靠在太师椅的背上,眉宇之间隐隐的透着些许疲惫的意味,“他是长安城的惯偷,上个月才刚刚从府衙的大牢中被放出来,府衙有他的案底,所以查他的身份没有费多大的精力。” “惯偷?”那受害者被砍断手脚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黛眉轻蹙,顾白羽忽然觉得,凶手将受害者的手脚四肢疯狂的砍下,也许并不是随意而为,于是思忖片刻,她出声问道,“他被抓进大牢是因为什么罪名?偷窃?” “是,偷窃,但最初来人到衙门状告的罪名,却是比偷窃更严重一点儿,谋财害命,”接口答道,李景毓手中的扇子在桌子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将他扭送到衙门来的人说,孙明一偷走了他给自家老娘买药的救命钱,导致他自家老娘没钱请大夫而病重身亡,所以想尽办法将他抓到之后,求衙门治他一个谋财害命之罪。” “这样的‘谋财害命’的罪名,恐怕难以被衙门认定?”淡淡的出声问道,顾白羽的紧蹙的眉头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自然是没有,长安城的徐太守只是按照大兴王朝的律令,治了孙明一的盗窃罪,在大牢中关了三日便放了出来。”点点头,李景毓从苏墨轩手中抢过茶壶,自顾自的倒光了最后一杯水,目带挑衅地看着面色冷淡的苏墨轩。 “那打更的人呢?有没有看到什么?”沉思片刻,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 “没有什么发现,”清冷的嗓音中透着些许的沙哑,茶杯见底儿的苏墨轩毫不犹豫的伸手拿过了放在顾白羽面前的茶盏,将茶盏中剩余的茶水一口饮尽,苏墨轩继续说道:“当日值夜的更夫说,在案发的那个时段,他并不在平安大街,而是长安城的另一端打更。” “更夫每日打更的时辰和地点都是固定的,凶手若是长安城中人,知道这一点并躲避开,也并不奇怪。”丝毫没有在意苏墨轩拿走自己茶杯的动作,顾白羽出声说道,“看来,我们想从目击证人的角度下手,是有一定的难度了。” “也不尽然,”狭长的凤目紧紧盯着那摆在苏墨轩面前的顾白羽的茶盏,李景毓的眼中闪过一阵阴晴不定的颜色,出声说道,“按照平时的规律,值夜的更夫在午夜时分的第一声更,应该是在平安大街上敲的,案发当夜,他是临时被派到城北的,所以,” “所以,凶手如果不是运气太好而恰巧赶上了这个难得的时机,那便是提前知道了值夜的更夫会被调走。”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景毓,接口说话的顾白羽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而能够提前知道更夫值夜情况变化的人总是有迹可寻的,虽然人数未必会少,但好歹帮我们将怀疑和调查的范围缩小了不少,让我们不至于大海捞针一般的在长安城中挨家挨户的搜寻。”笑着点点头,李景毓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温柔,握着扇子柄的右手,却不由自主的紧了又紧。 这样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在长安与清州城之间来往两次,饶是身体再好,李景毓也是浑身疲惫不堪。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此番前去提亲室,顾延庚那喜笑颜开的忙不迭的同意的模样,李景毓便顿时又觉得精神头儿十足。 只是眼下瞧着摆在苏墨轩面前的那盏顾白羽曾经用过的茶杯,李景毓的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慌乱起来。 “难不成……这件事情苏侍郎你又打算要交给我去做?”抬眼看着苏墨轩那看想自己的理所当然的目光,顾清韵那英俊之气满满的眉宇间,顿时涌上一阵浓浓的无可奈何。 他可是堂堂正正的户部官员,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帮着刑部侦破案件?而且瞧着眼下这并不能正式算作苏墨轩手中的案子的光景,他的帮忙显然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 于是心中不免涌上一阵气闷,却又在苏墨轩那样幽暗深沉的眼眸之下反抗不得,顾清韵只得在心中默默地叹口气,满眼无奈地摊手认命。 “意澜一个人在这里安全吗?”看着顾清韵那一副无奈认命的模样,苏墨轩的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的出声问道,眼眸中却带着无可掩饰的关心和担忧。 虽然顾意澜对外将这长汀楼的主人传的神神秘秘好吸引更多的贵客前来,然而一向无所不知的苏墨轩,却是对这长汀楼的老板姓谁名何知道得一清二楚。此时的他之所以有这么一问,却是细心的考虑到了顾意澜那多少受到了惊吓的心情,若是不管不顾地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苏墨轩担心,顾白羽和顾清韵今日哄她开心的种种努力便会再度化为泡影。 “我留在这里陪着澜儿,不管你们要去哪里,我显然帮不上太多的忙,”显然听出了苏墨轩话中的含义,顾清韵出声说道,感受到苏墨轩的悉心周到,一向以妹妹为最大的顾清韵,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多少缓和了情绪,“况且你们也已经给我安排了任务,我也需要时间去做。” 点点头,苏墨轩转头对着仍旧有些不明所以的顾白羽说道:“刚刚捕快已经顺着你昨日提出的距离问题在附近搜查到了一座可能是案发现场的院落,我来的时候已经找兄弟打过招呼,邢捕头会给我们留门,你换装打扮一下,我们这就去看看情况。” 苏墨轩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杜亦寒便抬手递给绿衣一个包裹严实的锦袋,伸手打开来看,却是一身干净整齐的玄色男子圆领长袍和一个碧色透亮的玉冠。 在绿衣的帮助下换好男装,将松挽的青丝发髻高高的束起,玉冠高悬,长袍簇展,推门而出的顾白羽一身男儿装扮,却是惊艳了等候在门外的苏墨轩等人。 向来只知道顾白羽穿着罗纱襦裙的模样亭亭玉立,明丽动人,苏墨轩却从未料到,一身男儿装扮的顾白羽,却也能由内而外的散发出英挺飒爽的气质。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很久之前,顾白羽在程家家宴中吟诵出的那句爽利英武的诗句,“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眼前的顾白羽就犹如那诗句中所描述的白色羽箭那般,锋利强劲,英姿飒爽,不出则已,一击则必中目标! [感谢誃亾。谂蓝亲,依凡亲的推荐票,感谢紫色冰亲的推荐票和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55章 另类的折磨 低头跟在苏墨轩的身后,一身男装打扮的顾白羽扮作苏墨轩的随身小厮,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了被红衣捕快守卫得严实的破落小院。 腐旧的血腥气息伴随着满满的尘埃扑面而来,位于平安大街街尾处的这座院子窄小而破落,伫立在一片破败荒弃的废墟之中,显然是被遗弃已久而没有人居住的院落。 破落露天的屋子中血迹斑斑,一把粗木座椅摆放在屋子的正中间,一根断掉的麻绳落在木椅旁边的地上,木椅破旧不堪,却干净如洗,显然,凶手在事先对木椅进行了精心的清理。 “这椅背上的磨痕还很新,地面上也有。”俯身贴近那把破旧而干净的粗木椅子,顾白羽沉着嗓子说道,蹲下身子查看椅子腿下的地面,摩擦的痕迹异常明显,“有些痕迹上滴落有血迹,有些痕迹上的血迹已经被椅子剐蹭开来,看来,受害者再被杀死之前,曾经做出过激烈的挣扎和反抗。” “地面痕迹上的血液被剐蹭开来,也就是说,血液滴落在地面上之后,椅子腿还被人挪动过,难不成,那个叫做孙明一的死者,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砍下了手脚和四肢?”声音中充满诧异,杜亦寒紧跟在顾白羽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默默的在心中牢记和学习。 “过分的疼痛和突然大量的失血,都会导致人的突发性昏厥。”检查完椅子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抬眸看向杜亦寒,她继续问道:“你如何能确定,被剐蹭抹开的血迹,是受害者挣扎的时候造成的,而非凶手将受害者拖走的时候,不小心造成的?” “这个……”语气里满是踟蹰,双眸紧紧盯着那地面上拖拽出的痕迹,犹豫半晌,杜亦寒终究是抬手习惯性地挠了挠头,面带窘迫的对着顾白羽说道:“我……我没有办法确定,单从椅子留下的痕迹来看,确实不能完全肯定这一点。” “所以,在观察和分析现场的时候,你不能仅仅只盯着一个地方去看,而是要整体观察周遭的环境,同时将案发现场所有的东西都结合起来,才能做出正确的推动。”面色平静如水,顾白羽语气平淡的说道,抬手指着那落在粗木椅子旁边地面上的麻绳,她对着杜亦寒说道: “刚刚看到这条麻绳的异常了吗?它上面有很多血迹,但很多都被晕染过,颜色比起通常的血迹来说要淡许多,形状也不如一般血迹那样凝聚,如果你经验丰富的话,就能看得出来,这条麻绳曾经被水浸泡过。还有屋子里的那些木桶,” 将视线投向歪七扭八倒在屋子中的木桶,顾白羽对着杜亦寒出声问道:“看出来有什么地方有问题了吗?” 浓眉紧蹙,顺着顾白羽的目光看去,虽然一进门就已然看到了那些横七竖八的木桶,然而他却没有在意,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摆在屋子中央的沾满血迹的粗木椅子所吸引,直到此刻顾白羽出声提醒,他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起眼前的这些木桶。 “这些木桶……好像比屋子里的其他东西都干净许多。”凝神细看,杜亦寒语带试探的说道,看向木桶的眸子中闪过几分疑惑,于是便抬起脚步走到木桶旁边细细察看,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对着顾白羽说道:“这木桶中曾经装过不少的水,这一只木桶中还有不少残留的水。” 语气停顿片刻,杜亦寒再度走到顾白羽的身边,继续说道:“如果没有需要,凶手是不会大老远的将水带来这没有人居住和使用的地方,既然剧烈的疼痛和突然间大量的失血,能够导致受害人昏迷,那么我想,这些木桶和木桶中原先盛着的清水,应该是凶手用来保持受害者的神思清醒的。” 话音刚落,杜亦寒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眼眸中带着些许的紧张和期待,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顾白羽的评价。 “分析的还算不错。”点点头,顾白羽的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环顾破旧的屋子四周,她对着走到身边来的苏墨轩说道:“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根据这里的老旧条件和破败情况来看,凶手显然是将这里选作临时的杀人地点,而不是长期住在这里或者别的什么。” “我和李景毓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四周破落不堪又偏僻而没人居住,即便是受害者大声呼救,怕是也没几个人能听得到,确实是个作案的好地方。”语气中充满赞同和思索,苏墨轩淡淡的说道,本就清冷白皙的面色在此刻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从苏墨轩今日刚刚出现在视野中起,顾白羽便已然觉察出他的反常与疲惫,只是碍于众人在面前商量正经事便没有出声询问,此刻将话问了出来,语气中的担忧与关切显而易见。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最近事情太多,我回头再跟你细说。”清冷的嗓音中隐隐透着几分温柔,背过众人目光的苏墨轩冲着顾白羽轻轻勾了勾唇角,而听得李景毓的脚步声渐渐临近,便又恢复了原先淡漠冰冷的神色,转过身去。 “这鬼地方这么偏僻破旧,距离抛尸现场却又并不算远,这样合适作案的地方,也难为凶手真能找得到。”双臂抱在胸前,环顾着顶棚破洞的屋子,李景毓的话中充满无奈和不解,迎着顾白羽看过来的目光,他继续说道: “其实又何必呢?如果我是凶手,杀人肢解之后,肯定会找个荒郊野外的把受害者直接埋了,居然还费尽心思的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又把尸体抛弃在人来人往的平安大街,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也真是够奇怪的。” “对,一般人杀人之后抛弃尸体,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这个凶手却将尸体丢在闹市,即便是昨天那两个偷东西的孩子不撞翻垃圾,晚上去收垃圾的人也能看到。”似是受到什么启发一般,忽然开口的顾白羽嗓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倍。 “所以,凶手根本就不怕别人发现,反而是希望别人看到。至于是希望谁能看到……”语气中带了些许的沉默和迟疑,每当思考的时候,顾白羽便失去了与外界交往的能力,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苏墨轩,她出声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孙明一当初是在哪里偷走那个状告他的人的银子的?” “就在平安大街发现他尸首的后巷之中。”剑眉紧皱,苏墨轩清冷的嗓音满是沉甸甸的味道,被顾白羽的问话骤然点醒,意识到案件非同一般的苏墨轩,眼眸之中的凌厉之色更增加了几分。 “也就是说,凶手是故意将受害者被肢解的尸体丢弃在那里的,”沉吟着,顾白羽面上的神色愈发严肃,“对于受害者来说,抛弃他尸体的地点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凶手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了这些时间和地点去做这样的事情,也就是说,” 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的嗓音更加发沉,“凶手选择受害者是事先想好的,有针对性的个体,而不是随意选择,这也就说明,无论真相如何,凶手同受害者是有私交和过节的。” “可是府衙捕快从孙明一妻子的口中,并没有得到他有仇家的信息,更何况,顾大夫你不是曾经说过,凶手若是与受害者有私仇,是报复行为的话,受害者的身上通常都会有许多不必要的伤害吗?” 沉吟着出声,杜亦寒的语气中充满疑问,却又对自己说的话万分肯定:“可是我验尸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受害者的身上有什么过度伤害的痕迹,这一点,我敢万分肯定。” “你没有验出受害者身上的有过度伤害的痕迹,那么受害者便没有受到报复性的过度伤害,”冲着杜亦寒目带鼓励和赞同的点点头,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让你恨之入骨的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你会做什么?一刀捅死他?” “一刀捅死他?哪儿就那么便宜?如果是令我恨之入骨的人,那我肯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才解恨。”毫不给杜亦寒面子的出声插嘴,站在一旁的李景毓出声说道。 “你说,有什么折磨能比得上,让别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胳膊腿,被人一点一点的从身体上砍下来,所造成的身体疼痛和心理恐惧,这样的报复和折磨的手段呢?” 桃花美目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抬眸看着站在面前的杜亦寒,顾白羽的目光却是越过了他,落在不远处的苏墨轩身上,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对视,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彼此便读懂了对方心中所想。 第156章 锦衣如华再相逢(一) 顾意澜这几日不太开心,连顾白羽亲自下厨做饭做菜,都不能引起她十分的兴趣。 素衣这几日行动小心翼翼,连顾意澜嘱咐她做些什么有的没的,都不能让她立刻无条件的去做。 只有顾白羽院落中的几个人神色依旧如常,整日里或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或闲散悠闲的喝茶晒太阳。就连一向不甚喜欢舞文弄墨的顾白羽,都在某一日忽然之间心血来潮,找了块打磨得光滑平整的纯色木牌,取了一方好墨细细研磨了一整个的下午,然后抬起手腕,在木牌上写下了“芷汀居”三个清丽雅致却又透着刚劲有力的三个字。 “我说羽儿姊姊,你怎么还能有心情在这里悠悠闲闲的做这种事情?隔壁院子的那一位都快踩到我们头上来了,你难道就能这么忍了?” 看着顾白羽拿着钉锤和木牌走到院子门口,同绿衣一起比比画画的挑选着合适的位置,再也忍耐不住的顾意澜从晃晃悠悠的秋千藤椅上跳了下来,压低嗓音,不耐烦的出声问道。 “没有什么能忍不能忍的,顾白汐能得到老祖母的宠爱,那是她自己的本事,你与其坐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开开心心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又或者心中不服,自己去祖母面前撒娇耍乖,祖母一向以你为大,肯定不会因为她而为难你。” 寻得了一个合适的位置,顾白羽抬手指着,示意绿衣将铁钉递给自己,左手拿钉右手持锤,叮叮当当的敲打着,淡然的语气中充满不甚在意。 “她自然是没那个本事对我怎么样,否则她根本就在这顾家待不下去,我是替你生气和不值好不好,凭什么她靠着耍手段卖乖巧装柔弱就能得到祖母的欢心,还对你耀武扬威的?!” 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顾意澜看着隔壁院子进进出出的随从仆役,眼眸中怒意满满。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顾白汐把老祖母身边的事儿都承担了,你我不正好落得清闲?”手中的动作未曾停止,叮叮当当的声音中,顾白羽的嗓音平淡依旧,“至于你担心的她会踩到我的头上来,怕是她还没有那个本事。” “我好心替羽儿姊姊你担忧,你还这么不领情,到时候她借着祖母的手欺负你,你可别来找我哭!哼!”不满的轻哼一声,顾意澜双手叉腰做出一副不想搭理顾白羽的模样,却在顾白汐院子里的婢女看向这边时,恶狠狠地用目光将对方吓了回去。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以后还要仰仗着顾意澜顾大老板帮我赚的盆满钵盈呢,你不理我,我可怎么办?”将手中的活计做完,顾白羽哄孩子似的说道。 “哼,不给你银子,我自己都吞掉!”听到“顾大老板”四个字的顾意澜已然忍不住的在唇角悄悄浮上一丝笑意,却仍旧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顾大老板,今儿午膳想吃什么?我下厨给您尝尝?”浅笑着去拉顾意澜的衣袖,顾白羽说道。 “本老板今天没心情吃你做的饭,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本老板出门去,本老板另有安排。”白嫩的小脸向上一扬,顾意澜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语气骄傲。 “二小姐要带我家小姐出门去?”低头正收拾着零零碎碎的东西,绿衣听到顾意澜的话,抬起头来诧异的问道,刚刚她还同素衣在一起,却并没有听说什么。 “当然要带你家小姐出门去,今天都什么日子了,三天后的晚上就要去参加那个什么韩林之家举办的晚宴了,就算你们家小姐不担心顾白汐的挑衅,那也得好好装扮一番?谁知道那个与顾白汐沆瀣一气的韩林之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乌黑明亮的眼眸一瞪,顾意澜鼓起了腮帮,向来与她无话不谈的顾清韵,自然是将在悦来客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因此心中对顾白汐的厌恶更甚,顾意澜恨不得能立刻将她赶出顾家。 却不想只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时光,顾白汐竟然能讨好顾老夫人到伴随左右的地步,于是才一直闷闷不乐,顾意澜觉得,自己就快要在顾家待不下去了。 无奈的摇摇头,原本已经准备好三日后参加晚宴的衣裙的顾白羽,没有出声反抗,而是顺着她的心意,带着绿衣和茶心一起,随她离开了顾家,坐着马车驶向柳巷商业坊。 “竟然是‘锦衣如华’?”站在马车停下的装潢华丽富贵的衣料铺子前,茶心满目诧异的脱口说道,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顾白羽,只瞧见她那一贯淡然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 “对啊,‘锦衣如华’是长安城最好的衣料铺子,除了这一家店铺之外,长安城中还有其他好几家分号,只不过这一家主店铺,只接待达官贵人家族。” 抬头看着锦衣如华那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顾意澜的语气中满是羡慕和崇拜,“什么时候我的长汀楼也能开遍长安城,那就好了。” “顾大老板不用着急,会有那一天的。”抬手拍拍顾意澜的头顶,顾白羽轻声说道。 比起清州城中顾白羽去惯了的那家锦衣如华,眼前的这家更是豪华高档,连待客用的茶盏,都是专门从盛产瓷器的城镇特地定制而来的带着贾家标识的青瓷釉盏,按照来客的家族不同而分门别类的收藏清劫,而如顾白羽这般初次登门的客人,则是被带去现场挑选自己喜欢的样式与茶叶,待客之周到悉心,令顾白羽叹为观止。 “就这套浅紫色桐花图案的青瓷釉盏,”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店伙计摆在她面前的种种茶盏样品,向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要求的顾白羽,随意地指着那众多茶盏中看着较为顺眼的一套,语气平淡的说道。 “华义你在这里啊,真是让我一通好找,”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一个娇俏的声音便忽然响起在屋内,黄衣绿裙,丸髻高翘,不知是哪家的婢女。 “秋霜姐姐,您有什么吩咐吗?华义正在接待顾家的几位小姐,让华松去找您可以吗?”语气毕恭毕敬,那个被唤作华义的店伙计面上笑容恭谦,对待一个家中的婢女尚且如此,显然,这婢女背后的家族,定是长安城中哪家的高门望族。 “华松已经在我家小姐那里了,我就是来找你的,正好你带着这些茶盏,我家小姐刚刚说,她上次看上了你们家的那套浅紫色桐花青瓷釉盏,让你给送去。” 丝毫没将坐在屋子里的顾白羽等人放在眼里,那名叫秋霜的婢女只是对着华义吩咐出声,连一个歉意打扰的目光都没有。 “秋霜姐姐,实在不好意思,您说的那套茶盏,刚刚已经被这位顾家小姐指名要了去,茶盏只有一套,恐怕……” “我家小姐派我来,就是要将那套茶盏拿回去的,除了宰相家的崔小姐和苏小姐之外,不管谁指名要了去,你都得给我拿回来!”语气高傲而理所当然,秋霜毫不给面子的打断了华义尚未说完的话语。 “秋霜姐姐,您这样说,怕是不妥?”面上纠结之色顿现,华义语气中带了几分劝和的意味。 秋霜背后的主子是锦衣如华的大金主之一,他一个店伙计自然是不敢得罪,可是将顾白羽看上的茶盏就这么让给秋霜,怕是也不合店铺的规矩,若是传了出去,反而会给锦衣如华落得一个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恶名,损害了店铺的名声,更是得不偿失。 “瞧这位秋霜姐姐这话说的,当真是给你家小姐脸上抹黑,得亏我们不知道你们家小姐姓谁名何,若不然,还真是要将这番没教养的话当成笑话同各位贵家小姐热闹一番呢。” 语气不善,站在顾白羽身后伺候着的绿衣开口说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不屑。 “你这小蹄子在这里乱说什么?你才是当真没教养呢,我在这里说话,你家小姐都没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位置?”眼睛一瞪,秋霜便即刻翻了脸。 “说你没教养,你还当真没教养,我家两位小姐在这里坐着,你不来行礼就已经是不合规矩了,还在那里吵吵嚷嚷的耀武扬威,我家小姐不理你,已经是气度不凡了,你居然还妄想着同我家小姐说话,你也配?” 毫不退让,话语伶俐,绿衣却承袭了顾白羽的平淡冷静,两厢对比之下,更是显出秋霜那跳梁小丑一般的丑恶姿态。 “你们不就是个小小的顾家吗?我跟你家小姐说话就是够够的,难道你这个小蹄子还奢望能同我家小姐说上话吗?真是痴心妄想!”柳眉倒竖,秋霜的神色语气更加嚣张而不可一世,眼眸灼灼,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挑衅。 “好了绿衣,我们走,不过是一套茶具而已,在这里挣来抢去的,你的眼光是有多低?” 神色平淡而没有太多的情绪,顾白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嗓音中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淡漠,目不斜视,径直从华义和秋霜的身边走过。 面色瞬间变得铁青,秋霜看着顾白羽的背影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不想屋子里骤然响起一阵清脆刺耳的响声,紧接着,茶心慢吞吞的声音响起: “哎呀,都怪我不小心,把茶盏碰到地上摔碎了。” [第二更,一会儿第三更哦,感谢各位投票订阅的亲们,初五爱你们= ̄w ̄=] 第157章 锦衣如华郑家挑衅 面色瞬间变得铁青,秋霜看着顾白羽那淡漠不屑的背影,张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屋子里骤然响起的一阵清脆刺耳的响声所打断,紧接着,走在最后的茶心那娇俏的声音慢吞吞的响起: “哎呀,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把茶盏碰到地上摔碎了,哎呀,还恰好就是那盏浅紫色桐花青瓷釉的,真是不好意思。” 前一刻还宣扬吵闹的屋子里瞬间寂静无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茶心专门扬起手将那浅紫色桐花青瓷釉盏打掉在地,华义那颗惜财的心,随着那瓷盏落地而一同碎成粉末,然而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忍着,显然,此刻这屋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而诡异。 低头看着那碎了一地的茶盏,秋霜那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再加上耳畔隐隐约约响起的绿衣那嗤嗤的笑声,她那颗一贯高高在上的心,更加充满难以熄灭的怒火,更何况她是带着家中小姐的命令而来,如今眼下闹到这种地步,她回去还怎么交差? “你……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这个贱蹄子,小门小户的果然是没有教养!竟然敢打破我家小姐想要的东西,我看你的这条贱命,是不用再想要了?!” 声音尖酸刻薄,秋霜的脸上充满阴狠恐怖,恶狠狠地指着面前的茶心破口大骂,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落在茶心眼中,得到的,却只有一脸嘲讽的笑意。 “笑?!你竟然还敢笑?!”茶心脸上那满是不屑和嘲讽的笑意更加激怒了秋霜,抬手就要去拽扯茶心的衣袖,口中继续恶狠狠的说道: “你这个贱蹄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家小姐要了你的小命!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别指望着你家那两个什么顾小姐能为你求情,见了我们家小姐,连她们两个人都得乖乖的行礼,救你?怎么可能?” “郑家能教出她这么个张扬跋扈的丫头来,估计也是因为户部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偶尔漏掉一两个渣滓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把抓住秋霜伸向茶心的手臂,顾意澜语带讥讽的说道,抬眸看向笑容依旧的茶心,她继续语带轻松的说道:“茶心,你就当是听到疯狗叫了几声,待会儿带你去柳巷的酒楼好好吃一顿,忘了就好了。” “你……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被顾意澜抓着手腕动弹不得,秋霜瞪大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不解的疑惑,接着又涌上更多的嚣张跋扈,“知道我家小姐是谁还不赶紧放开我,难不成还真要撕破脸皮,当面对峙吗?” “要撕破脸皮,也是同你家小姐,你这样的贱婢,连跟你多说几句话,我都嫌晦气,所以刚刚没有理会你的大吼大叫,你倒还来劲了,真以为你家小姐宠着你,就会为了你而同我们顾家翻脸么?”将秋霜的手腕放开,顾意澜的脸上满是不屑和嫌恶。 接过素衣递来的锦帕,顾意澜里里外外的将手擦了一遍,然后便将帕子丢在一旁的垃圾桶中,对着茶心说道:“你瞧瞧,我多宠着你,为了你不被疯狗咬一口,都脏了我自己的手,还得浪费一条帕子。” “茶心多谢二小姐宠爱,回去之后啊,一定给您好好的绣上几方帕子。”笑意盈盈,茶心对着顾意澜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 眼瞧着面前的顾意澜和茶心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将自己贬损的无地自容,秋霜心中的怒意更甚,张张嘴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替自己挽回颜面,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阵熟悉而令她心安的声音。 “这帕子,自然应该是我们郑家来赔,怎么能麻烦顾家自己的奴婢呢?” 带笑的嗓音温柔如水,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随之出现在顾白羽的视线之中,浅樱色的软烟罗锦如烟似雾,将那婀娜的身姿衬托的更加明艳动人,眉若柳叶眼眸若星,笑容绽放唇边,一副娇美乖巧的模样。 “小姐!”立刻回过身来,秋霜的嗓音中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得意,她家的小姐最是护短,眼瞧着她在小小的顾家人面前吃了大亏,定然是不会袖手旁观。 “既然郑小姐有这番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看着耽搁了这么久才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郑家小姐郑玉姝,心知她定是早已躲在一旁听了半天墙角的顾意澜,不咸不淡的说道。 “顾小姐客气了,这是郑家应该做的,”说着,郑玉姝便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华松说道:“一会儿送些上好的帕子去顾家,记得一定要把帐记在郑家名下,若不然凭空多了那么些帐,我们郑家倒是没什么,超出了顾小姐的预算,怕是回家不好跟顾大人交代。” 语气轻柔平和,郑玉姝那看似关切的话语中明里暗里的嘲讽着顾家小门小户的穷酸。 “是啊,华松,千万不要把帐记错了,百十来条软烟落纱蜀绣的帕子的确价值不菲,我们顾家可是当真没那么大的手笔,”清丽姣好的脸上笑意盈盈,顾意澜似是没有听明白郑玉姝话语中的嘲讽一般,笑着对华松说道。 话音未落,却令站在郑玉姝身边的秋霜变了脸色,一忍再忍,终究是没能忍住的出声说道:“你们顾家抢钱呢啊?百十来条软烟落纱蜀绣的帕子?那要多少银子,你们知道吗?” “知道啊,所以才说我们顾家这种老老实实依靠俸禄过活的人家负担不起嘛,不过你们郑家就不一样了,”乌黑的眼眸转了几转,顾意澜面上的笑容不减,“虽然不知道你们郑家除了户部尚书的俸禄之外究竟还有什么收入,但是既然你们家小姐说了不用担心,那我自然就不担心了。是,郑小姐?” “嗯……是,是啊。”娇美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的尴尬和担忧,郑玉姝点头答到,唇边的笑容却如此勉强,以至于连站的距离最远的华义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此刻的华义心中,却顾不上嘲笑郑玉姝的失态,而是一脸崇拜佩服的看向站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顾白羽。方才没人注意的他站在一旁看得清楚,正是顾白羽对着顾意澜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突然站出来说话的顾意澜才将眼前的局势扭转到现在这种顾家稳赢的局面。 “秋霜,我让你给我来要的那套茶盏呢?”眼瞧着现下的局面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将郑家拖下水,郑玉姝赶忙出声扭转话题。 方才她在门外听了那么久的吵吵嚷嚷,早就想好了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能够让顾家的这两个胆敢同她争抢的女人,狠狠地被羞辱一番。 “回小姐,那茶盏,那茶盏被这个叫做茶心的妹妹故意摔在地上摔碎了。”语气中带了几分故意的慌惑不安和委屈求全,秋霜继续颠倒是非的说道: “奴婢不知道顾家小姐也瞧上了这套茶盏,所以就出声问华义要了,顾家小姐听到之后,肯定是想着既然是小姐你要的东西,她们自然该紧着小姐你用,所以没说什么就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这位妹妹像是心中不满一样,冲上来就把茶盏摔碎在地上了。” 面带委屈地看了茶心一眼,秋霜继续说道:“奴婢着急就说了一句,这位妹妹就要动手打奴婢,奴婢抬手反抗,却被这位顾小姐抓住了手腕,小姐你瞧,现在还红着呢。” 抬手将手腕露出来给郑玉姝看,那白如雪的皓腕之上红印满满,语带哭腔的说道:“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华义他一直在场他都看到了,小姐若是不相信奴婢的话,那就问问华义。” “小的……小的刚刚只顾着低头收拾茶杯,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看得十分真切,所以没办法给秋霜姐姐作证。”抬眸看到郑玉姝向自己看来的目光,华义立刻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 如果说他刚刚的两边都不敢得罪,只是因为顾家和郑家都是锦衣如华的主顾的话,现在他的不敢得罪顾家,却全然是因为顾白羽那一双冰冷而令人胆寒的眼睛。 “你这丫头说的哪儿的话,我们是因为看不上这劣等的茶具,所以才打算离开的,怎么可能还会因为你家小姐想要而故意把这茶杯打破?”嗓音里带了些许的不满,顾意澜冷冷的开口说道。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出口污蔑你们吗?你们不过是个小小的顾家,穷酸眼小耍炸坑我们郑家的钱就算了,现在又说什么你们看不上的东西我们家小姐非要抢,你们还真是不要脸得紧!” 被顾意澜眼眸中的鄙视所激怒,秋霜抬眸看着自家小姐微变的脸色,不由得出声嚷到。 “郑小姐,不是妹妹我多事,你家这个叫做秋霜的奴婢,还是趁早打发了去,又是口出污言秽语辱没你们郑家的门楣,又是大声嚷嚷破坏你们郑家的形象,” 抬头看向面色不佳的郑玉姝,顾意澜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语带嘲讽,她继续说道:“也亏得我们顾家不是爱嚼舌根的人,若不然真的传扬出去,怕是要让别人轻看你们郑家了。” “顾小姐不用多费这心思替我们郑家操心,我们郑家自己的奴婢自己会管教。但是,我们郑家的奴婢也是不会说谎的,既然秋霜说了是顾家的奴婢故意挑事儿,那还请顾小姐给我们郑家一个说法才是。” 显然被顾意澜刚刚的态度所激怒,郑玉姝的脸上虽然笑容依旧,却已经不再温柔,柔和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目光却死死地看向了站在顾意澜旁边的顾白羽。 一直没听到她开口说些什么,又事先听说顾家新从江南来了一个堂亲妹妹,郑玉姝心中便下意识地将她看做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地方女子。 于是没等顾意澜开口,郑玉姝又再度开口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便是新来长安的顾家小姐?而这个眼生挑事的奴婢,想来应该是这位顾小姐身边带来的,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顾小姐,你难道不该为你管教不严对我做个合理的解释吗?” “你相信你的奴婢,我相信我的奴婢,有什么好解释的?”哞色淡漠而冰冷,顾白羽不咸不淡的话语中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你……你怎么能这样纵容你的奴婢?”原本想挑个软柿子捏的郑玉姝没想到自己碰了个硬钉子,语气发急之下,容色间的镇定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觉察到自己失态的郑玉姝随即清了清嗓子,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勉强做出一副镇定柔和的模样,继续说道:“可能这位顾小姐你刚来长安,不知道我们郑家在长安的地位名声,我们郑家……” “户部尚书郑元魁是你的父亲。”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郑玉姝的话,顾白羽冰冷的神色之间透出几丝不耐烦的意味,冷冷的说道:“那又怎样?” “你……”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郑玉姝面色骤变,然而想着周围还有华义华松两双眼睛,终究是将那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忍了回去,“既然这位顾小姐知道我们郑家在长安的地位声誉,就应该知道我们既不会纵容下人说谎,又不会包庇作恶的下人,所以,我们郑家的奴婢一向是信得过的。” “是么?那郑小姐你现在在做什么?户部尚书的俸禄,又怎么承担的起那样多的账单?”冷笑一声,顾白羽顺利地看着郑玉姝的脸色由青变白,随即再也忍耐不住地出声大骂道。 “真不愧是小地方来的人,连主子都这样粗俗不懂礼,也难怪奴婢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声音尖刻,一向温婉的郑玉姝从来没有将脸色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今日你们若是不将茶杯赔给我,就休想走出这个大门!” 第158章 锦衣如华郑夫人出现(三) “真不愧是那没听说过的小地方来的人,连主子小姐都这样粗俗不懂礼,也难怪奴婢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声音充满恼羞成怒的尖刻,一向温婉淑女的郑玉姝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失态。 抬手指着顾白羽的鼻尖,郑玉姝继续满面恨意的说道:“今日你们顾家人若是不将这打碎的茶盏赔给我,就休想走出这个大门!” “郑小姐,你是不是已经昏了头?”冷笑一声,顾白羽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打碎了茶盏,我们顾家自然是要赔,只不过我们要赔的是这锦衣如华的老板贾家,同你有什么关系?哦,对了,” 似是想起什么的一般,正准备吩咐绿衣拿银子赔偿的顾白羽又转过头来,对着郑玉姝说道:“这贾家的老板正好与我是同乡,就是郑小姐没听说过的江南清州城那个不懂礼数的小地方。” 顾白羽刻意的提醒,让闻讯赶来的锦衣如华的掌柜面色骤然一变。 虽然锦衣如华敞开大门做生意,来的都是他们尊敬万分的客人,然而他们却也并非是一味贪图钱财而没有任何底线的守财奴,耳听得郑玉姝这样口出秽语将他们自家的老板都一起骂了进去,锦衣如华的掌柜便站出身来,对着郑玉姝说道: “郑小姐,我们‘锦衣如华’敞开大门做的是和平生意,您在这里乱嚷乱叫的,容易吓坏我们店里的其他贵客,让那些贵客以为我们这‘锦衣如华’是粗鄙之所,您这样影响我们的生意,小店着实承受不起,门外马车已经为您叫好,您看您方便的话……” 丝毫不留情面的对郑玉姝下了逐客之令,长安城虽说名门富贵颇多且并非贾家的根基之地,然而贾守严既然能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身后必定会有帮他支撑台面的人,虽然郑元魁高居户部尚书,然而在贾家的眼中,却也不过尔尔。 “你这是想赶我走?!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郑家在这长安城中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吗?!” 店铺掌柜的逐客令让郑玉姝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扭曲,恼羞成怒,她气急败坏之下的声音更加尖细,却不想她的声音早已传出这小小的隔间,而引来店铺内众人的指指点点,更为重要的却是,她的细声尖叫,引来了两个令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人的出现。 “这样吵吵闹闹的,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温柔的女声从隔间外传来,话音刚落,一个令顾白羽和茶心颇为眼熟的身影便出现在隔间之中,身材高挑,容貌端庄,正是贾家嫁入长安城的长女贾云裳。 “见过大小姐,”转身见到自家大小姐忽然出现在店铺之中,从店铺掌柜到华义、华松两个店伙计,全都恭恭敬敬的出声行礼,却没想他们的话音还未曾落地,贾云裳便再度出声唤道: “白羽?!真的是你,你真的在这里啊!”声音里充满惊喜和愉悦,一向端庄沉稳的贾云裳却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白羽的身旁,伸出双臂,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紧接着,便又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口中还不住地说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当初云清那小子给我来信说你……哎呀,过去的那些事情就不说了,如今你没事就好了。” “我自然是没事,你若是不相信,我给你转个圈让你好好瞧瞧?”他乡遇故知,顾白羽先前还淡漠冰冷的嗓音中,染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 “羽儿姊姊,你还是省省,你若是当真转个圈给云裳姊姊看,怕是云裳姊姊才真的要以为你出事了呢?”面上笑意盈盈,心知危机解除的顾意澜又再度恢复了她那顽皮的模样。 “大小姐,这位顾小姐难道是……”看到自家大小姐兴奋地如此反常,店铺掌柜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试探性的出声问道,却不出意外的得到了贾云裳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掌柜,这位就是父亲曾经跟你提起过的那位救了二少爷性命的顾大夫,”点点头,贾云裳秀丽端庄的容颜上笑意盈盈,“如今她随着顾清韵一起从清州城来到了长安,住在顾延修顾大人的府上,我原先就想着,什么时候要让你们每个掌柜都好好认一认贾家的救命恩人,却没想到她自己先跑来我们这铺子里了。” “王全见过顾大夫。”王掌柜一听,便立刻双手握拳向着顾白羽行礼,跟在他身后的华义、华松也忙不迭的一起行礼。 尤其是华义,早已听说此事的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能够妙手回春治好自家小少爷的人,竟然是自己面前这个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怪不得刚刚那么镇定睿智,将那一贯张扬跋扈惯了的郑家主仆二人逼得就差狗急跳墙,能头顶“神医”之名的人,果真是个厉害角色! “你们这是打算沆瀣一气来与我们郑家作对吗?”眼瞧着忽然出现的贾云裳将这气氛紧张的争执,瞬间变成了感激涕零的致谢,被众人彻底无视的郑玉姝心中的愤恨之意更甚。 于是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将郑家的名号时刻挂在嘴上,便是郑玉姝手中用得最多、最管用的王牌。 “郑小姐是吗?你母亲郑夫人刚刚随我一起来了锦衣如华,需要华义去通报一声你也在这里吗?”听到郑玉姝那凉凉的话语,贾云裳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郑玉姝说道,挽着顾白羽的手臂没有丝毫想要放松的意味,顿了顿,继续转头对顾白羽说道: “其实,我是特地来锦衣如华找你的。有人听说了你‘顾神医’的大名,又知道你已经来了长安城,所以想请你去出诊,但又不知道你的脾性怕你拒绝,所以特地求了我当中间人。我原本想着你肯定会答应,毕竟是治病救人的事情,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你若是不愿意答应,我也能够理解。” “华义,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你家小姐说是让你去跟我家夫人通报一声小姐在这里吗?你今日愣愣生生的,是不想再在这里做下去了吗?!” 贾云裳对顾白羽的态度越好,秋霜的心中便越是不服气。然而眼见着连自家小姐都在顾白羽那里吃了瘪,尽管心中愤愤不平,秋霜却也只敢拿着华义、华松两兄弟开刀。 “秋霜姑娘,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贾家的‘锦衣如华’,不是你们郑家的院子,我们的店伙计是留是去,自有我这个掌柜的做主,请你不要越界。”平淡的嗓音中透着寒意阵阵,心知秋霜是借着打压华义来打压顾白羽的脸面,王掌柜便毫不犹豫的出声说道。 被王掌柜不留情面的话说的面红耳赤,看着走出房门的华义,秋霜只盼着自家夫人来了之后,能好好的帮她和小姐出一口恶气,却丝毫没有料到,盼着郑夫人到来,是她今日做过的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玉姝,你怎么也在这里?”跟在华义身后走进屋子,衣着打扮雍容华贵的郑夫人对着贾云裳微微点头之后,看着那茶盏碎片满地的狼藉一片,看向郑玉姝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担忧,“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怎么乱成这副模样?快来娘这边,当心扎到脚。” “娘!”看到自己的母亲走入房门,一向骄傲受宠而从来没有受到过今日这番闲气半分的郑玉姝,心头瞬间便涌上千万分的委屈,鼻尖一酸,扑向郑夫人怀中便几欲落泪。 “这是怎么了?怎么眼圈儿都红了,是谁欺负我们玉姝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眼瞧着自家宝贝女儿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扑入自己的怀中,郑夫人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撑腰做主的不依不饶。 “就是她们两个顾家的人,先是非要出手去抢我看上的那套茶盏,抢不成之后便又纵容那奴婢摔碎了茶杯,秋霜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她们就更是不依不饶的想要去打秋霜。玉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娘,她们欺负女儿。” 嗓音里带了几分哽咽,从小到大顶着郑家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而从来没有被人阻拦的郑玉姝,此刻的心中确实委屈万分,然而口中却毫不犹豫的颠倒着是非黑白,落在贾云裳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顾家的人?”下意识的重复着自家女儿口中指责的话语,郑夫人那颗疼爱儿女的心中,却忽然涌上一阵不是太好的预感。 手中一面安抚似的拍着郑玉姝的后背,郑夫人一面转过头去,看向站在屋子一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两个顾家女儿。其中的一个她还认得,是工部尚书中司侍郎(正四品官职)顾延修的女儿顾意澜,然而另外一位…… 抬起眼眸看向站在那容貌陌生的顾家女儿身旁的贾云裳,郑夫人的目光中充满询问和为难的担忧。 【感谢依凡亲和紫色冰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哦,么么哒~~今日继续五更,这是第一更,祝大家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159章 锦衣如华纷争起(四) 抬起眼眸看向将手臂挎在那容颜陌生的顾家女儿臂弯中的贾云裳,郑夫人的目光中充满询问和为难的担忧。 “郑夫人,这位便是你刚刚要找的那位从江南清州城而来的‘顾神医’顾大夫,”嗓音里带着一惯的温婉柔和,贾云裳的脸上却没有了方才和煦的笑容,明亮的眼眸淡淡的看着面色不佳的郑夫人,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娘,就是她,就是那个从清州城来的没教养的丫头,叫什么顾白羽的,一直对女儿不依不饶的,女儿看着茶盏被她的婢女摔碎了,就说让她赔给女儿,可是她却说女儿没资格要赔偿。娘,咱们郑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在她们顾家没资格了?娘,您可得给女儿好好的出一口气。” 紧接着贾云裳的话音,郑玉姝立刻张口说道,心中急着让自己母亲替自己出口恶气的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贾云裳的话中究竟说了些什么,更没有想过一向护她护得最紧的郑夫人,为什么这一次没有立刻对着顾白羽出手。 “郑夫人,令爱刚刚怕是有所误会,”耳听着郑玉姝颠倒黑白的指鹿为马,站在旁边的华义出声说道,“被摔碎的茶盏是我们锦衣如华的东西,所以方才郑小姐出口让顾小姐赔偿的时候,顾小姐只说应该赔给我们锦衣如华而不是赔给郑家,并不是令爱理解的那个意思。” 华义的话看似是在单纯的替顾白羽澄清先前话语中的误会,实则是给了刚刚进门的郑夫人一个郑玉姝张扬跋扈、蛮横不讲道理的暗示,更是将贾家上下全都站在顾白羽这一边的立场,清晰无误的传达给了她。 “既然是这样,那便真的是玉姝她误会了,还请两位不要太过介怀。”神色之间颇为犹豫难决,夹在中间的郑夫人左右为难,片刻之后,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头对着怀中撒娇耍泼的郑玉姝柔声说道: “玉姝啊,这件事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咱们郑家和顾家一向交好,你们这些孩子们之间误会生气,拌个嘴什么的,也都在所难免,更何况顾白羽小姐初来乍到,你更应该尽地主之谊,忍让忍让,笑一笑便过去了。” “娘!您今天这是怎么了?眼看着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这么多的闲气,你不帮女儿报仇出这口恶气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让女儿忍一忍?我郑玉姝长了这么大,忍过谁?让过谁?” 耳听得自己依赖的母亲出声劝自己忍让,心中本就怒意满满的郑玉姝瞬间怒火熊熊,一把推开郑夫人的怀抱而自己站直身子,郑玉姝抬起右手,恶狠狠地指着顾白羽说道:“我郑玉姝一向说道做到,既然说了今日你若是不将茶盏赔给我,你就不许出这个门,那你就是不许出这个门!秋霜,给我动手!” 虽然心中对自己母亲反常的忍让行为感到奇怪和不解,然而一向恃宠而骄的郑玉姝,却没有丝毫想要听话退让的样子,反而是被郑夫人那句“忍让忍让”更加火上浇油,满心的愤怒冲昏了理智,她竟然指挥着身边的秋霜就要向顾白羽动手! “谁要是敢在我这锦衣如华中动手撒野,那就不要怪我们贾家和沈家两家不客气了。”冷冷的出声,一向温柔端方的贾云裳,第一次露出了令人寒意森然的表情,语气中的威胁满满。 沈家,她的夫家,正是当今大兴王朝的皇帝曾经做太子时的太傅沈学儒,而她的夫君,沈陆沉,却也正是当朝三公之一,有着如此显赫世家背景的贾云裳,自然是对郑家没有丝毫的畏惧。 “你!你这不是……” “玉姝,你给我闭嘴!”眼瞧着郑玉姝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样的火上浇油的话来,郑夫人立刻出声截断了她尚未说完的话,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贾云裳,她出声说道:“云裳,玉姝只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你又何必这么认真呢?为了点儿小事儿破坏了两家的交情,不值得。” “小事儿?郑夫人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没等贾云裳开口,顾意澜冷冷的声音便幽幽响起,“您方才可是没瞧见,您家的这个婢女,叫什么来着,哦,叫秋霜是?瞅准了我家小姐看中的那套瓷盏,便耀武扬威的非要让我家堂姐让给你们家郑小姐,我家堂姐人好,想着你们家郑小姐想要,便没有再争, 但谁成想我家婢女一个不小心,把茶盏给碰到地上摔破了。这事儿虽是她笨手笨脚的没做对,但她也立刻诚惶诚恐的道歉了,可您家这秋霜倒好,不依不饶的又是骂又是打,还骂道我家堂姐头上。 你们家这郑小姐更是,见到自家没教养的婢女撒泼,不说是出手管教,反而尖着嗓子一同辱骂我家小姐,这店铺里的各位名门贵女们可是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打开门随便找个人问问。”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意澜看向郑夫人的面上带了几分不满,“若是连这些事儿都是小事儿,那这长安城里,怕是没什么大事儿了?” “秋霜,顾小姐的话可是当真?”顾意澜的话语一出,郑夫人那本就不佳的面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的不得了。 眼看着自己心中焦急想要求着顾白羽出诊,却不想自家的女儿和婢女却率先将顾白羽得罪了个干净,心中充满无奈和愤怒,急于找个替罪羊将这件事情解决过去的郑夫人,便声色严厉的出声问道。 “娘,您怎么能听信她们的话而怀疑秋霜呢?秋霜大小跟在玉姝身边,她脾气性子如何,娘您难道会不知道?怎么还能因为那顾家丫头的几句颠倒是非黑白之词,就去质问秋霜?” 仍旧是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哽咽着嗓音,郑玉姝出声对郑夫人说道,语气凄哀不平,那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到真是连顾白羽都快要被她欺骗过去。 “刚刚不是让你闭嘴了么?你怎么还是这么多话?”低声呵斥着郑玉姝,眼看着顾白羽的面色越来越冷,郑夫人的心中一阵焦躁急迫,面色严厉的看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秋霜,厉声呵斥道:“秋霜,还不赶紧向两位顾家小姐道歉?!” “郑夫人不必急着找人道歉,”清冷淡漠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顾白羽冷眼看着面色不佳的郑夫人,刚刚贾云裳的话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一向聪明睿智的她,又岂会看不出来,郑夫人此刻对郑玉姝和秋霜的压制,只不过是因为有求于自己? “白羽向来不愿求人所难,秋霜姑娘明摆着不情不愿,就算是此刻口中道歉了,怕是心里也要将我骂上千遍百遍,还是算了。”神色冷淡的继续开口,顾白羽懒得再同她们绕着弯子说话。 “顾白羽,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忘了,你只是个小小的顾家的女儿,能与我郑家抗衡得起吗?难道你就不怕你家顾清韵,明日就丢掉户部的那个小小的官职吗?” 尽管郑夫人一再打压,然而一向骄纵惯了的郑玉姝,又怎么能忍得下心中这口恶气?于是仍旧是不管不顾的出声骂道,郑玉姝却在遇上顾白羽那寒冷如千年冰山的眼眸时,心中蓦地泛起阵阵凉意。 “不过就是一个户部的小小官职而已,我们顾家还当真不在乎这个。”冷哼一声,顾意澜悠悠闲闲的开了口,看向郑玉姝的眼眸中满是不屑与嘲讽,她继续冷冷淡淡的说道:“只不过,官职我们顾家丢得起,人命,就不知道你们郑家丢得起丢不起了。” “顾意澜你胡说什么?我们郑家怎么可能会丢掉人命?要丢掉小命的,也只能是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立刻反唇相讥,郑玉姝不甘示弱。 “哦,是吗?”语气不咸不淡,顾意澜对着郑玉姝笑意盈盈的说道:“不如你问问站在你身边的你的亲娘,她这么眼巴巴的跟着云裳姊姊跑到这锦衣如华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向聪慧机灵的顾意澜,早在贾云裳对着郑夫人介绍顾白羽的“神医”身份时,便已经猜到了郑夫人便是贾云裳先前口中那个求她带着引荐给顾白羽的那个人,再加上那上层社会的消息无所不通的长汀楼的情报,早就知晓郑家三少爷久病缠身的顾意澜,自然是猜到了郑夫人有求于顾白羽的所求之事,是她不能感情用事而乱施淫威得罪顾白羽的。 “什么为了什么?这锦衣如华是衣料铺子,我娘来这里,自然是买衣料做衣裳而已。你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没人会相信你的!”话语气急败坏,郑玉姝对着顾意澜毫不退让的说道。 “玉姝你闭嘴!娘这次跟着云裳一起来锦衣如华,是专程来求顾白羽顾大夫,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就知道给我惹事!” 听到顾意澜已经将话挑明到这种地步,自知再不出声请求就更难以自处的郑夫人,只得上前两步走到顾白羽的面前,神色郑重而又充满为难的说道:“久闻顾大夫神医之名,我这次专程找了云裳姑娘做中间人,就是想请顾大夫给我家幼子诊治诊治病情。” 第160章 锦衣如华祸起秋霜(五) 郑夫人那面带请求和为难的话刚刚一说出口,前一刻还无比嚣张跋扈的郑玉姝顿时僵立在那里,狂妄狠辣的表情僵在脸上,她木木呆呆地看着神色平淡的顾白羽,片刻之后又转过头去带着质疑真假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半晌才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儿都没有说出来。 “顾大夫,刚刚是小女不懂事在这里瞎吵瞎闹,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被我们宠坏了,回去之后我定当好好教训她,希望顾大夫不要同小女计较,救救我那幼子的性命。” 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求,眼看着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淡漠神情依旧,静立在那里也不像是有想要搭话的意思,郑夫人不由得再度出声祈求道。 郑玉姝是她的心头肉,那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的幼子郑玉霖更是他们郑家上下的心头肉,眼看着能救幼子一命的大夫被自己的女儿得罪了个干净,饶是再疼爱自己的女儿,郑夫人也是不能再替她出头做主。 显然,忽然便惨白了脸色的郑玉姝,心中也对这一点万分清楚。 “我们家还就二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呢,怎么没见得堂少爷和老爷将她宠得无法无天,蛮横不讲理?这分明就是你们郑家仗势欺人。”站在一侧有意无意地嘀嘀咕咕,绿衣的话却让郑夫人听得分明。 “绿衣,不许胡说。”脸上做出一副呵斥的模样,语气却平淡如常,顾意澜抬眸看向面色青白难看的郑玉姝,目光中满满的都是不屑和鄙夷。 “二小姐,绿衣哪里就胡说了?就算郑家只有郑小姐那么一个女儿能被宠坏,但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婢女?您瞧瞧刚刚那个什么秋霜,都快要踩到小姐头上来了,还说什么她跟小姐你说话都是给我们顾家面子,这不是仗势欺人,又是什么?难道一个婢女也被宠坏了?” 满面委屈,绿衣的嗓音中带着哭腔,做出一副拼死一挣的模样,心中却清清楚楚,她们自己才是被宠坏的那一个。 “你这丫头,让你住嘴你还说?是不是觉得顾家也会像郑家一样宠着一个婢女,所以你也想无法无天?告诉你,你没生在郑家,顾家不会宠着你,你今日若是胆敢再多一句嘴,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顾家!” 语气中带了几分严厉,顾意澜虽是在斥责绿衣,却是将话说给一旁的郑夫人听,一字一语都证明了绿衣所说不虚,也给郑家摆出了她们现在的态度。 “意澜你不要生气,你家婢女既然这么说了,就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将顾意澜话中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郑夫人立刻接口说道,语气中带着百年不遇的客气,转过头去,却是对着站在一旁面色如纸的秋霜,立即神色严厉: “你这个混账东西!整日里借着郑家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竟然连顾家小姐也敢不尊,你说,你刚刚究竟做什么了?!还不赶紧去求两位顾家小姐的原谅?!” “奴婢……奴婢……奴婢刚刚没有……”跟在郑玉姝身边这么多年,仗着她的宠爱与郑家的名声,秋霜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委屈,眼下虽然知道不是自己能再恃宠而骄的时候,然而一时半刻间,却仍是无法开口道歉。 “云裳,我和澜儿今日还有些事情在身上,需要先走一步,改日再去沈府上拜会你。”始终未曾开口的顾白羽忽然出声,平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众人心中一震,她这是,不打算出手相救了? “对哦,羽儿姊姊你若是不说,我还真就忘了咱们一会儿还要去崔家串门子,都是被这几个不懂事的奴婢闹得,我头都疼了,”似是恍然大悟一般,顾意澜笑意盈盈的说道,“云裳姊姊,今日真是不好意思,平白的损了你们锦衣如华的一套茶具不说,还给你添了这许多的麻烦,等下麻烦华义将账单给顾宅送去,我们照单赔偿。” “澜儿妹妹说的哪里的话?咱们早就是一家人,又何来麻烦不麻烦这么一说?更何况那套茶盏又不值什么钱,若是我早知道他们几个是给你送茶器来挑,定是换成上好的瓷釉,碎了这套,就当锦衣如华请你们听声响儿高兴高兴得了。” 语气温柔和煦,贾云裳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分毫的客气。 眼瞅着顾白羽和顾意澜就要动身离开,站在一旁的郑夫人登时急了眼,不管不顾的出声拦阻道:“顾大夫,请留步,我知道今日是小女和这个贱婢不对,得罪了你们二位,只要顾大夫你肯出手救小儿一命,想怎么处罚她们,全听您的!” “娘!”将自己母亲的话听在耳中,郑玉姝的心中顿时一沉。早就知道弟弟是全家上下的心头肉,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为了能救郑玉霖一命,自己的母亲竟然愿意将自己交由顾家的女儿处置! “郑夫人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抬起头来看向郑夫人,顾白羽的嗓音中没有丝毫的感情,“管教郑家的女儿和奴婢,那是你们郑家自己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好端端的插手,才会被外人嘲笑我顾家仗势欺人。” “是我说话考虑不周,是我说话考虑不周,但是顾大夫,小儿的病……还请你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孩子!”忙不迭的在口中认错,郑夫人的面上满是情真意切的哀求。 “郑夫人,素衣虽是奴婢,但也忍不住想说两句公道话了。”清丽的声音忽然响起,一直站在顾意澜身侧护着她的素衣,缓缓开了口,“您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是我家堂小姐心思狠毒,见死不救,但我家堂小姐却是出于尊重你们顾家才这么做的。” 抬眸看向郑玉姝和秋霜,素衣继续说道:“刚刚郑小姐和秋霜姑娘已经说过不止一次,我们顾家没资格插手你们郑家的事情,我家堂小姐不出手救人,完全是听从了你们郑家的意思,眼下我们有要事在身,怕是你们郑家,也没资格插手阻拦?” “我半点儿责怪顾大夫的意思都没有,素衣小姐你千万不要误会,至于玉姝和那个贱婢的话,还请两位顾小姐不要放在心上,玉姝是真的被我宠坏了,”慌忙出声解释,郑夫人神色间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眼见着顾白羽一行人无动于衷地继续向外走去,郑夫人抬腿就是一脚,将站在一旁的秋霜“扑通”一声踹到在地上,嗓音严苛无情,道:“你个没皮没脸的东西,留着你,就是在给郑家丢人,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滚出郑家的大门!” “娘……” “还有你!养个这么无法无天的奴婢出来,从今日起,你就好好的给我在家闭门思过,你弟弟的病一日不好,你就一日不要给我迈出郑家的大门!你弟弟的病若是就此好不了,你就给他守一辈子孝!” 毫不留情地拦断郑玉姝的话,郑夫人不愧是陪着郑元魁在官场上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什么时候该用软语相求,什么时候该变脸狠辣,什么时候该狠心扼腕,她全都掌握得顺风顺水,眼瞧着哀求已经无力挽回,苦肉计,便是最好的戏码。 “夫人,夫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将我赶出去,求求你,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听到郑夫人的话,仍旧有些发懵的秋霜瞬间清醒过来,赶忙扑到郑夫人脚下出声哀求,却是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白羽,”挽着顾白羽手臂的贾云裳忽然开了口,“我算是瞧出来了,今日你若是不肯答应去给郑家小少爷瞧病,我这锦衣如华怕是安生不得了,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我这锦衣如华的铺子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风浪的,但眼下我有喜在身,实在是见不得这些闹闹腾腾的事情,要不然你就看在……” “云裳,你有喜了?”平淡如水的脸上瞬间攀上惊喜的笑容,顾白羽转身看向身旁笑靥如花的贾云裳,满面激动的问道。 “是啊,昨儿个才刚刚确定,本来想着晚点儿再同你说呢,可今日我真的被她们吵得头疼了。”温柔端庄的脸上喜气洋洋,贾云裳满脸笑意的答道。 “羽儿姊姊,你赶紧给云裳姊姊好好把把脉,开些安胎药啊补药啊什么的,哦,对了,家里还有哥哥从清州城带回来的那些什么这药材那药材的我也记不住,云裳姊姊,赶明儿我全都让人给你送去,还有还有……” “瞧你们两个,怎么比我还高兴?”看着喜不自胜的顾白羽和满脸兴奋着絮絮叨叨的顾意澜,贾云裳笑道。 “那真是恭喜云裳了,我这府上也有不少适合怀喜之人的补药,改日也着人给沈府送去。”郑夫人的声音适时的响起,知道贾云裳是有心帮他们的郑夫人,心中自然是对沈家感激不尽。 “郑夫人,”面上的喜色尚未褪去,顾白羽对着她的声音却沉了下来,“在孩子面前我做不出那见死不救的事情来,我答应给郑府的少爷看病,也只是看在这孩子的面子上,至于先前令爱和秋霜做出的事情,我现在不会原谅,将来也不会。” 【感谢依凡亲的推荐票,亲一直在支持着初五,初五十分感动,来个超级big大么么ua!(╯3╰)】 第161章 酷吏之死(一) “我真的是搞不懂,羽儿姊姊你干嘛好好的突然就答应要给那个郑家少爷治病?云裳姊姊也真是的,忽然就铺条路给你走,先前她不是很支持你不给那郑家少爷瞧病的嘛?” 坐在顾白羽院中的秋千藤椅上晃来晃去,从郑家看病归来,顾意澜的话中满是疑惑不解与不情不愿。虽然郑家已经如她所愿的,将那个叫做秋霜的婢女赶了出去,但瞧着郑玉姝那张哭哭啼啼的小脸,她便一肚子闷气没处撒。 “你要是再揪,羽儿的小花圃里就要光秃秃一片了。”目光中带了几分宠溺的好笑,坐在一旁帮着顾白羽晾晒她刚刚带回来的药材的顾清韵出声说道,“若是说那个郑玉姝被宠坏了,你啊,就是被我和父亲祖母宠的太坏了。” “不许拿我跟那个泼妇一样的郑玉姝相提并论,否则,我就再也不让你去长汀楼白吃白喝!”白眼一翻,顾意澜出声说道,脸上对郑玉姝的鄙夷之色尽显,手里却乖乖的不再折腾柳妈刚种下没多久的小花圃。 “好,好,好,不提,不提,真是怕了你了。”笑着摇摇头,顾清韵做出一副不跟你计较的表情,拨弄着手中的药材,继续说道:“既然你都知道是贾云裳故意给羽儿铺路走的,那你就应该知道,你羽儿姊姊这不是去给郑家少爷瞧病,而是在给沈家和贾家帮忙。” “虽然沈家的家世名望远远强于郑家,甚至于贾家的财力都高于郑家,但郑元魁毕竟是户部尚书,朝堂上的事情,远远不是官职大小便能简单解决的,郑夫人对你们忍气吞声,甚至责罚了郑玉姝,又何尝是心甘情愿的?只不过是不得不让罢了。所以我才说,被宠坏的人是你,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让你在任何情况下,做过任何的退让。” 眸色认真,顾清韵语重心长的对顾意澜说道。从小便一直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护在身后,没有让她面对真实的现实的顾清韵,只是希望她能一直过着单纯开心的日子,然而却也并不希望她因为太过单纯而受到更大的伤害。 毕竟,这个世界的现实是残酷的,而这长安城中的官宦之间的现实,则更为残酷。 “哥,你说的这个道理,澜儿也不是不懂,只不过,我就是觉得羽儿姊姊这么答应下来去给那郑家少爷看病,实在是太吃亏了,哥,你是没瞧见,当时那个郑玉姝那副张扬跋扈的样子。”嘴唇噘得老高,顾意澜的态度虽然有所收敛,然而心里却还是不能完全咽下这口气。 “这一点你就放心,你羽儿姊姊哪里是个肯随随便便吃亏的人?她虽然为了你云裳姊姊在这次有所退让,可是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彻彻底底的从郑家身上全都找回来的。” 面上的笑意更深,顾清韵语带玩味的说道。自从在清州城与顾白羽再度相逢,他便已然觉察出她性格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相处越多,对她的佩服就越深。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怎么样的艰难困苦,才令那糯软怯懦的性子变得如此刚强,然而此刻的顾清韵,却是对顾白羽放心的很。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把上次你去长汀楼吃饭的银子给结了。”将手中需要晾晒的药材码好,顾白羽不咸不淡的说道,“先前你不付账,我管不着,眼下这长汀楼有我的份额,我这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你白吃白喝?” “对,掏钱掏钱,哥哥你不许赖账!”被顾白羽的话和顾清韵脸上浮起的窘迫之色逗得前仰后合,顾意澜唯恐天下不乱一般的拍手起哄,却一个不小心,险些从秋千藤椅上倒栽下来。 “顾小姐这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儿,居然笑得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双手稳稳的扶住顾意澜的后背,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带笑,忽然便响起在顾白羽的院落之中。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悄无声息的?”显然被忽然出现的苏墨轩吓了一跳,原本已经被扶稳在秋千藤椅上的顾意澜,又被吓得再度晃了晃身子。 “刚刚到,恰好赶上扶住你。”拍拍被树藤蹭在衣袖上的灰尘,苏墨轩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 “我说苏公子,苏侍郎,你这么着总是翻我羽儿姊姊的院墙,是不是有点太不符合你的身份和外界对你的普遍评价了?”被苏墨轩那毫不脸红的模样弄得满心无奈,顾意澜从秋千藤椅上跃下身子,做出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出口问道。 “哦?我的身份和外界对我的普遍评价?什么评价?”自顾自的坐在院中摆着的藤椅上,苏墨轩端起茶杯喝茶,一派悠然自在的模样问道。 “比如说,你为人正派,不苟言笑,面若冰霜,颜如谪仙……”掰着指头一一数念,顾意澜这才发现,外界对苏墨轩的评价还当真不少,只不过,哪一个都与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无赖模样挂不上钩。 “你说得没错,我在外人面前就是那个样子的,”毫不客气的将夸赞的话语照单全收,苏墨轩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但我现在不是在外人面前,所以,没什么不合适的。” “苏公子,你可真是……”被苏墨轩那厚脸皮的模样顶到语塞,顾意澜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我真是什么?”放下茶杯,苏墨轩丝毫没有想要就此打住的意思。 “你可真是,厚,脸,皮!”一字一顿将没说完的话说了个完整,既然苏墨轩非要寻根究底,那就别怪她顾意澜不给面子。 “多谢夸奖。”面色平淡无澜,苏墨轩丝毫不以顾意澜的话为忤,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令站在一旁的顾清韵无语望天。 “你来找我,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看着苏墨轩抬手递给自己的茶盏,放下手中药材的顾白羽一面走过身去,一面出声问道。 这个时辰他忽然翻墙而入,显然不是想要偷偷带她去学骑马,而饭点儿已过,他必然也不是来蹭饭的。 “虽然我确实想有点别的事情找你,不过眼下,确实是有个颇为棘手的案子需要你去看看。”点点头,苏墨轩看着渐渐四合的暮色,继续说道:“是邢捕头主动来找我帮忙的,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但想来,案子不会很简单。我已经跟衙门那边说好让杜亦寒晚上过去,现在是来接你走的。” 在顾意澜面前刻意的避开了“验尸”、“受害者”之类的敏感字眼儿,苏墨轩不想让她再度勾起那日血腥恐怖的回忆。 “好,我进屋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出门。”知道苏墨轩的意思,顾白羽便也没有多问,转身吩咐着茶心和绿衣将院子里的药材收好,她自己便走进了屋中,不多时,便收拾妥当的,与苏墨轩一起从那日的墙根儿离开了顾家大宅。 到达长安府衙的验尸房时,夜幕已经浅浅的降临,一身男装打扮的顾白羽再度悄无声息地跟在苏墨轩身后,趁着薄薄的夜色,混进了验尸房中。 单脚才刚一踏进验尸房的大门,早已等在那里的邢捕头便快步迎了上来,硬朗的容颜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心,对着苏墨轩和杜亦寒等人说道:“苏公子,李公子,杜仵作,你们可算是来了。” “受害者的身份确定了吗?”没有太多的废话,苏墨轩直接切入重点,先前在顾白羽院子里那厚脸皮的玩笑模样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俊朗的容颜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冰冷。 “苏公子,这次的受害者我们全都认识,是长安府衙中的一个牢狱官吏,是在今天午后被人发现在大牢后巷的垃圾堆中的。”立刻出声答道,邢捕头的脸上却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既然叫我们来帮你,那有什么话就一次说清楚,掩掩藏藏的,你让我们怎么帮忙?”一向顽劣慵懒的嗓音中带了几分难得的严厉,一反常态的满脸严肃,站在苏墨轩身后的李景毓出声说道。 “李公子,我不是对您们几位有所隐瞒,只是那受害者的尸体……我从事捕快这么多年,真的没有见过那么惨不忍睹的尸体。”语气中的诧异和震惊尚未完全散去,抬手指着那躺在验尸台上的尸体,邢捕头面带忧愁的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开始验尸。”丝毫没有搭理李景毓的迹象,苏墨轩抬起眼眸看向那血肉模糊且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尸体,嗓音淡漠冰冷。 眸子里浮上继续诧异,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李景毓和苏墨轩二人,自打今日刚一见面开始,顾白羽便已然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不对,却又没有合适的机会询问出口,眼下看着他们二人相互不理睬的反常举动,顾白羽在心中万分肯定,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些什么不对劲。 第162章 酷吏之死之诡异的伤痕(二) 随着杜亦寒一同站在验尸台旁边,低眸瞧着那躺在验尸台上的牢狱官吏的尸体,顾白羽顿时明白了,先前邢捕头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究竟是为那般。 躺在验尸台上的这具尸体,已然不能再用“血肉模糊”四个字来形容了。 刀伤、剑伤、烫伤、鞭伤、针刺伤,大大小小且形状各异,遍布在躺在验尸台上的这具尸体之上,令那受害者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 仅仅是用肉眼判断,顾白羽便已然能看得出不下五种工具所造成的伤痕,更不用说那些隐藏在皮肤之下的内里伤痕,和那些形状怪异的,顾白羽一时唤不出造成损伤的器具的名字来的伤痕。 戴上肠衣手套和棉布口罩,手中拿着镊子低头翻检着死者尸体外表的伤痕和衣物上残留的痕迹,看清楚那伤口处残留着的黄色黏稠液体,杜亦寒才明白过来,验尸房的空气中,为什么充斥着一股血腥腐败,却又甜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留在尸体表面的每一个伤口中,都被凶手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蜂蜜,不少蚂蚁的尸体残留在伤口的蜂蜜之中,而被老鼠和其他昆虫啃噬过的痕迹,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尸体的伤口四周,令人忍不住地在脑海中去想象,尸体尚未被人发现前的恐怖模样。 “受害者的尸体上有多种器具造成的伤痕,深浅形状不一,可以判断出来的有五个大类,分别是刀伤、剑伤、烫伤、鞭伤和针刺伤,”将验尸台上的尸体仔仔细细的翻检一边,杜亦寒对着站在一旁做验尸记录的红衣捕快说道。 “其中,刀伤的种类,根据器具的不同,可以看到的又分为四种,剑伤有两种,具体的形状,我稍后会同我的助手一起画下来,”抬眸看了扮作助手站在自己身旁的顾白羽一眼,杜亦寒向一旁让了让身子,以保证顾白羽能将眼前的情况看得真切分明。 “烫伤有开水烫伤和烙铁烫伤两种,开水烫伤主要分布在受害者的四肢和手脚,烙铁烫伤主要在胸口和后背,能分辨的出来的,共计十三处,额头上另有一处。” 仔细地分辨和计算着受害者身上的伤痕,杜亦寒嗓音清晰的说道,眼眸中的诧异之色却愈发浓重,他想不明白,凶手究竟同这个牢狱官吏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在他身上留下如此之多的伤痕,用来狠狠地报复和折磨。 “鞭伤有二十处,主要集中在死者的背部和胸口处,根据伤口的红肿情况来看,凶手的鞭子上曾经沾过盐水和辣椒水。” 伸出镊子从死者胸前的一道鞭伤处夹起一块微小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红色物质,放到鼻息之间轻嗅,看到杜亦寒在一旁有些愣神儿而引起了那红衣捕快的神色诧异,意在提醒的顾白羽便语气平淡的开了口,却不想杜亦寒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将最佳的位置让给了顾白羽。 “杜师父?”不得不直接出声提醒,顾白羽站在原地,抬头看向杜亦寒。 “你试试自己来验尸,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试着自己动手,有什么遗漏的话,我站在旁边会提醒你。”听到顾白羽的出声提醒,从思索中回过神儿来的杜亦寒并没有迈步上前,而是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多谢师父对我有信心。”点点头,顾白羽也没有再出声推让。 虽然近来杜亦寒一直都在同她学习验尸的技能和方法,而且进步的速度着实很快,然而眼前这具尸体的复杂程度,却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全然应对得了的。 于是缓步上前,顾白羽俯下身去,继续着刚刚对伤痕的分类和计数,“针刺伤主要集中在死者的手脚指尖处,伤口大小深浅不尽相同,伤口处间或有竹刺残留,应该还有竹签刺入手指导致的伤痕。” 声音沉着而动作熟练,顾白羽那俯身验尸的模样落在目光锐利毒辣的邢捕头眼中,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她只是一个跟在杜亦寒身后刚刚开始学习不久的新手而已。 “至于其他的伤痕,除了棍棒击打造成的大面积瘀伤之外,目前我只能根据伤口的形状、深浅和刺入角度,来大致画出凶器的形状,而没有办法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凶器造成的。”再次将受害者尸体上那几种形状颇为奇怪的伤痕检查一遍,顾白羽方才语带肯定的说道。 抬手拿过那站在一旁做验尸记录的红衣捕快手中的纸笔,顾白羽将那几处伤痕的大致模样和测量数据清楚准确的写了下来,画图的事情肯定是要拖到验尸完成之后的,大兴王朝没有照相机可以记录伤口的形状,她便只能在现场用纸笔尽可能地详细记录。 “伤口周围的皮肉向外翻出,致命伤在脖颈处的勒痕,因此可以推断,凶手在给受害者的身上造成这些伤痕的时候,受害者尚未死亡,在一切伤害都已经造成之后,凶手才用绳索勒断了死者的气管,造成受害者窒息死亡。” 抬手指着死者脖颈上那明显是死前造成的紫红色的勒痕,顾白羽嗓音平淡如水,却惊得那站在一旁做记录的红衣捕快倒吸一口凉气,做记录的右手一抖,险些将毛笔仍在地上。 “死者双手双脚的骨头全被夹断,尤其是右手的指节,已经全部粉碎,无名指只剩些许的皮肉相连,马上就要彻底断裂,应该是生前曾经遭受过用力的挤压所导致的,死者手指断口处的紫红色淤痕,更能证明这一点。” 翻看着躺在验尸台上的牢狱官吏的尸体,顾白羽一面做着详尽的叙述,一面在心中细细思忖。 眼前受害者尸体上的伤痕种类繁多,却都不禁让她想起前世无聊时看过的那些古装电视剧,无论是烙铁的印记,还是手脚的夹痕,全部都让她想起了那古代牢狱中的种种残酷刑罚,再加上受害者牢狱官吏的身份和尸体被发现在牢狱后巷的地点,垂眸看着躺在验尸台上的尸体,顾白羽心中愈发觉得事情比眼前看起来的,要更为严重得多。 “尸体表面的伤痕已经检验完毕,下面要准备剖解尸体,师父,”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杜亦寒,顾白羽的话中充满询问的意味,“是徒儿继续来做,还是您亲自操刀动手?” “你继续就是了,正好看看你前几日学习的效果。”站在顾白羽身后的杜亦寒毫不犹豫地出声说道,调整姿势和自己所站的位置,顾白羽亲自操刀解剖,他自然是要努力分毫不差的看清楚的。 “好。”点点头,顾白羽拿起解剖台旁的案几上摆放着的解剖刀,在受害者的尸体上找准了位置,尽量避开那些不能断定凶器是什么的伤痕伤口,干脆利落的做出了v字形剖口,却在一瞬间,鲜血四溢。 腹腔中的内脏损坏异常严重,肋骨也断掉好几根,即便死者那脖颈处的紫红色勒痕是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原因,然而低头仔细地看着受害者那已然被肋骨刺穿的肺部,和那严重充血肿大的心肌,顾白羽知道,就算凶手没有用绳索将受害者勒死,他也命不久矣。 动作平稳镇定,顾白羽将涌在验尸台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口中详细地描述了腹腔内各个内脏的损害程度,以及造成如此严重的内伤的原因——死者生前曾经遭到猛烈的棍棒殴打。 对着众人指示完尸体外表面上青紫色的遭到殴打的瘀伤痕迹,顾白羽照例对着站在屋子中的众人提醒道: “因为死者尸体上的伤痕太多,又有被浸泡在水中的很大的可能性,所以,单纯从外部判断死亡时间,并不能十分准确,我现在需要解剖死者的胃部,如果有谁想要回避,就请先出去,我解剖的过程中,有受不了的人,也可以先出去,但是千万不能吐在我的验尸房中。” 声音清晰而平静,站在屋子里的众人却没有一个挪动脚步,不似苏墨轩和杜亦寒这般知道自己能够忍受所以没有动作,其他纹丝不动的几个捕快,则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 然而,知道自己忍耐不住,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的李景毓,却也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狭长地凤目片刻不移地看向自己的正对面,那里站着面无表情的苏墨轩。 等了半晌也不见屋中众人有所动静,眸带诧异地看了一眼站在近旁不远处的李景毓,顾白羽对他今日一再的反常疑惑不已,却又不能在此刻开口想问,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定主意,验尸结束之后,一定要单独的好好问问他和苏墨轩两个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没人要出去的话,我就开始解剖了,记住我刚刚的话,无论是谁,都坚决不能吐在验尸房中。”手指触摸着那坚实胀大的胃部,顾白羽冷着嗓子极为认真的说道。 第163章 酷吏之死之案件间的联系 淡漠而认真的话音甫落,顾白羽便不再去理会这验尸间中暗藏的是是非非,已经将原本只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分享给这么许多人在旁边或懂或不懂的围着观看,她已然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若是还在验尸的过程中为那些波涛暗涌忧心,顾白羽怕是要立刻将解剖刀指向他们所在的地方,然后将他们所有人全都赶出验尸间去。 手起刀落,肌肉坚韧的胃部便被顾白羽手中的解剖刀轻松的划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混着浓烈的酒气瞬间四溢而出,站在验尸间的红衣捕快,终于明白顾白羽方才再三提醒的话语中的意思。 于是一个个面色青白,捂着口鼻坚持片刻,终究是忍耐不住地跑出门外,只有站在一旁的邢捕头,虽然面色同样变得青白难看,却仍旧是强行忍耐住了腹中翻腾奔涌的感觉,强忍着站在那里,心中,却更加对顾白羽是个验尸新手的说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波涛暗涌,苏墨轩将目光从顾白羽验尸的一举一动上挪开,抬头看向站在对面脸色惨白如纸的李景毓,迎上的,却是从未对自己出现过的倔强和冷漠。 “胃中食物的消化程度很低,证明死者是在进餐后的一个半时辰之内死亡,既然死者是长安城府衙牢狱的官吏,想来你们派人去探查他最后被人活着看到,是在什么时辰、什么地点,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 面无表情地看着腐败食物满满的胃部,顾白羽似是没有嗅觉一般的,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迹象,声音沉实冷静,她对着站在验尸间的邢捕头出声说道。 拿起镊子将胃中腐败的食物按照能够辨认和无法辨认两种情况分类放好之后,仔细辨认片刻,顾白羽出声说道:“受害者生前最后一餐饭菜中,有大量的鱼虾肉类残存,如果残留在胃部的食物能够复原,应该是一顿相当丰盛的菜肴,丰盛到,” 语气顿了顿,顾白羽习惯性地拿着镊子轻轻敲了敲托盘,继续说道:“丰盛到,一个牢狱官吏的正常俸禄,定然是无法承担的地步。如果不是死者父母和妻子家中富有,那么,我们只能猜测,死者要么生前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情况,要么,就是有人请他吃饭,而请他吃饭的这个人,想必就是凶手无疑。” “为……你能讲明一下,你的论断究竟从何而来吗?如果不是死者生前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而是别人请他吃饭,怎么才能断定,请他吃饭的人就是凶手?” 一向被李景毓戏称为“无数个为什么”的杜亦寒,在听到顾白羽的论断之后,再度忍不住地出声问道,却是及时警醒过来此刻自己的身份,立刻将自己说话的方式改了过来,做出一副师父教育徒弟而进行询问的模样。 “刚刚我根据空气中飘散的酒糟气味和胃部液体的残余量做了一个估算,死者生前的饮酒量足以令他当场不省人事,长安城中能负担得起这种价格的酒楼,是不会让他们的客人在酒醉之后被随随便便带走的,除非是与他一起吃饭的客人。” 嗓音平淡的答道,顾白羽却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分拣着胃部残存的食物,以期能不能找到什么特殊的饭菜种类以缩小排查酒楼的范围,毕竟长安皇城不是原先的清州城,档次颇高的酒楼饭馆,在这皇城根儿下比比皆是,邢捕头要排查的范围,绝对比她能想象到的,要多出许多。 然而却一无所获。 搜寻半晌,没有什么收获的顾白羽只得放下手中的镊子,看来这皇城根儿下的酒楼饭馆,物资供应着实比清州城丰富许多,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几乎没有什么是难以买到的,因而,也就没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 “身体内部全都检查完毕,师父,您若是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徒儿就要开始缝合了。” 口中说着,顾白羽便转头看向站在最近旁的杜亦寒,看到他点头之后,便顺手拿过托盘中的针线穿好,然后俯下身子,三下五除二的,便将那被切开的v字形伤口缝合在一起。 缝合之处平滑细腻,当初还在医院实习时曾经在整形外科轮值的顾白羽,缝合起伤口来,自然是不在话下。 缝合好躺在验尸台上的尸体,顾白羽就势将用过的解剖器具和废弃的物件收拾整齐,动作干脆利落,那做了十几年的熟悉老练,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的了的。 “看了验尸的整个过程和验尸记录,不知道你们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但我却是有一个大胆的,而且算是有理有据的推测。”从验尸间中出来,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和邢捕头等人出声说道。 “虽然受害者身上的其他伤痕,我们尚不能确定究竟是由何种器具造成的,但是看看那些已经能够很清晰的判断出来的伤痕,刀伤,剑伤,烫伤,烙铁伤,鞭伤,针刺伤,还有棍棒的外伤,”目无畏惧地迎上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沉吟片刻,继续出声说道,“难道不像是犯人在牢狱中会受到的刑罚吗?” 顾白羽的话刚一出口,在场众人的眉头便全都紧紧的蹙在了一起,带着思索的眼眸齐齐看向顾白羽,苏墨轩瞧着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淡淡的出声说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我们联系一下死者的身份,也就是长安府衙牢狱的官吏,这些所谓的审问犯人的‘刑具’,想必他都或多或少的用过,我现在不是要评判死者生前的所作所为究竟如何,而是就事论事,你们难道没有觉得,他生前受到的虐待,是与他从事的工作密不可分的吗?” 黛眉紧蹙,不顾邢捕头看向自己那晦暗不明的眸色,和那不甚愉快的表情,顾白羽那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沉吟着说道:“而那最后致命的一击——脖颈上的勒痕,如果这么去想的话,是不是可以看做是最后的绞刑?” 抬眸看向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的苏墨轩,顾白羽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邢捕头曾经说过,死者的尸体是被人发现在府衙牢狱的后巷之中,你们再想想前几日的被杀死的那个惯偷孙明一,他生前曾经受到过怎样的虐待,他的尸体又是再哪里被那两个孩子发现的?” “孙明一身为惯偷被砍断手脚,也可以算得上是与他从事的那项见不得人的工作有关,死后尸体被发现的后巷,恰是他偷了别人救命钱的地方……” 接着顾白羽的话思忖着说道,剑眉紧蹙,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那幽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紧接着出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两起案件之间,是有联系的,而不是孤立存在的?” “对,从两个受害者的尸体受损情况,还有他们死后被抛尸的情况来看,我确实有这种推测。”点点头,顾白羽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案件侦破人员提供尽可能的证据和有理有据的推测,是一个法医所应该做好的职责范围内的一个重要部分,也是死者为自己伸冤和抓住凶手而留下的尸体证据的最大作用。 “邢捕头,苏某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沉思片刻,苏墨轩转身对着一直跟在身旁始终沉默着的邢捕头开了口,“这个受害者生前,在最近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被人告到衙门中去?” “苏侍郎这么一提,在下倒还当真记得,他上个月月初,曾经被一户人家击鼓鸣冤,告到长安府衙中去,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当时邢某正在侦破其他案件,就没有太过在意,所以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最后被无罪释放。” 浓眉紧蹙,邢捕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一般,语带认真的回答道。 “看来,这两起案件,或许真的有所关联。”脑海中回想着惯偷孙明一也曾经算作是被“无罪释放”的情况,苏墨轩的剑眉蹙得更紧,嗓音清冷淡漠。 “那这样,”耳听得苏墨轩和顾白羽话中所分析得种种迹象,心中亦有所怀疑的邢捕头再度开口,嗓音硬朗沉实,他对着苏墨轩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向徐太守申报将这起案件交给刑部报备,如果真如这位仵作所言,这两起案件之间有所联系,那么,按照大兴王朝的律法规定,不管会不会由刑部接手,都要事先报备。” 语气顿了顿,邢捕头继续说道:“在上面的最终决定下达之前,长安府衙的捕快继续由我带队,去追查惯偷孙明一和官吏刘文水生前的最后行动轨迹和可能动手复仇的仇家,而苏侍郎您和杜仵作,” 浓墨似的眉毛拧得更紧,邢捕头看着向自己望来的苏墨轩,语气极为严肃和认真的说道:“您们二位,怕是要再度帮忙去检验一下前些日子发现的那具受害者的尸体了,怕是与这两起案子也脱离不了干系。” 第164章 反常的苏李 浓墨似的眉毛拧得更紧,邢捕头看着向自己望来的苏墨轩,语气极为严肃和认真的说道:“您们二位,怕是要再度帮忙去检验一下前些日子发现的那具受害者的尸体了,恐怕,与这两起案子也脱离不了干系。” 邢捕头的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凛,毫无例外的齐齐将探寻的目光投向邢捕头,李景毓凤眉轻蹙,出声问道:“还有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比死者孙明一早发现三天,所以那日长安府衙的仵作才腾不开手,请了杜仵作来验尸。”点点头,邢捕头沉着嗓音说道。 “那个受害者的死因被断定为吞食过量的大烟,导致中毒而死,尸体被发现在城中的一个泥泞肮脏的小巷内,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是这几年来,游走在长安城和其他周边几个城镇的大烟贩子,我们抓了他很久,却总是差一点儿而被他逃脱,所以认得他的样子。” 简洁明了的将第一个受害者的情况向苏墨轩和李景毓大致的进行了介绍,邢捕头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站在一旁黛眉紧蹙的顾白羽,“如果说孙明一和刘文水的案件有所关联的话,相信这件案子,怕也是其中一个不能脱离干系的案子。” “既然如此,那明日便找个时间,杜仵作再来长安府衙再重新检验一遍受害者的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新的线索。” 蹙眉点头,知道事情过去许久,尸体已然不会在这验尸所放置着的李景毓出声说道,习惯性地抬起头去征询苏墨轩的意见,却在目光即将与他交汇的一瞬间,又登时移将开去,心中的烦闷之气更甚,却又是无从发泄。 “好,就按照李公子所说的办,”神情肃穆,邢捕头出声说道,抬头看看浓浓的夜色,他继续说道:“今日天色不早了,诸位也都累了,还请各位先回去休息,明日杜仵作来验尸的事情,邢某自会安排妥当。” “那李某就先告辞了。”点点头,李景毓对着邢捕头出声说道,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深沉的夜色之中,甚至连站在他近旁的顾白羽,都连带着没有出声搭理和告辞。 “师父,我找李公子还有点事情,能不能先走一步?”眼看着李景毓大步流星般地离开,顾白羽转头对着身边的杜亦寒出声说道。 “去,路上小心点。”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突然有这么一问,呆愣片刻,杜亦寒方才恢复角色的出声答道,却没等他的话音落地,顾白羽便已然随着李景毓一同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李景毓,你给我站住!”声音中带了几分气喘吁吁,一路追着李景毓的顾白羽停下脚步,冲着前面夜色中那个颀长英俊的背影,声音严厉的喊道。 在他身后追了一路,喊了一路,明明已经听到的李景毓,却像是在同谁赌气一般,仍旧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然而脚步明显的有所放缓,在这漆黑一片的夜晚,李景毓虽然并不担心自己,却也怕顾白羽会不小心被什么绊倒摔倒。 “你们两个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见着李景毓终于在自己的吼声中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喘息的顾白羽便再次迈动脚步追了上去,将自己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询问出口,却只看到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带着难看不已的神情。 “没什么,我们两个之间一直就有不少的恩怨,恰巧今日爆发了而已。”面色青白相间,李景毓的目光躲避着顾白羽的眼眸,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地,李景毓语气僵硬的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说你们两个人之间有恩怨,我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没有恩怨不可能,但是,什么恩怨能让你们今日反常到这种地步,我倒真是想好好听一听。”明显的听出了李景毓话语中的敷衍之意,顾白羽不气不恼,嗓音平淡而从容。 “想知道什么,你就去问他,反正一会儿送你回顾宅的人是他,你有的是时间好好去问,”抬头看看追来出现在顾白羽身后的苏墨轩那熟悉的身影,李景毓话中的赌气和不满更甚,“我先走了,想问什么你自己问他,我现在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说罢,眼看着苏墨轩的身影渐渐靠近的李景毓,便不顾顾白羽的阻拦,转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李景毓!”语气中带了些许的气恼和不安,从来没有见到过李景毓是眼前这副模样的顾白羽,心中不由得浮上几分担心。 “好了,别管他了,这里是长安城,他一个皇子,身边多的是影卫暗卫的保护,出不了什么事。”几步走到顾白羽的身边,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僵硬和疲倦,“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顾家去,你也听到了,明日还得带你出来验尸,你今晚必须要好好休息才行。” “他让我问你。”将苏墨轩那满脸疲惫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想起他前几日的面色苍白与疲倦劳顿,心中的担忧之感更甚,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顾白羽一双桃花目片刻不离的死死盯着苏墨轩。 “如果我说没什么事情呢?”俊朗的容颜上浮起几分无奈,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刨根问底的模样,出声问道。 “我不相信,”摇摇头,顾白羽直言不讳,“今日不光李景毓他行为态度反常,你的反应态度也十分反常,如果连这样都还说你们两个人之间没什么事情发生的话,要么是你们两个人在说谎,要么是你们两个没有真的把我当作自己人。” “我们俩就是都把你当作自己人,所以才不愿意跟你说。”丝毫没有因为顾白羽直白的话语而有分毫的生气,抬手理了理顾白羽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苏墨轩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顾白羽的身上,继续说道: “我们之间确实出了点儿问题,但你也看到了,我们并没有彻底的闹翻,只是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你相信我,我们最终会解决好的。” 没有接话也没有表示同意或者反对,顾白羽一双锐利的桃花目只是紧紧的盯着苏墨轩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那璀璨如星子的亮光被无尽的疲惫所取代,每每提及李景毓时,那俊朗的容颜上,便闪过几丝为难不忍和愤怒不平。 顾白羽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不仅仅是出了问题,而且,还是不小的大问题。 然而却两边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那么一瞬间,顾白羽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他们两个人担心到验尸的时候都忍不住地分心去想究竟出了什么事,然而却不想,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肯将原因告诉自己。 然而这挫败和可笑的感觉仅仅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顾白羽知道,自己只是太累了。 既然苏墨轩已经说了,正因为他们二人将她看做是自己人,所以才不将发生了什么告诉她,那么,他们便是为了她好,刚刚那样可笑又可悲的念头居然会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抬手揉揉微微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顾白羽觉得,自己当真是该好好睡一觉了,也许,觉醒之后的明日,他们二人便已然前嫌尽释了也未可知。 于是最终是点了点头,顾白羽跟在苏墨轩的身旁,一起踏着浓浓的夜色,向着顾家大宅中走去。 没有再翻墙而出,第二日的顾白羽再度前往长安城府衙的验尸间验尸时,却是从崔家的大宅中正大光明地上了顾家的马车,跟着顾清韵一起前去长汀楼,同苏墨轩和李景毓等人提前汇合。 将前些日子苏墨轩交给他的,排查知道更夫临时换了打更路线的人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虽然在人山人海和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梳理排查的头疼无比,然而顾清韵确实是有不少的收获——不仅仅是在这件案子上极大的缩小了怀疑对象的范围,也令他对长安城交互勾连的人际关系,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当然,更多的,还是叹为观止。 蹙眉看着顾清韵排查的结果,苏墨轩在脑海中回忆着邢捕头交给他的,关于第一个死者周围可疑人群的排查结果,两者相交叉处的某一人群,令他的心中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却也没有出声指明,毕竟,眼下那只是他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 于是将顾清韵划定的人群范围交给了站在验尸间门前等候的邢捕头,苏墨轩知道,他们也在做着第三位死者周围可疑人物的排查工作,既然眼下能够初步断定三起案件有所关联,那么凶手所在的范围,自然是三者共同的交集之处,等这三者最后的交集确定出来之后,再将他的猜测说出来分析也不迟。 “今次是杜仵作亲自复验,还是继续请杜仵作的助手复验尸体?”站在验尸间门口的邢捕头,看着跟在苏墨轩身后一身男子装扮的顾白羽,似是不经意一般的出声问道。 第165章 顾白羽的恐惧 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一路沉默着从验尸间归来,在三具受害者的尸体上先后找到相同的标志,以清楚的证明这三起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案件,实属同一个凶手所为的顾白羽,却不似往常发现线索那般心中有所激动和进一步推测,而是面色骤然间改变,粗气常喘,似是遇到了什么令她内心极为恐惧的事情。 “白羽,你究竟怎么了?现在谁都不在,你跟我说说好不好?”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尽是无止无尽的担忧,停下回顾宅的脚步,苏墨轩站在顾白羽的面前,伸手扶着她那抖动不已的双肩,清冷的嗓音中充满焦急和担忧。 沉默,仍旧是无尽的沉默。 顾白羽只是不住地深呼吸,抬起的桃花目虽然看着面前的苏墨轩,然而里面却空洞无物,似是在透过他,去看什么无比遥远而令她心生颤抖的场景。 受害者的尸体上都画有一个小小的,令人难以察觉的“卍”字形标记。 翻检尸体的双手顿时就僵在了那里,明明知道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然而顾白羽的脑海中,还是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自己前世被人杀害的那个充满狂风暴雨的傍晚。 锋利的尖刃,寒光闪闪的刀光,都在激烈的电闪雷鸣中,化作流满遍地的温热的鲜血,然后渐渐变得冰冷僵硬,那从她身体各处流淌出来的温热的鲜血,将她淹没其中,冰冷彻骨,没有丝毫的温度,也没有丝毫的感情。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嗯?你连我都不愿意说吗?”眼瞧着顾白羽那陷入怔愣的脸色益发的惨白而充满恐惧,苏墨轩那一向淡漠平静的内心再也止不住地被焦急和忧虑填满,不由自主地将浑身颤抖的顾白羽紧紧揽在怀中,他握着她那冰冷彻骨的双手,口中不住地出声问道。 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 被苏墨轩的声声呼唤从那飘远的思绪中渐渐唤回神智的顾白羽,感受到周身被拥抱的温暖,和那缭绕鼻息间的清冷香气,却是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们,晚点再回去可以吗?”沉默一路的顾白羽终于僵硬着双唇开了口,嗓音黯哑艰难,她看着天边那渐渐西斜的夕阳,如血的残光令她心中一阵紧似一阵,却又不知为何,只想留在这残阳夕照之中。 “好,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终于听到顾白羽开口说话,苏墨轩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多多少少的放回去一些,忙不迭的应承着,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榕树,询问着说道:“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好不好?那里靠近山边,你若是想看夕阳,会更方便一些。” 向来只担着一个迷倒万千闺中少女的虚名,一贯冷口冷面的苏墨轩却从未对哪家的少女表露过内心潜藏着的温柔悉心的一面,即便是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妹妹,也是冷口冷面的时候多过温柔宠爱。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一心的哄劝着状态反常的顾白羽,悉心的为她在深秋露重的草地上,铺起厚厚的垫子,迎着风,又为她披上御寒的外套,眸中脸上,尽是温柔如水的模样。 靠在苏墨轩的肩膀上,顾白羽看着面前的夕阳渐渐西沉,脑海中仍旧是放电影一般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前世的自己被刺杀的画面,疼痛冰冷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真实的,几乎能感受到刀尖刺入皮肉的冰冷与声音。 想着曾经在江南时分,苏墨轩一次又一次的,仿佛知道自己的来历一般替自己解惑破幻,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墨轩,与他那温柔而担心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顾白羽在心中犹豫着,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将所有的真相全都告诉给他。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临安城外的荒山上,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带着温柔安抚的笑意,苏墨轩将揽着顾白羽肩膀的手臂又紧了紧,“后来你问过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对你说那样的话,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 “你说,你和我是同一类人人,我们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不断的与各种各样难以理解的罪恶打交道,迷惘和无措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你理解我那时的想法。”黛眉轻蹙,顾白羽回忆着那日在院中梧桐树下,苏墨轩同她对话的场景。 “那一天,我只对你说了一半的真话。”耳听得顾白羽将自己那日说过的话记得如此清楚,苏墨轩的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阵温暖,眸色认真地看着不明所以的顾白羽,他继续说道: “我说与你是同一类人,能理解你的迷惘和无措确实不假,但还有一个原因,在当时你我只不过是初见的情况下,我却是不敢同你说的。” 语气顿了顿,苏墨轩抬手将顾白羽被山风吹乱的额发别在而后,“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或者说,从第一次听到你这个人起,我的心里对你便是怀疑和惊讶多过其他一切的感觉,再加上你后来偶尔出现的那些口误和口中冒出来的陌生的、让我难以理解的名词,都让我止不住地怀疑你的来历,甚至,还真的在暗中去调查过,你是不是李代桃僵的顾家嫡长女顾白羽。” 话语诚实,苏墨轩将当初的怀疑和调查一五一十的讲给顾白羽听,时至今日,不论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苏墨轩对她的为人进一步的了解,他都知道,听到这样的话的顾白羽,不会生气,也不会就此与他绝交。 “那调查的结果呢?”仰着头,顾白羽出声问道,苏墨轩对她的怀疑她一早便有所察觉,那些不经意间的口误,就算瞒得过李景毓,顾白羽却也知道,根本瞒不过那样精明敏锐的苏墨轩,更何况,他从小到大,便一直有一个守护李景毓安全的习惯。 “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显示,你是如假包换的顾家嫡长女顾白羽,但我却始终无法将心中的疑惑彻底放下,总觉得,依着你的年岁,依着你的阅历,你不可能会有这样丰富的验尸经验,也不可能有你这般从容镇定的气度,总之,” 语气稍顿,苏墨轩对自己的怀疑做了一个彻底的总结,“你是顾家嫡长女,却表现出来完全不是顾白羽的模样。” “那在你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动了动身子,顾白羽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被人窥探和调查的感觉着实不好,然而顾白羽却能完全理解苏墨轩的想法,心中也不甚介意,就像他曾经说的那般,他们两个是一类人,能相互理解,便也能相互谅解。 “我不知道,”摇摇头,苏墨轩对顾白羽没有丝毫的隐瞒,“我是刑部侍郎,破案,抓凶手,讲究的是真凭实据和线索交错,但在你身上,我却找不到丝毫的证据和线索,甚至,想的多了,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可笑而荒谬的想法,但我却愿意接受这个想法,因为,我想在你身边。” 最后一句话说得平淡无澜,苏墨轩仿佛在陈述一个最为常见的事实,而非对着喜欢的女子吐露心声,然而话语中的真诚与坚定,却是不亚于那生死相依的海誓山盟。 “荒谬可笑的想法?是什么?”面对苏墨轩吐露心声的表白,顾白羽的脸上悄然爬起几朵红晕,却又不似通常小女儿家那般羞红了脸的娇羞情态,口中追问着苏墨轩的想法,顾白羽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激动和期待。 “你真的想听?”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笑意,苏墨轩出声问道,却没等顾白羽回答,又继续说道:“总觉得,你身上的这个灵魂,来自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你是顾白羽,却又不是顾白羽。” 沉默,却不是无言与难堪,抬头看着苏墨轩那眸色认真却又在唇边浮着几分自嘲和好笑的模样,顾白羽沉默着,心中却翻腾着越来越大的激动的浪花。 “如果我说,你那荒谬可笑的想法是真的呢?” 良久,顾白羽才最终下定了决心,声音似蚊蚋一般低不可闻,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在其中,明亮锐利的桃花目紧紧盯着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紧张的捕捉着他面容上的每一个微小的反应,随时准备着丢盔卸甲而逃,却又带着试探和希望,紧张的等待着。 “如果是真的,那就多谢你解答了我心中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疑惑。”俊朗的容颜平淡如斯,没有惊讶诧异,也没有惊恐害怕,凉薄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苏墨轩平静的说道。 “你……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也不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又或者,我是不是妖魔鬼怪什么的?”苏墨轩的坦然接受,却是令顾白羽心中一片惊讶。 先前内心的恐惧与惶惑瞬间消失了大半,登时坐直身子,她目带惊诧的看着苏墨轩,口中连珠炮似的问道。 第166章 花开并蒂 “妖魔鬼怪?”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墨轩抬手戳了戳顾白羽的额头,俊朗的容颜上满是好笑的神情,看着坐直身子眼眸直直盯着自己的顾白羽,他无奈的说道:“我有时候也真的很好奇,明明在验尸破案的时候,头脑那么冷静理智的你,为什么脑子里还总是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怎么就奇怪了?”看到苏墨轩那眸带好笑的看着自己的目光,顾白羽揉了揉被他戳痛的额头,语气中带了几许的不服气,道:“你们这里的人不都相信这个吗?罗氏就整日里拜佛拜神的,更何况我的灵魂的确是从另外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来的,我自己都解释不了,是妖魔鬼怪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好,好,就算你是妖魔鬼怪,我也认了。”无奈地摇摇头,苏墨轩却是无法反驳顾白羽的话,虽然心中对她的身份来历一直有所怀疑,然而如今乍一听她亲口承认,心中却也不免有所吃惊,更何况她说的没错,这样的事情,谁又能解释得通? “虽然我一贯知道你性子沉稳,但是,你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很生气,很惊讶什么的感觉么?”看出了苏墨轩是真的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的在意,刚刚有所亢奋的顾白羽虽然是有所冷静,然而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减少。 “上当受骗?”剑眉轻挑,苏墨轩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我为什么应该有那样的感觉?” “因为,我不是原先的那个顾白羽的,我的声音是,样貌是,家世背景是,但内里的灵魂却不是,我不是她,却还以她的身份活着,尤其是在面对顾清韵和柳妈茶心他们的时候,总觉得,我是在欺骗他们的感情,利用他们对原来的那个顾白羽的感情来对我好。” 语气中带了几分叹息,虽然从灵魂穿越时空来到大兴王朝起的那一刻,她便已然知道,自己此生此世与原先那个死去的顾白羽再也分离不开,然而却时不时地,仍旧会在心头闪过一些胡思乱想。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你确实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顾白羽,但是对我来说,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人就是你,而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顾白羽,你就是你,又有何来什么上当受骗之说?” 心中明白顾白羽的担忧从何而来,苏墨轩的话语中带着满满的理所当然,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他的身上,怕也是会心中充满疑惑,又有谁能做到全然的潇洒不在意? 本该在家宅之中按照顾老夫人的要求收拾准备去韩府参加晚宴的衣裳首饰的日子,却全都奔波劳累在长安城府衙的验尸间中,等到去韩家的那一日来临,顾意澜敲开大门紧闭的“芷汀居”,却发现尽管已经是日上三竿时分,顾白羽却仍旧躺在床榻之中,兀自睡得香甜。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让你们家小姐睡着?”悄悄拉过在院中照顾花草的茶心,不知道具体情况的顾意澜不敢大声说话,压低了嗓音问道,“今天晚上要去韩府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忘了?” “二小姐,我们没忘,但这几家小姐实在是太累了,今儿巳时(早晨九点到十一点)的时候,绿衣已经唤过小姐一次了,小姐睡得太沉,完全没有反应。”无奈的摇摇头,茶心却没有压着自己的嗓音,横竖顾白羽睡得深沉时,无论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那也得叫醒她啊,依着祖母的性子,最晚申时我们就得出发,出发之前不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又让老祖母在隔壁那位的撺掇之下,对羽儿姊姊再挑出什么毛病来。” 语气中带着三分担忧七分不满,虽然老祖母一如既往的宠着她,以她为尊,然而每每看到顾白汐那装着柔弱乖巧的模样出现在老祖母身边,她的心中就一阵愤愤不平。 “现在时辰还宽裕,就再让小姐睡一会儿,等午饭做好了,再叫她起床。这连着两天,每天都傍晚都被苏公子带出去帮忙,大半夜的才回来,一宿一宿的熬着不睡,身子怎么受得了?我和绿衣的手快,肯定能在老夫人出门之前,帮着小姐把该收拾好的全都收拾妥当。” 手中拢着花花草草,茶心的语气里对苏墨轩充满了抱怨。她知道她家小姐能干,但也不能这样没完没了的帮着他们破案?他是刑部侍郎,她家小姐可是应该养在深闺大宅中悠悠闲闲的贵家小姐! “苏侍郎也真是的,明明一副把羽儿姊姊放在心上的模样,却又不管不顾的让她这么劳累,我看啊,还是李公子好,每天嘘寒问暖的,生怕累着羽儿姊姊分毫,这样呵护着才对嘛。” 语气闲散,顾意澜随意的坐在院中的木凳子上,晃悠着两条腿,丝毫没有名门贵女应该有的淑女模样,转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对着在厨房忙碌的绿衣喊道:“绿衣,我今儿中午也在这里吃饭,别忘记做我的。” “我说二小姐,我家小姐就算睡得再沉,你也用不着扯着嗓子喊?依着奴婢瞧啊,您才是那个该让素衣好好帮你收拾收拾的人,省得傍晚跟那些名门贵女坐在一起时,人家以为女眷堆儿里混进去个野小子。” 牙尖嘴利,茶心瞧着顾意澜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笑意盈盈的说道。 “你这丫头,就知道在这里挤兑我,你等着你家小姐醒了,看我不让她好好收拾你。”面上笑意不减,一向将茶心她们视为朋友的顾意澜,自然不会觉得她方才的玩笑话是一种忤逆。 “收拾她做什么?若是真要找个人来收拾,我肯定是收拾你。”顾白羽的声音忽然在院子里响起,斜倚着枣红色的门框,她看着坐在院子里的顾意澜,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姐,您醒了啊,我还说等会儿饭好了再叫您呢。”听到顾白羽的声音便立刻转过身子,茶心对着顾白羽说道,娇俏的脸上带着顽皮的笑意,“我去泡茶,您和二小姐在院子里坐坐,醒醒神儿,顺带好好收拾收拾她。” “你这丫头……”满面无语,顾意澜看着坐到身旁的顾白羽,就势从身上掏出一个雕刻装饰精美的木盒,递到她的面前,说道:“喏,这个给你,李公子今天去户部让大哥带给你的,还有这个,” 没等顾白羽打开那木盒,顾意澜便又再度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绣纹精美的锦袋,接着塞到顾白羽的手中,继续说道: “苏公子今天也去户部了,还有今天一大清早‘锦衣如华’就让人送来的罗裙,刚刚素衣已经交给茶心了,我说呢,你怎么放放心心的一觉睡到现在,原来这不管是罗裙外衣,还是首饰发簪,都已经有人替你考虑妥当了,我居然还跟在你身后发急,真真是吃饱了撑得。” 懒意洋洋,顾意澜带着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斜眼瞅着面色微微有些奇怪的顾白羽,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她将那木盒同锦袋拆开,于是便坐直了身子,问道:“羽儿姊姊,你怎么不拆开看看,他们两个人究竟给了你什么东西?” “横竖不过是些首饰发簪,也没什么好看的。”心中思忖片刻,顾白羽还是将顾意澜递给她的两样东西放在了一边,尤其是李景毓的那个锦盒,她觉得,也是时候同他将话说清楚了。 “说得也是,反正不管他们送你的东西再怎样价值连城,你都是要戴我送你的那套的,”面上笑的得意,顾意澜没有觉察到顾白羽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叹息,双手放在身后晃来晃去,仍旧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吃过午膳,懒得挪动地方的顾意澜,索性让云影和云衣随着素衣一起,去自己的屋子里将晚宴用的衣裳首饰拿到了顾白羽的芷汀居,嘻嘻哈哈的同她一起,任由茶心她们几人摆弄着,不多时,便妆扮妥当的出现在前来查探她们进度的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顾清韵面前。 浅碧色的罗裙绣着鸢尾花开,金银丝线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柔柔的光辉,鹅黄色的罩衫明亮动人,流云髻轻挽,珠花蝶翼步摇轻插,从屋子里朝着顾清韵欢笑着奔去,顾意澜那娇艳清丽的模样隐隐的透着几分张扬肆恣的灵动和明艳。 而紧随其后款款从屋中走出的顾白羽,却是一袭水蓝色的刺绣云绫锦齐胸襦裙,亮色的丝线绣着藤萝缠花暗纹,花蕊中缀着细小的明珠颗颗粒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雍容华贵,却又不失清丽端庄。 绛唇轻点,云髻轻挽,一支碧色的发簪插在鬓间,与皓腕间的玉镯遥相呼应,衬着她那清冷出尘的气质,更似一朵阳光下安然开放的睡莲。 与明艳动人的顾意澜并排而立,一动一静,一喧闹热烈,一沉静如水,相得益彰间,竟是将那容色倾城的顾白汐,硬生生的比了下去。 第167章 再见高随远 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被走在身旁不远处的顾意澜和顾白羽两人吸引了过去,特地精心装扮了一番的顾白汐,心中眼中满是深深的妒忌与愤恨。 垂在身子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顾白汐恶狠狠地看着面色沉静从容的顾白羽,脑海中不住地一遍遍回想着昨日收到的罗氏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心中邪念上涌,唇角便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容。 顾老夫人只说不许我出声散播消息来败坏你的名声,可是没有说过不许你自己丑态百出,更何况如今你又有那样的消息落在我的手中,今日的晚宴,若是不让你丑态出尽而名声尽毁,我便着实对不起这千里快马加鞭的急信! 这厢顾白汐满心愤怒嫉恨,在暗中等待着韩林之给她的消息,那边的顾白羽,却似是一无所知一般的,跟着活泼热情的顾意澜,坐在园子里那因着深秋风凉而围了厚厚纱帐的凉亭中,同顾意澜熟悉的那些名门贵女一起,喝茶谈天。 “我说意澜,你能不能别光顾着吃啊?”瞧着顾意澜那才刚刚伸向桌子上摆着的糕点的右手,凉亭软榻之上坐着的一个淡粉色襦裙的贵女便俏皮的开口说道,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揶揄意味,却是冲着坐在她近旁的紫衣少女,道: “你大哥近来可好?他这次下江南去了那么久,可是给你带回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或者什么有趣的经历?这么久不见你,你倒是好好跟我们说一说,省得有谁心中惦念着却不好意思问,整日里吃不下睡不着的,消瘦了身子,倒是白白浪费了一身儿衣裳。” 淡粉色襦裙贵女的话音方落,坐在凉亭中的少女们便心领神会的用绢帕捂着秀唇,齐齐瞧着那面色登时变红的紫衣少女,嗤嗤的笑起来。 “我说芸儿,都这么久了,你就打算将这念想一直藏在心里不同我大哥说吗?我大哥那样的榆木脑袋,你等着他自己反应过来,真真是不知道要倒猴年马月了。” 抬眸瞧着那面红耳赤的紫衣少女,顾意澜轻笑着出声问道。那大大咧咧的模样虽然在人前有所收敛,然而个性中的爽朗却是隐藏不住。 “澜儿,你若是再胡说,我可就跟你急眼了啊。”本就泛着朵朵红晕的脸庞上因着顾意澜的话语更是娇羞无限,,赤红的脸颊上都快要滴出血来,那被顾意澜唤作“芸儿”的紫衣少女,正是长安城方家的三小姐。 “行,行,行,是我胡说,是我胡说,”面上笑意不减,顾意澜的嗓音中充满玩笑的意味,转身看向先前说话的那穿着淡粉色襦裙的贵女,顾意澜似是故意一般的出声问道:“芊芊,既然芸儿对我大哥没什么念想,那你也就不用担心了,那香囊交给我就是,我待会儿就帮你送到我大哥的手上。” “好啊,好啊,”顾意澜的话音刚落,娇嫩的脸上带着如花般的笑靥,柳家嫡长女柳芊芊的口中忙不迭的答应着,伸手便作势要向拢袖中去找那随身携带的香囊。 却不想被那面色愈发赤红且娇羞的芸儿一把抓住手腕,又羞又怒的说道:“你们两个真是最讨厌了,总是拿我来逗乐!” “生气了,生气了,”芊芊话中带笑,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伸手就势挽过芸儿的手臂,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好害羞的?顾公子那样一表人才,品性又好的少年,在这长安城的一众纨绔子弟中,确实是不可多得,若不是我从小便定下了夫婿,怕是我真的会同你一起去抢呢!” 这个柳芊芊,还真不愧是顾意澜的闺中好友,一样的外表温柔如水,一样的说话大胆爽朗,抬眸看着说话大胆而面不红心不跳的柳芊芊,端着热茶歇神儿的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的笑道。 耳畔听着凉亭中几个小女儿娇羞的心思和话语,顾白羽转过头去,顺着那若隐若现的纱帐,瞧着凉亭之外的韩家园子里的风景。 好端端的便广撒帖子邀请全长安城的名门贵女和望族公子来参加晚宴,瞧着纱帐外守着顾老夫人言笑晏晏的顾白汐,顾白羽在心中清楚万分,这场晚宴,只怕又是顾白汐和韩林之商量好的一场鸿门宴。 只不过这一回韩林之会不会再半途甩了顾白汐,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耳边喧闹嬉笑的声音愈发的热闹,一直分神儿细听的顾白羽,正准备出声接句什么话,却忽然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步向着她们所在的凉亭走来,于是回过头去抬手指着纱帐外那个峻拔的身影,顾白羽对着春意盎然的凉亭内的欢笑作一团的贵女们,笑着出声说道:“你们说曹操,这曹操可就到了。” 话音甫落,顾清韵那峻拔颀长的身影便已然来到凉亭之外,在厚厚的纱帐外由随从通报了一声,便掀开纱帘走了进来。 青稚英俊的脸庞上带着几许不甚自然的诧异神色,忽然被这许多双少女的眼眸紧紧地围在眼光的正中央,顾清韵略有些不自在的轻轻咳嗽一声,对着凉亭中的贵女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看向顾白羽,说道:“羽儿,有个你在江南认识的老朋友也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在江南认识的老朋友?”下意识地重复着顾清韵的话,顾白羽搜遍脑海,却想不出她在江南认识的人中,除了李景毓、苏墨轩、杜亦寒和贾云裳之外,眼下还会有谁在这长安城中。 正准备出声询问,却忽然有一个温文尔雅的身影闯入脑海,心中蓦地一喜,顾白羽那平淡如水的面色中隐隐的透出几丝激动,起身抬头,对着凉亭中那笑靥如花的贵女告辞之后,便随着顾清韵的脚步,匆匆来到了一个略微偏僻安静的小小院落之中。 “随远,真的是你?!”往昔淡漠的嗓音中难得的透着几分惊喜,顾白羽看着坐在院落中藤椅上的那个熟悉的儒雅身影,忍不住地轻唤出声,高随远那略显消瘦苍白的模样落在顾白羽的眼中,久别重逢的喜悦便瞬间被鼻尖上涌上的酸意所代替,“你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你呢?在长安城的生活还习惯?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温润如玉的笑容依旧,高随远看着顾白羽那神色激动的模样,嗓音含笑,轻声说道, “我听说你来了长安,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看你,虽然苏墨轩那家伙说,可以翻墙去找你,但我总觉得,还是想名正言顺地见你第一面。于是今日看到了清韵,便求了他将你带来见我。” “如今顾家大宅的墙院不比从前,若是没有堂哥在院子里接应,怕是你就要被当成什么采花贼被护宅的家仆抓走了呢。”忍着鼻尖上泛起的阵阵酸意,顾白羽轻笑着说道,那满是担忧和关切的眼眸,却片刻未曾从高随远的脸上挪开。 “那看来,我如今这个举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抬手递给顾白羽一杯热茶,深秋风凉,高随远那温润的嗓音,却总是令人的心中漾起一阵阵温暖的感觉,抬眸看着顾白羽那面色担忧却又不敢询问出口的模样,他继续说道:“我很好,真的,不用担心。” “很好那就好。”点点头,顾白羽瞧着高随远那坐在秋风中的单薄身子,脑海中不住地回想着初初见面时,他一骑高头大马拦在自己回顾家的马车前的风度翩翩又自信从容的模样。 然而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光,虽然面上的温润之色仍在,顾白羽却能明显得看出,他那隐藏在眉宇之间的疲惫与落寞。 “也还真是的,这么久不见,天天想着要找个什么合适的借口去见你这个老朋友一面,今日又巴巴的麻烦清韵去找你,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彼此沉默良久,高随远轻笑着出声,和煦如春风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却并不尴尬。顾白羽的话少他一向是知道的,却是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也会有沉默不语的时候,如此看来,果然还是需要有李景毓那样满嘴不靠谱的玩笑话的人在,才最能调节气氛。 “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至于说什么不说什么的,又有什么要紧?”清秀的脸庞上浮起一丝浅笑,满满的喝着热茶,顾白羽的话中满是不甚在意的味道,心中却明白,高随远不是没话想同她说,而是经历的太多,想说的太多,一时之间,反倒是不知该从何下口了。 “说得也是,反正能同你一起坐着喝茶看风景,便也不是一种浪费。”浅笑着点点头,高随远低眸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盏,却又似是想起什么来的一般,忽然抬头出声问道:“前些日子,李景毓又去了一趟清州城,你可知道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吗?” 第168章 顾白汐的阴谋(一) 浅笑着点点头,高随远低眸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盏,却又似想起什么来的一般,忽然抬头出声问道:“前些日子,李景毓又去了一趟清州城,你可知道,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吗?” “李景毓前段时间又去了清州城?”闲淡的容颜上浮起几丝诧异,握着手中温热的茶盏,顾白羽反问道,“我以为他一直在长安城忙着什么事情,毕竟,皇子的身份总是身不由己。” “你知道他是皇子?”没有回答顾白羽的问题,高随远那温润的脸庞上满是惊讶,记得当初李景毓曾不止一次地警告他们,千万不能告诉顾白羽他的真实身份,禁令尚未解除而顾白羽已然知晓,也怪不得高随远会诧异万分。 “现在知道了。”目光淡然,顾白羽看着高随远语气平静的说道。 “你不用觉得被我耍了,即便你现在没有告诉我他是皇子,我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将高随远那满面无语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底,喝了口热茶,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带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这消息是我透露给你的,若不然,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我。”满脸无奈的摇摇头,栽在顾白羽的手上,高随远并没有觉得有多丢人,只是想想李景毓可能会有的发飙模样,他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还没有告诉我,李景毓他,去清州城到底做什么?”眼见着高随远已经将谈话的重点撤偏,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顾白羽出声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 “你果然还不知道,”似是早在意料之中一般,高随远继续摇头,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叹息,停顿半晌,他继续说道:“为了这个苏墨轩和李景毓都快要动手打起来了,你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若是再卖关子,我现在就去找李景毓问个清楚。”想想前几日李景毓和苏墨轩之间那反常的表现,顾白羽心中一沉,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李景毓去清州城顾家大宅,向你父亲顾延庚提亲了,你父亲也答应了,甚至还催促着早些完婚,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温润儒雅的容颜上带了几分无奈的苦笑,那日苏墨轩同李景毓闹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一向只是见惯了苏墨轩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模样,那一日的高随远才真正见到,苏墨轩愤怒和害怕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番令别人更加恐怖的模样。 站在苏家的后院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卷起袖子几乎就要扭打在一起,高随远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劝着谁,又是该拉着谁,最后还是从外归家的苏墨轩的大哥苏墨恒听到消息赶来,才将满腔怒火的苏墨轩拉进屋中,避免了一场足以将苏家后院毁灭殆尽的打架斗殴。 “他们两个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是当事人,你才是最该知道这件事的那一个人。”抬眼看着顾白羽那微微有些僵硬的神色,高随远轻声说道,“然而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我却是觉得,其中应该藏着什么蹊跷之处,所以,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儿,以防隔墙有耳。” “我知道了。”沉默良久,顾白羽方才出声说道,嗓音依旧平淡无澜,却还是让高随远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震惊与叹息。 直到晚宴开始,顾白羽那从容镇定的面色间闪过的那一丝转瞬而逝的震惊与失落,始终缭绕在高随远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抬眼看着坐在自己不远处一袭宝蓝色长衫的李景毓,高随远心中明白,他的那颗真心,终归是要收获无尽的失望。 长安城这达官贵族间的晚宴,一如清州城所有富贵人家间的晚宴一般,酒水歌舞,甚至少男少女间的才艺互显、思情倾慕,都与顾白羽从前在清州城参加过的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宴聚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她和顾白汐刚刚从江南远道而来的特殊身份,众人的目光便更多的聚集在她们两个人所在地方,然而却也是纷纷落在顾白汐的身上。 毕竟,那倾国倾城色与温柔亲切意的女子,总是比顾白羽这样容色并不出众,却又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气质的女子,更为受欢迎一些。 却是也正合了顾白羽的心意,少一双眼睛盯着她,她便能多一分自由盯着坐在身旁的顾白汐。 从与高随远见面的小院离开去找顾意澜的时候,在路过一处繁茂的树丛时,顾白羽将韩林之和顾白汐那私相授受的模样看得分明,却无奈距离太远,为了不打草惊蛇,顾白羽并未曾听到,他们二人具体在商量着什么。 台下的歌舞正是演得热闹无比,美女如云,水袖如烟,一曲月下仙舞风姿绰约,妩媚动人,令座上的一众公子贵女忍不住地啧啧称赞,却只有一个浅粉色的身影,拼命地冲着正吃茶听曲自得其乐的顾意澜使着颜色。 “澜儿,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柳芊芊姑娘找你好像有点事儿。”抬眼瞧着顾意澜那无忧无虑的模样,顾白羽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在桌子下面用脚悄悄的踢了顾意澜一下,面色平静的说道。 “嗯?芊芊找我有事?”被顾白羽脚下那一踢吃痛而骤然回过神儿来,顾意澜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顾白羽,随即便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便又立即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柳芊芊身上,捕捉到她的眼神儿,便拉着顾白羽起身从座位上离开。 “芊芊让我带着你一起去。”一面拉着顾白羽悄然离席,顾意澜一面出声解释道,“我和芊芊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有一套自己的暗语,只有我和她能看得懂,她刚刚让我带你出来,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脚下的步伐走得飞快,心知柳芊芊不会随意使用方才那个暗语的顾意澜,嗓音有些发沉,却又不想提前让顾白羽忧心,只是一味的加快脚步,不消片刻,便已然离那热闹的人群远之又远。 “芊芊,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看到等在树荫暗处的柳芊芊,顾意澜拉着顾白羽的手从树丛中钻了过去,将她那满面焦急惊慌的模样收在眼底,语气发急,出声问道。 “刚刚夏荷去帮我拿东西,无意中看到你们家那位顾白汐的贴身侍婢雨梨,鬼鬼祟祟地靠近白羽姊姊的衣箱,趁着没人的时候好像换了衣箱中的一个什么东西,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夏荷没有看得太清楚。” 看到顾意澜和顾白羽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柳芊芊原本万分紧张的神色,顿时放松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才仅仅见过一面,然而顾白羽的出现,却总是莫名的能让她镇定下来。 “后来,等雨梨走掉之后,夏荷悄悄的走过去看,但衣箱里的东西太多了,她分辨不出来雨梨究竟替换了里面放着的什么东西,不过夏荷说,雨梨是从怀中将那东西拿出来的,想必不是什么太大的物什。” 语气顿了顿,不似顾意澜这般受尽全家人的宠爱而护着她远离纷争,从小便长在柳家的深宅大院的柳芊芊,却对后宅中姊妹间的相互斗争打压,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因着她与顾意澜那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顾白羽同顾白汐之间的事情,她也多少知道一些。 于是乍一听到夏荷将这消息悄悄透露给她,柳芊芊便在第一时间想到,顾白汐此举定是没安好心,眼下韩家的晚宴上尽是长安城中的名门望族,若是此时出了什么不该出的岔子,怕是顾白羽此后在长安的日子就要过得艰难无比了。 “白羽姊姊,你最好找个信得过的婢女随从,现在就去检查检查你的衣箱,看看有什么东西,跟你最初带来的那些不一样,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眼眸中满是担忧,既然顾意澜那样在意和喜欢顾白羽,她是顾意澜的闺中密友,自然也是万分着紧顾意澜所在意的人。 “芊芊,谢谢你啊,真的谢谢你。”从柳芊芊那因为过分紧张而语速过快的话中回过神儿来,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的顾意澜拉着她的双手,话语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感激。 “你同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难道忘记了,四岁的时候你就曾经说过,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离了谁,对方都蹦跶不了几天。所以,现在有人想要对白羽姊姊不利,那就是对我不利,我怎么可能会给她这种机会?” 话语中带了几分故作的轻松,虽然见惯了柳家后宅中那你死我活的斗争,然而一向倍受父亲宠爱和保护的柳芊芊,却实实在在的从未亲自参与过这样的事情。 第169章 顾白汐的阴谋(二) “放心,芊芊,我不会有事的。”将柳芊芊那紧张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神色平静,伸出手去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对着跟在身后的茶心递了个眼色,茶心那纤细的身影便顿时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中 “嗯,那我先回去了,若是出来的时间太长,我怕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顾白羽那镇定淡漠的嗓音响起,便似是有谁在她那火急火燎的心中注入了一股清凉的泉水。 虽然仅仅只有一面之缘,柳芊芊却莫名地对顾白羽生出一种难以解释的信任,似乎是只要她说了没事,那便一定会没事一样。 “回去,路上小心一点。”点点头,顾白羽声色平静的嘱咐道,转身看着那充满担忧的望着自己的乌黑圆亮的眼眸,顾白羽伸出手去,拍拍顾意澜的头顶,说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面上的紧张与担忧之色难解,顾意澜紧紧地跟在顾白羽的身旁向宴席走去,那一语不发的反常模样,令远远看到他们的顾清韵,心中生出丝丝缕缕的疑惑,却无奈面前时不时地有人敬酒而没有办法离开,等到有空抽身时,却已然看不到她们两个人的身影。 消失在顾清韵视野中的那两个身影,恰是被那日在锦衣如华中与她们翻脸大闹的郑玉姝拦了下来。 冷眼瞧着再度恢复了张扬跋扈模样的郑玉姝,顾白羽下意识地将顾意澜和素衣挡在身后,清秀的脸庞上淡漠从容依旧,唇角却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 “这不是顾家的两位小姐么?好好的晚宴不在顾家的坐席上安安生生地呆着,在这园子里四处跑来跑去的做什么?莫不是与哪家的公子约好了私会?”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屑七分挑衅,环顾着四周幽暗漆黑的环境,郑玉姝继续说道:“这枝繁叶茂的,果真是幽会的好地方。” “看来郑小姐倒是颇有经验。”淡漠的嗓音中透着寒意阵阵,顾白羽冷笑着看向跟在郑玉姝身后的面容陌生的婢女,没等郑玉姝出声,便冲着那婢女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同样承袭了秋霜那刁蛮自大的性格,跟在郑玉姝身后的婢女出声说道,话语中带着满满的不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名字?” “哦,我只是想告诉你家小姐身边的下一任贴身侍婢对我的态度好一点,不然便又会向她之前的秋霜和你这个没名字的婢女一样,痛哭流涕的被赶出郑家的大门。” 唇边勾起一丝冷笑,顾白羽眼眸中的鄙夷之色渐浓。 “秋霜因为你被赶出郑家,那是她自己笨,郑家不需要笨蛋,即便是不被你赶走,她迟早也会混不下去。”面上浮起几分阴冷,那跟在郑玉姝身后的婢女提及“秋霜”二字时,眼眸中尽是不屑一顾的神情,“你觉得,我会有她那么笨吗?” “我觉得,你比她还笨。”没等顾白羽开口,被她挡在身后的顾意澜便忍不住地出声说道,“明知道你家小姐在我们面前败得一塌涂地,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挑衅。我看你们两个,根本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之所以败在你手里,完全是因为我那弟弟有病在身,而不得不有求于你,眼下他的病已然大好,顾白羽,你觉得,我还会再怕你吗?” 嗓音尖刻,被顾意澜提及当日之事的郑玉姝面色骤变,心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目带凶光,她看着顾白羽继续说道: “今日我既然胆敢在这里将你拦下,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别看这韩家的园子里有这么多人,我却是能保证,你此刻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得到你们的声音!” 口中恶狠狠的话语刚刚说完,郑玉姝的手中便骤然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刀尖锋利无比,映在皎洁的月光下,泛起阵阵银色的寒光。 “你不是想凭着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杀我?”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畏惧,顾白羽的唇角反而浮上一丝嘲讽的冷笑,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郑玉姝那张因为极端愤怒而扭曲的容颜,她嗓音平淡的对着漆黑一片的周围说道: “来都来了,还躲什么?难不成,你们还真的相信,郑玉姝并着她那个不中用的婢女,便能彻底的将我们几个人解决干净?” 话音甫落,黑暗的树丛中便响起一阵极其微小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圈手持明晃晃弯刀的黑衣人,便在顷刻间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将她们三人紧紧的包围在其中,黑纱蒙面,裸露在外的眼眸中,带着冰冷无情的寒光。 “你倒是眼睛好,竟然能看得穿他们的伪装。不过这样也好,今日让你死也死得明白一点儿。”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阴狠毒辣,郑玉姝一步一步向着顾白羽逼近身子,狭长的眼眸中尽是恶毒的凶光。 “我不是眼睛好,我只是知道你没那么大的本事。”毫不意外地看着身边骤然出现的数十个手持尖刀的黑衣人,顾白羽唇角带笑,目不斜视地看着向自己逼近的郑玉姝,口中却是低低的对被她护在身后的素衣和顾意澜说道: “等下你们两个人尽量放低身体,钻到树丛中去,保护好自己,就是再帮我的忙,听到没有?” 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张嘴想要反驳,顾意澜却被顾白羽那忽然扭头看过来的眼眸,将那到了唇边的话语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敢出声反驳。 “你的大话还真不少,不过我不跟你计较,反正都是要去见阎王爷的人了,由着你随便说,我权且当做一回好事了。” 挑衅的意味满满,郑玉姝那原本姣好的容颜,此刻却极尽丑恶的神态,往昔人前那纤细柔弱的模样不再,手中挥舞着尖刀,她毫无征兆地便一路小跑着冲着顾白羽扑身而去! 早就提防着郑玉姝突然袭击的顾白羽,心中的那根弦时刻紧绷着,就等着她突然扑上身来的这一瞬间。 闪身躲开郑玉姝刺来的尖刀,顾白羽左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右手腕,抬起的右手就势将她的左臂向后一拧,不费吹灰之力,顾白羽便将郑玉姝制服在地,紧接着便是大喊着跑来的那个不知名的婢女,却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被顾白羽制服。 夺过她们手中的尖刀,顾白羽扯下郑玉姝的腰带,将她同那婢女的双手紧紧的绑在一起,随即又扯下她的一片衣襟,将那不断叫骂的口舌塞了进去。 然后,抬眸看着举刀满满向自己逼近的数十个蒙面黑衣人,顾白羽知道,眼下才是真正考验她向苏墨轩学习剑术的时刻。 似是有谁在暗夜中悄无声息地发出指令一般,前一刻还齐齐缓步向着顾白羽逼近的黑衣人,霎时间改变了步伐,身形变幻莫测,却是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扑身而来。 弯腰躲过第一个黑衣人的袭击,顾白羽飞身跃起,将将躲得过那第二个人的偷袭,却是拼了全身的力气,才伸出手去,用刚刚从郑玉姝手中夺过的弯刀,格挡开那刺向顾意澜的利刃。 “拿她们两个做盾牌,保护好自己。”嗓音发沉,看着个个身手不凡却动作无比熟悉的蒙面黑衣人,顾白羽知道,他们就是当日在平素镇跟随在韩林之左右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手。 勉力与他们格斗,顾白羽在将手中的弯刀刺入一个黑衣人腹中之后,感受着那顺着刀柄传来的温热血液,接着皎洁明亮的月光,看到素衣那紧紧捂着顾意澜双眼的目光,顾白羽心中一沉,闪身堪堪躲过黑衣人从背后而来的偷袭,她伸出手去抓向挂在脖颈处的项链,却又是被面前刺来的黑衣人所打断。 一个翻身摔倒在地,顾白羽顺手抓过躺倒在身边的黑衣人,只听“噗”地一声刀剑刺入皮肉的响声,那原本只被她刺伤腹部的黑衣人,背上又狠狠地挨了来自同伴的一剑。 动作瞬间凌厉狠辣起来,被激怒的黑衣人加紧了对顾白羽的攻势,眼见着顾意澜和素衣都躲在动弹不得的郑玉姝身后,黑衣人便全都攻向了顾白羽,所谓“擒贼先擒王”,黑衣人深知,没了顾白羽的顾意澜和素衣,迟早会是他们的刀下亡魂。 眼看着黑衣人的袭击越来越猛烈,挥舞着手中弯刀的顾白羽深知,自己身上的那些擒拿格斗的技术和苏墨轩教的剑法,也仅仅只能保证她自己抽身而退,却是断然保护不来她们三个人的周全的。 于是伸手扯向挂在脖颈上的项链,顾白羽奋力的想要将藏在坠子中的苏墨轩给她应急用的求救信号弹拿出来,却不想那黑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企图一般,招招刺向她的手臂。 耳听得顾意澜那强忍的尖叫一阵紧过一阵,顾白羽知道,若是当真有必要的话,韩林之手下的人是不会对郑玉姝客气的,更何况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婢女,顾意澜和素衣的人肉屏障,根本支撑不了太多的时间。 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坚决,顾白羽眼看着那黑衣人挥刀刺向自己,抬起左手便毫不犹豫地挡了上去,所谓杀敌八百自伤一千,顾白羽自然不想这么惨烈,然而争取时间在即,却不得不拼死一搏! 第170章 将计就计 顾白羽那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坚定,显然让那手持弯刀的黑衣人心中一愣。 寒光满满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奋力抵抗的顾白羽,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他却从未想过,眼前这样瘦弱娇小的女子能够爆发出这么大的决心。黑衣人心中佩服满满,然而手下的动作却是片刻没有停顿,金主的命令在身,此刻可不是他怜香惜玉的时候! 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弯刀就要向自己的左臂砍来,顾白羽咬紧牙关,努力腾出右手去扯那脖子上的项链,却被身旁另一个看出她意图的黑衣人挥刀朝着她的右臂一同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她的双臂即将不保,顾白羽却只听得周围接连传来几声闷哼,那手持弯刀的数十名黑衣人便瞬间倒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尖刀掉落在距离顾白羽不过半寸的地方,惊得她额头上冷汗淋漓。 “白羽,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清冷的嗓音在暗夜中沉沉的响起,带给顾白羽心中莫名的安定,那声音发紧艰涩,显然是心中紧张不已。 “没事,我没事,”抬头看到苏墨轩向自己伸来的右手,顾白羽那咬紧的牙关顿时放松不少,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握着他那微凉的大手,顾白羽便紧赶紧地转身向着顾意澜和素衣所在的地方看去。 安然无恙。 看着顾意澜那满脸的惨白却没有丝毫损伤的扑在顾清韵怀中不住地颤抖流泪的身子,顾白羽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方才松了一口气的重新放回到肚子里。 “我当是谁呢,敢在韩家的园子里对顾家的小姐动手,原来竟然是郑家小姐。没想到,才不过几日不见,原来郑家的势力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我也该好好同父皇谈论谈论这件事了。” 冷哼一声,低眸看着那被顾白羽捆绑着扔在一旁的郑玉姝和她那无名的婢女两人,李景毓一向玩世不恭的嗓音中充满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寒意。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些黑衣人不是我带来的,真的不是我带来的,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们,我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们!三皇子,你要相信姝儿啊,你要相信姝儿啊!” 耳听得李景毓口中那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摔倒在地上的郑玉姝瞬间面色如纸。 前几日在锦衣如华,郑家能为了一个病病殃殃的郑玉霖,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便已然当着顾白羽的面狠狠地惩罚了她,若是如今她再次连累了郑家,她定然性命不保。 “人脏具获,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冷眼看着在地上畏畏缩缩的哀求着的郑玉姝,李景毓的话语中没有分毫的怜香惜玉,没等到郑玉姝再度开口,他便冷冷的对着周围漆黑的树丛中吩咐到:“把这里收拾干净,这两个人给我带走。” 四周静默无声,李景毓的话音刚落,一群黑衣人便立时出现有瞬间消失,而眼前打斗过的狼藉痕迹,却也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抬头看向站在苏墨轩身旁的顾白羽,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中看不清太多的情绪,远远的站在那里,处理完眼前一切的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将李景毓那沉默的模样落在眼中,顾白羽抬头看着他,出声问道。 “你堂哥刚刚去找我们,说你们不见了很长时间,苏墨轩说韩林之和顾白汐很可能会对你们不利,所以我们就出来看看。”声音僵硬而没有太多的情绪,李景毓口中那“苏墨轩”三个字,却将他的心思暴露无疑。 “刚刚的黑衣人是韩林之的手下,在平素镇我曾见过他们的身手和招式。”嗓音平淡,回忆着黑衣人那一招一式,顾白羽假装没有听出李景毓话中的反常,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问题确实需要解决,然而却并不是现在。 “虽然,那个郑玉姝确实也是恨毒了我,但她应该只是韩林之和顾白汐用来善后的替罪羊。”抬头看向苏墨轩,顾白羽的话中带了些许的自嘲之意。 “这件事情交给我和景毓去处理。”清冷的嗓音中透着隐隐的寒意,韩林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顾白羽痛下杀手,不管他是想要威胁自己,还是单纯的与顾白汐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深邃的眼眸看向站在对面的李景毓,苏墨轩知道,他们是一定要对韩林之出手了。 随着惊魂未定的顾意澜一起去顾家的休憩处换衣裳,顾白羽看着茶心那并未查出什么不妥的模样,心中的疑惑难以消散。 从小与顾意澜一同长大的柳芊芊没有理由出言骗她,夏荷又是她最为信得过的贴身侍女,既然夏荷说她看到了鬼鬼祟祟的雨梨,那她必然是看到了,所以自己的衣箱中势必有所古怪,只不过是她们没有觉察到而已。 “小姐,换一个香囊,刚刚那个奴婢瞧着有些勾破了。”替顾白羽整理着新换的蜜合色襦裙,茶心看着那挂在她腰间半做装饰半酝清香的锦袋香囊,出声说道。 香囊? 心头瞬间闪过那无名婢女直刺自己腰间的模样,顾白羽的脑海中顿时浮上一个念头,于是将手伸向茶心从衣箱中拿来的香囊,顾白羽将它凑到鼻子旁边轻嗅。 片刻之后,那似是远山含黛般的细眉便紧紧的蹙在了一起。 “小姐,怎么了?”见到顾白羽嗅着那香囊的神色不对,嗓音中满是担忧,茶心出声问道。 “衣箱里还有几个备用的香囊?都拿来给我看看,还有澜儿衣箱中的,也都给我拿来。”黛眉紧蹙,顾白羽出声吩咐道,随即又转身对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绿衣说道:“去找堂少爷,麻烦他同李公子和苏公子说一声,我想自己处理郑玉姝。” 虽然不明白那外表看着与自己从顾家带来的香囊一模一样的香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茶心和绿衣还是没有片刻耽误地按照顾白羽的吩咐转身离开。 一一检视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五个香囊,顾白羽的眉头越蹙越紧,抬眼看着跟在茶心身后走进门来的苏墨轩和李景毓,她便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去。 不出所料的看着苏墨轩和李景毓那骤然而变的脸色,顾白羽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冷笑,道:“有人亲眼看到雨梨放在我的衣箱中的,却没想到,连意澜的衣箱里也有。” “所以你打算放在郑玉姝身上?”凤眉轻挑,似是看穿了顾白羽的心中所想一般,李景毓出声问道,“那顾白汐呢?就这么便宜的放过他?”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白白的吃亏的人吗?”淡漠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冰冷,顾白羽将香囊递给李景毓,道:“让你的人悄悄换了郑玉姝身上的香囊,找个人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他会知道把郑玉姝和她那个婢女带去哪里的。”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顾白羽继续说道:“至于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到宴席上去,否则顾白汐若是找你们不见,就该着急了。” “那你呢?给我们安排这么多活儿,你不会只是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看戏?”面上的神色依旧不似先前那般笑容满面风流倜傥,李景毓口中的话,却比起先前来缓和了许多。 “我还要等着她们来害我,怎么可能会悠哉着看戏?”将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中,顾白羽嗓音淡漠,眼眸中却闪着毫不犹豫的寒光。 若无其事的随着顾意澜一同重新回到了宴席之上,面对顾老夫人看过来的探寻的目光,面色仍旧有些苍白的顾意澜下意识地握紧了顾白羽的手,脸上笑的勉强,却仍是将事先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先前澜儿瞧着韩家的园子中有一处锦鲤塘旁边的灯柱子十分奇怪,韩家的婢女说那些灯柱子在晚上的时候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澜儿好奇,就拉着羽儿姊姊瞧瞧的去了,谁知道……谁知道……” 话语中少了几分底气,顾意澜的面上显出几分尴尬,左右瞧了瞧没什么人注意,方才又放心大胆的说道:“谁知道澜儿一时太兴奋了,就踩到水塘里了,湿了鞋袜不说,还弄脏了羽儿姊姊的衣裳,只好悄悄叫了哥哥陪着我们去换了衣裳。” 面色浮上几分不好意思,瞧着顾老夫人那嗔怪的眼神,顾意澜又撒娇的举起腰间的荷包,道:“祖母,刚刚澜儿情急之下把羽儿姊姊的香囊都弄破了,可是人家荷包空空,祖母,您得替澜儿好好给羽儿姊姊再做两个赔罪。” “你这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这次连累到你羽儿姊姊了?看你下次还淘气不淘气?”语带嗔怪,顾老夫人却丝毫没有责怪顾意澜的意思,含笑的眼眸看向顾白羽,说道:“羽儿怎么样,你没事?” “祖母,羽儿没事,澜儿年纪小,爱玩是正常的。” 唇角浮上一丝浅笑,顾白羽对着顾老夫人说道,目光却死死的锁定一语未发的顾白汐,看到她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唇边的笑容中更平添了几分嘲讽。 第171章 顾白汐的狠手 第170章 场下的秦姬舞女咿咿呀呀的兀自优美动人,席间觥筹交错却已然是酒酣人微醉。默默地看着芸儿满面娇羞地频频看向顾家的坐席,心中难得的升起几分玩闹之意,顾白羽正准备撺掇着顾意澜对顾清韵透透口风,却只听得主人席上,忽然响起韩林之那充满磁性和笑意的嗓音: “诸位贵客,很荣幸能让大家在韩家的晚宴上酒酣兴尽,韩林之心中不胜感激,眼下时辰正好,林之还为大家准备了更多的精彩节目,请大家相携离席,前往后花园中欣赏。” 风度翩翩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环顾四周各家坐席,顾白羽看到不止一双带着倾慕的眼眸落在韩林之的身上。心中正感叹着韩林之这样的衣冠禽兽也能收获如此之多的春心荡漾,顾白羽却听到一个压低了的愤愤不平的女子的声音: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韩林之哪里就比得上苏侍郎了?整日里一副风流的模样,也就是那些不懂事的小姑娘,,才会被他的外表欺骗!” “外表他也比不上苏侍郎!看他那幅花花公子的模样,怎么就比得上苏侍郎那一派正气了?” 先前女子的话音甫落,便又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中的不满意味更甚,却是没有对先前那女子语气中对苏墨轩的倾慕之意而感到生气和不满。 好奇的转头去看那开口的女子,口口声声说着别人是不懂事的小姑娘的她,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心中涌上一阵好笑,顾白羽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兴王朝也有如前世追星族那般的少女人群,只不过她们分派追捧的对象不是花魁舞娘,而是长安城风头最盛的两个刑部侍郎苏墨轩和韩林之。 下意识地抬手抚着挂在脖子里的项链玉坠,顾白羽的唇边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个韩林之又想做什么啊?他难道不是应该同……”抬手扯着顾白羽的衣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的顾意澜压低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迷惑不解。 “演好戏总是需要观众去看的,韩林之他这是在找观众呢,”声音不大,顾白羽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对顾意澜低声解释。 “演好戏?”语气中的不解之意更甚,从刚刚发现衣箱中的香囊中有所古怪开始,她便已然对顾白羽同苏墨轩他们在做些什么而完全摸不着头脑,更不用说韩林之和顾白汐的那些秘密谋划。 “澜儿,一会儿顾白汐肯定会想办法把你支开而单独跟我在一起,你和素衣不要乱,紧紧跟着堂哥,除了他亲口对你们说的话之外,就算是茶心和绿衣让你和素衣去做什么,你也千万不要相信,听到了吗?” 眼看着顾白汐那袅袅婷婷的身影扶着顾老夫人走在最前面,顾白羽回过头来,压低嗓音对顾意澜嘱咐道,眼眸中满是认真,令不甚明白的顾意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澜儿,别怕,不会有事的。”将顾意澜那眼眸中的担忧和畏惧看在眼中,顾白羽的心中不由得浮起几分对她不住的叹息,抬手拍拍顾意澜的头顶,她那沉静从容的嗓音中,充满令人心安的味道。 韩家的后花园中,各家宾客成群的散落各处,或谈天说地话语纷纷,或仰头静默欣赏着璀璨星空,更多的,却是将目光集中在人群中笑容迷人的韩林之身上,等着他揭晓那个最为神秘的谜底。 笑而不语,韩林之负手而立于后花园中一处较为空旷平整的草地上,目光扫过顾白羽所在的地方,却似是没有看到一般的将视线随意的挪开去,然后忽然便向着远处挥了挥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声声尖锐的呼哨声便接连而起,漆黑的夜空中霎时间绽放出朵朵璀璨耀目烟花,缤纷多彩,花样繁多,令在场毫无准备的一众宾客瞬间怔愣在原地,半晌,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紧接着,人群中便爆发出阵阵热烈而惊喜的欢呼声与喝彩声,无论是风度翩翩、儒雅温和的贵家公子,还是温柔端庄、娇美温婉的贵家少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笑容,仰头看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绚丽,止不住地拍手欢呼。 就连内心一贯平静无澜的顾白羽,此刻望着这璀璨绚烂的星空,清秀的脸庞上也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长姐。” 娇弱婉转的嗓音自耳畔柔柔的响起,顾白羽敛起唇边的那一丝浅浅的笑意,面色瞬间又恢复了平淡冷漠,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顾白汐,顾白羽没有接话。 “长姐,汐儿刚刚被大家挤来挤去的,不小心被谁在衣服上泼上了茶水,可是老祖母那里偏偏又离不开人手,需要雨梨留下照拂,所以……所以……” 语气中带了些许的吞吞吐吐,顾白汐那满脸为难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环顾四周,顾白汐似是鼓足勇气一般的,继续对顾白羽说道: “所以,汐儿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用说出口了,反正,我肯定不会答应。”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顾白汐的尚未说完的话,顾白羽的脸上满是冰冷淡漠,做戏就一定要做足全套,她本就同顾白汐关系恶劣,此刻若是忙不迭的答应了而不有所推辞,才真是会引起她的怀疑。 “长姐,汐儿知道你不喜欢汐儿,但我们好歹是同一个父亲所生的姐妹,在这陌生的长安城中,也就只有你我关系最为亲密了,若是连长姐也……”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我陪你去就是了。”眼看着顾白汐就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顾白羽不耐烦的出声打断。回头看向跟在身边的顾意澜,顾白羽嘱咐着素衣,道:“我去去就回,素衣,照顾好你家小姐,这里这么多人,小心别被挤到了。” 说着,便随着顾白汐一起,向着顾家女眷休憩的屋子走去。 惟帐漫漫,香气袅袅,才刚刚踏进那小小的院落中,一阵与那香囊的气味极端相近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钻入顾白羽的鼻息之间,仍是令早有准备的她,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热眼晕。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顾白羽尽量屏住呼吸,努力保持着头脑的清明。 飘扬在院落内的香气中另加了迷烟的成分,浓郁的香气将顾白羽和顾白汐二人环绕其中,却只听得顾白汐的嗓音中一片清明,道: “长姐,汐儿先去里屋换衣裳,劳烦长姐先在院子里等一会儿。”语气柔软纯良,顾白汐看着顾白羽那昏昏欲睡的模样,眼眸中闪过几分奸计得逞的阴险笑意。 眼瞧着顾白羽渐渐歪倒在院落中的石桌上,一直藏在屋子里偷偷向外观察着的顾白汐,便推开门,缓步走到顾白羽的身边,伸出手去晃着顾白羽的肩膀,口中不住地唤着:“长姐?长姐?我已经换好衣裳了,我们走。长姐?长姐?” 半晌没有听到顾白羽的回应,顾白汐松开她肩膀的双手拍了三下,瞬间,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便出现在她的面前,其中一人的肩膀上,还扛着已经昏迷不醒的苏墨轩。 “顾白羽已经昏睡过去了,你们把他们背进去,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抬手指着那房门半掩的屋子,顾白汐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温柔妩媚不在,取而代之的,却是众人难得一见的阴狠毒辣的奸邪笑意。 执行完命令的黑衣人瞬间消失在漆黑的暗夜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的,没有留下分毫的痕迹。 冷眼看着昏迷着交错倒在床榻上的顾白羽和苏墨轩二人,顾白汐那阴狠的面容上闪烁着几分毒辣的光芒。 “跟三皇子定亲?!嫁入皇家一步登天?!”阴冷的嗓音中充满嫉妒与愤恨,顾白汐抬手拍着顾白羽那熟睡着的清秀容颜,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那只能是我顾白汐的将来!你这样的普通容貌,竟然还想抢在我的前面对我耀武扬威?真是痴人说梦!今日我就让你名誉扫地,再看看你如何嫁入皇家!” 阴狠的话音甫落,顾白汐那纤长白皙的双手便猛地伸向顾白羽的衣领,用力地撕扯开来,露出顾白羽那白皙如玉的脖颈,紧接着,又是裙摆,衣袖…… 直到将顾白羽和苏墨轩二人的衣衫尽数撕毁而做出一番满室春色旖旎的模样,顾白汐那似是发泄一般的动作,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将苏墨轩揽着顾白羽的手再度紧了紧,顾白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汗水,满意地看着他们二人衣衫凌乱的交叠在一起的模样,方才缓步走出房门,从袖袋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哨子放在唇边。 尖锐的哨音在苍茫的暗夜中弥散开去,隐藏在满天轰鸣声声的烟火中,传入早早等候在黑暗中的韩林之的耳朵里。 唇角阴笑阵阵,顾白汐看着那渐渐阑珊的烟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待着最后的好戏上演。 [一直是爪机码字,所以更新不太稳定,但初五说了五更就会五更哦,一会儿睡前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72章 绝地反击(一) 第171章 抬头看着那渐渐阑珊的烟火纷飞,守在顾老夫人身边的顾白汐,安静的等待着那万籁俱寂时的一声尖叫。 刚刚李景毓已经在韩林之的设计下如期来到了顾老夫人的身边,面对着寻找顾白羽下落的三皇子,听信了顾白汐那番顾白羽不胜酒力而留在顾家女眷休憩的小屋中小睡的那番鬼话,顾老夫人自然是忙不迭的差人去顾家女眷歇息的小屋去找顾白羽,却不知道,那被她差去的贴身侍女,早就在顾白汐来到顾家的第一天,便已然被她用重金收买了去。 “去小屋的路那么近,这个晴艺怎么还没有回来?”语带慈祥的同李景毓说着那家长里短的闲话,顾老夫人看着那贴身婢女匆匆离去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疑惑。 “可能是长姐醉得紧了,晴艺唤醒她需要一时片刻的功夫,再梳洗打扮一下,总得耽误一会儿的,祖母,您不用太着急。” 娇美倾城的容颜上带着柔柔的笑意,顾白汐一面帮着顾老夫人揉捏着常年困疼的臂膀,一面劝解着说道,看向李景毓的眼眸中带着澄澈明净的笑意,柔媚至极,却又无辜至极。 “顾白汐,你胡说什么呢?羽儿姊姊今天根本就没有喝酒,又哪里来的不胜酒力?”顾白羽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顾意澜便毫不留情地接口说道,“是你好端端的忽然将羽儿姊姊叫去,还指不定是你对她做了些什么呢?” “澜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长姐可是我的亲姐姐,汐儿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来?更何况眼下在祖母面前,汐儿怎么可能说谎话?” 娇媚的容颜上带着三分恼怒七分委屈,明亮水润的眼眸含羞带屈地看向顾老夫人,却时不时地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景毓——在清州城的场场冲突中都躲在顾白婉身后做出一副柔弱模样的顾白汐并不知道,李景毓早已看透了她的全部本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对羽儿姊姊做过什么?你在清州城做的那些事情,我一桩桩,一件件全都……” “澜儿,不许在三皇子面前胡说!我们顾家的女儿一向关系亲密贴心,你在这里又耍什么小脾气?这样的玩笑可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开的!” 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顾意澜的话,顾老夫人那满面慈祥的脸上闪过一丝严厉,几乎是同顾延庚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要涉及到顾家的名声和利益,顾老夫人便是六亲不认,即便是再疼爱顾意澜,她也不会做出任何心慈手软的事情来。 “祖母……”嗓音里满是委屈,顾意澜眸色不满地看着站在一旁面色得意的顾白汐,咬紧下唇,她轻哼一声,便将头扭向了一旁,眼眸中却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悄悄地将李景毓暗中给他竖起的手指收在心底。 耳畔烟火爆炸的轰鸣声渐渐稀落起来,那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也渐渐消散在一片漆黑的虚无之中。 万籁俱寂。 就仿佛那最喧闹的热烈过后,便是最孤寂的沉寂一般,惊叹于那满天的热烈与极致的绚烂,站在园子里的一众宾客,心绪也随着那烟火的出现和消散而起起落落。 于是刹那寂静,人头攒动的后花园中一时之间竟是安静的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刺穿众人的耳膜,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将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顾家女眷休憩的小院。 “老夫人,方才那尖叫的声音,好像是晴艺发出来的。”扶着顾老夫人的手臂,兰姨压低嗓音,凑到顾老夫人的耳畔说道,“刚刚您是让晴艺去找堂大小姐了,她现在这样……莫不是堂大小姐出了什么事?” 眉头紧蹙,顾老夫人望着那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神色之间涌起几分犹豫和迟疑,抬头看看站在身旁满脸焦急的李景毓,她迟疑片刻,正准备开口,却被匆匆跑来的韩林之所打断。 “顾老夫人,刚刚那声尖叫是从顾家的小院传来的,虽然林之不相信在这韩家的园子里能出什么危险,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面色匆匆,韩林之那惯会做戏的脸上,带着真诚无比的焦急。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又全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虽然心中隐隐的涌上几分不好的预感,然而去没有理由拒绝,顾老夫人只得点点头,带着众人一起向顾家休息的小院走去。 却不想随着众人的脚步越来越靠近那一方小院,走在众人之中的顾白汐的脸色却愈发的紧张和难看。 “汐儿,你怎么了?”感受到顾白汐神情间的为难与紧张,顾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抬眸看着她那躲闪的模样,出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点说!” 顾老夫人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严厉,压低了嗓门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汐儿……汐儿……”耳听得顾老夫人的出声质问,顾白汐眼眸中的躲闪之意更甚,语气中全是犹豫和胆怯,半晌,才开口说道:“汐儿,汐儿刚刚确实撒谎了……长姐她,长姐她并不是因为不胜酒力而留在屋子里小睡,长姐她……长姐她……” 眼看着众人纷纷而来的脚步已然走进顾家小憩的院落,顾白汐解释的话语更加慌乱。 小小的院落中只站着面色苍白的晴艺一个人,看到顾白汐随着众人一起前来,伸出的手臂便直直地指向房屋的大门,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等了半晌等不来晴艺的禀报,顾老夫人面色不佳的低低骂了一句,甩开晴艺试图拉着她衣袖的手,便怒气冲冲的走在众人面前,向着屋子的方向走去,却不想被突然跑到身前的顾白汐拦了下来。 “汐儿,你要做什么?!”眸色严厉,顾老夫人出声呵斥道。 “老夫人,你不能,您不能进去!”张开双臂拦在虚掩着的房门浅,顾白汐面容坚定,语气之中却带着无尽的心虚和迟疑,对着顾老夫人说道: “祖母,汐儿,汐儿说谎了,长姐她,她是同苏墨轩苏侍郎在一起,他们,他们不让我告诉您,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没等顾白汐的话说完,众人的身后便响起一个淡漠而冰冷的嗓音,款款的在众人的目光走到顾白汐的面前,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的情绪,“所以什么?顾白汐,你怎么不说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凤目圆睁,顾白汐看着衣衫整齐神色平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顾白羽,娇美的容颜上尽是难以置信。 “汐儿你这话问的奇怪,顾家的人都在这里,我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桃花目中一片波澜不惊,顾白羽平淡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隐隐的不屑一顾。 “那里面……里面是……”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那满是震惊的神思,尽力保持着镇静,反应过来的顾白汐,立刻截住了自己的话头,双唇紧紧抿在一起,顾白汐便不再言语。 “羽儿,你刚刚去了哪里?为什么迟迟没有回来?”声音中带了三分愉悦七分放心,将顾白汐刚刚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一向睿智不已的顾老夫人,显然已经猜出来事情有所不对。 眼瞧着顾白羽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顾老夫人那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回肚子里。 “祖母,刚刚羽儿一个人从院子里出来,人山人海的一时迷了路,幸亏碰到了方家老夫人和方小姐,才没有被随便什么人挤着,原本羽儿想要在方家的随从婢女护送下回到祖母的身边,却忽然听到尖叫,便随着众人一起来了这里。” 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顾白羽在顾老夫人的面前难得的露出几分乖顺,回头看着笑模笑样的看着自己的方老夫人,顾白羽便再度遥遥的浅浅行了一个礼。 抬头看着方家那点头确认的模样,顾老夫人轻轻的瞟了一眼站在一旁面色不佳的顾白汐,心中才刚刚生出的好感,却又全都变成了厌恶。 “既然羽儿姊姊在这里,那躲在屋子里的人究竟是谁?汐儿姊姊你让开嘛,澜儿想瞧瞧。”语气中带了孩子般的天真与好奇,眼见着尘埃即将落地的顾意澜,适时地将众人的目光再度转向那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的屋子。 “汐儿?”抬眸看着仍旧挡在屋子门前的顾白汐,顾老夫人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跟在顾老夫人身后的韩林之,顾白汐落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同样疑惑不解而眉头紧蹙的俊朗容颜。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顾白汐开口,顾意澜便嘻笑着抬手去推那虚掩着的房门,一面推,还一面对着顾白汐玩笑般的说道:“莫不是汐儿姊姊在里面藏了什么金银财宝不想让澜儿知道?” 话语甫落,那虚掩着的房门便被顾意澜推开,而房内的旖旎春色便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173章 绝地反击(二) 第172章 话音甫落,那虚掩着的房门便被顾意澜玩笑似的推开,然而屋内骤然出现的旖旎春色,却是令在场的众人心里皆是一惊。 看着眼前衣衫不整、赤臂裸露而相互交叠着身子躺在床榻之上的一男一女两人,推开房门的顾意澜先是脸上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的她,便忍耐不住地惊声尖叫,然后便双手捂着双眼,回身儿扑倒了顾老夫人的怀中,口里不停地说着: “祖母……祖母……他们……他们……” 半晌,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站在小小的院落中,那些看清楚屋内旖旎风光的高官贵女,或真或假的,皆是同顾意澜一般的惊叫一声,随即便就地转过身子去,娇嫩如花的脸上皆是一片羞怯恼怒。 就连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白羽,也配合着众名门贵女悠悠地转过了身子,将脸别向了一处,虽然没有惊声尖叫,却也是做出一副害羞且惊讶的神色。 随即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伸手拽着仍旧呆愣在原地看着屋中床榻上那两个出乎意料的交叠人影的顾白汐的衣袖,语气中带着三分羞涩七分责备的说道: “汐儿,你已经看得够多的了,难道还没有看够吗?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转过头来?” 顾白羽刻意压低嗓门的声音不大,然而此刻却是众人因着屋内的旖旎风光和交颈而卧的场景,而惊呆得哑然无语的寂静时刻,因此,顾白羽那小声斥责的话语,便清清楚楚的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而那句歧义满满的“你已经看得够多了”,却是在不同的人的心中引起了种种不同的猜测。尤其是那些因着顾白汐的美貌而心中愤恨她夺取自己的耀目光彩的名门贵女,更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这句话的含义。 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顾白汐下意识地想要争辩,回头却迎上顾老夫人那冰冷如千年枯井般的眼眸,于是心中骤然一凛,顾白汐便压下来了已经到唇边的话语,垂眸低头,不再言语。 “你们看什么看?!都出去!出去!出去!” 寂静无声的人群中骤然响起一声尖锐而略带熟悉的叫嚷,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雍容华贵的身影便拨开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而冲进院子里,直直地便扑向门扉大敞的屋中,随即,“咣当”一声便将房门从内向外紧紧的关上,然后屋子里便顿时响起一阵压低了嗓音的呼唤声。 “赵公子,赵公子,您别生气,您别生气,这只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还没等站在院子里的众人反应过来刚刚突然冲进来的郑家夫人那大呼小叫的声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小小的院子里便再度响起一阵紧张而陪笑的嗓音,接着便是一个帅气的年轻公子拂袖而去的身影。 待那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少年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站在院子里的众人才将将反应过来,这眼前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真没想到,那郑玉姝平日里看着挺清高清纯的呀,居然会做出这等同男子私会苟合的事情来!” “是啊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她这么一丢人现眼,那好不容易同赵家攀上的亲事,定然是要落空了。你们没看到刚刚赵家公子那发青发白 的面色,当真是气的不轻。” “她活该,让她平日里再趾高气扬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现在,哼,看她还怎么得意!” 院子里嘀嘀咕咕的议论之声纷纷而起,看明白了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众人,心中皆是幸灾乐祸多于同情可怜。 郑玉姝平日里张扬跋扈的行为着实得罪了不少人,眼下她骤然出了事,众人自然是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尤其是那些曾经受过她的气的名门贵女,更是毫不留情地迎着郑家人的或威胁或哀求的目光,将院子里的事情更远的传扬了出去。 “好了,各位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还请先四处游赏一番,韩家给各位在宴会厅准备了精致的宵夜和精彩的节目,请各位前去欣赏,给顾家人一些空间。” 眼看着事情愈发超出控制,韩林之不得不出声打断院子里的议论纷纷,好言好语的劝着围观的众宾客从院子里散去。 “韩侍郎,您这话就不对了。”嗓音淡漠而平静,一直用力拽着想要逃离现场的顾白汐手腕的顾白羽,忽然开口说道, “躺在屋子里的人明明是郑家小姐郑玉姝,在座的各位贵客都看的分明,我们顾家的三个女儿都好好的站在这里,你这样说什么给顾家人留空间,若是传到不知情的人的耳中,还以为做出这等龌龊而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是我顾家的女儿,而不是他郑家的女儿郑玉姝呢!” 话语掷地有声,顾白羽那锐利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韩林之,口中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韩侍郎,还麻烦你帮我们顾家澄清一下,躺在屋子里面做出这等龌龊事的,究竟是哪一家的女儿?” 好整以暇的看着韩林之那张向来笑意从容的脸上在顾白羽的逼问下闪过一丝愤怒,李景毓眯着的凤目中闪过一丝隐隐的笑意。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就是要让韩林之亲口承认自己的失策,然后好好的记着,与他们相斗,他着实还嫩了一点儿。 “顾小姐说的是,是林之说话不妥,请各位给郑家留一些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林之相信,这肯定是一场误会。”清俊的脸上浮起几分了然的笑意,韩林之看了一眼站在顾老夫人身边的李景毓,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围观的众人不得已渐渐散去,议论之声却是不肯停歇的此起彼伏,自古以来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众口,更何况眼前的这一场闹剧是有人刻意的呈现给他们看。 “哗啦”一声水响自屋子里骤然响起,郑夫人那怒意满满的冰冷嗓音将郑玉姝那尖叫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压制了下去。 郑家的人接连走入屋子,陌生男子的闷哼便一阵接着一阵响起,间或夹杂着郑玉姝努力克制着的尖叫,令站在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依兰依兰是个好东西,香囊也是个好主意,但是你别忘了,我这个‘神医’的名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 声音冰冷而寒意森然,顾白羽对着呆愣一旁手足无措的顾白汐低低的说道,“若不是怕你污损了顾家女儿的名声而影响了顾家在长安的名誉,现在躺在里面的人,就是你不是她郑玉姝了!” 第174章 顾老夫人的无情 第173章 顾老夫人的屋子里一片安静。 从韩家看了一场闹剧归来的顾清韵等人纷纷散去回到自己的院落中歇息,却只有顾白汐一个人,被顾老夫人借着身体略有些不适而需要人侍奉左右的名号,带回了自己的屋子,却是半晌不曾开口,只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站坐不是,兀自煎熬着。 “你刚来的第一天,我同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良久,喝茶歇息够了的顾老夫人才缓缓地开了口,声音严酷而毫不留情,令站在屋子里的顾白汐下意识地心头一阵,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站在顾延庚的面前。 “记……记得……祖母说过的话,汐儿怎么会不记得?”迅速回过神儿来,顾白汐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婉清新,嗓音柔美,她立刻出声答到。 “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装了。”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顾白汐的伪装,顾老夫人抬起眼眸淡淡的瞥了一眼,语气严肃而无情,“既然你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今天为什么还会做出这种置顾家名誉于不顾的事情?莫不是你觉得我这个老太婆是快要入土的人了,所以我说过的话可以不用听?” “不……不是啊祖母,汐儿今天,汐儿今天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委屈,顾白汐慌忙出声解释道,眼眸死死地看着站在一旁侍奉的晴艺,警告她不许乱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什么都没有做?”语气中的冰冷之意更甚,顾老夫人将手中握着的茶杯狠狠地搁在身旁的木几之上,说道:“你当我老太婆是瞎子还是聋子?你刻意拦在众人面前说的那番什么顾白羽和苏侍郎私会的鬼话,当我老太婆没有听到吗?!” “祖母,我……我……”被那忽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心中一跳,顾白汐结结巴巴的出声解释,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什么你?!你当我不知道,若不是今日不知道顾白羽为什么会突然用那郑玉姝代替了自己以扭转了当时的局势,那么,落入众人眼中的,怕就该是顾白羽和苏侍郎两个人了是吗?!” 严酷无情的嗓音中充满暴怒狂躁,顾老夫人看向顾白汐的目光中充满厌恶和愤怒,“我不管你在江南的时候同顾白羽有什么死生不共戴天的仇恨,你要怎么整她治她,又或者她要怎么整你治你,都是你们两个人各凭本事的事情,我不干涉,但是,” 苍老的手狠狠拍在身旁的案几之上,顾老夫人继续说道:“但是,像你今天这样完全不顾及顾家的声誉和韵儿澜儿的前途未来的做法,我老太婆就绝对不会姑息!所以,你今日若是有心,就去谢谢那个你看不过眼的顾白羽,如果不是她及时想办法脱身,此刻你就不会好端端的站在我的面前了!” “祖母,祖母,汐儿错了,汐儿错了!”眼看着顾老夫人那一幅震怒无情的脸色,顾白汐登时跪在屋子中央拼命认错,顾延庚的很辣绝情她见识的清清楚楚,眼前顾老夫人的很辣绝情,显然只会比顾延庚绝情而不会比他心慈手软。 “顾白汐,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同你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停了半晌,顾老夫人的语气略有缓和,然而说出口的话里,却没有半分的感情。 “我老太婆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人、什么事没有见过?你那点儿小心思,我瞧得一清二楚,但我并不嘲笑你,更不会打击你,你有野心,你也有撑起你的野心的资本。” 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顾白汐,顾老夫人继续说道:“你的野心,对整个顾氏来说都是一荣共荣的事情,只要你足够守规矩,我就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帮着你实现你的目标,只不过,” 语气顿了顿,顾老夫人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我虽然承诺会帮着你,但顾清韵和顾意澜才是我最亲的两个孩子,你想对顾白羽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如果你敢做出什么对他们两个人不利,哪怕是有所防害的事情,我都会对你不客气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汐儿明白,祖母的话汐儿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今日的事情,只是汐儿一时糊涂,汐儿向祖母保证,绝对不会再犯,否则……”咬紧下唇,顾白汐保证的话语顿了顿,心知顾老夫人不会随便被糊弄过去的她,停了半晌,才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的,继续说道: “否则,就请祖母将汐儿赶回江南清州城去!” “好,顾白汐,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最好清清楚楚地记住,”唇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容,顾老夫人沉着嗓音说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尽力去做。” 随即便转过身子,看向站在一旁略略松了口气的晴艺,语气冷冷的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堂二小姐的身边,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手脚再干净利落一点,第一天就被我发现了,你们做的还真是蠢笨!” 心中骤然一惊,前一刻还有所放松以为逃过一劫的晴艺,瞬间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地说着“谢谢老夫人的不罚之恩”,心里却对顾老夫人的明察秋毫而感到后怕阵阵。 “对了,”满眼轻蔑地看了跪倒在地上的晴艺一眼,顾老夫人声音不大的话语一出,却是不断高呼的晴艺瞬间安静了下来。 抬眸看向顾白汐,顾老夫人继续出声说道:“三皇子李景毓是怎么回事?他今日为什么会突然好好的来找顾白羽?难道在江南清州城,他们有所交集不成?” “这个……这个汐儿就不知道了,”心中迟疑片刻,顾白汐决定不将李景毓同顾白羽订立婚约的事情告诉顾老夫人。 将顾老夫人那种如顾延庚一般的只将顾家的名誉看得最为重要的心思看得透彻,顾白汐觉得,若是让她知道眼下顾白羽的利用价值比自己更高,怕是会转而支持顾白羽而将自己抛弃在一旁。 不能给顾白婉报仇雪恨她尚且没有太过在意,而若是就此葬送了她的大好前程,她顾白汐却是坚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是么?那可能只是三皇子的一时兴起。”声音和缓,将顾白汐那犹豫神色尽数收在眼底的顾老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露出一副疲倦的模样,说道:“好了,都回去,我也乏了。” 收起哭泣模样,顾白汐同晴艺一起告退,从顾老夫人的院子里归去,心中却满是愤愤不平。 “你今天急急火火的叫什么叫?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确定看好屋子里的人再出声,你这个丫头,怎么就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坐在自己的屋子里,顾白汐看着跟进门来的晴艺,语气中的责备和不满丝毫没有掩饰的意味。 “堂小姐,这件事也怪不得奴婢啊。”语气里带着不少的委屈,晴艺站在一旁,对着顾白汐解释道:“当时天实在太黑了,院子里又没有什么灯,晴艺只瞧着那屋子里确实有两个人,衣裳打扮也都同您说的极为相似,所以……” “所以什么?你就不能靠近去看的清楚一点儿吗?现在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害了郑玉姝不说,反倒是让顾白羽的气焰更加嚣张!”怒气冲冲,顾白汐的手中狠狠地抓着垂在手畔的桌布,看向顾白羽屋子所在方向的眼眸充满阴狠毒辣。 “堂小姐,这件事真的不能怪奴婢,”看着顾白汐那阴狠的模样,晴艺下意识地在心里同她保持了距离,继续委屈的出声解释道:“奴婢去瞧了,但是那房门却死活从外面推不开,只留着能看到里面的缝隙,奴婢以为堂小姐你另有什么安排,所以才住了手,等着您说好的时机,按照约定出声大喊的。” “推不开?!怎么可能?!那门明明是虚掩着的,你推不开,为什么顾意澜就能轻轻松松的推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顾白汐猛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说道,却又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骤然跌坐在软塌之上。 半晌,才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顾白羽。” 满面疲惫的走入芷汀居,顾白羽抬手揉着有些酸困的半边右肩膀,脑子里只想着好好睡一觉歇息歇息精神。 在韩家的那一场打斗,她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划破皮肉流血的外伤,然而,却也筋疼骨酸,肩背上都被那蜂拥而至的黑衣人狠狠地踹了不是一脚两脚,依着此刻的疼痛程度,顾白羽知道,自己的肩背之上,怕已然是淤青满满。 缓步向着卧房走去,顾白羽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那秋千藤椅处静静地立着一个熟悉万分的俊朗身影,下意识地开口,顾白羽瞧见那人脸上的表情,愣愣的出声,语带诧异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175章 夜晚温情 缓步向着卧房走去,顾白羽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那秋千藤椅处静静地立着一个熟悉万分的俊朗身影,下意识地开口,顾白羽瞧见那人脸上的表情,愣愣的出声,语带诧异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眼见着那伫立的身影没有开口,顾白羽便冲着跟在身旁绿衣和茶心递了一个先进屋去的眼色,站在原地,对着那站在秋千藤椅旁人影,再度开口问道:“你刚刚不是被邢捕头叫走了吗?是不是案子又……” “过来。”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暗哑的意味,苏墨轩出声打断了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深邃幽暗的眼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璀璨的光亮,他安静的看着愣在原地的顾白羽,再度开口说道: “过来。” “怎么了……”话语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解,顾白羽移动脚步向着苏墨轩所在的方向缓步走去,眼眸片刻不停的看着伫立在黑暗中的苏墨轩,顾白羽觉得,现在的他,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儿尚且含在口中,靠近苏墨轩身旁的顾白羽却猛地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拉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 低低的惊叫声被压在了口中,没等顾白羽回过神儿来,那凉薄微寒的双唇便毫无征兆地贴了上来,清冷的香气霎时间铺天盖地而来,缭绕在鼻息之间,环绕在周身之侧,令前一刻还诧异万分的顾白羽,瞬间沉沦在这无尽的宠溺和温柔之中。 情深意浓。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今夕何夕,懒懒的依靠在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抬头望着他那双深邃璀璨若满天银河的眼眸,心中放松,连带着那肩背上的酸痛之感也仿佛消失了大半一般。 “在看什么?”低头迎上顾白羽那看向自己的目光,苏墨轩附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眼睁睁地看着顾白羽那原本就粉嫩水润的脸颊瞬间羞红到脖颈,苏墨轩不禁轻笑出声,暗哑着嗓音调笑着说道: “真没想到,一向从容镇定的顾大夫顾仵作,也会有脸红的时候,我能亲眼见到,是不是三生有幸?” “真没想到,一向冷口冷面被称作‘冰块脸’的苏墨轩苏侍郎,竟然也会有油嘴滑舌、温柔如水的时候,我能亲眼见到,是不是三生有幸?” 有模有样的学着苏墨轩的说话的样子,顾白羽没好气地说道。 原本想着能用话将苏墨轩堵回去的顾白羽却没有想到,今日她瞧着有些不对劲的苏墨轩是十分的反常。 面对顾白羽的没好气的挑衅,他非但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面带窘迫之意的沉默,反而是面上的笑意更甚,抬手抚着她那如瀑的青丝,轻声说道:“那是自然,冰块脸苏侍郎可是从来不会对别人露出现在的这幅无赖模样。” “你到也承认自己是无赖,看来,果真是个无赖了。”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顾白羽直了直身子,笑着说道,却又是抬手指着他衣袖上略略有些够挂的地方,继续出声问道:““那,这个无赖,能不能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眸色认真,顾白羽玩笑似的话语中带着隐隐的担忧。 “我刚刚,同景毓打了一架。” 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叹息,自知躲不过顾白羽那双锐利眼眸的苏墨轩,只得沉着嗓子一五一十的说了实话。 “又是因为他去向顾家提亲的事情,是吗?”桃花美目定定的看着张嘴想要出声的苏墨轩,轻叹一声,继续出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今天随远告诉我了。” “景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他想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自己解决,但是,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这件事情里面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可是,我看着你的时候,就无论怎样,都开不了口。” 嗓音中的调笑之意不再,苏墨轩沉沉地叹了口气。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从小以命相护的义气,苏墨轩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有与李景毓拳脚相向的那一刻。 脑海中不住地回想着刚刚他们两个人一语不合而挽起袖子动手的场景,没有人来拉架,也没有人来劝和。那幕天席地的夜幕中,只有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两个人。 起初,两个人都是怒意满满,发狠似的对着彼此将自己最为厉害致命的招式向着对方身上毫不留情地招呼,你来我往,没有一个人心慈手软。 却不想,打斗的身影不约而同的缓了下来,又缓了下来,直到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停下打斗相拼的拳脚,眼眸中,却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受伤与懊恼,似是心有不甘,又似是心有怪罪,却又不是责怪对方,但又不知道究竟该责怪着谁。 狠狠地扔下手中随意捡起的当做武器的树枝,旷野之中,他们二人终是相互背对着离去,沉默不语,却又话语万千。 痛,实在太痛,却又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才能解决。 抬手轻拍着苏墨轩的臂膀,望着远处那苍茫一片的夜幕深沉,顾白羽的心中充满无止无尽的叹息,想要安慰些什么,却又没有可以说出口的话,只能陪着他一同沉默着,然后默默的在心中想着解决的办法。 所谓快刀斩乱麻,他们三个人之间这无端卷起的一团乱麻若是不能尽早解决,恐怕便是后患无穷。 无论是前世今生,顾白羽都不愿意掺和权贵之间的斗争,然而此刻的她,却是心甘情愿的卷了进来,不管是李景毓,还是苏墨轩,抑或仅仅是因为高随远,她都毫无怨言的被卷了进来。 眼看着韩林之的杀手下的越来越干脆,越来越很辣,虽然顾白羽没有开口询问,虽然苏墨轩和李景毓避而不谈,然而聪慧敏锐如她,又何尝看不出这其中深深隐藏着的山雨欲来? 第176章 一纸家书婚事定 第175章 三日后,云淡风轻。 天才蒙蒙亮便已经起身的顾白羽,只穿了一袭宽松肥大的太极服,在院子里捡了一根树枝,将苏墨轩先前教给她的剑术剑法认认真真地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涔涔的汗水自额头滚滚而落,顾白羽的脑海中却忍不住地回想着在韩家的那个殊死搏斗的夜晚,顾白羽知道,自己只有更强大,剑术更精湛,才能在危机的时刻,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所有她想保护的人。 毕竟,她不可能每次都恰好等到苏墨轩前来助她遇难成祥。 眼瞧着天边的日头渐渐升高,顾白羽方才停下了手中挥舞着的树枝,洗漱更衣,然后踏着正好的时辰,带着茶心和柳妈照例来到顾老夫人的屋子里请安,却在踏进房门的一瞬间,感受到了来自周围人的略带异样的目光。 “白羽给祖母请安。” 习惯性地无视了周围人齐齐地向着自己看过来的目光,顾白羽的神色淡然而从容,语气平静的说道。 “好,好。”满面慈祥,顾老夫人看着顾白羽的眼眸中难得的充满欣慰的笑容,伸手拍着身边的软塌,顾老夫人笑着说道:“来,羽儿,来祖母这边坐,最近祖母也都没有好好看看你,怎么瞧着你有点儿清瘦了呢?是不是来了长安城,一直口味吃不惯?” “多谢祖母关怀,白羽在这里吃的住的都很好。”按着顾老夫人的话走到她身边的软塌上坐下,顾白羽的脸上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今日一大清早的,就有人将你父亲的家书送了过来,正好汐儿守在我的身边,我们就先一同拆开来看了,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羽儿你可是不要怪祖母啊?” 面上笑容不减,顾老夫人语气和蔼的对着顾白羽说道,抬手接过兰姨递来的信封纸笺,她一面打开,一面递往顾白羽的手中。 “祖母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是白羽的长辈,有家书来,自然是要先给您过目,白羽又怎么会怪您?” 抬手接过顾老夫人递来的信封纸笺,顾白羽出声说道,眼风里扫过顾白汐那略带不满和嫉恨的脸色,心中便似是有预感一般的低头瞧着那纸笺上顾延庚写下的寥寥数语,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三皇子李景毓前来向自己提亲的消息。 “羽儿,这可当真是一门求之不得的好亲事,你这丫头,当初祖母就瞧着你福相不浅。” 笑意盈盈,看着顾白羽从信笺中抬起头来,没等她出声表态,便再度开口说道,皱纹纵横的脸上喜气洋洋,似是顾家得到了多大的利益和荣誉一般——顾氏一族眼下确实得到了这些,如果顾白羽肯安安生生的成功嫁入李景毓的三皇子府的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那白羽就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丝毫没有顾老夫人同顾延庚先前在心中所担忧的、顾白羽会出声反抗甚至誓死不从的场面,将读完的信笺按着痕迹重新折叠好递回给顾老夫人,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波澜,声色平静,仿佛眼下在讨论的,并非是她的终身大事,而是什么不想干的人的事情一般。 “那就好,既然羽儿你如此的识得大体,祖母我也就放心了。你只需要放放心心地在顾家待着,准备着做你的三皇子妃就好,其他的嫁妆啊、陪礼啊,一切都有祖母给你打点着呢!到时候日子定了,绝对让我们的羽儿风风光光的出嫁!” 笑得几乎快要合不拢嘴,顾老夫人的目光片刻不曾从顾白羽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挪开分毫。从前只觉得负着“江南第一美女”的顾白汐有着一副足以倾国倾城的容貌,然而眼下瞧着顾白羽,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清丽美好,甚至,比起顾白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谢祖母费心,那白羽就全凭祖母做主了。”话语乖巧顺从,顾白羽那看似柔和的眼眸,却在看到顾白汐的一瞬间,闪过一道寒意满满的精光。 今日顾家早膳时分的闲话家常异常的温馨热闹却又透着些许的诡异。 除了顾白羽那众人早已习惯的平静淡然,与顾延修的神色如常之外,在座每个人笑容满面的脸上,都隐隐的带着几分不太自然,尤其是顾意澜,自打听到李景毓已经去清州城的顾家上门提亲成功之后,便一直时不时地看着顾白羽那张没什么太多情绪的脸庞,心中发急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时机。 直到房门外缓缓走来一个通报消息的家仆,顾老夫人的饭厅内那种诡异的气氛才终于被打破。 “禀告老夫人,老爷,三皇子李景毓有事求见堂大小姐,奴才不敢让三皇子在门外侯着,所以便自作主张领三皇子进了前厅喝茶,还请老夫人和老爷示下。” 进门行礼,顾家家仆一番话说的恭恭敬敬,却是令在座用膳的人全都变了脸色,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最上首的顾老夫人,只有顾意澜语带不满的嘀咕了一声,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的腿脚还真是快,莫非是在我们顾家安插了眼线不成?。” “澜儿,不许胡说!”声音中带着些许的严厉,顾老夫人低声喝断了顾意澜嘀嘀咕咕的声音,抬头看向侯在厅中等回话的家仆,气息沉稳的说道: “三皇子来找堂大小姐,堂大小姐自然是要见的,我同你们老爷这就起身出去见客,你先去前厅招呼着,千万不要有所怠慢。” “是。”得了顾老夫人的命令,那家仆便后退着身子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转头看向站在坐在餐桌一旁的顾白羽,顾老夫人一面站起身子,一面再度出声吩咐道:“羽儿,你怎么还不赶紧着回屋换身衣裳好好的梳洗打扮一下?快点去,不要让三皇子久等。” “羽儿知道。” 随着顾老夫人一同站起身来,顾白羽缓缓地出声答到,清秀的脸庞上神情莫测,既没有女儿家初见未来夫婿的娇羞,也没有对未来的憧憬,给顾白羽的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平淡,令想要察言观色抓她把柄的晴艺一脸的无可奈何。 略施粉黛,云髻轻挽的顾白羽刻意在鬓间插上了那日去韩家之前,苏墨轩送来的那支玲珑珠玉发簪,带着茶心出现在李景毓的面前,浅浅的行了礼,便侯在一旁默不作声。 “顾老夫人,顾老爷,”看到顾白羽那不甚言语的模样,与顾老夫人相谈甚欢的李景毓出声说道:“今日景毓一大清早的便前来叨扰,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抬眸悄悄地瞥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李景毓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说道:“景毓今日前来,是想约顾白羽顾小姐出门走走,不知道二位意下可否?” 充满磁性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胆怯不安,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浮上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狭长的凤目偷偷地瞥着顾老夫人,整个儿一个活脱脱的清纯少年模样,而非那个走过万花之园而衣角片叶不沾的风流倜傥的三皇子。 “年轻人嘛,就该多出去走走,别没事总待在家里憋着,尤其是羽儿这丫头,整日整日的在屋子里看书,我这老太婆劝了他好多次,都没有效果。” 慈祥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满脸的皱纹中每一道都带着满意,顾老夫人看着李景毓的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欣慰,继续出声说道,“今日难得三皇子你有这兴致和闲工夫,那就带着羽儿在这长安城中四处逛逛。” “顾老夫人,您别总三皇子,三皇子的喊着,显得咱们多生分呐,您啊,从今往后,喊我景毓就行。”笑容魅惑,李景毓看着顾老夫人眸色认真的说道。 “哎呦,三皇子,那哪儿成呐?我老太婆怎么能那样喊你?”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顾老夫人听着李景毓的话连连摆手。 “我说您能那么叫,您就能那么叫,您若是再同景毓客气,景毓下次可是不敢再来这府上拜会您老人家了!” 俊美的脸上笑意更甚,惯会说话的李景毓哄起人开心来,简直是哄死人不偿命一般的嘴甜,再加上他的身份和晨起顾延庚那封家书摆在那里,顾老夫人那皱纹满面的脸上,几乎都要绽放出一朵花来。 “好,好,好,景毓,景毓,你呀,这小嘴可是真甜。”乐呵呵的应声唤着李景毓的名字,顾老夫人心中的愉悦之情更甚,笑容满面的对着李景毓出声说道:“我这个老太婆就不耽误你们两个孩子的时间了,快点出去逛逛,玩儿好了再回家来。” “谢谢老夫人!”笑意浓浓,李景毓做出一副感激万分的模样。 “谢谢祖母。”面淡如水,顾白羽平静地看着笑容满面的李景毓,在心中细细思索着,待会儿左右没人的时候,自己究竟该怎样对他开口。 (昨天初五忽然生病了,感冒拉肚子的,就没来得及码字,灰常对不起大家,今天还会保证五更的,但素下午要考试,会晚点更新。希望大家能继续不离不弃的支持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77章 银针下的无辜亡魂(一) 第176章 从顾家向着顾老夫人和顾延修告辞出来,顾白羽同李景毓一起坐在马车的轿厢之中,气氛,却古怪的令人有些难以承受。 往昔只要一见面便会没完没了的贫嘴的李景毓,今日却是默不作声的斜倚在软垫之上,那前一刻还魅惑的笑容攀满脸庞的俊颜,再迈出顾家大门的第一步起,便骤然冷了下来。 满面的笑容瞬间消散殆尽,仿佛从来便没有出现过一般,李景毓只是沉默着走向马车,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 “今日我刚刚收到了顾延庚的家书,他把一切都写在家书上面了。” 率先开口打破这慢轿厢诡异的沉默的,是往日里最为话少的顾白羽,神色平淡依旧,眼眸却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扫过李景毓那容色俊美的脸庞。 “你都知道了?这个顾延庚,果然是按捺不住的想要让我同你尽快成亲,我都已经告诉过他了,先不要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他还真是迫不及待。” 冷笑一声,李景毓俊美的脸庞上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似是对着顾延庚,又似是对着他自己。 “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在韩家的时候,随远告诉我的。”没有理会李景毓话中的冷笑,顾白羽实话实说道,“这是我的事情,我觉得,你最应该告诉的人,就是我。” “你这话说的,还真是跟苏墨轩口中说出来的话一模一样,怪不得他总说你们两个才是一类人。可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他对你居然也……!” 强做出来的平静终究是忍耐不了多久,只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李景毓的脸上便浮起几分气愤与恼怒,单手紧握成拳,他紧紧地攥着那铺在轿厢之中的软垫,口中尚未说完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你是真的压根就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愿意承认的想要自欺欺人?”面容平淡依旧,顾白羽的话语中却带了些许咄咄逼人的味道。 眼睁睁地看着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浮起几分难以掩饰的为难和痛苦,顾白羽心中不愿意这样逼他,但却又不得不逼。快刀斩乱麻,如今能趁着机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虽然会痛,但总归是长痛不如短痛。 “自欺欺人?我自欺欺人?”语气中带了几分好笑,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上满是自嘲的笑容,抬眸在今日第一次正视顾白羽,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中熬出了几分血红。 “我是自欺欺人,我就是自欺欺人,你发鬓间的那支珠玉簪子如此明显,我就是再瞎,离你这么近,却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嗓音中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失望,将顾白羽发鬓间的那支他曾经同苏墨轩一起玩闹时无意中拍下的那支珠玉发簪收入眼底,李景毓又怎么会不明白顾白羽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不过…… “只不过,我今日来顾家接你,不是为了同你谈这个问题,我来之前,也并不知道顾延庚会给你们送去家书,我今日来找你,只是应了杜亦寒的请求,长安府衙的捕快又发现一具死状怪异的受害者尸体需要你去检验,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李景毓继续说道:“还是等眼前的这个正经移交给刑部苏侍郎的连环杀人案件解决之后,我们再慢慢谈。” 马车辘辘而过,碾碎了李景毓那略带苍白无力的嗓音。 将马车径直停在了长安城府衙的验尸所前,一身女装襦裙纱罩衫打扮的顾白羽,便同李景毓一起光明正大的走进了验尸所的大门。 最初几次的扮做杜亦寒的学徒的验尸,已然引起了邢捕头的怀疑,直到上一次他对着顾白羽和杜亦寒问出了究竟谁主刀验尸的问题之后,苏墨轩便直言不讳地对他坦诚了顾白羽的身份。 虽然从小生长在长安城这皇城根儿脚下,邢捕头的脑子里,却并没有那些对仵作职业的鄙视和对女仵作的更加瞧不起,反而是对顾白羽那精湛的验尸技术赞不绝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召集全长安城,甚至长安城周边府衙的仵作,全都来听顾白羽讲课,好好的提升一下他们的验尸技术。 简短而必要的寒暄过后,顾白羽便换上了一身简洁方便的、她上次亲口拜托红衣捕快去做的验尸服,手持解剖刀,顾白羽便干脆利落地走到验尸台前,对着那个浑身被刺满大大小小而长短不一银针的受害身亡的老大夫的尸体,手起手落,剖尸检验。 检查完受害者的基本体征,顾白羽小心的将刺在受害者身上的银针全部拔出,每拔出一处,便示意跟在身后的杜亦寒在事先准备好的人体图上,对着银针刺入的相应位置,做上了红色的标记。 直到受害者身体上的银针全部都被拔光,那张人体图上,却也是被杜亦寒那红色的印记标记的密密麻麻。 “亦寒,有没有从图上看出些什么问题来?”将杜亦寒递给她的标记好的人体图扫视一番,伸手将图纸递还与他的顾白羽,一面低头检查着银针刺入处的伤口,一面出声问道。 浓眉紧蹙,杜亦寒拿着手中的图纸又再度细细地观察了一遍,按照顾白羽的指使做标记的时候,他便已然察觉到些许的不对,直到顾白羽询问出声,他才开口答到: “银针一共有二百三十一根,刺遍了人体全部的单穴、经外奇穴和其他不少的主要双穴,其中,一百零八处可以致命的穴位全部被深深的刺入,鉴于身体上目前没有发现其他外伤的痕迹,初步推测其中一处应该就是受害者的致命伤。” 抬手指着那密密麻麻的红色印记中面积较大的几处,杜亦寒出声说道,“但是还需要等待进一步验尸,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内伤以致命。” 点点头,顾白羽没有再说话,俯下身子细细地查看着被银针刺入的几处伤口,顾白羽黛眉微蹙,说道:“凶手应该不是大夫或者不是精通医术之人。” “不是精通医术之人也不是大夫?但是凶手可是用银针刺满了受害者身上的穴位啊?” 语带疑惑,邢捕头沉着嗓音说道,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邢捕头却只瞧见他那从容而信任的表情。 “凶手是准确地刺入了受害者身上的穴位不假,但是你们看这里,”戴着肠衣手套的顾白羽伸出手指指向银针被拔出的地方,继续说道: “每个银针孔下都有极为细小的墨迹,应该是凶手事先为了准确而做好的标记,如果是一个精通医术之人或者是大夫,记住人体穴位的分布,是最为基本的要求。” 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验尸间众人眼眸的,不仅是暗红色的密密麻麻的银针伤口,还有众多黑色的墨迹掺杂其中,令整个尸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恐怖。 “还有这两处针刺伤,伤口处有撕裂和划破的痕迹,应该是凶手最初刺入的两针,没有经验而拿捏不准确,所以造成了下针有所犹豫而形成的附带伤,而从右胸的这几处针刺伤开始,就能明显地看出,凶手的技法已经开始熟练和坚定起来。” 再度抬手指着受害者尸体左胸和右胸的位置,顾白羽向众人示意道,她所提出的那几处伤口异常的位置十分的细微,即便是她的手指已经指在那里,上前靠近去看的邢捕头,却还是认真地找了片刻才最终找到。 手起手落,顾白羽在受害者的尸体上划下了v字形的解剖口,检验之后,却没有发现足以致命的内伤,甚至没有任何酒气熏天的臭气,只有脖颈之后一处挫伤,应该是凶手将受害者打昏制服时所留下的。 “如此看来,造成受害者身亡的致命伤,应该就是亦寒刚指出的那几处穴位中的一处了。”将受害者的尸体缝合完整之后,顾白羽说道。 尽管她有着极为丰富的验尸经验和精湛的验尸技术,然而依着大兴王朝的技术水平与条件,她也并没有办法次次都能找出精准的死亡原因。 “受害者的身份确定了吗?我记得刚刚邢捕头跟我提到过,受害者是一位老大夫?”一面脱掉手套认真地洗手消毒,顾白羽一面看着邢捕头出声问道。 “受害者姓吴,是长安城中济世堂的老大夫,他是在……” “姓吴?吴如青吴大夫?”听到邢捕头的话,顾白羽冲洗着的双手微微一僵,便语带诧异震惊的打断了邢捕头尚未说完的话,随即又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目带歉意的对着邢捕头解释道:“对不起,吴如青大夫曾经救过我的命,但我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不是吴神医,但却是与吴神医有关系,死者是吴神医的同胞兄弟吴如白大夫,昨天傍晚被发现在济世堂旁边的小巷之中。” 一五一十的说道,邢捕头的神色和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初初看到吴如白大夫那惨死的模样呈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连他自己和一众曾经受益于吴如白的捕快们都震惊不已,更何况是将他误认为是自己救命恩人的顾白羽? (生病了实在是好难受,下午考完试就更新,大家等着初五哦,么么哒) 第178章 银针下的无辜亡魂(二) “那你们现在,对受害者吴如白大夫有什么进一步的了解吗?”点点头,顾白羽那有所波动的情绪再度平静下来。既然邢捕头的话里话外,全都是与吴如白大夫的稔熟,那想来,从发现尸体的那一刻开始,长安城府衙的捕快应该已经做了不少的调查了解。 “吴如白大夫虽然不如您刚刚提到的吴如青‘吴神医’那般在医术方面名气那么大,但是吴如白大夫却是十里八乡赞不绝口的古道热肠,他所在的济世堂每年都会捐出很多银子给周边的穷人老百姓瞧病买药,所以乍一听他老人家被害的消息……” 一面离开验尸间向着府衙走去,邢捕头一面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丧心病狂到对这样菩萨心肠的人下此毒手,然而从吴如白大夫被杀害的特殊手段来看,却着实与惯偷孙明一、牢房狱吏和出了名的大烟贩子的被害手法相仿佛。 他们四个受害者,皆是死于自己赖以为生的职业所依托的技术和手法,惯偷的双手双脚,狱吏的审讯刑具,大烟贩子贩卖的大烟,以及,悬壶济世的大夫救人性命所用的根根银针。 “那吴如白大夫近来的状况呢?”嗓音淡漠,苏墨轩出声问道,因为知道吴如白大夫在长安城十里八乡的善举,所以他对邢捕头那几乎与案件没有什么相关的话语,也并没有催促和不耐烦的情绪。 “吴如白大夫近来的状况确实有那么两件事情值得注意,”在苏墨轩的出声提醒下迅速恢复了侦破案件的紧张状态,邢捕头眉头紧皱,对着苏墨轩说道: “在‘济世堂’的医馆侧巷发现吴如白大夫的尸体之后,赶去现场的捕快就已经对‘济世堂’的伙计大夫进行了询问,得知吴大夫在前一天傍晚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馆。他们以为他去给哪家人行义诊了,所以就没有太过在意,但是……”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邢捕头那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沉吟着出声继续说道:“最近这一个月左右,吴大夫先后有两位重病的病人皆是药石无医而亡,联系着前三个受害者身亡前的近况,我在想,凶手对吴大夫下手,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两个病人的不治身亡?” “前三个受害者身亡前的近况?那个狱吏被害身亡之前,也曾经因为一些什么原因而导致别人的死亡吗?”听到邢捕头的话,顾白羽蹙眉思考的眼眸抬起,看向邢捕头的目光中带了几许疑问。 “受害者狱吏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两个月之前,他曾经被一个死在牢狱中的犯人的妻子和胞弟当街击鼓鸣冤,告到了衙门徐太守那里,说他在大牢里审讯的过程中滥用私刑,将不肯合作的犯人生生的折磨致死。 但是后来,在府衙的开堂审问过程中,因为有其他一同当值的狱吏出来作证的证词,证明那个狱吏受害者并没有对死在牢狱中的那个犯人在审讯的过程中进行折磨,而且,当时衙门也请了仵作和大夫前来证明了,那个死在牢狱中的犯人,自身就患有可以导致病发身亡的隐形疾病。 牢狱中的艰苦条件和审讯过程中的各种压力和一些刑罚,引起了他自身疾病的爆发,却又在牢狱中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所以才会病发身亡,而并非是狱吏受害者在审讯过程中动用的刑罚,而直接导致那个犯人的死亡。所以,” 嗓音中带了几分沉吟与叹息,邢捕头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按照大兴王朝的律令,衙门只判了那狱吏收监并罚俸两个月,还赔偿了那犯人的妻子和胞弟一些银两,并没有判定他因为刑讯逼供致人死亡而获得故意杀害无辜之人的死刑。” “不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邢捕头看着站在对面眸色认真地思索着什么的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我私下里去问了问那些常年关在牢狱中的犯人,上一个受害者确实算得上是一个酷吏,刑讯逼供对他手下的犯人而言,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所以,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自己觉得,那个犯人真的不一定是因病而死,而他的手下,也未必就只有这一条人命。” “那吴大夫最近的这两个不治身亡的病人呢?有没有病人的亲人朋友对吴大夫的诊治不满意,甚至将吴大夫告到衙门去的情况?” 心中没有分毫的对吴如白大夫的不敬之意,蹙眉思索,顾白羽对着邢捕头发出如此的疑问,纯粹是因为前两个死者都曾经有过被人告到衙门,强烈要求追究责任,甚至判死刑的极端情况,却又毫无例外的,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轻判。 联想到前三位受害者尸体上那个非常细小,却又异常清晰的“卍”字型符号,深知这个符号曾经在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被看做是佛祖慈悲而公平正义的象征的顾白羽,心中止不住地在推测: 凶手也许并非与那些被他们发现的被害者所直接或间接害死的无辜的人有着直接的亲属或血缘关系,也许就仅仅只是恰好知道这些事情,心中感到愤愤不平,想要自己“伸张正义”,所以才对这些因为种种缘由而被告上衙门,却都没有最终付出他所想要让他们付出的代价的被害者下了杀手。 只是,能接触到衙门相关案件的全部信息、又能摸清楚那更夫临时改变打更路线的人群中,究竟交集何在呢? 内心的思索与推测重重交错,顾白羽只得开口询问更多的证据,好能够帮着她,在那千头万绪中,理清那纷繁复杂的思绪。 “顾大夫说的情况却是的确没有发生过,且不说吴如白大夫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名声传遍了十里八乡,就单说那两个不治身亡的病人,虽说其中一个是才不过四五岁的孩子,然而,却全都是久病缠身,吴如白大夫的诊断和治疗并没有分毫的差池,而只是恶疾难除,所以才最终不幸离世。”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邢捕头便摇摇头,眸子里带着几分认真和自信,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也不是没有亲自去调查过,然而调查的结果却恰恰如他刚刚所说的那般,吴如白大夫无人指摘。 “可是……”站在屋中摆放着的兵器架旁,一个年轻的红衣捕快迟疑着出声,目光中带了几分犹豫,开口之后,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可是什么?有话就干脆点说出来,你小子好歹是个红衣捕快,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真是把我们红衣捕快的脸都丢尽了!”抬手顺便拍了那犹豫着的年轻捕快后背一巴掌,邢捕头出声催促道。 “可是,吴如白大夫那两个死去的病人之中,那个小孩子的父亲,正好是咱们府衙牢狱中的一个狱吏,不管是那个惯偷孙明一,还是死去的牢房狱吏,他们都曾在牢房中呆过,而那个大烟贩子在长安城和附近周边的府衙都是出了名的,他的具体情况,咱们每个弟兄都知道,也就是说……” 抬眸看了一眼邢捕头,那红衣捕快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再度开口说道:“也就是说,那个狱吏,能够知道这几个死者的全部信息和存在衙门的案底,而且更夫打更的安排和变动都会在咱们衙门报备,他若是想知道,也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他又是那个生病而死的孩子的父亲,所以,这怎么看,他怎么符合咱们对杀人凶手的推测啊。” 青涩的脸庞上带着三分无奈七分思索,将心里思索已久的推测全部说出口,他的眼眸直直地看着邢捕头,双手摊开,却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那个狱吏的名字,你还记得吗?”年轻捕快所说的话令邢捕头瞬间眉目紧皱,单手搓着下巴,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杀人凶手会是自己一众同行中的一员,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捕快的分析和推测十分的有理。 “那个狱吏姓张,叫张泰山,我今天早晨还在府衙中见到他不知道来做什么,我同他打招呼,他都没看见一样的匆匆就离开了,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回忆着早晨在府衙中相遇的场景,那年轻捕快继续出声说道。 “张泰山?”似乎是对这个名字十分的敏感,年轻捕快的话音方落,邢捕头便下意识的询问出声,抬头看到顾白羽和苏墨轩齐齐看向自己的征询的目光,他方才摇着头解释出声: “这个人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同他打过一段交道,性格脾气都十分暴躁,而且正义感特别强,恨不得将大兴王朝律法中所规定的刑罚,每个都加重一倍。如此看来,他自己的儿子死在吴大夫的手中,他又每天看到这样似乎是应该判罚重刑却又从轻发落的案件,或许,还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考完试去看医生了,所以更新晚了,请大家见谅~一会儿还会有更新哦,请耐心等待~~谢谢誃亾。谂蓝亲的关心,初五听到你的关心揪好多了?么么哒】 第179章 嫌疑重重(一) 事不宜迟。 年轻的红衣捕快那有理有据的分析推理,加上邢捕头所说的话语中的辅佐印证,站在捕快室内的众人,便齐齐的将嫌疑人的首要矛头指向了张泰山张狱吏。 于是不等邢捕头出声吩咐,距离房门最近的几个红衣捕快,便似是约好了一般的,抬手抱拳对着邢捕头行礼,然后便默契的一前一后的跑出了府衙的大门,分头前往张泰山这个时辰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去将他请回衙门来协助调查案情。 “对了,邢捕头,”眼看着那几个红衣捕快的身影齐齐消失在视野之中,顾白羽转过身子,对着站在一旁的邢捕头出声说道,抬手从随身拿着的锦绣布袋中掏出几张卷得整齐的宣纸,顾白羽一面递给邢捕头,一面继续说道: “这是我这几日按照前一次在给那狱吏受害者验尸的过程中所记录下来的数据,测量分析之后画出来的与凶器最为接近的器具模样,我出门的时候就想着交给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蹊跷之处,或者找到什么新的证据来。” 将那卷好的宣纸在面前的暗红色刷漆桌子上铺展开来,众人却是被那宣纸上画着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所吸引了目光,然而却在一时之间想不出那图案所代表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器具,却只有邢捕头并着他身侧站着的一个红衣捕快,越是仔细的去看,眉头便越是皱得紧蹙。 “顾大夫你画出来的这些图案,基本上都能与牢狱中的刑具对得上模样,就算有一些不是十分的相像,比如说这个三角形的器具,”抬手指着宣纸上的一处图案,邢捕头出声描述道:“在两个尖锐口的下方,应该有一个略微钝口的边缘,是用来配合着那两个尖锐口造成的伤口,进行……进行对犯人的折磨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略微有些底气不足,看着眼前被顾白羽画在宣纸上的五花八门、形状各异的器具,邢捕头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牢狱中那阴冷潮湿的场景,寒凉之意从背后渐渐蹿起,邢捕头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刑讯审问实在是太过残酷。 “有没有什么蹊跷或者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看着邢捕头那仔细看图的模样,顾白羽再次出声询问道。 如果不能从那凶器的图形中看出什么异样之处,她那些没日没夜画出来的凶器图,也只能是一种断案的附加证据,进一步证明凶手折磨和杀死受害者所用的凶器,是牢狱之中的刑具而已。 “这个我就看不出来了,我和小孟毕竟不是专职牢狱中的狱吏,认识这些刑具也只不过是因为常常会去那里办事,”摇摇头,邢捕头将宣纸递给站在他身侧的那个被他唤作“小孟”的年轻捕快,思忖着说道: “你将这几张宣纸上的图形快马加鞭的送到平素镇府衙中去,交到岚风捕快的手上,就说我拜托她找个绝对靠得住的狱吏,好好看看这些图形,与他们平时在牢狱中所用的那些刑具,有没有什么不同和蹊跷的地方。” “是,属下领命!”双手抱拳,小孟将那画着图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在顾白羽带来的布袋中,然后便行动迅速地离开了府衙的大门,骑着快马,向着岚风所在的平素镇府衙飞奔而去。 坐在府衙中等着前去将张泰山请来府衙协助办案的红衣捕快归来,顾白羽并着苏墨轩和李景毓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地围坐在桌子前喝着长安城府衙味道苦涩难咽的茶水,看似风平浪静的气氛之下,掩盖着的,却是各怀心思的波涛暗涌。 只有苏墨轩时不时地瞅一眼顾白羽那支插在鬓间的珠玉发簪,那颗难得的会感到惶惑不安的心,才渐渐的安定下来,抬头看向坐在正对面的李景毓,深邃的眼眸底端,涌动着阴晴难辨的情绪重重。 而坐在一旁翻看着近期辖区内发生的种种案件的邢捕头,原本挂在嘴边想同杜亦寒说的几句关于请他到长安城府衙来任仵作一职的事情,却也是被他们三个人之间那气场强大的风起云涌而硬生生地挡在了喉咙之中。 更何况那早已洞悉了顾白羽他们三人之间那外人不可触碰的禁忌的杜亦寒,更是沉默着将目光瞥向景色全无的窗外,煞有介事的,一片一片的数着那攀援在窗棂上的绿藤萝的叶片。 “邢捕头,张泰山我们已经带到府衙中来了。”打破这满屋子的诡异沉默的,是一个突然跑进捕快室所在院落中的一个年轻捕快,小跑着进入捕快室,那年轻捕快看着屋内众人齐齐抬头看向自己的动作和目光,那已然到了嘴边的禀报的话语,却是硬生生地被吓了回去。 抬手挠挠后脖颈,那年轻捕快的话语中有些迟疑,单口一个“我”字在喉咙里转了半天,方才狠了狠心,咬牙说道:“禀报三皇子、苏侍郎、邢捕头,属下们已经将张泰山带到府衙中来,属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济世堂’附近徘徊,问他在做什么,他却支支吾吾的半天回答不上来。” “知道了,”点点头,邢捕头冲着那年轻捕快一本正经的答道,语气里却是明显地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转头对着仍旧稳如泰山的三个人,出声说道:“三位,既然张泰山已经带来了,我们就一同去看看。” “好。”从双唇中吐出最为简单的一个字,一向话多的李景毓第一次化身成为话少爱沉默的苏墨轩,第一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李景毓便头也不回地跟着邢捕头向着暂且关押着张泰山的房间中走去。 看着李景毓那倔强而去的背影,顾白羽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一同站起来向外走去,不经意间回眸,却是看到了苏墨轩那望向她的双眸。心跳漏了半拍,却益发地镇定了下来,相行相伴着离开捕快室,他们从来就不知道,面前究竟会有怎样悬疑复杂的案情与证人证言在等着自己。 站在审讯室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顾白羽冷着眼眸上下打量着那个坐在审讯室中,带着一脸不明所以和激动异常的神情的张泰山。 粗粝的面容上尽是暴戾的神态,眉竖目睁,张泰山怒气冲冲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邢捕头,嗓音沙哑粗犷的吼道:“邢焕之,你让你的手下把我抓来关在这府衙里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我在大街上走路,也碍着哪条王法了吗?!” 声疾色厉,张泰山情绪激动,坐在凳子上的身子不住地用力挣扎着向前倾,非得两个年轻捕快同时按住他的肩膀,才能将他勉强的按回到凳子上去。 “张牢头,您别激动,焕之只不过是想请您回来帮忙协助调查一个案件,并没有说您犯了什么王法,更没有要把您抓起来关在府衙之中。” 声色平淡,邢捕头那粗犷刚毅的脸庞上带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心平气和地对着神色暴怒的张泰山解释道,多年的老捕头,要得便是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良好心态和极佳的控制力。 “还说没有要将我抓起来?!那这些是什么?!”神色更加激动,张泰山一把甩开压着他肩膀的两个年轻人,将盖在手腕上的衣袖撸了起来,抬手指着上面一道道略微有些红肿的抓痕,怒气冲冲地向着邢捕头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的手下把我打成这样,强行把我带回府衙,不是出手抓我又是什么?!” “邢捕头,属下们没有对张泰山动手,是他自己突然反抗挣扎,打着了我们的两个兄弟,我们为了自己的安全,才不得已伸手将他制服,属下绝对没有说谎,这一点,‘济世堂’附近的老百姓和医馆中的大夫伙计可以出来作证。” 看到邢捕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几个红衣捕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站出身来,对着邢焕之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说你们打了,你们就是打了!找什么医馆的伙计大夫作证?!他们连病都治不好,他们能做什么证?!”手臂一挥,张泰山的脸上带着不依不饶的神色,然而怒吼着的话语中,却明显的带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张牢头,咱们大家都是同僚,自己人怎么办事儿的,自己人最清楚,”将倾向前的身子向后靠在椅子背上,邢焕之语气平淡,双眸始终未曾从张泰山的脸庞上挪开过片刻,他继续说道: “我的手下究竟有没有打你,又或者你究竟有没有反抗,那都不是我现在想要同你研究的重点,你若是不服气,尽可以在我问完之后,去长安城府的衙门前拿着大鼓锤子击鼓鸣冤,但眼下你若是不配合我的审问,”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邢捕头的眼眸转了一转,语气不咸不淡的再度出声说道:“您是牢头,咱们怎么办事儿的,您心里最清楚不过,到时候,就不要怪邢某不肯手下留情!” 【今天第四更,三千字呦~~一会儿还有第五更,大家要不离不弃哦,么么哒~~】 第180章 嫌疑重重(二)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邢捕头那多年老捕快练就的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眸,在眼眶中转了三转,不咸不淡的语气中充满警告和威胁的意味,他再度出声说道:“您是牢头,咱们自己人怎么办事儿的,您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您可不要怪邢某不肯手下留情!” “你们将我从大街上带回这衙门来,究竟想要做什么?!”语气中的强硬之气不减,然而张泰山却也停止了刚刚的胡搅蛮缠,怒气冲冲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好整以暇的邢焕之,并不曾见过苏墨轩和李景毓的他,语带不满的再度开口说道:“你问我事情就问我事情,什么时候,这衙门的审讯室里,能容得下这几个毛头小伙子待在这里了?” 随即又将眼眸转向那站在角落中的顾白羽,张泰山神情之间的愤怒和不满的意味更甚,抬手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他站起身子,对着邢捕头吼道:“竟然还有一个姑娘!邢焕之,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沉默不语,面对在自己的警告威胁之下继续高声胡闹着的张泰山,邢捕头双手环绕胸前抱臂,目光冰冷,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底,直到,张泰山注意到邢捕头看向他自己的无情目光,然后主动的安静了下来。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自己收敛了那暴怒的情绪,张泰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语未发的邢焕之,做出一副仍旧强硬的模样,说道:“算了算了,看在我同你多年同僚的交情之上,这次我就不同他们这些毛头孩子计较了,说,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把我找来,究竟想要问我什么事情?” “惯偷孙明一,你可曾认识?”没有接茬儿,看着张泰山安静下来的邢捕头知道,此刻的他已然被自己的沉默和威严所震慑,却又没有到被吓破胆子胡乱说话的境地,恰是询问的最好时机。 “算不上认识,不过在牢里见到过他几次,他是惯偷,我是老头,我见过他,认得他,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脸上带着几分不明所以,张泰山回答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他在十二日前的傍晚,被人发现死在平安大街的后巷中,这个消息你可曾听说?”语气平淡,邢捕头那刚毅的容颜上没有分毫的情绪变化。 审讯犯罪嫌疑人最大的忌讳,便是让对方看穿你的内心所想。于是保持外表上的平静淡然,是一个审讯者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专业素养。 “是吗?他死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可真是老天长眼,他那种人渣,终于被人杀死了,这长安城中,可算是又更太平了几分!”粗粝的脸上先是浮起几分惊讶,双唇下意识的长大,张泰山随即便带着一副惊喜连连的模样,为孙明一的被害大声叫好。 “有人无辜被害,你怎么还能出声叫好?你这个人,难道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吗?”站在一旁的年轻红衣捕快忍不住地插口说道,才刚刚晋升为红衣捕快不久的他,审讯经验尚且不够丰富,还不知道自己这样毫无计划性的、带着个人情绪的出声质问,才是审讯过程中最应该避免的事情。 “同情心?!无辜被害?!”双目骤然瞪圆,张泰山坐在凳子上的身子不自觉地朝着那个年轻捕快的方向倾斜而去,语气里满是不屑与愤怒,他对着那个年轻的捕快出声质问道: “你这个毛头小子,说话之前能不能长长脑子?他孙明一是惯偷,还因为偷了一个人买药的救命钱而间接害死一个本来可以治好的无辜老太婆,他无辜被害?那个老太婆才是无辜被害!你竟然还让我去同情这种人的死活,你这个毛头小子,难道是吃饱了撑得吗?!” “十三日前的午夜,也就是子时的时候,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有谁能证明吗?”没有理会张泰山的质询挑衅与那年轻捕快的面红耳赤,邢捕头只是冷着嗓子出声问道。 十三日前的午夜子时左右,正是顾白羽和杜亦寒根据受害者尸体的状况,推断出来的孙明一的死亡时间。 “大半夜的,我不在家里睡觉能在哪里?谁能给我证明?当然是我老婆!一个月前我的小儿子刚刚病死,到现在,每天晚上我老婆都会躲在被子里哭,子时,她铁定没有睡着,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家里的炕上睡觉,去问我老婆就知道了!” 话语毫不客气,张泰山声音粗犷,没等邢捕头再度开口询问出声,他的身子刻意向着邢捕头所在的方向凑了凑,阴测测的说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说我是杀害孙明一的凶手吗?说实话,我还真巴不得是杀害他的凶手呢!能亲手杀死一个人渣,我就是搭进去自己这条命,也算值得了!好歹,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间,爷还在心里爽快过不是吗?!” “除了你老婆之外,还有人能证明……” “除了你老婆之外,还有人能证明你十三日前的子时是在家里睡觉,而没有跑到哪条街上把孙明一杀死是吗?”没等邢焕之将话说完,张泰山便立刻接口说道,粗粝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嘲讽,他对着邢捕头继续出声说道: “你方才也说了,大家都是同僚自己人,怎么办事儿的,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你呢,你能有除了你老婆之外的人证明,你十三日前夜里子时左右,你是躺在家里睡觉,而没有出去杀人吗?” 目光中带着嘲讽的颜色,张泰山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邢焕之的脸庞,等待着他举手投降的那一个瞬间。 “我十三日前的子时没有在家中睡觉,我在衙门后院办公查案,给我作证明的,除了长安城府衙的徐太守之外,还有衙门的二十多个捕快,以及给衙门送饭的城东的老张头。” 语气不咸不淡,邢捕头淡淡的瞥了张泰山一眼。 “哼!不就是加班加点的破案么?好像我们牢头不是这样一般!”沉默半晌,张泰山才从鼻子里面哼出一个不自然的声音,语气倔强,他出声说道,却是将头转向了一旁,没有再盯着邢捕头的眼眸死死的去看。 “两个月之前,长安……” “两个月之前?邢焕之,你有没有搞错?我问你两个时辰之前你在做什么,你都未必能准确的回答,现在竟然问我两个月之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我两个月之前做了些什么,又有什么人能证明我是在做什么而没有在大街上逛荡着拿刀随便捅死一个人?!” 没等邢捕头将话说完,张泰山便再度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味道,目光中尽是嘲讽和不屑,他看着邢捕头,继续出声说道:“邢焕之,只要你能告诉我,你一个月之前的今天在做什么,我就告诉你,我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在做什么!” “两个月之前,长安城府衙受理了一起犯人的妻子和胞弟状告你的同僚,狱吏王华伟刑讯逼供以致犯人死在牢狱之中的案件,你的同僚张某、李某和郭某,都曾前来府衙给王华伟作证,你为什么没有来?” 等到张泰山的脾气发完,邢捕头方才将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继续问完。那副颇有耐心的模样落在顾白羽的眼底,倒是令她敬佩不已。 “原来你是要问我这个,误会,误会,刚刚是一场误会。”听到邢捕头的问话,自知自己刚刚说话太急的张泰山,笑着打了两句哈哈,随即面色又重新变回了刚刚那副愤怒不已的模样,对着邢捕头出声说道: “他本来就是个酷吏,整日里刑讯逼供,害了多少犯人?只不过是大多数犯人的家属都没有胆量和耐心来状告官府罢了,要不然,他肯定是官司缠身。他这样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酷吏,我为什么要给他做假证?我为什么要替他说好话?” 语气嚣张,想着王华伟那副残酷的模样,张泰山的心中便涌上一阵接着一阵的难以抑制的怒火。 “那你觉得他是不是应该被判死刑?”直奔主题,多年的捕快生涯与审问经验告诉他,对待张泰山这样脾性的人,兜着圈子询问,并非是一种最为合适的手段。 “我知道你在诱导我说,是我杀了张华伟,就跟刚刚的孙明一相同,我巴不得是自己亲手除了这个人渣败类,可惜不是我,没办法当这个维护正义的英雄,我真是遗憾万分,但如果你非要让我说,我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字‘是’,张华伟就是应该被判处死刑,他手段凶残害了那么多犯人,单单判他一个死刑,我都觉得太少!” 同样直言不讳,张泰山那暴戾满满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身子稳如泰山一般的坐在椅子上的邢捕头,唇角带着几分冷笑,他毫不给面子的说道。 【今天最后一更,初五要去睡觉了,感冒嗓子疼好难受。感谢依凡亲,三驾马车亲,刹那花火亲,誃亾。谂蓝亲等等各位亲的推荐票,初五会继续加油的,每天五更,一定要等着我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181章 嫌疑重重(三) “那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看到张泰山那般强硬却又直来直去的不拐弯抹角的态度,邢捕头微微坐正了身子,嗓音沉静,开口说道:“我下面会问你几个时间点,张牢头最好能把我问你的时间,你在哪里,正在做什么,有什么人能证明,全都详细的告诉我。” “这就对了,直接切入正题,刚刚绕那么大一个圈子,纯粹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充满暴戾痕迹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味古怪的笑容,抬眸看着邢捕头,张泰山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讥讽和挑衅的味道。 淡淡的看了张泰山一眼,邢捕头没有理会张泰山的挑衅,而是照着脑海中那已经分析了无数次的几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一个接着一个的,对着张泰山报了出来: “十六日前傍晚酉时左右,十三日前午夜子时左右,九日前晌午辰时到巳时左右,以及昨日晌午辰时左右,你都在哪里,做了什么,有谁能够证明。” “十六日前傍晚的那个什么时间,我不记得我自己做过什么了,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不过按照往常的一贯时间来看,如果不当值夜班的话,我肯定是在回家的路上,至于谁能证明……那就只有我老婆,你又不相信我老婆给我的证明,所以,我说了也是白说。” 耸了耸肩,张泰山的脸上满是无赖的神色,眼角眉梢尽是嘲讽之意,若不是有顾白羽站在角落里始终目光冷淡而敏锐地观察着张泰山的表情变化,并且根据刚刚邢捕头那一番在她的示意下,看似是在绕圈子浪费时间的问话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表情基准线,从而判断出他的确是在说实话的话,怕是此刻站在审讯室内的几个红衣捕快,就要冲上前来,狠狠地将张泰山按在地上狂揍一顿了。 “十三日前午夜子时左右,我刚刚已经同你说过了,在家睡觉,你同样是不相信,还是说了白说,”抬头瞥了一眼强忍着心头怒火的年轻红衣捕快,张泰山向他再度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在脑海中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九天前晌午辰时到巳时的时间,片刻之后,张泰山才出声答道:“九天前的晌午,牢狱中新送来一个犯人,是长安城中一个贵家子弟的公子哥儿,因为调戏良家妇女被人告到了府衙暂时收押,看着那模样就是个风流韵事不断的纨绔子弟。” 唇角浮起一丝发自内心的嘲讽与不屑,张泰山继续回忆着说道:“那个公子哥儿张扬跋扈得很,在牢狱里耀武扬威的,牢狱里的弟兄们碍着他的身份不敢招惹他,饭点儿的时候还自己掏腰包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他还是乱发脾气,踢翻了给他盛着饭菜的碗筷,还将酒水洒到了我的身上。” 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身上所穿的浅灰色圆领长袍,张泰山指着那袍襟上的几处浅浅的印记,对着始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邢捕头,语带好玩的说道:“老邢,你瞧,这酒水的痕迹没有彻底的洗干净,还在这儿留着呢。” “九日前的晌午,你既然是当值在牢狱之中,就应当穿着官服,又怎么可能被那个什么贵家公子哥儿将酒水洒到了袍襟之上,还没有彻底的将痕迹洗干净,我看,张牢头你,根本就是在撒谎编故事?” 眼眸微眯,邢捕头带着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张泰山,唇角勾起一丝笑容,却满满的,全都是嘲讽的意味。 “撒谎编故事?我那整日里哭哭啼啼的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回去给她做饭,帮她照顾孩子,我有这闲工夫同你邢焕之在这里跟着几个毛头小伙子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编故事吗?”眼睛一瞪,张泰山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愤愤然的情绪。 “九天前本来就不该我当值,我前一天刚刚值了夜班,晌午的时候到牢房中去,本来是给当值的曾牢头送东西的,谁知道就遇上那么个又难缠又张扬跋扈的贵家公子哥儿,曾牢头忙不过来,才央我帮他的忙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衙门查查那几日的排班表和收监记录,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说谎编故事!” 轻哼一声,张泰山恶气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木质茶几,笔墨轻晃,四溅而出,散落在砚台的周围,引得张泰山一阵嫌恶。 “你那日在牢狱中,大概待到什么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四溅而出的黑色墨点儿,邢捕头继续开口问道,晌午时分在大牢中,却并不能说明他一直都在,更不能说明,他没有什么作案的时间。 “自然是待到那个难伺候的贵族公子哥儿被他那富贵爹爹花了老高的价钱保释出去,”白眼一翻,张泰山看着邢捕头的那种目光,就好像一个万事通在嘲笑一个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的人一般,“我离开牢狱大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另外一个被收监的杀人犯被送进监狱,所以,具体是什么时辰,你邢焕之邢捕头,必定是一查便知道,就不用我在这里多费口舌了。” “你放心,该查的案底,我们自然会去查,”点点头,邢捕头不气不恼,让张泰山的一记强硬攻击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无声无息的,令他心中烦闷,却又无可奈何。 “那昨天晌午辰时左右的时间,你在哪里?”再度开口出声问道,邢捕头询问的,正是吴如白吴大夫的大致死亡时间。 “昨天晌午辰时?!昨天晌午辰时?!”先前还稍稍有所平静的情绪瞬间又再度爆发,张泰山猛地站起身子来,粗砺的脸色上带着极端的愤怒与悲伤,伸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的审讯桌上,张泰山指着自己的鼻子,冲着邢捕头恶狠狠地说道: “邢焕之,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把吴大夫的死也安在我的头上?!是不是?!” “刚刚询问你的这几个受害者,包括吴如白吴大夫,全都死于同一个杀人凶手的毒手。”锐利的目光毫不躲闪的迎上张泰山的质询,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激动,邢捕头出声说道。 “告诉你!我张泰山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在牢狱里审犯人也常常会动用刑具,但老子向来黑白分明!你要是想把杀死那几个人渣的罪名按在老子头上,老子就算认了,也是光宗耀祖的为民除害!” 情绪愈发激动,若不是左右近旁的红衣捕快死死的按着他的肩膀,怕是这个时候便要拽着邢焕之的领子,动起手来。 “但是吴大夫那么菩萨心肠的一个人,又费尽心力救我的儿子,我张泰山就算是丧尽天良,也不会杀害吴大夫!”口沫横飞,青筋暴起,张泰山双目血红地死死盯着邢捕头,粗砺的脸上满是暴怒的神情。 “可是吴大夫没有救活你的儿子,你的儿子还那么小,你难道就不恨吗?你难道就没有觉得,是吴如白他医术低劣、药石不济,所以耽误了你儿子的病情,硬生生的让你儿子枉死吗!?” 语气第一次激烈起来,邢捕头同样从桌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抵在桌面上身体向前倾,眸子锐利,死死地盯着张泰山,似是要将他彻底看穿。 “邢焕之!你个混蛋!老子告诉你!就算老子哪一天会拿把刀砍死你,也不会伤害吴大夫一根汗毛!” 脸色骤然变得更加暴力,张泰山破口大骂,脸上的神情似是要将邢捕头吞掉一般,口中大声怒吼道: “我家小儿子命苦,生下来就得了一种怪病,看过的大夫都说活不过三个月,吴大夫妙手回春,又白给我们医药,才让我家儿子活到了五岁,多活了五年啊!我张泰山对吴大夫就差磕头跪地的感谢了,又怎么会加害于吴大夫,又怎么会加害于吴大夫!” “那你刚刚在济世堂门前逛来逛去的是在做什么?不做亏心事,还会鬼鬼祟祟吗?!”毫不相让,邢捕头拍着面前的审讯桌,声音一句高过一句。 “我听说吴大夫去世了!我想去吊唁!又怕我自己承受不了,所以才犹犹豫豫的!听到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都带了几分哽咽,张泰山那血红的眼眸中泪光闪闪,抬眼看向咄咄逼人的邢捕头,脸上的暴怒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伤与凄凉。 “昨天晌午辰时,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最近我精神一直都十分不济,所以牢狱那边也没有怎么给我排班,我老婆前天带着另外两个孩子回了娘家,所以,一个证人也没有。” 语气颓然而沮丧,张泰山先前还激烈而僵硬的身子,瞬间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中,面容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默然无语,再也不愿意开口。 转头看看站在角落中始终一语未发的顾白羽,邢焕之看到她那点头示意的模样,回头看了看满面疮痍哀伤的张泰山,说道: “张牢头,你的嫌疑还没有被洗清,但是如果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保证近期内不出城,每日按时上班在衙门报道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先回家去,要不然,我就只能把你先关在牢狱中了。” “随便你们,我怎样都行,就算你们想要找个凶手对上面交差,把罪名安在我头上我也没意见,反正我老婆跑了儿子死了,也没有什么老爹老娘,了无牵挂的。但是,如果你们要是把杀害吴大夫的罪名安插在我身上,我是肯定不会认的。” 再也没了先前那番气势汹汹的模样,张泰山的语气虚弱无力,颓然厌世的模样尽数显露无疑。 【谢谢紫色冰亲的关心,初五已经在吃药了,今天第一更,么么哒】 第182章 微表情判断 “刚刚张泰山说的话,你觉得可信吗?”看着邢焕之送走了满面颓然的张泰山,站在审讯室里,苏墨轩看着仍旧站在房间里的角落中的顾白羽,沉吟着出声问道。 将刚刚那一场审讯从头到尾的看完,他的心中确实是更加倾向于相信张泰山的说法。 “半信半不信。”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站在初冬明媚的阳光下,顾白羽那一双敏锐犀利的桃花目微眯,语气平静的说道。 “半信半不信?”凤眉微蹙,李景毓抬头看向顾白羽那副一贯沉静的容色,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 “说他没有杀害最近发现的这四个受害者,我相信,”看着李景毓和苏墨轩并着邢焕之向自己投来的询问目光,顾白羽继续出声解释道: “在说到前三个受害者,也就是惯偷孙明一,狱吏王华伟,以及那个大烟贩子的时候,张泰山的上嘴唇不自觉地上抬了起来,眉毛紧跟着下垂,眼眸微眯,而且你们也都很清楚的听到了他发出的嗤之以鼻的声音,这些不自觉地表现,都说明一件事请,张泰山是从心底里真的厌恶那三个被人杀害的受害者。” 在脑海中回忆着刚刚审讯时分她在脑海中记下的张泰山的种种表情反应,顾白羽习惯性地做着微表情分析。没想到当初只是为了好玩儿,所以同王淑瑶一起去旁听的课程,如今在这忽然来到的陌生的大兴王朝,竟然派上了它所应该有的用场。 “而在提到是不是他杀害的那三个受害者的时候,张泰山虽然情绪激动的拍手叫好,甚至出口说是他希望是自己杀死的,但他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极为短暂的惊讶的表情,尽管只有不到一息的功夫,然而却还是被我看到了,” 抬眸看了一眼将目光齐齐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苏墨轩和李景毓等人,顾白羽抬手指着邢焕之那双唇微张、眼睛长大、眉毛和眼睑不自觉地轻微上抬的表情,对着站在审讯室中的人,出声说道:“也就是邢捕头现在做出的这幅表情,就叫做惊讶。” “只有不到一息的时间,顾大夫你都能看得出来,我自然会惊讶了,我就不相信,李公子和苏侍郎的心里不会惊讶。”被顾白羽的话引来众人目光焦点的转移,邢焕之那向来刚毅严肃的脸庞上浮起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看着那脸上强忍着笑意的红衣捕快说道。 “我们最初的时候会惊讶,现在已经习惯了,所以,你看到的我的脸上才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不是惊讶难掩的神色。”脑海中回忆着第一次看到顾白羽在清州城的清水河上大展身手时,自己那满面惊讶的模样,李景毓的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是你们掩饰得好?”话语中带着几分不甚相信的意味,邢焕之的心里却是对顾白羽愈发的敬佩不已。 想要将她“拐带”到长安城府衙给自己的一众手下和仵作开堂授课讲传经验的想法更加浓烈,邢焕之看着唇边浮起星星点点笑意的顾白羽,心中便即可止不住地打起了小算盘。 “人的下意识地表情是无法控制的,即便你脑海中的念头才刚刚出现,你就算是反应过来,然后及时隐藏,也还是会泄露出你最初的表情和内心的想法。” 将邢焕之那心中有所谋划模样落在眼中,顾白羽出声解释道,“而这种无法克制的表情,才是能够真正泄露内心情绪和想法的最重要的观察点,但每个人的表情并不完全一样,所以,一开始我才会让你同他扯一些闲话,来确定张泰山说真话时的表情基准线。”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邢捕头一开始是想要稳定他的情绪,才会同他说那么多。”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屋子里的年轻红衣捕快出声说道。 “那吴大夫的被害呢?顾大夫你刚刚只分析了张泰山听到前三个受害者遇害后的消息的反应,并没有说到吴大夫,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毕竟他的儿子最后是在吴大夫手中不治身亡的。”眉头蹙起,另外一个红衣捕快出声说道。 “吴大夫也确实不是张泰山杀害的,在听到吴大夫同样被害的消息时,张泰山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而是充满悲痛,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抬头看着询问出声的红衣捕快,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并且他能得知这个消息,也并非是一件什么难事,吴大夫善名在外,现在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赶去济世堂吊唁,消息传播得很广,在这有点远上,张泰山没有什么嫌疑。” “而且在我故意说出那些话激怒他的时候,张泰山的反应很强烈,就差拽着我的领子揍我了,但是,他的反应很真实,虽然我没办法同顾大夫那般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根据我多年的审讯经验,我能感觉得到,张泰山的愤怒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接着顾白羽的话出声,邢捕头仔细地分析着方才的审讯过程,“如果张泰山心里的愤怒是真的,那就代表我们说他杀害吴大夫的事情是在冤枉他。” “邢捕头的话说得没错,张泰山的愤怒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点点头,顾白羽对着看向自己的苏墨轩说道,“张泰山在发怒时的第一瞬间,眉毛立即下垂而前额紧紧皱在了一起,双唇也紧紧抿在一起,随即才出声破口大骂,足以证明他是真的在生气,而不是装出来的。” “还有他最后伤心而颓废的样子,你们回忆一下,张泰山的双眼是不是眯在了一起,嘴角也由先前愤怒的状态变得向下拉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几个年轻红衣捕快,顾白羽对着他们启发和讲解着说道。 “这种表情表现,就是悲伤的真正表现。所以,仅仅从他在审讯过程中的表现来看,我相信张泰山是真的没有杀人,但是最后的结论如何,还是需要根据你们找到的全部的确凿证据来看。” 将目光再度转向苏墨轩和邢焕之,顾白羽思忖着说道:“但是,张泰山肯定是知道点什么,尤其是在说道惯偷孙明一和大烟贩子的时候,张泰山的神情和语气中有所躲藏,像是在隐瞒什么,这一点,你们还是得辛苦一点查清楚。” “对,所以刚刚苏侍郎才会做决定将张泰山放走。如果他真的知道点什么,在放松的环境中就很容易暴露,也会跟有关的人去联系,所以,你们轮班去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一旦觉得有什么异常,就立刻向我禀报。” 点点头,邢焕之对着左右的红衣捕快出声吩咐道,“第一班的兄弟我刚刚已经派出去了,你们自己排好班,千万不要漏掉分毫的线索!” “是!属下遵命!”双手握拳,那红衣捕快齐齐出声应到。 “既然诸事已经安排好了,邢捕头,那我们就先走一步,有什么消息随时让人去通知我,另外,这几日加紧巡防,既然凶手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那么,直到我们将他抓捕归案之前,他都肯定不会停手,我们要尽最大可能的避免产生更多的受害者。” 淡淡的开口,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指挥千军万马而镇定自若的气度。 “是,属下领命。”应声而立,一向知道苏墨轩办案时那默不作声的习惯的邢焕之,丝毫没有问他刚刚的默不作声而感到被无视和生气。 于是苏墨轩并着顾白羽、李景毓一行三人离开了长安城府衙之中,只有杜亦寒被邢焕之挽留了下来,想要与他商议留在府衙做捕快的相关事宜。 一路沉默无语,向来便是聚在一起便说说笑笑的没个尽头的苏墨轩、顾白羽和李景毓三个人之间,近来却变成了现在这幅尴尬万分的模样。 抬头再度看了看顾白羽那插在发鬓间的珠玉发簪,苏墨轩忽然出声说道:“刑部还有事情要我回去处理,景毓你同白羽一起回去。” 说完,没等他们出声回答的苏墨轩,便调转马头向着背离他们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知道,有些话只能顾白羽来说。 “景毓,我们三个人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看着苏墨轩纵马而去的背影,顾白羽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的心思是什么,想来你已经很明确了,我不强求你还要对我像从前那样好,也不会说什么我们还是好朋友之类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聊的话,我只想解决好我们三个人之间的问题,尤其是你同墨轩两个人,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风都刮到我这里来了,你们两个,不能在这个档口反目成仇。”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答非所问,李景毓第一次尝到想要逃避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聪慧的眼眸紧紧盯着李景毓,顾白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二更,有点儿晚了,但是初五没存稿都是现码字的,大家包涵一下哦,随后还有第三更,么么哒】 第183章 生命的承诺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同样一字一顿,李景毓的一双凤目中充满认真坚定,紧紧地看入顾白羽的眼眸之中,他对着她说道。 “那是自然,我相信你。”目光不曾从与李景毓的对视中移开,顾白羽神色淡漠而坚定,语气异常认真地说道:“虽然我的身份非富非贵,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也都不会让你们几个人出事。” “好,我记住了,我也替他们几个记住了。”眼眸紧紧追随着顾白羽的目光,李景毓出声答道,“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个问题,我现在还是不想谈,我说过了,我不会催你,更不会逼迫你,我会等,等到我等不下去了为止。” “景毓,你听我说……” “白羽,你不用再说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但我现在就是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放弃,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一贯就是这样的脾气。”拦断了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李景毓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你现在,难道不就是已经撞了南墙吗?”话语中带了几分无奈和好笑,顾白羽看着李景毓那神色倔强的侧脸,自知今日是再难以与他将事情说清楚,于是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那就……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从鼻腔里低低的哼了一声,听出来顾白羽话语中的玩笑意味的李景毓,面上的严肃之情也减少了几分。 原本他就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带着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的性子,这连日来的因为同苏墨轩在顾白羽的问题上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不仅让他情绪低落,更是令他少了两个可以谈天说地、肆无忌惮的玩闹说笑的好朋友。 “不过,我可以对你保证,”唇角勾起这近一个月来的第一个向上的弧度,李景毓对着顾白羽说道,“我可以保证,不管是不是在这种多事之秋,我都不会跟苏墨轩反目成仇。他曾经对我有过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语气中带了几分诧异,顾白羽下意识的出声问道,从来没有听到过苏墨轩提起过此事的分毫半厘,顾白羽的心中充满三分好奇七分慨叹。 无论是苏墨轩还是李景毓,都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对彼此曾经有过救命之恩。如此看来,比起前世的她曾陪着王淑瑶看过的那些勾心斗角、互相残杀的宫廷戏来说,大兴王朝的王孙贵族,却也是活在延绵不断的危险之中。 果然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斗争,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顾白羽知道,自己在大兴王朝这一生的道路,注定不会是一条风雨坦途,却已然忘了,这一路从那偏僻简陋的田庄来到繁华兴旺的长安城顾家,她已然遭遇了多少的血雨腥风。 “是,救命之恩,既然你有这么一问,就知道苏墨轩他一定没有同你提过。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管做了什么,又为之付出了多少,都从来不会挂在嘴边,甚至别人提起的时候,也都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我了解他,他倒不是谦虚,他是真的不在意。” 笑着摇摇头,李景毓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无奈与叹息。虽然当年才不过十岁出头的苏墨轩,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内,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救了他一命,然而在李景毓的心中,苏墨轩在那一日所做过的,却不仅仅是救了他的性命而已。 “但是你可别在心里想着,因为苏墨轩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就会无条件的退让和退出,如果真能让你在最后关头改变心意,我哪怕是把身上的这条命再还给他,我也乐意。” 从对往事回忆的摇头叹息中回过神儿来,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一瞪,看着顾白羽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担心的太多余了,”满面无奈地摇摇头,顾白羽对着李景毓眸色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不想看着你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但是,你如果仅仅是因为苏墨轩曾经救了你的性命,就对他无条件的退让,那你的退让,只会是对苏墨轩,和苏墨轩救了你的这条命的一种侮辱而已。”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看着李景毓,继续出声说道:“当然,也是对我的一种不尊重,我并不是什么物件,由得你们两个人推来让去的,若你们那一日真是惹急了我,哼哼……” 冷笑一声,顾白羽抬手做了一个握刀向下切的动作,对着李景毓冷哼出声,道:“那你们两个,就要小心我的解剖刀了,相信我,我绝对会让你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怕了你了,”瞧着顾白羽那与一贯为之的严肃淡漠反差极大的模样,李景毓配合着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抬头看看不算太早的天色,对着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还没有吃中午饭,你饿不饿?让我想想去哪里吃……” “你不用想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能吃到你从来没有吃到过的好东西。”出声打断了李景毓那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她有所商量一般的低声话语,顾白羽果断的说道。 因为答应了顾意澜每两个月就提供一个新菜谱出来,所以,每当空闲的时候,她便在思索着将脑海中存着的、前世做惯了的菜谱进行新的改良和发明。 近来每每看着顾意澜在餐桌上吃虾吃得不亦乐乎,顾白羽便在脑海中琢磨了一下虾的做法,还当真让她琢磨出一些新的门道来,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亲自下厨实践,更没有人试吃。于是眼前摆着的这个李景毓,便是让顾白羽活生生的看成了医学实验室中的小白鼠,来试验试验她最近琢磨出来的菜谱。 “带我去个地方?长汀楼?”没有看到顾白羽眼眸中闪过的那一丝狡黠,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中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长汀楼最近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整个长安城独一无二的菜肴,而且还是限量供应,不论王孙贵族,一律领号排队。害得最近一直忙来忙去的我,都还没有能吃到那个什么‘蟹影迷踪’,你这么突然的说带我去就带我去,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你一堂堂的三皇子,难道不知道,那隐藏在长汀楼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我们顾家吗?”看着李景毓那充满探寻的眼神,顾白羽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和小瞧,“既然是我们顾家名下的产业,我顾白羽当然是随时想去就去。” “我当然知道那是你们顾家名下的产业,还知道真正的大老板是你那古灵精怪的堂妹顾意澜,我好奇的,只是那道叫做‘蟹影迷踪’的传遍十里八乡的新奇名菜,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丝毫没有被顾白羽的不屑和小瞧所激怒,李景毓勾起的唇角笑得更浓,狭长的凤目片刻不曾从顾白羽的身上挪开分毫,每每看到她在自己的眼前,或笑或蹙眉,或难得活泼开朗,或一贯沉静从容,李景毓都觉得,自己的眼前都仿佛有一个明亮却不刺眼的太阳,照亮世界,温暖心房。 “你管它出自何人之手呢,你只要能享到口福不就行了么?”清新秀丽的脸庞上带着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顾白羽抬眼瞧着望向自己的李景毓,继续出声说道:“很显然,今天你跟着我一起去长汀楼,不管每日限定的量有没有预订卖完,你今日都是一个非常有口福的人了!” “是吗?那我得让这马车跑得再快一点儿了!”笑意盈盈,李景毓挥起手中的马鞭,马匹长嘶一声,便欢快地向着长汀楼的方向飞奔而去。 长汀楼中人满为患,前来用午膳的客人尚未散去,那日来时的丝竹雅乐之声飘飘荡荡,给人声鼎沸的大厅之中带去几分宁静的心安。 “堂小姐,您来了。”看到顾白羽并着李景毓一同走入长汀楼,掌柜的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话语中带着喜气洋洋的恭敬之声,却只是单单的对着顾白羽,对于顶着三皇子头衔的李景毓,却只是简简单单的行了一礼。 进门的都是客,不分官职家族,不能倚权仗贵,长汀楼的伙计皆是一视同仁。 这是长汀楼立给自己的规矩,也是立给纷至沓来想要大饱口福的长安富贵名门的规矩。若不然人人依仗着自己的官职财力而在店中自抬身份,甚至提出非分的要求,他们这长汀楼,便真的要秩序大乱了。 “楼上还有雅间吗?我今儿太忙了没顾上吃饭,顺道将李公子一起带来了,”环顾了一下四周熙熙攘攘的客人,顾白羽顿了顿,补充着说道:“如果没有雅间空余的话,那就随便找张角落的桌子什么的,能容得下我们两个人坐开就可以。” 【第三更来鸟~~大家等着我的第四更哈,爱你们,么么哒~】 第184章 一饱口福 随便找个什么角落里的桌子坐坐? 斜眼瞥着面色如常的顾白羽,李景毓忽然觉得,她也着实是太不把他身上的这个“三皇子”的身份放在心上了。 这长安城中不比江南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地方,走在大街上顺手抓一个晃悠在眼前的人,便是非富即贵。他虽然并不常在朝堂或者众官僚的视野中出现,然而认识他的人,却也并不在少数。 若果真是今日同她挤到某个偏僻角落的小桌子上坐着吃饭,怕是明日他就要被当成几个皇兄弟间的笑料,有事儿没事儿拿出来当笑话说上一年。被他二皇兄李景云和四皇弟李景文嘲笑上两句倒是没什么,但如果被大皇子李景吾知道了…… 凤眉微蹙,李景毓倒真是拿不准,李景吾会不会借题发挥,给他在当朝皇帝面前上纲上线的告上一个黑状。 “长汀楼常年给堂小姐您和二小姐备着一个雅间,就怕您们二位什么时候来了,没有好地方,您两位楼上请,我让咱店里的伙计给您带路。”语气中充满毕恭毕敬,店掌柜看着顾白羽的眼眸中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自打顾白羽那日同顾意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敲定了五五分成,并提供新鲜菜谱的合伙生意之后,顾白羽非但成为了这长汀楼的大老板之一,仅仅是她传授给长汀楼厨师的那一道“蟹影迷踪”,就让长汀楼赚得盆盈钵满,迅速成为长安城中权贵富贾必来的酒楼。 而那别出心裁的“限量”一招儿,更是让长汀楼的“蟹影迷踪”在长安城中变得奇货可居,甚至有的王孙贵族,提前十好几天就差人来重金预定。如今的长安城中,权贵富贾之家,都以能在长汀楼的请客宴席上,摆着一道“蟹影迷踪”为炫耀的资本。 眼瞧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呼呼啦啦的往自己口袋里钻,店掌柜见了顾白羽,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随着店老板招呼过来的店伙计上楼,小小的拐了一个弯儿,一个挂着上书“长汀居”的木牌的雅间便出现在顾白羽和李景毓的面前。 推门而入,一室的清香扑面而来,耳畔丝竹雅乐之声缠绵不绝,窗外风柳依依,菊花傲霜,屋内暖意洋洋,锦绣成双,这样的雅间,果然是特地留给顾白羽和顾意澜两个人自己使用的,若非如此,怕是单纯的想要进入这种档次的雅间,怕是便要先收他一锭银子再说。 “堂大小姐,您二位想吃点儿什么?”将沏好的茶水端了上来,店伙计一一摆在顾白羽和李景毓的面前,出声问道。 “先来几样店里的招牌小菜,你自己瞧着荤素搭配一下就行,酒水的话……”语气有所停顿,顾白羽转头看向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李景毓,不论是前世还是穿越而来的今生,酒量颇浅的她,一向不怎么喝酒,自然也就不会太在意,他们究竟喜欢喝什么酒。 “女儿红就可以,你们店里的女儿红的味道正宗得很。”知道顾白羽眼眸中的意思,李景毓转着手中的茶杯,笑意盈盈的出声说道。 “那就女儿红,不过不要太多,李公子下午还有事,喝醉了就不好了。”重新转过头去叮嘱着店伙计,顾白羽刻意咬重了“不要太多”四个字。 李景毓在她的长汀楼中不花银子白吃饭,她就已经给足他面子了,若是再让他敞开了喝那一坛好几两银子的女儿红,怕是今日她的脚只要一踏进顾家的大门,她顾白羽就会被顾意澜那个财迷生吞活剥。 “好,小的记下了,堂大小姐还需要别的什么菜吗?”将顾白羽所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店伙计出声问道,听出顾白羽话中故意的重音之处,店伙计在心中一阵暗笑,原来,不仅仅只有她家二小姐对银子紧张地很,连堂大小姐都是如此。 “后厨里还有新鲜的虾蟹吗?”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顾白羽看着那唇角带着几分窃笑的店伙计出声问道。 “活虾还有不少,但是活蟹恐怕就只有四五只的样子了,今日的‘蟹影迷踪’已经全部都卖出去了,咱们酒楼一向保证是当日的活虾活蟹,所以就没剩下几只了。”店伙计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正在挽着袖子的顾白羽,实实在在的答道。 “四五只就够了,多了也是浪费。”将襦裙略有些宽大的衣袖挽好并用丝带扎捆起来,顾白羽出声说道,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她回头看向李景毓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接着说道: “白吃白喝的,就不要有那么多意见了,我们店里这‘蟹影迷踪’是每日限量的,你今日能吃到我亲自下厨做的,已经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口福,你若是心中还敢嫌少,那就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在下恭候顾大厨一展身手。”好整以暇,李景毓俊美的容颜上带着清浅而魅惑的笑意,语气闲淡自然,他靠在软椅背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看到顾白羽亲自来了厨房,忙碌着的大厨们便全都忙不迭的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几乎是齐刷刷的都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当初她给他们传授那一道红遍整个长安城的“蟹影迷踪”时,她那挥刀做菜如舞剑江南般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 虽然此刻算着日子尚且没到她再给他们传授新的菜谱的时日,然而看到她挽着袖子,一副要做菜的模样走进厨房,一众大厨和帮忙学徒们觉得,今日他们势必是又要一饱眼福了。 仍旧是以那副潇洒如舞剑的模样将那五只仅存的大闸蟹做了一道“蟹影迷踪”出来,后厨的厨师和学徒们,在感叹顾白羽技艺精湛的同时,却只见她顺手从案抬下放着的竹筐中捞出两个土豆,洗净去皮,动作做得干脆利落。 随即右手抄起一把尖细的小平铲子似的器具,顾白羽左手转动着土豆,右手移动着那小平铲子,不多时,那原本完整溜圆的土豆,便变成了一条条不到半指宽的、像是纸片一样薄薄的“土豆带子”。 将那卷在一起的“土豆带子”拿起泡在盛满清水的盆中,顾白羽便倾身拿过那装着活蹦乱跳的大虾的盆篓,捞出足够一盘分量的大虾,趁着它们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手脚麻利的挑去虾线,然后便丢入一旁早已烧红了的油锅中爆炸,才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又捞出来放在一旁将油沥干。 紧接着又将目光转回到那放在清水盆中的“土豆带子”,顾白羽小心翼翼地将那湿漉漉的土豆薄条拿了出来,却没等围观的大厨和学徒们看清楚,那原本杂乱无章的土豆薄条,已然被她编成了一个网状空心的土豆薄条小筐子似的东西,然后便再度丢入油锅中去爆炸,随即,趁着那土豆薄条似软非脆的时候,便将那事先炸好的虾子放了进去。 手起手落,站在厨房里的一众大厨和学徒们只看到满天的食材飞来飞去,接着便一片片、一条条的整齐的落在案板之上,接着又是一阵令他们眼花缭乱的双手动作,那被切好的各种食材便瞬间被顾白羽弄成了泥状的东西,然后便是放到蒸锅中去小蒸一会儿。 待到顾白羽颇有耐心的将所有的虾子与土豆薄条做成的笼网安插在一起,接着又摆好盘景之后,那放在蒸笼中的泥状物质也已经开始香气四溢,令几个嘴馋的小学徒,已然忍不住地拼命咽着口水。 “堂,堂大小姐,您做的这是什么……” 顾白羽近旁的一个小学徒忍耐不住地指着那被她从蒸锅中端出来的泥状物质出声问道,却没等最后一个字的声音从口中落地,便已然被众人的目光硬生生地逼回了嗓子里。 “我也没想好叫什么名字,你们回头看着怎么好听,怎么叫就得了,”一面忙着将那蒸好的泥状配料兑水到刚刚可以流动的状态,顾白羽一面出声说道。 紧接着将那兑水后的酱汁从那土豆薄带笼网的缝隙中干脆利落的灌入,收拾好摊在一旁的其他材料和器具,顾白羽拍拍手,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 “好了,这是我新创的菜谱,今天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如何,更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这一盘我端走了,其他的,你们分着尝尝,有哪里味道不对或者需要改进的,跟跟掌柜的说,他会转达给我的。什么时候彻底研究好了,什么时候这就当做一道新菜推出,横竖这虾不像蟹那般是季节性的,只要有客人愿意吃,我们就一年四季都可以卖。” 毫不吝啬,顾白羽将剩下的虾子留给垂涎已久的厨房众人,回头打算示意传菜的小厮将她亲手做的两盘虾蟹端到“长汀居”去,顾白羽却发现,那小厮正在着急忙慌的,同厨房里的学徒抢着她刚刚做好的虾子。 满心无奈和好笑,顾白羽只得自己将托盘端出厨房,却在推门进入“长汀居”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似乎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最近后台bug好多=。=第四更~~今天还有一更哦,大家别忘了来看嗷嗷~~】 第185章 争抢吃食 满心无奈和好笑,顾白羽只得自己将托盘端出厨房,却在推门进入“长汀居”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似乎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你怎么来了?”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到雅间中摆着的桌子上,顾白羽看着好整以暇的,同李景毓一起坐在桌前等着他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虽然他刚刚在半途中是找了个刑部有事的借口而中途开溜,但顾白羽和李景毓的心中却也清楚万分,初冬已到,年底将至,每到这种时候,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积压了一年的尚未完结的复杂案件,便会在这个时候被刑部一气儿全都拿出来,压在众人的头上,令刑部的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所以,当初在听到韩家的韩林之要举办晚宴的时候,李景毓和高随远便立刻就猜到了他定是不怀好意,若不然,整日里忙得如陀螺一般的刑部侍郎韩林之,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个闲情逸致,来给长安城的权贵富贾们,举办一个喝茶聊天的休闲晚宴呢? “走到半路,我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中午饭,想着长汀楼距离刑部不算太远,就骑着马过来了,没想到掌柜的跟我说,你们两个也在。” 俊朗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躲闪犹豫,苏墨轩连鬼话连篇的时候,都能做出一派平静从容的模样,让顾白羽甚至不禁在心中怀疑,晌午时她刚刚同邢捕头说的,每个人都无法克制自己的微表情的出现的说法,是一个调查范围不甚全面的结论——至少,得出这一理论的研究者,没有见到过眼下苏墨轩睁眼说瞎话的这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平安大街在长安城西,刑部在长安城东,两个地方距离的,还真是不算远。”一面松开绑着的衣袖净手落座,顾白羽一面语气凉凉的说道,眼风里扫过李景毓那忍不住地快要笑出声来的模样,顾白羽的唇角也扬起了一个弧度。 干咳两声,苏墨轩那冰块似的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庞上,终于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尴尬,顾白羽敏锐的捕捉在眼底,让她对晌午时分自己对邢捕头说过的话,又更增添了几分难得的自信。 “这盘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蟹影迷踪’?”紧等着顾白羽净手落座,李景毓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指着桌子最中间摆着的那一盘用单只小碟子盛着的螃蟹,语带好奇的出声问道,抬起的筷子轻轻戳了戳,却是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继续说道: “看着与一般做法的螃蟹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迷恋?白羽,你和你家那个顾意澜小姐,果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你仔细看。”没有李景毓那么多废话,曾经有幸吃到过一次这长汀楼大厨所做的“蟹影迷踪”的苏墨轩,干脆利落的倾身向前取过一只小碟子放在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指导后辈的味道。 “仔细看……”没有理会苏墨轩语气中的那洋洋得意的味道,李景毓只顾着好奇的看着那盘子中的大闸蟹,伸手学着苏墨轩的模样将一只小碟子端到自己的面前来,却几乎是在看清楚那蟹壳上的花纹图案的同时,惊呼出声:“哇!这蟹壳上竟然雕着图案!而且还这么逼真!” “拿稳了,把碟子摔在地上摔碎了不要紧,若是摔坏了碟子里的这只螃蟹,你就是等于硬生生的拿着一锭又一锭的银子往护城河里面扔。”小心翼翼地将蟹壳按照上面雕刻出的痕迹一一拆卸开来,苏墨轩“好意”对李景毓提醒着说道。 他的这只螃蟹壳上雕着的,恰是一匹身姿矫健若他的坐骑那般模样的高头大马。 “不是,不是,苏墨轩,你刚刚是怎么把这螃蟹壳拆开的?”看到苏墨轩将那螃蟹壳一片一片拆解开来摆在一旁,李景毓小心地将那盛着螃蟹的碟子放在面前,伸手揽着苏墨轩那动作着的双手,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按照蟹壳上的纹路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不屑,苏墨轩虽然对他差人到刑部叫他来这长汀楼一起吃饭的事情万分感激,但此时李景毓三番四次的搅乱他品尝“蟹影迷踪”的过程,苏墨轩倒当真是心中有所不满。 “妙处要自己慢慢探索才有意思,你这样一直问东问西的,乐趣何在?你砸那么多银子进去来吃这道菜,意义何在?”推开李景毓按在自己手臂上的双手,苏墨轩的话中带着几分不负责任的调侃。 “我没往里面砸银子,这顿饭是的……”下意识的说着实话,李景毓此刻的注意力已然被面前的这只螃蟹全部吸引了过去,伸手顺着纹路小心翼翼地将蟹壳片片拆解,他好奇着,接下来会收到怎样的惊喜。 “有道是‘天下没有比的午餐更贵的事情’,景毓,你放心,你兜里的银子一个都跑不了。”斜眼瞟着李景毓,顾白羽的唇边浮起几丝不甚明显的阴冷笑意,令不经意中看在眼里的苏墨轩,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一个寒颤,接着,便在心里默默地为李景毓的荷包所祈祷。 在李景毓那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永远没有一个止歇的惊叹声中,苏墨轩吃光了他抢到手的第一只“蟹影迷踪”。 将那拆解下来的螃蟹壳再重新拼好,他那俊朗的容颜上显然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目光落在那香气四溢的虾子身上,他的面色之中带了些许的犹豫,心里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要率先尝试一下新菜,还是再去吃一只味道鲜美的“蟹影迷踪”。 “我们这‘长居楼’向来没有的午餐,如果不亲口尝试我新做的菜肴,那就把这顿饭的银子掏了,我会让掌柜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们打个九五折,能便宜不少,你们不用太过感激我。” 看出了苏墨轩眼眸中的犹豫之色,坐在一旁喝茶,顾白羽幽幽的出声说道。 “你在犹豫什么?当然是试吃了!光这一道‘蟹影迷踪’就要那么些银子,就算是打了什么九五折,也还是需要好多银子。白羽做的饭菜,好歹吃不死人,更何况这虾子闻起来很香,想来味道一定不会差。” 耳听得顾白羽的话,刚刚从那“蟹影迷踪”给他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儿来,李景毓便紧赶紧的说道,脑海中飞速的转着前些日子顾白羽给他们讲述的所谓的“九五折”究竟是什么意思,李景毓清楚的知道,顾白羽是一定不会让她自己吃亏。 “能不能吃死人,那可是不一定,所以,两位,考虑好了再下筷子,生死自负,就你们二位这样的身份,吃死一个,我这长汀楼就已经负担不起了,更何况一下吃死两个?” 幽幽的语气不变,顾白羽的话语中却带了些许嘲讽,桃花美目有一搭没一搭的瞅着李景毓和苏墨轩两个人,早就在后厨尝过味道的顾白羽,在暗中等待着他们脸上即将会出现的表情。 “吃,我们当然吃,怎么会吃死人呢是不是?”嬉笑着,李景毓拿起筷子便将那一团裹着金黄色丝状物的虾子,夹了一个放在苏墨轩面前的盘子里,接着又夹了一个放到自己的盘子中,抬眼看向苏墨轩,出声说道:“陪着兄弟我一起吃,咱们要死一起死。” 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李景毓看着神色平淡的苏墨轩,心中颇有一种即将要奔赴战场杀敌的英勇悲壮的感觉。 无奈地看着李景毓那副模样摇了摇头,苏墨轩夹起那闻起来香气四溢的虾子,放到唇边轻轻咬下一节,那酥脆松软又浓香四溢的味道,顿时令他惊在了当场。 握着筷子的右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苏墨轩认真地品尝完第一只虾子,眼看着李景毓拿着筷子的手臂便要再度伸向那摆放着虾子的盘子中,苏墨轩再也顾不上回味,拿起手中的筷子,也加入了争抢的队伍中去。 “喂!苏墨轩,你到底是不是兄弟?!连个虾子都同我抢,你把手里的那只给我,你把手里的那只给我!明明盘子里摆着八只,你我一人四只,凭什么你就夹走五只?太不公平了!你把你手里的那只快点还给我!要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啊苏墨轩!” 眼睁睁地看着眼明手快的苏墨轩伸手夹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虾子,李景毓不由得满面焦急的出声说道,伸出手去想要去抢,却又怕争抢的过程中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于是迟疑着、纠结着,李景毓不得不对着苏墨轩大声喊道。 “不客气?你到底想要怎么个不客气法,给我瞧瞧?”优哉游哉地将夹在筷子里的那只虾子放入口中,苏墨轩的话语中丝毫没有退让的意味。 “我的不客气,就是——”故意拖长了语调以图干扰苏墨轩的注意力,李景毓自觉准备完毕之后,一面在口中将那个“抢”字吐出口,拿着筷子的手一面干脆利落的伸向苏墨轩的盘子。 【第五更,今天最后一更,写的自己都饿了,去碎觉了,爱你们~】 第186章 顾老夫人的质询 早就料到一向无赖的李景毓会用突然袭击来抢的这一招,苏墨轩自然是实现准备好了应对的招数。 抬手迅速地将放着虾子的小蝶举起来放向距离李景毓位置更远的桌子的另一端,苏墨轩故意将咬入口中的酥脆松软的虾子嚼得“咔嚓咔嚓”作响。往昔最是违反王孙贵族餐桌礼仪的一条“罪状”,此刻被苏墨轩用来故意眼气李景毓,到果真是听着令人更加的食欲大振。 “苏墨轩!”咬牙切齿地看着苏墨轩有所准备的将盘子移到更远的地方,李景毓的语气中带了三分愤怒七分委屈。眼瞅着自己今日是没再有可能从苏墨轩的手中抢到一星半点的虾子,李景毓便改变策略,将目标转移到顾白羽的身上。 狭长的凤目中带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景毓将自己那副从来便在上至七十老太、下至三岁小女孩儿面前屡试不爽的神情拿了出来,当作最后的杀手锏摆给顾白羽看,却并没有引起他心中所预期的那样同情心泛滥的模样。 顾白羽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李景毓那迷倒万千闺中少女的俊美容颜,语气平静如水,说道:“你看我也没有用,除了端上来的这八只以外,其他的就都分给后厨的人的,连我自己都没有尝到,这虾子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但是苏墨轩他不公平!他明摆着抢了我的虾子!”眼看着顾白羽并不打算替他出手做主,李景毓便更加委屈的对着顾白羽抗议出声,手里指着苏墨轩盘子里的最后一只虾子,李景毓想要为了口腹之欲,做最后一次的挣扎尝试。 “好,为了公平起见,既然你们觉得这个虾子好吃,那我就把它作为下一次长汀楼的新菜品拿去给顾意澜交差,新菜品的推广需要一个响亮好记的名字,那我就把命名权交给你。” 清秀的脸庞上浮起几分若有似无的顽劣笑意,顾白羽看着容色骤然颓唐下来的李景毓,心中没有丝毫的心软。 “命名权……白羽,你还真是公平的可以。”说话有气无力,李景毓眼睁睁地看着苏墨轩耀武扬威一般的,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虾子趾高气扬的吃到肚子里去,俊美的容颜上,瞬间便攀上了一种想要同苏墨轩和顾白羽齐齐绝交的神色。 “那就有劳三皇子费心了。”唇角上翘,眉眼弯弯,顾白羽嗓音含笑,脸上带着一副计谋得逞的愉悦之色。 一席午膳连说带笑的吃到了快要到傍晚的时候,直到刑部派人来催,苏墨轩才满脸无奈的站起身子,随着那前来催促的人,一同离开了长汀楼。紧随其后,顾白羽也并着李景毓一起离开归家。 毕竟她已经跟着李景毓从家中出来整整一天了,再是李景毓已然向顾延庚正经八百的上门提亲,顾白羽此刻也仍旧是顾家的女儿。若是像这样跟着谁家的男子出门整整一天至傍晚都尚未归去的话,却也是会遭到家中长辈责怪的、不守礼数的行为。 抬起的右脚才不过刚刚踏入顾家的门槛,宅子里便脚步匆匆的迎上来一个小厮,抬眸看着那小厮看到自己之后那如临大赦的模样,顾白羽便知道,他想来是已经待在这附近候了自己许久。 “堂大小姐,您回来了。”明明是等着盼着熬了许久,那训练有素的小厮却是没有表露出分毫的不耐烦和催促的意味,仍旧是按照顾家的礼仪毕恭毕敬的说道,看着顾白羽点头,才将等了半晌要说的正经事儿,对着顾白羽开口说道: “老夫人啊,让我在这里候着您,说是等您一回来,就让您去她那屋子里坐坐,老夫人说她想同您好好聊聊天,闲话闲话家常。”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交差,我回屋换件衣裳,立刻就过去,”点点头,对顾老夫人的这一手心知肚明,顾白羽对着那候在身旁的小厮说道,抬手从袖袋中掏出一些碎银子递到他的手中,继续说道:“我回来晚了,劳烦你在这里等了许久。” “多谢堂大小姐,多谢堂大小姐,奴才黄三,在老夫人院子里当值,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吩咐奴才就是。”悄悄抬手掂量着那碎银子的分量,黄三的脸上禁不住喜笑颜开,嘴角都快要扯到眼睛上去。 点点头,顾白羽没再说什么。初来乍到的她,性子比起那温柔如水的顾白汐来便已经冷清了许多,再加上那一贯冷清淡漠的神色,更是令人觉得难以接近。 除了她院子里分拨的那些奴婢随从之外,她着实很少同这宅子里的其他下人打交道,而那些绝大多数的打点工作,却全都是顾清韵和顾意澜帮着她妥善的解决。 “白羽见过祖母。”回屋换了一身颜色清丽的水蓝色暗纹交领襦裙并着一件青色罩衫,洗掉了一身油烟味儿的顾白羽略施粉黛,身形款款的站在了顾老夫人的面前,态度恭恭敬敬,语气清清淡淡,宛若湖中的睡莲绽放,雨滴花蕊,静落无声。 “回来了,坐在那里,玩儿了一天怪累的,净站着做什么?”半眯着双目养神儿,顾老夫人听到顾白羽的请安声,睁开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模样,知道她是特地换了衣服、梳洗打扮之后再来拜见自己的顾老夫人,心中对顾白羽更增添了几分满意。 “多谢祖母体谅。”顺从的坐在身边的一张软椅之上,这整整一天又是验尸又是审讯,最后还给李景毓和苏墨轩做了一次大厨,顾白羽的双腿着实有点累。抬眸看向站在顾老夫人身边侍奉着的顾白汐,顾白羽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令顾白汐琢磨不透的情绪。 “今日都同三皇子去哪里逛了?”看着顾白羽那略带倦意的容颜,顾老夫人出声问道,“瞧你的这副疲倦的模样,想来是走了不少的路。” “回老夫人,的确是走了不少的路,不过也坐了很长时间的马车,”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顾白羽将顾老夫人话中的意思略略有些曲解,“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三皇子也很热情,所以白羽是真的有点累了,还请祖母见谅才是。” “年轻人出去玩儿嘛,多走几个地方,累就累点儿,反正已经回家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语气和蔼,顾老夫人接口说道。 自从顾白羽的身上加上了“未来三皇子妃”的这块“免死金牌”,顾老夫人对她的脾气态度是一阵好过一阵,甚至于,越看,越觉得她那张清新秀丽的脸庞,甚至都要比顾白汐那倾国倾城的容颜,还要更加惹人怜爱。 “三皇子今日带着白羽去了平安大街,还有柳巷商业坊和南巷如意坊,白羽今日真可谓是大开眼界。还当真是要感谢三皇子的慷慨相陪呢。”语气里带着几分做出来的夸张和赞叹,事先在长汀楼和李景毓、苏墨轩演练了多变,顾白羽对自己此刻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和表情,感觉到相当的自信满满。 “逛了这么多地方,自然是会累,下次三皇子再来找你的时候,你们可以先想好去哪里再动身,边走边歇一歇,就会没有这么累了。”满面慈祥,顾老夫人对着顾白羽说道,甚至,在设身处地的为顾白羽临时编出来的谎话,认真地思考着。 “嗯,白羽下次就按照祖母说得办。”点点头,顾白羽的话语中满是难得的乖巧。 实在是太累的她,懒得在与顾老夫人在这屋子里兜圈子,却又不能直言不讳地顶撞,于是在脑海里认真地想了想平日顾意澜在顾老夫人面前撒娇的模样,顾白羽改成了自己尚且能够接受的程度,对着顾老夫人实践起来。 “羽儿啊,你可不要怪祖母人老事儿多,祖母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三皇子的,你来了长安城这些时日,祖母也没怎么见到你们有所来往,怎么好好的,三皇子就会跑到江南清州城去,向你的父亲提亲呢?” 终于切入正题,兜了一大个圈子的顾老夫人,就是想要探寻一下顾白羽和李景毓背后的关系。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面对顾老夫人绕着弯子对自己说出口的问题,顾白羽不用费神儿去想,便也早已在心中清楚,真正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并且会想方设法利用她今日的答案去大做文章的人,不是顾老夫人她自己,而是站在顾老夫人身侧的,那个看似温柔乖巧且始终沉默不语的顾白汐。 “回祖母,白羽同三皇子在清州城的时候就认识了,”嗓音平淡如水,顾白羽那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表情,让在屋中听着她说话的人,心里并不曾有所准备,以至于她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时,从侍婢到顾老夫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起几分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诧异的神情。 【第一更,顾白羽会怎么解释她与李景毓的初见呢?敬请期待第二更,么么哒】 第187章 顾白羽的反击 第186章 “三皇子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江南清州城府衙的验尸间,我在验尸,他在看。”语气平淡如常,顾白羽那仿佛自己在说着今天天气如何的模样和话语,却是令屋子里的顾老夫人和顾白汐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原本有此一问的顾老夫人便是想在探知顾白羽的过去的同时,再度警告她不要参与验尸的事情,以免破坏她和顾家的声誉,更重要的是,若是让三皇子李景毓知道,怕是会毁掉他们之间的婚约。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长安城中接连出现了不少死状怪异的受害者,顾老夫人担心,顾白羽会忍耐不住地参与进去,却没想到,顾白羽和三皇子的最初相遇,竟然是在清州城府衙的验尸间中。 “此后在清州城,甚至附近县城的验尸和案件侦破,每一次三皇子都在,甚至于有好几次,都是三皇子主动来找我帮忙的。”将顾白汐和顾老夫人那满面震惊和无语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早已猜透她们心中所想的顾白羽,继续给她们的震惊上再添一记惊雷。 抬眸淡淡的瞥了一眼神色不佳的顾白汐,顾白羽继续说道:“如若不然,我帮着江南各处府衙验尸的事情,又怎么会在江南被瞒得如此密不透风?如果不是顾白婉看上了我的未婚夫想要争而夺之,找人四处泄露我验尸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会闹得满城风雨?” 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嘲讽意味,顾白羽看着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一般的顾白汐,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顾白婉目光短浅的从中作梗,我现下怕是已经嫁入魏太守的府中,太守夫人和三皇子妃,孰优孰劣,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所以,我倒还是应该谢谢顾白婉的帮忙才是。” 一席话顺利得将顾白汐那粉嫩如水的面色说得煞白如纸,浅笑着看向呀然无语的顾老夫人,顾白羽做出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 无言了半晌,顾老夫人那事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在顾白羽这一番话之下完全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于是只得闲话几句,便挥挥手让顾白羽自行回房歇息。 “我的好羽儿姊姊,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在这院子里等你等的头发都要白了。”看着缓步走进院子里的顾白羽,顾意澜立刻迎了上来,话语中满是抱怨的味道,姣好的容颜上却难得的带着几分忧心忡忡。 “我觉得,你最近已经把我的院子当成了你的院子,所以,没有什么等与不等之说。”抬眸瞧着一脸咋咋呼呼的向自己奔来的顾意澜,顾白羽的脸上带着几分故意的厌弃,语气平淡无澜,又隐隐含着几分善意的嘲笑。 “人家哪有?!人家除了吃饭、睡觉、读书、聊天、闲坐之外,还是会经常回我自己的院子里去的!”不服气的大声抗议着,顾意澜的话语中带了些许的心虚之意。 自从顾白羽初初搬到这芷汀居,她便时不时地往这院子里跑,一天有时候能跑十几趟。后来自打那日吃了顾白羽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又比较了一下顾白羽这院子里的小厨房与顾家大宅大厨房的味道,便索性在她这院子里安营扎寨起来。 “你等我怎么久,想要找我做什么?”眼眸中带着几分隐隐的笑意,顾白羽看着随随便便就被自己将话题转移走的顾意澜,心中满是无奈和好笑。 “当然是要紧事!”想起了自己初衷何在,顾意澜急急忙忙的出声说道,嗓音却不是刚刚那般敞亮,而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之后,凑到顾白羽的身旁,对她说道:“早晨的那封家书,那你就真打算那么认了?虽然我个人觉得,李公子那脾性模样更符合我的脾气,而且他对你也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好,但是,苏公子怎么办?你自己明明是跟苏公子更投缘的啊……”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忧愁和纠结,顾意澜那细细弯弯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抬头看向顾白羽,心中当真是愁绪万千。 “父亲已经应下了这门婚事,对方又是三皇子,我若是提出想毁掉婚约,莫说是我父亲了,就连祖母都不可能同意,她老人家今天早晨那高兴的模样,你又不是没有瞧见?” 脸上做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顾白羽语带叹息的对着顾意澜说道,那副神情落在顾意澜的眼中,当真是愁绪万千。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己和苏公子被李公子拆散?李公子也真是的,去上门提亲为什么不事先同你打招呼,问问你究竟愿意不愿意?偏偏他又是三皇子,苏公子只是个刑部侍郎,让祖母吐口肯定是不可能的‘怎么办,怎么办,愁死我了,怎么办?” 一脸的焦躁不安,顾意澜越在脑子里分析,越觉得顾白羽和苏墨轩这桩婚事定是要被拆散。 满面忧愁的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思索,顾意澜丝毫没有觉察到顾白羽脸上那阴谋得逞的笑意。 “有了!”忽然之间左手拍右手,顾意澜大喊出声,脸上满是兴奋至极的神色,看着顾白羽看向自己的目光,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既然不能让祖母和大伯父开口退婚,那就让李公子自己开口,三皇子金口玉言,他们到时候就算是心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了。祖母和大伯父又不是皇帝,他们能硬逼着你嫁,但总不能硬逼着三皇子娶!” 一口气儿的将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完,顾意澜一脸的洋洋自得,为自己能想出这烦气道而行之的办法而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话是不错,但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李景毓主动退婚呢?”单手托腮,早已经悠然自得的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顾白羽,看着兴奋不已的顾意澜,语带好奇的问道。 “这个……说你不温柔贤淑当不起三皇子妃的名号?”才刚刚舒展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顾意澜绞尽脑汁思索半晌,试探性的出声问道,却还没等自己的话说完,便又满脸懊恼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用我会验尸这件事也吓不跑他,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就在清州城的火灾现场给一个被人害死的少女验尸。”眉宇之中攀上继续愁意,顾白羽配合着顾意澜的话,满脸犯愁的帮着自己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这件事情,苏公子知道吗?要不要同他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有什么计策,毕竟人多力量大,苏公子看着也不像是那种因为对手是三皇子便轻易放弃的人。”蹙紧的眉头没有丝毫的放松,顾意澜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慢慢想,反正也不是这几天李景毓就会上门来送彩礼举办婚事,先想好完全之策再说。”配合着叹了口气,顾白羽对着顾意澜出声说道,却也是说出了她大半的心声。 今日虽然李景毓和苏墨轩基本上不再因为这件事有所龃龉,但这婚约只要一天不解除,一天就是一个最大的隐患。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李景毓不会拿这件事来做什么文章,却也保不准会被谁拿去做些什么。 若是最后闹到公之于众的地步,怕是就没办法收场了。 “倒也是,我们还是从长计议,急也急不来。”点点头,顾意澜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意味,低头看向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顾白羽,她略带好奇地出声问道:“你在写什么?” “这个给你。”从桌子上拿出刚刚写好的宣纸,顾白羽伸手递给顾意澜,“下一次的菜谱,今天给长汀楼后厨的大厨和学徒都试吃过了,他们觉得可以当成下一次的新菜推出。” “菜谱?!这不才一个月,你就有新菜品了?!”接过顾白羽递来的宣纸,顾意澜的话语满是诧异和惊喜,低头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那菜谱,她不由得夸赞出声道:“羽儿姊姊,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样做出来的肯定是美味啊!果然,与你合作我没有看走眼!” “‘蟹影迷踪’的的热度还没有过去,长安城的蟹还算不错,所以这道菜不用急着推出,可以先宣传一下,偶尔出个类似于‘幸运试吃’之类的活动,提前勾起大家都好奇心,正式推出的时候,应该会卖得不错。当然,要怎么做,最后做决定的人还是你,我只是提个想法建议而已。” 脑海中想起来前世在各大商场看到过的种种促销手段,顾白羽同长安城的实际结合了一下,试探性的给顾意澜提了个意见。 “不错,不错,提前造势,勾起大家都好奇心和馋虫,还有‘蟹影迷踪’做保证,到时候长汀楼肯定会人满为患。”满意的点点头,顾意澜对顾白羽不吝溢美之词,道:“羽儿姊姊,你真是块饱,不管是李公子还是苏公子,我都不舍得你嫁出去了!” 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出声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问李景毓,今日他抢虾没抢过苏墨轩,便将命名权抢了去。”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顾白羽看着面色先是有所疑惑,随即又反应过来究竟怎么一回事的顾意澜,笑着说道。 第188章 刑具线索 初冬天寒,新衣新置。 得了顾老夫人的体己衣料的顾白汐还没来得及炫耀,崔家送来的新奇名贵的衣料与“锦衣如华”按照顾白羽一向的身量制成的新衣,便已然接二连三的送了过来。 看着将屋子里的衣箱堆得满满的冬衣和衣料,柳妈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既辛酸又欣慰的五味杂陈的表情。 自从十几年前顾白羽被罗氏母女撺掇着从顾家被顾延庚赶了出来,十几年来,她们便从未过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也从来没有过过一个衣食无忧的冬天。如今瞧着这渐渐丰腴起来的日子,柳妈的心中感慨万千,恨不得能亲自去她家小姐的坟前,好好的烧一柱香。 “柳妈,您别想太多了,如今我们和小姐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您应该高兴才是,这眼圈泛红才真是不应该。”看到柳妈站在屋子里的衣箱前发愣,深知她内心万千感慨的茶心,走到她的身旁,好言好语的劝慰着。 “嗨,我这就是高兴,年纪大了,情绪控制不住,我这就是高兴。”抬手拍着茶心揽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柳妈抹了抹眼泪,笑着说道。 “高兴就好,高兴是应该的。”使劲儿点点头,茶心对着柳妈说道,“算算时间,小姐差不多应该从崔家回来了,柳妈,咱去做点儿小姐爱吃的东西,让小姐也高兴高兴。” “顺便做点我们也爱吃的,行吗?” 茶心的话音才刚刚落地,身后便响起一个略带慵懒的却是满含笑意的嗓音,惊得茶心略一哆嗦,回头看,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的李景毓、苏墨轩、高随远和顾清韵四个人。 “我说李公子、苏公子,你们就算是翻墙进来翻习惯了,也好歹大声招呼?这可是我们小姐的院子,你们这样悄无声息的站在我们背后,是想把我们吓死吗?” 看清楚了来人,茶心脸上的惊吓之色瞬间被不满和恼怒所取代,毫不留情地对着李景毓和苏墨轩指责出声,却是忘记了他们身边还跟着高随远和顾清韵两个人。 “茶心姑娘,你这样不公平!为什么只斥责我和墨轩两个人而不说高随远?!”果不其然,茶心抱怨责备的话才刚刚说完,李景毓便出声抗议。 “高公子这才是第一回进来我们这院子,而且依着他的性子,就算翻墙而入,多半也是被你们两个人逼迫的,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怪高公子?”毫不犹豫地冲着李景毓翻了一个白眼儿,茶心一面合上了顾白羽的衣箱,一面将他们几个人赶出了屋子,赶到了客厅中去。 “他?高随远?我说茶心,你也太不了解他了。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总是会被高随远这种人的外表所迷惑。”摇摇头,李景毓看着茶心做出一副无比可惜的模样,继续说道:“看在咱们是旧相识的份儿上,我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回头是什么岸不暗的,我看啊,没准儿苏公子都是被你带坏的。”一面给他们端水沏茶,茶心一面没好气的说道。 “你看你看,你就是对我有偏见。我们今日明明是借了顾清韵的名头正大光明的从顾家大门走进来的,你就按照先前的成见,偏偏说我们是翻墙而入的,你这不是对我有意见又是什么?” 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委屈,自从那日与苏墨轩在长汀楼中和好如初,李景毓便又恢复了往昔那副不着边际的纨绔模样,却是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在与苏墨轩向从前那般,无所顾忌,无话不谈——起码,“顾白羽”三个字,现在变已然变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忌讳话题。 “呦呵,李公子不简单呐,终于知道我们顾家的大门朝哪边开了是吗?”仍然没有被李景毓的话所说动,上完茶的茶心垂手而立,看着李景毓继续说道:“你们今日能想起来接着我家堂少爷的名义走正门,全是因为有高公子在,让你们不好意思做出那些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你就嘴硬,懒得理你。”耳听得屋外柳妈喊着茶心帮忙的声音,李景毓出声说道,“柳妈喊你呢,还不赶紧过去?你若是再不去做饭,等着你们家小姐回来,当真就要饿死了。” “我已经回来了。”李景毓的话音刚落,顾白羽的声音便从屋外响起,紧接着人影便出现在屋内,银白色的上衣淡粉色的襦裙,站在初冬暖暖的阳光中,宛若春日的桃花绽放。 “小姐您回来得正好!一定要好好说说李公子,他欺负我还就罢了,竟然连高公子一起数落,当真是气死人了。”看着顾白羽进门,茶心一面应着柳妈的声音向外走,一面对着顾白羽出声抱怨。娇俏的脸上笑意满满,尽是玩笑之意。 “谁敢招惹三皇子,是活腻歪了么?”语气淡漠,顾白羽的一句玩笑话却说得渗人无比,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李景毓的俊美容颜上满是无奈的神色。 “我说你,把玩笑话说得这么认真严肃,你这不是诚心吓唬人吗?”看到顾白羽唇角浮起的隐隐笑意,李景毓满面无奈的出声说道,双手一摊,做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 “我说,咱们来是说正经事的,景毓你要是再闲扯,就把你拖出去了啊。”轻咳嗽一声,眼见着话题被李景毓越扯越远,高随远不禁出声说道。 “岚风那里传消息回来了,”看着顾白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询问目光,苏墨轩言简意赅的说道,“你画的那些图形,基本都是牢房里的刑具,但是有两样,岚风问了好几个不同牢狱的牢头,都说从来没见过。” 一面说着,苏墨轩一面将手中的宣纸递给了顾白羽,那两处怪异的刑具,已经被岚风用红笔清楚的标注了出来。 低头仔细地看着那两处图案,一个是标标准准的长方体,一个却是前方尖锐,越往后越丰满的枣核形状,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这两处图案所对应着的伤口,顾白羽的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长方形的看起来很像是镇纸,”接过顾白羽手中的宣纸,高随远研究片刻,对着坐在一旁的顾清韵出声说道,都是文官的他们都在与笔墨纸砚打交道,自然是要比苏墨轩和岚风要对这些东西熟悉上许多。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仔细地打量着那枣核形状的图案,顾清韵迟疑半晌,方才试探性的说道:“像不像毛笔的前端?” 抬手指着旁边小案几上搁置着一柄毛笔,顾清韵向着屋内众人示意道,那毛笔前端的模样,果然是与那宣纸上的图案相差无几。 “如果真是毛笔和镇纸的话,凶手能想到用他们做刑具,显然是与它们关系密切,毕竟,四位受害者中,除了吴如白大夫之外,没谁会常常跟笔墨打交道。”思忖着说完,顾白羽抬眸看向苏墨轩,将他那点头认同的模样落入眼中,方才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常常与笔墨纸砚打交道?那不是文官便是书生了?”想起当初顾白羽将大夫排除在外,李景毓出声问道。 “书生和文官……”在脑海中思索着,始终默默无闻地帮着苏墨轩排查人员交集的顾清韵,抬起头来出声说道:“根据之前我们找到的人口信息和排查的条件,在我们现在重点的调查范围内的,有十五个书生和三个文官,还有四个长安城府衙的师爷,一共二十二个人。” “二十二个人……虽然范围已经足够小了,但逐一调查排除起来还是需要很多的时间,但就像墨轩那天说的那样,只要我们不把凶手捉拿归案,她就一定会再杀人。”凤眉微蹙,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中带着几分担忧,他不知道,在他们将这二十二个人全都排查完毕之前,还会有多少无辜的受害者出现。 “派去跟踪张泰山的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衙门来?”放下手中的茶杯,顾白羽出声问道。 排查二十二个人,或许对于她前世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来说,有时候只是简单计算机信息排查就已经足够将范围再度缩小,然而对于大兴王朝来说,却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作。而如果能从张泰山哪里得到一些什么消息的话,势必是会极大的帮助他们缩小排查的范围。 “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张泰山自从那日离开衙门之后,就基本上没有离开家,一日三餐都是凑合着对付,没有与什么特定的人见面。”抬手给顾白羽半空的茶杯中添了点儿热茶,苏墨轩出声答到。 “这样的话,就当真是难办了,我们只能增派人手,加紧排查的速度了。”听了苏墨轩的话,顾白羽摇了摇头。 案情进展到这种地步,目前的她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采取最直接最原始的方法,同时在心里祈祷着,不要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抱歉昨天只有两更,因为突然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做,就没顾得上码字,请继续爱初五,么么哒) 第189章 青楼旁的男尸 排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人手不够的长安城府衙特地向刑部请了指令,请了平素镇府衙的捕快前来协助帮忙,于是分别了一个多月的岚风和顾白羽便又聚集在了一起。 却还没等她们两个人有功夫聊聊天,长安城中的升安大街上,便又发现了一具被丢弃的尸体。 于是随着岚风一起匆匆赶向尸体被发现的现场,一身男装打扮的顾白羽站在岚风面前,足以让她被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所惊艳。 相比于前四个受害者尸体被发现的抛尸现场与尸体所呈现出来的惨状,眼前的这一个受害者的尸体,对于众人来说,视觉上的冲击力已然小了许多。除了胸口那一处理应是致命的刀伤与裆部那一处的血迹斑斑之外,受害者的周身再也没有太多太明显的伤痕和血迹。 然而那血迹斑斑的裆部,却还是令每个看到受害者尸体的捕快们面色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是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岚风的目光所及之处。 “岚风捕头,我能先到一边儿喘口气儿吗?”比岚风和顾白羽早到的林九被邢捕头派去和小孟一起查看尸体及其周边可能遗留的证据,抬头看到一身男儿装扮的顾白羽却并没有认出来的他,做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对着顾白羽身后的岚风说道。 “那个……伤到的位置……实在是……”大庭广众之下,林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抬手遥遥地指了指那血迹斑斑的伤处,眼睛直直的盯着岚风。 “去。大男人家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一脸的不屑,岚风对着林九说道,随即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孟,说道:“小孟,你也去,我和顾大夫来看看。” “我说岚风捕头,我们两个哪里是不好意思啊……分明是……等等,顾大夫也来了?在哪儿呢?”神色忧虑的出声解释,林九想着那遮尸布下面的血迹斑斑处的惨不忍睹的模样,同为男人的他,心头就一阵紧过一阵,却没等自己的话说完,又反应过来岚风说了些什么的他,瞪大了双眼四处看着,出声问道。 “我在这里,你声音小点,不然我这身男装就白穿了。”正向着尸体走去的顾白羽听到林九的大声嚷嚷,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不咸不淡的说道。 幸亏凶手的抛尸地点只是青楼的后巷,此刻时间尚早,没什么人往来,否则他刚刚那么嚷嚷一嗓子,怕是整个升安大街的人都知道了,那个被人称为“顾大夫”的顾家的女儿来到了抛尸现场。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顾大夫你这一身儿打扮,我还真没看出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林九有意识的降低了嗓音,看着已经蹲在尸体旁边就要掀开遮尸布的顾白羽,犹犹豫豫的出声说道:“顾大夫……那个……要不还是让杜仵作来验……那个……” 口中的话尚未说完,林九便被顾白羽投来的那漠然而无所谓的眼神所击退,讪笑着,便从能看得到受害者尸体的小巷中脚底抹油溜了个干净。 面无表情的掀开遮尸布,顾白羽看着那没有什么太多外伤的受害者的尸体,胸口一刀致命,而根据裆部那鲜血四溢的状况来看,显然,凶手是在死者尚且活着的情况下,对着死者的命根子下得狠手。 “这凶手是与受害者有多大仇?”蹙眉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地方,岚风不由得出声说道。 “如果是同一个杀人凶手的话,那就要看这个受害者究竟有多么‘作恶多端’了。”仔细再看了一眼受害者那惨不忍睹的裆部,顾白羽出声说道。紧接着将手中握着的遮尸布交给岚风,顾白羽用力将受害者的尸体抬起,想要查看他的后背。 虽然眼前的这个受害者所受的外伤较少,凶手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留下属于他的特殊的“卍”字型印记,然而在一种特殊的预感的驱使之下,顾白羽还是扒开了受害者后背的衣服。 那“卍”字形的伤痕清晰而明显,一如她前世最后所经手的那件尚未完全侦破的案件一般。 手脚顿时冰凉万分,一股冰冻的寒意自脚底升起。顾白羽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再如上次那般失态,毕竟,这里除了苏墨轩之外,还有不少的人在,她不能让别人觉察出自己的异样,更不能让自己被前世的纷扰纠缠所打败。 “怎么样?能确定是同一个凶手吗?” 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紧接着一双温热的大手便握上了顾白羽那僵硬而冰冷的双手,苏墨轩低声询问着尸体的状况,却是用眼神安抚着顾白羽那受惊的情绪。 “是同一个。”点点头,顾白羽指着那受害者后背上的“卍”字型伤痕说道,刚刚那不由自主地寒意满满的感觉被苏墨轩那平淡无奇的嗓音所驱散,抬头看着苏墨轩那望向自己的眼眸,顾白羽略略有些发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舒心的浅笑。 “死者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等下我和邢捕头会先把他送回长安城府衙的验尸间去,你和亦寒检查完现场,就去那里与我们会和。”将视线转移到受害者身上那个用尖细的利刃刻成的“卍”字形伤痕,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身份特殊?你认识?”下意识的出声问道,顾白羽的话语里带了几分疑问,随即又似是反映过来一般的说道,“我又忘了这里是长安城,随便撞一个人都是非富即贵,这个,定是哪家的少爷公子了。” “嗯,是赵尚书家的二少爷,赵明诚。”点点头,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你应该见过他大哥,赵明睿,就是同郑玉姝定了婚事的那个赵家公子。” 那天晚上在韩家,他们毁了顾白汐和韩林之精心设计好的陷害之后,又将想要置顾白羽于死地的郑玉姝和一个被他的暗卫打昏的韩林之派来的杀手放在了一起,等着看一出好戏的苏墨轩却没想到,自己临时被邢捕头叫了去。于是只得听着高随远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当时的场景,自然是没有放过赵明睿那恼羞成怒的模样。 “权贵之后,我想我差不多猜到,凶手为什么会将他的命根子收拾得血肉模糊了。”嗓音淡漠,顾白羽的眉宇之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赵明诚,应该是长安的纨绔子弟,风流,甚至是下流,倚仗着自己家的权势,欺压良家妇女。” “你倒是猜得一清二楚。”深邃的眼眸抬起,苏墨轩看着顾白羽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同岚风和杜亦寒一起仔细地检查了整个抛尸现场,凶手对现场的处理做得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甚至,连半个带血的脚印也没有留下。 然而,正是因为做得太干净了,反而会容易引起更大的怀疑。 于是勘查完现场随着岚风和杜亦寒一起来到了长安城府衙的验尸间,顾白羽看着等在那里的苏墨轩和邢捕头,出声说道:“我觉得,我们排查的人群可以把重点先放在四个长安城府衙的师爷和三个文官身上。” “为什么?他们可都是官府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知法犯法?”话语中满是疑惑和不解,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邢捕头便立即出声说道。 虽然他只是个捕快,然而却也算得上是与那三个文官和四个师爷同朝为官,尤其是那四个师爷,办案审案的时候,更是经常见面,他不愿意相信他们之中会隐藏着杀人凶手,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邢捕头,你不觉得,这五个抛尸现场都太干净了吗?”语气波澜不惊,顾白羽对着邢焕之出声解释道: “抛尸现场除了受害者的尸体和血迹之外,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对于一个暴虐的凶手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个凶手却避开了所有可以让我们拿来当成是查案线索的痕迹和遗留,也就是说,他对我们的办案流程了解的十分详细,对反侦察的手段也万分了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还是我们自己内部的人的可能性更大。” “话是这么说……但是……”心中被顾白羽的一番话说得茅塞顿开,然而情感上的抗拒,还是让邢捕头犹豫着出了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辩解,只得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和岚风,想要看看他们意下如何。 “白羽的意见,我赞同。”率先出声说道,一身暗红色捕快服的岚风站在红衣捕快之中,沉静而显眼,“虽然我理解邢捕头你的感情矛盾,但破案就是破案,我们要公事公办。既然是在长安城,你的人也许不方便出面,那就让我的人去调查,你的人还是将重点精力放在其他的书生身上,如何?” 【因为初五不是全职码字,最近工作突然很忙,而且没有存稿,所以昨天和今天的更新不稳定,在这里,初五向大家郑重道歉。希望大家能原谅我,并且一如既往的喜欢我,谢谢】 第190章 杜亦寒验尸 “既然这样,”眼看着苏墨轩和岚风都同意顾白羽的观点,而他自己的心中确实也有所动摇和怀疑,于是邢捕头便点了点头,对着岚风说道:“那就有劳岚风捕头了,我会派两个弟兄跟着你们一起去,毕竟这里是长安城,有什么事情,好照应一点儿。” “好,等这里验尸结束,我们就去分配人手。”干脆利落的安排好,从来不拖泥带水的岚风便转头看向顾白羽,等待着她的验尸开始。 “亦寒,今天你来验。”看着岚风望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思忖片刻,转过身子去,对着站在一旁的杜亦寒出声说道。 徒弟要想教好,仅仅是将理论和技术灌输给他,让他垂着手在一旁观看,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要亲自动手去检验,亲自去失败,亲自去犯错,然后亲自去纠正自己的错误,再亲自走向成功,这样教出来的徒弟,才能真正的独当一面。 神色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推辞,听到顾白羽这么说,杜亦寒便立刻抬手拿过了放在近旁的验尸袍,戴上肠衣手套,便径直走到了验尸台旁的主刀位置,而跟在他身后的顾白羽,则站在了杜亦寒右手边的位置。 “死者赵明诚,男,二十二岁,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斑的有无状况来看,初步断定,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五个时辰,也就是在昨夜的子时左右。” 按照顾白羽最先教给他的验尸的初步判断,杜亦寒仔细地检查着受害者的尸体。 因为凶手太过仔细和小心,所以受害者的衣物上并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残留,于是没有多时,杜亦寒便小心的剥下了受害者尸体上的那件沾满血迹的锦衣长袍,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旁的托盘之中,再度转身检查着那赵明诚的尸体。 “身体上面没有太多的外伤与反抗性的伤痕,胸口的刀伤深入胸腔内部两寸左右,应该是致命伤,”俯身用手测量着伤口的深度,杜亦寒出声说道。 随即又将视线的焦点转移到了受害者的下半身,那个血肉模糊的地方,原本面色严肃的杜亦寒,却是因着自己向受害者的下半身位置走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站在一旁的顾白羽,而迅速地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摸鼻子,杜亦寒抬起的右手还没等离开受害者的尸体一寸的距离,便骤然停了下来,在暗中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儿的杜亦寒,返身从验尸台旁的托盘上拿起一把镊子,转身仔细地检验着赵明诚那被凶手虐待的血肉模糊、不成原形的命根子。 “受害者的生3殖2器处是尸体上的主要伤痕,根据伤口四周及抛尸现场的大量血迹来看,该伤痕的造成应该在受害者死亡之前,结合前四位受害者生前所遭受的虐待状况来看,这一处的伤痕,便是凶手对待受害者赵明诚的独特的虐待手法。” 将心思沉静下来,杜亦寒拿着镊子仔细地翻看着受伤处的伤口情况,却发现,那不算太大的一处地方,竟然有好几种不同形状和性质的伤口。 “受伤处的伤口情况不止一种,证明凶手曾经用了多种行凶手法来对受害者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虐待。第一种是刀伤,伤口长半寸左右,能够看到的有四处,第二种是烫伤,包括开水烫伤的痕迹和烙铁的烫伤痕迹,伤痕有所重叠,大概有三到五处。” 口中详详细细地对站在一旁做验尸记录的邢捕头描述着他所看到的情况,杜亦寒翻检着的右手,却在伤口的某一处停了下来,仔细研究半晌,却始终没有说话。 站在验尸间里的众人看到杜亦寒突然而来的停顿,不由得全都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顾白羽,却只见她面上的神色没有分毫的改变,仍旧是耐心满满,平心静气的等待着杜亦寒的进一步举动。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他有需要便随时伸手帮忙而不让他尴尬为难的准备,然而,顾白羽的心中更多的,却是对杜亦寒的信任和放手。 “第三种应该是针刺伤,因为伤口实在是太小太模糊,所以我刚刚不能十分确定,”思索了半晌,杜亦寒满面肯定的说道,却仍旧是转过头去看向顾白羽,目带谨慎的继续说道:“但我还是想让顾大夫你帮我再确认一下。” 点点头,顾白羽随手从身侧的托盘中拿起一把镊子,凑上身子顺着杜亦寒镊子指向的地方看去,手中的镊子轻轻翻检片刻,那几处极其细小的伤口,着实难以在一时间辨认,但仔细分辨之下,确实是针刺的伤痕。 只不过这样小的针刺伤痕…… 黛眉微蹙,顾白羽在思索着自己内心所想的问题的现实可能性。 手持镊子的顾白羽站在受害者尸体的一侧思索着心中的问题,而站在验尸间内看着顾白羽验尸的众人,面上却全都显出一阵或多或少的尴尬之色,尤其是与顾白羽相处时间不算太长的邢捕头,刚毅的面容上尴尬之色异常明显。 就算再是知道顾白羽是验尸经验丰富的老手,然而看着她一个不过才刚刚十八九岁的、尚未出阁的少女,像现在这般毫不在意的仔细盯着男人的命根子看,并且若有所思地翻看检查着,自认为已然不是迂腐之人的邢捕头,心中仍旧有点无法平静的接受。 “确实是针刺的痕迹,”收了手,顾白羽将用过的镊子放到空着的托盘之中,语气平淡自然,丝毫没有为自己刚刚仔细翻检着受害者的特殊部位而感到有任何的不妥。 作为有着十几年法医工作经验、又有着七八年的医学院学习和实践的过程,对于顾白羽来说,那令邢捕头心中颇为震惊和略带不安的部位,却只不过是如同人的手和脚一般,只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已。 “只不过,对于正常的针刺痕迹大小来说,我个人觉得,这个伤口有点小。”将主刀的位置重新让给杜亦寒,顾白羽的话语中完全是一副与他商量的语气。 就算她再是老师,而杜亦寒再是学徒,然而这场验尸的主刀人是杜亦寒,顾白羽便不会对他指手画脚,即便是他有所失误,她也只会出言提醒或者商量着提建议,而不是自己将主刀的位置重新夺了回来。 被打压和被剥夺的痛苦,是前世的顾白羽初初踏入法医这一行业所遭受过的苦楚,她咬牙撑了下来,却不想再强加到任何一个学徒的身上,也不应该强加到任何一个学徒的身上。不懂才要学,不会才要做,想着当年那个因为自己是女生而对自己有所偏见和歧视的法医前辈,顾白羽的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我也是这样觉得,所以刚刚才不敢轻易下结论。”点点头,重新站回主刀位置的杜亦寒说道,“至于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我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转头看向面色平静如水的顾白羽,杜亦寒从她那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眸中,看到了信任和鼓励的神色,于是继续镇定自若的说道: “我怀疑,凶手事先给受害者服下了大量壮阳的药物,等到受害者受到各种残忍的虐待、及至于死亡之后,受害者的阳/物无法再充血保持原状,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我也正有此猜测,”轻轻颔首,顾白羽对杜亦寒的表现十分的满意,“这个猜测姑且记下来,继续看看受害者还能告诉我们什么。” 点点头,杜亦寒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低头验尸,片刻之后,再度开口说道:“第四种伤痕应该是钩刺伤,伤口有小洞,周围的皮肉向外翻翘,是被钩子钩挂过的痕迹。” 抬手指着一处伤痕示意给身旁的顾白羽看,杜亦寒接着说道:“这样的伤痕有五处,分布的比较分散,应该是凶手为了增加受害者的痛苦程度,而故意做出来的。” “除了这些明显的不同痕迹之外,整个受伤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损伤,应该是挤压伤,”看着那泛着青紫色甚至有些地方已然发黑的伤处,杜亦寒对着做验尸记录的邢捕头说道,“伤口附近有红色的粉末,根据颜色和质地判断,应该是砖头。” 将手套上沾着的红色粉末放到近旁的小碟子中,杜亦寒缓步走到受害者的上身处,抬手将尸体整个翻转过来,一个“卍”字形的伤痕赫然映入眼帘。 “尸体后背靠近两个肩胛骨中心的位置,有‘卍’字形刻痕,根据伤口的形状与深度判断,应该与第三名死者,狱吏王华伟身上的某些刺伤的痕迹基本相同,凶器都是前段尖锐而后端渐宽形状的硬物,”仔细地测量了那个“卍”字形符号的伤口痕迹的各种数据,杜亦寒的嗓音谨慎而肯定,继续说道: “就是顾大夫先前画出来的,那个毛笔头一样形状的物体。” 【感谢紫色冰亲的打赏和推荐票,感谢依凡亲,溜溜亲和书友亲的推荐票,谢谢大家能理解和继续支持初五,初五会更努力的。】 第191章 杜亦寒的失误 杜亦寒的话令验尸间众人的心中皆是一凛。 做着验尸记录的右手略略有些发僵,此刻的邢捕头早已不在意刚刚那些情感上的,对自己同僚的盲目信任和不愿正视,毕竟,比起那些东西来,能够抓住危害一方的杀人凶手,保护一方城土的安定,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受害者尸体的外部证据已经检查完了,诸位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下面我就要检验尸体内部了。”从身旁的托盘中拿起一柄解剖刀,杜亦寒抬头对着验尸间的众人说道。 见到众人毫无疑义,而站在身侧的顾白羽也没有丝毫要出声指导或者阻拦的迹象,躲在口罩后面的杜亦寒悄悄地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略有些紧张的心神儿和握着解剖刀的右手,便俯下身子,按照顾白羽和张仲源曾经教给他的那样,用左手丈量了合适的位置,接着,便干脆利落的一刀刺入。 血液缓缓从刀尖刺入的地方渗出,杜亦寒不慌不忙地用左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棉布将血迹拭去,接着慢慢向下深入,每一寸,都保持着手下力道的均匀与手腕的平稳,如此,才会既不损坏内脏,也不对受害者的尸体外表造成更大的伤害。 “受害者的食道壁上有被酸液腐蚀的痕迹,”在初步查看了受害者腹腔内部主要器官的受损情况之后,没有发现异常的杜亦寒,想到了他刚刚同顾白羽一起出现在脑海中的大胆猜测,于是将手中的解剖刀伸向了受害者的食道,划开之后,果然发现了被胃液腐蚀过的痕迹。 “这就证明,受害者在生前曾经因为各种原因呕吐过,很有可能是他发现自己被凶手灌了药,拼命的想要吐出来造成的,”翻看着那腐蚀过的痕迹,杜亦寒言语谨慎地出声说道,“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较高的推测,目前不能完全的被肯定。” 话音落地,杜亦寒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再度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顾白羽,杜亦寒的目光中带着几许征询的味道。 “接下来要检验胃部的食物,想出去的人可以现在就出去,”看到顾白羽对着自己投来肯定和鼓励的目光,杜亦寒又将视线重新转移回了受害者的尸体上面,习惯性地按照顾白羽每次说的话来提醒,却是手起手落间,已然将胃部与食管切开。 锋利的刀尖顺着胃部周围的肌肉和血管一点一点小心的划开,却又避免碰到胃部自身的肌肉,一面造成胃部的破裂和腹腔的污染。 凝神而视,第一次亲手将胃部从腹腔中剥离的杜亦寒,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几个关键的部位一一被成功的分离,杜亦寒的面色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仍旧是小心翼翼地继续分离着其他部位,却不想一个力道没有掌握好,锐利的刀尖便刺破了一处胃壁,紧接着,胃里的食物便争先恐后地向外溢出。 “顾大夫……”动作有些慌乱,杜亦寒紧急地处理着渐渐被污染的腹腔,目光虽然未曾从受害者的腹腔中转移开来,口中却是对着站在身侧的顾白羽发出了求救的话语。 “稳住,不要慌,遇到这种情况该做什么,我都教过你,自己想,自己做。”声音镇定而从容,看着手忙脚乱地处理着腹腔杂物的杜亦寒,顾白羽那淡漠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一切仍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没有意外,也没有混乱。 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渐渐的镇定下来,顾白羽那平淡如斯的嗓音仿若一股清泉,让杜亦寒慌乱无措的内心缓缓平静下来。 先前顾白羽教给他的处理方法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杜亦寒左手拿着棉布纱布吸收着腹腔内四溢而出的液体,右手却是干脆利落的割断了其他几处连着胃部的肌肉和血管,迅速地将胃部放到一边的托盘中,然后右手拿着清水和顾白羽托工匠特制的手动吸管,将残存着的污染物清理干净。 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将腹腔清理干净的杜亦寒,面对着那没有被他弄得太糟糕的腹腔和托盘中相对完整的胃部,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顾白羽,却恰好迎上她那含笑赞许的眼眸。 于是心情更加放松,杜亦寒重新拿起一个干净的解剖刀和镊子,顺着胃部肌肉的方向,将胃壁轻轻地划开,却惊讶的发现,受害者的胃部之中,除了刚刚从破口处流出的液体之外,竟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食物残渣。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白羽在《验尸的基本法则》中讲述到的,关于依靠胃肠等消化系统的状况来判断死者在死亡时,距离上一餐的进餐时间的描述,杜亦寒放下托盘中正在研究的胃部,转而投向了受害者腹腔中的小肠和大肠。 刀起刀落,受害者的小肠便成功地被杜亦寒所截取,沿着小肠壁仔细的割开,内里的消化物瞬间奔涌而出,再度检验大肠,却也发现了稍许食物的残渣。 “如此看来,受害者死亡时,距离他上一次进食已经有四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受害者起码在九个时辰之前,便已经被凶手所控制,并且一直没有给受害者任何食物或者水,除了刚刚我和顾大夫一起推测出的壮阳的药物。” 将被自己解剖过的胃肠部分收拾干净,杜亦寒方才抬起头来,对着站在验尸间中的众人说道,却发现整个验尸间内,除了他自己和顾白羽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一片。 甚至连一向面色沉稳淡漠的苏墨轩,此刻俊朗的容颜上,也是墨眉紧蹙,或多或少的带着一副强行忍耐的模样。而站在近旁做验尸记录的邢捕头和李景毓,则是在杜亦寒话音甫落的瞬间,便捂着嘴冲出了验尸间,在门外毫无形象地大声呕吐起来。 “其实……这个味道也没有那么太过难闻?”抬眼看着因为验尸间的房门被打开而新鲜空气涌入,所以面色稍稍有所缓和的苏墨轩,杜亦寒略带迟疑的出声说道。 因为受害者胃部食物残渣几乎没有,而且也没有大量饮酒的痕迹,所以比起前几次顾白羽亲自解剖时的情形来看,今日空气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儿着实不是很严重,杜亦寒却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向镇定从容的苏墨轩,都骤然改变了脸色。 “视觉冲击。”简洁明了,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难得失态的模样,桃花美目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好笑,嗓音平淡自若,却是对着杜亦寒再度以商量的语气出声说道: “其实不给受害者食物而让他处在饥饿状态,也是虐待的一种表现形式。虽然前四位受害者的情况中,凶手也没有给他们食物,但这个赵明诚却是第一个被他囚禁那么久,而且又不给食物的受害者,所以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赵明诚既然是个长安城权贵家中的纨绔子弟,那么除了他那风流成性以致于迫害良家少女的恶习之外,肯定还会贪于口腹之欲,凶手不给他食物,让他体会挨饿的感受,确实也是符合凶手一贯的复仇手法的。” 点点头,杜亦寒对顾白羽的推测深表赞同。 将受害者赵明诚的尸体全部检验完毕并缝合收拾整齐,脱掉手套和验尸服,将手洗干净的杜亦寒和顾白羽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验尸间,呼吸着屋外微凉的新鲜空气,却还没等他们稍稍放松一下神经,刚刚吐得天昏地暗的邢捕头,却是一脸严肃地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刚刚有兄弟查到,死者赵明诚,就是张泰山先前在审讯中曾经说过的,那个被收押在长安城府衙牢狱里的贵家公子哥儿,而具体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算多,其中,就包含着我们怀疑对象中的四个师爷。” 侧过身子看向站在一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苏墨轩,邢捕头那浓密的眉头皱得更紧,说道:“苏侍郎,赵家的人来了,赵夫人正在衙门的后厅中哭闹,赵尚书和赵家大公子赵明睿想要见您。” “他们来得倒是迅速。”英俊的眉宇间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苏墨轩语气淡漠的说道,然而站在院子里的众人却全都无一不感受到了一阵骤然升起的寒凉之意。 府衙的后厅中一片喧闹。 站在窗外冷眼看着那哭闹不休却又不依不饶的尚书夫人赵氏,和那带着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赵明睿,顾白羽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阴沉着面色而一语不发的赵尚书,心中觉得,赵家养出赵明诚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的无耻纨绔,也并非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没有抬步进屋,看了片刻的顾白羽只是调转脚步离开了长安城府衙,就算她此刻是女扮男装的模样,然而却仍旧顶着顾家女儿的名号,既然尸体已然检验完毕,她该做和能做的事情已然昨晚,那她定然是不会没事找事的凑到赵家人的面前。 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戳穿了真实身份,顾老夫人那里,还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狂风暴雨。 【昨天吃坏肚子吐得天昏地暗的,初五发现自己得好好锻炼身体了=。=谢谢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92章 顾白羽的小推理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昔日枝繁叶茂的高大梧桐,此刻已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难得清闲的顾白羽,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回想起,自己初初醒来在这个陌生时空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拖着原主顾白羽这具娇弱的身子,咬牙揍了一个嚣张的家仆,赶走了罗氏母女派来耀武扬威的婢女和老妈子,那一日,窄小而破落的院子中,参天的梧桐枝叶浓密,几乎要将那本就不是太多的夏日阴雨天的阳光,遮挡彻底。 而如今却是枝枯叶落,夏去冬来间,时间已然悄悄溜走了大半年。 “堂大小姐,我家小姐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素衣温和的嗓音柔柔的响起在顾白羽的轻声叹息之中,早已站在院门外遥遥地看了顾白羽半晌的她,却始终有一种错觉,觉得眼前的顾白羽,本不是一个属于这里的人。 而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又应该属于哪里,素衣茫然一片,只有问题,而没有答案。 “澜儿?她今日没在宅子里吗?”将飘远的思绪扯回,顾白羽接过素衣手中的信笺,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一面拆着信封,一面出声问道。 眼下时辰不算太晚,往昔的这个时候,如果不是要去顾老夫人屋里请安,顾意澜定然是仍旧躺在软软的床榻上酣睡安然,尤其是近来随着冬日的降临而温度渐渐降低,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顾意澜定是会睡到日上三竿,等着顾清韵从衙门中归来,也未必会梳洗完毕。 所以,虽然一直没有听到顾意澜那嘻嘻哈哈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她那活碰乱跳的身影,顾白羽的心中也全然没有在意,却不想她已经早早的起身离开了宅子,如今又差素衣来给自己送信,真不知道她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情。 “我家小姐一早便去了长汀楼,如果素衣没算错日子的话,今天应该是月底结算账目的日子,”听到顾白羽出声询问,素衣一五一十的答道,“我家小姐让我回来,就是请堂大小姐去长汀楼的。堂大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抬眼看到顾白羽那面色有些古怪的模样,素衣面带诧异的出声问道。 “她告诉你,让你回来叫我去长汀楼?”合上手中的信笺,顾白羽看着素衣出声问道。 “是啊,怎么了?”一脸的莫名其妙,素衣不明白,一向聪明睿智的顾白羽,为什么会好像没有听明白自己说的话一般的再度出声问道。 “她的信笺中就写了一个意思,就是让我现在跟着你去长汀楼。”一脸的无奈,顾白羽将手中的信笺递给素衣,出声唤着茶心和绿衣,便准备动身前往长汀楼。 “也许……小姐她是怕我忘了……”拿着顾意澜千叮咛万嘱咐好像有多么机密一般的递给她的信笺,得知内容的素衣心里哭笑不得,迟疑片刻,尝试给顾意澜的行为找一个看起来比较合适的借口。 “你信吗?”黛眉轻挑,顾白羽看着素衣那满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出声问道。 毫不迟疑地摇摇头,素衣认命似的收起那封绝对是多此一举的信笺,转身跟在顾白羽后面,同绿衣和茶心一起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脚步才刚刚踏入长汀楼的大门,顾白羽便听到顾意澜那爽朗的笑声阵阵,从二楼上的某个地方传了出来。跟着素衣走到顾意澜所在的雅间,推开门,顾白羽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羽儿姊姊,你可算是来了,澜儿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看到推门而入的顾白羽,顾意澜立刻笑嘻嘻的迎了上去,语气中带着三分撒娇七分欢笑,那笑得快要合不拢嘴的模样,令顾白羽的心中涌上一阵纳罕。 “你吃错药了?”看着顾意澜那快要咧到耳根的唇角,顾白羽平静淡漠的嗓音中,说出的,却是令屋内众人忍不住捧腹大笑的话语。 “羽儿姊姊!我好心好意的让素衣去宅子里唤你前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姣好俏丽的容颜上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模样,顾意澜原本挽着顾白羽手臂的双手蓦地撒开,做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走到软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扭过头去,再也不看顾白羽一眼。 “那你为什么忽然会高兴成这副模样?”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顾白羽继续不咸不淡的说道,目光却落到了坐在屋子里的高随远身上,随即又转到了屋子里坐着的另外两个容色陌生的年轻女子身上,却在其中一个红衣少女的眉目之间,隐隐地看到了苏墨轩的模样。 “哼!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需要冷静冷静!”无视了顾白羽的进一步挑衅,顾意澜愤愤然端起身旁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转头对着唇角含笑的高随远怒目而视,说道: “笑什么笑?我特意一大早的就把这间最好的雅间给你,还给你开了后门让你不用排队就能吃到我这长汀楼的招牌菜,你竟然还敢笑我?!再笑我,就把你赶出去!” “顾大老板息怒,息怒,小生哪里敢笑顾大老板你,小生只不过是在为顾大老板感到高兴而已。”眼眸含笑,高随远看着顾意澜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嗓音淡然而温和,笑着出声说道,却时不时地与坐在他近旁的海棠色襦裙的少女,交换着温柔甜蜜的眼神儿。 “这还差不多。”轻哼一声,顾意澜双手抱臂,脸上的愤愤之色有了稍许的缓解,先前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又再度缓缓地浮现。 “白羽你来了,”安抚了顾意澜的情绪,高随远才刚刚腾出空来同顾白羽打招呼,转过头去对着那坐在屋子里的两个年轻少女,高随远对着顾白羽继续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位穿着海棠色襦裙的姑娘,应该是沈家二小姐,沈初夏小姐,而这一位红衣的姑娘,应该是苏家四小姐,苏意婵小姐。” 没等高随远的话语说完,顾白羽便出声打断了他的介绍,桃花美目在那两个少女的面上扫过,她嗓音平淡的出声说道,随后看着被点到姓名的两个年轻女子脸上那浮现出的惊讶与好奇的神色,顾白羽的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你……难道从前见过我们?不应该啊,我才刚刚跟着母亲从外祖家回来不久,连我三哥都还没来得及见我一面,你怎么会见过我?初夏你不也是昨日才刚刚回到长安来吗?难不成你也被她瞧见了?” 清脆明朗的嗓音中充满震惊和好奇,苏意婵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初次见面,我是猜的。”捡了把看着比较舒服的椅子坐下身去,顾白羽出声说道。苏意婵那明净开朗的模样,不仅令顾意澜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却也让顾白羽在一见之下,心中便升起不少的好感。 “你真的是自己猜出来的?没有骗我们?随远哥哥也没有给你分毫的暗示吗?”明朗的容颜上仍旧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神情,比起坐在一旁笑得温婉单纯的沈初夏,苏意婵的性子着实要开朗活泼许多。 “我是无辜的,白羽她确实有这个本事。”丝毫没有为顾白羽打断自己刚刚尚未说完的话而感到有所恼怒,高随远那英俊的脸庞上笑得温润,嗓音若冬日柔和温暖的阳光一般,对着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苏意婵说道。 “我还是有点不相信,除非……除非你把你是怎么猜出来我和初夏身份的,告诉我。”转过头去再度看向顾白羽,苏意婵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想要退让的痕迹。 “先说你,”端起身旁的茶杯,顾白羽没有推辞,“判断的依据十分的简单直接,就是你的眉宇长相,与你三哥苏墨轩有六成的相似,比如眉毛浓密而尾部微微上挑,比如鼻梁坚挺而鼻翼两侧沟壑很深。更重要的是,” 似是故意卖关子一般,顾白羽停下来喝了口热茶,方才继续出声说道:“从我刚刚推门而入的瞬间,你便一直在用打量和评价的目光盯着我不放,介于我同你三哥眼下的特殊关系,所以我猜出,你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妹妹,苏意婵。” “我三哥常常把我挂在嘴边?真的吗,是真的吗?”丝毫没有介意顾白羽平淡而直接的将她与苏墨轩的关系当众讲了出来,苏意婵只是兴奋于顾白羽所说的那一句苏墨轩常常将她挂在嘴边。 虽然一向心里清楚,自己的三个哥哥都对自己万分的疼爱,然而苏墨轩那样清冷寡淡的性子,却还是偶尔会让苏意婵心中生出几分不满,尤其是还有苏墨恒、苏墨逸两个善于表达的哥哥在一旁做对比,更是显出苏墨轩的沉默寡言。 如今乍一听到顾白羽说苏墨轩常常把自己挂在嘴边,苏意婵心中那少许的失落,顿时便被一扫而空。 【对不起昂各位,昨天本来想三更的,结果浑身发软,躺在床上没起来(┳_┳)感谢依凡亲的推荐票,初五一定挣扎着爬起来码字】 第193章 跟踪张泰山(一) “嗯,他说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虽然你可能嫌他性子冷淡,所以总生他的气。”点点头,顾白羽将那日苏墨轩看着顾清韵宠着顾意澜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感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我其实知道他心里很疼我,就是有时候想跟他耍小脾气嘛,”听了顾白羽的话,苏意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水葱似的指尖相互揉搓着,她继续说道:“三哥也真是的……以后我不跟他闹腾了还不成嘛?” “这话啊,你找你三哥说去,他听了肯定会高兴地睡不着觉。”含笑的嗓音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高随远看着难得扭捏一回的苏意婵,温润俊朗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才不要跟他说!随远哥哥,你也不许跟他说!”脸上的神情同顾意澜撒娇耍小脾气时一模一样,苏意婵对着高随远警告着说道,却又没等他出声回答,继续看着顾白羽,问道:“那初夏呢?你怎么知道初夏的是谁?难不成你也见过初夏的哥哥姐姐?” “我住在长安城中也不过一月有余,怎么可能见过那么多人?”眼眸中带着几分好笑,顾白羽出声说道: “我知道这位是沈家二小姐沈初夏,是因为我知道,随远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而自从我进了这个屋子,随远那笑中含情的目光,便几乎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片刻,而她回望随远的眼眸,也是充满柔情蜜意和少女的羞涩,所以我才猜到的。” 顾白羽的一席话毕,沈初夏那白皙的脸庞上顿时浮起朵朵红晕,下意识地将视线从高随远的身上移开,偏头看向苏意婵的动作,反倒是欲盖弥彰的更显出了她方才的羞涩与情浓。 “随远哥哥,你果然没有骗我,我未来嫂嫂果然厉害得很,我觉得,连我三哥那么厉害的人,都肯定比不上她!” 听着顾白羽将话不紧不慢的说完,苏意婵那满是惊讶和惊喜的话语中丝毫不吝赞美之词,一句“未来嫂嫂”更是暴露了她对顾白羽的赞叹与欣赏,却是令顾白羽那向来淡漠如斯的清秀脸庞上,浮起几丝难以察觉的羞红之意。 于是转头将目光落在面色仍旧愤愤不平却已然是喜上眉梢的顾意澜身上,顾白羽转移话题似的出声问道:“顾大老板,你一大早的便急匆匆的差人将我带来这里,究竟是有何贵干?” “哼!你总算是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就只有你未来的小姑子了!”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容易逮到能令顾白羽面色羞红的话题,顾意澜自然是不肯轻易的放过。 原本想着还要对此借题发挥几句的顾意澜,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再度重重地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笺似的东西,便做出一副大爷的模样放在了顾白羽的面前,口里还装模作样的说道:“爷赏给你的,你就拿着!” 桃花美目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好笑,面对鬼灵精怪的顾意澜,顾白羽早就放弃了与她的认真争辩,随手拿起她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沓纸片,仔细看去的顾白羽,却是实实在在地惊讶万分。 “银票?”抬头向着站在面前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顾意澜,顾白羽的话语中带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 “对,银票,如假包换!”一脸的骄傲自豪,顾意澜的嗓音洪亮而自信,姣好秀丽的脸庞上满是洋洋得意的神色,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充满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欢欣。 “这……这么多?!都……都是我们的?!”看到顾白羽那略有些惊诧的神情,心中充满好奇的绿衣便凑上前去偷看,却被那银票上写着的数字所惊呆,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她已然忘记自己是躲在顾白羽身后悄悄的偷看。 “对,都是你们的!你们家小姐要的五五分成,这个月长汀楼真是赚疯了,比我这两年中随便哪个季度的总和挣得都多!”脸上的笑容更甚,顾意澜那激动而欣喜的心情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喷薄而出,“赶紧让你们家小姐给你们赏钱,快过年了,好好做几身儿漂亮衣服,千万不要白白的都便宜了她自己!” 笑得合不拢嘴,顾意澜出声对着目瞪口呆的绿衣和茶心说道,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对未来摆在面前的金山银山的憧憬。 “五五分成?这只是你们长汀楼这个月赚来的一半儿?”同样是伸长了脖子看着顾白羽手中的银票,苏意婵的动作和话语却是坦坦荡荡,反正在她心中,已然将顾白羽当成了她未来的三嫂,既然是一家人,她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那是自然!刚刚我跟掌柜的商量过了,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再加上下个月我们即将推出新菜品试吃和限时赠送的活动和宣传,明年年初,在这长安城中另开一家分店,根本不在话下!” 大手一挥,此刻的顾意澜仿佛胸有江山万千一般的,壮志豪情满满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开分店的话,你们自然是需要更多的人手,意澜,你看我呢?适不适合做你的生意伙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苏意婵对着顾意澜说道,明朗秀丽的容颜上带着憧憬和希望,随着顾意澜一起想象那摆在眼前的金山银山,苏意婵胸膛里的那颗心,也忽然间蠢蠢欲动起来。 “意婵你也有兴趣?”柳叶弯眉轻轻上挑,顾意澜对着苏意婵说道,“虽然今日咱们两个人才算是正式的见面相识,但我对你却是十二万分的满意,只不过现在这长汀楼有我的一半也有羽儿姊姊的一半,所以我不能全权做主,你还是要征得羽儿姊姊的同意才行。” “呐,羽儿姊姊很快就要成为我三嫂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她不可能不同意的,”顾意澜的话音刚落,苏意婵明快的嗓音便立即响起,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满面无奈的顾白羽,她继续出声问道:“是,未来三嫂?” 一贯淡漠的脸庞上难得的浮现起几许哭笑不得的神色,原本还瞧着苏意婵虽然性子明朗活泼,到底是要比顾意澜稳当许多,然而现下看来,根本就是同顾意澜如出一辙,两个没正形的疯丫头聚在一起,顾白羽摇摇头,无奈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毫无目的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潮。 忽然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闯入顾白羽的眼帘,那壮实而暴躁的模样,正是前几日被红衣捕快带到长安府衙的审问的张泰山张牢头。 张泰山这个时辰,难道不是应该呆在自己的家中枯坐发呆吗? 脑海中回想着派去十二个时辰分毫不离地跟踪着张泰山的红衣捕快回报来的消息,顾白羽那含黛的眉毛微微地蹙在了一起。 将视线从张泰山的身上移开向后,顾白羽却没有发现任何红衣捕快跟踪的迹象,于是将目光再度转移到脚步如常的张泰山身上,顾白羽根据街道的状况迅速地判断了一下他可能前往的方向,然后便猛地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向着楼下跑去。 前世十几年的验尸办案经验告诉她,她必须知道此时的张泰山将要去哪里,又要去与谁见面,那种不受控制的直觉让顾白羽隐隐的知道,能找到张泰山要去的地方,他们一直在侦破的连环杀人案件,便会取得重大的进展。 “白羽,你要去哪里?”看到顾白羽那反常而匆忙的举动,高随远一面出声问道,一面立即站起身子,片刻不停地追了上去。 将顾白羽那面上严肃而认真的神情落入眼中,高随远知道,顾白羽就这样忽然夺门而出,为的,一定是同案件侦破有关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如果任由她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做,必定会是危险重重。 待到顾白羽从二楼冲到街上,张泰山那壮硕的身影还没有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所吞没。于是加紧了脚下追踪的步伐,顾白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靠近的距离和速度,张泰山是牢头,红衣捕快跟踪抓人的手法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万分敏感,所以不能靠得太急太近,否则便一定会被发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正当顾白羽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张泰山那行走在人群中的身影追踪之时,两个在人群中追跑打闹的孩子撞到了她的身上,孩子们的连声道歉没有让顾白羽追踪的目光有丝毫的分成,却是令做贼心虚的张泰山骤然加快了脚步。 眼睁睁地看着张泰山拐入了身子左侧的小巷中,被两个孩子撞在怀中尚未离开的顾白羽,抬手对随后而来的高随远指出了张泰山离开的方向,早已从苏墨轩的口中得知高随远也知晓整个案件的顾白羽,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三个字: “张泰山。” 【第二更,下午还有一更哦,今天三更,不见不散,么么哒】 第194章 跟踪张泰山 瞬间会意,高随远敏锐的目光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迅速找到那个壮硕的身影,却只见张泰山已然转入了身旁的一个小巷之中。于是分毫没有停顿的,高随远便立刻追了上去。 挤过热热闹闹的人群,脚步飞快的高随远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张泰山转身拐入的小巷,然而却已然是人去巷空,张泰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的,消失在没有另外出口的小巷尽头。 “怎么样?人呢?”从两个小孩子的意外拦阻中抽出身来,匆匆忙忙赶到巷口的顾白羽,看着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站在空荡荡的小巷中的高随远出声问道。 “不知道,我跟着他拐过来的时候,巷子里就已经没有人了。”温润俊朗的容颜上浮起几分纳罕的神色,转身对着顾白羽摇摇头,高随远那英挺的眉毛微微蹙在了一起,说道:“这个小巷是个死胡同,没有其他的出路,除非张泰山会穿墙或者入地,否则,只可能是拐进了这几间屋子的后门。” 将空荡荡的巷子内的情况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高随远分析出声。 平安大街两旁都是两到三层的商铺店家,张泰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地翻过高墙的可能性并不大,于是将目光锁定在小巷中的几个看似紧锁着的院落商铺的后门,高随远猜测着张泰山可能的去向。 点点头,顾白羽对高随远的意见基本赞同,然而那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地瞟过摆在后巷墙角的泔水桶处,她的心中涌上了一阵莫名的异样,觉得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我们是叫长安城的捕快来挨门挨户的搜查,还是派人等在巷口,看看张泰山迟一点会不会再度出现,然后再做打算?”思忖着出声,高随远在脑海中考虑着,两种方法究竟哪种更为可取,却又觉得,哪种都有所欠缺。 挨门挨户的搜查,若是找不到张泰山,只怕是会提前打草惊蛇而发现了不了任何有用的线索,早已摆脱杀人嫌疑的张泰山,甚至连一条什么可以写进大兴王朝律法的罪名都不会有,而派人在巷口守株待兔,对于狡猾机敏的张泰山来说,他来去走同一条路线的可能性少之又少,也是一个有很大可能性徒劳无功的做法。 “先派两个人来守在这巷口,不过我估计,张泰山今日会原路返回的可能性比较小。”思忖着那泔水桶附近异常之处的思路被高随远的问话所打断,顾白羽黛眉微蹙,出声说道,显然,高随远的犹疑和为难,顾白羽也在瞬间尽数想到。 “意婵,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看着紧随她和高随远的脚步急匆匆追随而来的苏意婵、顾意澜和沈初夏三人,顾白羽对着苏意婵说道,“你现在跟意澜一起去刑部找你三哥,让他带着两个平素镇府衙的便装捕快到长汀楼去,就说我和随远看到了张泰山,初夏,” 毫不客气地吩咐完苏意婵,顾白羽便再度将目光转移到了一脸担忧的沈初夏身上,继续说道:“麻烦你现在回到长汀楼去,如果苏侍郎和捕快到了,就带着那两个捕快到这里来,我和随远会待在这附近。” “嗯,好,我们这就去。”顾白羽那简练明确的吩咐令苏意婵瞬间严肃起来,再加上想来只见过那充满温柔笑意的高随远,此刻竟是破天荒的皱起了眉头,苏意婵便更加迅速的拉起了沈初夏和顾意澜的手,转过身子,便步履匆匆的按照顾白羽的吩咐各司其职。 坐在距离小巷口不远处的视野较好的茶摊装作喝茶,顾白羽和高随远等来了一身便装打扮的林九和燕七,也分毫没有见到张泰山从巷口出来的迹象。 于是简单的将相关的情况同他们两个人大致地交代了一番,顾白羽和高随远便同带着林九和燕七前来的顾意澜起身回到长汀楼去。 看到苏墨轩那俊朗沉稳的身影并着岚风和邢焕之一起端坐在雅间之内,顾白羽没有任何废话的直接开口说道: “刚刚我和随远看到张泰山从楼下走过,追过去之后,发现他消失在平安大街的一个死胡同中,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先让林九和燕七在巷口守着,但是我刚刚问了楼下的店伙计,他说张泰山最近这段时间内,经常会在这条路上出现,但从来只是‘走过去’或者‘走回来’,所以,我觉得林九和燕七今天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但是,只要我们没有打草惊蛇,张泰山便迟早会从这条路上经过。”顾白羽的话音刚落,岚风那明朗爽利的声音便立刻响起,根据长汀楼店伙计的这番描述来看,显然,这条路是张泰山所必须要经过的几条路之一。 “时间固定吗?”从沉默中开口,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走回来’的时间不固定,‘走回去’的时间,基本都是每天的这个时辰左右。”似乎是明白了苏墨轩问话中的意思,顾白羽出声说道,将目光转向岚风和邢焕之,她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派几个捕快守在这里,等看到张泰山从这里‘走过去’的时候,迅速向守在他家门外的捕快报信,进屋去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出他是如何神不知鬼地离开家的。” “对!等下我就回府衙去安排人手过来蹲点儿。”点点头,邢捕头那一双紧皱的粗犷的眉头稍稍有所缓解。自己的人没日没夜的在张泰山家门前盯梢,却让他这样轻易地就逃脱盯防,邢焕之的心中自然是充满气愤与不爽。 “画一张平安大街附近的地图来,既然知道张泰山的目的地,那就能知道他的必经之路。”清冷的嗓音中依旧充满波澜不惊,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 他们不仅要在这条张泰山的必经之路上盯防布控,还要在他每一条必经之路上埋伏人手。毕竟这是守株待兔之法,他不可能将全部的赌注,都压在这一条存在着已然打草惊蛇的潜在可能性的路上,而是要将人手分散开来,尽最大可能的获得预期的赢面。 于是雅间里的一众人开始低头分析着前往张泰山忽然消失的小巷所必经的道路,最终确定了四条完整的路线,于是起身告辞匆匆而去,邢焕之并着岚风一起,回到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安排部署沿街盯防的人手。 “邢捕头手下的捕快们已经将那四个有嫌疑的长安城府衙的师爷的嫌疑情况排查出来了,”看着屋子里瞬间只剩下的高随远和顾白羽,苏墨轩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嗓音平淡的出声说道,“其中有两个人与这起案子中的,除了吴如白大夫之外的四个受害者被告到衙门的案子都有过直接的接触和详细的了解。” 说着,苏墨轩便将邢焕之刚刚留在雅间中的两个师爷的详细资料,摆在了顾白羽和高随远的面前。 “没有画像?”翻开放在上面的一册资料,顾白羽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前世习惯了犯罪嫌疑人资料的第一页上就贴着照片的顾白羽,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长安城府衙的捕快都认识这两个人,我今天顺带也见到了其中一个,所以就没有画像,明日另外一个人当值,到时候我带着你去看。”不似众人面前那般惜字如金,在顾白羽的面前,苏墨轩常常是十分乐意多说几句话的。 点点头,顾白羽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大兴王朝不比有照相机的前世,想要知道一个人的样貌,只能依靠着画师的画像,而画像所要耗费的时间,显然不是一时片刻便能解决的。 “光看这些资料,我也分析不出太多的东西来,”研究半晌,顾白羽放下手中的材料对着苏墨轩说道,“若单单只是看这两个人近期内的生活情况的话,我觉得,这个姓刘的师爷是凶手的可能性会跟大一点。” 一面说着,顾白羽一面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高随远,继续解释道:“这起连环杀人案中,凶手最强烈的目标便是复仇,而这种极端的恨意,往往是需要积累一段时间才能到达临界点、刺激凶手最终选择走上杀人这条道路的。 而姓孙的这位师爷,这半年来的生活几乎是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大起大落足以刺激他的神经,但姓刘的这位师爷,却不幸地在两个月前遭遇了发妻逝世的打击。如果我们能够查到他的发妻当初究竟是怎样变成了残疾,或许对案情的侦破会有所帮助。” “这个简单,派人去问邢捕头就可以。”嗓音无波无澜,苏墨轩抬起手做了一个极细微的动作,窗外却是立刻闪入一个悄无声息地人影,毕恭毕敬地站在苏墨轩面前,一语不发。 【咳咳,这个19:00左右,右的有点严重,大家见谅,见谅】 第195章 苏意婵的愤怒 眸色淡然的看着忽然出现在屋内的人影,没有丝毫准备的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惊讶的情绪。 苏墨轩身边随时随地都会有暗卫跟随的事情她原本就知道,虽然并没有料到苏墨轩的暗卫能有如此神出鬼没的本事,然而顾白羽的心中却始终觉得,苏墨轩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人,自然是个中好手。 因此,心里虽然是被那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子里的人影惊了一下,顾白羽那向来镇定从容的脸上,却是并没有显露分毫。 “让司然去长安城府衙告诉邢捕头,我需要刘姓师爷离世发妻的更为详尽的资料。” 语气淡漠而没有丝毫的情绪,苏墨轩看着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淡淡的吩咐道。 躬身行礼,那忽然出现的默不作声的人影便又倏忽间消失在窗外,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甚至连摆在窗台上的菊花叶片都没有碰到,屋子里宁静如常,似乎从来便没有这个人出现一般。 “还有一点,”神色如常,站起身来看了两眼熙熙攘攘的随着午膳时间的临近而愈发热闹的街道,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和高随远继续出声说道,“既然我们从五个受害者的身上发现了共通点,找到了凶手挑选受害者的范围,那我们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找出近来这两个嫌疑人所接触到的类似案件,对可能的潜在受害者进行盯防布控,好将凶手抓个现行。” 顾白羽所说的方法,正是现代刑侦学上的一种叫做“受害者研究”的侦破手法。类似于他们当前所遇到的连环杀人案件,凶手选择成为他刀下亡魂的受害者,都有着他自己的一套标准和理论,从受害者的共同特征中寻找凶手可能会下手的潜在受害者,恰是能够将凶手当场抓到的又一个好方法。 “我刚刚也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赞赏的笑意,“只是这种方法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又最好是陌生面孔,所以我们需要再从邻近的府衙中借一些人手过来。” 一面说着,苏墨轩一面起身走到放着笔墨纸砚的案几前,俯身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字,又盖了刑部侍郎的印信,方才又继续说道:“等着一会儿邢捕头派人来长汀楼蹲点儿布控,将这个拿给他直接带去柳杨镇府衙,庞占林就会带着他的人来这里帮忙了。” “什么时候我也去偷偷地照着你的印信刻一个,随时随地的调动各地捕快,实在是一件令人羡慕不已的事情。”顺手拿过苏墨轩尚未收起的印信,高随远仔细地瞧着,语气中满是玩笑的意味。 “什么印信都不如我这张脸顶用,你还是赶明儿找个会换脸制皮的师傅,照着我这张脸做个人皮面具带着,保证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当地的捕快热情接待。”语气不咸不淡,谈完案子的苏墨轩难得的同高随远开起了玩笑,而那含笑的目光,却始终是落在顾白羽的身上。 “啧啧,我看还是白羽更顶用一点儿,有她在这里,你竟然都会主动开玩笑了,”撇撇嘴,高随远摇着头说道,顺手将那枚印信丢回到苏墨轩的怀中,他继续调侃着说道:“得了得了,我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与其白白的呆在这里做你们两个人的大红灯笼,不如去厨房看看我要的‘蟹影迷踪’和那道没名字的虾做好了没,跑了这大半天的,我还当真是饿了。” 温柔和煦的笑容布满儒雅清俊的脸庞,高随远一面打趣着说道,一面便转身向着门外走去,丝毫没有听到身后顾白羽低低的那一句抱怨的声音,尽管,那句抱怨并不是冲着他而去的。 “这个李景毓也真是的,都多长时间了,让他想个菜名也想不出来。”向来平静淡漠的眸子里难得的带了几分愤愤然,在苏墨轩的面前,顾白羽时常会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只是这大兴王朝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天真少女,而不是前世的那个历经沧桑的首席女法医。 “他那副没正经的模样,怕是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改日我见到他,帮你催一催。”起身走到顾白羽的身侧,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清浅温柔的笑意,落在耳畔,恰似春日里最柔软的微风。 “不要改日了,不是今日便是明日,眼看着意澜就要做好准备在长汀楼推出这道菜了,总是没个正经名字怎么能行?我……” 口中的话音尚未落下,顾白羽一个转身,却是毫无防备的落入了站在身后的苏墨轩的怀中,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起几丝红晕,那没说完的话,便将将被吞咽回了腹中。 “嗯?你怎么?”似是没有看到顾白羽面上的异样一般,苏墨轩抬起手臂,轻轻的环住了顾白羽的腰身,深邃如璀璨星空的眼眸中带着细碎的笑意,低头看向顾白羽那似是正常少女一般的略带娇羞的模样,苏墨轩眼眸中的笑意更深,揽着她腰身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凑到她的耳畔,低声说道: “要不要我来帮你们取一个名字?” 脸颊瞬间变得通红,顾白羽下意识地向后缩着身子,却是被苏墨轩紧紧的揽在怀中动弹不得,于是在心里默默地磨了几回牙,顾白羽狠心迎上苏墨轩那含笑的眼眸,语带仇恨的说道:“究竟是谁说,你从来只会面无表情地对待围在你身边的姑娘的?” 你分明就是一个隐藏颇深的情场老手。 “大家都这么说,公认的。”面上的笑意不减,苏墨轩的脸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迹象,对着顾白羽继续说道:“更何况,他们说的,都是我对待围着我的姑娘时的表现,现在是我围着你,当然不一样。” “……我终于知道李景毓为什么叫你大混蛋了。”默了半晌,被苏墨轩揽在怀中动弹不得的顾白羽咬牙切齿的说道。 “多谢夸奖。”笑的得意而温柔,苏墨轩那一贯冰冷淡漠的模样融化在这笑意之中,透出继续别样的英俊和迷人,“其实我……” “哥,羽儿姊姊,吃饭啦,吃饭啦!” 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被门外骤然传来的一声呼唤所打断,没等他们两个人反应过来,苏意婵那明丽活泼的身影便登时推门而入。 温柔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苏墨轩环着顾白羽腰身的手臂蓦地一僵,而向来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白羽,看着那呆愣在门口的苏意婵,清秀的脸庞上红一阵粉一阵,眼眸立时错开来去,再也不好意思去看着苏意婵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先出去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从惊呆中回过神儿来,苏意婵忙不迭的连声道歉,慌忙退身而出并且片刻没有耽误的将房门重新关上,苏意婵背靠着雅间的房门,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着刚刚自己推门而入时看到的那一幕。 她的三哥苏墨轩竟然在笑?!她那一向对谁都绷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块脸的三哥苏墨轩竟然在笑?! 而且那笑容居然是如此的温柔如水,还隐隐地透着几分孩子般的顽皮,后背靠在门上努力地深呼吸,苏意婵觉得,能看到苏墨轩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笑容,自己今日这趟门出的,可真的是赚够本儿了。 “意婵,我让你来叫羽儿姊姊和苏公子吃饭,你靠在雅间的门上做什么?为什么不进……唔……” “嘘——小声点儿,小声点儿,”从倚靠着的房门上立刻弹跳起身来,苏意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顾意澜的嘴,带着一副鬼鬼祟祟地表情将顾意澜拖到一旁的角落中,苏意婵做出一副笑得似是奸计得逞一般的模样,对着顾意澜压低嗓音说道: “你知道刚刚我推门进去,正好看到我三哥在同你的羽儿姊姊做什么吗?我三哥他……” “你三哥我怎么了?” 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忽然响起,被吓了一跳的苏意婵立刻回身去看,却恰好迎上了苏墨轩那张恢复了往昔淡漠平静的俊颜,于是心中顿时涌上十二万分的不满,苏意婵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说道: “哼,吝啬鬼,我可是跟你在同一个屋檐底下长大的亲妹妹,十几年的相对,我也没有见过你对我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来!” “意婵……”瞬间将苏意婵刚刚推门而入所看到的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看着苏意婵那愤愤不平的模样,站在一旁的顾意澜轻唤一声,伸出手去拉扯她的衣袖,似是在安慰,又似是在阻拦。 “澜儿,你不要拦着我,他苏墨轩可是我亲三哥,今日能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甩开顾意澜伸来拉扯自己手臂的双手,苏意婵话语中的愤愤之意没有丝毫的缓解。 【今天第一更~~~谢谢昨天给我投推荐票的两位亲,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96章 苏墨轩吃瘪 “羽儿姊姊……”眼看着苏意婵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顾意澜不由得伸出手去扯了扯顾白羽的袖子,低低的嗓音不知道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顾意澜不想让顾白羽有所退让和表示,却又只是单纯的觉得,尚未过门便与未来的小姑子闹翻,这对顾白羽来说着实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却是无动于衷。 无论是站在近旁的顾白羽,还是顾意澜觉得在这种时刻应该站出来打圆场的苏墨轩,面对着苏意婵那满脸怒意的模样,他们两个人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而没有分毫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意思。 心中有些发急,顾意澜却是无可奈何。 “三哥,你实在是太过分了!”等了片刻没等到苏墨轩的反应,苏意婵左手叉腰,右手抬起,继续愤愤然出声说道:“你不肯专门对着我露出那样的表情也就算了,你竟然连我多看几眼都不乐意?!你太过分了!我今天回去就跟祖母和母亲给你狠狠地告一状!” 明丽阳光的容颜上带着一本正经的愤怒和指责,苏意婵的唇角却忍不住地微微上扬,偷偷向着站在身旁的顾意澜看去,却只见她前一刻还满是掩饰不住的焦急的脸上,瞬间换上了真正的恼羞成怒。 “你们几个才是太过分了呢!”听到苏意婵那剧情大反转一般的话语,顾意澜下意识地看向顾白羽和苏墨轩,那二人唇边浮起的星星点点的笑意中带着几分了然的意味,令顾意澜瞬间感觉到一种自己被他们耍了的恼怒,语气里满是愤恨,顾意澜生气的跺跺脚,转身便打算离开。 “澜儿,澜儿,你别生气嘛,我刚刚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是真的很生气嘛。”眼见着顾意澜生气离开,笑意盈盈的苏意婵赶忙伸手去扯着她的衣袖,语气里带了几分哄劝,她认错似的说道, “可是你说,羽儿姊姊这样好的精明能干的姑娘若是能被我三哥哄骗回去当嫂子,是件多么令他三生有幸的事情,我若是真的发脾气吓走了羽儿姊姊,那我三哥岂不是会拔了我的皮?哎呀,咱俩好姐妹,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嘛。” 好言相求,苏意婵扯着顾意澜衣袖的那一副赖皮模样,着实是让苏墨轩思忖了一番,究竟是他们家老大、老二两个人中的谁,将她带出这样一副丢人模样。 “真要是扒了你的皮,我才是真的高兴的不得了呢!”清丽姣好的容颜上仍旧是一副不满和气愤,顾意澜出声说道,手里却是拽着苏意婵拉着她衣袖的手,继续说道:“菜都做好了,还不赶紧去吃,非要等着被他们抢光了才开心是?” “那哪儿成?我等这么久,就是为了吃你顾大老板这里的名菜的,赶紧赶紧,咱们赶紧去跟他们抢。顾大老板生意兴隆,去晚了我真是哭都来不及。”乐呵呵地配合着顾意澜的脚步,苏意婵做出一副紧赶紧着急的模样,做势就要拉着顾意澜往长汀居那间雅间中跑。 “就你油嘴滑舌!”耳听得苏意婵一口一个“顾大老板生意兴隆”,顾意澜那刻意绷着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几分笑意,语带嗔怪的说着,却是回头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在心里升起一个使坏的主意。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低头看着顾白汐那唇边带笑的出神模样,苏墨轩好奇的出声问道。 “我在想,你究竟同苏意婵是不是一母所生,又或者是不是在同一屋檐下长大的苏家人。”看着顾意澜和苏意婵一起嘻嘻哈哈离开的背影,顾白羽的话中带了几分揶揄,依着苏墨轩那样沉默寡言的淡薄性子,一般人还真的想不出来,他竟然同爱说爱闹的苏意婵是亲生兄妹。 “也许当年我是被谁从路边捡回来的。” 唇边浮上几丝浅浅的笑意,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苏家的四个孩子,即便是苏墨恒作为长子性子会沉稳些,却也不及他这般冷清寡淡,于是在苏家,他们玩笑时说得最多的话,便是苏墨轩是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被他们从歹人强盗的手中救回来的,又 或者是随便哪条路上被捡回来的。 “我看十分有可能。” 点点头,顾白羽笑着说道,伸手推开长汀居的房门,餐桌上已然摆好了种种菜肴,众人翘首以盼,等的就是他们二人的到来。 “吃一只五十两银子。”看着苏墨轩抬手伸向“蟹影迷踪”的筷子,顾意澜冷冷的说道,抬手顺便给苏意婵夹了一只虾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她对着举着筷子的右手停在半空中的苏墨轩继续说道:“虾一只四十两银子,吃得起,就先把银票放桌子上,吃不起就把筷子给我收回去!” 顾意澜的话音未落,正吃得欢实的众人皆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她究竟在针对谁之后,每个人的脸上皆是神色各异,尤其是高随远的温润容颜上,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表情。 “顾大老板,您这要价有点高,能不能还价?”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苏墨轩那淡漠俊朗的容颜上难得浮现起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出声同顾意澜打着商量,目光却瞟向了一旁的苏意婵。 “三哥你别看我,澜儿在替我们俩出头,我是不会替你说好话的,”觉察到苏墨轩的眼光,苏意婵立刻摇摇头,继续说道:“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不吃,澜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三哥你不会听不明白的。” “那白羽为什么不用付银子?”无奈地将战火引到一旁左手端着茶杯喝茶的顾白羽身上,苏墨轩出声问道。惹着顾意澜的人不光是他自己,还有顾白羽,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遭受不公平待遇?要买饭吃,那就大家一起来买嘛。 “她是长汀楼的另一位顾大老板,吃自己家的东西,为什么要付银子?你少废话,我刚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苏侍郎你这么英武精明的神探,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的不耐烦,顾意澜将苏墨轩的小心思猜的明明白白,并毫不留情地戳破。 “……”忘记了顾白羽的这一层身份,苏墨轩顿时无话可说,眼风里扫过顾白羽那笑的开心的模样,苏墨轩垂在桌下的左手不由得惩罚似的捏了捏顾白羽那同样垂在桌子下面的顾白羽的右手。 “澜儿,我来说个折中的法子?”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初夏终于开了口,柔柔的笑意挂在脸上,她看着望向自己的顾意澜,接着说道:“苏侍郎这一顿饭会吃掉多少只螃蟹多少只虾,他自己也不清楚,若是吃一只放一次银票算一次钱实在是太麻烦了,还会弄得你也吃不好这一顿,不如这样,” 语气顿了顿,沈初夏将目光投向了苏墨轩,笑意盈盈的说道:“苏侍郎你吃东西的时候,把虾头蟹壳留下,等这顿饭吃完,我们一起来算,如何?” “他若是吃完赖账l怎么办?”沈初夏的话音刚落,顾意澜的嗓音便立刻响起,多年的经商,让她的心思愈发的精明,立刻便想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不利于自己赚钱的情况。 “有我做担保,若是墨轩吃完赖账,我负责帮你要回来。”及时地出声帮着沈初夏应声,高随远看着苏墨轩那哭笑不得的眼眸中,满是洋洋得意,能看他吃一回瘪,果然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和纪念的事情。 “好,那我就看在随远大哥和初夏姐姐的面子上,暂时放你一马。”下巴微抬,顾意澜对着苏墨轩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看着苏墨轩,好像自己给了他多么大的恩惠一般。 往昔淡漠俊朗的容颜上满是无可奈何,低头继续吃饭的苏墨轩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实在是该同顾清韵好好讨论讨论是不是不应该过分宠着自家妹妹的事情。 一席饭吃完,邢焕之派来的捕快恰好也来到了长汀楼,于是按照刚刚商量过的办法叮嘱了红衣捕快回去向邢焕之禀报,苏墨轩却是调转马头,将顾白羽和顾意澜一起送回了顾家大宅,却不想接下来几天,他都没能再见到顾白羽一面。 ——不是他自己太忙,也不是手头的案子出了什么岔子,而是顾白羽昔日在清州城的“神医”之名,此刻又因着她救了崔宰相家的小儿子崔谨辰的性命,而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 于是一时之间,各家名门贵族家中有病人的,便不管严重不严重,都是登了顾家的大门请她去诊治,而家中没有病患的权贵之家,却是想要提前与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毕竟人吃世间五谷,总会有个伤病灾痛。而脾性目的同顾延庚如出一辙的顾老夫人,则是对这些登上门来的权贵之家,来者不拒。 所以一连数日,顾白羽都顶着那个“神医”的名号在顾老夫人的注视之下,连轴旋转于长安城中,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却是也将她累得够呛。 直到那一日,开门瞧见来求诊的那个人,忙碌了好几天的顾白羽,才真正得着休息的机会。 【感谢依凡亲,三驾马车亲,溜溜亲和部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以及依凡亲的月票,今日第二更,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197章 强大的后盾 面无表情地扫过站在门外对着守门家仆说话的郑玉姝的母亲郑夫人,恰好从门前走过的顾白羽,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而是径直从郑夫人那欲言又止的面前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半晌之后,却是被顾老夫人派人来唤到了她的屋子里。 “羽儿见过祖母。”嗓音淡漠如斯,走进屋中的顾白羽对着软榻上的顾老夫人浅浅的行了一礼之后,便仿佛没有看到一旁坐着的郑夫人一般,安静的站在堂下,等候顾老夫人的安排。 “羽儿,这是户部尚书郑元魁的夫人,郑夫人。”顾白羽可以假装不认识坐在一旁的郑夫人而不行礼说话,顾老夫人却不能对她熟视无睹,于是带着一惯和蔼的模样,顾老夫人对着顾白羽继续说道:“来见过郑夫人。” “顾白羽见过郑夫人。”声音不咸不淡,顾白羽依言向前行礼,姿势端正标准,却无端的令郑夫人的心头涌上一阵寒意。 “白羽不必客气,”赶忙站起身来,此时的郑夫人心中是真的诚惶诚恐,脸上的笑容中透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她看了看顾白羽,又转头对着顾老夫人说道:“今日我来,是想请白羽出诊到郑府,给我的两个孩子诊治一下病情,还望顾老夫人您能同意。” 往日里趾高气扬见谁都昂首挺胸的郑夫人,话语中第一次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味道,脸上讨好的笑容更甚,她看着神色莫测的顾老夫人,心中的忐忑之意更加强烈。 她自己的女儿做了那样丢人的事情,不管是被人陷害也好,还是她自己行为不端也罢,在那样多的达官贵人面前,郑玉姝将郑家的脸丢得精光,若不是她苦苦的哀求着拦阻,此时怕是郑元魁早就将因为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而整日里恍恍惚惚的郑玉姝赶出了郑家的大门。 虽然郑夫人心中也是对郑玉姝的所作所为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自己从未生出过她这样一个丢人败兴的女儿,然而郑玉姝毕竟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如今眼瞧着她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她还是硬着头皮登上了顾家的大门,想要求着顾白羽去给她治一治。 “瞧郑夫人你说的,你是来请羽儿去郑府给你们家的两个孩子瞧病,又不是请我这个老太婆去,你征求我的意见可是当真没用。羽儿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儿啊,郑夫人你还得问她,给谁瞧病不给谁瞧病的,从来便是她自己做主的。我这个老太婆啊,可是管不了这些孩子们的事情。” 脸上慈爱的笑容依旧,顾老夫人睁眼说瞎话而没有丝毫脸红的本领,胜过顾家的任何一个人,虽然明明知道郑夫人肯定听到过别人说起,顾白羽会不会出诊完全是看她的决定,然而此刻说起假话来,却是流利万分,仿佛从她口里说出的话,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白羽,你今日方便出诊吗?我们家两个孩子不巧都在病着,所以,还请白羽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当母亲的一颗心,去郑府替我家的两个孩子瞧瞧病。”许是在人前颐指气使惯了,此刻的郑夫人虽然是带着一脸恳求的神情,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无法给人一种诚心求助的感觉。 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绿衣,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分毫的情绪变化。 从顾老夫人派兰姨去她的芷汀居将她请去的那一刻起,顾白羽便知道,顾老夫人今日肯定会把在郑家面前唱黑脸的角色交给自己。 毕竟,精明狡猾如顾老夫人,是不可能看不出来在韩家发生的那一场闹剧中的猫腻和问题,甚至也许顾老夫人还派了人去打听她与郑玉姝的过节,而多半听说了那场发生在锦衣如华的争执。 顾老夫人之所以一直片语未提,只不过是没有必要为了她一个顾白羽而令顾郑两家撕破脸皮,从前没有必要,现在也没有。 “小姐,您前日就已经同崔家说定了,今日去给崔谨辰少爷复诊瞧病的。”瞬间便对顾白羽看来的目光心领神会,绿衣压低了嗓音,做出一副提醒的模样对着顾白羽说道。 “郑夫人,请恕白羽不能答应你的要求。”神色淡漠,顾白羽没有用尊称的话语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郑夫人的请求,眼瞧着她张张嘴就打算再说些什么,顾白羽却颇为及时的再度开了口,道: “您刚刚也听到了,白羽三日前便已经与宰相大人约好了,食言而肥的事情,白羽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拿谁撒谎做借口才能既不会受到对方的责怪和拆台,又能压得住户部尚书郑元魁的身份? 只不过是刚刚从芷汀居的院子里走出一步,顾白羽的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崔氏一族,顶着当朝宰相爱子的名号做挡箭牌,郑氏一族再是嚣张,却也不敢有所放肆。而那巴不得想要让自己认祖归宗的崔宰相,若是知道此事,定是会站出来帮自己圆谎。 “既然是与崔宰相有约在先,郑家自然是不敢插在前面,不知道明日,或者后日,白羽你是否有空闲的时间?”心中将信将疑,郑夫人却依旧不敢放肆,然而却也是百折不挠的不肯放弃,再度出声问道。 “小姐,明日苏宰相家约了您,后日沈太傅家约了您,大后日高将军家约了您……” 听到郑夫人那不肯罢休的追问,站在顾白羽身后的绿衣索性开始胡编乱造,横竖无论是苏墨轩、贾云裳还是高随远,只要郑家开口去问,他们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替顾白羽圆谎,实在不行,她便将李景毓的三皇子名头搬出来,看看郑家还敢不敢冲到皇宫里质问一下真假。 神色如常,顾白羽听着绿衣站在身后低声提醒似的胡编乱造,静默如水的眼眸只是看着那脸色愈发难看的郑夫人,她的意思已经表达的清楚明白,如果郑夫人还不肯放弃,那她恐怕是要说些什么更加令郑家颜面尽失的话了。 “羽儿,你自己的身体要紧,虽然这些请你去诊治的,都是长安城中平常显贵难以得见的高门望族,但我们顾家不在乎这些,你还是推掉一些,量力而行,若是哪累病了,我这老太婆,又要去哪里再寻个神医来治好你?” 语气中带了几分疼惜,心知绿衣在扯谎的顾老夫人,却是做出一副对顾白羽万分疼爱着紧的模样,口中不住地让她将那些约好的出诊推掉,却是明明白白的说给一旁的郑夫人听: 我们连这些高门望族都考虑着推掉,就更别说你们郑家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家了。 “多谢祖母关心,羽儿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后日去高将军家出诊结束之后,羽儿便会好好歇歇的。”语气清浅,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乖巧顺从,话语中对郑夫人的逐客令,却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那我……” “祖母,时辰差不多了,如果您没别的吩咐的话,羽儿要准备一下去崔宰相家中了。”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郑夫人尚未说完的话,顾白羽对着顾老夫人出声请示道。 “去,好好收拾一下,别太累。”点点头,顾老夫人慈祥地叮嘱着顾白羽。 于是告辞离开,回到芷汀居的顾白羽,却是当真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带着绿衣和茶心除了顾家大宅,只不过马车前往的方向,却是位于平安大街的长汀楼。 手中反复揉捏着苏墨轩用云雀给她传递来的纸条,“消息已到,有事相商”八个小楷苍劲有力,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出门的顾白羽,却是正好利用了郑夫人的到来。 一路马车疾驰,不多时,顾白羽便已然进到了长汀楼那个为他们特定准备的雅间之中。 “景毓你也在?这几日怎么没看到你?”进门看到久违了的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顾白羽刻意选择忽略了他那略带苍白疲倦的脸色,语气正常的问道。 “最近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有空同你细说。”李景毓的话语中难得的带了几分正经,然而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却是带了几分挑衅——毕竟,顾白羽进门之后,率先开口询问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坐在更靠近门边的苏墨轩。 点点头,顾白羽将目光落在了苏墨轩面前放着的资料之上,径直走过去拿在手中,她一面低头翻看,一面出声问道:“这是刘姓师爷亡妻的资料?” “嗯,邢捕头前天夜里交给我的,但一直没机会给你。”抬眸看着顾白羽那蹙起眉头认真研读的模样,苏墨轩淡淡的说道。 苏墨轩那句“你这几日实在是比全称的捕快都要忙”的潜台词,还在脑海中思忖着是否要说出口,顾白羽便已然从那几张资料中抬起头来,清秀的脸庞上满是严肃,她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你看过资料之后,有没有对刘姓师爷重点布控监视?” 【感谢誃亾。谂蓝亲和phieliang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妖~~~今天应该还是两更,14:00左右会有第二更,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求月票,你们的支持,才是初五继续奋进的动力~~】 第198章 凶手的愤怒 “看过资料之后,你有没有派人对刘姓师爷进行重点布控监视?” 神色严肃,顾白羽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看着端坐在苏墨轩出声问道。 点点头,对顾白羽现下的反应没有产生丝毫的意外,苏墨轩出声答道:“邢捕头已经安排好人手盯了他两天了,这个叫做刘忠的师爷狡猾得很,所以,派去跟踪他的人,是从平素镇府衙和柳杨镇府衙抽调来的陌生面孔。” 似是知道顾白羽接下去要问什么一般,苏墨轩一次性将答案说完整,修长的手指习惯性地戳了戳顾白羽重新放回他面前的刘忠亡妻的资料,清冷的嗓音无波无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刘忠应该就是我们要抓的人,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他杀人的直接证据。” 苏墨轩的话音甫落,聚在屋子里的众人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那详尽写着刘忠亡妻资料的卷宗上,白纸黑字将她的人生过往写得分明,却也多少让他们明白了,为什么极其无辜且善名远扬的吴如白吴大夫,也会在这一场凶手带着明显的“伸张正义”的复仇屠杀中而惨遭毒手。 刘忠亡妻并非生而残疾,而是在五年前的一场不幸的马车事故中受了重伤,双腿的伤势尤为严重。 躺在路面上痛苦呻吟的刘氏,被街道上路过的众人送进了事故现场不远处的“济世堂”中,等到得知消息的刘忠从府衙中匆匆赶到之时,为了在无止境的大量失血与伤口大面积坏死中保住刘氏的性命,吴如白大夫已然不得已地切断了刘氏的右腿,却是不被刘忠所接受的大吵大闹了一番,甚至差点砸了济世堂的招牌。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撞伤刘氏的马车是长安城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家大业大,自然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少爷去牢狱中吃苦,于是那贵家公子的父亲便上下打点了一番。 五年前的那个长安城的太守,便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了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并且对心中不服想要进步一向上一级的御史监察台递交诉状的刘忠,予以了最为严厉的警告和威胁,让他受了那家人的银子之后,便乖乖的闭嘴,否则,莫说是赔偿的银子都拿不到,连刘忠自己那份养家糊口的师爷工作,也定然会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看着家中尚且幼年的孩子与残疾了右腿急需治疗的妻子,刘忠无奈地选择了手下银子忍气吞声。 然而仇恨的种子一旦被埋入心田之中,便会不管不顾的生根发芽、疯狂生长,最终令人难以抑制内心的疯狂,做出如此残忍不堪的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肆意杀人报复的事情来。 “近三个月来类似被告被无罪释放或者减轻罪行的案子,分析得怎么样了?”坐下身来,顾白羽出声问道。 这连着几日满长安的被人请去瞧病,的确是将顾白羽累得够呛,才不过短短的站了一小会儿,她便已然双腿犯困发酸。 “重点找到三个很可能成为目标的人,岚风已经派人去盯着了。”顺手拿起茶壶给顾白羽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苏墨轩不紧不慢地说道: “第一个是长安富贾王家的独子,纵马在闹市中穿行,撞伤了两个路过的孩子,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证人,证明当时是两个孩子忽然冲出马路,并且证明那两个孩子经常会这样在人群中冲来冲去。 第二个是城南的周铁匠和他的妻子,十天前老母亲失足落入长安城外的护城河中,不幸被淹死,但却有邻居说,周铁匠和他的妻子早就嫌弃他的老母亲是累赘,所以怀疑是他们暗中将老人推下河中,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但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周铁匠夫妇便被无罪释放。 第三个与赵明诚相似,也是欺压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深知顾白羽这几日根本没有空闲去详细了解案情的进展,苏墨轩简洁明了的对她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却是明确的指出了这三个人之所以会被当做重点目标的原因。 “再加两个,”接过苏墨轩递来的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思忖片刻,顾白羽出声说道,“就是当年害得刘氏右腿残疾的贵家公子,和当年为了一己私利而威胁警告刘忠不要声张的长安城府衙太守。” 将茶杯握在手中转着,顾白羽看到苏墨轩那深邃眼眸中瞬间闪过的理解之意,对着李景毓和高随远望向自己的不甚明白的目光,继续解释道: “如果凶手真的是刘忠,那么他的全部仇恨来源,都是当年造成他亡妻刘氏残疾根源的贵家公子和贪污太守,这种有具体仇恨对象的凶手,往往会现在其他受害者身上下手,等到杀人技巧熟练,或者建立了足够多的、可能直接面对最初的仇人的自信之后,便会去找最初的仇人动手。” “而这两个最初引起刘忠仇恨根源的人,因为距离现在时间久远,所以容易被忽视,也就更给他造成了可趁之机。”接着顾白羽落下去的话音说道,苏墨轩转头看向门外。 算算时间,前去巡查轮值的岚风捕头和庞占林捕头应该差不多该到了,正好将刚刚讨论的消息告诉他们,也就节省了再度前往长安城府衙的时间。 “笃笃——”的敲门声果不其然的在片刻之后响起,随着高随远一句“请进”,一身便装的岚风和庞占林便走进了屋子。 那众人见惯了的一身英姿飒爽的暗红色捕快服的岚风,今日忽然换上了一件豆沙绿的交领绣纹襦裙,配着她那一脸英气的模样,落入屋内的众人眼中,竟是难得的令苏墨轩的脸上也显出一丝转瞬而逝的惊讶。 “你们不要盯着我看!”见到屋内众人的目光齐齐盯在自己身上,原本就因着这一身不常穿的衣裙而感到不甚自在的岚风,此刻更是如芒在背,而那一句本该硬朗无比的警告性的话语,此时从她的口中说出,竟然是带了几分羞涩和嗔怪的味道。 于是丝毫不给面子的在唇角浮起一丝笑意,顾白羽看着岚风那一副浑身不自在却又明艳动人的模样,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充满欣赏的味道。 “往常让你笑你就绷着脸,今天让你绷着脸你却非要笑,顾白羽,你诚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将顾白羽那忍不住浮起的笑意尽数落在眼中,恼羞成怒的岚风想要急走几步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却不想那绣鞋不似靴子那般方便,令她迈开的大步又无奈的缩小,奇奇怪怪的走路姿势,令她咬牙切齿地对着顾白羽说道。 “哪有,我怎么会同岚风捕快作对?我只是被你惊艳到了而已。岚风捕头,坐在这里,喝茶。”手脚麻利的给岚风拉开身旁的椅子,顾白羽抬手便倒了杯茶递给仍旧是满脸气呼呼的岚风,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今天上午,守在各处的弟兄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张泰山只出来一次,却是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菜。”嗓音沉稳粗犷,从进屋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的庞占林庞捕头,自顾自地走到桌前坐下,对着苏墨轩报告到。 “买菜?”正在与岚风玩笑着的顾白羽骤然敛起了那玩笑的心思,转头看向那眉目陌生的庞占林,出声问道,“张泰山不是一向在衙门食堂吃饭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去买菜?” 犹记得初初派人盯防布控张泰山的那几日捕快回报来的消息,向来敏锐的顾白羽,立刻嗅出了几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买了什么?”清冷的嗓音再度紧随其后的响起,在办案节奏上的步调一致,是苏墨轩同顾白羽不需要刻意培养的默契。 “具体买了什么,属下还真没有注意,是属下的疏忽,我这就去找人来问问。”浓眉紧皱,庞占林刚刚显然是没将张泰山出门买菜的事情放在心上,于是立刻起身并且出声道歉认错,出身行伍的庞捕头,身上明显的带着军队那干脆利落的作风。 “认错倒是认得挺积极,殊不知,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会酿成大祸,永无改正的机会。” 看着庞占林向着门外走去的身影,向来明朗爽利的岚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冷哼一声,凉凉的话语中充满毫不掩饰的讥讽,还有几丝隐藏很深的愤怒,却是丝毫不担心尚未走出房间的庞占林会听到自己的话。 甚至于,她原本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开门的手微微一僵,庞占林向外走去的步伐顿了顿,却也只是瞬间的功夫,那高大魁梧的背影便消失在房间之外,没有抗议,也没有争辩,更没有愤怒。 就好像早已习惯了岚风这样连讽带刺的话语一般,庞占林沉默无言的承受着,留给众人的背影之中,却无端的令人感到几分难以抑制的哀伤。 【第二更提前放啦,么么哒】 第199章 安排部署 屋子里的气氛带了些许压抑的沉闷。 许是从来没谁见到过一向爽朗大方的岚风,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口出讥讽之言,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令不知内情的众人,心里却是明镜似的,知道她与庞占林之间,定是有过什么难以开解的过往。 言简意赅地对着岚风交代了他们先前的推测,和根据刘姓师爷亡妻的生前经历而推断出的另外两个重点保护对象,苏墨轩那幽暗深邃的眼眸盯了岚风半晌后移开,却直到她离开安排好人手又再度回来,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苏墨轩似乎是知道一些什么内情。 透过茶水蒸腾的雾气袅袅,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似乎是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的模样,在心中默默想到。 雅间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大步流星,去手下弟兄那里问清楚情况的庞占林走了进来,似是没看到面色仍旧不佳的岚风一般,他只是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说道: “属下已经问清楚了,张泰山今天出门买的是豆腐三两,鲫鱼一条,土豆半斤,粉条二两,白菜一斤,韭菜一斤,猪肉三两,烧酒一瓶,还买了一些花椒大料和干辣椒。” 没有用纸笔写下来,庞占林只不过是从守在那里的捕快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遍,就通通记在了脑子里,从前常年在外指挥争战,过耳不忘的本领,对于他来说,并非是一件难事儿。 “倒是挺丰盛,买这么多,他一个人吃得完吗?”俊美的脸上带了几丝嗤笑,觉察到些许异样的李景毓,双手环抱胸前,懒洋洋地靠着屏风出声说道。 “今天出门买的?张泰山天天都出门去买?”李景毓的话音还没有彻底落地,顾白羽的反问之声便接着响起,关注的,与他却并不完全是同一个重点问题。 “张泰山最近差不多隔两三天就会出门买一次菜,”被顾白羽的问话问得先是一愣,庞占林随后出声答道,“埋伏在附近的捕快说,他有时晚上会做晚饭,所以就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儿的汇报。” “景毓说得对,张泰山的这一顿饭,还不是一般的丰盛,莫说是两三天出去买一次菜,就是五六天出去买一次,也不见得能吃完,”面无表情,顾白羽的话语中却带了几分冷意,“更何况,他一日三餐基本都会去衙门吃。” 那么,他买这么多肉和菜,究竟是要给谁吃? “我记得,那去追张泰山的时候,好像看到他手里拎着个什么东西。”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随远突然开了口,温润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怀疑,继续说道:“有没有可能,张泰山买这些东西,是为了给凶手送饭,又或者,满足凶手的某种需求?” 知道苏墨轩他们一直在怀疑张泰山隐瞒了部分事实,听了顾白羽的话,几乎是下意识的,高随远便想到了这一点。 “很有可能。”点点头,顾白羽出声说道,她方才的怀疑便正是这个意思。 “今天让手下的人盯得再紧一点,买了那么多肉和菜,不做好了吃,多浪费。”嗓音淡漠,苏墨轩对着庞占林吩咐道。 话语中的意思清楚明白,既然买了肉和菜不是做给自己吃,那今日便要给别人吃,所以,张泰山便很有可能在今天偷偷溜出门去。 神情肃然,听明白了苏墨轩话中意思的庞占林立即出声答应,目光不经意的扫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岚风,却是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从长汀楼中出来,坐在马车中的李景毓却是反常的沉默不语,而面上表情向来温润和煦的高随远,也是浮起了几分严肃的色彩。 “说,究竟是什么事?”从看到高随远的第一眼起,顾白羽便知道,他们今日的来意定是没有仅仅坐在一起商讨案情那么简单。 虽然在清州城中,高随远也一直陪着他们破案,然而他毕竟是个文官,权责范围并不在此,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他肯定是不会在这种时刻,随着消失了好几日的李景毓一起,出现在长汀楼中。 “我们必须在你身边派几个暗卫。”踟蹰半晌,李景毓终是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依着她对顾白羽的性子的了解,李景毓知道,她肯定不喜欢这个安排。 “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既没有丝毫的惊讶,也没有分毫的骤然反对,面色平静地看着李景毓,她仿佛在等着衡量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情的轻重缓急。 “大皇子势力那边的人,近来接二连三的对我和二皇兄这边的人动手,目前局面已然势成水火,韩林之是大皇子麾下得力心腹,他十分清楚你对我……对我们三个人的重要性,况且韩林之向来与墨轩不和。” 尽量简单的将事情解释清楚,李景毓没有涉及太多实质性的内容,不是信不过顾白羽,而是皇宫内你死我活的斗争绝不亚于穷凶极恶的歹徒的无情杀戮,有时候,知道得越少,才是越安全的。 “所以,你们担心韩林之会对我动手,不管是因为你,还是墨轩。”将李景毓没有说完的话缓缓接上,顾白羽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桃花美目下意识地向着近旁的苏墨轩看去,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是不是我同意了,你们就不会因为太过担心我的安危,而分散了本该集中的注意力?” “是。” 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苏墨轩那幽暗深邃的眼眸紧紧地看着顾白羽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眸,话语简洁而干脆,却带着无尽的温度。 “好,我同意,”点点头,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眼眸的目光没有挪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便做了决定,她补充道: “不过,你们不用告诉我,我的身边跟了几个人,会跟到怎样的程度,我会继续行动如常,既然是暗卫,没有需要,就一定不要出现。” “好,都依你。”眸色认真,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充满郑重。 直到听到顾白羽口中说出肯定的答案之后,坐在一旁心中紧张忐忑的李景毓,这才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顾白羽一向是他的软肋,虽然他从很小很小开始,便已然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有现在的局面发生,然而若是顾白羽被韩林之抓去了相要挟,李景毓却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来。 然而,将顾白羽和苏墨轩那旁若无人般地相互对视和承诺的模样收入眼底,李景毓那才刚刚放松不久的心中,便又似打翻了什么东西一般的,五味杂陈。 翌日清晨。 难得的没有人登上顾家的门来请她出诊或者邀她做客,顾白羽沉沉地睡到自然醒,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将云雀放出去问问苏墨轩昨日对张泰山的盯查情况,无意间抬眸看向屋外,顾白羽却只瞧见茶心那带着一脸不悦的模样,走近院门来。 “怎么了?一大清早的绷着张脸。”看到茶心向着自己走近,随意拿起一根丝带束着发梢,顾白羽出声问道。 “清州城顾家大宅那边来消息了,”往昔清脆的嗓音有些发沉,茶心的面色丝毫没有因为见到顾白羽而有丝毫的缓和。 停下手中的动作,顾白羽直直地看向茶心。 清州城顾家大宅的消息? 莫不是顾延庚不打算沉默着等待,而要出手将她和李景毓的婚约提上日程? 心中蓦地一沉,一向镇定自若的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涌起一阵烦躁。 “信上说,他们这两天就从清州城动身来长安,虽然是打着陪顾老夫人过冬过春节的名号,但这肯定是顾白汐和罗氏在其中动了手脚。居然还要追到长安来,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语气里的愤怒与不满丝毫不加掩饰,初初听到这个消息,茶心便止不住地在心中担忧,罗氏母女在这种时候说动了顾延庚来长安过年,显然是不安好心,而能让她们不安好心的对象,显然只有顾白羽一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话语中没有太多的在意,顾白羽束发的动作再度继续,“就算罗氏和顾白婉不来,只有顾白汐一个人在这里,我们的生活也时常被她搅得乱七八糟。不如让他们来,然后,让他们带着顾白汐一起走。” “小姐?你……已经想好对付她们的方法了?!”顾白羽那冷静从容的话语,瞬间让茶心的心情大好,抬头看向顾白羽,却迎上她满面无奈的表情。 “你才刚刚走进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你家小姐我又不是神算子,怎么可能瞬间想到对付她们的办法?” 伸手戳了戳茶心的额头,顾白羽的脸上带着几分好笑,看着双唇瞬间再度撅起来、眉头再度蹙起来的茶心,她顿了顿,继续无奈的说道:“你有真的必要担心成这副模样吗?你们家小姐我,什么时候输过?” 【今天恢复每日12:00和17:00两更,一更三千,每日六千,不定期加更,会在17:00更新的时候提前通知,初五在攒稿子给大家大爆发哦,么么】 第200章 暗中埋伏 小小的云雀去了又回,顾白羽等来的,不是藏在云雀丰满羽翼之间的小小纸条,而是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便翻墙而入的苏墨轩。 “其实,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来。”虽然没有料到苏墨轩会这么快的翻墙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早已对此见怪不怪的顾白羽,仍旧是忙碌着自己手中正在做的事情,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 倒是正端着茶盘从厨房走出来的绿衣,冷不丁地撞见苏墨轩翻墙而入,吓得差点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扔在地上。 “拿稳了,小心水洒了烫手。”眼明手快,苏墨轩稳稳地拖住了绿衣手中已然歪斜的托盘,嗓音含笑,已然不是惯常那副冷冰冰地能冻死人的淡漠神情。 “苏公子,奴婢觉得,这天寒地冻的,墙头的风肯定大,您以后翻墙之前,还是多穿两件衣服的好。” 与苏墨轩接触久了,绿衣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再加上苏墨轩每每单独秒对顾白羽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将绿衣心中从前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的苏侍郎的形象渐渐融化,轻笑着出声,她对着苏墨轩顽皮出口。 “外面着实风大,你们家小姐既然没有多穿两件衣裳,那就还请她回屋去。”不急不恼,苏墨轩嗓音沉实平稳,话是对着绿衣说的,目光,却早已落到了一旁的顾白羽身上。 “您啊,还是自己跟她说,我们家小姐那脾气性子,您还不了解?”顽皮地笑着眨眨眼,绿衣一面说着,一面端着手中的热茶走进了顾白羽的屋子。 掀帘出来的时候,绿衣便已然看到,苏墨轩那俊朗帅气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顾白羽的身侧,抬手帮她顺着被风吹乱的额发。 “我想趁着他们进来同你商量案子之前,同你说会儿闲话。”随着顾白羽的脚步向着屋内走去,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莫名的缱绻。 “你?说闲话?”停下脚步,顾白羽转过身去,抬眸看向紧随身后的苏墨轩,话语中充满挑衅的味道,“我怎么听说,苏侍郎一向秉承着‘沉默是金’的这句老话,最不爱做的事情,便是与别人说话闲聊呢?” “你不是别人。”沉实的嗓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自从遇到顾白羽,苏墨轩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柔情与霸道,便一点一点的尽数显露,眼眸片刻不曾从顾白羽的脸上移开,苏墨轩伸手揽过她的纤腰。 “别闹,一会儿堂哥他们就该进来了。”脸颊顿时升起一阵灼热,顾白羽抬手下意识地推着苏墨轩的胸膛,语气里充满连她自己都未曾听过的娇羞,身子一震,顾白羽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满脸通红。 “我抄得近路,又是翻墙进来的,他们还要应付顾延修,不会那么快。乖一点儿,让我抱一会儿。”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顾白羽的青丝,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贴近自己的胸膛,苏墨轩那低哑的嗓音中缱绻之意甚浓。 心底涌上一阵暖意,似水的柔情在胸腔中泛滥开来,顾白羽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抗拒,反而是双手回抱着苏墨轩那线条流畅的腰背,顾白羽顺从的将脸紧紧埋入他的胸膛,清冷好闻的香气缭绕在鼻息之间,缓缓合上双眼,顾白羽竟然有一种想要就此睡去的感觉。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是长还是短,他们两个人就那样彼此拥抱着,依偎着,相互在这寒风乍起的冬日,汲取着对方的温暖,给予对方温暖。 直到院门外响起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抱着顾白羽的手臂才慢慢松开,顾清韵的呼唤声已然近在咫尺,然而苏墨轩还是缓缓地俯下身去,在顾白羽的额头上印下浅浅的一吻。 如蜻蜓点水,如蝶落花蕊,只是那么浮光掠影的一瞬,苏墨轩不敢向前,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 “来了,来了,在我这院子里,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大呼小叫的。”孩子气的用额头蹭了蹭苏墨轩的下巴,从他怀中钻出来的顾白羽,一面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一面在口中应着顾意澜那一迭声的高声呼唤。 掀开帘子走到隔壁的堂屋中去,那摆在屋子的太师椅上,果然坐着李景毓和岚风两个人的身影,于是没有说什么寒暄的话语,顾白羽直截了当的出声问道: “昨天追踪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咦?苏侍郎不是早早的就先过来了吗?怎么?苏侍郎你到现在还没有把消息告诉白羽?”笑意盈盈地脸上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岚风看着紧随着顾白羽的脚步走入堂屋的苏墨轩,故作惊诧的出声问道。 “我们找到了藏在张泰山卧室中的隧道,通往升安大街背阴处的一个枯井,”神色淡漠的看了岚风一眼,早已恢复了往昔那副淡漠严肃的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平静依旧,“我们也找到了张泰山前往的那一处院落,只有新旧不一的血迹和各种凶器刑具,没有抓到人。” “没有抓到人?”黛眉轻挑,顾白羽看向苏墨轩,下意识的出声问道,负责监视跟踪的捕快,难道不是一路跟着他过去的吗? “准确的说,是没有抓。”知道顾白羽心中的疑惑在何处,苏墨轩接口解释道:“张泰山只不过是拎着饭菜去了一个没人的院子而已,出手抓他,也只是无罪释放,还会打草惊蛇。” “嗯,继续监视那个院子,张泰山既然是去送饭的,自然就是有人会去吃饭的,至于是谁去吃,饭菜里又藏了什么机锋,”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天再冷,饭菜也会变坏变馊,问题的答案,今天便会见分晓。” 轻装简行,拖李景毓的福,顾白羽轻轻松松地走出了顾家的大门,一路向着那被发现的、位置偏僻的院子走去,心中没有多想的顾白羽,却发现,今日的苏墨轩与自己的距离贴得异常的近,脸上的神情却不是温柔缱绻,而是淡漠中透着警惕,甚至,还带了一丝丝难以觉察的紧张。 心中先是涌上一阵纳罕,顾白羽随即便明白了,苏墨轩究竟在担心什么。 上一次在麦田中埋伏抓人,顾白羽便差点儿遭到了韩林之的毒手,如今故景重现,苏墨轩的心中自然是难以克制的满是担忧。 “放心,这次我不会有事的。”抬手拍了拍苏墨轩那略略带着凉意的手背,顾白羽冲他勾了勾唇角,低低的嗓音几不可闻,却带着令他心安的味道。 “待在我身边。”没有说太多,苏墨轩简单开口,反手握了握顾白羽的手,温暖的感觉,顺着手心的皮肤,渐渐深入内心,随后,在全身弥散开来。 时间一晃而过,夕阳如血,将街道上偶尔匆匆路过的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聚精会神地看着那被严密监防控制的街道小巷,顾白羽忽然看到一个略带干瘦的身影,驾着一辆马车,从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不慌不忙的碾过,拐过一个弯儿,又拐过一个弯儿,七绕八绕的,最终拐入了他们跟随着张泰山前来而找到的简陋的小院门前。 左看右看之后,跳下马车,上前落锁,然后将马车赶进院中,站在屋顶房檐上的顾白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干瘦的黑影费力的从马车上扛下一个捆扎好的麻袋,吃力的拖入屋中,消失不见。 “我们得进去看看,现在没办法确定他麻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看着那干瘦的人影拖着麻袋进了屋子便再也没有出来,压低嗓音,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是不是他?”看了顾白羽一眼,苏墨轩转过头去,对着埋伏在一旁的邢捕头出声问道。 “是他,刘忠,我不会看错。”嗓音低沉,邢捕头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太明显的情绪。 “我和庞捕头带人进去探查一下情况,景毓,你同邢捕头和岚风一起守在这里,务必保证不要让他跑掉。”思忖片刻,苏墨轩便出声吩咐道。 顾白羽说得很对,他们眼下最怕的,便是打草惊蛇,他们必须确定无疑,证据确凿,才能出手抓人,因为他们的对手,是一个常年在衙门中与各色案件和大兴王朝律令打交道的师爷,他知道该怎么利用捕快们稍稍的一点儿疏忽,来为自己做最佳的脱罪辩护。 “我也去。”话语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跟着苏墨轩弓腰起身,顾白羽压低嗓音说道,迎着苏墨轩望过来的眼眸,她继续说道:“是你让我待在你身边的。” 看向顾白羽的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静默三秒,苏墨轩轻轻点了点头,抬起的手臂对着埋伏的人群做了几个特定的动作,那伏低身子的埋伏人群中,便迅速撤离出来几个人,跟在苏墨轩的身后,悄悄地潜入了那破旧的院子。 【第二更,么么哒】 第201章 容貌重合 夕阳残照,将破落凋零的院子,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 悄悄地随着苏墨轩的脚步来到院子里,顾白羽潜伏在那低矮的窗台一侧,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已然破烂不堪的窗户纸,抬眸向里看,却只看到一个右手持鞭的干瘦背影,和那个被绑在木头柱子上的、略带眼熟的受害者。 赵明睿。 四目交错间,苏墨轩和顾白羽相互读懂了彼此眼眸中所要表达的意思。 抬起手臂对着跟在身后的捕快指了指屋子里手持皮鞭的干瘦背影,双手做了一个包围的动作,指挥着众人冲入房间时的策略,却是又对着顾白羽指了指原地,示意她留在屋外等着他们。 点点头,这次顾白羽没有抗拒。 她刚刚之所以强烈要求跟着进到院子里,纯粹是因为她担心苏墨轩的安危,然而如今她能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若是她随着他们一起冲进去,那么,担心的人便该轮到苏墨轩了。 瞅准刘忠那干瘦身影暂且离开赵明睿身旁去拿匕首的时机,苏墨轩大手一挥,潜入院子里的捕快便瞬间从不同方向冲入了那破败的屋子,向着刘忠包围过去。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周围埋伏的全是我们的人,刘忠,你跑不掉了。” 冷眼看着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和匕首做垂死挣扎的刘忠,岚风出声说道,手中的长刀极为精准地冲着他的手臂刺去,她想要废掉他的抵抗能力。 却不想刘忠丝毫没有躲闪,而是咬着牙迎了上去,利用这一瞬间的空隙,抬手便刺伤了身侧的一个捕快,然后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臂,从包围圈的豁口处冲了出去,向着门的方向夺门而出。 听着屋子里喧闹危险的声音和被刺伤的捕快骤然响起的喊声,下意识地,顾白羽便闪身站到了屋子通往院门必经的路上,她身上的那些功夫,即便是不能彻底的擒拿住刘忠,起码,也能多少阻拦他的脚步,给苏墨轩和岚风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而她却僵在了那里。 眼睁睁地看着手中握着匕首的刘忠向自己冲撞而来,顾白羽那本该或躲闪或擒拿的身子,却直直地僵在了那里。 刺骨地寒意从脚底油然而起,仿佛迅速生长的藤蔓,瞬间爬满她的全身,将她紧紧地捆绑在原地,动弹不得。 刘忠的那张脸,同前世的她,看到的最后一张凶恶的脸面一模一样,而拥有那张凶恶的脸面的人,手持匕首,狠狠地给了她胸口最后的致命一击。 “白羽!你快点闪开啊!”脚步不停地追着刘忠从屋子里冲出来,岚风看着呆愣着站在刘忠面前的顾白羽,心中发急,却又自知追赶不上,她只得大喊出声,但仍旧只是看到顾白羽那怔楞原地看着刀尖刺来,却丝毫未动。 说时迟,那时快,苏墨轩那玄色的身影在刀尖刺入的一瞬间,挡在了顾白羽的身前,干脆利落的反手将刘忠的手腕握在掌中转向他脖颈的方向,随后赶来的众人只听到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刘忠那杀猪一般的哀嚎声。 “将这里收拾干净。” 看着赶过来的岚风和其他捕快,苏墨轩顺手将被他拧断手臂的刘忠丢了过去,语气淡漠冰冷,他看向刘忠的眼眸中寒意森然,揽着顾白羽肩膀的左手,更紧了紧。 “那……” “你们自己处理。” 身旁站着的一个红衣捕快才刚刚张口说了一个字,苏墨轩便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 转头看向被自己揽在怀中仍旧是无声无息的一动不动的顾白羽,苏墨轩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然而他却清楚的看到,顾白羽那清秀脸庞上浮现出的震惊与僵硬,却是与那次验尸时在受害者身上发现“卍”字形伤痕时,一模一样。 “没事了,我带你走。”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哄劝似的温柔,苏墨轩低低地对着顾白羽说道,话音甫落,便伸出双手,将男扮女装的顾白羽打横抱在坏中,稳步走出了那破落凋零的小院,没有再看任何人、任何地方一眼。 眼睁睁看着苏墨轩抱着顾白羽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站在院门外的李景毓沉默不语。 他知道,他可以借着自己三皇子的身份,凭借那一纸婚约,将顾白羽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身边,然而他也更加清楚的知道,依着顾白羽的脾性,若是他真的敢那么做,她便也真的敢同他彻底闹翻。 苏墨轩也是一样。 他不想做那个被他们憎恨的人。 可他也不想放顾白羽离开,日复一日地看着她同苏墨轩越走越近,李景毓心中的悔意,随着他们每一步的靠近,而更加强烈。 当初,他就不该让他们相识,当初,他就不该带着苏墨轩翻进顾白羽的院墙。 如今苏墨轩翻墙翻得比他更加熟练利落,他却已然没有了当初可以随随便便翻墙而入的勇气和借口。 双手紧握成拳,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李景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放手。 一路纵马而行,踏过青石板的长街,踏过枯黄的野草,苏墨轩左手紧紧地将顾白羽抱在胸前,替她挡着寒意深重的夜风,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发,口中还在不断地低语安慰,直到那飞奔的马儿带着他们跑出城门,来到郊区一处位置偏僻的宅院门前,方才停了下来。 抬手扔掉缰绳,苏墨轩将顾白羽抱进了里屋,扯过一张厚实的锦被将顾白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苏墨轩又返身递给她一杯守在这院落中的人早已准备好的热茶暖手,直到确定顾白羽不会再受凉之后,方才安安心心的坐在她的身边。 沉默陪伴。 那一日在芳草萋萋的山坡上,她只是告诉他,她并非是原先的那个顾白羽,她说她的灵魂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却没有说过,她的灵魂为什么要离开原先的家乡,跋山涉水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而他便也默契的没有问。 一如现在,他只是安静而沉默的陪在她的身边,等着她什么时候想说,他便认真地听着,或者她一直不想说,他便一直什么都不问。 窗外隐隐地传来田庄上的梆子声,那有一搭没一搭似是漫不经心一般的声音,却仿佛一记又一记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顾白羽的心上。 她不能解释这一切。 被罪犯杀死的那个雨夜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上演,那刀尖刺入皮肉的疼痛,那鲜血流出体外的温热,无一不将她紧紧包裹其中。 尤其是那一张凶恶残暴的脸,前世的她睁大了双眼,想要将凶手的样子印入眼眸,此刻却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成为缠绕她的梦魇。 窒息的感觉将她淹没。 被厚厚的锦被包裹在其中,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仿佛不会水的人骤然掉入冰河之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分毫。 顾白羽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事情,却又记不起来自己想了些什么。 只是在不经意间回神儿,才猛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极为陌生的环境之中,然而缭绕周身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清冷香气。 “墨轩。”嗓音黯哑,顾白羽转过头去看着坐在自己身旁静默无声的苏墨轩,那略略僵硬的姿势让她瞬间明白,他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陪着她整整坐了一夜。 “嗯,我在。”嗓音清冷依旧,苏墨轩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臂,抚了抚她的青丝。 “我是被人杀死的。”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带着几丝颤抖,顾白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从容镇定,尽最大努力用她所能做到的最为平静的嗓音,第一次对别人、对自己,宣布着自己死亡的消息。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涌上几分心疼,沉默地看着顾白羽,苏墨轩只是将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曾经的我,是一个法医,也就是现在的仵作,杀死我的两个人,是一个我正在调查的连环杀人案件的凶手,他们手下的受害者身上,就刻着‘卍’字形的伤痕,我在复验现场的雨夜,因为找到了进一步的线索而被他们用匕首杀死。” 声音发紧,顾白羽那冰冷的双手下意识地寻找着苏墨轩的宽大手掌,紧紧的握住,方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我被他们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匕首一刀一刀刺入我的身体,我很疼,但我喊不出声。” 咬了咬下唇,顾白羽挪开的目光盯着那窗外渐渐发亮的天色,嗓音干涩,继续说道: “我本来可以闭上眼睛的,但我没有,临死之前,我忽然响起祖母曾经跟我说过,人的眼眸中会留下她死前最后看到的东西,于是我睁大了双眼,将杀害我的凶手的模样刻在其中,其实我知道,人死之后,眼眸中什么都不会留下,可是,” 握着苏墨轩的手骤然缩紧,顾白羽转头看向苏墨轩,面色苍白的说道:“我刚刚却看到了他,刘忠,与当初杀害我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感谢誃亾。谂蓝亲,依凡亲,微笑的百合花亲的推荐票,第一更,么么哒】 第202章 审问 “所以我一直在想,这究竟代表着什么,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什么。” 语气里带着三分疑惑七分迷茫,终于将埋藏在心底最大的疑惑说出口,顾白羽看着苏墨轩,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解释不了。”满含疼惜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白羽,苏墨轩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丝毫哄劝的意味,他知道,此刻的顾白羽,不需要那些空幻的甜言蜜语来安慰。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疑惑都能有合理的解释,有些事情它就是那样发生了,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因。” 抬手将裹在顾白羽周身的锦被拉开,苏墨轩将她直接抱在了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顾白羽那渐渐清明起来的眼眸,口中继续轻声说道: “我很想说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知道你心里的迷惘和痛苦,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那是假话。你所经历的那些不应该属于你的伤痛,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 将顾白羽的脸摆正,正正地冲向自己,苏墨轩对着她极为认真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有我,你不会再一个人去经历任何事,你有我。” 你有我,我陪你一起。 承诺的话语掷地有声,苏墨轩却早已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他人生中许下的第二个诺言。 刑部大牢的审问室中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案件最初已经移交给刑部来办理,所以现在抓了人,也就交由刑部来处理。于是偌大的审问室中,只有参与案件的三个捕头,负责案件的苏墨轩,和始终参与破案的李景毓,杜亦寒,顾白羽。 不出所有人的意料,刘忠的供认不讳中,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他,站在这刑部的审判室中,最为后悔的事情,便是被抓捕归案的当日,没有能够再手快一点,干脆一点用刀捅死赵明睿,也好多除掉一个人渣。 “他们每一个人都该死,我杀了他们,是在为你们的无能善后。你们应该感谢我,而不是把我抓起来。你们这样把我抓起来,一定会天下大乱的!” 满脸凶恶,刘忠那血红的双眸紧紧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话语中是趾高气扬的不服,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抓我,不是因为我有罪,而是为了掩饰你们自己的无能,掩饰你们自己将该死之人放虎归山。” “谁说他们该死?”神色淡漠,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没有一丝的情绪。 “我说他们该死,老天爷说他们该死!他们一个个的害死那么多人,却不用负责任的逍遥法外,我杀了他们替天行道,却被抓在这大牢中接受审问,凭什么?!为什么?!这不公平!”神色激动,被绑在柱子上的刘忠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冲向面前的苏墨轩。 “因为我们也觉得你该死。”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那看似无赖至极的一句话,却令拼命挣扎反抗的刘忠,骤然止住了声音动作。 血红的双眸蓦地睁大,他看向苏墨轩,张张嘴想要反驳,却是无话可说。 你觉得他们该死,所以你杀了他们。 那么我们觉得你该死,所以我们也可以将你杀死。 如此循环往复,天下才是必定大乱。 没有谁是公正无私的审判官,也没有谁能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随意的动用私刑、胡乱杀人,即便那个人有罪,能够动手惩罚的,也不是哪个愤愤不平的个人,更不是心怀愤怒和恨意,肆意虐待和存心报复的人。 冷眼看着哑口无言的刘忠在画押之后被带了下去,站在最角落里的顾白羽面色平静,双拳却紧紧地握在身侧。 一夜的枯坐,她终于明白,自己心中那不由自主的恐惧和寒意,不是来自于哪个凶手,也不是来自于自己被杀害的经历,而是来自于未知,来自于不确定,来自于这一系列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然而苏墨轩却说,不用怕,你有我。 “为什么?” 邢捕头那沉沉的嗓音将顾白羽飘远的神思扯了回来,定神儿去看那出现在审讯室中的人影,却是前些日子才刚刚见过面的张泰山张牢头。 “赵明睿欺负了我亲妹妹。”面色冰冷而无情,此刻的张泰山,已然不再是当初长安城府衙审讯室中,那个激动易怒的张牢头。 “所以,你就与刘忠合谋杀人?就算是赵明睿欺负了你妹妹,你要找他报仇,那么其他几个人呢?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嗓音发沉,邢捕头看着张泰山问道。 虽然上次已经排出了张泰山的作案嫌疑,然而,却还是需要将全部的事情弄清楚,于是审问的策略,就万分重要。 “我是在你们审问我的时候,才猜到凶手有可能是刘忠的。”声音冰冷,张泰山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嘲讽,“于是我就去找他试探,谁知道他竟然没有丝毫的隐瞒。” “所以你就利用他帮你报仇?”浓眉紧蹙,邢捕头出声问道。 没有亲自动手杀人却是利用别人的情绪来复仇,显然,张泰山也并非什么纯良之辈。 “利用?”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更重,张泰山对着邢捕头笑道,“刘忠要替天行道、伸张正义,我的仇人只不过是恰好与他替天行道的人是一样的而已,怎么能谈得上是利用?这只能说明,赵明睿自己作恶多端,招来众人仇恨而已。” “其实呢,”没等邢捕头开口,张泰山便再度出声,暴戾的脸上尽是一副“你奈我何”的得意洋洋,瞥着邢捕头那黑沉着的脸色,说道, “我早就说过,他们这些人都该死,若是刘忠不出手杀他们,也迟早会有人出手,又或者,我也会忍不住出手。只可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所以,邢捕头,还是劳您大驾,这牢房太深,我认不清离开的路了。” “那吴如白吴大夫呢?他也该死么?你自己当初口口声声说,吴如白大夫救了你儿子的性命,难道只是一时兴起的假话?” 话语阴沉依旧,邢捕头看着张泰山那张得意非凡的脸,努力地咬牙克制着自己想要挥拳揍人的冲动。 “对于我来说,吴大夫是个好人,他虽然没能救活我的儿子,却也是让我的儿子多活了几年时光,但是,他没对我做什么,不代表他没对别人做什么。既然刘忠觉得他该死,那他,就活该被杀。” 唇角尽是轻蔑的笑意,张泰山内心原本仅存的那些许良知和真诚,也被这无尽的鲜血与杀戮中所蒙蔽。暴戾的本性,嗜血的本能,刘忠这样所谓的“正义”,着实能让人丧失最后的理智,彻底的疯狂起来。 “把他带下去。”一直沉默着的苏墨轩淡淡的开口吩咐道,站在不远处的大牢看守便立刻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抓着张泰山的肩膀,就要往审讯室外走去。 “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抓我?杀人的是刘忠,抓人的也是刘忠,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 原本还轻松惬意的表情,在看守将他的肩膀抓住的瞬间改变了颜色,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张泰山那满是暴戾之色的脸上,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口中大声嚷嚷着,他恶狠狠地看向静默一旁的苏墨轩。 “我们在刘忠用来杀人的小院里发现了你给他送去的食盒,”抬眸看着张泰山,邢捕头一脸严肃的说道。 “那又怎么样?我跟他是同僚,一起吃个饭,或者我帮他送个饭,又怎么样?大兴王朝哪条律令规定,同僚之间不能相互照顾?” 怒吼着,张泰山那魁梧壮硕的身子剧烈扭动着,几乎要把那两个牢房看守甩到一旁。 “食盒里有个夹层,夹层中放着一个纸包,上面残存的迷药成分,同我们在赵明睿身上发现的迷药成分一模一样。”继续说着,邢捕头分毫没有想要理会张泰山的叫骂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迷药到处都有的卖,我还可以说我被陷害了,我根本不知道食盒里有夹层!” 不愧是在牢房中见惯了种种罪犯和审问的牢头,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张泰山仍旧能够最快速地找到可能的漏洞,迅速为自己脱罪。 “刘忠已经承认了,是你帮他谋划好的绑架赵明睿的路线和时间,迷药也是你给他的,甚至,赵明睿的死亡方式,也是你提前谋划好的。” 声音沉稳,邢捕头按照苏墨轩提前同他商量好的那般,继续不紧不慢的说着。 “他这是临死之前想要拉个垫背的,他说什么你们都信,那我说什么,你们为什么不信?”冷笑着,张泰山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 “济世堂的伙计已经证明了,那迷药是你从他们那里买的。”冷眼看着张泰山,邢捕头没等他再度开口反驳,便继续出声说道:“你想说迷药到处都是,你买了也可以做别的事情是么?” 将张泰山那梗着脖子的模样尽数落在眼中,邢捕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济世堂的伙计说了,那种迷药剂量大了会直接致人死亡,吴如白大夫生前叮嘱过济世堂的所有伙计,如果你来买,就给你一包他实现准备好的假药,还特地在包装纸上做了标记,防止与别人的弄混。” 【感谢誃亾。谂蓝亲,夏鱼亲的推荐票和月票,第二更,明天周六,会加更一章,么么哒~~】 第203章 岚风之殇 邢捕头不紧不慢的话语令张泰山那充满暴怒之色和拼命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心中对自己能逃脱惩罚的侥幸在一瞬间崩塌,张泰山那高高在上的态度瞬间萎靡下来,抬眼看着邢捕头,眼眸中满是不可言说的五味杂陈。 走出刑部大牢的牢门,眯眼看着那明晃晃的冬日阳光,顾白羽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这是上天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让她知道,前世杀死她和许多无辜受害者的凶手,已经被王淑瑶绳之以法。 转头看向跟在身旁的苏墨轩,顾白羽的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有些事情的发生,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和含义,然而人们却往往更愿意去相信一个理由,去相信一个含义,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更舒心,更安宁,更心无旁骛地继续走下去。 “林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兜圈子?”忙忙碌碌的岚风说她从未好好看过长安城的风景,于是从刑部出来,顾白羽和苏墨轩便陪着她步行着向长安城府衙走去,却不想在半路,看到了独自一人似是在探路的林九。 “太好了,太好了,那遇到你们实在是太好了!”没有回答岚风疑惑的问题,听到岚风声音的林九,顿时停下了寻找的脚步,转过身来,如临大赦般的扑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你……该不会是又迷路了?”看着林九那一副遇到救星的模样,岚风英气爽朗的脸上顿时浮现起几许无奈的表情。 林九他完全是个路痴。 若非提前将路线图再三重复地看在眼里记在脑中,但凡出了平素镇那块小小的弹丸之地,他必定是晕头转向,找不到回去的方向。眼下瞧着他这副满大街乱转的模样,显然,是找不到去长安城府衙的路了。 只不过…… “庞占林呢?他刚刚不是跟你一起从刑部出来回长安城府衙去的吗?”眉头紧蹙,显然岚风此刻询问的话语中,并没有丝毫的关心和好奇,而是怒气冲冲的质询,以及,些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之气。 “庞捕头他刚刚有点儿事情,所以自己先……” “哼,有点儿事情?他又先走了是不是?”极其没耐心地出声打断林九尚未说完的话,脸上浮起一阵冷笑,从鼻子里重重地冷哼出声,岚风的眉宇之间尽是冷嘲热讽。 “岚风,不是那样的,你别多想,庞捕头他只不过是……” “你们找我?”林九的话尚未说完,一个粗犷暗沉的嗓音便在众人身后响起,前一刻还在被岚风提起的庞占林,此刻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看着岚风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接二连三的被他们打断尚未说完的话,林九的心里多少有点郁闷,然而他藏在心中的郁闷尚且没有消化完全,抬头看着岚风瞬间便冲向庞占林的身影,心中一沉,连出声阻止都没来得及,身子便已然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岚风!岚风你住手!”从反应和动作最快的苏墨轩手中架过岚风那激动愤怒的挥舞着手臂,想要去揍庞占林的身子,林九在她耳畔大声的喊着,企图能够唤回岚风的理智,让她安静下来。 “林九,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听到没有?你再不放开我,我连你一起打了!”嗓音发沉,怒意满满的岚风却并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发狂和挣扎,反而是镇定的转头看着从身后架着自己的林九,目光中带着威胁。 这样的沉静威胁让人刚到更为可怕。 于是下意识地手一松,林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尽管只有半秒钟的功夫,迅速反应过来的林九,仍是看到岚风早已动作敏捷的摆脱了自己的架控,再度向着庞占林挥拳冲了过去,一拳狠狠地揍在了他的脸上,接着,便是第二拳…… 她想揍他很久了。 挥舞着迟来的拳头,岚风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心软和犹豫,然而原本可以反抗和躲闪的庞占林,竟然就那么硬挺着身子迎着她的拳头,不躲不闪,直到苏墨轩再度将岚风拉开到一旁,才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边鼻下的血迹。 “岚风!你够了!”一把将岚风从庞占林身旁拉开,苏墨轩拽着她的后衣领,黑着脸将她按到了一旁的墙壁上,低沉着嗓音,说道: “那件事不是庞占林的错,你要怪,就怪我二哥苏墨逸,是他领的军,他带的队!再不然,你怪我也行,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跟着苏墨逸上战场,来,冲这里打!” 说着,苏墨轩便拽起岚风紧握成拳的手,向着自己的脸上挥去。 被握紧的手挣扎着向后撤,岚风用力地想要摆脱苏墨轩的束缚,却是在苏墨轩力道减小的那一刻,忽然间泪流满面。 双手紧紧地捂住脸颊,岚风顺着墙壁无力地滑下了身子,泪水从指缝中滴滴落下,却是在静默无声地哭泣。 沉默地看着眼前忽然发生的种种变故,早在上次岚风无缘无故地冲着庞占林发脾气时,便已经觉察出这背后掩藏着什么的顾白羽,没有出声询问,而是走到岚风身旁,默默的蹲下身子,陪着她一起靠在墙壁上,然后,看着她的头慢慢地靠向自己的肩膀。 “弋阳是我已经定亲了的未婚夫婿,”靠在顾白羽的肩膀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岚风哭泣的时候,从来不会撕心裂肺的出声哀嚎,“他与庞占林都是苏将军手下的领军大将,那一次他们一同上了战场,他却再也……” 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终于哽咽出声,岚风那含混不清的话没有说完,却无端地令人感到心碎。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大兴王朝北部边境常年会受到来自边境小国的骚扰和入侵,但往往在只是一小股、一小支的流窜队伍,兴不起什么太大的气候,也不需要大兴王朝太过兴师动众的派出大军前去镇压。 只是常年有几支人数不多的军队驻扎在北部边境,以时不时地抵御北部边境小国的挑衅式的突然攻击。 然而,三年前的那一场守卫疆土的战争却来得始料未及。 一向各自为政的边境小国,不知何时集结了起来,组成一支十五万人的大军,毫无征兆地便向着大兴王朝北部边境城镇侵袭而来,一路杀烧抢掠,惨无人道。 当时驻军在边境的几支队伍中,恰好有庞占林和刘弋阳率领的两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而后方苏墨逸率领的支援大军,却被边境变幻莫测的突降大雪阻隔在了路上。 眼见着侵略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在一夜之间侵占了北部边境的不少城镇,战火连连,烽烟四起,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驻扎在边境的几位守军将领,紧急商讨之下,决定不再等待后援部队的前来,而是自己先动手抵抗,能撑多久便是多久。 所谓擒贼先擒王,尤其是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深入敌人部队最为核心的指挥所,摧毁他们的核心指挥和领导,从内部瓦解敌人,才是以少胜多的制敌良策。 于是几经商讨,决定由庞占林和刘弋阳分别带领一支三百人的敢死队,深入敌人的后方,相互配合着摧毁掉敌人的指挥部,却不想计划被谁走漏风声,才刚刚带兵潜入敌人原本不该有太多防守的后方空虚的庞占林和刘弋阳,便遭到了敌军的包围和进攻。 相互配合着奋力挣扎抵抗,从敌军的包围中逃出来的,却只有庞占林并着他手下的十几个弟兄,而其他的五百多个士兵,则无一生还,包括岚风的未婚夫婿刘弋阳,甚至,在后援军到来之后,将侵略的大军赶走,却再也没人见过刘弋阳,甚至,连尸首都从未见过。 得知自己的知己好友刘弋阳再未归来的庞占林,一时之间心如死灰,恰逢重伤在身,便对苏墨逸再三请辞,回到家乡柳杨镇做了府衙的捕头,却是从此再也无法获得昔日好友岚风的原谅。 若不是此次苏墨轩办案需要人手而将他们二人聚集在一起,或许,相隔不过数里地的昔日挚交好友,此生便再也不会见面,更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如今日这般的,聚在一起狠狠地打上一架。 空气沉闷而安静。 原本就行人不算太多的路上,有了他们几个人方才的这么一闹,连附近摆摊的小商贩,也早早的拎着东西撤离开去,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祸上身。 于是这空荡荡的长街上,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了岚风那拼命压低着的哭泣哽咽的声音,回荡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令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难以抵挡和抹去的哀伤。 “对不起……” 低低地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庞占林默默地看着倚墙哭泣的岚风,鲜血顺着被她打破的唇角缓缓地流淌,他宁愿,当时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无法归来的人,是他自己。 【感谢万般无奈亲的推荐票,么么哒~~今日第一更,后面还有两更哦,敬请期待】 第204章 宫中的消息 冬雪纷纷,顾白羽迎来了来到大兴王朝之后的第一场冬雪。 穿着夹棉对襟小袄,向来最为怕冷的顾白羽窝在火炉旺盛的屋中,几乎是不肯踏出房门寸步。 只有顾延庚并着罗氏和顾白婉来到这顾家大宅子时,她才不得已地走出房门去,站在大雪纷纷的门前迎接,却是在家宴刚刚宣布结束的时候,便脚不沾地的离开前厅,重新窝回了她自己的小屋—— 反正在清州城的时候,他们之间便已然彻底撕破了最后的脸面,如今也就没有必要再做出一副什么父慈子孝的假象来耽误彼此的时间,更何况罗氏母女那一双双阴狠恶毒的眼眸时不时地在她自己身上打转,顾白羽自知迟早得迎接她们的出手,不如现在先让自己多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 懒洋洋地翻看着手中的医书,屋内的暖炉配着熏香,令人昏昏沉沉的想要入睡,于是伸伸懒腰,顾白羽瞧着坐在自己对面头时不时地一低一低的顾意澜,浅笑着出声,道: “我说你,要睡就去榻上躺着,这样撑着不难受么?” “羽儿姊姊你还好意思说我啊,你自己不是也迷迷糊糊的吗?都怪你这屋子里的熏香,让人闻着就想睡觉。” 打了个哈欠,顾意澜直了直身子,抬头朝着墙角摆着的香炉中望了一眼,语气里满是撒娇似的抱怨。 “是素衣说你这几日没睡好,我才专门让茶心点的安神香,你困了正好,去我床上躺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医书,顾白羽看着顾意澜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说道。 “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吃了午饭再睡。” 起身走到窗前,顾意澜将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湿润清冷的气息瞬间钻入屋内,伴着阵阵幽雅的梅花香气,令顾意澜的神思瞬间清醒不少。 本欲再同顾白羽说些什么闲话的她,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墙上干脆利落的翻进来三个身影,然后便驾轻就熟地向着顾白羽的房间走了过来。 “我说大哥,苏公子和李公子偷偷的翻墙进来也就罢了,你进自己家的院子,为什么还要不走正门的翻墙?” 满面无语地看着那束黑色敞麾下的最为熟悉的顾清韵的身影,倚在窗边的顾意澜冲着窗户外面喊道——横竖隔壁那一位今日一大早的便同罗氏和顾白婉去哪里闲逛了,她就是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外人听到。 “户部还有事情,我是被他们两个强拉回来的,同你们说个消息,就要再回衙门去,若是从正门正经的回来又不去祖母和大伯那里请安,被知道了,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站在门前抖了抖敞麾上积落的雪花,顾清韵跺跺脚,话语中带了几分无奈。 紧随其后,苏墨轩一袭暗紫色敞麾清冷出尘,李景毓一披银白色敞麾俊美华贵,一先一后的走入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带来阵阵冬雪的清新寒凉之意。 “我看你们几个,根本就是来蹭饭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翻墙进来,你们若是今日说不出个什么要紧的消息来,就等着我好好收拾你们的。” 双手抱臂环绕在胸前,顾意澜姣好清丽的脸庞上显然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乌黑的杏眼上下扫过三个人抖雪的模样,话语中丝毫没有半分的客气。 “罗氏母女去了你们的长汀楼。”将敞麾交给应声而来的云影,顾清韵坐在屋中摆着的椅子上,对着顾意澜和顾白羽出声说道,“王掌柜差伙计到户部去告诉我的,伙计说,目前看不出来罗氏母女是不是知道这长汀楼的老板究竟是谁,但他还是觉得需要告诉你一声。” “罗氏母女?她们去长汀楼做什么?看来我真得要关门歇业一天好好打扫打扫了,她们三个去,真是晦气。”脸上瞬间改变,顾意澜话语中尽是毫不遮掩的不满。 莫说是从前亲眼见到过她们母女三人是如何虐待尚且年幼的顾白羽,就单单凭着顾白汐来到长安后的处处针对陷害,顾意澜就早已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干净利落的赶回清州城去。 却不想顾白汐下手更快,提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搞定了顾老夫人,让她再想开口撵人,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王掌柜谨慎着为上,韩林之知道的事情,顾白汐或早或晚都一定会知道。”嗓音淡漠从容,顾白羽的话永远一针见血。 “我就说她们母女三个人晦气得很,才刚来几天就打算出手找事儿,这还要打算过完春节才肯回去,真是烦死人了。” 语气里带着三分焦躁七分鄙视,一向大大咧咧、与人为善的顾意澜,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同罗氏母女平心相处,只不过她从小到大爽朗和善惯了,着实是不会主动使出什么阴人的手段,如若不然,她还当真不想让她们母女三人在这长安顾家大宅中,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素衣知道。”看着顾意澜望向自己的目光,素衣轻轻的出声应道,返身便离开了顾白羽的屋子,向着长汀楼后门的方向出发,将消息带给主事儿的王掌柜,也将顾意澜她们留在那里的一些东西清理干净。 热茶暖手,苏墨轩那幽深沉静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坐在软榻之上的顾白羽。许是屋内的火炉太旺,她那往日里总是瞧着略带苍白的脸庞上,泛着红润水嫩的气泽,若有所思的目光流转之间,却是灵动水润,令他的心中突地一跳。 “我和景毓来,是有别的事情要提前告诉你。”目光与顾白羽在半空中对视,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温暖的味道,那目光中流露出的情绪丰盈而充沛,不肖过多的语言,便能彼此了解对方的心意。 “五天之后,皇宫中要举办每年一次的‘暖冬宴’,今天我无意中听说,父皇特别批准邀请的名单中有你,但可能明天后天的才会来给你送邀请帖,所以我们先来通知你,好尽早做足准备。” 将顾白羽和苏墨轩那四目相望的模样落在眼中,李景毓的心中有着些许的刺痛,忽然便不知道自己坚持着不肯放手究竟意义何在,却仍旧是忍耐着那痛楚的感觉,半是慵懒,半是正经的将话说了出来。 “暖冬宴?” 在记忆里细细搜索一番,顾白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显然,曾经的顾白羽也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皇宫每年一次的“暖冬宴”究竟是一场怎样的宴聚。 于是询问出声,顾白羽看向李景毓的眼眸中带了几许的疑惑。 “皇宫中向来有‘暖冬’的说法,就是在每年初雪飘落的时候,在皇宫里举行一场盛大的百官晚宴,但凡当朝四品以上官员,皆可入宫参加,官居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则可根据职位的大小,携带一定数量的自家的家眷前往。” 出声解释着,李景毓抬手接过绿衣递来的热茶,抱在手中,茶香袅袅间,他有些看不清坐在对面的顾白羽的神情。 “还有一些宾客,是父皇特别批准邀请前往的,今年的名单中就有你。”李景毓的声音并不算大,却是能让屋内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抬眸看着顾白羽那看不出太多情绪的容颜,他继续补充道: “不是因为我上门向你提亲的事情,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跟别的不相干的人说过,我听制定司礼的官员说,父皇这次钦点你的名字,完全是因为你的‘神医’之名,在长安相传甚广,他想见见你而已。” “我可以带什么人跟我一起入宫么?”点点头,顾白羽出声问道,并没有对他的解释有太多的注意,李景毓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边际的模样,然而他有多正经多能干,顾白羽心中一清二楚。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说,你可以带两个婢女或老嬷嬷侍奉左右,但我听那负责的官员说,好像是崔宰相在父皇面前替你说了几句话,说你初来长安,一切都不甚熟悉了解,骤然接到独自入宫的消息,肯定会心中不安,应该允许你自己找个熟悉的女眷陪伴,皇家的邀请才不算失礼。” 眉宇之间带了几分玩味和琢磨的情绪,尚未猜透顾白羽同崔氏一族之间关系所在的李景毓,想不明白,往常同这些宫中琐碎事情敬而远之的崔宰相,为什么会突然为顾白羽说话。 “如此看来,你应该能够再带个人进皇宫,但是估计你带去的人,最多只能带一个侍女,所以我们才冒着雪跑过来把消息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早点做准备,也好早点挑出陪你入宫的人。等圣旨来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太过突然而无所准备。” 再度抬眸看向面色沉静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的顾白羽,李景毓低头喝了一口茶,淡淡的出声说道,心中却在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去找李景云谈,才能让他不要在皇宫中,对顾白羽多生事端。 【感谢紫色冰亲的打赏和我的微笑亲的推荐票,今天第二更,晚点还有第三更,初五又病了哎,一定要努力锻炼身体,大家也注意身体哦,么么哒】 第205章 女眷之争 “我也可以不用另携女眷进宫?”在脑海中将顾延修和顾清韵的官职过了一下阶品,顾白羽出声问道。 按照李景毓刚刚说到的可以入宫参加晚宴的官员阶品,官居正四品的顾延修与正五品的顾清韵,只有顾延修一个人能入宫参加,却还不能携带家眷,对宫中状况全然无所了解的顾白羽,并不想将顾意澜带进森严的皇宫之中冒险。 “请贴上写着的是‘可以携带一人参加’,你自己一个人去,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你还是带个人在身边相互照应着,也会安心一点儿。” 没有明白顾白羽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李景毓凤眉微蹙,思忖着出声说道。 “不想带人的话,那就不用带了。横竖意婵会跟着我们进宫,到时候,让她同你相互照应着便罢了。” 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墨轩忽然开了口,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茶杯的边沿,顾白羽的那些心思,他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没有顾清韵在一旁看着,他也不愿意顾意澜贸贸然地便进入皇宫之中。 “嗯,崔宰相也就是好心那么一提,你自己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我们都在宴会上,又是皇宫之中,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听了苏墨轩的话,李景毓忽然反应过来顾白羽心中的迟疑和担忧究竟是为哪般,于是也出声打着圆场,却不想自己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顾意澜那抗议的嗓音便再度响起: “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进到皇宫里面去逛逛,羽儿姊姊,你不带着我也太过分了。是不是怕我礼仪不周给你丢人啊?我保证笑不露齿,举止斯文,你就带我去,带我去。” 从窗边蹦跶到顾白羽面前,顾意澜一屁股坐在她身侧的软榻之上,将头倚靠在顾白羽的肩头,撒娇似的出声说道,看着顾白羽张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再度开口道: “我知道你不想带我去是为了什么,但是你也得为我想想,你不放心我,可是我也不放心你,你若是将我留在家里,我说不定还会因为担心你而闯出什么祸事来,还不如你将我带在身边,咱们两个人相互放心,你说是不是?” 低头瞧着顾意澜那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的模样,顾白羽沉默半晌,终究是点了点头。 既然邀请帖上必定会写着允许自己带个女眷同去,那么,顾延庚便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将顾白汐塞给自己。与其带个不定时的炸弹在身边,时时刻刻威胁着自己,不如带着顾意澜去。 横竖那里是皇宫,即便韩林之想对自己和苏墨轩做些什么,也不会轻易在皇宫中动手,除非是最后决战的时刻,然而眼下,那样的时候尚且远远未到。 “既然消息传到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你们两个既是要一起去,就一起做做准备,去皇宫不用紧张,主要是想想怎么应对顾延庚和罗氏母女,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地把这个所谓的‘大好机会’拱手让给意澜,到时候邀请帖送来,你们怕是还要再费一番口舌。” 放下喝尽的茶杯,李景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顺手弹了弹被压得有些褶子的衣袖,他一面出声说着,一面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抬眸看着伸手去取银白色敞麾的李景毓,苏墨轩出声问道,“不吃午饭了?” “不吃了,我要去趟我二皇兄那里,有些事情,还是要同他好好说说才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近来很少在李景毓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出现,他转头对着苏墨轩笑笑,语气里带着几丝不易觉察的无奈。 他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逍遥少年郎,然而却不幸生在了皇家,即便是他没有争宠夺位的心思,别人却也不会相信他的单纯无辜。 于是被迫的卷入其中,他使尽各种手段明争暗斗,不是为他自己,却是为了能够保护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路上小心点。”嗓音发沉,苏墨轩看着穿好敞麾正准备出门的李景毓说道,目光却是与他回看的眼神错了开来,低头喝茶,不再言语。 两日时光匆匆而过,第三日的清晨,冬雪初霁,蒙蒙的阳光才刚刚洒满皑皑的白雪,皇宫中派来送邀请帖的公公,便已然站在了顾家大宅的门前。 院子里呼呼啦啦跪倒一片人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或诚惶诚恐,或疑惑万分的神情,只有提前知道消息的顾白羽和顾意澜等人,跪倒在尚未清扫干净的雪地中,面色镇定而从容。 “顾神医,三日后巳时(上午9点到11点),奴才会带着马车在顾家大宅的门前候着,到时候您收拾妥当了,出门找奴才便行。” 圣旨念完,跪了一地的人纷纷告谢起身之后,那前来宣布圣旨的公公,躬身带笑,双手将那一封金灿灿的请帖递到顾白羽的手中,毕恭毕敬的说道。 “多谢张公公,有劳了。”双手接过请帖,顾白羽面色平静,语气里尽是波澜不惊的从容镇定,而始终跟在她身旁的绿衣应声而出,将事先准备好的打赏银两,递到了张公公的手中。 那沉甸甸的感觉落在手中,让收惯了赏钱、知道多少数量的张公公顿时笑得更加开心,不住地对着顾白羽点头应道:“好说,好说,顾神医您客气了,到了那一日,在宫中有什么需要的,您直接让这位姑娘找我就行。” 笑意盈盈,面对出手阔绰的顾白羽,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张公公,自然知道自己是该示好献忠的时候。 将前来下传圣旨的张公公送走,原本平静安宁的顾家大宅中,果不其然的掀起了阵阵轩然大波。 被顾老夫人直接唤到她房中的顾白羽,先是坐在那里听了一番屋内众人或是真心诚意、或是虚情假意的称赞和恭喜。 紧接着,早已忍耐不住地罗氏悄悄地伸出手去捅了捅坐在一旁的顾延庚,于是轻咳两声,顾延庚尽量做出一副面色和蔼的模样,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白羽,那邀请帖上说,你可以带一个女眷进宫,想好带谁去了吗?三个妹妹一样亲,我看你这下可真是有的为难了,选了汐儿,另外两个妹妹,你可是得好好安抚安抚才行。” 原本想着不要把气氛弄得太僵,毕竟这里是长安城的顾家大宅而非他自己的宅子,他不想在顾老夫人面前,树立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父亲形象,却不想这一句说得不够明确的话语,反倒是被顾白羽逮到了空子。 “如果父亲没有不满意的话,白羽想带着澜儿一起去。”语气平和,顾白羽做出一副没听懂顾延庚话中暗示的意思的模样,看着顾延庚继续说道: “澜儿在长安的时间最久,对长安城中的高门望族家的贵女和夫人什么的,也都更为熟悉。皇上此番大开恩典,破例让我多带一个人去,想来也是怕我同周围的人不熟悉,带一个人去好帮忙相互照应。 汐儿同我来长安的时日相同,我不认识的人,想来她也不会认识,更何况婉儿,才不过刚来长安几日,更是不熟悉。 所以,祖母,二叔父,如果您二位不反对的话,我想带着澜儿同我一起进宫。” 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道理俱全,令那想要出声反对的顾延庚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对,正在思忖间,却只听得顾意澜那顽皮撒娇的声音,适时的在屋子里响起。 “祖母,祖母,您就同意,澜儿从来没有进过皇宫,好奇得很,眼下有这个机会,难得羽儿姊姊不嫌我没轻没重的想要带着我,您就同意,同意。” “你也知道你自己没轻没重的?”抬手戳了戳顾意澜的额头,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不若往常。 顾延庚的心思她知道,与她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相同。眼下能得着一个进宫的机会,他们自然是想将容色倾城的顾白汐推进去,在整个长安城的权贵最为聚集的场合露个脸,将来也好得着机会,给顾白汐攀龙附凤提前打个埋伏。 却不想每每运气最好的,却是他们全都瞧不上的顾白羽,而顾白羽却又是仿佛能猜透他们心思一般的,每每同他们作对,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情理俱在,让她即便是想要偏袒顾白汐,却也是无可奈何的没话反驳。 “祖母,您可不能嫌弃我,澜儿虽然平日里没轻没重的,但澜儿毕竟是您教养出来的顾家女儿,关键场合,怎么可能拿不出手去?祖母,您可得不能对您自己没有信心。” 抱着顾老夫人的手臂摇着撒娇,顾意澜那推波助澜的话语,更是将顾老夫人推到了一个不得不答应的境地。 于是思忖再三,顾老夫人只得吐口说道:“好,那澜儿你就跟着你堂姐进宫,只有一条,皇宫不比家里,你必须老老实实的,不能惹是生非,听到没有?” 【第三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么么哒】 第206章 顾意澜的威胁 “祖母您就放心,澜儿绝对不辱使命!”顾老夫人的话语刚落,顾意澜清丽的脸颊上瞬间绽放出一朵鲜花般的笑容,伸出手去给顾老夫人揉肩捶背,极尽小女儿家承欢膝下的撒娇之能事。 “可是,祖母,汐儿……” “好啦,我都已经答应澜儿了,难道你要我出声反悔吗?”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白汐那尚未说完的抗议声,顾老夫人看向顾白汐的面色中带了几分不悦。 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顾白汐转眼向着顾延庚看去,目光中带着求救的意味。 “老夫人,延庚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待商榷。虽然澜儿对长安众名门贵女更加熟悉,但是她毕竟年纪还小,不如汐儿做事来得稳当。更何况此番白羽前去宫中,并非是与众名门望族交往,而是奉了皇命,前去面见圣上的,还是有个稳当的人在身边照应着,来得踏实。” 收到顾白汐求助的眼神,顾延庚斟酌着说道,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也带了几分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顾延修已经步步领先于他,此时能有这样一个攀龙附凤、助他达成目标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再度让给顾意澜,好让她能得着个金龟婿,给顾延修的成功再度锦上添花? “若是论起稳当来,大伯父,澜儿可是未必就比不过您的顾白汐。”原本带着憨笑的脸色瞬间萧肃下来,顾意澜看着顾延庚那不甚满意的脸庞,冷着嗓子出声说道: “最起码,澜儿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将顾氏一族的颜面置于不顾,而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将大堂姐的私事四处张扬,甚至联合外人设计陷害,企图让顾家的颜面在整个长安权贵之家面前,尽数丢光。” 话音甫落,顾意澜的目光便紧紧的落在顾白汐那骤然微变的脸上。 顾延庚那左一句“不稳当”右一句“不稳当”,令顾意澜本就对他极其不满的心中更加气愤不已,于是索性分毫情面不留的将话全都说了出来,若是顾延庚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她也不介意将暗示的话挑个清楚明白。 “顾意澜,你不要含血喷人,谁不知道你同顾白羽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你帮着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污蔑汐儿?你还真当我们住在你这里,就会怕了你不成?” 没等顾延庚开口,顾白婉那尖细的嗓音便急急地响了起来,娇俏的脸上满是尖酸刻薄,丝毫没有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有分毫的收敛。 冷眼看着顾白婉那急不可耐的模样,顾白羽觉得,像她这样不怕死的精神,倒也真是难得的很。 “污蔑?”柳叶弯眉轻轻上挑,顾意澜的脸上攀上了几分不屑,“如果你想要确凿的证据,那我就拿给大家看,只不过,我手里这证据一旦拿出来给大家看,顾白汐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顾白婉,你可是想好了?” 话语中带了几分威胁,一向嘻嘻哈哈没有正经的顾意澜,严肃起来的模样,连坐在她身边的顾老夫人,都不由得多看两眼且敬而远之。 “你,你不要在这里虚张声势,有本事你就把证据拿出来,汐儿行得正站得直,有什么好怕的?怕是最后你拿不出来证据,自己圆不了场?” 针锋相对,顾白婉丝毫没有想要收敛的迹象,更是无视了顾白汐拼命向她投去的充满暗示的眼神。 “哦?是么?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就不介意将证据摆出来给大家看看,横竖待会儿被赶出顾家家门的人又不是我,我在这里藏着掖着的,也没有谁给我半分好处。” 唇角浮起一丝嘲讽,顾意澜对着站在一旁候着的素衣,唤道:“素衣,就先把你前两日看到的情形给大家讲一讲,至于其他的人证物证么,你就先把物证拿出来给顾白婉瞧瞧,好让她自己先消化消化。” “是,小姐。”微微上前一步,素衣应声答道,抬起手腕向着袖袋中摸去,眼看着就要拿个什么东西出来,却只听得顾白汐那略带紧张的声音忽然响起。 “婉儿,不许胡闹!”耳听得顾意澜提到前两日的事情,顾白汐那本就微变的脸色更加难看,咬了咬牙,她终是出声阻止了还想煽风点火的顾白婉,调整了一下心情,带着几分笑意,出声说道: “父亲,长姐说得没错,初次进宫这么大的事情,身边自然是有个熟悉情况的人来得更加放心踏实,澜儿妹妹久居长安,各家贵女夫人的都熟悉,若是有个什么小小的不妥,还有人能出声担待着,让澜儿妹妹陪着长姐同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脸上带笑,顾白汐却是悄悄地看向坐在对面脸色阴沉的顾延庚。 她来到长安城暗中所做的那些事情,自然是没有向顾延庚透露分毫,眼下被顾意澜这样忽然之间捅了出来,今日会散,她怕是要在顾延庚面前好一顿解释才行。 “看到了吗?顾白婉,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怕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赶出顾家的大门。有一句话你还真就是说对了,你现在是住在我的门上,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收敛收敛,省得到时候有了什么事儿,我不给你留面子。” 冷哼一声,顾意澜高高的抬起下巴,做出一副小孩子间斗气的模样,瞬间又将眉头有些微蹙的顾老夫人给哄了过去。 “澜儿,不许胡说!嘴里没遮没拦的,说的那是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哪里就有住在谁家门上之分?还不快点给婉儿道歉?!” 顾老夫人宠着孙女可以不说话,顾延修作为一家之主却不能对着顾意澜那放肆和挑衅的话语视若无睹,于是那浓墨似的眉毛微微皱起,他出声训斥着说道。 “父亲您真是的,这话是她自己说的,又不是澜儿说的,是她不把咱们当一家人,澜儿只是气不过。”瞬间又恢复了撒娇的语气,顾意澜对着顾延修出声说道,却是没有任何想要道歉的意思。 “你这孩子,平日里真是把你宠坏了,婉儿比你小,你怎么做姐姐的?快点道歉!”早就料到顾意澜这样的性子不可能痛痛快快的道歉,顾延修的面子上还是多少带上了几分无奈,口中继续说道,目光却是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顾清韵。 “澜儿,听话,给婉儿道个歉,回头哥哥给你买你想要的那套首饰还不行吗?”走到顾意澜的身边,顾清韵压低了嗓音对顾意澜哄劝着,那话语之间,却分明是向着顾意澜这一边。 即便是顾意澜此刻对着顾白婉道歉,却也并非是因为觉得自己做错,而是看在顾清韵那套应承着的首饰的面子上,才不情不愿的说着假话。 于是轻咳一声,顾延庚不得已开口说道:“延修,算了,小孩子之间斗嘴生气,过去就过去了,不用这么正经严肃的非要道歉。” 说着,又转头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顾白羽,语带叮嘱般的说道:“既然你想带着澜儿去,那父亲也没什么好反对的。还有三天,你们两个人就赶紧准备一下,穿戴上有什么缺的需要的,就跟我说。” “白羽谢过父亲。”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将顾延庚那眼眸中的不满与威胁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却是面无表情的告退离开。 三日时光,一扫而过。 窗外的天色才不过刚刚蒙蒙发亮,睡得正沉的顾白羽便已然被茶心和柳妈从床榻上拖了起来,洗漱更衣,全都是在她半睡半醒间帮她完成的。 月白色连襟银线暗纹短袄,浅紫色银纹绣花襦裙,清丽丽的蝴蝶兰片片朵朵撒在裙角,配合着那流云髻上斜插着的流苏蝴蝶珠玉簪,庄重端方中透着几许灵动活泼,既不抢人眼目,却又并非毫不起眼。 而那一袭银粉色的敞麾披在身上,却又是给她那清冷出尘的容颜中,增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再加上敞麾帽子上镶着一圈毛茸茸的边毛团,落在刚刚翻墙而入的苏墨轩眼中,才正是符合她眼下这十八九岁的青春靓丽的模样。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站在院子里试着衣裳的保暖度,顾白羽冷不丁的瞧着院墙上翻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墨色的敞麾淡蓝色的衣衫,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来看看你准备好没有。”嗓音带笑,苏墨轩难得顽皮的伸出手去,揪了揪顾白羽敞麾上的那一圈毛茸茸的小球,笑着说道。 “莫非那皇宫里真的藏着什么龙潭虎穴?你竟然也会紧张。”抬手拍掉了苏墨轩那拽着自己敞麾的手,顾白羽整了整衣袖,出声问道。 “我是很紧张,不过不是因为你要进宫面见圣上。”笑着收回手来,苏墨轩出声答道,眼眸片刻不曾从她的容颜上挪开分毫。 “那你是因为什么?”停下手上的动作,顾白羽看着苏墨轩,满面好奇地出声问道。 【有事更新晚了,大家见谅哦~~】 第207章 雪中逗趣 “那你是因为什么?”停下手上的动作,顾白羽看着苏墨轩,满面好奇地出声问道。 “我是刑部侍郎,大兴王朝正四品的官职,我是苏家官位品阶最低的一个。”脸上的笑意不减,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青春少女的模样,深邃的眼眸中笑意灿烂如星空。 “所以呢?”黛眉轻挑,怕冷的顾白羽将毛绒绒的领子又向着自己的脖子里堆了堆,没有听明白苏墨轩话语中暗藏着的意思。 “所以,今天皇宫中的晚宴之上,我的父母兄长,还有意婵,都会前往参加。” 抬手拉过顾白羽那藏在袖筒里的双手,苏墨轩将眼眸深深地望向她那明若秋水的眸子,神色极其认真的说道: “所以,我父母今晚就可以见到他们未过门的儿媳,我那两个兄长,也可以见到他们未来的弟妹了,我怕我自己表现不好,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一连用了三个“所以”,向来说话干脆利落、条理分明的苏墨轩,此刻将话说得啰嗦累赘至极,显然,是真的从心底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 心中一震,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认真而紧张的面色,澄澈明亮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羞赧,被他握在掌心中的双手微微有些发烫,顾白羽低下头去,语气里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娇笑,抬手推着苏墨轩靠过来的胸膛,说道: “是我要去第一次拜见你的父母家人,该紧张的人是我,你跟着瞎紧张什么?” “我这不是怕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你吗?尤其是我二哥,看到你之后,还指不定会说些什么话来嘲笑我呢。” 双手用力,苏墨轩将顾白羽蓦地拉入了怀中,清冷的嗓音中充满浅浅的笑意,仿佛冬日里皑皑白雪中初绽的腊梅,令周遭寒冷的空气中,蓦地升起几丝融融的暖意。 “你二哥嘲笑你,你就受着,他那样的妙人,看人的眼光肯定是不会错的。”嗓音里同样带着笑意,顾白羽靠在苏墨轩宽厚的胸膛上,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也就是夸你比我强,我才会认,否则,看我不跟他打一架的。”抬手拍了拍顾白羽的头顶,苏墨轩柔柔的玩笑道。 “你……” “咳咳,你们两个,有完没完?” 顾白羽刚刚出口的话还没有说完第一个字儿,顾意澜的声音便骤然响起在院子门口,做出一副老派学究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顾意澜对着蓦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再度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阳光灿烂、白雪皑皑、寒风阵阵、花香幽幽……” “小姐……您到底想说什么?” 眼瞧着自家小姐走进院子里单手叉腰,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嘴里却是不着边际的说着一些四个字的词语,跟在顾意澜身后的素衣,压低了嗓音,满脸无奈的出声问道。 “咳咳,总之,你们两个,给我赶紧放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在这里卿卿我我,尤其是你,” 掩饰尴尬似的咳嗽了两声,顾意澜继续做出一副正气凛凛的模样,抬手指着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苏侍郎,拍什么拍?拍什么拍?不知道我们梳个发髻是一件很麻烦很需要耗费时间的事情吗?这茶心和绿衣好不容易给羽儿姊姊挽好的发髻,让你这么给拍散了,莫不是你来给她重新梳理?” 义正词严,顾意澜想要努力维持着自己这难得一次的正经形象,却不想那敞麾领子上的毛圈挨的她脸颊太近,随着她说话时的起伏动作,总是碰到她的脸颊,让她不得已的,总是用手拨了又拨,拨了又拨,显出一副小孩子的活泼顽皮的模样。 “我这不是在等着你梳洗打扮好了,再一同去祖母的院子里请安的吗?” 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从未在人前与苏墨轩有过亲昵举动的顾白羽,自打顾意澜乍一出现在院子中时,心里便充满了羞怯和尴尬,想要推开苏墨轩揽着自己的手臂站直身子,却不想他的手臂,随着她的轻推而搂得愈发的紧。 “非礼勿视,难道顾清韵没有教过你吗?遇到这种情况,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难道不应该合上眼睛、转过头去,给我们两个人留出独处的空间吗?竟然还看得这么明目张胆,看我不去顾老夫人那里给你告上一状的。” 俊朗的容颜上半分尴尬也无,紧紧揽着想要挣脱自己的顾白羽,苏墨轩的脸上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话语中,竟然还对顾意澜带了几分故意的责备。 “苏,苏墨轩,你,你不讲理!你,你怎么是个无赖!” 瞬间被苏墨轩的话气得语塞,明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然而顾意澜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平日里嬉笑玩闹惯了,今日才明目张胆的看着他同顾白羽站在院子里卿卿我我,却是经不得他专门拿出来这么调侃似的一说,顾意澜的清丽姣好的容颜上,瞬间涨红了颜色。 “我一直都很无赖。” 目带挑衅,惯常严肃淡漠的苏墨轩,骨子里透着一股顽劣,当这顽劣和无赖的脾性被人在顾白羽面前激发出来的时候,那便瞬间混蛋到天下无人能敌。 “你,你……” 一时气结,顾意澜“你”了半晌,终究没能说出个长短来,只好鼓着腮帮子跺脚看向顾白羽,大有一副你若是胆敢重色轻友,我就永远不搭理你的威胁意味。 “好了,好了,平白的欺负我们澜儿做什么?”满脸的无奈,顾白羽抬手拍掉了苏墨轩揽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对着他继续说道: “我们澜儿可是那种能屈能伸的性子,你这会儿占了上风,惹急了她,回头她肯定会找意婵说你坏话,到时候两个人联合起来对付你,我看你就是再无赖,怕是也敌不过她们两个。” 一语说中苏墨轩心中最为无奈的地方,顾白羽悄悄地看着顾意澜眨了眨眼。 这番明着劝和实则怂恿顾意澜向苏墨轩复仇的话甫一说出口,顾白羽的脑门儿上便登时挨了苏墨轩轻轻的一戳,道: “你倒是真心帮着我,她都没想起来去找意婵来闹我,你倒是帮她想得齐全。” 浅笑着揉揉额角,顾白羽走到顾意澜的身旁,抬手帮她理了理那总是碍着她脸颊的绒毛衣领,说道:“好啦,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的去祖母那里请安,然后张公公的马车就该来了。” 说罢,又转头对着仍旧站在原地的苏墨轩嘱咐道:“你也赶快走,我们入宫的时辰差不多,你也差不多了,回头别再迟到了。” “哼,苏墨轩,咱们走着瞧!”被顾白羽拉着走出院门,顾意澜还不忘回过头来对着苏墨轩做个鬼脸,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满满,转过头,她便趾高气扬的离开。 去顾老夫人的屋子里请安,顾白羽和顾意澜自然又是得着了一番嘱咐和安顿。 原本被苏墨轩的调侃惹得心中气鼓鼓的半晌消不下去的顾意澜,却是在瞧着那罗氏母女三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嫉妒表情时,心中瞬间拨云见日,愉快了起来,就连登上张公公候在门外的马车时,脸上那如春风般明媚的笑意,仍旧是融化了一方白雪皑皑。 皇宫里派来的马车优渥至极,上好的锦缎丝绸做壁,蜀锦刺绣的锦缎做靠垫,脚炉火旺,熏得马车轿厢内一片暖意融融。 马车一路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辘辘而过,皇家的马车无人敢阻,是以张公公的马车来到皇宫南面的内门永和门时,却也才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左右。 停车下马,皇宫之中不允许马车随意行进,即便顾白羽是当今圣上特地邀请而来的“神医”,所乘坐的马车,也最多只是走到内门之中便不能再往前走。 “两位顾小姐,现下时辰尚早,圣上有旨,请各位早到的夫人小姐,前往御花园处的宫殿中稍作歇息,顺便可以赏梅喝茶,请您二位随着奴才这边走。” 话语中充满恭敬,张公公怀里揣着顾白羽和顾意澜方才赏给他的沉甸甸的银两,那皱纹横生的脸上,笑得快要绽放出一朵花来。 “宫中不能行马车,所以奴才事先给二位预备了轿撵,若不然雪天路滑,摔着二位小姐就不好了。” 笑意盈盈地将顾白羽和顾意澜让道轿撵之前,张公公亲自打开了轿帘,对着她们二人说道。 并不是随便哪个名门贵女都能在他这里受到如此的待遇,张公公如今殷勤备至,一方面是顾白羽等人给的赏银着实不少,另一方面,则是有人在这几日,有意无意地对他透露着,要关照好两位顾家小姐,将来,总是会有他享福的时候。 于是再度抬眼瞧了瞧身后那两扇徐徐合上的金碧辉煌的漆红色大门,颗颗铜钉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辉,顾白羽挽着顾意澜的手臂,俯下身子,走入了轿撵之中。 第208章 再见贾云清 七彩的琉璃,金色的瓦片,高耸的檐角上蹲着形态各异的神兽镇守,桃花美目微眯,环顾着这富丽堂皇的深宫大院,顾白羽脚下沉稳,却是在心里更加明白了,身为一个人人羡慕的皇子,李景毓为什么总是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溜出宫去。 深宫高墙,不过是一个装饰得精致完美的牢笼,被关在里面的人,从生到死,都永远无法得到,一个叫做“自由”的东西。 被张公公一路引到御花园中,看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名门贵女和夫人,生性不喜欢热闹,又不愿徒增事端的顾白羽,想着寻个没人在意的角落,安静顺利的将今日这场晚宴应付过去,便可全身而退。 却不想还没等她那环顾四周的目光挑好一个可供休息的地方,落梅园中那飘落的梅花纷纷之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小身影便冲着顾白羽急急地奔来,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比那小小身影高不了多少的、却是故作老成的身影。 “羽儿姊姊!” 小小的身影远远地喊着,飞一般地扑向了顾白羽的怀中,肉嘟嘟的小脸上因为跑得太急太快而染上了几分红晕,她笑靥如花的搂着顾白羽的脖子,不是粉嫩嫩的贾云依又是谁? “云清见过顾大夫。” 紧随贾云依身后,年纪不大的贾云清,依旧是那副故意做出的少年老成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冲着顾白羽问好,却是没等得及顾白羽答话,便一把被站在他身侧的顾意澜捞在了怀中,笑着问道: “云清?你就是羽儿姊姊提到过的那个贾云清?果然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干嘛做出那么一副老成的模样来?小孩子嘛,还是天真一点儿的好!” “咳咳,请问,请问这位小姐是……” 丝毫没有料到会有顾意澜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贾云清面色一紧,口中强撑着询问出声,小小的脸庞上却早已充满尴尬的神色,扭头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求救的意味。 “这位是我堂妹,顾意澜。”强忍着眼角眉梢即将奔涌而出的笑意,将贾云依抱在怀中,顾白羽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着贾云清出声介绍道,却是令他脸上的尴尬之色更加明显。 “顾意澜小姐,您,您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眼瞧着顾意澜又是一个比顾白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喜欢小孩子的性格,被她抱在怀中揉来捏去的贾云清,既想要挣扎,却又想要维持风度。 于是一时之间,无论是脸上的表情神色,还是身体的动作反应,贾云清都异常僵硬和纠结,挣扎着对顾意澜出声抗议道,却是被她无视得彻底。 “叫什么顾意澜小姐,喊我意澜姊姊,若不然,我就一直抱着你不放手!” 早就在顾白羽曾经的讲述中知道,贾云清是个极度别扭的小孩儿,于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顾意澜将抱着他的双手更加紧了紧,对贾云清做出无声的挑衅。 “本公主命令你,赶紧把他给本公主放下来。” 没等贾云清再度开口,落梅园中远远地便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命令,紧接着,一个嫩黄嫩黄的小身影便出现在顾白羽和顾意澜的面前。 乌黑圆润的眼眸在眼眶中滴溜溜直转,却是紧紧地盯着顾意澜手中抱着的贾云清不放,身后接二连三的跑来几个宫女太监,皆是小心翼翼地做小伏低,口中不住地唤着:“公主殿下,您慢点儿,慢点儿跑。” “说你呢,快点把他给本公主放下来,若不然的话,本公主就不客气了。” 小小的人儿脾气倒不算小,那娇嫩可爱的模样,连发起脾气来,都令人心中软的想要伸手去掐一掐她那粉嘟嘟的小脸。 “这位是长平公主,”见到黄色绒衫的小女孩站到自己的面前,张公公立刻弯腰行礼,对着顾白羽和顾意澜出声介绍道,使着眼色,示意她们两人赶紧行礼。 “顾白羽见过长平公主。” “顾意澜见过长平公主。” 谨记着进宫之前顾老夫人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语,顾白羽和顾意澜在听到张公公提醒的话语之后,皆是毫不犹豫地冲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行了礼。 “免礼了。”瞬间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长平公主对着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顾白羽和顾意澜,像模像样地挥挥手,随即眸色亮亮地看向顾白羽,问道:“顾白羽?你就是父皇口里说过的那个‘顾神医’?” “多谢圣上和公主谬赞,民女只是略懂医术而已,当不起什么‘神医’的称号。” 嗓音平淡自然,虽然从心底里喜欢粉粉嫩嫩的小孩子,然而此刻才不过五六岁的长平公主落在她的眼中,却更是一个她不该去主动招惹的皇家公主。 “父皇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只不过,就算你是‘顾神医’,你们也得赶快把贾云清给我交出来。” 双手叉腰,长平公主将刚刚那副正经端庄的模样瞬间收起,对着贾云清说道:“贾云清,你快点给本公主下来,躲在被人怀里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快点给我下来,下来。” “不许把我放下去!”眼看着顾意澜有松手将自己放到地上的意思,先前还挣扎着想要从她怀中挣脱的贾云清,瞬间抓紧了她的衣领,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的味道,却是转过头去,看着长平公主,说道: “都说了不要同你玩儿,不要同你玩儿,你干嘛没完没了的缠着我?你们两个小姑娘玩儿的过家家的游戏,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才不要跟你们一起玩儿!” “男子汉大丈夫?你才几岁的年纪?不同她们两个一起玩儿过家家的游戏,又要玩儿什么?” 姣好的容颜上带了几分好笑,顾意澜抬手戳了戳贾云清的额头,作势便要将他放到地面上去——倒不是因为她被长平公主的命令所吓倒,而是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局面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她纯粹是抱着想要看好戏的心态。 却不想贾云清拽着顾意澜衣襟的双手更加用力,几乎就要将她敞麾衣领处的绒团拽下来,却是仍旧不肯松手和妥协。 “你还一直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呢,不是小孩子干嘛一直让顾家姊姊抱在怀里?你才是要人抱小孩子呢,真是羞羞。” 眼见着自己即将成功的计策被贾云清所打破,长平公主抬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做出一副为贾云清害羞的模样。 “你,你才是要人抱的小孩子!哼!” 被长平公主说得面红耳赤,贾云清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蓦地松开双手,便从顾意澜的怀中跳到了地上,神气活现的环抱着双臂站在长平公主的面前,却是没有注意到,她唇角悄悄浮起的那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依依,你也下来,咱们一起去玩儿。”搞定了别扭的贾云清,长平公主又将目标转向了依偎在顾白羽怀中看好戏的贾云依,嗓音糯软,她对贾云清和贾云依,还当真不是一种态度。 “羽儿姊姊,你放我下去,我想同她们一起玩儿捉迷藏。”很给面子的冲着长平公主点了点头,贾云依转过头去,对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出声说道。 “好嘞,依依要去玩儿捉迷藏,羽儿姊姊就让依依去玩儿捉迷藏。”浅笑着出声,顾白羽那淡漠冰冷的神色,总是会在小孩子面前融化成一片柔软的春水。 “云清,云依,你们两个怎么又调皮跑远?” 贾云依才刚刚站稳脚步,贾云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匆匆,却是停在面前,对着小小的长平行礼,道:“云裳见过长平公主。” “云裳姊姊不必多礼啦,”挥挥小手,长平公主瞧着是与贾云裳万分熟悉的模样。 也难怪,贾云裳的公公是当今圣上做太子时的太傅,贾云裳的夫君沈陆沉又是当朝三公,而沈陆沉的长姐又是这后宫中的妃子,因而贾云裳出入这深宫大院的机会,定然是十分多的。 “是我把云依和云清唤来一起玩儿的,云裳姊姊你不要怪他们。我们现在还想再玩儿一会儿,可以吗?” 见到贾云裳没有说话,长平公主便再度开口询问道,对于贾云裳,她还是恭敬有礼的。 “公主殿下,现在时辰不早了,您再玩儿一会儿,就该听着宫女们的话,回宫去换衣裳了,可千万别贪玩儿误了时辰,若不然,我就抓着贾云清揍他的屁股。” 弯下身子,贾云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直接警告公主定然是不行的,但直接威胁自家小弟,她这个做长姐的,却是绰绰有余。 于是唇边带笑,贾云裳看着贾云清不情不愿地被那两个粉嘟嘟的小姑娘拉着跑走,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和顾意澜姐妹二人,笑着出声说道: “刚刚我们还正说着差人去找你们两个呢,这下正好碰到了,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 【感谢果冻亲和溜溜亲的月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209章 水中浮尸(一) “刚刚我们还正说着差人去找你们两个呢,这下正好碰到了,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 笑语盈盈的看着顾白羽和顾意澜两个人,贾云裳的语气柔和,在前面领着她们两人,向着前面不远处的小院一面走着,一面继续说道: “前面是我们临时休息的小院子,初夏和意婵早早就到了,一直等着你们两个人呢。” “要是早知道云裳姊姊你们几个人到得早,我和羽儿姊姊也就早点儿动身来了,省得平白的被某些人在我自己的地盘儿上耀武扬威。” 语气里带了几分故意的不满,顾意澜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声来,乌黑明亮的眼眸斜斜地瞅着走在身边的顾白羽,目光中似是意有所指。 “被人在你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谁啊这么大胆子,胆敢在澜儿的地盘儿上撒野?告诉我,我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顾意澜的话音刚落,苏意婵笑嘻嘻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穿着浅碧色敞麾的娇小顽皮的身影便出现在顾白羽和顾意澜的眼前,带笑的眉眼清新明快,正是语出豪壮的苏意婵。 “你真的想知道?”乌黑圆亮的眼眸眨了眨,顾意澜姣好的容颜上浮起几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就怕你知道了,也不敢替我去报仇。” “到底是谁?你快点说。就算我打不过,还有我大哥、二哥和三哥呢,我就不信了,他们三个人联合起来,还有打不过的人!” 豪情壮志满满,苏意婵抬手拍了拍胸脯,做出一副豪迈万千的模样,却是没等顾意澜再度开口,便又换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继续说道: “除非……除非那个人是我三哥,而且,而且他是因为我未来的嫂嫂,才对你耀武扬威的,若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就真是没辙了。” 摇摇头,苏意婵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满脸憋笑的顾意澜,鬼精灵的她,早在听到顾意澜那意有所指的抱怨声时,便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待到冲出院子看到顾意澜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她便彻底的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于是—— 自家未来的嫂子,眼下趁着护短的三哥不在,苏意婵自然是要好好的玩笑一番。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唉……” 配合着苏意婵做出一脸欲哭无泪,顾意澜摇头叹息着,一面向着苏意婵走去,一面认命似的说道。 “你们两个小丫头,现在在这里一唱一和的胡闹着高兴,等下白羽到苏侍郎那里给你们告上一状,看你们两个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出口的话语似是在帮着顾白羽责备那两个调皮笑闹的小丫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面色终于有一丝松动的顾白羽,贾云裳的语气中却充满调侃的意味。 “闹了半天,你也是个没正经的。”清秀的脸庞上终于闪过一丝羞赧,顾白羽有点没好气一般的白了贾云裳一眼。 走进暖意融融的屋子,屋子四角的香炉熏着清淡幽雅的草木香,配合着窗外梅花幽幽的香气,反倒是别有一番韵致。 不去理会嘻嘻哈哈打闹着的顾意澜和苏意婵两人,顾白羽随着贾云裳坐在屋中,一双桃花美目上下打量着始终带着温婉笑容的、却又略带几分腼腆羞涩的沈初夏,方才反应过来,她与贾云裳竟是姑嫂的关系。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得很。 “白羽,你光盯着我们家初夏看来看去的做什么?”唇角含笑,手中抱着茶杯当做暖炉,贾云裳柔柔的说道。 “我就是想瞧瞧,新娘子出嫁之前的乖巧模样。”清秀的脸庞上难得的浮起几丝笑意,顾白羽看着沈初夏那瞬间攀上朵朵红晕的脸颊,嗓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高随远向他们递送请帖、宣布喜讯时,那副笑容满面、迫不及待的模样仍然在脑海中生动的浮现,想着他们这般青梅竹马的二人能够终成眷属,顾白羽的心中便由衷的为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遇到的第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而感到高兴。 “羽儿姊姊,你就知道取笑人家。”一脸的娇羞喜悦,沈初夏那原本就红云朵朵的两颊更加红润,轻轻偏过头去,眼眸却是有意无意地瞟向窗外的某个方向。 不用顾白羽费心力去猜,也知道那个方向的某处,定然站着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唇角带笑,顾白羽正打算开口再说些什么,耳畔却是骤然响起一声满含着极度恐惧的尖叫。 那声音娇嫩如斯,却又带着些许的熟悉,顾白羽静心分辨之下,心中却蓦地一沉,那尖细的惊叫声,竟然是方才还对着她趾高气扬的长平公主! 脚步没有片刻的犹豫迟疑,顾白羽并着贾云裳等人,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距离她们并不算太远,只不过是一阵小跑的功夫,顾白羽便已然来到长平公主所在的地方。 惊声尖叫着的长平公主跌坐在地上,旁边站着面色煞白却仍旧是咬着牙伸手去扶她的贾云清,而贾云清的身后,则站着一脸懵懂,却又被尖叫着的长平公主吓呆了的贾云依。 而令长平公主花容失色而持续不断尖叫着的,正是她面前那半冻未冻的湖面上,漂浮着的一具女人的尸体! “快点把公主抱走!” 急匆匆地跑到三个孩子身边,贾云裳对着随后赶到的侍婢出声吩咐道,自己则是弯腰将站在一旁发呆的贾云依抱在怀中,紧随其后而来的顾意澜,则是一把将贾云清抱了起来,口中还不住地安慰着: “别怕,别怕,姐姐来了。” 长平公主的惊声尖叫引来的,显然并不只是顾白羽一行四人,在附近休息赏玩的众名门贵女和夫人,也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纷纷而来,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响起的形形色色的尖叫声、啜泣声,甚至,还有胆子太小而直接吓晕过去的。 “侍卫呢!还不赶紧下去救人!” 眼瞧着湖边的场面愈发混乱,顾白羽冷着嗓子,对匆匆赶来却又似是觉得无从下手的侍卫出声吩咐道,回身对着身后乱成一锅粥的众贵女夫人,她继续出声对着那些跟在左右的侍婢说道: “都把自己家的小姐夫人看好了,扶住了,这么多人,挤一下,踩一下的,不管谁受了伤,你们便一个都逃不掉。” 顾白羽那镇定从容的嗓音并不算大,却仿若焦灼的火炉上新添的一块寒冰,令慌乱的人群瞬间镇定下来不少。 于是相互携扶着,不明真相而围观过来的众贵女夫人便渐渐的散去,只留下几个胆子稍稍大一点儿的,还站在原地,却是不知道究竟想要看些什么。 “意婵,将留下来的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仔细认清楚记好了。” 压低了嗓音,顾白羽环顾了一下仍旧站在她们四周的三三两两的人群,有贵女夫人,也有后宫的嫔妃佳人,更可能有杀害死者的凶手。 “她……她好像……好像没有呼吸了……” 将那漂浮在湖面上的女子救到岸上,浑身湿淋淋的侍卫,指着那被他们放在地上的粉衣少女,口里一面喘着粗气,身上一面带着些许的颤抖说道。 初冬的湖水已然快要结冰,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跳入冰水中救人,饶是那些侍卫身体素质再好,却也是冻得双唇发白,浑身颤抖。 “让开,把她平放在地上,我是大夫,让我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嗓音沉静,早就已经从那女子漂浮在湖面上的模样判断出她已经死亡的顾白羽,却是刻意的说出想要救人的话,为的,便是找机会能凑到那受害者的身边去,在第一时间检查一下受害者尸体的状况。 毕竟这里是皇宫,即便有苏墨轩和李景毓在背后撑腰,她也不可能再度名正言顺的,以仵作的身份接近死者。 然而能够在这皇宫大内中杀人的人,也势必不会让这具尸体上所掩藏的真相轻易的暴露人前。 所以,想要找到更多更真实的证据,现在,便是最好,也是唯一可能的时机。 “您是大夫?” 将信将疑,那浑身湿淋淋的侍卫,看着冲过来的人影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神色间明显带了几分不相信,话语中带着止不住地颤抖,人却是挡在了受害者的身前。 “你们赶紧让开,这位就是圣上亲口点名邀请来的顾家的那位‘顾神医’,你们这么挡在前面妨碍顾大夫救人,莫非是在怀疑圣上的旨意?” 没等顾白羽开口,站在一旁的贾云裳便沉沉的开了口,作为沈陆沉的夫人而时不时地进出于皇宫大内,贾云裳的声音容貌,皇宫中的侍卫自然是认得。 于是瞬间收起了面上的疑惑和怀疑之色,那拦在顾白羽身前的侍卫,便齐刷刷的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看着她面无惧色的快步走向早已没了呼吸的少女。 【各位不好意思熬,家里网出了点儿问题,所以现在才发上来。感谢依凡亲和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以及东风妈的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210章 水中浮尸(二) 急步靠近那被侍卫平放在湖边地面上的粉衣婢女,虽然心中早已知晓她的死亡,然而顾白羽却还是要做足戏份,以免让近旁的侍卫看出端倪。 双手交叠在粉衣少女的胸前,顾白羽摆出一副做心脏复苏术的姿势,然而私下里却是伸出手去,检查着那粉衣少女的气管和心肺,顺便趁着那站在身旁的两个侍卫,冷得打哆嗦不注意的时候,伸出手去,轻轻按压着粉衣少女的腹部。 “人怎么样?还有救吗?” 顾白羽正兀自悉心检查着粉衣少女的尸体状况,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嗓音便在身旁响起,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她没有抬头,而是压低了嗓音,对着贴在自己身后的苏墨轩沉沉的说道: “受害者不是刚刚掉进水里被淹死的,她是早就被人害死的。” “你有什么看法?”剑眉微蹙,苏墨轩尽量简洁明确的出声问道。 随着他一同前来的,不仅仅是对顾白羽验尸见怪不怪的李景毓和高随远,还有一而再、再而三对顾白羽下狠手的韩林之—— 与苏墨轩相同,他也是年轻的刑部侍郎。宫中出了眼下这样的乱子,既然苏墨轩被侍卫请了来,韩林之自然也会被请来。 “现在天气太冷,尸体又掉在快要结冰的湖水中,所以很难准确判断死亡时间,但根据她身体的冰冷程度和四肢的僵硬程度,受害者起码死亡两到三个时辰。” 眼风中扫过向着她和苏墨轩缓步走来的韩林之,顾白羽嗓音低沉,语速飞快地对苏墨轩说着自己此刻的发现。 “我刚刚大致扫了一眼,受害者衣衫完好,没有被施暴的痕迹,除非是死后她又被凶手重新换上了衣服,否则她身上有外伤的可能性不算太大,应该不是一般的受到外力挫伤而死。 至于是不是被人下了药,光看外表我看不出来。这湖边来来往往的一直都有人,尸体却刚刚才被长平公主发现,我猜是有人刚把尸体放入湖中不久,但这就与受害者身体的冰冷程度不相符合,她的身体……” “这不是‘顾神医’么?怎么样?这个婢女还有救吗?”神色严肃正经,走到近旁的韩林之,看着顾白羽那半是紧急抢救,半是检查受害者尸体的动作,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水温太低了,我已经尽力了。” 见到韩林之走到身旁,顾白羽索性收了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话语之中,却是在对苏墨轩暗示着,自己刚刚尚未说完的话语中的内容。 “救不活了吗?看来‘顾神医’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起死回生啊。”语气中充满遗憾的味道,韩林之摇摇头,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却是带了几分玩味。 “他们哪个人是凶手?”抬手指着对面不远处的人群,顾白羽嗓音淡漠,桃花美目中满是漠然的情绪,她转过头,对着韩林之出声问道。 “什么?”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韩林之下意识地出声问道,随即又回过神儿来,对着顾白羽悠悠然说道:“受害者的尸体才刚刚发现,林之也才刚刚来到现场,怎么可能立刻就指认出凶手,顾神医,您说笑了。” “是么?看来韩侍郎也并非是什么时候破案如神的刑部神探。”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顾白羽看着韩林之那僵在当场的面色,语气冰冷,拂拂衣袖,转身而去。 此地不比高墙之外的长安城,她只是个被皇帝邀请而来的“神医”,既然掉进水里的人没能救活,她便也没有理由留在那已经香消玉殒的少女死者身旁,否则,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才当真是连累了整个顾家。 随着贾云裳和顾意澜等人抱着云清、云依离开那被随后赶来的侍卫围起来的湖边。 顾白羽看着一个双目通红的赶往湖边方向的婢女模样的少女从身边匆匆而过,想都没想的,便伸手拉着她的衣袖,问道:“你可是认识湖中被打捞上来的那个婢女?” 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被人拉住衣袖,那脚步匆匆的婢女,明显的一愣,待到看清面前站着的几个人皆是锦衣华服,心知她们几人定是这长安城中哪家名门望族小姐的婢女,知道自己得罪不起,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答道: “回这位小姐,那湖中遇溺身亡的婢女,正是奴婢在这宫中的好姐妹红印,奴婢明明不久前才同她在南苑里说过话,怎的好好的,好好的就会……就会在这御花园中溺水?” 虽然努力的想要将泪水憋回眼眶,在宫中当差许久的她,自是从小便被教导着,奴婢的喜怒哀乐不应该在主子面前表现出来,更不该在主子面前无端的哭泣。 于是眼看着自己的泪水滚滚而落,那婢女口中便不住地对顾白羽慌乱的解释着:“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没事,你自哭你的,我只想问,你最后一次见到红印,是什么时候?” 抬手递给那哭泣的婢女一条锦帕,顾白羽黛眉微蹙,思忖着出声问道。 “差不多,差不多是卯时三刻左右,奴婢,奴婢去南苑近旁的沉香苑送东西,正好碰到红印,还闲聊了两句,谁知道……谁知道……” 丝毫没想到眼前的顾白羽非但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反倒是递给自己一条锦帕擦拭泪水,那哭泣的婢女神色之间明显的一愣,一五一十地回答着顾白羽的问话,却是始终没敢伸手去接她递来的锦帕。 “好了,你下去。”点点头,顾白羽毫不在意地收回了锦帕。 想要的答案她已经得到,心中的猜测也已然有了初步的定论,眼下需要她考虑的,便是怎样将自己从尸体上得到的消息和线索,安全而快捷地传递给苏墨轩。 兀自哭闹不休的长平公主,在老嬷嬷的怀抱中不安分的又踢又打,被下狠了的她,着实无法在片刻之内便安静下来。 于是走过身去,顾白羽俯身看着泪水涟涟的长平公主,柔声问道: “长平公主,云清和云依要同我们一起回屋歇息,您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去暖和暖和身子?” 泪眼朦胧,被吓得狠了的长平公主,根本听不进去老嬷嬷的任何哄劝,却是在听到贾云清的名字时,稍稍停顿了些许的哭声,抬起眼眸朝着面前的顾白羽看去,却是只见她那纤细的手指,指向了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粉蓝色的人影。 伏在那人影的肩头,贾云清那不甚严肃的小脸,正朝着哭泣不已的长平公主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云清,贾云清……” 长平公主哭泣的嗓音带着些许的含混不清,白嫩的小手在空气中乱抓,却是伸向了贾云清所在的方向,嘴里,也口齿不清地喊着他的名字。 抱着长平公主的老嬷嬷无奈,只得听从自家公主的吩咐,冲着顾白羽似是感激却又似是不满的笑了笑,便调转脚步,向着顾意澜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长平公主那无休无止的哭泣声,渐渐放缓了下来。 抬眼看去,贾云清依旧是那副强作出的少年老成的模样,伸手拍拍长平公主的肩膀,又伸手揽一揽贾云依的肩膀,两个不好哄劝的小姑娘,竟是没多久便被他安抚的服服帖帖。 “羽儿姊姊,随远让我来找你,想知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顾白羽的双手才刚刚端起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茶,沈初夏便面带微笑,一脸如常的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凑过头来挨着她的耳畔,似是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一般的,压低了嗓音,严肃的说道。 “你只管说就行,我都能记得住。”看到顾白羽迟疑着似乎是在斟酌词句而没有立时开口,沈初夏又轻轻地补充着说道。 “好,”点点头,顾白羽端起香气袅袅的茶杯,做出一副同沈初夏闲聊的模样,悄悄对她说道: “受害者的气管和腹部都没有积水的状况,按压肺部也没有出现肿胀,所以,死者不是遇溺身亡。 我刚刚问道,有人在卯时三刻左右还与死者在南苑交谈,与受害者尸体僵硬和冰冷的程度并不相符,再加上受害者身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我初步推测,受害者是被活活冻死的。” “冻死的?!” 惊呼一声,尽管她坐到顾白羽身旁之前,高随远便已然给她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然而乍一听到顾白羽沉着嗓音的对她说的话,沈初夏还是有些吃惊不住。 幸好她本身就说话柔声细气的嗓门不高,屋子里又因着长平公主的哭闹和贾云依不明所以的吵吵嚷嚷,而有些嘈杂混乱,是以沈初夏那一声不算太高的惊呼,除了坐在近旁的苏意婵之外,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猜测,至于受害者是在哪里被冻死的,现在天气这么冷,几乎哪里都有可能。不过,我在死者的手指甲中,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东西。” 【我发现顾白羽还真的充满了柯南的潜质——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命案发生o(╯□╰)o】 第211章 水中浮尸(三) “指甲?”娥眉轻蹙,沈初夏压低了嗓音出声问道。 “嗯,受害者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里,有栗红色的碎屑,我已经剥下来放到锦帕里了,似乎是哪里的墙皮或者砖屑,” 唇角含笑,顾白羽抬手将攥在掌心中的锦帕递给了沈初夏,那眼眸笑意盈盈的模样,令守在屋内屋外候着的一众宫女太监瞧着,倒真是在与沈初夏讨论手中锦帕的花色质量一般。 顾白羽那自然从容的表情,令原本还有些紧张而略略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的沈初夏,顿时镇定不少。 “嗯,那初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羽儿姊姊。”将锦帕接过收在自己的袖袋中,知道顾白羽已经嘱咐完全,沈初夏微笑着出声说道。 声音柔柔的,娇美的脸颊上还带着些许的不好意思,仿佛真的是从顾白羽那里收了一方喜欢的锦帕一般。 “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呀,还是快点去见那个谁谁谁,你若是再在我这里闲坐着聊天,他就真该等急了。回头再跟我找麻烦,我可是应付不来。” 眸色认真地点点头,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充满调侃的味道,眼瞧着守在屋子里的宫女太监面色带笑,她知道,她们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羽儿姊姊,你可真是的。”白皙如玉的脸颊瞬间攀上红云朵朵,沈初夏那小女儿情态十足,没好气地看了坐在旁边笑出声来的苏意婵一眼,她便款款的走了出去。 宫女的意外死亡,并没有影响皇宫中晚宴的正常进行。 除却当时在湖边附近看到那漂浮在湖面上的死尸的一些名门贵女和夫人,偶尔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之外,皇宫中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 人命如草芥,在这皇宫大内之中,别说是死掉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怕是死掉一个不甚得宠的嫔妃,也只是风过无痕,根本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 坐在歌舞升平的宴席之上,顾白羽看着那一个个若无其事的相互说笑着的高门权贵,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羽儿姊姊,看来刚刚那个出事的宫女,身份不是普通宫女那么简单啊。” 原本就歌舞丝竹之声嘈杂,顾意澜那刻意压低了的嗓音,更是低的只有坐在她最近旁的顾白羽,才能听得清楚。 抬起下巴点了点苏家和韩家的位置,顾意澜继续对着顾白羽说道: “苏公子和那韩林之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宴席上,怕是被那宫女的死给耽搁了。我这么瞧着,连坐在皇子堆儿里的李公子都有点儿心不在焉,想来那个出事的宫女,肯定牵连众多。” “坐在这里看着就好了,皇宫中的事情,我们尽量不要搀和进去。” 面色平静,顾白羽的目光并未从那身形婀娜多姿的舞娘身上移开,嗓音平淡的出声劝阻着顾意澜,自己的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在分析着那个身亡的宫女身上发现的种种疑点。 既然今日遇到的那个哭泣的宫女说,卯时三刻的时候,还曾见过死去的红印,那么距离她的尸体被人发现漂浮在水面上,也就最多只有半个时辰。 在假装进行抢救的时候,她曾仔细地检查过红印的手脚和后颈,既没有被人强行捆绑和挣扎反抗的痕迹,也没有被人从脑后打晕的伤痕。 除非是凶手在红印的酒水饭食中下了昏迷药,否则,要在这半个时辰中,将红印带到隐秘的地方,威胁她不准出声,却又能让她乖乖的站在冰水中被慢慢冻死,这个人想必既是对皇宫中的地形路线十分的熟悉,又掌握了能够让红印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着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人定然是常年待在皇宫之中,并且有一定权威性的人物。 然而依着眼下这样的天气和水温…… 顾白羽伸出手指,蘸着杯子里的酒水,根据此时户外湖水的温度和那宫女红印的身形体重,在案几上估算着她在冰水中被彻底冻死,大致需要多长时间。 正常身形的成年人,在温度为零度的水中,存活的时间大致为十五分钟到四十五分钟左右,然而眼下那湖面已经呈现半结冰的状态,那宫女红印的身形与常人相比又略显瘦小。 因此,顾白羽沉吟片刻,用蘸着茶水的白皙指尖,在案几上写下了“一刻钟”三个字。 依着红印的身形,她在这样温度近乎低于零下的水温中,最多存活二十分钟左右,而大兴王朝的一刻钟恰是现代的三十分钟左右。 也就是说,排除掉凶手先前抓住红印、将红印带去事先准备好的隐秘地点、然后对红印进行威胁并且最终杀死之后,距离抛尸在湖面,凶手最多只有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既然抛尸的时间已经有了,剩下的便是根据凶手身份的可能性,来测算红印被杀害的地点。 单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顾白羽黛眉微蹙,在心中盘算着,在这皇宫大内中出手杀害一个宫女,究竟是一个身强力壮、会武功的侍卫的可能性大,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嫔妃的可能性大。 毕竟,要带着一个浑身湿透并且已经死亡的红印,穿过重重障碍,躲过御花园中众多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将她丢在湖水之中进行抛尸,要耗费的体能和要挑战的难度,并不是一般的简单,凶手是侍卫还是宫女嫔妃,行走的距离范围,也就会相差很大。 沉吟半晌,顾白羽终究是放弃了对凶手身份可能性的推测。 毕竟这深宫大院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结构和状态,无论是依着她从二十一世纪而来的知识范畴,还是这具身子的原主顾白羽的见识记忆,顾白羽都无法得到一个清晰的认识,模糊的推算可能性,则必然不会得到什么正确的结论。 于是重新伸出手指在茶杯中再次沾了点茶水,顾白羽俯下身子,眸色认真地继续在案几上演算起来。 既然不能推测究竟是哪种身份,那么索性就将两种身份会带来的不同结果全都推算一遍,然后交给苏墨轩自己去判断,反正她坐在这在她看来无聊之极的晚宴之上,闲着也是闲着,直到—— “羽儿姊姊,你好歹也抬一抬头,你顶着‘神医’的名号被圣上特批请进宫来参加晚宴,这宴席上的一双双眼睛都时不时地盯着你看呐,你就这么一直低着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其丑无比、神神叨叨的江湖神医呢。” 抬起手肘戳了戳始终低头蹙眉在案几上演算的顾白羽,顾意澜的话语中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更何况,虽说那苏公子对你一副死心塌地、要娶你谁也拦不住的模样,但是羽儿姊姊,你也不能将苏家的人无视的那么彻底?人家兄弟两个已经盯着你瞧了半天了,你连个正脸都不给人家,我看啊,今儿苏公子一脸紧张的巴巴翻进你后院,算是白折腾了。” 故意做出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顾意澜的话语中充满调侃,将目光再度落在苏家人所在的位置上,那苏墨逸按耐不住看过来的模样,令她忍俊不禁。 “就你话多。” 嗓音淡漠平静依旧,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却忽的浮起几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与红晕,感受到苏家人投来的灼灼目光,一时之间,她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继续低头演算,还是稍稍抬起头来,让他们多少看看自己。 心中下意识地纠结片刻,顾白羽才蓦地反应过来,此刻的自己竟然真的如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在烦恼忐忑着这些小女儿家的心事时,心中不由得浮上几分好笑,却是无意识的抬起眼眸来,想要在人群中寻找苏墨轩的身影。 却不想,先前还一直消失在人群之外,忙着与韩林之一起处理那个出事死去的宫女红印的苏墨轩,在顾白羽抬眸寻找的一瞬间,出现在了宴会之上。 虽然只是来找李景毓商量事情的,然而一身暗紫色锦袍的苏墨轩,却仿佛是感受到了顾白羽的寻找一般,几乎是同时转过头来,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嘈杂的丝竹歌舞之声仿佛霎时间消失不见,万籁俱寂之中,只有他们彼此的心跳与呼吸,交织在一起,缠绵不休。 心跳顿时漏了半拍,顾白羽略带羞赧的将目光移了开来。 侧眸而望,却正好对上顾意澜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啧啧,我说呢,刚刚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算什么,原来是在算苏公子什么时候出现啊。” 顾意澜那充满调侃的话语,显然误会了顾白羽方才的行为,却是无意中提醒了她,让她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番入神的写写算算,究竟是为了那般。 想要将自己刚刚的推算告诉苏墨轩,顾白羽却不能直接出声呼唤。 将那含羞的眼眸中换上了一副锐利之色,顾白羽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感谢依凡亲、onstar7°亲,誃亾。谂蓝亲,微笑的百合花亲的推荐票,及凤蝶轻舞亲的推荐票和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212章 初见苏墨逸 耳听得宫中计时的梆子声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将目标锁定在人群中的顾白羽,看着苏墨轩脚步匆匆地离开宴会现场,却并没有急着想办法找上那人去,反而是不慌不忙的,在脑海中再度确认了一下自己方才推算出的时间和范围的精确度。 随即,顾白羽便神色安然的坐在座位上,掐算着时间,等待着宝座之上的,那个令万人仰望的人随时开口。 “诸位爱卿。” 果不其然,顾白羽将目光投向龙椅上的那个人还没有片刻的功夫,他便已然清清嗓子,对着坐在宴席之上的众人开了口。 丝竹歌舞之声霎时间停止,前一刻还相互谈笑风生的众位权贵和女眷,这一秒钟,便已然面带恭敬,安安静静地看向开口说话的龙椅上的那位君王。 “眼下时辰差不多了,就请各位随寡人一起,前往永和宫。” 龙椅之上,容颜略有些苍老的皇帝,嗓音并不算大,然而却隐隐透着一代君王的威严与气势,令在座的众人依声而起,目光中满是恭敬的,看着当今帝王从宝座上起身,缓缓地向永和宫所在的方向走去,然后便随行其后。 永和宫,大兴王朝历代帝王祈福之地。 宫中圣坛之上,香火连年不绝,祭天风调雨顺,祭地五谷丰收,每年初雪落下之后的暖冬宴时,当朝的帝王,总会带领百官及其女眷并着后宫一众妃嫔子嗣,在深夜子时来临的时刻,庄重的祭拜天地。 虽然从未参加过皇宫中的“暖冬宴”,然而却不妨碍顾白羽早已在苏墨轩不厌其烦的讲述中,将整个晚宴的流程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于,祭拜天地之时,众家族所站位置,她都无一不了然于胸。 “白羽,你来这里,同我们一起。” 随行的众人中,忽然响起一个略带熟悉的嗓音,顾白羽转头看去,一面唤着自己的名字,一面冲着自己摆手的,正是崔怀鸿崔宰相。 “白羽见过崔宰相。” 穿过略有些拥挤的人群,早已吩咐了顾意澜跟随着顾延修站在一起的顾白羽,缓步来到崔怀鸿的面前,语气从容镇定。 在这种时候,她会被崔氏一族唤道身边的情形,却是苏墨轩早已提前预料到的。 既然祭拜天地的时候,众位大臣家眷,是按照家族姓氏站在一起的,那么权高位重的崔氏一族,便定然不会让被皇帝特邀进宫的顾白羽,独自一人站在众人的外围。 “说好了唤父亲崔伯父的,怎么好端端地又变成了‘崔宰相’?白羽你这样生分,可着实令谨寒我伤心不已啊。” 没等崔怀鸿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崔谨寒便立即开了口,含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顽皮和调侃,一袭浅金色敞麾将他包裹其中,却并不显得纨绔,而是另有一种贵家的风范在其中。 “崔伯父近来身体可好?白羽只是瞧着眼下场合太过正式,所以不敢轻易在称呼上太过随便,还请崔伯父和谨风表哥不要见怪才是。” 嗓音清清淡淡,顾白羽出声解释道。 有意地无视了崔谨寒的话语,顾白羽将他那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落在眼中,忍耐不住地,随着崔谨风一起轻笑起来。 “你们就这样欺负我,我今天高兴,不同你们计较。反正父亲都看在眼里,赶明儿我同长嫂告上一状,就不信大哥你还能笑得出来。” 撇撇嘴,没有完全上当的崔谨寒,并没有恼羞成怒的同他们争执,而是放下一句“狠话”,便兀自将目光移了开去,黑亮的眼眸中放着些许异样的光彩,却是不知瞧上了哪家的温婉小姐。 “你这小子。”笑着摇摇头,崔怀鸿望着自家儿子的目光中,满是慈爱,抬眸看向顾白羽,继续笑着出声说道:“我们都挺好的,白羽你不用挂念,辰儿近来身子愈发的好了,我还想着改日让他亲自登门道谢呢。” “倒是白羽你自己,初来这北方的长安城,突然遇到这么冷的冬天,一时半刻未必能适应得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才是。” 语气顿了顿,崔怀鸿出声嘱咐道,那容色中的关心,不似顾延庚那般的唯利是图,而是真心实意的,令顾白羽感觉到亲人的温暖。 “多谢崔伯父关怀,白羽被二叔父一家照顾得很好,相比于江南的冬天,反倒是更适应这长安的气候。” 唇角浮起了一丝浅笑,眼风里扫过那略带不放心的向自己所在方向看过来的顾延修,顾白羽的心中涌上阵阵温暖和贴心的感觉。 “那就好,”点点头,同样觉察到顾延修那关切的目光,崔怀鸿对着站在一旁东张西望的崔谨寒,出声吩咐道:“寒儿,去你顾叔叔那里说一声,白羽就留在咱们这里同我说说话,让他不必担心。” “是,父亲!”耍宝似的应了一声,外人面前一本正经的崔谨寒,在自家父亲和大哥面前,永远没个正经。 浅金色的身影去了又回,众人便已然来到永和宫的圣坛之下。 依着官职和家族的位置站好,果不其然,崔氏一族同苏氏一族比肩而立,气宇轩昂的,站在全部官员女眷的最前端。 祭拜天地的仪式没有片刻耽误的按时开始,偌大的永和宫中一片肃然寂静,只有圣坛上的皇帝那略带沙哑的祈求祝祷之词声声,回荡在寂静肃穆的永和宫中。 随着那略沙哑的祈福之声渐渐平歇,众人浅浅吟诵着的祝祷之辞,缓缓飘起在深沉的暗夜之中。那空谷回声一般的空灵吟诵,缭绕环绕,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震撼着每个人的内心。 祭拜天地之礼并不十分繁琐,虔诚的祝祷祈福之后,众人净手焚香,对着天地郑重一拜,继而起身,便是礼成。 众官员女眷依次缓缓散去,只有崔怀远和苏远堂,应着帝王的意思,走近前去,不知道在压低着嗓音,商量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位苏家公子,你总这样盯着我看,莫非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趁着崔怀鸿和苏远堂离开两大家族的空档,顾白羽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先前锁定的那个人身上,嗓音淡漠,她对着站在身旁不远处的苏墨逸出声问道。 “呃……这个……咳咳,没什么,没什么,顾神医你莫要误会,只是巧合,巧合。” 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忽然这么直白的对自己询问出声,正盯着顾白羽垂眸的侧脸上下打量着的苏墨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连连摆手,苏墨逸演技拙劣的出声掩饰着自己那完全失了礼节的行为。 “巧合?整整一个晚上,苏二公子,您这个巧合的时间,着实有点儿长。” 分毫没有想要顾全苏墨逸面子而有所腿让的打算,顾白羽嗤笑着,继续出声说道,看向苏墨逸的眼眸中,却是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意味。 “顾大夫,十分抱歉,家弟他……” “我身体不舒服,”没等苏墨恒的话说完,苏墨逸便登时出口说道,在引来周围人略带诧异的目光时,他还万分逼真的,捂着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的弯下了腰,做出一副痛苦万分的神情,继续说道: “今天晚宴时,我一直肚子痛,想要请顾大夫给我诊治一下,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眼下相请不如巧遇,顾大夫,不然就劳烦您现在同我一起找个什么安静的地方,帮我把一下脉?” 说着,苏墨逸捂着肚子的双臂又紧了紧,环顾人影错综的四周,似是真的在寻找一个什么安静的,可供顾白羽悉心号脉的地方。 “我刚刚瞧着三弟往那边去了,他对这皇宫中最为熟悉,不如我们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找个什么安静的地方。” 冷眼瞧着自家二弟忽然而来的反常而夸张的表现,沉稳镇定的苏墨恒并没有立时戳穿,反而是看了看顾白羽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思忖片刻,配合着出声说道。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究竟打算做什么,然而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有苏墨轩在一旁看着,事情就会变得安全许多。 “是吗?那,顾大夫,您可愿意……愿意随着墨逸前去?” 眼瞧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贵女夫人们,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苏墨逸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渴求。 “好。”点点头,顾白羽言简意赅,抬脚便跟着苏墨恒与苏墨逸向着苏墨轩所在的方向走去。 将苏墨逸那抽空对着自己挑眉使眼色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知道,自己果然是没有挑错人。 虽然才不过是第一次正经的打照面,苏墨逸便能在第一时间领会自己的意图,虽然使出的招数并不怎么高明,甚至很容易被细心的女子所戳穿,然而他那副英俊潇洒的外表,显然是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来来往往的贵女夫人,看到苏墨逸那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只恨不得能亲自过来嘘寒问暖,就更别提,会冷静的怀疑他话语的真假。 而如此一来,她去见苏墨轩,便不会再唐突的,引起韩林之的怀疑。 【初五在回家的火车上,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213章 暗中交锋 第212章 将自己推测出的结果当作给苏墨逸开的药方而光明正大的递给苏墨轩,顾白羽看了看面色略带震惊的苏墨恒,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 走出小院,跟着等在外面的顾意澜和苏意婵等人继续随着人群赏玩,哈欠连天的顾白羽,惊讶于大兴王朝之人的精力充沛,子夜已过,在皇宫中参加晚宴的众高官贵女,仍旧是兴致勃勃的四处游玩,丝毫没有困倦离开的意思。 于是抬手捂着双唇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的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胡乱的想着,曾经看到的历史书上,写着的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人,究竟是哪个时空的古人。 “果然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啊。”无奈地摇摇头,顾白羽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为了提神儿一般的,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什么书不书、信不信的?”正在兴头儿上同苏意婵一起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的顾意澜,偶尔听到顾白羽口中漏出的几个字,兴奋的话语中带着好奇,转过头去,对着与自己尚且有些距离的顾白羽出声问道,却还没等到话音落地,便被人潮推挤着向前远离。 “我是在感叹……” “对啊,什么书不书、信不信的?”没等顾白羽的话说完,一个陌生而低沉的男子声音便插了进来,不同于顾意澜单纯的好奇,那低沉的嗓音中,却是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诡异难测。 抬眸向着那出声插话的人看去,顾白羽冷眼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面色深沉而容颜出众的男子。 银色的敞麾上绣着浅金色的流云纹,敞麾中一袭明黄色的衣袍合体修身,墨发玉冠高束,云靴暗纹缠绕。腰间金灿灿的束带上,质地温润上好的墨玉,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虽然从未见过面前的男子,然而那眉宇之间的华贵之气同李景毓如出一辙,不用费力去猜,顾白羽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想必是这大兴王朝的某位皇子。 然而依着那容貌间透露出来的年岁…… “顾白羽见过大皇子。” 嗓音平静淡漠,顾白羽微微欠了欠身子,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渐渐远离,四周缓缓安静下来,甚至听得到夜风吹动草叶的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书不书,信不信的话?” 深沉莫测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大皇子李景吾面色执着,没有被顾白羽的礼节性问安而打断自己最初的目的。 “没有什么,白羽只不过是随口乱说的而已。”将情绪隐藏在暗夜的光与影之中,顾白羽的嗓音中听不出分毫的情绪。 大皇子李景吾,韩林之追随的对象。 站在苏墨轩和李景毓这一边的她,自然是无法再保持中立的态度,而李景吾,想必也不会单纯地只将她当作盛名满长安的“顾神医”而已。 眼下这忽然落单的遇见,究竟是无意中的巧合,还是有目的的刻意安排,顾白羽不知道也猜不透,她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随口说的?那你再随口说一遍给我听听?”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李景吾进盯着顾白羽的眼眸没有挪动分毫的位置。 能让一向精明谋划无人能敌的韩林之马失前蹄,李景吾早就想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顾神医”顾白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特殊女子。似是有天助一般,好巧不巧的,正好让他看到因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落了单的顾白羽。 沉默不言,顾白羽迎着李景吾那充满探究的目光,没有分毫的躲闪。 “怎么?你没有听清我刚刚说的话?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等了片刻没等到顾白羽出声,还是头一次遭到这般待遇的李景吾,不由得再次出声说道,暗沉的嗓音中,却是带了几分隐隐的威胁。 “我听到了,我只是在想,莫非大皇子的所言所行,就是这大兴王朝的皇宫中的待客之道?”冷眼看着李景吾,顾白羽的嗓音淡漠而没有情绪。 “待客之道?”浓眉轻挑,李景吾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嘲讽和好笑,“这里是皇宫,你是臣子我是君,又何来待客之道一说?” “君?”眼眸锐利,顾白羽重复着李景吾话语中的失误。 龙椅之上,大兴王朝当朝皇帝犹在,一个皇子竟然毫不掩饰地自称为君,忤逆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却是无意中透露了,李景吾的心情,近来是有多么的急迫而按捺不住。 也就是说,那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狂风暴雨,已然悄悄的接近。 四目交汇于半空之中,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进行了一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较量。 势均力敌。 深沉的面色骤然变得阴狠暴虐,李景吾身子前倾,那厚厚的双唇微微颤动,似是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威胁的话语,却是被远远传来的顾意澜等人的呼唤声所打断。 “羽儿姊姊,羽儿姊姊,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呢?我们都以为你怎么了呢,正四处找你呢,咱们赶紧……” 气喘吁吁的跑来,顾意澜的眼里只有失踪不见的顾白羽,等到一连串询问的话语说了大半,才猛地发觉,那黑暗无光之处还站着一个人影。 “澜儿,见过大皇子。” 清楚地看着李景吾浑身散发的戾气瞬间收敛起来,顾白羽也做出一副没事发生的模样,对着愣在那里的顾意澜出声提醒。 “顾意澜见过大皇子。”下意识地重复着顾白羽口中的话,顾意澜愣愣的大量着站在暗处的李景吾。虽然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然而周遭的气氛压抑至此,想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样想开来去,顾意澜的心中不由得蓦的一沉,本能的转头看向身侧的顾白羽,却只是迎上她那淡漠平静的目光。 “既然白羽已经找到了家人,那就不劳烦大皇子给白羽带路了。”平心静气的出声,顾白羽看着李景吾说道。 眼风里扫过随后而来的顾延修和崔谨风等人,顾白羽知道,无论如何,现在的李景吾不会再对她有所动作。 “顾小姐不必客气,那我就先走了。”点点头,李景吾配合着答到,话音甫落,便转身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幕中。 被随后赶来的顾延修等人问长问短的顾白羽,那明亮锐利的眼眸,却是久久的盯着李景吾离去的方向而没有出声。 [初五在挤死人不偿命的火车上艰难的码字,回家好不容易tt大家国庆愉快。] 第214章 带你翻墙 一连五日未见,站在平安大街上的顾白羽,不经意间回眸,却是看到了不远处那骑着高头大马匆匆而过的熟悉身影。 藏蓝色的敞麾银纹流动,高束的墨发随风而动,气宇轩昂,英气俊朗,令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落在苏墨轩身上的顾白羽,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她挑中的人。 然而却又有一丝落寞闪过心间。 他从她面前骑马穿行而过,却是没有朝她看上哪怕一眼,甚至,都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 五日未见了…… 望着自己心中涌上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态,顾白羽又是好笑,却又是理所当然。 连王淑瑶都说,恋爱中的女人会完全丧失理智,凭什么她就不能耍耍小脾气,不能对他生出些许有的没的怨气? 心里正兀自纠结着,腰身却冷不丁地被谁揽在了臂弯之中,含在口中的惊呼尚且来不及脱口而出,顾白羽只觉得脚下顿时一空,身子瞬间离地,随即,便跌落到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之中。 清冷的幽香环绕在鼻息之间。 “苏墨轩,你……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被不知何时打马绕到身后的苏墨轩拦腰抱上奔跑的马背,身子紧紧缩在他的胸前,顾白羽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放松和平白受到惊吓的怨怼。 “我可是看到刚刚有人的表情不太好看呢。” 清冷的嗓音含笑,苏墨轩将自己裹着顾白羽的敞麾又紧了紧,单手牵着缰绳,俯身在她的耳畔悄声说道。 原来,刚刚在平安大街上,他早已看到了她的身影,甚至,在她还尚未看到他的时候。 “我哪有脸色不太好?只不过是刚刚太冷了,我习惯性的皱眉而已。” 丝毫没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神情都被苏墨轩看在了眼里,顾白羽嘴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那点儿没羞没臊的小心思。 “是吗?那正好,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没有戳穿顾白羽的强词夺理,苏墨轩唇边的笑意更深,扬鞭打马催得更急,似乎是想要将顾白羽带到什么地方去。 “苏墨轩,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刚刚是同澜儿一起从长汀楼出来的,你就这么突然带着我跑了,她以为我被歹人劫走了怎么办?” 眼看着苏墨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顾白羽猛地想起了被他们丢在长汀楼门外的顾意澜,双手下意识地推了推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不知道误会了自己被人劫走的顾意澜,此刻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不用担心她,亦寒会跟她解释的。” 揽着顾白羽的左臂紧了紧,将她重新按回自己的怀中,苏墨轩的语气中充满不甚在意的味道,却是随即又笑着出声,道: “我们都走出了这么远,你才想起她来,依着你的反应速度,她怕是站在原地哭也哭了半晌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谁知道你会突然从后面把我抱上马背的?我没有拿银针刺上你几针,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居然还要嘲笑我?” 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玩笑之意,顾白羽瞬间坐直了身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刺我?” 将不老实的顾白羽再度按回到胸前,苏墨轩扯着被她弄松的敞麾,往她身上又裹了裹,这天寒地冻的,他们迎风骑马,将她冻坏了怎么办? “我心情好。” 今日莫名其妙的嘴硬,顾白羽心中那些潜藏着的小女儿情绪,在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她才不愿意告诉苏墨轩,在他的双手触到她腰身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然知道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是他,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她就是知道。 “我心情也很好。” 笑着点点头,苏墨轩揉了揉顾白羽的额发,纵马疾驰,片刻之后,停在了一所对顾白羽而言,十分陌生的宅院之外。 被苏墨轩小心翼翼地抱着下马,顾白羽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那高高的宅院墙壁,目光中带了几分不解,转头看向苏墨轩,问道: “这里不是你在郊外的那所院子,是哪儿?又一处宅院?门呢?” “我们不走正门,我们翻墙。”言简意赅,苏墨轩嗓音中的笑意不减。 一头雾水,想要询问的话尚且还在唇边,顾白羽只觉得苏墨轩揽着自己腰身的手多加了些力道,随即耳畔便响起他那低沉的嗓音,“抱好我”,接着,她便再度双脚腾空而起,待到重新踩在略带松软的土地上时,面前已然换了一副新的天地。 “这里……是哪里?” 环顾四周,假山流水环绕,长廊梅花依依,房屋院落曲径通幽,显然,并不是一所什么小的临时的居所,也不是什么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宅院,而是哪家高门望族的大宅,一眼望不到另一边的宅院高墙。 “我家,苏宅。” 低头看着用从容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环境的顾白羽,苏墨轩的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愉悦。 他挑中的人。 “苏宅?你家?” 下意识地重复着苏墨轩口中的话,顾白羽的桃花美目渐渐睁大,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笑得愉悦的苏墨轩,她的心中接连涌上恼怒、喜悦、震惊,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晌,却是化作一句唇边的问话,道: “你是翻墙翻习惯了还是养成了这样的怪癖,回自己家都要翻墙?” “那……我们现在翻出去,然后再从正门正大光明的进来一次?正好,今日我父母都在家中,这个时辰应该在前厅中喝茶聊天,我正好带着你见一见他们……” 说着,苏墨轩作势便要将顾白羽再度抱起身来翻墙而出,却被顾白羽一个迅速的闪身,敏捷的躲了过去。 “咳咳,还是算了,今天,嗯,翻墙挺好的。” 瞬间明白了苏墨轩带她翻墙而入的缘由,顾白羽面色微红,就势向前走了几步。 毕竟他们二人现在算不得十分的名正言顺,即便是大兴王朝民风开放,她一个名门贵女,却也不好直接跟着苏墨轩就这样来到苏家大宅中登堂入室,更何况她的身上,还压着李景毓这样重的一个婚约在身,这种情况下便唐突的去拜见苏墨轩的父母,着实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那你干什么非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反正是要同澜儿回顾家去了,你横竖都是翻墙,去我那里不行么?” 单手推开想要凑过来的苏墨轩,顾白羽黛眉轻蹙,出声问道。若非如此,她也不用这样跟着他翻墙,还要小心翼翼地,生怕被苏家的人所发现。 “上次茶心说,我总翻你的墙头,你太吃亏,所以,这次我带你来翻我的墙头,让你心里平衡一下。” 强行拉起顾白羽拢在袖子中的手,苏墨轩一面带着她向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一面理所当然的说道,却是让顾白羽成功的无言以对。 一路穿过寂静无声的花园长廊,今日苏家的人,仿佛知道自家少爷会带着谁翻墙而入一般,竟然齐齐的消失了踪影,以至于先前还跟在苏墨轩身后警惕性甚高的顾白羽,慢慢的,都开始欣赏起苏家宅院的景色来,甚至,还在某一处梅花开得正盛的花丛前,略带顽皮的,伸手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折它做什么?插在头上么?不如折几枝开得好的。”看着顾白羽略带孩子气的举动,苏墨轩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不疾不徐,笑着问道。 “插在花瓶里,会慢慢开放,还会很香。小时候,我外公就经常折一枝放在书房里。” 晃晃手中的梅花枝桠,顾白羽口中说着的,自然是前世时的生活。只有在苏墨轩的面前,她才能如此不设防的肆无忌惮。 “檀色花瓶与这个梅花的颜色更配一些,我书房中正好有一个,待会儿我们就插上它。” 目光中满是宠溺,苏墨轩假装没有看到顾白羽脸上倏忽而过的那一抹忧伤之色。 比起顾白羽自己的芷汀居来,苏墨轩居住的院落要大上许多。 于是甫一走进院门,跟在顾白羽身后走了许久的苏墨轩,便瞬间凑到了顾白羽的身旁,微微弯下腰去,便要将她揽腰抱起在怀中。 却不料苏墨轩的右手才刚刚挨到顾白羽那细软的腰肢,微阖的房门便猛地被人从内向外推开,紧接着,苏意婵那爽朗而不设防的嗓音便在院落中响起: “三哥,三哥,是不是你回来了,我今天得着了一个……” 声音戛然而止,从房间里冲出来的苏意婵,看着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的顾白羽和苏墨轩那弯腰要抱的暧昧姿势,娇俏清纯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便闪过一丝红晕,紧随其后的,竟是令顾白羽难以理解的异常兴奋。 “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没想到。打扰了,打扰了,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没等苏墨轩和顾白羽开口,苏意婵压低嗓音笑着说道,快步从他们二人身边走过,目光中却是带着故意的促狭。 【温情脉脉的一章,过节呢,先不死人了,嘿嘿嘿】 第215章 宫闱真相(一) “意婵……” “嗯?什么事?哎呀,放心,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嘴严实得很,只要三哥你能满足我前天向你提出的那个小小的愿望,我肯定谁都不说,连二哥都不说!” 脸上的笑容带着神秘兮兮的意味,苏意婵打断了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回过头去看着已经将顾白羽抱在怀中的苏墨轩,目光中满是促狭和恋恋不舍。 “我是想跟你说,出去的时候关上院门。” 嗓音淡漠,苏墨轩对着自家小妹,却丝毫没有对待顾白羽时的那般温柔含笑,没等苏意婵回答,却是低下头去,对着满面通红着在自己怀中挣扎的顾白羽,哄劝似的说道: “别闹,乖一点。” 那宠溺温柔的模样,令站在院门前的苏意婵,表情瞬间哀伤不已—— 她为什么就从来没有在苏墨轩这里受到过这样好的待遇?! 心中愤愤不平,苏意婵却不敢再延迟自己离去的脚步,苏墨轩那再度抬起看过来的眼眸中充满警告,苏意婵心怀不满的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是极其快速的将院门轻轻的合上。 “苏墨轩!”满面羞红,顾白羽的语气中半是气愤半是羞赧。 他怎么能这样的明目张胆! “嗯,我在。”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止不住的笑意,苏墨轩不顾那抵在自己胸口上的双手的推挤,一个箭步,便抱着顾白羽迈进了自己的房中,一个旋身勾脚,顺带将房门合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刚刚你干什么当着意婵的面……唔……” 顾白羽忿然指责的话尚未完全说出口,一个柔软熟悉而略带寒凉的双唇便紧紧的压了下来,唇齿相依,攻城掠地,直到顾白羽浑身发软无力,神思迷蒙间已然忘记了生气,那个夺人心魄的吻,才缓缓的停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渐渐下移到脖颈,环绕着她的双手没有松开,苏墨轩将头埋在顾白羽的肩窝之中,半晌,无声无息。 “墨轩?” 从迷蒙混沌中略略扯回几分神思,顾白羽抬手轻轻拍了拍苏墨轩的后背,试探性地出声唤道,她觉得,此刻的他,略略有些不对劲儿。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让我再靠一会儿。” 声音闷闷的,苏墨轩的话语中难得的带了几许的疲惫和慵懒,将伏在顾白羽肩窝里的脑袋动了动,苏墨轩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就势蹭了蹭,没有再说话。 “你有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终于想明白此刻的苏墨轩究竟哪里不太对劲,顾白羽伸手解开仍然系在他身上的敞麾,温暖的屋子里不比外面,穿着这样宽厚的敞麾,苏墨轩就算是打盹,也不会舒服。 “四天?五天?不记得了,好像一直就没有怎么合眼,皇宫里的那些事情,不好处理。” 任由顾白羽将自己折腾来折腾去,苏墨轩合着的双眼始终不曾睁开过,赖在顾白羽肩膀上的身子,也始终不肯自己出力支撑分毫。 “睡,睡醒了再说。” 将苏墨轩束发的玉冠摘下,坐在屋内的软榻之上的顾白羽,俯身将苏墨轩悬在软榻下的双腿抬了起来,让他的整个身子更为舒服的枕靠在自己的身上,嗓音柔和的说道。 她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姿势太过亲昵,尤其是在这大型王朝之中,依着他们二人的身份,在现下的时间地点,无论从哪一处来看,都是万分的不合适,甚至,若是被人瞧去了,还会有所诟病。 然而顾白羽却不愿意想那么多,她只知道现在苏墨轩很累,而她,只想让他好好休息。 皇宫里的那些事…… 将已然沉沉入睡的苏墨轩揽在怀中,顾白羽脑海中不由得再度想起,那日在皇宫中与大皇子李景吾的暗中较量。 那张狂无忌的态度与毫不掩饰的话语,早已在不经意间,将他内心的急迫与狂妄所暴露。 就像前世的她所遇到过的每一个自信感膨胀的杀人凶手,作案时在受害者尸体上留下的痕迹,无一不显露着他那嚣张而狂妄的姿态,而这种姿态所透露的信息往往只有一个: 他准备好了,而且准备得非常充分。 所以苏墨轩这几日才会这样的劳累么? 毕竟那个叫做红印的宫女的遇害身亡,比起他们曾经一起侦破过的所有的案件来说,都是再简单明了不过。 却是能令苏墨轩如此的疲惫,想来,拖住他的,并不是寻找凶手的过程,而是那个凶手究竟是谁,凶手背后的势力如何,以及,他们究竟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 或许,这才是苏墨轩口中的“不好处理”四个字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安静地看着阳光从窗棂上一点一点向西移去,坐在软榻之上的顾白羽,听着耳畔苏墨轩那绵长沉稳的呼吸声,心中莫名的充满宁静与安稳,还有些许小小的愉悦缠绕在其中。 无声的陪伴,就像当初他给她的支撑与依靠那般。 “醒了?” 觉察到怀中轻微的动作,顾白羽低头,恰好迎上苏墨轩那缓缓睁开的双眸,睡意朦胧,却又澄澈幽深。 那双眸忽然放大在眼前,紧接着,双唇便被他凑上来印下浅浅一吻,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几分刚刚醒来的慵懒沙哑,心满意足地答道:“嗯,睡得很好。” 不是很好,是非常好,特别好。 显然,苏墨轩比顾白羽所觉察到的更早的醒来,悄悄地从最近处打量着她那清秀的容颜,苏墨轩直到忍耐不住了,才睁开双眼,第一件事,便是凑上前去,身体力行地亲了亲。 当然,他早就觉察到了顾白羽抱着他的姿势,于是唇角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苏墨轩再度凑上前去,又亲了亲。 “讨厌,闹够没有?” 毫不留情地将再度凑上来的苏墨轩推了下去,顾白羽的脸上半是忍耐不住地好笑半是强作出的愠怒,揉揉有些发麻的肩膀,对着眼眸带笑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最后一下。” 毫不介意地厚着脸皮再度凑上前去,苏墨轩轻轻在顾白羽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从软榻上起身,他走出门去,片刻之后,端了一壶热茶回来。 “凶手是宁妃宫里的主事宫女之一菲雨,”将倒好的热茶递到站起身来活动四肢的顾白羽手中,苏墨轩自己捧了一杯,缓缓的开口说道,他知道,她的心中自然是会对那个案子放心不下。 “按照你推算出来的数据和御花园湖边周围的地形,我们首先排除了会武功的男子作案的可能性,那天因为要举行‘暖冬宴’,皇宫中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两倍,门禁也森严异常。 在规定的时间内,规定的人要轮番上报各自的情况,所以,出现不当值的侍卫混入皇宫,或者当值的侍卫溜号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将目标锁定在女子身上之后,我顺着你给的线索去找,很快就找到了受害者被冻死的第一地点——御花园下人居住处的一个偏僻的水潭里,那里,有受害者身上遗落的荷包。” 低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苏墨轩看着面前听得认真的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而宫中的墙皮颜色,是你从红印指甲缝中发现的那种栗红色的围墙,只有三个宫中的内墙上有,根据红印失踪的时间和距离,我和韩林之便顺着找到了宁妃的宫中,在后院的内墙上,发现了被指甲刮掉墙皮的痕迹。” “只不过……”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苏墨轩顿了顿,继续讲道:“从宁妃宫中揪出凶手的过程实在太过顺利,我和韩林之基本上没有怎么出声审问,便有人一脸惊慌失措的出声指认菲雨,说是看到她同红印起了争执。” “菲雨就承认了?”黛眉轻挑,顾白羽从苏墨轩的话语中隐隐的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的味道。 “她一开始自然是不肯承认,但韩林之质问了几句之后,菲雨便统统招认了。说是她与宫中的一个侍卫私通,不巧被路过的红印撞破,她原本想着要用银子息事宁人,却不想红印的胃口越来越大,她迫不得已,便出此下策,杀了红印好彻底灭口。” 沉默片刻,苏墨轩的双眸紧紧盯着顾白羽,随后一字一顿的说道:“认完罪之后,菲雨便自己撞柱而亡了。” “如此说来,这个案子,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眸色瞬间锐利起来,顾白羽的话中不凉不热,丝毫没有因为菲雨的自尽而感到分毫的惊讶。 显然,这件事情,远远没有表面看去的那么简单。 “其实,还可以更简单。” 知道顾白羽听出了自己话中的意思,苏墨轩点点头,再度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 “那是自然,如果有人撞破我和你私通,前去杀人灭口的,自然是身手行动比我干脆利索得多的你,怎么还会轮得到我亲自动手,平白的留下那么多证据,让人这么轻松容易的就将我抓到?” 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顾白羽不冷不热的出声说道。 【感谢依凡亲和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大家在国庆假日期间也不忘支持初五,初五好感动!o(≧▽≦)】 第216章 宫闱真相(二) “你说的话,也对也不对。” 淡淡的出声说道,苏墨轩顺手又给顾白羽添了一杯热茶,俊朗清逸的脸庞上,却是闪过一丝令顾白羽有些恍惚的促狭之意。 “愿闻其详。”抬眸看着苏墨轩,顾白羽略略有些不解其意。 “宫女和侍卫私通,出手杀人灭口的是宫女而不是侍卫,如你所说,确实有些不符合常理,所以,我才怀疑,这桩简单的谋杀案背后,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 点点头,顾白羽提出的疑惑,苏墨轩在宁妃宫中看到那个瘦弱的菲雨时,心中也在第一时间涌起了相同的怀疑,只是那个时候韩林之的动作太快,逼迫的话语连番出口,令菲雨支撑不住地承认之后,便瞬间撞柱自尽。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快,就仿佛是事先演练好的一般。 “那不对的地方呢?” 耳听得苏墨轩肯定了自己的怀疑,顾白羽的问话中带了几分疑惑与好奇。 “不对的地方嘛……”身子不易觉察地向着顾白羽又靠近了几步,苏墨轩的眉宇间似笑非笑,看着面色微微有些尴尬和诧异的顾白羽,悄然出声说道: “我和你,是光明正大,不是私通。” 脸颊蓦地通红,顾白羽只觉得脖子烧得厉害,握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她将望向苏墨轩的眼眸错了开来,轻咳一声唤回几分神思,说道: “如果有秘密的话,那必然是藏在红印和菲雨背后的人的身上。菲雨是宁妃的人,宁妃又是谁的人?红印呢,又是谁的人?” 将一连串的问题抛给苏墨轩,对宫中各方势力纠缠并不感兴趣的顾白羽,之所以如此揪着不放,皆是因为那升起在心中的隐隐的预感——这件事情,必然与那暗藏的狂风暴雨脱离不了干系。 “红印是玉贵妃的主事宫女之一,而玉贵妃则是景毓的生母,至于宁妃,”幽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是你的小姨,崔怀宁。” “我的小姨?崔氏一族的人?” 显然是没有料到皇宫中的宁妃还会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顾白羽下意识地重复着苏墨轩的话,那清秀姣好的脸庞上,却是随即便闪过一丝了然。 从来只知道崔怀远以宰相的身份在大兴王朝的地位举足轻重,顾白羽却是从未想到过,崔氏一族竟然还会在后宫之中,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然而静心再一去想,却又是理所当然。 依着崔氏一族在大兴王朝的地位与声望,如果后宫之中没有崔氏一族的女子在其中,反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想必,不仅仅是崔氏一族,苏家、高家甚至于沈家,每一个大家族,在这深宫之中,都会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也许未必全都是为了权贵斗争,然而,这便是古代的皇权贵族,从上到下,从前朝到后宫,皆是环环相衔、丝丝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所以这一次,连崔宰相都惊动了,”无意识地如顾白羽惯常所做的那般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苏墨轩点头答道, “宁妃向来在后宫之中口碑不错,无论是明争暗斗的哪一方,同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次菲雨的事情一出,崔宰相立刻就火冒三丈,非要彻查事情的真相,以还宁妃一个清白。” “彻查事情的真相?崔宰相倒也是话中有话。”抱着茶杯倚靠在墙壁上,顾白羽出声说道,明明菲雨已经认罪伏法,崔宰相这样的要求,分明是指出背后必然有更大的秘密。 “那是自然,你我能觉察出不对的事情,崔宰相也定然能觉察出来,想要出手陷害的幕后之人,定然也是想让应该看到的人,看到这不合理的地方,从而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 神色淡然,苏墨轩接口说道,抬眸将顾白羽那认真推断的模样落在眼中,他的唇间,始终浮着一抹隐藏不去的笑意。 “应该看到的人?李景毓?李景云?” 瞬间就想到了玉贵妃特殊的身份,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幕后陷害的人,做事手法果然精湛,一石二鸟之术,运用的娴熟无比。 “想来应该是这样。菲雨出手杀人的不合理之处,势必会让有心之人怀疑到宁妃的头上去,如此一来,李景云、李景毓这一方便会与崔氏一族形成对立之势,依着崔氏一族在朝野之中的力量,只要他们不出手偏帮李景云,就是对另外一方最大的支持。” 嗓音淡漠,苏墨轩的话语中隐隐透着几分叹息。 如果不是从很小的时候便与李景毓有了那样的交情,又许下了那样的诺言,眼前的这趟浑水,他当真是不想涉足分毫。 “李景吾找过我。” 心里明白苏墨轩口中所指的“另外一方”究竟是谁,顾白羽沉默半晌,抬眸看着苏墨轩的眼睛,缓缓地出声说道。 “李景吾?什么时候?他找你做什么?” 浓墨似的剑眉瞬间蹙了起来,苏墨轩那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俊朗容颜上,竟然浮现起几丝担忧和后怕,身子做出一副保护的姿势靠近顾白羽,苏墨轩嗓音暗沉。 “就是那天在皇宫,我将‘药方’交给你之后,我同澜儿走散了,被他拦在半路。” 看出了苏墨轩心中的紧张和担忧,顾白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主动伸出手去握着他那宽厚的大掌,安抚似的说道: “皇宫中那么多人,他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只是想要用言语对我耀武扬威,结果被我把风头压下去了。你也知道的,我在那种时候,还是挺能沉得住气的。” “我应该同你寸步不离的。” 神色默然,苏墨轩眼底的担忧和紧张没有丝毫的减少,抬手反握着顾白羽的柔嫩的小手,他将她拽入怀中,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悔意。 李景吾有多残忍,别人也许不知道,苏墨轩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若不是他手脚麻利藏得快,此刻的他,即便没有成为李景吾的刀下亡魂,身上,势必也是拜他所赐的伤痕累累。 “墨轩,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在清州城曾经说过什么?” 靠在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的声音软了几分,“你说过,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我的身边,助我遇难成祥,我也说过,我会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可是……” “你教了我剑术,你给了我救急用的烟火,甚至在我身边设下了暗卫,但这些都不是我觉得自己会变得更强大的理由。” 摇摇头,顾白羽制止了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抬手摆正他的脸,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眸,极为认真的说道: “真正能让我觉得,自己变得强大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有你。” 一字一顿,顾白羽从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准准地敲击在苏墨轩的心间,深邃幽暗的眼眸中闪烁着星空般的光亮,却是没等他有所动作,顾白羽便抢先踮起脚尖,在苏墨轩的双唇上,印下浅浅的一吻。 那如浮光掠影般的亲吻瞬间撩动苏墨轩那颗沉寂的内心,于是立刻抢回了主动权,他紧紧的抱着顾白羽的肩膀,无言地加深了这个吻。 “你今天……还真是……讨厌……” 待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苏墨轩才肯心满意足地将她放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顾白羽黛眉微蹙,出声抱怨道,今天的苏墨轩,反常的总是没个正经。 刚刚严肃的话题才说道一半,他便又是没完没了的…… “都五天没见面了。” 嗓音黯哑,苏墨轩看着顾白羽的眼眸中依然笑意不减,然而,却是隐隐的藏了些许的东西在后面。 “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回顾家大宅去呢,再闹,正经事情就说不完了。” 没好气地推了推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出声说道,“虽然李景吾的气焰在当时是被我压下去了,但是,他内心的狂妄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想来,离他们真正行动的时间,已经不会太远了。” 声音严肃而暗沉,顾白羽看着苏墨轩,眸色认真地,将当时的情形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更是着重描述了,李景吾那副志在必得的迫不及待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李景吾手里握着什么样的筹码,但看他那天的表现,他们手中握着的,肯定是极其有利的东西,比如军队,比如大臣。 否则,他不会狂妄放肆到,在皇宫之中的陌生人面前,便毫不遮掩的自称为‘君’。 就好像…… 就好像如果他被人发现并检举揭发,他也能全身而退一般。” 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出声总结,顾白羽是真的不知道,这皇宫中的权力斗争,究竟会涉及到怎样的内容,又会有怎样大的危险。 “依着李景吾这样的表现,难道是想要逼宫么?” 沉吟片刻,苏墨轩缓缓的出声说道,却是令顾白羽的心中,蓦地一凉。 【最近感情戏写得多了一点,毕竟苏同学压抑了那么久,也得过过节嘛,哈哈哈……】 第217章 我是你的 逼宫。 杀父。 沉默不语,顾白羽的心中却是涌起几分嘲讽的笑意,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嘲笑自己的想法简单,还是在讽刺李景吾的贪心不足。 如同顾白羽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大部分王朝相似,大兴王朝的皇族,向来秉承着的,也是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作为大皇子的李景吾,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便理所当然的,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面对着李景吾和韩林之在暗中集结人马想要出手的种种行动,她一向只是以为,李景吾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想要争夺皇位的李景云的步步紧逼,而他,只是为了保住那个天生便属于他的位置。 然而,李景吾却是想要逼宫。 为了那个触手可及的皇位,为了那君临天下的权力与金钱,李景吾竟然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不惜亲手杀死生养自己的父亲。 想着前世曾经破获过的一个又一个因为贪欲而杀人的案件,顾白羽摇摇头,人的贪欲之可怕,古往今来,尽数相同。 “放心,我们不会让他得逞的。” 看到顾白羽沉默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被吓到的苏墨轩,轻声安抚道。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人心若是贪欲太重,就会变得丑恶不堪。” 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顾白羽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叹息。 眼瞧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环绕着自己腰身的苏墨轩,顾白羽低低的出声说道:“墨轩,我该走了。” 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苏墨轩只是将揽着顾白羽腰身的双臂,又耍赖似的紧了紧,下巴也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墨轩,你别闹,再闹天都要黑了。” 清秀的脸庞上浮起几分好笑,顾白羽用力推了推苏墨轩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却是纹丝不动的白费力气,于是只得出声,话语中满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真想早点把你娶进门来。” 抬眸瞧了瞧窗外那渐渐四合的暮色,自知不能再拖延时间的苏墨轩,满心无奈的将脑袋在顾白羽的肩窝里重重地蹭了两下,语带叹息的说道。 顾白羽看不见的眼眸中,却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 李景毓不肯让步。 无论他怎么说、说什么,李景毓仍旧是不肯让步。 有那么一个瞬间,一向内心沉稳淡定的苏墨轩,甚至有一种想要不管不顾的,拉着顾白羽出走私奔的冲动,就仿佛,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年,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那样一个少女,他想同她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 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近来在顾白羽面前的表现,越来越反常,越来越喜欢同她无休无止的亲昵。 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将他紧紧地包裹席卷,他只有紧紧地将顾白羽抱在怀中、贴在心口上,在唇齿相依之间感受到她真实的气息,那种从未有过的惶惑感觉,才会稍稍有所缓解。 将顾白羽带回到距离顾家大宅不远处的小巷中,翻身下马,苏墨轩却是拉着顾白羽的手,半晌不愿放开。 将苏墨轩那恋恋不舍的模样收在眼底,顾白羽的心底瞬间柔软的,几乎要化作一汪春水,疼惜的感觉骤然浮上心头,她没有片刻的迟疑,便再度踮起脚尖,主动地在他那微微有些发凉的双唇上,印下浅浅的一吻。 随即,便咬着他的下巴,含糊不清,却又语带坚定的说道: “你放心,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然后,便没等微微有些怔愣的苏墨轩开口,顾白羽便抽回了双手,转过身子,向着顾家大宅的方向跑去。 她怕她再待下去,便会更加舍不得离开。 — 长安皇城之中,血雨腥风在暗中悄然崭露头角,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皆是发生在一瞬间,又结束在一瞬间,变幻速度之快,甚至连当事人都常常难以反应过来。 然而那些嗅觉异常敏锐的人,却在这明争暗夺的斗争中,嗅出了一丝丝不同于以往的味道——向来保持中立的崔氏一族,态度似乎有所松动,虽然此刻表现得不甚明显,然而,却似乎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偏向了大皇子一党的方向。 许是那日那个叫做红印的宫女的离奇死亡,引起了崔氏一族的怀疑和反感? 一直伺机而动的众人,不由自主地,便将事情引向最为可能的方向,却正是,所有人都想要看到的画面和结果。 相比之下,顾白羽的日子,却是轻松不少。 住在隔壁的顾白汐不知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却是连着几日,都不见她同着罗氏与顾白婉,出面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顾延庚却也是不知得着了什么消息一般,忙着在这长安城中扩大自己的生意,那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却也是一时顾不得管教自己这个“嫡长女”。 就连往昔整日里没完没了的前来“骚扰”她的顾意澜,这几日,竟然也是来去匆匆的,满心满眼里,就只有长汀楼那越来越兴隆的生意——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临近年关,再加上顾白羽那道“百转千回”的虾线菜肴正式隆重推出,长汀楼的生意,真是兴旺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整日里忙进忙出的,顾意澜显然是想提前实现自己那个在长安开一家分号的愿望。 于是难得的,顾白羽那往日里被无数双眼睛盯得紧紧的芷汀居,竟然清闲到可以随意地看书晒太阳,优哉游哉的顾白羽,看着苗圃中被自己仿照着前世那“塑料大棚”的模样,搭建起来的棚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古人的生活,不会刺绣女工的她,果然还不是十分的适应,此刻的她,竟然开始怀念起,从前那种有尸体、有凶手的生活来。 直到长安城的第二场冬雪在天空中纷纷扬扬,趴在长汀楼雅间窗户上百无聊赖地向外看去的顾白羽,蓦地听到,那因着冬雪而人烟略略有些稀少的街道上,骤然响起的凄厉哀伤的阵阵哭喊之声,伴随着,漫无目的寻找的急迫与忧心。 “孩子——我的孩子——你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泪水涟涟,站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举目四望,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妇女,哭得凄凉哀伤。 第218章 失踪的孩子 黛眉微蹙,斜倚在窗前的顾白羽,下意识地抬起脚步就要下楼,然而一个晃神儿间,那个刚刚还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哭号的中年妇女,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得暂时放弃。 抬眸看着推门而入摆放碗筷的店伙计,正在脑海中无意识地琢磨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的顾白羽,却在偶然间听到,那店伙计似是在喃喃自语着什么,而那内容,却仿佛是与孩子失踪有所联系。 “你刚刚在说什么?” 返身回到桌前,顾白羽对着摆放好碗筷,正准备出门的店伙计出声问道。 “我?” 神色之间明显的一愣,店伙计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待看到顾白羽那肯定的眼神时,方才出声答道: “哦,大小姐,刚刚小的是在感叹,近来这长安城越发的不安宁了,丢孩子的,这个月已经有三户人家的,刚刚这是第四户,唉,这孩子丢了,父母得多着急?” 摇摇头,店伙计的话语中充满同情和叹息。 “第四户?” 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顾白羽的心中隐隐的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情,官府知道吗?” “知道,第一户人家丢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去衙门报官了,邢捕头还带着人来调查过,但也没听说有什么线索,我看这八成是年底了,人贩子趁着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拐走小孩子到别的地方去卖了。” 脑海中回忆着当初邢焕之带人前来调查时的模样,店伙计语气中的叹息之意更甚。 人贩子拐带走的孩子,势必是当日便会被偷送出城,然后再几经转手倒卖,怕是就算最后能抓到人贩子,被拐带走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可能被找回来了。 这些丢了孩子的父母…… 店伙计青稚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不忍的情绪。 “第一户丢孩子的人家,也住在这附近?” 敏锐地捕捉到了店伙计话语中的关键之处,顾白羽思忖着出声问道,同时,心中浮上一丝丝小小的疑惑。 “他们倒不是住在这附近,但是,是在这附近摆摊子卖菜的人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住在长安城北那一带,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夫妻二人,也就只有虎子这一个孩子。” 叹了口气,店伙计似是继续再同顾白羽说话,又似是喃喃自语一般,道:“说起来,咱们这长汀楼,还时不时地会从他们那里买些蔬菜瓜果,真是没想到啊……” “那其他几户丢孩子的人家呢?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别的消息?” 继续出声问道,顾白羽心头的那团小小的疑云尚未完全散去。 “其他几户人家我就不太清楚了,没在这附近,我也就没怎么了解,只不过是听人说起过,丢孩子的这几户人家,家里条件都不怎么好。” 摇摇头,店伙计一五一十地答道。 “好,麻烦你了。” 点点头,顾白羽没再出声继续询问,而早已摆放好碗筷的店伙计,也退着身子,走出了雅间的房门。 店伙计的答话,让顾白羽彻底解开了方才凝聚在心头的那朵疑云—— 为什么店伙计会直接认定是人贩子的拐卖,而不是绑匪的绑架。 若是绑匪出手绑架,他们定然是会对有钱的人家下手,即便是不敢对高门望族的权贵之家下手,然而长安城中的富贵人家,却也并不在少数。 绑票无非是为了取财,将目标放在城北一带居住着的普通百姓、甚至于穷苦家庭之上,根本就是一件无利可图的愚蠢的事情。 就算是第一次绑票,绑匪没有调查好目标的身份家庭,然而后面接连几次,选择的目标家庭都条件相似,想来,确实是有意为之。 因此,绑匪绑架的可能性基本排除。 剩下的,最大的可能性,看起来便应该是店伙计所说的那种,人贩子拐卖。 只是一个月之内发生四起孩子失踪案件,顾白羽觉得,这伙儿人贩子的效率,着实有点儿低,所以,她心中的那团疑云,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是又增大了不少。 同顾意澜在长汀楼吃过午饭,心中惦记着方才店伙计提到的四起丢失孩子的案件的顾白羽,便没有再继续原定的下午逛街观赏雪景的计划,而是脚步匆匆地唤来了顾家的马车,急急地回到了顾家大宅之中。 顾白羽放出手中的小小云雀,不能贸贸然只身前往长安城府衙去找邢焕之询问案情的她,只得先同苏墨轩取得联系,看看他有什么意见,又能带来怎样的消息。 风雪渐渐加紧,先前还只是有所阴沉的天气,愈发的暗沉起来。 单手支颐,顾白羽看着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雪,心中忽然浮起丝丝缕缕的后悔,伴随着无止境的担忧——她不应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还想着让苏墨轩前来找她。 莫不说风雪地滑,苏墨轩翻过顾家高高的院墙,难度会变得多大、多危险,就单单是这天寒地冻的温度,万一苏墨轩冻出病来,又该如何是好? 可是那几起孩子失踪的案件又在脑海中萦绕,那苍茫雪色中哭声凄厉哀伤的中年妇女的影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更重要的,是那从心底里浮起的无可言说的感觉,都让顾白羽的心中按捺不住的,想要尽早知道案件的相关情况。 真是无比的矛盾。 脑海中兀自混乱纠结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忽然的闯入了顾白羽的眼帘。 玄色的敞麾,玄色的长衫,冻雪纷纷,落在那如瀑的墨发之上。 苏墨轩跺了跺脚,又抖了抖敞麾上的落雪,走到顾白羽门前的廊檐之下,正准备抬手敲门,却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已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快点进来暖和暖和,外面风雪这么大,你难道就不知道避一避吗?” 抬头看着苏墨轩那冻得通红的脸颊和鼻尖,顾白羽的话语中满是心疼,一面赶忙将他让进屋中,一面接过他手中的敞麾,对着隔壁屋的茶心喊道: “茶心,快点端一壶热茶来。”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眼角眉梢间全是浅浅的笑意,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一副为自己操心的模样,心中涌起阵阵难以抑制的暖意。 “手这么凉,还说没事。早知道今日风雪会越下越大,我就不给你送信让你来我这里了。” 极其自然地将苏墨轩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在掌中,那冰冷寒凉的触感,令顾白羽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来,心中的后悔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一点点。 “就算你不让云雀来捎信,我今日也早就准备着要来的。” 顺着顾白羽的意思坐在软榻之上,苏墨轩任由她握着自己的双手,瞧着她那絮絮叨叨的、不再淡漠清冷的模样,嗓音含笑,他出声说道。 “这么大的风雪,你来做什么?” 听得房门外响起的茶心的脚步声,顾白羽松开苏墨轩的手,走到房门前去,接过茶心递来的茶盘,返身走回屋内,对着苏墨轩说道: “赶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从善如流,苏墨轩接过顾白羽递来的茶杯,双手握着放在唇边,轻轻地一口一口啜着,慢慢地暖和着自己的身子。 “我刚刚去过邢焕之那里了。” 喝完大半杯茶水,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苏墨轩看着神色间稍稍松了口气的顾白羽,主动开口说道。 “丢失孩子的四户人家,分别是长安大街卖菜的摊户、升安大街的修鞋摊户、酒楼收泔水的农户,以及今天你看到的那个靠着给别人缝缝补补维持生计的人家。 四户人家有三户住在城北的贫民区,有一户住的相对更为偏僻一点儿,而发现孩子失踪不见的时候,都是在最忙碌的时间过后,忽然发现孩子不见的。” “时间有规律吗?” 随意地坐在苏墨轩对面的椅子上,顾白羽出声问道。 根据目前这四户人家的状况来看,拐走孩子的人所针对的目标人群基本已经确定,若是能找到他们拐带孩子的时间规律,案子的突破口便会越来越大。 “没有,四起案子发生的时间都不一样,感觉拐走孩子的人,一直就在附近藏着、等着,看准时机,然后迅速的下手。” 摇摇头,苏墨轩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然而仔细询问之下,却发现,对方拐带孩子的时间,完全是随机的,毫无规律可言。 “孩子的年龄呢?” 不知道为什么,顾白羽的脑海中总是浮现起变态杀手的嘴脸,不同变态程度的杀手有不同的受害者偏好,也许,他们可以从这里找到一些共通点。 “四岁,七岁,五岁,十岁。” 嗓音淡漠,苏墨轩出声答道,“还是完全没有规律,但是,衡量一下失踪孩子的年龄,我总觉得,有一件事情非常的可疑,你呢?” “确实非常可疑,”点点头,顾白羽眸色镇定地看着苏墨轩,嗓音同样淡漠而从容。 【感谢凤蝶轻舞,依凡,誃亾。谂蓝亲们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天气忽然冷起来了,大家注意保暖哦~~】 第219章 雪崩中的尸体(一) “四个孩子,为什么都没有反抗。” 敏锐而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深入苏墨轩那幽暗深邃的眼眸,顾白羽平淡的嗓音中藏着一缕不易觉察的颤动。 “嗯,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点点头,这也是苏墨轩自己心中的疑问。 如果说那两个四岁和五岁的孩子,比较容易被人拐带走的话,另外两个七岁和十岁的孩子,已然应该有了基本的判断力,尤其是那个十岁的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同陌生人离开的道理,他必然是日常被大人告诫得清清楚楚。 除非…… 将他们拐带走的那个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 眼神蓦地严肃起来,四目交汇,苏墨轩和顾白羽显然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但是邢捕头事先调查过,前面三户孩子失踪的人家之间,除了都住在城北以外,并没有什么必然的交集,也都互不相识。” 浓墨似的剑眉轻轻地蹙起,苏墨轩沉声说道。 既然丢失孩子的人家互不相识,那么,几个孩子认识同一个嫌犯的可能性就会小上许多,然而孩子们却全都没有反抗,甚至是悄无声息地便跟着嫌犯离开。 若不是嫌犯真的是被他们所相识,那么,就是嫌犯天生长着一张和善的面容,或者,从事着什么令孩子们感到放松和安全的工作。 “再排查一遍,看看四户人家的生活轨迹有没有什么他们没有意识到交集。”思忖半晌,顾白羽出声说道。 一个月四户人家四个小孩儿,嫌犯的耐心和控制力不是一般的强,而这种耐心和控制力,显然也是在侧面反映了,嫌犯的目标性很强。 他要的就是这四个小孩子,为此,他愿意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不惜同小孩子混到熟悉的不再对他生出警惕之心的地步。 如此看来,嫌犯是人贩子的可能性,再度减小了几分。 点点头,顾白羽说出口的话,恰是苏墨轩此刻的心中所想,既然嫌犯有特定目标的选择了他们四户人家的小孩儿,那么势必,他们四户人家,定然是有什么交集。 可能会被所有人忽略,却是被嫌犯所惦记着。 只是,若那个嫌犯不是人贩子也不是绑匪,他将这四个孩子拐带走,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而这四个失踪已久的孩子,现在是否依然安然无恙? 心中的疑问层出不穷,却是每增加一个,都会让顾白羽那蹙起的眉头皱的更深。 前世今生,她的软肋并不算太多,然而涉及到小孩子的案件,却总是能够轻易地挑动她的情绪,波动她的内心,让她的丝毫判断虽然仍旧能够保持以往的准确,然而内心的情绪,却是无法再保持惯常的平静从容。 “还有一件事情,”语气顿了顿,苏墨轩站起身来走到顾白羽的身旁,深知她每每遇到有关孩子的案子便会情绪有所波动的他,抬手拍了拍顾白羽的肩膀,方才继续开口说道: “今天丢了孩子的范家夫妇,最近总是因为钱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而我记得,似乎第一户丢了孩子的林家,前段时间,生意也出了点儿小问题,生活异常的拮据。” “那其他两户人家呢?” 苏墨轩的话令顾白羽本能的有所警觉,既然失踪的孩子之中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没有什么特殊的共通点,那么,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父母有什么共通点,凶手才会选择这些孩子下手? “邢捕头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似是早就料到顾白羽会如此询问出声,没等她的话音彻底落地,苏墨轩便接口说道,将顾白羽那眉头紧蹙的模样落在眼中,他继续出声问道:“在担心什么?” “如果不是人贩子,我估计,这些孩子已经凶多吉少了。” 沉沉的叹了口气,顾白羽抬头迎上苏墨轩看过来的眼眸,解释道: “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有一种被实践验证的理论,被抓走的孩子,存活的可能性在第四个小时,也就是两个时辰之后,开始急剧下降,到第十二个时辰之后,只有很低的概率还会存活。” 顾白羽的话令苏墨轩一同陷入沉默,半晌,方才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三分安慰七分坚定,说道: “概率只是概率,在找到孩子的尸体之前,我们都不能放弃希望,而且,我们一定能够阻止他对其他的孩子下手。” 清冷的嗓音平淡从容,苏墨轩那温暖的手臂将顾白羽环绕其中,令她那起伏波动较大的情绪,也渐渐的平稳下来。 “嗯。”斜斜地依靠在苏墨轩的臂弯之中,顾白羽点点头。 转头看了看窗外风雪交加的模样,顾白羽蹙起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开来,反而是转向了对苏墨轩的担忧,“你早点儿回去,这样的天气。” “没事,”摇摇头,苏墨轩抬手抚了抚顾白羽略有些凌乱的长发,“我想再陪你一会儿。” 屋角香炉袅袅,柔柔的铺展开一室的温暖,却并没有太过长久,便被院子里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 “墨轩呢?他已经回去了吗?” 看到前来开门的人是顾白羽,站在门外风尘仆仆的顾清韵劈头盖脸的便直接询问出声。 “我在,出什么事情了?” 听到顾清韵的问话,原本坐在里屋的苏墨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看着面色不佳的顾清韵出声问道,甚至,都来不及去想,顾清韵是怎么知道自己此刻在这里的。 “你在就好,邢捕头刚刚派人来找我,说是想请羽儿去验尸,刚刚郊外后山发生了雪崩,滚落出来两具孩子的尸体。” 走进屋来的顾清韵,看到苏墨轩之后,神色缓和了许多,继续出声解释道: “邢捕头跟我提了,说你下午的时候曾经去过府衙询问过近来那几起孩子失踪案子的资料,想去刑部找你同去看看,我就猜到,你肯定会在羽儿这里,就先跑回来找你了。” 顾清韵略带急喘的话语令苏墨轩和顾白羽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两具孩子的尸体,四个失踪的孩子,另外两个孩子,究竟是尸体没有被发现,还是仍然有存活的机会? 【关于被抓儿童死亡概率的问题,确实是有这样的理论的,因为初五人在外面,不方便翻看资料,只能凭借记忆写,应该是没记错,有bug的话请原谅,回头改】 第220章 雪崩中的尸体(二) 大雪封山。 艰难的跋涉在白雪漫漫的陡峭山坡上,迎着狂风暴雪,顾白羽的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走在身旁的苏墨轩始终沉默着,宽厚的大掌却是片刻也没有放开过顾白羽手,默默地支持着顾白羽,一步一步向尸体被发现的地方走去。 提出要亲自到尸体被发现的山坡处查看的人是顾白羽。 原本邢焕之想着派人将两个孩子的尸体直接带回到长安府衙的验尸所,毕竟此刻风雪交加、天气恶劣,而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显然也并非是凶手的抛尸之处,想来,没有什么太多的勘查价值。 却不料顾白羽几乎是片刻没有迟疑地便拒绝了邢焕之的提议,而是要冒着风雪亲自前往现场勘查。 “趁着现场还没有被风雪破坏,否则,就会失去很多重要的证据。” 站在邢焕之准备好的马车前,顾白羽如是说道,抬头看着苏墨轩的眼眸中似是有所期待,看到他点头,便闪过一丝隐隐的光芒。 这个时候的城郊后山有多危险,苏墨轩比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的更为清楚。 曾经为了查案而在这样的风雪天气独自一人前往城郊后山搜寻凶手,视线受阻而山路湿滑,饶是苏墨轩这样的身手,也是一路跌跌撞撞,甚至,差点儿就因为踩空而摔落山崖。 然而他还是点头同意了,因为顾白羽说得很对,现场的证据不能等,等风雪过去了,证据也就被掩埋了,他能做的,就是无时无刻地站在她的身后,保护她,支持她。 相比于城中的天色昏暗,城郊后山却异常的有些明亮的光芒,仿佛压顶的乌云被狂风吹散,将夕阳的光辉丝丝缕缕的透露下来,再加上周围捕快手中的防风灯笼,两个孩子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竟是没有太多的视觉障碍。 狂风吹得敞麾猛烈地抖动,苏墨轩抬手给顾白羽紧了紧敞麾的衣领,浓墨似的剑眉紧紧的蹙起,锐利而探究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地上被白布盖着的两具瘦瘦小小的尸体。 “风是从西北偏南的方向吹来的。” 没有急着上前去查看尸体,顾白羽眯眼观察了一下狂风吹来的风向,抬手指着西北处的山脊上那一道不甚明显的痕迹,继续说道: “两个孩子尸体,应该是从那个方向滑落下来的,邢捕头,知不知道,那个方向的山脊上,有些什么?” “西北的山脊上,是一片杨树林,有个护林人的小木屋,但是,每年到了这种天气的时候,护林人就不会夜夜的守在这里了。” 蹙眉思索片刻,邢焕之出声答道。 风雪中的郊外后山实在太过寒冷,并非是一座小小的木屋所能够抵御的,所以每到冬季来临的时候,护林人便会迁回长安城郊的家中,而只是按照固定的时间,对山林进行巡视。 “路线也是固定的?” 清冷的嗓音随即响起,苏墨轩若有所思地看着西北山脊的方向。 “一般来说是固定的,护林人偶尔也会因为山上动物的原因而变换路线。” 邢焕之的答案清楚明确,护林人也属于他们日常管辖的范围之内,所以护林人每日的活动和路线,都会按时向他们报备。 沉默片刻,顾白羽没有说话,环顾四周再次观察了一下雪崩之后的环境,她迎着风雪走到两个孩子的尸体旁边,伸手掀开包裹着他们的小小身躯的白布,面无表情地查看着他们两个人此时的状态。 没有外伤,也没有饥饿和营养不良的现象,两个小孩子穿戴整齐,身上的衣物虽然有破损的地方,然而却明显的,有着新近撕裂的痕迹。 显然,是两个孩子因为雪崩的缘故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和石块所勾划造成的。 “这是金银花的枯藤。” 附身从四岁孩子的衣角处挑起一根极其细小的枯枝,顾白羽举着递到苏墨轩的眼前,出声说道,“这个是植物的根须,大概出现在地表以下三寸左右的地方。” “那应该就是这两个孩子被埋在西北的山脊了?等天晴了,我派人仔细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抬头看看这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的风雪,邢焕之的眼眸中隐隐地透出几分担心,暴风雪破坏的痕迹太重,恐怕天晴之后,不会剩下什么太多有用的证据。 “这两个孩子,应该是被埋在山脊的南面,或者,曾经被埋在山脊的南面。” 抬眸看着两个神态安详的仿佛安然入睡一般的孩子尸体,顾白羽摇了摇头,神色淡漠的说道,“金银花生性喜欢阳光,山脊西北面最为阴暗潮湿,金银花野生生长的可能性太低。” “可是那处滚落的痕迹……” 语气中带了些许的迟疑,邢焕之出声说道,那滚落的痕迹如此明显,很难让人相信,两个孩子的尸体,会被埋在山脊的另外一个方向。 “所以我才执意要来,”眯眼看着尸体滚落方向的山脊之处,顾白羽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登山的难度,沉吟片刻,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只听得苏墨轩沉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现在就上山去搜,我们的风雪停了,凶手的风雪也会停。” 一字一顿,苏墨轩说出了顾白羽正打算说出口的话。 今日的风雪如此猛烈,就算两个孩子的尸体被偶然发现的消息被封锁得严密,等这场暴风雪过去之后,心中有鬼的凶手,势必也会前往埋尸地点去查看。 若是让他提前看到少了两具尸体,便必然会对他有所惊动,要么改变埋尸地点,要么彻底消失在长安城中,再想抓他,势必是难上加难。 “是!” 苏墨轩的话令邢焕之骤然惊醒,立刻出声应道,邢焕之便指挥着现场的人手,分配着留守尸体和上山勘查的人手工作。 “你就留在这里避一避,山上的路不好走。” 转过身子,苏墨轩抬手将顾白羽那被狂风吹散的敞麾帽子给顾白羽紧了紧,严肃的面容上剑眉紧蹙,说出口的话语中却是带着异常的温柔。 风雪山路险峻,他不想她跟着一起去冒险。 “你不放心我跟着去,难道我就会放心你一个人去么?” 同样抬手理了理苏墨轩被风吹散的衣襟,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许的温柔和不容推却。 “况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两个孩子的右手腕间,都有一道隐隐约约被捆绑过的痕迹?那痕迹是青白色的,属于死后的勒痕。 而裹着两个孩子尸体的白布,也根本不是长安城府衙的遮尸布,想来是凶手给两个孩子包裹在身上的。 这种迹象通常表明,凶手对被他杀害的孩子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包裹尸体并小心安放的行为,本身就体现了凶手对孩子的关心和对自己行为的懊悔。 所以我怀疑,凶手还会时不时地回来看看被他埋葬的孩子的地点,甚至是孩子的尸体本身,而尸体右手腕间的勒痕,很有可能便是凶手为了更方便的找到埋尸地点,才刻意做的标记。 我想,能眼尖找到这个标记的,怕是只有我和墨轩两个人的概率比较大。” 看到安排完人手的邢焕之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她和苏墨轩的身上,顾白羽不紧不慢的出声解释道,方才初步检查完两个孩子的尸体,她并不曾把获得的全部信息都在风雪之中大声的说出来。 “你方才不肯大声说这些,是怕捕快们的情绪不稳定?” 早已打定主意不再隐瞒自己与顾白羽关系的苏墨轩,任由顾白羽那双戴着厚厚棉手套的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折腾自己的衣襟,睿智的大脑,却是没有分毫的停滞和休息。 看到顾白羽点头,邢焕之的脸色微微一沉。 顾白羽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在这样风雪狂暴的天气之中,身处如此危险的环境,人的神经本来就会比平时更加紧绷和容易冲动。 杀害才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埋尸荒山,却还要时不时地回来查看? 顾白羽在两个孩子的尸体上发现的线索和内容,着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第一时间接受的。 再加上周遭恶劣环境对神经和心里的刺激,邢焕之看了一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年轻捕快,对于他们会不会突然承受不住的发怒,从而导致大家都陷入危险之中,他的心里,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 “你做什么?” 顾白羽压低了嗓音的疑惑打断了邢焕之的沉思,转头看着苏墨轩手中正在进行着的动作,邢焕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微笑。 “拿绢帕系着胳膊,就不会走丢了。” 一面低头认真地将绢帕系在自己和顾白羽的手臂上,苏墨轩一面极为认真的说道。 雪天山路湿滑,又刚刚遭遇了雪崩,上山的过程中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他们谁都无法预料。 他自然是不希望任何人出事,然而若果真是运气不佳,苏墨轩觉得,即便是最坏程度的滚落山崖,他也应该同她待在一起。 【感谢依凡亲,微笑的百合花亲和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初五昨天去了见了几个人生挚友,果然国庆假期是个好假期。爱你们,么么哒】 第221章 雪崩中的尸体(三) 第220章 攀向山脊南面的山路比苏墨轩所估量的更为难走,雪崩造成大量的石块滚落与树木的折断,将往昔熟悉的道路改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在某一处狭窄的山道中,滚落的石块与树木的断枝,几乎要将整条前进的道路封死。 手脚并用,通过那段狭窄的山道时,每个人几乎都要将身子贴在地面上,才能勉强地保持着平衡,看着右手边近在咫尺的悬崖,踉踉跄跄的,异常缓慢地爬了过去。 被风吹散的云层时不时地聚拢又分散,夕阳的余晖愈发暗淡,捕快手中的灯笼也摇曳欲灭,影影绰绰的,努力照亮着崎岖难走的山路。 等到顾白羽一行人艰难的来到山脊的南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索性那狂暴的风雪已然停止,被风吹散的云层也再难聚拢,雪峰之上,竟然是难得的晴朗夜空。 清冷的皓月当头,竟是比那捕快手中残存着的几个灯笼的光辉,还要明亮上许多。 甫一进入顾白羽在山下指定的区域,捕快们便按照邢焕之先前的安排,两个人一组,四下分散开去,仔细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捕快们搜寻的方向各不相同,然而每个人的脑海中却在不断的重复着刚刚顾白羽嘱咐给他们的,那些令他们似懂非懂,却莫名地感觉到严峻的话语。 “搜寻过程中,重点注意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土质异常的,有被挖过的痕迹或者新土的痕迹,因为地面被积雪覆盖,所以注意从地面异常的高低起伏去看。 第二,有金银花藤和野生土豆生长可能性的地方,刚刚我检验过了,那从受害者衣物上发现的植物根须,含有很大的淀粉成分,土豆的可能性比较大。 第三,注意地面上有没有明显的突起,或者植物异常的情况,又或者是,周围的树干上,有特殊标志的情况。 以上,都需要大家扫雪观察,所以请千万小心,两个人相互配合着,安全第一。” 顾白羽淡漠的嗓音没有太多的情绪,却令捕快们心中莫名地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明白,只得按照她的吩咐,仔细小心的搜查。 顾白羽的右手紧紧地被苏墨轩握在左手的掌心之中,刚刚她脚下的那一滑,仍旧令他心有余悸。 于是虽然此刻的地面平坦之处颇多,苏墨轩却仍旧是不肯放开她的手,横竖每两个人一组,他们这般,也并不耽误搜查工作的进行。 “那里。” 抬手指着面前不远处的一处微微的凹陷,苏墨轩和顾白羽几乎是同时出声说道,脚下的步履不停,他们二人相携着,向那雪面凹陷的地方走去。 蹲下身子用带着厚厚手套的双手将积雪扫开,那裸~~露在外的泥土湿润不已,却是不甚明显的,与周遭的土地颜色并不完全相同,而地面上的植物,却也似乎是有被挖掘过的痕迹,还有那一株半死不活的金银花藤,都令顾白羽和苏墨轩心中沉沉地一惊。 “小铁锹给我。” 皱眉看着地面上的异常痕迹,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刚刚上山的时候,邢焕之分给他们每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小铁锹。 仔细而小心地沿着泥土颜色异常的边缘开始挖掘,苏墨轩的动作越深入,心中便沉得越近。 不多时,覆盖在地面上的泥土被苏墨轩尽数铲除干净,一个被白色布料包裹着的小孩子人形,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那细细的手腕之间,绑着一根金银花藤,延续到浅浅的坟墓外面,混迹在周遭的杂草之中,却似乎,带着什么样的指向性。 顺着金银花藤指着的方向看去,顾白羽随手拿过一个捕快手中的灯笼,仔细地照亮着周围的景物,最终,在一棵瘦弱的杨树干上,发现了一个用刀刻下的五角星符号。 一笔一划异常用力,看着似乎就要刻穿整个树干。 “四处去找找,树干上有没有这样的痕迹。” 抬手指着杨树干上的五角星符号,顾白羽对着身边围上来的捕快出声说道,返身便要向着孩子尸体的方向走去,却是被谁拽住了手臂。 回头一看,苏墨轩仍旧附身勘查着树干上的刻痕,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离开。 “这个刻痕已经很久远了。” 单手抚着那刻痕上斑驳丛生之处,沉吟片刻,苏墨轩出声说道,“肯定超过了一个月。” 超过了一个月? 在场的每个人的心弦都被苏墨轩的话扯了起来。 他们所知道的丢失的孩子,最早便是在一个月之前,而如今发现的这个刻痕超过一个月,也就意味着,此刻躺在那个浅浅的坟墓中的孩子,并不是他们要寻找的第一个失踪的孩子。 而是…… 回头向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坡,每个人的心中蓦地一沉,毛骨悚然的感觉登时在后背升起。 这片山坡之上,究竟埋藏了多少被害的孩子的尸体? 凶手,又是从多久之前开始行凶杀人的? 山间寒风凛冽,在场众人的额头上,却是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共八具孩子的尸体。 在整个山坡仔细搜寻个遍,邢焕之还吩咐了人手到附近的山坡搜寻,最终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八具被白布悉心包裹着的孩子的尸体,有男有女,小小的排成一列,令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仿佛坠上了千斤巨石。 “这一具孩子的尸体是死亡时间最短的。” 亲自勘验了每个孩子的遗体,顾白羽指着山坡最高处的浅浅坟墓,沉着嗓音说道,然而那白布包裹下的小小遗体,无论是骨骼身高,还是面容情况,显然,都不属于十岁孩子的特征。 “这个孩子被害大约在五天之前,按照她失踪的时间来算,也就是说,最近丢失的那个十岁的孩子,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迅速地判断着每一个孩子的被害时间,顾白羽在心中估算着孩子存活的时间。 既然凶手对孩子自身没有仇恨,也不是以虐杀为乐,那么想来,在这五天的时间之中,凶手想要同孩子完成一个他心中的愿望,或者说是幻想,达到他内心的满足之后,才会将孩子杀害。 然而凶手的愿望和幻想究竟是什么…… 顾白羽锐利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每一具孩子遗体上所穿着的簇新的衣衫,从刚刚第一具孩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便已然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细细想来…… “邢捕头,去府衙报案的孩子父母,有没有说过,他们失踪之前,究竟穿着怎样的衣服?” “不管他们穿着怎样的衣服,肯定不是现在这身衣裳。” 顾白羽的话音方落,苏墨轩清冷淡漠的嗓音便随即响起,低头看着身旁的顾白羽,提示一般的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这四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做什么职业的?” “长安大街卖菜的摊户、升安大街的修鞋摊户、酒楼收泔水的农户、缝缝补补维持生计的人家。” 下意识地将苏墨轩先前告诉自己的信息复述了一遍,顾白羽话音甫落,便瞬间明白了苏墨轩的意思。 八个孩子的遗体上都穿着簇新的衣裳,衣料虽然并不华贵,却并不是那样的人家所能承担的起的,更何况,住在城北贫民区的人家,哪一家孩子身上的衣裳,不是补丁落补丁的模样? “莫非……凶手是想让这些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思忖片刻,顾白羽沉吟着说道。 八个孩子的身上,全都没有任何的外伤,面色红润安详,衣裳簇新整洁,甚至连包裹着他们遗体的白布,都崭新而洁白。 尸体呈现出的种种迹象全都表明一个问题,凶手对待被害的孩子,非但不是当做垃圾和虐杀的对象,反而是有着一种呵护的情绪在其中。 如此看来,在这些孩子被囚禁的时日中,他们的生活,或许会比在家的时候更加安逸,而凶手的愿望和幻想,也就昭然若揭。 “我需要进一步验尸来确定我的推测。” 看到苏墨轩点头,顾白羽出声说道。 方才的结论都只是从孩子尸体的外表状况来推测的,孩子的死因尚未确定,顾白羽不能完全肯定,凶手会不会在处死孩子们的过程中,进行了不为人知的施虐。 而这一点的确定,将最终影响对调查凶手范围的确定和划分。 “嗯,等下我们直接去府衙的验尸所。” 点点头,苏墨轩认同的答道,毕竟光凭借外部状况的推测,不能令他完全放下心来,只不过眼下,却还有件事情要做。 “既然凶手在埋藏尸体的地方做了对他自己而言如此明显的记号,就证明他没有完全抛弃被他杀害的孩子,甚至,还有可能会时不时地来查看。” 对着邢捕头和周围捕快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墨轩浓眉轻蹙,继续说道: “所以,孩子们的遗体要小心隐秘的抬回府衙去,不要大张旗鼓的被旁人知道,至于这里,” 环顾四周被挖开的浅坟,苏墨轩一字一顿的说道:“恢复如常。” 第222章 凶手的愿景 恢复原状? 齐齐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充满不解和疑惑,在场众人之中,除了手臂同苏墨轩绑在一起的顾白羽之外,没有一个人明白苏墨轩话语中的意思。 “恢复原状?苏侍郎您的意思是……” 怔愣片刻,邢焕之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恢复原状”四个字的字面意思他听得懂,但是,为什么? 孩子们的遗体都已经被找到,眼下要做的,难道不应该是将孩子们的遗体带回府衙检验,寻找更有利的线索,同时帮其他几个孩子找到父母,然后抓住凶手惩奸除恶吗? 花大力气在这寒冷的夜晚,将孩子们的浅坟恢复原状,究竟是为了哪般? “既然凶手对被他杀害的孩子,都抱着一种呵护的态度,并且还留有明显的、容易寻找的标记,那么,很有可能,凶手还会时不时地返回来查看浅坟。” 嗓音淡漠平静,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幽深的眼眸,缓缓开口说道: “将这里恢复原状,再留几个人埋伏在附近,说不定,可以等来凶手。” 话音甫落,在场众人的脸上皆是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苏墨轩和顾白羽的目光中,也更增添了几分敬佩的意味。 指挥着一众捕快将被挖掘的现场基本恢复原状,邢焕之安排了埋伏在山林中的人手之后,便带着孩子们的遗体,并着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人一起,回到了长安城府衙的验尸所。 白衣白袍,顾白羽和杜亦寒一同穿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验尸袍,两个验尸台有距离的并排而立,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斑的浮现状况判断,验尸台上摆着两个死亡时间最近的孩子。 一个四岁。 一个七岁。 瘦瘦小小的身躯几乎连验尸台的一半都没有占满,面色苍白而安静,仿佛是困倦至极而沉睡入梦一般,令站在验尸间内的众人,心头浮起阵阵的不忍。 “受害者一号,年龄七岁,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斑的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在五天左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死亡原因目前不明。” 声音淡漠如斯,顾白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验尸台上的小小尸体。 虽然对着被杀害的无辜孩子,顾白羽的情绪一向容易波动起伏,然而只要站在验尸台前,她便会彻底恢复冷静和理智的状态,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只有自己冷静下来验尸,才能更有助于寻找到真正的凶手。 “受害者二号,年龄四岁,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和尸斑的状况来看,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十二天左右,身上同样没有明显的外伤,死亡原因有待于进一步的检验。” 顾白羽平静的嗓音仿佛一剂清凉的镇定剂,让杜亦寒那因为不忍和气愤而有些颤动的内心,渐渐的镇定下来,俯下身子检查着自己面前验尸台上的小小身躯,他沉着嗓子,对着身旁负责记录的捕快,低声说道。 随即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认真验尸的顾白羽,杜亦寒重新低下头去,心无旁骛的,开始了自己的验尸。 仔细翻检着面前孩子的遗体,顾白羽发现,无论是孩子的发丝脸面,还是手脚指甲,每一处都干干净净的,仿佛被谁刻意认真地清洗过一番。 甚至连手背长了冻疮的地方,也被人悉心的涂抹上了药膏,附身检查,透过蒙在脸上的口罩,顾白羽还能隐隐的嗅到药膏的味道。 然而这样干净整洁的状况,显然是与那街边绝大多数跑来跑去的孩子,不甚相符,也就是说,这一切,全都是凶手在将孩子们拐带走之后,亲自为他们做的。 将尸体的外部状况检验完毕,顾白羽小心的将孩子身上的新衣裳脱了下来,返身交给守在身旁的捕快带走去调查,然而,心里却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衣裳的料子极为普通,做工和样式也是一般成衣店的手艺,若是想从这两个方面下手,显然,是没有太多的线索可以获得。 然而,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线索,却是苏墨轩始终信守的原则。 更何况,凶手既然经常去买各种年龄段孩子的衣裳,甚至于按照孩子们的身形量身定做,也许,会有成衣店的店伙计,有所注意也不一定。 “受害者一号的手臂和后背处,有共计六处鞭子或者藤条造成的伤痕,”脱掉受害者的衣裳,孩子手臂上的浅浅印记,引起了顾白羽的注意。 于是细细地将孩子的周身检查了一遍,顾白羽出声说道,“但根据伤痕印记的深浅程度来看,造成伤痕的时间大概在半个月之前,凶手对受害者施虐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是孩子的父母造成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在心中形成,顾白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苏墨轩,将他那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入眼中,正准备回头继续检验时,却是看到了他冲着自己蹙眉点头的模样。 显然,他也想到了她的那个大胆猜测。 右手拿起解剖刀,顾白羽看着躺在验尸台上的小小尸体,动作停顿了几秒,她在心里悄悄的叹了口气,手起手落,一个“v”字形刀口,便干脆利落的出现在孩子的身上。 黑色的血液缓缓的从刀口处流出,低眸凝视着那被腐蚀的喉管食道,顾白羽放下手中的解剖刀而拿起银质的测验针,向着流出的血液和食道中残存的液体上探去。 片刻之后,银器氧化后的黑色痕迹慢慢攀了上来,撤掉测验针,顾白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是砒霜。” 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银针与砒霜相遇,并不会产生黑色的反应,因为在现代的提纯技术之下造出来的砒霜,纯度较高而杂质较少,那致人死亡的有毒物质,并不能与银针产生化学反应。 而在大兴王朝这样的技术条件之下,制造出来的砒霜中含有大量除不尽的硫磺,与银质的针具放在一起,便会发生氧化反应,从而使得银针变黑,所以才被用来检验是否有毒。 与此同时,站在另外一侧验尸的杜亦寒,也拿着检测完发黑的银针,冲着自己身旁做记录的捕快,点了点头。 想来,其余几个孩子,也都是被凶手在食物中下的砒霜所毒害身亡的。 没有太多的痛苦,这样剂量的砒霜,吞食下去的孩子,会迅速的毒发身亡,或许凶手的这一举动,也是对孩子们仁慈与呵护的明显表现。 尽管,是他亲手杀死了他们。 附身将胃部彻底的剥离出来,顾白羽拿起锐利的尖刀,刺穿胃壁,仔细分辨着孩子胃里已经腐败的食物残渣。 “虽然已经无法具体分辨出受害者死前的最后一餐,究竟吃了什么菜,但是,”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举起手中的镊子,将夹出的糜烂情况较轻微的食物分门别类的在托盘中放好,继续说道: “应该有鸡肉,有鱼肉,有蔬菜,有米饭,甚至,还有汤水。” 低头看着那胃部残存的较多液体状的东西,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看来,凶手给受害者生前提供的最后一顿饭,已经相当的丰盛了。” “我这边的情况与顾大夫那边基本相同,”等到自己手下的检验全部完成并且将受害者的尸体缝合完整之后,杜亦寒将白布重新盖在孩子遗体的脸上,沉着嗓子说道。 “不过,受害者二号曾经有过腿骨的断裂并且自然愈合的情况,”换上一副新的肠衣手套,准备检验下一具尸体的杜亦寒沉声说道:“我怀疑,受害者二号的这个孩子,腿骨的断裂,是受到父母的责打造成的。” 杜亦寒的话令众人瞬间联想到顾白羽刚刚说到的受害者一号身上的藤条痕迹,对心中方才的那个猜测更加肯定,沉默不语,苏墨轩目带探究的,看着顾白羽和杜亦寒继续检验其他的几具尸体。 “目前的八具尸体,死亡原因全都是被食物中的砒霜毒死,八个孩子的身上,全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陈旧性伤痕,也全都可以排除是凶手进行的虐杀,至于身体的清洁程度与衣裳等的问题,先前,我们也说得很清楚了。” 将所有的尸体都检验完毕,走出验尸间,抬头看着蒙蒙发亮的天色,顾白羽总结着全部的验尸情况,沉吟着说道。 “你想说什么?” 伸出手去替顾白羽揉了揉肩膀,既然先前在郊外的后山上,他们彼此的关系已经公开,那么,此刻虽然众目睽睽,他却也没有分毫的在乎,反倒是说着话的顾白羽,略带疲惫的脸庞上,闪过一瞬间的羞赧之意。 然而却很快的恢复了正常,黛眉紧蹙,顾白羽嗓音有些发沉,说道: “我怀疑,凶手在囚禁被拐带的孩子们的过程中,想要完成的愿望和幻想,就是让这些在他眼中看起来,生活比较窘迫,甚至会受到父母虐待的孩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家里突然有老人住院了,检查了一上午才结束,初五没存稿,所以更新晚了,请各位亲们原谅。看到有亲说要加更,等家里情况稳定一点,初五会加更的,国庆期间情况特殊,请大家谅解哦~~~么么哒~~~】 第223章 隐藏的凶手 “从已知的四个失踪孩子的父母生计状况来看,四个孩子的家庭条件都不是很好,居住在贫民居所,穿着破旧的衣服,手上长着冻疮,相应的,平时吃的东西,也不会多么丰盛。 而我和杜亦寒又在受害者的身体上发现了不少的陈旧性伤痕,也许不是孩子的父母故意虐待,但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责打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凶手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与这几个失踪的孩子产生了联系,但很明显,在凶手眼中,被他拐带走并杀死的孩子,曾经的生活都十分的糟糕和痛苦,他想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这一点,在凶手给孩子们清洁身子、换上新做的衣裳、准备丰盛的饭食,都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而最后他在孩子们的饭食中下毒,我想,他是觉得,让这些孩子离开这个世界,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解脱。 他是在帮助他们远离痛苦的生活而过上幸福的日子。” 淡漠的嗓音没有太多的情绪,看着望向自己不甚明白的邢焕之和几个捕快,顾白羽详详细细的解释道。 在前世的侦查人员之中,这样类型的连环杀手,被冠上了一个既美丽又令人心惊的名字,叫做“天使杀手”。 将自己的杀人行为认定为给被害人的解脱,凶手往往不是有仇要报,也不是为泄私愤,凶手杀人,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些被杀害的人,不应该活在他们原本痛苦的生活之中,而是应该获得更大的平静。 显然,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凶手,就是这样一个想法不为常人所接受的“天使杀手”。 “禀报邢捕头,先前四个孩子失踪的家庭近况,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众人的沉默之中,捕快所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两个年轻的捕快,双手抱拳,对着邢焕之和苏墨轩等人,行礼说道。 “除了林家和范家之外,另外两户丢了孩子的张家和吴家,近来生活也异常的拮据,张家的男主人最近迷上了赌博,将本就稀薄的家底儿输了个精光,曾经动过将孩子卖掉来抵债的念头,被孩子母亲所拦阻,却是将孩子和母亲一起,狠狠地揍了一顿。 另外一户吴家,因为走丢的孩子是个女儿,所以常年被她的父亲所不喜欢,醉酒之后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打孩子,住在周围的邻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将调查的结果清楚明了的禀报给苏墨轩和邢焕之等人,那两个年轻的捕快终于忍不住地跳了跳脚,天寒地冻,他们连夜赶去城北一带的居民区调查,身子,着实有些发冷。 随着两个年轻捕快说出口的话,邢焕之刚毅的脸庞上愁眉紧皱,张家和吴家丢失孩子的遗体已经在今日被全部找到,而孩子身体上的陈旧性伤痕,恰是证明了年轻捕快的调查结果,以及顾白羽刚刚分析得出的结论。 只是,凶手将孩子拐带走所要达到的目的和完成的幻想,虽然被他们所知,受害者身上所具备的共同特征也昭然若揭,然而,符合这些特征的受害者在城北一带的居民区多之又多。 依据那样宽泛的限定范围去搜寻下一个可能的潜在受害者,实在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凶手有可能会在城北贫民聚居的地方有自己的住所,但他自身却不属于贫民中的一分子。否则,凶手不可能给这么多孩子买得起衣料还算不错的新衣裳,而且,城北那一带的贫民居,全都是窄小的房屋,没有足够的空间,能让凶手充分完成自己的幻想。” 似是知道邢焕之在想什么,苏墨轩淡淡的开了口,一向沉默着话少的他,也就只有在分析案情和凶手的时候,才会出现如此侃侃而谈的情况。 “所以,即便是凶手为了混迹在贫民居所之中,而穿着较为朴素破旧,但他的行为举止之中,还是能透露出不同于周围人的习惯和气度,只要留心观察,应该不难分辨。” “苏侍郎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在城北的平民聚居的地方,寻找一个装作自己很穷的有钱人?” 听了苏墨轩的陈述,年轻捕快小孟下意识地出声问道,话语虽然粗浅,却是通俗易懂,令周围人齐齐的点了点头。 “凶手有钱,但并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否则,他给那些被杀害的孩子换上的衣裳,就会是更为华贵的衣料。” 丝毫不以小孟的问话为浅俗,苏墨轩更加仔细的出声解释道。 “不用更为华贵的衣料,会不会是凶手逃避追踪的一种方法?毕竟追踪华贵衣料的去向,比起追踪普通的衣料,更为容易一点。” 思忖着出声问道,邢焕之的脸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 没等苏墨轩开口,顾白羽率先出声解释道。 “从凶手对待被杀害的孩子来看,无论是孩子生前的照顾,还是死后的安葬,每一样,凶手都做到了极致,如果他有足够的银两,是不会因为害怕被追踪到,所以才换作普通衣料的。” “因为这样做,不符合凶手那种,‘给孩子以生前最后、最好的生活享受’的心理支配。” 顾白羽话音甫落,苏墨轩便接口说道,神色语气衔接之自然,没有很深的默契,是无法在没有事先演练过的情况下达到的。 “还有就是注意寻找衣袖整齐挽起一寸的人。” 无意识地看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八个孩子的全部衣袖,都向上挽起了一寸的长度,整整齐齐,分毫不差,我想,凶手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强迫症。” “强迫症?那是什么意思?” 显然,对于捕快所中的人来说,“强迫症”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名词。 “强迫症,简单的来说,就是凶手因为某些原因,总是重复的做某一件事情,如果不去做,或者是做不好、达不到标准,他就会不断地去做、去重复,直到做好为止,他自己没有办法克制,也停不下来,严重的,已经可以算是一种病症。” 喝了口茶水,顾白羽简单的解释道,“对于我们眼前的这个凶手来说,他的强迫症就是将衣袖向上挽起一寸,不长不短,不多不少,否则,他就会狂躁不安。” “原来是这样。” 点点头,邢焕之和周围捕快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了然的状况。 “鉴于我们这次发现的八个受害者中,有五个是我们不曾收到过父母报官消息的,所以,不能排除这五个孩子是凶手从其他地方拐带来的,所以,调查过程中,可以先把新近外来的人,列入首先排查的重点。” 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苏墨轩出声说道。 有五个孩子的身份尚未得到确认,捕快们的工作量,想来是不小,恐怕,在抓到凶手之前,他们又会迎来不少的无休无眠的日子。 “那我这就安排人手去城北搜寻,至于凶手是怎么挑选受害人的,我想,他肯定会是先跟孩子们混熟了,然后再下手,否则,长安城中的四个孩子,也不会没有出现任何的反抗情况。” 点点头,邢焕之出声应道,一脸干练爽利的模样,转身看着自己手下的一众弟兄,便思忖着安排人手的分工。 “回去歇歇,折腾了这一整夜。” 抬眸看着顾白羽那略带疲倦的容颜,苏墨轩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道,而站在一旁的杜亦寒,却是颇有颜色的,连个招呼都没有打的,便脚底抹油的开了溜。 “昨日就那么出了顾家大宅,也不知道堂哥究竟是怎样跟二叔父交代的。” 揉揉略有些发胀的额角,顾白羽一面向着府衙门外走去,一面对跟在身旁的苏墨轩说道。 昨日得到顾清韵送来的消息,她便片刻没有耽误的收拾了衣裳,看着苏墨轩翻墙而出,然后跟着顾清韵一起从后门离开了顾家大宅,并没有同顾延庚等人报备,眼下还没有来得及同顾清韵取得联系,若是回去之后所说的话与他昨日的说辞对不上号,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等下我会派人去找他,你先好好歇歇,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走出长安城府衙的大门,苏墨轩带着顾白羽坐到了一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马车之中。 顾白羽和杜亦寒准备验尸的时候,他便已然差了个年轻捕快去苏宅报信,带了自家的车夫,驾着马车候在门外。 “你莫不是还不打算送我回顾家大宅?” 苏墨轩那说得不甚明白的话语,却是令顾白羽瞬间了然。 先歇一歇再解决应对顾延庚的事情,若是送她回顾家大宅去,想来应该是先解决了顾延庚等人,然后才能得着机会好好歇一歇。 “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跑出来一整夜,你觉得,你现在回去,罗氏母女肯让你安心睡一会儿觉?” 唇角含笑,苏墨轩长臂一揽,便将顾白羽带进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先去我郊外的宅子里睡一会儿,其他的事情,睡醒了再说。” 第224章 苏墨轩的底牌(一) 待到顾白羽在苏墨轩郊外的宅子里舒舒服服的一觉醒来时,初升起的朝阳早已大喇喇的顶在当空。 拥着暖和的棉被怔愣半晌,顾白羽的全部神智在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时,彻底的清醒过来。 没等她开口说话,房门便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进来。青色对襟锦袍,黑色暗纹云靴,如瀑的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只在发尾处用帛带随意的束着,带着沐浴后的清香阵阵。 “醒了?我还说等粥凉一点儿了再叫醒你。” 嗓音含笑,苏墨轩将端在手中的托盘放在案几之上,转身缓步向着顾白羽的床榻走去,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璀璨如星空般的温柔笑意。 “现在什么时辰了?” 虽然身上完整无缺的穿着亵衣,然而顾白羽还是下意识地向上拽了拽被子,脸上莫名的闪过一丝羞涩,她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快要到午时了,你这一觉,睡得还真沉。” 做出一副没有看到顾白羽那下意识的小动作的模样,苏墨轩似是自然而然一般的倾身坐在了床榻之上,没等顾白羽抗议的声音从口中发出,他便抬起手臂,将顾白羽揽在了怀中。 温热的感觉瞬间充满怀抱,浅浅的香气浮动在鼻息之间,苏墨轩握住顾白羽想要将自己推开的手,唇边勾起的笑意更加的明显。 “都这个时辰了么?那我当真是睡了很久,现在也该起床了,要不然回到顾家大宅,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辰了。” 口中一面说着,顾白羽一面作势便要推开苏墨轩起身,却不想被苏墨轩揽得更紧,清冷含笑的嗓音随即在耳畔沉沉的响起: “不用这么急,我晌午已经同清韵打好招呼了,你傍晚同意澜直接从长汀楼回去就好。” 苏墨轩那说话时呼吸出的温热气息浮在耳畔,令顾白羽耳根发痒,脸颊瞬间如火烧火燎一般的,隐隐约约地浮起几分赤红。 “那我……唔……苏墨……” 没等顾白羽的话说完,苏墨轩那略带冰冷的双唇便紧紧地贴上了顾白羽那温热的双唇,辗转流连,轻吻吮吸,尽情地撷取那甜蜜的芳香。 直到顾白羽面红耳赤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苏墨轩才意犹未尽的减缓自己的攻势,然而却依旧没有放开,那早已变得火热的唇瓣与舌尖,仍旧在顾白羽的双唇之间流连辗转,额头相抵,凉薄的唇畔笑意暖暖。 “苏墨轩,你真是,讨厌死了。” 抬手抵着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喘着气,清秀的脸庞上浮起几丝娇羞,身子却是软若无骨一般的,依偎在苏墨轩宽厚的怀抱之中。 “讨厌不讨厌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将顾白羽那含羞带笑的模样印在眼眸之中,苏墨轩抬手抚着她的青丝长发,嗓音里的笑意难以掩饰。 “苏墨轩,我从前怎么就没瞧出来,你是个无赖呢?” 听了苏墨轩那赖皮一般的话语,顾白羽又好气又好笑,抬起纤纤玉指戳着苏墨轩的胸膛,她满面无奈的出声说道,却是一个不留神,被苏墨轩捉住了手指,随即放到唇边,便是轻轻一吻。 苏苏麻麻的感觉瞬间袭满全身,顾白羽本就泛红的面色更加赤红不已,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顾白羽甚至都觉得,自己一向清明的大脑,几乎快要眩晕起来。 直到苏墨轩端来的粥饭快要彻底的变凉,顾白羽才终于能够从床榻之上起身落地,脸颊绯红的看着笑得一脸得意和富足的苏墨轩,孩子气般的转过身去,做出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唤了宅子里的下人,收拾着洗漱挽青丝,在需要换衣裳的时候,挥手将苏墨轩推出了门外。 “你同清韵说了什么?他昨日究竟是怎样同二叔父他们交代的?” 坐在返回长安城中的马车上,顾白羽仰头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我跟清韵是实话实说的,你熬了整整一个晚上,去我那里睡个安稳觉,自是理所应当。至于他怎么跟顾延修交代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墨轩似是卖关子一般的,看着满脸等待的顾白羽,出声说道:“你待会儿还是自己去问他。” 瞧着苏墨轩那略带神秘和愉悦的模样,顾白羽的心中却是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终于等到马车一路吱吱呀呀的奔到长汀楼的门前,顾白羽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挂着“长汀居”三个字的雅间面前,推门而入,恰好看到顾清韵和顾意澜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子旁边喝茶聊天的模样。 “羽儿姊姊,你回来了。” 声音平淡自然,顾意澜一面喝着手中的茶水,一面没事儿人一般的对着走进门来的顾白羽招呼道,仿佛她只不过是随意的出了趟门,逛了个街,而不是公务在身的整夜未归,更不是被苏家的男子带回到私宅之中,整整一个上午,方才迟迟归来。 “羽儿,你回来了。” 神色平淡如常,顾清韵看着推门而入的顾白羽和紧随其后的苏墨轩,只是平常般的点点头,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继续旁若无人的喝着,还时不时地,凑过头去,同顾意澜讨论着茶叶的味道。 “堂哥,你昨日跟二叔父说的什么理由,待会儿回去,我也好配合着不说漏嘴。” 眼瞅着顾意澜和顾清韵的反应都十分的异常,顾白羽索性做下身来,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看着面前故作从容镇定的顾家兄妹二人,装作没看明白一般的出声说道。 “实话实说,”喝了口茶,顾清韵抬眸看着顾白羽,慢悠悠地出声说道,“你前脚刚走,我就遇到了大伯和父亲从前厅进到院子里去,我就同他们说,刚刚苏墨轩来过顾家大宅,请你去苏家大宅做客,很有可能,今夜就不回来了。” “父亲和大伯的反应还算平淡,不过祖母听了我的话,似乎不是十分高兴,还有罗氏母女三人,一直在暗中交换着眼神儿,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 语气顿了顿,顾清韵出声补充着的说道。 他说的借口究竟是什么,对于顾白羽来说,远远没有顾家的三个家长,听到这个借口之后的反应来得重要。 “呐,羽儿姊姊,这件事儿呢,你也不能怪大哥,要怪就怪你的苏侍郎自己,是他非逼着大哥实话实说的。” 没等顾白羽开口,顾意澜的声音便率先响起,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调侃,还有稍许不解的意味。 “早说晚说都是说,再说了,这种事情,自然是赶早不赶晚。” 带笑的眼眸迎上顾白羽看过来的目光,苏墨轩不紧不慢的说道,坐下身子端起茶杯,他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 “更何况,眼看着年关将近,我们家的人都盼着你能同我们一起过年,尤其是意婵,这几日在家中,三句话离不开你的名字。” “可是……景毓那边怎么办?” 看着顾意澜和顾清韵脸上那强忍着的隐隐笑意,顾白羽瞬间明白了苏墨轩话中的意思,白皙的脸颊上浮现起几丝红晕,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丝隐隐的担忧。 “是啊,墨轩哥哥,李公子那边要怎么办?依着大伯父的性子,同三皇子毁掉婚约而将羽儿姊姊嫁给一个侍郎,恐怕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柳叶细眉微蹙,顾意澜看着一脸从容的苏墨轩出声问道,话语中的称呼,却是改口改得比谁都快。 “我说了,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抬手递给顾白羽一杯热茶,苏墨轩面色坦然的出声说道。 “不过,眼下却是有人拜托我一件事情,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应承了,替他们在你面前提上一提。” “我?谁?” 黛眉轻挑,顾白羽询问出声。 虽然不知道苏墨轩究竟有什么把握可以让顾延庚松口妥协,然而,既然他那样信誓旦旦的说了,那么她便放心的相信便是。 “崔家。” 简简单单两个字说出口,苏墨轩抬头看着顾白羽脸上瞬间闪过的了然之色,继续说道:“他们想请我劝劝你,但我只答应替他们问问你的意思。” “崔家?什么意思?” 坐在一旁的顾意澜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打哑谜似的配合默契,自己却是一头雾水的不明所以。 “难道是真的?崔家便是羽儿的外祖家?” 毕竟当年的顾清韵已经有些年纪,可以懂得一些家中的人情世故,是以乍一听苏墨轩这么提起,他的心中便瞬间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嗯,白羽的母亲正是崔怀远的幺妹,崔怀安,”点点头,苏墨轩出声答道。 “前几日崔家再次同我提起,他们早就想要让白羽认归崔家,却又觉得这些年来对不起她们母女,所以迟迟不敢说出口。 本来他们还想慢慢的发展感情,让白羽接受的更加自然,但眼见着近来局势不稳,崔家便更加急着想要将白羽护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所以,白羽,你的意思呢?” 转头看向顾白羽,苏墨轩的脸上带着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第225章 苏墨轩的提亲(二) 满面震惊,顾意澜耳听得苏墨轩和顾清韵口中稀松平常的话语,正喝着的茶水,差点儿呛在喉咙之中。 “崔……崔家?就是那个崔家?” 勉力将茶水吞咽下去,顾意澜的话语中充满难以置信的味道。 “嗯,崔怀远家。” 神色淡漠如斯,顾白羽点点头,握着茶杯的双手没有分毫的偏移,沉默片刻,缓缓的出声说道: “对于认归崔家的事情,我一向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们的担心和内疚,也全然没有必要。毕竟,当年的路是我母亲自己选的,她自己遇人不淑,与崔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而白羽后来所受的那些苦,也并不是他们造成的。更何况自打我来了长安城,崔家明里暗里护了我多少次,我也心知肚明。 既然他们想接纳我,那我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不管怎么说,白羽的身上都流着崔家的血、是崔家的人。” 淡漠的嗓音平静如水,顾白羽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的闲事。 那话语中一口一个“白羽”,听上去似乎只是她的自称,却只有苏墨轩知道,此刻顾白羽这番话的真正意思,究竟是什么。 想来,若是换成当初的那个顾白羽,如今也会欣然应允。毕竟,崔氏一族中的每个人,都是她难以割舍得断的亲人。 “好,那我就跟他们转达你的态度,至于要怎么认,什么时候认,我看,就交给他们。” 点点头,苏墨轩没有任何意见的出生答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顾白羽自己的决定,他不会干涉分毫,也从未想过要干涉分毫。 即便,他让顾延庚松口的筹码之一,便是崔家的态度,然而,他却也不会因为自己,就去干涉和影响顾白羽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他的手里,有的是把握。 — 顾家大宅的前厅中一片安静,严肃的气氛在屋子上空飘荡,顾延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从容镇定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二人,沉默半晌,方才面色严厉的沉沉地开口说道: “虽然我并不反对你们孩子自己聚在一起玩乐,但是,白羽,你从昨天下午离开到现在才回来,你是觉得自己在长安城待了一段时间,长本事了,所以不打算将咱们顾家的家规放在眼里吗?” 眼眸之中充满暴戾之气,显然,虽然对站在一旁的苏墨轩的身份有所顾忌,然而顾延庚从心底里养成的,那种对待顾白羽的不屑与残忍,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完全遮掩。 沉默不语,顾白羽没有接话。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然而一向眼眸锐利看人精准的她,却是早就摸透了顾延庚的脾气——不论自己辩解与否,他认定的事情,都不会有分毫的改变,除非,出现对顾家利益有所影响的因素,局势才会出现逆转。 所以,此刻的她,便也懒得白费口舌。 “顾伯父,您别生气,这件事情,原本是墨轩的不对。” 将顾延庚那残暴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话语中带着客气的味道,然而俊朗淡漠的容颜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你们苏家自然是有责任的,毕竟,将别人家的女儿单独邀请去而留宿,在顾家看来多少有失体统,但最大的问题,还在白羽她自己身上。身为顾家的女儿,难道不知道顾家的家规是什么吗?” 显然,顾延庚没有打算给苏墨轩太多的面子,身后有李景毓这样一个三皇子的身份做依仗,尽管最近他或多或少听到了些许的风声,然而用来在苏墨轩面前挺直腰杆,顾延庚觉得,这个身份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伯父,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白羽已经三番四次的提出要走,只是我家祖母和母亲,看着白羽心中喜欢,一直出声挽留,尤其是祖母,拉着白羽的手就是不放,还将自己腕间的苏家的镯子脱给了她。 白羽她是不想拂了老人家的心意,所以才留宿在苏家的。今日墨轩来,就是奉了祖母之命向您解释赔罪的,还请顾伯父不要责怪白羽。”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苏墨轩已然将暗示做足,抬眸看着顾延庚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俊朗淡漠的容颜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更进一步地,冲着顾延庚那略带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既然是李老夫人的意思,那今日就算了,只不过,白羽,家规不可违,希望你能将后果谨记在心。” 皱在一起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顾延庚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苏墨轩的身上,李老夫人名声在外,向来喜欢趋炎附势的顾延庚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顾伯父,”迎着顾延庚的目光,苏墨轩淡淡的开了口,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的拉住了顾白羽的左手,他对着顾延庚说道: “墨轩此番来,还有一事相求,” 转头看向身侧的顾白羽,苏墨轩俊朗的眉宇间,浮上一层由心而发的淡淡的笑意。 “墨轩今日想向顾伯父您提亲,求您能将白羽下嫁给我,我们苏家上下全都希望您能点头同意。” 原本就安静的前厅中,随着苏墨轩的话音落地而更加寂静。 尽管早就知道苏墨轩会开口提亲,然而顾白羽的心跳却仍旧是漏了半拍。 前厅中人神态各异,却是除了顾清韵和顾意澜是真心为顾白羽感到高兴之外,其余人的心中,全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心思。 尤其是坐在一旁的罗氏母女三人,对李景毓的提亲心知肚明的她们,脸上的神情,竟然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激动和隐隐的幸灾乐祸。 “苏侍郎,可能你还不知道……” “婉儿!” 顾白婉尚未说出口的话,被顾延庚那一句严厉的呵斥硬生生的压回了喉咙,眸色严厉而冰冷,顾延庚看了蠢蠢欲动的罗氏母女三人一眼,令满心不解的她们顿时不寒而栗。 静默无声。 想要找事的罗氏母女心中不明所以,却也是不敢再开口,只有苏墨轩一个人面色淡漠从容的看着顾延庚,等待着他在心中衡量之后的最终意见。 第226章 苏墨轩的算盘(三)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沉默半晌,顾延庚片刻没有停止的在脑海中衡量着苏墨轩提出的请求。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顾延庚时不时地便会与长安城中的各大名门望族宴聚结交,除了借机为自己的生意在长安城中开拓新的市场之外,更多的,便是在暗中打听大兴王朝如今的局势如何。 毕竟,顾延庚不会盲目的将自己手中仅有的筹码押在不确定的赌盘之上。 当然,最好是能在每个赌盘之上都押注一个差不多的筹码,如此,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顾延庚便会只赢不输。 “虽然,” 清了清嗓子,顾延庚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中开了口。 “我并不是那种会反对你们孩子们之间自己有情有义的顽固家长,但是,墨轩,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凭你自己像现在这样出现在顾家,向我提亲,恐怕是不太妥当。 所以我也不可能给你什么确定的答复,我们顾家虽然不比你们苏家名高位重,但顾家的女儿,却是由不得被人轻看了去。” 顾延庚如此模棱两可的话一出,各怀心思的众人,面上皆是闪过一丝半点儿的了然之色。 然而罗氏母女三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的好看。 嫉妒、不甘、愤怒、阴狠,各种神情和心绪全都集中在罗氏母女三人的容颜之上,更多的,却是那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的阴狠和算计。 让顾白羽如此轻松的嫁得如意郎君? 怎么可能! “顾伯父说的是,今日是墨轩鲁莽了,改日苏家定会三媒六聘的正式上门提亲,墨轩刚刚的情难自禁之举,还请顾伯父原谅才是。” 清冷的嗓音淡漠自然,看向顾延庚的时候,苏墨轩俊朗的容颜上始终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握着顾白羽的右手下意识地紧了又紧,只有在看向身侧站着的她的时候,没有太多情绪的脸庞上,才会浮现出不由自主的笑意。 带着早就预料好的答复从顾家大宅中离去,苏墨轩的心中虽然对顾延庚的不屑之意更深,然而心中的满足之感却是油然而生。 有了顾延庚这般模棱两可的答案,从今往后,他前来顾家大宅找顾白羽,便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至于翻墙而入,那便将会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小秘密和小情~~趣。 那厢苏墨轩心满意足的离开,这厢顾家大宅的前厅中,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在场的每个人都对顾延庚早已答应了李景毓向顾白羽提亲的事情心知肚明,却并非每个人都清楚的明白,顾延庚今日再度模棱两可的允诺苏墨轩,究竟是为了什么。 “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包括先前三皇子的提亲,要记住,顾氏家族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等顾延庚开口叮嘱,坐在高位之上的顾老夫人便率先开了口。 虽然整日里只是坐在家中,然而精明如她,却是不放过长安城中的任何风吹草动。 顾延庚此举究竟是因为什么,见惯了长安城中各方势力风云变幻的顾老夫人,又怎么会不清楚? 特地开口叮嘱,甚至是警告,顾老夫人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罗氏母女三人的身上移开过。 显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这屋中的众人之中,最有可能将这个消息捅出去而给顾白羽使绊子的人,就只有她们三人。 “最近长安城的形势究竟如何?” 等着聚集在前厅中的众人各自散去,安坐在软榻之上的顾老夫人,看着独独留在屋中的顾延庚,出声问道。 虽然顾延修才是她亲生的孩子,然而老实持重的他,却始终无法与顾老夫人完全的合拍,反倒是被她从小跟着顾延修一起拉扯大的顾延庚,所思所想,更能与她步履相符。 “近来的局势不是特别明朗。” 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顾延庚一贯黑沉着的面上严肃之情更甚。 “原本苏家和崔家两大家族,在皇位争夺这件事情上,全都保持着一贯以来中立的态度。但是,前段时间皇宫中的‘暖冬宴’上出了宫女红印被谋杀灭口的那桩事情,崔家似乎便被惹恼了。 现在崔家的态度虽然依旧暧昧不明的没有明确表态,但依着近来朝堂之上崔氏一族的种种态度和表现,他们应该是初步倒向了大皇子那一边。 大皇子李景吾和二皇子李景云两边原本就是势均力敌,既然苏家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那么崔家的态度对于谁赢谁输,便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刚刚我才在犹豫,将白羽押在三皇子手中,究竟会不会比押在苏墨轩手中,更为保险合算。 毕竟,凭借苏氏一族在大兴王朝中的势力和地位,只要始终保持中立,无论哪一方最后赢得皇位,苏氏一族的地位都会只升不降,对我们顾氏一族来说,投靠这样的家族,才是最稳定的选择。” 沉吟着说道,顾延庚的话语中满满的都是算计。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看似精明无比的算计,却是早已正中苏墨轩的下怀。 昨日苏墨轩之所以胆敢让顾清韵直接将自己带走顾白羽的消息告诉顾延庚和顾老夫人,便是早已在心中料到,向来精明爱算计的顾延庚,绝对不会放过长安城的任何风吹草动,更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给顾家带去更大利益的机会。 “嗯,从我收到的消息来看,你今日做出的决定,也算是最上乘的选择了。” 点点头,顾老夫人赞同的说道。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稳中求胜,才是顾氏一族能始终屹立在大兴王朝的根本。 “只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在通过联姻来发展壮大顾氏一族这个方面,顾白羽竟然会比顾白汐来得更为抢手。”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老夫人喝了口热茶,语气中带着几分感叹的味道。 毕竟,顾白羽那只算得上清新秀丽的容貌和冷清淡漠的性子,比起容色倾城又温柔如水的顾白汐来说,并不曾被他们所看好。 “不得不说,白羽这个‘出乎意料’来得十分好,正好能让我们腾出手来将赌注均摊,这样,不管结果如何,局面对我们顾家都是颇为有利。” 暗沉的脸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无论是顾白羽还是顾白汐,在顾延庚眼中,全都只是用过就丢的棋子而已。 【感谢依凡亲、誃亾。谂蓝亲、张月珍亲的推荐票以及涅盘亲的推荐票和月票。初五坐了一夜的硬座今天又赶早上班,更新晚了,请见谅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227章 不过是棋子 不过是棋子。 在顾延庚的眼中,不论是顾白羽,还是顾白汐、顾白婉,甚至连朝夕相对的罗氏,都只不过是膝下无子的他,手中一颗可丢可弃的棋子。 无真情待人者,人亦不以真情待之。 在顾白汐的眼中,不管是将她一手抚养成人的亲生父亲顾延庚,还是在这长安城中积极为她谋划的顾老夫人,也全都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背弃的、不稳定的靠山。 于是还没等顾老夫人警告的话语彻底的落地,顾白汐便已然将苏墨轩上门提亲的消息,彻彻底底的告诉了韩林之。 情势微妙。 虽然看着崔氏一族在朝堂之上,或明或暗的偏帮着自己这一方,然而生性多疑的李景吾和韩林之,却是始终无法断定崔氏一族这忽然而来的态度真假。 尽管,当初皇宫中“暖冬宴”之前发生的宫女红印的被害身亡,着实是他们一手操作谋划的,为的,便是想要将崔氏一族的势力争取过来。 然而眼下顾白汐却带来了苏墨轩上门提亲的消息。 苏墨轩与顾白羽之间的感情,睿智精明如韩林之,当初在平素镇时便已然看得清清楚楚,但却始终没有等到苏墨轩正式的进一步行动。 顾忌着苏墨轩与李景毓、李景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又一同出生入死的情分,韩林之至今不敢拿顾白羽和苏墨轩之间的关系做什么文章,更不敢以此作为判断苏氏一族动向的依据。 毕竟,女人和兄弟,女人和江山,不同的人,总是会有不同的选择。 韩林之拿不准,一向沉默无声却又每每行事出人意表的苏墨轩,究竟会选择什么。 然而现在,苏墨轩却光明正大的站在顾家大宅的前厅之中,对着早已将顾白羽许诺给三皇子李景毓的顾延庚,装作不知道一般的,提出了结亲的请求。 苏墨轩这样忽然而来的举动,是不是就意味着,崔氏一族的支持和偏向是真心为之? 大厦将倾,众人推之。 是不是正是因为知道李景云大势已去,而李景毓的身份不足为惧,苏墨轩才果断的抛弃昔日的兄弟,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顾白羽? 在沉默和思索中相互对视,面对顾白汐托人送来的消息,李景吾和韩林之一时都没有开口。 真假难辨。 决定难下。 — 自从那日苏墨轩在顾家大宅的前厅中丢下“苏家提亲”这样一个重磅炸弹便悄然离去之后,顾白羽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然是三日后的长安城府衙大牢的审讯室中。 在大雪封山、寒意凛然的城郊后山上埋伏了整整三日,长安城府衙的捕快们,终于在昨夜子时左右,等到了苏墨轩口中的,那个时不时会返回埋尸现场查看被自己杀害的孩子们的凶手。 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干瘦的身躯被缚住手脚,被埋伏在山林中的捕快们抓回长安城府衙的凶手,沉默不语的垂头坐在审讯室中。 “他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 看到顾白羽和苏墨轩一起走进审讯室外的隔间之中,一直站在门外观察着审讯室内状况的邢焕之,沉沉的开口说道。 “但埋伏在郊外后山上的弟兄们,确实是等到他准确的找到其中一个孩子的浅坟,并且动手去挖的时候,才亮明身份,出手去抓人的。” “既然他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么,他是怎么替自己大半夜的跑去郊外后山上挖掘受害者被埋尸之处的浅坟的行为辩解的?散步么?” 冷眼看着那个坐在审讯室中容色之间带着稍许慌张,却又死死咬着不肯松口承认的犯罪嫌疑人,顾白羽嗓音淡漠的出声问道。 既然出声喊冤,那么喊冤者便势必会给自己的古怪行为寻找一个什么看似坚实可靠的借口,好让自己在喊冤和对抗的过程中能够有所依凭,若非如此,仅仅是单纯的喊冤,不可能让审讯室中的犯罪嫌疑人做到如现在这般强硬的沉默不语。 “他除了自己是被冤枉的之外,什么都不肯对我们说,”看向苏墨轩和顾白羽的眸色之间带了些许古怪和难以开口的神情,邢焕之摇摇头,沉吟片刻,方才继续出声说道: “他说,他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但他所知道的一切真相,只有在见到苏墨轩苏侍郎的时候,才会开口对他一个人说。” 这是在下战书么? 俊朗的面色沉静如水,苏墨轩仿佛没有听到邢焕之所说的话一般,仍旧是站在原地,冷峻的眼眸片刻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坐在审讯室中的犯罪嫌疑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一般。 反倒是站在一侧的顾白羽,如远山含黛般的眉毛轻轻上挑,思忖片刻之后,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有意思,我来试试?” “好。” 惜字如金,苏墨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审讯室中的那个情绪已经渐渐开始有些浮躁的犯罪嫌疑人,补充着说道:“但是要再晾他一会儿。” “为什么?我们现在可是还有一个孩子下落不明呢……” 看着顾白羽同苏墨轩配合默契的在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赞同,不明所以的邢焕之忍不住的出声问道。 既然犯罪嫌疑人已经明确地指定了只会向苏墨轩一个人坦白,那么势必是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而从将他在埋尸现场人赃俱获的抓捕归案至今,无论他们怎样审问也不曾有分毫的松口迹象的犯罪嫌疑人也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和毅力,邢焕之想不明白,苏墨轩为什么会同意让顾白羽进去审问。 更何况,他们现在时间紧迫。 若是按照对前几个被害的孩子遗体的验尸结果所显示的那样,最后一个被他们所知的失踪的孩子,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若是因为审讯时机的延误而导致另外的孩子被凶手拐带走,邢焕之觉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怎样面对这个结果。 “这种指定坦白对象的犯罪嫌疑人一般会有两种情况,”平静的嗓音之中带了几分思索,顾白羽观察着审讯室内那个干瘦身影的目光,始终未曾挪开分毫。 “第一种类型,属于内心狂妄傲气,想要挑战权威,他之所以指定特定的对象前来审问自己,完全是想要同对方一决高下,以期更好的证明自己的高明睿智。 如果挑战权威的目的和内心的傲气得不到满足,甚至被他自己认为的、不足以与他抗衡的对象所打击和不屑,就会很容易的被激怒。 面对一个被激怒而多少丧失理智的人,再想问出点什么东西来,肯定会更加容易得多。 第二种类型,则很有可能是带着任务前来,不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指定特定的人来对自己进行审讯,并非是他自己的意思。这种类型的人,有很强的目的性,与特定的人进行交谈,则是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这种愿望和目的性得不到满足,内心就会焦躁不安,很容易找到令他全线崩溃的突破口。” 在脑海中回忆着前世王淑瑶曾经详详细细的对自己做过的犯罪心理分析,顾白羽对着满面疑惑的邢焕之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审讯室中坐着的这个犯罪嫌疑人究竟属于哪一种类型,但是现在就让苏墨轩应了他的要求直接走进去,并不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 淡淡的瞥了一眼审讯室中躁动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的那个干瘦苍白的身影,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更何况,他的情绪现在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稳定自如,我们再晾一晾他,相信会更容易有所突破。” 用目光指着审讯室中的人影,顾白羽的嗓音无波无澜。 顺着顾白羽的目光看去,邢焕之果然看到,先前还一脸镇定沉默的犯罪嫌疑人,不知何时开始,那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浮现出隐隐的浮躁不安,被缚住的双手也不再安静的放在背后,而是微微地开始扭动。 坐卧不安。 “可以了。” 始终沉默着观察的苏墨轩,忽然开口说道。 毫无预兆地抬起右手将顾白羽那为了女扮男装而刻意用玉冠束起的青丝拆散开来,然后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玉簪步摇,将她那披散在身后的如水般丝滑柔顺的青丝,松松的挽成一个少女常用的发髻,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苏墨轩淡淡的再度开口,道: “进去,小心点。” 点点头,顾白羽伸手推开了审讯室的房门,刻意将女子的身份暴露于犯罪嫌疑人的面前,苏墨轩要做的,便是反过来挑战他的权威。 激怒他,使他全线崩溃,然后,得到他所知道的全部真相。 “我要见苏墨轩。” 看到推门而入的竟然是一个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本就因为长久的等待而颇为不耐烦的干瘦身影,心中的愤怒之意更甚。 嗓音冰冷而压抑,他看着身形纤细瘦弱的顾白羽,眼眸中闪过一丝凶狠的精光。 [今天对于初五来说,是非常沉重的一天。下午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好友北青萝因病离世的消息,整个人震惊的不能自已。北青萝也是创世女频的写手,目前正在连载的作品为《仙本无双》,萝卜生前一直希望能上一次月票榜或者推荐榜。如今斯人已逝,作为萝卜的生前好友,除了默默哀悼之外,初五能为她做的并不多,希望各位一路支持初五的亲们,能帮助初五一起为萝卜努力,完成她生前的小小心愿,将大家手中的票,投给《仙本无双》。初五谢谢各位。] 第228章 送给苏墨轩的大礼(一) “他没空见你。” 等到守在审讯室内的两个捕快在自己的示意之下尽数离开之后,顾白羽走过身去,坐在了那个干瘦身影的正对面,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带着三分不屑七分淡漠,她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说过的话,那些捕快难道没有转告给苏墨轩吗?!” 显然是被顾白羽那眼神中的不屑与淡漠而有所激怒,被缚住手脚的干瘦身影,强压着心头的躁动不安,厉声厉色的说道,想要令顾白羽自己畏惧和退缩。 “当然没有。” 眸子里的不屑之意更甚,顾白羽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你这样的小角色,连我亲自来,都已经觉得是大材小用了,更何况大兴王朝赫赫有名的刑部侍郎苏墨轩?你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严肃而认真的神情,顾白羽冷眼看着对面暴躁的情绪更加强烈的干瘦身影,默默地在逼得他最终崩溃的炉火之中,加油添柴。 “八个孩子被害身亡,还有一个至今下落不明,我若仅仅只是一个不值得苏墨轩看过来的小角色,那么,还能有谁称得上是大角色?” 额头青筋暴起,坐在审讯桌对面的干瘦身影,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斜。 他的自控能力还算不错,尽管此刻已然是气得胸腔上下剧烈起伏,然而说出口的话语,还是带着几分强行克制而成的镇定从容。 “你不是说,你是无辜的么?” 淡漠而不屑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顾白羽看着坐在对面急着确立自己的权威地位的犯罪嫌疑人,嗓音不紧不慢,似乎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在这件事情上,我自然是无辜的,但是……” 一时语塞,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用自己喊冤的话来质疑自己的重要性,犯罪嫌疑人急迫地想要解释,却在不留心间差点儿说漏了嘴。 干瘦的身影很明显的僵了一僵,他及时地刹住了尚未说完的话,咬了咬牙,看着顾白羽,难以控制地显露出恶狠狠的模样,问道: “你究竟是谁?我要见苏墨轩。” “我说过了,苏墨轩没有空来见你这个小角色。至于我是谁,你也没什么必要知道,因为,依我之见,你显然是个没什么价值的人,跟你说话都是在浪费时间,还是叫个捕快过来跟你耗着。” 不冷不热的说着,顾白羽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作势便要离开审讯室内。 “你站住!你如果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你。” 眼看着顾白羽起身离去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干瘦的身影再也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来,大声阻止着顾白羽离开的脚步,语气之中,却是没有放弃想要确立自己权威的急迫之感。 “你先说,我就说。” 脚步片刻未停,顾白羽三步两步的,便走到了审讯室的门前,抬手就要去拉那房门的把手,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无比急躁的允诺。 “好,我说,我说!” 被束缚的双脚气愤不已地踢了桌子腿一脚,那干瘦的身影看着顾白羽转过身子来,凶恶的神色间,闪过几丝无奈和认命的情绪。 纸老虎。 第二类型的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冷眼看着犯罪嫌疑人的顾白羽,便在心中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重新返回身来做到椅子上,顾白羽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那个暴躁不安的身影,说道:“说。” “你!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要得寸进尺!” 彻底的被顾白羽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所激怒,干瘦的身影愤然而起,险些将身后的凳子踢到,却又似是被什么牵制着一般,不敢彻底的同顾白羽把眼前的局面闹僵。 “我姓顾,是长安城府衙的仵作。” 打一巴掌也得给个甜枣,顾白羽看着神色激动不已的犯罪嫌疑人,淡淡的出声说道。 虽然打压这种类型的犯罪嫌疑人的嚣张气焰,是逼迫他们崩溃、得到事情真相的重要审讯手段,然而顾白羽却也明白,何为张弛有度,过分的逼迫,往往会适得其反。 “仵作?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真是好笑,恐怕你看到尸体就会哭着跑走。” 话语中明显得带了几分不信,被打压的气焰又再度有所高涨,然而看到顾白羽那始终淡漠的神情,干瘦的身影却明智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多的纠缠。 心有旁骛的他,还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且,时间有限,他也再拖不起。 “姓名, 住址, 为什么会在昨夜子时出现在城郊后山埋葬失踪孩子的遗体的地方? 为什么会准确无误的找到埋藏孩子遗体的具体地点并进行挖掘?” 一气儿将全部的问题询问出口,顾白羽冷眸看着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犯罪嫌疑人,停顿片刻,继续出声说道: “你最好一次性全部主动的交代清楚,速战速决,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昨夜我之所以出现在后山埋葬那些失踪孩子的遗体的地方,并且知道具体埋葬地点树立的标记,是因为我在前天傍晚接到一封信。” 直接回避了顾白羽询问出口的前两个问题,身形干瘦而面容略带精明的犯罪嫌疑人,一五一十地开始交代着其他的问题。 却不想就只有这单纯的一句话,站在审讯室外观看着的苏墨轩,便对着站在身旁的小孟出声吩咐道: “去找附近城镇的捕头来认人,审讯室里的这个人,就算没有正式的案底,也肯定做过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事情,被临近某地的府衙盯上过。” 若是心中坦荡无可掩藏的无辜之人,又怎么会回避自己的身份住址? 毫不犹豫地将顾白羽的前两个问题回避,显然,被关在审讯室中的这个人,即便不是本案要找的连环杀手,肯定也曾做过什么需要躲躲藏藏的事情。 “继续,我说过了,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丝毫没有对面前的犯罪嫌疑人口中所说的“一封信”表示出任何的兴趣和好奇,顾白羽仍旧是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出声催促道。 审讯想要树立权威者的技巧之一,便是不要让他感受到分毫被重视的感觉,如此,他便会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源源不断地将所知道的消息,全都当做炫耀和证明自己的资本,在无意识之中尽数说出。 “信里面写着时间和地点,以及寻找被杀害的孩子遗体的具体地点的明显标示——当然,那封信上只说是‘给我的礼物’,并没有说,那被埋藏在地面之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咬牙切齿地看着顾白羽那略带不屑的态度,坐在审讯室中的干瘦身影,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因为愤怒而紧绷,却是无可奈何的,不得不继续与顾白羽面对面的交谈。 “我不认识给我写信的那个人,送信的那个人也只是个普通的路人。” 似是知道顾白羽想问什么,干瘦身影没再等着她开口询问,而是主动的出声说道。 “但我不得不去,因为,信中将我所有的事情和近况都描述得一清二楚,而且知道我同我妻子的感情十分的好。 信中写明如果在昨夜子时还看不到我上山去接受他送我的‘礼物’,就会前来收取我和我忽然失踪的妻子的性命。 而我之所以非要指定苏墨轩苏侍郎前来,”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那干瘦的身影仿佛是有感应一般的,透过顾白羽的挡住墙壁的身子,下意识地看向墙壁之外苏墨轩所站的方向,继续出声说道: “是因为那个人在信中曾经说过,刑部的苏侍郎会喜欢他送给他的这份大礼的。” “所以,其实你是被人设计陷害了?” 始终淡漠冰冷着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变化,顾白羽黛眉轻挑,看着对面的犯罪嫌疑人出声反问,却是没等他开口回答,又继续说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绕着弯儿的说你自己是无辜被冤枉的,果然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真是无聊。” 清秀的容颜上充满不屑,顾白羽毅然决然的站起身子,转身再度向着门外走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得是真的!我的妻子真的忽然就失踪了!那封被人送来的信封里面,装着我妻子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他真的抓了我妻子!你们如果再不出手救她,她就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嗓音发急,被捆绑住手脚的干瘦身影,看到顾白羽的再度离开,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地挣扎着,几乎要将审讯室的桌子掀翻在地。 “想要让我找苏墨轩出手救你妻子,也不是不可以。” 脚步停顿下来,顾白羽知道,犯罪嫌疑人此刻因为担忧他的妻子性命的奋力挣扎,并非是假装出来的情绪。 “但前提是,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信中所说的,‘送给苏墨轩的大礼’,究竟指的是什么。” 【感谢我心飞翔亲、凝露微香亲、浅笑亲、涅盘亲、微笑的百合花亲、璺亲的推荐票支持和依凡亲的月票支持,一路走来有你们在身旁,初五真的很开心,很幸福。同时也很感谢大家支持初五已故的好友,北青萝的《仙本无双》,希望萝卜一路走好。】 第229章 送给苏墨轩的大礼(二) 沉默。 僵持。 审讯室安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对抗的味道。 始终冷眼看着面前兀自挣扎着的身形干瘦苍白的犯罪嫌疑人,顾白羽沉默不语。 既不开口劝降,也不出声让步。 前世跟着王淑瑶看了许多场的审讯,顾白羽知道,在这种僵持和对抗的时候,谁若是忍不住地先开口,那么,谁便会输得一塌涂地。 “信中所说的‘送给苏墨轩的大礼’,指的就是我。” 终于,从挣扎和纠结中摆脱而出,本就苍白的面色显得更加惨白,犯罪嫌疑人看着顾白羽那面无表情的模样,重重的叹了口气,嗓音干涩的说道。 “我叫孙太刚,住在柳杨镇郊外的村子里,我是……我是……” 话语中充满迟疑,虽然在刚刚的挣扎和纠结之中,一向与妻子感情颇深的孙太刚最终选择了自己妻子的性命,然而话到嘴边,却总归是难以启齿。 “我是,我是人贩子,是专门……专门拐带小孩子到外地去卖钱的。” 咬了咬牙,孙太刚终于将实话说了出来,枯瘦的脸颊惨白如纸,神色颓然,似是大厦倾覆一般再也扶不起来。 “我做这一行已经快六年了,具体拐带了多少个孩子,我也,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我一直都很小心,所以……所以基本没有被什么人发现……这一次……这一次……我,我也不知道!” 看着顾白羽那副仍旧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惦念着妻子安慰的孙太刚,急促的呼吸着,充满干涩的声音中带着三分决绝七分颤抖,他继续补充着说道,却仿佛是在对着面前的顾白羽发誓一般。 “顾仵作,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都已经把我自己是人贩子的事情说出来了,怎么可能还会对你们撒谎?我真的没有杀人,那些孩子,真的不是我杀的! 顾仵作,我求求你们了,我的妻子被那个写信的人抓了,只有苏墨轩苏侍郎才能抓住他,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见见苏侍郎,若不然……若不然我妻子她……” 激愤的话语渐渐变成哀求,孙太刚的语调愈发颤抖。 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也许会对所有人都残忍,却始终无法对某个人狠心,宁愿搭上自己的一切,也要保护那个人的平安喜乐。 “你的妻子,知道么?” 沉默良久,顾白羽终于开了口,嗓音平淡,她看着孙太刚瞬间僵硬的脸色,再次重复着问道: “你是人贩子的事情,你的妻子,她知道吗?” “她……她……” 面上忽然再度浮起踟蹰犹豫的神色,孙太刚看着顾白羽那紧盯着自己的锐利目光,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说不说,在你,救不救,也在你。” 话语中没有任何逼迫的意思,顾白羽看着再度陷入纠结和挣扎之中的孙太刚,心中已然将真实的答案知道得一清二楚。 站在审讯室之外的苏墨轩,同样如此。 “邢捕头,安排孙太刚去验尸房认人。” 思忖片刻,苏墨轩淡淡的出声吩咐着站在身边的邢焕之。 审讯室内孙太刚的再度犹豫不决,显然说明了他的妻子根本就知道他是个人贩子,甚至,还曾经是他拐带和贩卖小孩子的帮凶。 而根据这个连环杀人案件中凶手一系列的所作所为来看,他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小孩子的角度上,依着他自己的心理推测来安排自己的行动。 给衣不遮体的孩子换上簇新的衣裳,给饭食不饱的孩子提供丰盛的膳食,为受到责打的孩子抚平伤口…… 如今,凶手忽然将目标转向专门拐带贩卖小孩子的人贩子,苏墨轩始终思索着的脑海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抬眸看着已经从审讯室内走出来的顾白羽,他出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凶手的心理,从对受苦孩子的补偿,开始转向了复仇?” “这正是我想同你说的。” 点了点头,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浮起几分严肃的神色。 “作为人贩子的孙太刚和他的帮凶妻子,在凶手眼中,显然是给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带来痛苦和灾难的根源,凶手将他们推到我们的面前,就是想要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又只推给我们孙太刚一个人,而将他的妻子抓走,自己来亲手惩罚。 这就间接证明,凶手对女人的仇恨,比对男人来得更为强烈,我想,凶手小的时候,肯定受到过来自女人的虐待。” 含黛的眉头轻轻蹙起,顾白羽思忖的话语停顿了片刻,抬头看向苏墨轩,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的出声问道: “安排人带着孙太刚去验尸房认人了吗?我觉得,凶手态度和对象的忽然转变,与那些被杀害的孩子,有一定的关系。” “邢捕头已经去了,”点点头,苏墨轩出声答道,“不过,我觉得孙太刚能将人认出来的概率会很小。” 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怔楞,顾白羽却是随即反应过来,眉头皱的更紧,询问的话语中却是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问题很有可能出在最后一个孩子身上?” “嗯,你想,凶手连续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转变目标?况且,根据验尸结果来看,每一个落入凶手手中的孩子,最多都活不过五天,而如今,最后一个孩子已经失踪了七天。 虽说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凶手的埋尸地点,而让他被迫换了地方,甚至是处理尸体的手法,但一直悄无声息的他,为什么又忽然将人贩子孙太刚推到了我们面前?” 沉吟着开口,苏墨轩将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对着顾白羽尽数讲了出来。 “莫非,最后一个失踪的孩子,并不是那对夫妇亲生的,而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 顺着苏墨轩的思路向更深处分析,顾白羽的心中时刻谨记着孙太刚的人贩子身份,商榷的话语中,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小孟已经去平安大街找那对夫妇详细询问了。” 迎着顾白羽的目光,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如果我们的猜测没有错误,那么很有可能,最后失踪的这个孩子,当年就是被孙太刚所拐卖过的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只是我们手里没有他的画像,若不然,就可以更快的确认了。” “苏侍郎,顾大夫,验尸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随着苍劲有力的脚步声渐渐临近,邢焕之那粗犷的嗓音在审讯室外的小屋中响起,“现在可以带孙太刚过去认人了。” 面色惨白如纸,站在验尸房中的孙太刚,看着面前并排躺着的一个个的孩子的遗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之上滚滚而落,干瘦的身子哆哆嗦嗦的站立不稳,良久,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双腿发软的孙太刚被两个捕快一左一右的夹在臂膀中间,汗水浸湿了后背,他颤抖着,很久之后,方才努力调整着呼吸,断断续续的出声说道。 “我真的……真的不记得有没有……有没有拐带过他们……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拐卖的孩子,年龄,年龄一般都比较小,他们……我真的,真的没有印象。” 畏畏缩缩的不敢去看那些孩子的容颜,孙太刚止不住地向后缩着身子,却被邢焕之拦住了去路,只得再咬牙看一眼,然后继续心惊胆战的说道。 回头看着顾白羽,邢焕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挥挥手,命人将早已吓破胆子的孙太刚带了下去。 “凶手肯定不是他,否则,看到孩子们的遗体,他只会感到兴奋,而不是害怕。” 嗓音发沉,顾白羽沉吟着说道,亲手给每个被害的孩子盖上干净的白布,顾白羽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邢焕之,面色严肃的继续出声说道: “看来,刚才墨轩的那个推测被证实的可能性很高,但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小孟将消息送回来,邢捕头,恐怕你要安排人手,去保护那些失踪了孩子的父母了。 而其他几个受害的孩子的身份,也要再加快一点速度确认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凶手已经将下手的目标转向了给孩子们造成不幸的罪魁祸首,那么拐卖孩子的人贩子孙太刚夫妇,便只是个开始。 对于那些并非是被拐卖的孩子来说,在凶手眼里,造成他们不幸的罪魁祸首,显然的,便是他们的亲生父母。 尤其是那些无辜受到责打、身上伤痕犹在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显然,已经成为凶手名单上的最新人选。 “是!” 面色一沉,听到顾白羽的话,邢焕之显然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只不过这八个孩子之中,只有五个找到了父母,其他三个孩子的身份尚未最终确定。 看来,附近各县城府衙的捕快,又要联合起来行动了。 第230章 蛛丝马迹微露 步履匆匆的小孟从平安大街赶回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时,苏墨轩正坐在桌前吃着两天以来第一顿还算正经的午饭,然而却还是在看到小孟那略带激动的神情时,毫不留恋地将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 “苏侍郎,顾大夫,”看到苏墨轩和顾白羽齐齐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小孟急急火火的开了口。 “平安大街卖菜的那对王姓夫妇终于承认了,他们前几日失踪的这个孩子,是他们七年前从一个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并不是他们自己亲生的孩子。” 从王姓夫妇口中问出真话的过程十分艰难,在大兴王朝,父母将亲生的孩子送养他人、甚至偷偷卖掉换钱的事情虽然时有发生,也并没有哪条律令规定了会对此进行惩罚。 然而,拐带贩卖和从人贩子手中购买别人家的孩子,却是大兴王朝律令中所明令禁止的事情,甚至,会受到极为严重的惩罚。 是以领了苏墨轩和邢焕之命令的小孟,快马加鞭的到达城北贫民居去询问验证的时候,那对卖菜的王姓夫妇,便是百般的不肯配合,尤其是孩子的父亲,更是骂骂咧咧的,甚至想要将小孟赶出门去。 最后,还是孩子的母亲,在小孟对已经被他们发现的、先前失踪的孩子的遗体的描述中,精神崩溃的在泪水涟涟之中,将他们七年前曾经向人贩子买过孩子的真相,告诉了他。 “那对王姓夫妇带来了吗?” 听完小孟将询问的过程简要的讲述之后,苏墨轩放下手中的筷子,出声问道。 “只把孩子的母亲带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的父亲不肯配合,我们也不能强制将他带来。” 眉头紧皱,小孟接口答道。 孩子父亲的态度始终很强硬,甚至流露出了根本不想再要这个失踪了的孩子的意思,就连孩子的母亲泪流满面的同意跟着他前来府衙认人时,孩子的父亲都曾粗暴的出手阻拦。 若不是那个时候小孟身手敏捷反应快,孩子的母亲怕是躲不过一顿劈头盖脸的责打。 “没有怎么回事,很简单,孩子的父亲怕承担收买被拐带儿童的责任,从而受到大兴律令的惩罚。” 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不屑,顾白羽出声说道, “如果你再逼问的详细一点,估计会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肯定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并且,有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为什么是别的女人?而且,是亲生儿子?” 话语中带了几分诧异,顾白羽的结论显然是让小孟一头雾水。 “如果王氏现在怀着孩子,这个男人会出手打她么?” 话语中的不屑和嘲讽之意更甚,顾白羽冷冷的出声说道。 “更何况,他之前口口声声说这个丢了的孩子,是他们王家的根,现在忽然又不在乎了,这样看中香火继承的人,如果不是又有了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放弃对这个养了七年的儿子的寻找?” “呃,原来是这样,我还真的没有想到过。” 顾白羽的分析令满心不解的小孟瞬间茅塞顿开,不由自主的出声感叹,心里却是对顾白羽的分析能力更加佩服。 “准备好了就带着王氏去审讯室认人。” 看着小孟那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却是等着小孟和邢焕之一起走出捕快所的房门之后,站起身来,来到了顾白羽的身侧。 “我不在乎这些。”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三分暧昧七分笑意,苏墨轩抬手顺了顺顾白羽耳畔有些纷乱的发丝,出声说道。 “什么?” 显然,顾白羽的情绪和思维还没有缓过神儿来,苏墨轩那充满蛊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只觉得被他的气息缭绕在侧的耳根发烫,却是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究竟指向哪里。 “我是说,生儿子继承苏家香火的这些事情,我不在乎。” 将身子贴得更紧,苏墨轩将面色骤然红润起来的顾白羽轻轻揽在怀中,深邃如夜空的眼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细碎笑意,他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反映。 “苏墨轩,你,你还有没有正经?” 清秀的脸庞上霎时间红云朵朵,反应过来苏墨轩话语中含义的顾白羽,恼羞成怒般的抬起手来推搡着苏墨轩的胸膛,努力的想要保持着义正词严的神色,却是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 “亲都已经提了,顾延庚看着也没什么想要反对的意思,那我说的这些,当然是正经事。” 不肯放开推搡着自己的顾白羽,苏墨轩的手臂反而紧了紧。 安排认人需要的时间还需要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吃饱过肚子了,此刻的苏墨轩,自然是不会放过让自己得到另外一种吃饱的机会。 “我是说,现在我们在府衙,审讯室那边还等着我们去看王氏认人呢!” 被苏墨轩那瞬间化身为混蛋的无赖模样闹得没法儿,顾白羽面上的羞涩之意更甚。 一面抵挡着苏墨轩耍无赖的行为,一面还要时时注意着门外的动静,顾白羽原本就微弱的抵抗很快就败下阵来。 于是看似乖巧的窝在苏墨轩的怀抱之中,顾白羽却在心里默默地磨牙。 此仇不报非君子。 隔着审讯室的窗户,面容憔悴的王氏在小孟的陪同下,辨认着里面站着的六个人。 ——除了孙太刚之外,邢焕之另外从其他地方找了几个面生的人,穿着差不多的衣裳,站在了审讯室之中。 犹豫半晌,王氏终于是手指一抬,指出了站在人群之中不甚起眼的孙太刚,却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一般的,泪水滚滚而落。 若是她的孩子找不回来,依着她丈夫的性子和眼下在外面又有了姘头和孩子的状况,从今往后,她自己,怕是只能孤苦一人了。 王氏的指认更加确定了苏墨轩和顾白羽先前的猜想,凶手既然是已经将加害的目标转移到了侵害孩子的罪魁祸首身上,那么,严密保护受害的孩子父母家人的安全,便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然而却并不是诸事顺利。 随着临近城镇捕快的纷纷而来,其余五个孩子的身份已经有三个人被前来认人的捕快们确定了身份,就势找到了他们翘首期盼失踪孩子消息的父母,各地的府衙捕快,按照苏墨轩的吩咐,将他们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却还是有两个被害的孩子,至今仍旧身份不明。 “最初被害的两个孩子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吗?” 坐在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顾白羽看着从屋外的暮色中走来的苏墨轩,抬手递给他一杯热茶,出声问道。 因为审讯孙太刚时被苏墨轩弄散了头发,索性便换回了女装的顾白羽,并不曾随着各地的捕快前去验尸所认人。 “确定了,全都是岚风那边的人。” 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苏墨轩方才点头答道。 虽然今天一下午统共没有说了几句话,然而连日来的不眠不休的劳累,还是让苏墨轩有些口干舌燥。 “平素镇?那岚风来了没有?” 听到苏墨轩的回答,顾白羽出声问道,脑海中迅速构建起平素镇同长安城之间的地形和距离的图像,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郊外后山的埋尸地点,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之上。 “没有,来的人是林九,庞占林那边,也是副手来的。” 摇摇头,苏墨轩的话语中隐隐地带了几分叹息的味道。 两个人齐齐派了自己的副手前来,想着上次在街上,岚风差点同庞占林动起手来的场景,苏墨轩和顾白羽便对原因为何而心知肚明。 “先不管他们两个人了,”叹了口气,顾白羽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继续问道:“关于那两个孩子,林九怎么说?” “那两个孩子都是平素镇下面的一个叫做刘杨村的村落中的孩子,分别在两个半月前和两个月前失踪。 孩子的父母都是老实务农的庄稼人,两个孩子一个是家中独子,一个是家中的长女,但因为父母脾气有些暴躁,也时常会出现责打孩子的状况。” 浓墨似的剑眉因着岚风与庞占林之间的僵持而微微蹙起,苏墨轩沉吟片刻,详详细细地将林九描述过的情况说了出来。 “林九是根据两个孩子的父母当初报官时描述出来的画像辨认的,为了保险,他已经回平素镇去接两个孩子的父母了。 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错。” 垂眸看着顾白羽,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毕竟失踪的孩子符合相应的时间和条件的概率少之又少,而林九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捕快,认错人的可能性,更加是少之又少。 “我觉得,我们也应该马上安排好人手,去平素镇的那个刘杨村走一趟了。”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睿智的光亮,思索片刻,顾白羽抬头迎上苏墨轩看过来的目光,沉沉的说道。 【感谢依凡亲,冰极寒雨zy亲,张月珍亲以及好基友纱纱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 第231章 地图上的秘密 “在我们已经找到的八个被害的孩子之中,三个是长安城中新近失踪的,两个身份不明,两个是最先在平素镇刘杨村失踪的,一个是在柳杨镇下面的万落村失踪的,你将这几个地方标注在地图上。” 迎着苏墨轩看过来的目光,顾白羽出声解释道,抬手摘下挂在捕快所墙壁上的长安城及邻近城镇的地形分布图,她用案几上摆着的毛笔,将几个被害孩子被拐带走之前的所在位置标记了出来。 “而这里,”抬手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继续说道,“正是发现这些被杀害的孩子们尸体的城郊后山所在的位置,你能看出来点什么吗?” 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落入苏墨轩眼中的,是被她画了大大小小圆圈的城镇分布图。 那最大的圆圈所代表的凶手的埋尸地点,并非处在各个标记的正中间,而是偏向长安城的方向,与最初的两个失踪孩子所在的平素镇刘杨村相距最远。 “除了凶手自身财力状况不错之外,他肯定还有一辆外形不太起眼的马车。” 若非如此,单单依靠人力为之,既便是个才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凶手一个人将尸体带到这么远的山坡上来,却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英俊的眉宇之间浮上几分思索,苏墨轩仔细研究着面前的地图,分析着说道,脑海中却是片刻不停地思考着顾白羽方才说的那句“一起去刘杨村看看”的话,寻找着可能存在的联系。 “凶手处理尸体的地方与最初犯案的地方相去甚远,应该是不想让附近的人发现失踪孩子的遗体和下落,从而怀疑到他的身上来。 而能够熟悉到会顺着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迹象怀疑到凶手的身上,显然,那个地方的人,对凶手的日常生活十分的熟悉,很有可能,正是他的亲戚朋友,甚至是邻居。” 顺着思路将话说了下去,苏墨轩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说话的声音顿了顿,他看着不断点头的顾白羽,总结道: “也就是说,凶手极其有可能就住在平素镇的刘杨村附近。” “而且,凶手寻找受害者的地点不断的变换,范围也不断的有所扩大,一方面,证明凶手有着比较强烈的反侦查意识,知道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频繁作案,容易漏出马脚,或者被人所识破。” 眸色认真的点点头,顾白羽对苏墨轩从另一个角度进行分析而与自己得出相同的结论,心中的欣喜之感,远远大于佩服和崇拜。 “同时也证明一个问题,就是凶手对自己作案的信心越来越足,这一点既可以从他渐渐扩大自己寻找受害者的范围来证明,也可以从他下手的对象,由反抗能力不强的小孩子,转移到了对反抗能力强的成年人的这个变化来证明。 而对于这种需要在不断的犯案过程中增强自信的凶手来说,最初犯案的地点,绝大多数都会在他很熟悉的区域,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我的结论跟你一样,就算不是平素镇的刘杨村那么准确,凶手肯定也住在那附近。” 清秀的脸庞上充满严肃和肯定,顾白羽收了手中在地图上写写画画的毛笔,黛眉微蹙,对着苏墨轩总结着说道,却是半晌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哪里分析错了吗?” 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和紧张,顾白羽无意识地抬头向站在身旁的苏墨轩看去,却恰好迎上他望过来的深邃暗沉的目光。 “没有,你分析得很对,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想到过。” 眼眸中的笑意若九天银河般璀璨细碎,苏墨轩将顾白羽那清秀的容貌深深地映入心中,含笑说道: “我刚刚只是有点儿得意过头了。” “得意过头?凶手还没有抓到,你好好的得意什么?” 没有反应过来苏墨轩话语中的意思,顾白羽满目奇怪的出声问道。 “因为我眼光好,看上了你。” 俊朗的容颜上笑意更甚,苏墨轩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顾白羽那瞬间飘红的脸颊。 他忽然发现,近来的她,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容易脸红,而自己,也越来越享受将她逗得面红耳赤的过程。 “苏墨轩,你怎么越变越没有一个正经的样子?” 泛红的脸颊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顾白羽拍掉苏墨轩伸过来不知道想要做什么的右手,语气中,却是充满着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嗔怪。 “我一直在很正经严肃的破案,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你的分析能力让我佩服,而你恰好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的特殊身份,所以我才小小的得意一下,就是程度没有控制好而已。” 将往昔那副冷口冷面的模样一扫而光,苏墨轩看着顾白羽,眼眸之中带着宠溺和舒心的笑容。 “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怎么记得,我父亲顾延庚只答应了李景毓的提亲,并没有对你正经点头呢?” 眼瞧着捕快所门外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顾白羽冲着苏墨轩微微的翻了个白眼,故意挤兑着说道。 “你父亲答不答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答应了。” 深邃的眼眸中笑意盈盈,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却还没等双唇微动的她将话说出口,苏墨轩便又神色略带严肃和认真的、似是郑重承诺一般的,对着顾白羽再度开口,道: “但是,我也断然不会让你在这件事情上有所委屈,三媒六聘,我一定尽数做全,只不过现在时机不到,将来的某一天,我定然会八抬大轿将你明媒正娶进苏家大门的。” 呼吸瞬间凝滞,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望向自己的极为认真的眼眸,粉嫩的双唇微动,明亮的眼眸轻闪,心中似是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却是沉默半晌,只低低地凑到他的耳畔,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 “好,我等你。” 【感谢誃亾。谂蓝亲和冰天雪域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232章 凶手的纪念品(一) 踩在冬日清晨冰冷的露水之上敲开顾家宅院大门的,是多日未见的李景毓。 不同于顾延修那多少有些尴尬的脸色,顾延庚那一贯黑沉着的脸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仿佛他不曾亲自将自己的同一个女儿,信誓旦旦地许给了两个夫家一般。 看着天才蒙蒙亮便已然来到顾家大宅,想要带着顾白羽出门去游玩的李景毓,顾延庚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点头说好,然后便着人前去催促着顾白羽前来,在他们双双离开顾家大宅的时候,甚至还特地出声叮嘱着,不需要太早回来。 “有这样的父亲,也不怪你当初急着想要从顾家离开。” 放下马车的轿帘,李景毓对着坐在一旁尚且有些睡眼惺忪的顾白羽,语带嘲讽的出声说道。 苏墨轩向顾延庚提亲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苏墨轩本来就没有对他隐瞒的意思,然而顾延庚竟然能做到一切如常,甚至还做出一副希望早日能将顾白羽嫁入三皇子府的模样,李景毓对顾延庚那阳奉阴违的功力,倒是在心中升起了几分佩服。 “你这么一大清早的敲开顾家的大门,不会是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带我去看风景?” 不甚在意形象的打了个哈欠,顾白羽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昨日在长安城府衙对孙太刚连审带讯,又跟着那丢了孩子的王氏去认人,还同苏墨轩一起分析了凶手可能的住所,忙活了整整一天,顾白羽着实是被累得不轻。 今日却又早早地被李景毓的到来从睡梦中硬生生的拖了起来,困倦不堪的顾白羽不知道,此刻的李景毓若是真的敢点头,她究竟会不会抽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向着他的关键穴位,狠狠地刺上几针。 “我倒是想,可我也得敢啊?” 狭长的凤目中带着几分促狭的味道,李景毓瞧着顾白羽那哈欠连天的模样,语气中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补充道: “就瞧你现在困顿的这副样子,我要是真的只是为了带你看风景而将你从床榻之上拖起来,怕是我就没办法好好的活过今日了?” “算你聪明,说,什么事?” 再度打了个哈欠,今日的顾白羽是真的很困,出门之前连喝两杯浓茶都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顾白羽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 “有事找你的人,是苏墨轩,不是我。” 盯着顾白羽的凤目不曾挪开分毫,李景毓俊美的脸庞上带着魅惑人心的笑容,说出口的话语中,却是带着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复杂情绪。 “墨轩?难道是案子发生了什么意外?” 瞬间从困顿中清醒过来,正在捂着嘴打哈欠的右手僵在唇边,顾白羽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景毓,出声问道。 “听送信的人说,墨轩应该是已经带着人找到了你们在追查的那个凶手的住所,但是宅子里面没有人,周围的邻居说,已经三四天没有看到宅子里有什么动静了。” 耸了耸肩膀,李景毓把自己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白羽。 与其等她去了现场再从头开始了解案情的进度,不如他现在就告诉她,也好让顾白羽在赶往平素镇的这段路上,能有空分析分析案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你们查得紧,或者凶手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所以跑掉躲起来了。如果是这样,你们再想抓人,就真的不太好办了。” 凤眉微蹙,李景毓思忖着出声说道。 那座空空的宅院中还整整齐齐地搁置着那些被他杀害的孩子们的旧衣裳和大量的砒霜,凶手自己却没了踪影,若说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而逃跑,一时之间,李景毓还真的想不出来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凶手应该不是听到风声之后逃跑躲藏。” 仔细地听着李景毓的描述,思索片刻,顾白羽摇了摇头,颇为肯定的出声说道。 “你方才说,周围的邻居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听到宅子里的动静了,也就是说,凶手没回家已经三四天了。 然而,那八个被害身亡的孩子的遗体,是在四天前的午夜被发现的,那个时候,凶手肯定不会得到什么我们盯上了他的风声。” 在心中计算着时间,顾白羽对着李景毓解释道。 “但是,根据孙太刚的口供交代,他的妻子应该是在三天前失踪的,至今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凶手没有回到宅院去,是因为绑架了孙太刚的妻子,并且将她和最后一个孩子,一起关在了什么别的地方。 至于你刚刚提到的,那些被凶手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被害孩子的旧衣裳,我想,应该是凶手特地留给自己的纪念品。” 嗓音略略发沉,顾白羽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管杀人的理由如何巧妙的伪装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模样,杀人凶手就是杀人凶手。 或许最初的最初,精神已经多少有些不正常的凶手,选择了杀人的方式给他眼中正在受苦的孩子以一个“解脱”,然而随着杀人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原本就多少有些不正常的心理,便会更加的扭曲病态。 也许到了现在,凶手出手杀人,已经不单纯的是为了当初的那个原因。 杀人所带来的快~感~和自信,渐渐在胸腔中充盈,当他面对着无力反抗的受害者时,那种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便将他整个人都占据,令他沉溺在这样虚幻的感觉之中无法自拔。 所以才会留下孩子们的旧衣裳当做纪念品,所以才会将孩子们遗体的埋藏地点做出如此清晰的标记。 因为他需要时不时地去回味,感受到当时那种充满力量和控制的“强大的自我”,然后,再次获得内心充分的满足。 而当这种回顾和回味无法让凶手满足心中那种想要感受到强大和力量的渴望之时,他便会再度出手,寻找下一个受害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顾白羽的分析令李景毓的语气多少变得有些沉重,“那么,凶手肯定还会有别的什么隐藏的地方,否则,孙太刚的妻子和那个最后失踪的孩子,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到现场看看,才能最后确定。” 点点头,顾白羽的心中已然明白,苏墨轩为什么会一大早的便差人去找李景毓,然后让他将自己快马加鞭的带去平素镇的刘杨村。 —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沉默不语却又颇为耐心地跟着顾白羽将这座空空的宅子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看到顾白羽停下了脚步思索,苏墨轩终于出声问道。 一大清早的便拜托李景毓将顾白羽带来凶手的家宅现场,苏墨轩知道,如果连顾白羽都不能帮他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以追踪凶手现在的下落,那么,整个长安城,便不会有人再能够帮得到他。 “多少有一些,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价值。” 从思索中抬起头来,顾白羽出声答道,随即便抬手指着那放在不远处的一双带着些许泥土的云靴,说道: “这双靴子上的黄褐色泥土,我在来的路上并不曾看到过有类似的颜色,然而沾着这种颜色泥土的云靴,不止门后面放着的这一双。 而且,在这宅子里尚未洗干净的两件衣服上,我也发现了很少量的这种泥土,还有,一些这种我叫不上名字来的植物。” 一面说着,带着肠衣手套的顾白羽,一面将刚刚从凶手留下来的衣衫上取下的一小截带着卷曲枯叶的干枯树枝递给苏墨轩,说道: “还有这屋子里的其他一些佐证,比如说,院子里那个有剐蹭痕迹的水壶,凌乱衣柜中少了的被褥,还有厨房里少了的锅铲,全都说明,凶手肯定另有一处落脚点,而且,应该是在附近的某个林子里。 否则,他的衣服上也不会带着那些植物,更不会有被无意中钩挂撕裂的痕迹。” 拿起手中衣袖和衣襟分别有些许破损的衣裳,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示意道。 “林九,”顾白羽的话音方落,苏墨轩便出声唤道。 对着顷刻之间便从屋外麻溜儿的跑进来的林九,苏墨轩将刚刚附身从门后的云靴上刮下来的不少泥土,和那几个不知名的植物枝叶,抬手递给了林九,吩咐道: “找个可靠的当地人来瞧瞧,周围山林中,哪里会有这种模样的植物和这种颜色的泥土。” “是,苏侍郎!” 接过苏墨轩递给他的那些东西,林九应声答道,话音未落,人便已经消失在屋子之外,却是不消两刻钟的功夫,便又再度出现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面前。 “回禀苏侍郎,属下刚刚已经查清楚了,这种植物在当地被叫做‘枯老枝’,与这种黄褐色泥土一起,都在不到五里之外的刘杨山上。” 【推荐好友东风拾里的新作《蛋定修仙》:穿越了,龙飘却木木呆呆的荒废了时日,往事不堪回首,只能蛋定的朝前,一步一步走上修仙大道!】 第233章 凶手的藏身之所(二) 刘杨山在距离刘杨村不过五里地之外的地方,快马加鞭,单骑共乘,等到苏墨轩带着顾白羽赶到山脚下时,也没有用了一刻钟的功夫。 然而却是山高林茂。 想要在面前的刘杨山上凭空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情。 “往山坡的南面走。” 在脑海中将全部的线索和整个的案件情况迅速的过了一遍,顾白羽淡淡的出声指挥道。 抬眸看着林九看向自己的询问目光,顾白羽沉吟着说道: “其实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不过凶手的埋尸地点在长安城城郊后山的山坡南面,而那座山的南山坡比北山坡陡峭许多。 因为凶手不惜耗费大量体力也要将受害者的遗体埋在南面山坡,所以我推测,凶手很可能会更加偏向于喜欢南面山坡。” “还有就是,”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苏墨轩那清冷淡漠的嗓音便紧接着响起。 “我们现在所在的山坡北面,‘枯老枝’的长势,明显不如先前在凶手身上发现的那些,‘枯老枝’喜阳。” “所以凶手是在南面山坡剐蹭到的!” 没等苏墨轩的话说完,燕七便立刻接口出声兴奋的说道,反应过来之后,便又抬起右手揉了揉鼻尖,在苏墨轩没什么表情的目光中,笑得有些尴尬。 决定了寻找的方向,苏墨轩一行人便向着南面的山坡搜寻而去。 尽管为了保护被拐带孩子和孙太刚妻子的性命,捕快们的调查和搜寻工作早已提出了保密要求,然而众人的心中却是清楚的知道,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找到凶手的时间拖得越长,被凶手觉察的机会就越大。 若是他们搜寻到蛛丝马迹在悄悄靠近的消息,比他们自己更先出现在凶手面前,那么凶手便很可能会因为感受到威胁的靠近,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而狠心的杀人灭口。 时间就是生命。 行进在刘杨山那崎岖不平又寒冷窄小的山路上,每个人的心中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地毯式的搜寻悄无声息地在冬日的山坡上展开,争分夺秒的,想要从凶手的屠刀之下,夺回那些无辜的生命。 蹙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来,一路跟着搜寻的捕快们行进,顾白羽却始终在脑海中思索和分析着,毕竟刘杨山不算小,而他们的人手也不算多,单纯的地毯式搜寻,若是运气不好的话,怕是到了天黑,也未必找得到凶手的藏身之处。 更何况,他们现在最没有的,便是时间,最不能等待的,便是运气。 “你觉不觉得,凶手靴子上的泥土,像是沾上之后又干掉的,而不是积累下来的浮土?” 看着蹙眉思索的顾白羽,苏墨轩的声音在耳畔缓缓的想起。 能在鞋子上留下的泥土痕迹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经过松土灰尘颇多的地方时,浮土留在鞋子褶皱或者粘土的料子处的痕迹,拿手用力拍,或者用湿抹布弹,都可以较轻松的去掉; 而另外一种,则是直接踏入了湿黏的泥潭中,湿泥附上了鞋子,干透之后,留下了痕迹,即便是用刷子用力的去刷,却也还是会留下淡淡的痕迹。 今日他们在凶手家宅中发现的那几双云靴上的泥土痕迹,显然的,更像是第二种。 “也就是说,凶手的藏匿地点附近,肯定会有泥潭或者水多的地方,那么就应该是……” 顺着苏墨轩的思路想去,顾白羽在脑海中回忆着林九在路上给他们大致介绍的刘杨山的情况,停顿片刻,立声说道: “南坡三分之二处的偏西段,有个不算太小的水潭。” “我们就去那里。” 点点头,苏墨轩没有片刻的迟疑,抬手招呼着林九,便带了几个人一起,向着顾白羽指出的地点急速而去。 不同于阳光充足的南坡东段,西段的树林枯木相较之下要更为茂盛,尽管现在已经是草木枯落的冬日,然而树枝藤叶还是交错纠缠在一起,将大片大片的阳光挡在了树顶之外。 不甚暖和阳光只能从树枝的缝隙间漏下来,投在地面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这边有水声。” 莫名的便压低了嗓音,燕七抬手指着自己右前方,对着身旁的苏墨轩和顾白羽悄悄的说道,看向苏墨轩的眼光中,带了几分敬畏,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抢话的那种尴尬情绪尚未褪去。 默默地点了点头,苏墨轩就势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沿着更加窄小崎岖的山路上行,渐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四周泥泞不堪。 深深浅浅的脚印零星的分布在水潭周围的泥地上,大小不一,却只有最大的那一个脚印,有着新近留下的痕迹。 “看来我们没有找错地方,”敏锐的目光扫过水潭周围的脚印,早已经将宅子里的那双云靴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顾白羽敢肯定,最大的那个脚印,正是属于他们所要寻找的凶手。 “就是不知道,凶手现在究竟是在隐蔽躲藏的地方,还是已经离开了。” 抬手指着那方向不同的脚印,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两个方向脚印的新旧程度相差并不是太大,仅仅凭借肉眼的分析判断,顾白羽没办法确定真实的时间先后。 “小心点儿就好。” 话语简洁干脆,苏墨轩似是不甚在意一般的说道,自己的身子,却是悄无声息的挡在了顾白羽的身前。 崎岖的山路越行越窄,到最后,几乎只能容得一个人侧身而过,伸手紧紧挽着顾白羽的手臂,苏墨轩正打算低下头来说些什么,却是无意中,看到了不远的背阴处星星点点的亮光。 再度垂眸,恰好迎上顾白羽抬头看来的目光,显然,她也看到了那里的光亮。 做了个行进的手势,几个人便放轻了脚步,却是丝毫没有减缓速度地,悄悄潜入那亮光发出的地方—— 一个幽深不明的山洞。 相互对视了一眼,苏墨轩和顾白羽配合默契的先后走入了深不见底的山洞之中。 没有拦阻,也没有叮咛。 苏墨轩知道,依着顾白羽的性子,她不会乖乖的等在相对安全的洞口之外。 顾白羽也知道,依着苏墨轩的身手,只要她不在一旁添乱,他就绝对没有令自己担心叮嘱的必要。 只是还是忍不住地, 担心。 通过幽暗深邃的窄道,山洞之内竟是别有洞天的开阔。 明晃晃的烛台依次插在山洞的墙壁之上,将那平坦开阔的地方,照得恍若白昼般明亮。 一张略显破旧的床榻横在山洞的正中央,被褥干净整洁,纱帘笼罩下的床脚旁边,还置着一个燃烧着安神香的香炉,朴素而不简陋,似是要做到尽可能的完美极致。 床榻之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伸手按住挪动脚步就想要冲着床榻冲过去的燕七,苏墨轩那双幽暗深沉的眼眸,敏锐的扫过四周。 看似安详的环境中透着死气沉沉的味道,那安神香的味道古怪难闻,让林九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抬起右手指了指床榻纱帘之后的位置,苏墨轩悄无声息地对着林九做了个包抄的手势,然后将燕七塞到顾白羽的手中,自己也窜了过去。 他刚刚听到,床榻的纱帐之后,隐隐约约的有微弱的喘~息和呻~吟的声音。 惨不忍睹。 纱帐遮挡下的床榻前方,呈现着一副宁静祥和的模样,然而纱帐之后,却是满地的鲜血淋漓,还有奄奄一息的成年妇女。 孙太刚失踪的妻子。 显然,凶手对待她,完全没有对待被他拐带来的小孩子那般心慈手软。 血肉模糊之间,孙氏身上的伤痕,仅凭肉眼就能看出六七处,更别提那被血迹覆盖之下的伤痕累累了。 “凶手应该是出去了。” 床榻之后再无通道,环顾四周,苏墨轩沉沉地开口说道。 跟着顾白羽凑过身去的燕七,脸上多少带着些许对苏墨轩的埋怨之情,默默地将孙氏从绑着的椅子上解救下来,伸手试探着她腕间的脉搏,查看着她究竟是否还活着。 “不用看了,她还活着,眼下你最应该做的,是将她赶紧送下山去找个大夫瞧瞧。” 苏墨轩的话语中没有太多的情绪,却是硬生生地让燕七听出了几分不屑之意。 面色更加尴尬,燕七一脸讪讪的收回手来,抬头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无辜且无奈的可怜神色。 “孩子应该只是睡着了,”收回把脉的手,顾白羽对着苏墨轩说道,目光扫过燕七望向自己的模样,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将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在眼底。 反倒是原本看着顾白羽的苏墨轩,默默地看了一眼盯着顾白羽的燕七,吓得他立刻移开了目光,扯过床单将孙氏包裹在内,便背着她一溜烟儿的,带着身旁的一个捕快一起跑出了山洞。 “叫醒。” 言简意赅,苏墨轩剑眉微蹙。 眼下凶手下落不明而孙氏又奄奄一息,能够问出点儿有用信息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熟睡的孩子了。 【感谢依凡亲,微笑的百合花亲和张月珍亲的推荐票,么么哒~~墙裂推荐微笑蜗牛的新作《医女神探》,案情步步悬疑,情节环环相扣,还有男女主的你侬我侬,灰常好看哦,初五也在追,喜欢断案的亲不要错过哦~】 第234章 凶手的踪迹全无(三) “小豆子,你醒醒,小豆子,你醒醒,你醒醒。” 抬手轻拍着那蜷缩在床榻之上熟睡着的孩子,早就将所有孩子的名字记在心里的顾白羽,呼唤的声音并不小。 从他们几个人一路进入山洞到现在,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太小。 然而这个熟睡在他们身旁近在咫尺之处的孩子,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甚至,连稍稍动动手指或者翻身都不曾。 显然,凶手在离开山洞之前,曾经给他用了某种能够使人睡得昏沉的药物,从而防止他的清醒和逃跑。 “唔……” 意识朦胧模糊之间,睡得昏昏沉沉的孩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努力睁开着双眼,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的他,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几个人,揉着眼睛,一时有些怔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小豆子,你知不知道……” “你们……你们别过来……不要……不要杀我……小豆子……小豆子会乖乖的……你们不要杀我,你们不要杀我……” 顾白羽的话还没有说完,神思略略清醒过来的孩子,立刻将身子缩成了一团,拼命向着背离顾白羽和苏墨轩的方向躲避开去,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的求饶着,大大的眼眸中,充满惊恐和惧怕的神色。 “我们是捕快,不会伤害你的,你瞧,这是不是捕快的腰牌?” 眼看着那拼命向后缩着身子的孩子就快要从床榻的另一侧跌落在地,顾白羽原本向前倾的身子立刻退后,做出一副不会逼迫他的模样,然后顺手从林九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慢慢的,放在了孩子的面前。 却没有觉察到,有那么一瞬间,苏墨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探向林九腰间的右手。 “你们……真的是……捕快?” 带泪的眼眸中半是惊恐半是迟疑,小豆子仍旧向后缩着身子,右手却是试探性地伸向顾白羽放在床榻之上的捕快腰牌——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小豆子的胆子相对而言大了不少,虽然并不认字,然而却也不是没有在街上见过挂着腰牌的捕快来来去去,所以对于捕快的腰牌,他多少还是认得一些的。 “那你们,你们为什么没有穿着捕快服?” 仔细地看着手中的腰牌半晌,小豆子出声问道,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和试探,却是比起刚开始的情绪,要稳定了许多。 “还……还有,捕快怎么,怎么会有女的?” 抬眸看着顾白羽那女扮男装的模样,小豆子再度出声问道。 刚刚她的声音轻柔细腻,在睡梦之中听到她的呼唤,他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我们害怕惊动拐走你的那个人,让他为了自保加害于你,所以就没有大张旗鼓的穿捕快服,至于我,我是……”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陪着我一起来的。” 毫无征兆的出声打断了顾白羽解释的话语,俊朗的容颜上波澜不惊,苏墨轩出声的同时,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不明所以的年轻捕快,目光之中的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你们,真的是来救我的?” 目带试探和怀疑地看着顾白羽和苏墨轩,缩着身子的孩子并没有立刻就相信他们,而是继续观察着,不知道再思考着什么,然后便忽然的,泪流满面的扑到了顾白羽的怀中。 “我要娘亲,带我回家,带我回家,他好可怕,他好可怕,我要回家……” 泣不成声,小豆子趴在顾白羽温暖的怀抱之中,惊吓未散的哭喊着,七八天以来积攒的惊恐和害怕,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 不管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才不过十岁的孩子,能够像刚才那般,在内心极度恐惧无助的情况下强撑着思考和试探,已然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们这就带你回家,这就带你去见你娘亲,好不好?” 将涕泪横流的小豆子抱在怀中轻声安慰着,顾白羽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苏墨轩,一面抱着小豆子向着山洞外面走去,一面低下头,柔声问道: “小豆子,你想不想帮着这些捕快哥哥们抓到关着你的坏人?” “我……我想……可是我……我打不过他……” 伏在顾白羽肩头抽泣着,小豆子断断续续的说道。 初初发现自己上当受骗被拐带走之后,小豆子并没有安于现状,而是又踢又咬的进行了本能的反抗,然而却没有奏效。 还是个小孩子的他,怎么可能敌得过早有准备的青壮年凶手? “捕快哥哥们能打的过他,但是就是现在找不到他,小豆子,你能不能帮我们好好想一想,他离开山洞之前,有没有提到过,他准备去哪里,或者打算做些什么?” 继续柔声哄着哭泣颤抖的小豆子,顾白羽出声诱导着。 也许凶手不会直接点名自己要去哪里行凶抓人,或者做些什么,然而面对孩子从不设防的他,肯定会或多或少的透露些信息。 只要有些许的蛛丝马迹,顾白羽相信,依着苏墨轩的侦查破案的能力,那凶手,必定会无处躲藏。 “他说他要报仇,他一直都在说他要报仇……” 嗓音中的颤抖之意尚未褪尽,然而走出山洞之外感受到周围不甚暖和的阳光,小豆子的心情还是平复了不少。 “报仇啊,他有没有说过,他要找谁报仇,或者是为什么要报仇啊?” 敏锐的感受到了小豆子情绪的变化,比起先前的缓和绕圈子,顾白羽此刻的问题更加直接了一点儿。 “我也不知道,他就说要报仇,说是谁打了他,他也要打谁,但是好像打他的那个人已经,已经死了,他就说要报复到别的人身上。” 抽了抽鼻子,小豆子回忆着那凶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的狂躁不安的模样。 “他还说……还说是那个,那个婶婶害得我被打,所以他要拿刀去……去……去捅那个婶婶,我求他不要,他就说,就说是在报仇。” 回想起凶手拿刀捅入孙太刚妻子的场景,小豆子窝在顾白羽怀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害得你被打?” 一面抬手拍着小豆子的后背,顾白羽一面出声问道,含黛的远山眉蹙得更紧,她转头看向思索着的苏墨轩,在小豆子语无伦次的话语中,努力地整理出来一个合理的逻辑。 “嗯,他,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说要是那个婶婶,不把我卖给我父亲,我父亲他就不会,就不会打我,所以……所以他要替我报仇。” 点点头,小豆子对着顾白羽肯定的说道。 “他还说……还说谁的父亲也打她,亲生女儿也要打,他不能容忍,他要一个一个的去报仇,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他说得到底是谁。” 窝在顾白羽怀中的小豆子,慌张和惊恐的心情在顾白羽的安抚下渐渐稳定下来。 知道自己每多说一点儿有用的消息,便能更好的帮这些救了自己的人抓到那个人的他,在顾白羽的引导之下,努力地回忆着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有用还是没用。 亲生女儿? 脑海中迅速闪过之前发现的八具孩子的遗体,顾白羽转头看向走在身旁认真听着小豆子说话的苏墨轩。 八个孩子之中有三个是女孩儿,其中有两个人的身上有被藤条和木棒打责打过的痕迹,但却有一个女孩子的身份,至今尚未确定。 知道身份的那个女孩子的父母,他们可以很迅速地派人前去保护,然而另外一个孩子的父母呢? 心蓦地有些发沉,顾白羽看着林九那得了苏墨轩命令而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浮起些许的忧虑。 “小豆子,哥哥问你一个事儿。” 声音已经努力做到温柔,用语也亲切不少,然而苏墨轩努力做出来的和蔼可亲的模样,落在小豆子和顾白羽的眼眸中,却是生硬无比的令人莫名地想要后退,还不如他一贯以来的淡漠无情,来得更容易令人接受。 “什……什么事儿?” 明显得向后缩了缩身子,看着苏墨轩那僵硬的温柔,小豆子的眼眸中升起了几分警惕的色彩。 “关着你的人,有没有说过,他差不多会什么时候回来?” 选择性的无视了小豆子躲闪的模样和顾白羽那略带古怪的眼神,苏墨轩似是毫不在意一般的出声问道,然而俊朗的容颜之上,却是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无情。 “他……他没说……不过,不过他这次没有给我留水和饭。” 摇了摇头,小豆子将自己的记忆搜刮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没有给你留水和饭?” 低头看着小豆子下意识地出声重复,顾白羽继续问道:“他以前还特地给你留过水和饭吗?” “嗯,他留过,有一回,他离开了快两天,就把我锁在屋子里,手脚都锁着,但是,在我能够得到的地方,留了足够我一整天的水和饭,后来,后来他回来了,就……就带了那个婶婶回来。” 【墙裂推荐紫霞生烟的《豪门重生之逆转女王》,看重生小孤女如何逆转人生,走上女王巅峰。爽点十足,喜欢复仇的亲们不要错过哦】 第235章 凶手的冷酷(四) 不明白顾白羽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将自己拐走的那个人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水和饭菜的事情,小豆子还是一五一十地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 只是在想到那个被凶手折磨得浑身鲜血淋漓的孙太刚的妻子时,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小小身子,再度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孙太刚住在柳杨镇辖区内的一个村子里,凶手往返两地之间需要大概一天半的时间,照这样的距离和时间来算的话,今日凶手打算在一天之内带着人来回的话,他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 在脑海中迅速地计算着凶手可能前往的几个地方,以及那些地方是否存在凶手选择下手对象的可能性,顾白羽还尚且没有确定出来最终的目标,却只听得耳畔沉沉的响起一句简短有力的: “一个人注意安全”。 随即,前一刻还走在她身边的苏墨轩,便瞬间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草木茂密的山林之中。 凶手可能去了哪里,苏墨轩的心中,已然有了眉目。 将从山洞中找到的小豆子送回到王氏的怀中时,顾白羽看着王氏那充满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泪水的脸庞,却是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孩子的父亲那一边,显然是对小豆子的失而复得没有什么欣喜愉悦的情绪,看向自己养了七年的、刚刚死里逃生的儿子,他的目光中,只有嫌弃和厌恶。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来就不愿意对任何人进行审判的顾白羽,第一次在心中真真切切地希望,受到大兴律令惩罚而前去大牢服刑的人,是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孩子父亲。 在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等到夕阳渐渐西斜,顾白羽终于看到苏墨轩那熟悉的身影,从捕快所的院门之外,步履匆匆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怎么样?抓到人了吗?” 赶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抓到了,”点点头,苏墨轩就势拿起顾白羽搁在桌子上尚未喝尽的茶水一饮而尽。 “在平素镇外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在用刀子威胁那个身份尚未确定的女孩子的父母。” “既然是离平素镇不远,那孩子的父母为什么没有报官?” 听到凶手已经伏法被抓,顾白羽松了一口气,疑问瞬间浮上心头,若是能够早一点儿确定那个女孩子的身份,那对做父母的,也不用陷入如此的危险之中。 “那户人家很穷,除了咱们找到的那个孩子之外,还有五个孩子,更何况,她又是个女孩子。” 语气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叹息,苏墨轩好容易才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 重男轻女。 虽然大兴王朝的民风一向开放通融,有智慧有能力的女子也可以担任官职,然而重男轻女的思想,却并不曾彻底的消失。 如苏墨轩和顾清韵两家这般将家中的女孩子宠得无法无天的人家,在整个大兴王朝之中,的确是少之又少。 “还好你不在意这个。” 看出了苏墨轩眉宇之间的沉重和叹息,心知他外冷内热的顾白羽,再度倒了杯热茶递到他的面前,话语中充满安抚的意味。 伸手接过茶盏,苏墨轩却并没有喝,而是转手便将茶盏重新放回了案几之上,长臂一伸,便将顾白羽揽在了怀中,紧接着,便将头埋在了顾白羽的肩窝之中。 “喂,苏墨轩,这里可是府衙的捕快所。” 满面无奈的对苏墨轩抗议出声,顾白羽却并没有试图抬手将苏墨轩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他们都去审问犯人了,一会儿才会回来,就让我靠一会儿。” 声音闷闷的,苏墨轩抱着顾白羽的手臂更紧了紧。 感受着苏墨轩的疲惫和隐藏颇深的几丝不安,顾白羽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手臂环着他的肩膀,心头浮上几丝隐隐的疼痛。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刑部之中又有韩林之无时无刻不虎视眈眈,苏墨轩的日子,恐怕不比她在罗氏母女并着顾延庚的或阴或阳的围攻之下,好过多少。 “苏侍郎,顾大夫,凶手已经全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按照惯例,三天之后,徐太守会在府衙的公堂上,对他按律进行审判。” 等到邢焕之带着人再度出现在捕快所院子里的时候,苏墨轩已然调整好情绪,从顾白羽的怀中站起身来,坐在了屋子里的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水。 “不过我看,这凶手也是个可怜人。” 将事情的进度简要的禀报完毕,站在屋子里的邢焕之兀自叹了口气。 被捆绑在审讯室中的凶手交代的倒是干脆利落的没有丝毫隐瞒,然而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在犯罪。 凶手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好心帮那些孩子解脱,后来转向对付人贩子夫妻和受害孩子的父母,则是在为大兴王朝扫除罪恶和痛苦的根源。 ——这种痛苦,他也曾亲身体验过。 “当初凶手的亲生妹妹,便是受不了继母的虐待,而在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中自杀身亡,凶手说,就守在湖边的他之所以没有出手去救,就是因为他看到,自己四岁的妹妹在平静地沉入湖底的一瞬间,脸上带着解脱之后特有的愉悦。” 将审讯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苏墨轩和顾白羽听,邢焕之话说到此,便是止不住地摇头叹息。 “我倒是怀疑,凶手的这个故事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语气波澜不惊,站在一旁听完邢焕之的讲述,顾白羽出声说道。 “按照凶手的说法,他妹妹当时才四岁,一个四岁的孩子,即便是受到了极端的虐待,又能有多大的决心去投湖自尽? 况且当时寒冬腊月,莫不说依着咱们这北方的气候,湖面早就已经或薄或厚的结了冰,就算没有结冰,那种冰冷刺骨的水温,她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忍耐得住一步一步走入湖水中,而不按照本能去挣扎哭喊? 更别说,沉入湖底的时候,脸上还会带着解脱之后的愉悦神情,她只是个四岁的孩子,那种情况下,她的脸上,应该是带着恐惧和疼痛的哭喊才对。” 淡漠的嗓音中透着些许的冰冷,顾白羽看了看赞同着点头的苏墨轩,将目光移到邢焕之的身上,总结道: “所以我推测,当年凶手妹妹的死亡,肯定同他脱离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溺死在湖中的也未可知。” 顾白羽的话音甫落,整个捕快所中霎时间充满寂静,只有苏墨轩有意无意般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有规律的此起彼伏。 原本还在为凶手的悲惨童年和那个饱受虐待而不堪忍受、所以选择了自杀的四岁小女孩儿而心中有所感叹的捕快们,心中瞬间升起阵阵的寒凉之意。 不是因为凶手义正词严的杀害了八条无辜而幼小的生命,也不是因为凶手能够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妹妹溺死在冬日冰冷的湖水之中。 他们心中寒意阵阵,却是因为,审讯之时,凶手对着他们讲述这个所谓的“悲惨的故事”时候,那张充满悲痛的、真实万分的脸庞。 一个人能虚假伪装到真实的难以被人识破的地步,无论是办案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捕快,还是新近任职的新捕快,内心之中,都对凶手的病态程度,产生了强烈的后怕之情。 — “最近朝堂之上的局势并不是十分的乐观,尤其是崔家再度暗示众人,崔氏一族会支持大皇子李景吾这一派之后,李景云这边更是有些捉襟现肘。” 坐在前往顾家大宅的马车之中,苏墨轩抚着顾白羽那柔顺万分的青丝,淡淡的出声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趁着现在将敌我彻底分清楚,就会给将来埋下更多的祸患。” 斜斜地靠在苏墨轩的肩膀上,顾白羽早已对近来朝堂上的局势有了心理准备。 若非局势严峻而片刻离不开斡旋,今日前往顾家大宅接她去平素镇的李景毓,也不会将她交给苏墨轩之后,便再度行色匆匆地骑马离开。 “话虽如此,但我偶尔也会真的担心,这么大的压力,李景云究竟能不能扛得住,毕竟,那些‘墙头草’的力量也不可小觑,能争取过来,也是好的。” 点点头,顾白羽所言非虚,崔怀远在这种时候将崔氏一族的态度更加明确地表示出来,确实是在给最后的安排做着一次相关势力的“大清理”,但是,却也给李景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尤其是那些喜欢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为了讨好眼前得势的大皇子李景吾,甚至不惜出卖李景云的过去,令当朝皇帝一怒之下,斩掉了李景云手下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他们既然是‘墙头草’,那就不在乎早争取还是晚争取。只要你们能始终保证自己的安全,熬过这段时间,那些‘墙头草’看到风向转变,自然是会齐刷刷的倒过来的。” 语气平淡如斯,一向远离这种纷争的顾白羽,此次却是看得更加透彻和长远。 第236章 危机四伏中的温暖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等了半晌没有听到苏墨轩的话语,顾白羽抬起头,恰好迎上他凝望着自己的含笑目光。 幽暗深邃,带着蛊惑人心味道,却又并不妖冶诡异,而是如星空下的大海,风平浪静的微波之下,掩藏着暗涌的波涛深沉翻滚。 心跳骤然漏了半拍,顾白羽呼吸一滞,向来清醒的神思忽然有些飘忽,她努力醒了醒神儿,强作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出声问道,胸膛里的心脏,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我在认真聆听未来妻子的教诲。”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暖暖的笑意,又欣赏了好一会儿顾白羽那略带羞涩却又故意做出的不甚在意的好玩儿模样,苏墨轩方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也说了是‘未来妻子’,所以啊,当心着点儿,若是惹着我了,这个‘未来’可就永远都没有了。” 故意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高高在上很难哄劝的模样,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却透着隐藏不住的笑意盈盈。 抬起双手想要给苏墨轩揉揉那僵硬酸困的肩膀,前世便生长在中医世家的顾白羽,看在眼里的,除了苏墨轩那刻意掩饰的疲惫之外,还有他肩膀脖颈的僵硬不自然。 却不想双手刚刚伸出去,便被他的大掌捉住握在掌心之中,紧接着一个轻轻的用力,顾白羽便被苏墨轩拉到了他那厚实温暖的怀抱中。 清冷的香气缭绕鼻息。 心动不已。 低头覆上她那粉嫩的樱唇,苏墨轩细细地吻着,动作轻柔小心,既不深入攫取,也不急攻猛进,就只是浅浅的吻着,极尽温柔,却是不放过每一个细小的地方。 拨人心弦。 身子发软的窝在苏墨轩的怀抱之中,顾白羽仰着头,回应着他那柔情似水又波涛暗涌的深情,原本就跳的欢快的心脏,几乎要融化在一汪温暖芳香的春水之中。 “呵……” 一吻终了,苏墨轩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心满意足,却又似是无法餍足。 深邃若星空的眼眸中难得的浮上几分迷蒙的意味,他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抚着顾白羽那清秀如画的容颜,半晌,才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将你娶进苏家的大门呢?” 没有说话,顾白羽只是紧紧的回抱着苏墨轩,他的心事繁重,他的努力为自己遮风挡雨,她全都看得明白,只是他不愿意说,她便也不随便戳破罢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不一定能这么频繁地去翻你的院墙了,你要多想着我一点儿,最好能常常跟着意婵去苏宅逛逛,要不然,我就要拿出杀手锏,逼着你那个爹爹赶紧把你嫁到我家里来。” 声音闷闷的,此刻的苏墨轩,早已不是众人眼中那个沉稳睿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年轻刑部侍郎,而只是一个充满着各种情绪的大孩子。 他站在顾白羽面前,他给她遮风挡雨,他向她撒娇耍赖。 “是随远和初夏的大喜日子快要到了吗?” 看着苏墨轩孩子般的对自己撒娇耍横的模样,顾白羽无奈,哭笑不得的伸手拍掉他抚着自己脸颊的手指,出声问道。 “嗯,就在下个月月初,”点点头,苏墨轩再度反手捉住了顾白羽的指尖,“所以我和景毓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结束在这个月,不能平白地牵连了随远最重要的大婚之日。” “说得正是,随远和初夏青梅竹马的走到今日,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夏天的时候,还在清州城中出了秦老夫人那么件悲伤的事情,随远他,着实比谁都更值得一个安稳完美的婚礼。” 语气中带着几分怔忡,想起秦老夫人那忽如其来的离世和高随远那瞬间苍老憔悴的模样,顾白羽的心中仍旧带着抹不去的心疼。 那样一个安静温润、令人如沐春风的男子。 “你放心,我和景毓会替他解决掉一切可能的隐患的,倒是你,近日来要多注意一点儿顾白汐那里的动静。” 看出了顾白羽眼眸中的心疼,苏墨轩的心中没有分毫的妒忌和吃醋,多年相交亲如手足,高随远骤然遭遇那样不公平的横祸,他的心里,也是痛心不已。 “顾白汐?” 含黛的眉毛轻挑,顾白羽看着苏墨轩,缓缓地出声说道: “她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是安静得不像话,连你突然跑到顾家提亲这么大的事情,她们母女三人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着实是有点儿奇怪。” “她将消息告诉韩林之了。”神色不变,苏墨轩淡淡出声说道。 这原本就是正中他下怀的事情,如今就等着李景云等人将戏份做足,然后便是姜太公钓鱼,李景吾那边的人,愿者上钩了。 “这是肯定的,依我看,你根本就是算准了她会跑去韩林之那里通风报信,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父亲提亲的?” 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慢悠悠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虽然她顾白羽不会步步宫心的算计别人,然而苏墨轩的心思,她却是一猜一个准儿。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抬手理了理顾白羽有些纷乱的额发,苏墨轩俊朗的容颜上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所以就没有特地同你商量。” “你还真是理直气壮的很。” 满脸的无奈,顾白羽想要豪气一点的推开苏墨轩环着自己的手臂,却无奈他揽得太紧而纹丝不动。 “但是现在有件事情,确实是要同你好好商量一下才行,我说之前,你要记住一点,那就是你绝对可以反对和推翻我们的计划,我们两个谁都不会强迫你。” 揽着顾白羽的苏墨轩,身子依然赖在顾白羽的身上,然而脸色和语气,比起先前,却是严肃和沉稳了不少。 “你和李景毓两个人,是想在众人面前彻底的闹僵?” 随着苏墨轩的神色改变,顾白羽的脸色一同严肃起来。 当初苏墨轩正大光明地在顾延庚面前提出要与她成亲之时,顾白羽便细细的想过,除却他内心中的真情实意之外,苏墨轩这样罔顾李景毓早已提亲的行为,在外人的眼中,根本就是两个人相互闹崩的开始。 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比为了一个女人让两个亲如手足般的男人闹僵更为合理而不引人怀疑。 再加上崔氏一族的明反暗助,顾白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李景吾和韩林之一伙儿人在放松警惕之余,更加急不可耐的想要做出谋反篡位的行动。 对手越早的按捺不住,便能越早的露出所有的底牌。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李景吾他们将全部的底牌展露出来,自以为成竹在胸地逼迫李景云就范之时,现在同他们“闹翻”的崔氏一族和苏氏一族,便能更好的包抄其后,伺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嗯,这些日子,我们两个人已经在外人面前多少展露出一些意见相左的形象了。” 果不其然地点点头,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只不过还没有太明显,毕竟,韩林之那么狡猾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欺骗得了的。” “你刚刚说,我可以拒绝你们的计划,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彻底闹僵的爆发点,就在我的婚约问题上,是不是?” 正经起来的时候,顾白羽那敏锐聪慧的思维便瞬间活跃起来,清秀的脸庞上神色从容,没等苏墨轩开口接话,她继续说道: “按照你们定好的计划进行就好,我没有什么要反对的,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伤害到顾清韵他们父子三人,若不是他们在多年之前别无所图的对我好,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你现在看到的顾白羽存在。” “但是,这个计划一旦实行,你很有可能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我还是……” “墨轩,今后这段时间,我会遭遇到什么,你会遭遇到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有一天能够安宁和乐的同你在一起,而要想到达这一天,我们就必须经过惊涛骇浪的洗礼。” 出声打断了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顾白羽伸展右手,同苏墨轩十指交叉在一起,继续说道: “就算你现在想到别的方法,不在这个问题上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你觉得,有顾白汐在,有韩林之在,我能平平安安的躲过这一劫么?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的,那么,与其等着他们来设局将我圈进去,不如咱们自己来,最起码,心里多少还能有些算计,不至于完全的茫然不知所措。” “那好,就这么定了。” 沉默良久,苏墨轩握着顾白羽的右手紧了又紧,在心中前前后后的思谋半晌,方才沉着嗓子出声说道。 “到时候崔家也会以你外祖家的身份参与进来,以防止顾延庚横插一脚的坏事,具体的安排我到时候随时通知你。” “好。” 点点头,顾白羽重新将直起的身子靠回苏墨轩的怀中,却没有刚刚那般完全的身心放松。 毕竟,一场恶仗便即将要拉开序幕。 【呜呜,今天初五要去某个不能上网的地方培训两天,全都是自动发布的,希望大家继续投票支持,初五回来之后会继续感谢大家的,么么哒】 第237章 顾白汐的阴谋之林家(一) 坐在顾家大宅后花园的那围了帷帐的凉亭之中,端着杯子喝茶的顾白羽,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顾意澜聊着长汀楼在长安城中开分店的事情,一面却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不远处,蹲在湖边喂鱼的顾白汐。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盯着顾白汐看了许久,顾白羽不得不承认,她长得真的很美,顾盼笑语之间眼波流转,饶是她一个女子,也时不时地有看着出神的时候 然而却是一副蛇蝎心肠。 脑海中不住地回响着苏墨轩的再三叮嘱,顾白羽很想知道,表面上沉寂已久没有对她挑衅找事的顾白汐,这些时日,究竟是同韩林之一起,谋划出了怎样的阴谋,能让李景毓和苏墨轩,轮番的上场叮嘱自己千万要小心。 “我说羽儿姊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觉察到顾白羽的心不在焉,一直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和调查情况的顾意澜,终于愤愤然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叉腰,站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我听着呢啊,你不就是在说开分店的事情吗?”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浮上几分半真半假的无辜情态,顾白羽仰头看着地方恶霸似的顾意澜,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的听她说话。 “当然是在说开分店的事情,但是,开分店有好多事情,你有本事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全都复述一遍!” 杏眼圆睁,将顾白羽那装无辜的模样尽数看在眼中,顾意澜丝毫不肯退让的步步紧逼。 “顾大老板辛苦了,今日午膳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两个拿手小菜怎么样?消消气,消消气嘛。” 眼看着用话糊弄不过去了,顾白羽立刻又该换了招数。这段时日以来,与顾意澜时不时地玩笑斗气,顾白羽那原本清冷淡漠的性子,也缓和柔软不少。 “我说羽儿姊姊,这长汀楼好歹有你一半的资产,难道你就真的万事放任不管,任由我瞎折腾?” 被顾白羽的态度所打败,顾意澜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神色虽然仍旧未减恶霸之气,然而说话的语气,却多少缓和了下来。 “二小姐,您就发发善心放过我家小姐。若是说治病验尸做菜,她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做生意?我家小姐能把她自己现在有多少银子算清楚就不错了。” 没等顾白羽开口,茶心那清脆娇俏的嗓音便在一旁响起,转头看看并立在一旁的绿衣,两个人笑得万分默契。 “呐,你也听到她们说的话了,我不是偷懒放任不管,我是真的没有那个天赋。” 冲着顾意澜摊了摊手,顾白羽做出一副没有听出茶心话语中那充满善意的调侃的样子,权当她和绿衣是在出手帮自己了。 “羽儿姊姊,你可真是的,我当初,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一个合作伙伴?” 满脸的无可奈何,顾意澜收回了自己那副母夜叉的造型,一屁股重新坐回自己的软垫之上,没好气地看着顾白羽说道: “我不管,中午我要吃金针肉卷和淋油豆腐丝,再加两个随便的小菜和青菇白菜粉丝汤。” “竟然还有青菇白菜粉丝汤?二小姐,您可是真会点菜。” 听了顾意澜随口报出的菜单,站在一侧的绿衣不由得咋舌出声。 顾意澜说出口的菜名看似简单常见,又是豆腐又是白菜的,唯一一个肉菜,还是长安城最为常见的金针肉卷,然而真要亲手下厨做起来,却是个顶个的麻烦不已。 尤其是最后那道顾白羽独创的青菇白菜粉丝汤,瞧着是道将青菇、白菜、粉丝一起仍进锅里随便炖的蔬菜汤,然而却是一道道工序繁杂的令柳妈都望而生畏的鲜汤。 摆在长汀楼招牌菜的正中央,没有五两纹银,休想尝一口鲜。 “怎么?是你们家小姐许诺我的午膳,你一个小丫头,竟然还有上意见了?当心菜和汤做好之后,我连渣渣都不让你们碰的。” 故意提高了音调做出一副小姐摆谱的模样,顾意澜嘴里的话是说给绿衣听的,乌黑的杏眼,却始终不曾从忽然靠近凉亭的顾白婉身上挪开去。 纱帐隔风不隔音,顾意澜方才那副姿态和语气,摆明了是学着顾白婉一贯的颐指气使的模样。 于是果不其然的,将顾意澜的语调听得清清楚楚的顾白婉,霎时间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便想走到凉亭里来闹事。 却不想被随后赶来的顾白汐一把拽住了衣袖,压低了嗓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硬生生地,将怒气冲冲地顾白婉带离了后花园。 “真是没劲。” 看着顾白婉跟在顾白汐身后愤愤不平地离开,顾意澜将双手交叠的枕在头后,双腿交叉,丝毫没有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 “羽儿姊姊,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罗氏母女三人最近安静沉寂得很,她们竟然能被大伯父控制的这么老实,听话的一直不来找事儿,我还当真有点儿不适应呢。” 挑衅没有成功,顾意澜想起最近这段时间罗氏母女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心中带着三分疑惑七分顽劣。 “她们不是老实听话,而是想要在暗中谋划个什么更大的阴谋陷阱。” 目光淡漠地看着顾白汐和顾白婉相携离去的背影,顾白羽的话语中没了刚刚开玩笑的轻松,而是多了几分严肃和冰冷。 — 尽管昨天已经赔上了一顿做起来无比复杂且丰盛的午膳,顾白羽仍旧是没有摆脱被顾意澜拉到长安城中各大商业坊间,实地考察长汀楼分店选址的命运。 整整一天,从清晨各大市坊街巷的店铺开门营业起,到午间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休息吃饭,再到下午各大酒楼的迎来送往,直到天边的日头渐渐偏西,顾意澜这才放过疲惫不已的顾白羽,吩咐自家车夫,将她们一行人带到了平安大街的长汀楼前。 踏着金红的夕阳在地面上留下的长长身影,顾白羽有气无力地向着长汀楼的大门走去,却是在右脚临踏入酒楼大门的一瞬间,抬眸瞥见了那个从酒楼旁边一闪而过的身影。 陌生而熟悉,英俊而狠辣,聪明睿智,却又急功近利。 是韩林之。 虽然没有太多的机会正面接触,然而在那些个被他掳走的日夜之中,目光锐利如顾白羽,早已将他的身形和动作,在心中记得一清二楚。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顾白羽却万分的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只是,韩林之这般鬼鬼祟祟的来长汀楼做什么? 心中升起的疑问尚且没有全然想明白,继续迈步向前的顾白羽,却只听得耳畔响起顾意澜那压低了嗓音的抱怨之声。 “顾白汐来这里做什么?还有那个什么林梦惜,她们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林梦惜?谁?” 落入耳中的名字陌生不已,顾白羽挑眉,出声问道。 目光循着顾意澜抱怨的声音环顾开去,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弯处,顾白羽将将赶得及看到顾白汐那曳地的长裙一角,却是没有看到顾意澜口中的那个“林梦惜”分毫真容。 “林家的三小姐,准大皇子妃。” 语气中带着三分不满七分抱怨,光是看到顾白汐出现在这令她视若珍宝的长汀楼中,顾意澜便已然心中愤愤,再加上那个一贯喜欢装腔作势、仗势欺人却又总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林梦惜。 一向嫉恶如仇、毫不掩饰自己内心好恶之情的顾意澜,恨不得当即便关了长汀楼的大门,提前打烊,好仔细清扫清扫她们二人带来的污秽之气。 不过她心疼银子。 “林家?就是近来那个宰相之位呼声很高的林家?” 抬手拽着跺脚不满的顾意澜防着她从楼梯上摔下去,顾白羽继续出声问道。 那日在马车上,苏墨轩确实同她提到过,因为苏父苏远堂的退居二线,当朝左右宰相的两个位置便空了一个出来。 但因为当朝皇帝对苏远堂的重视非比寻常,即便他已经辞官归家,却还是将他视为在任的宰相,朝堂之上每每出现什么重要的事情,召唤崔怀远前去商议的同时,也定然会差人去苏宅请苏远堂入宫。 于是那个宰相的位置便一直空着,也没有哪个觊觎者胆敢提出来填补空缺。 然而最近却有胆大的人向皇帝上书进言,劝皇帝早日填补宰相重职的空缺,还不止一个人胆子变大,而是一群人,一群想要扶持着大皇子李景吾登上皇位的人。 “是啊,就是那个林家,被人推上前去想要接过宰相一职的人,就是林梦惜的父亲,官居正一品的林肃海林太尉。” 抬手示意店伙计给专门属于她们的雅间送一壶热茶,顾意澜冲着顾白汐所在的半开放式的雅间不满地瞥了两眼,随即凑过身子到顾白羽的耳畔,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但是据说,这个林肃海之所以能够官居正一品的太尉之职,并不完全是凭借着他自己的本事。” 第238章 顾白汐的阴谋之难测(二) “难道另有隐情?” 终于能够坐在软榻之上歇歇双腿,甚至顾意澜脾性的顾白羽,做出一副颇有兴趣的模样出声问道,双手却是不停地敲打着酸困的双腿。 硬生生地陪着顾意澜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走了一整天,饶是前世身强体健的顾白羽,都肯定会承受不住,更何况是这具原本就柔弱的身子? “林家在后宫中,不止有丽妃一个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妃子,还有一个云嫔,也是这几年在后宫势头正盛的风云人物。” 看着进门送茶水的店伙计离开,顾意澜就势端了杯热茶,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七分神秘三分不屑,继续说道: “你可知道,这个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的云嫔究竟是林家的何许人物?” 摇摇头,顾白羽看着顾意澜的表情,在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却还是默不作声的,等着她将真相告诉自己。 “这个云嫔的闺名叫做林梦绮,是林梦惜的亲妹妹,林梦惜今年才刚刚满二十岁,那个林梦绮,能有几岁?当今年纪最小的皇子都已经十三岁了,这个林家,为了能依靠后宫的枕边风来升官发财,真是不惜一切代价。” 话从口出,顾意澜先前的不屑之意更甚,却只是对着林氏一族的,提到林梦绮的时候,生性善良的她,语气里满是叹惋之意。 好好的一个花季少女,偏偏要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利益嫁给一个年纪比自己父亲都大的男人,即便再是风生水起,入宫没有两年就晋升了嫔位,她这一生的凄苦悲凉,又有谁会在意? “既然林梦惜是准大皇子妃,那么,她同顾白汐混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低头缓缓地喝了口茶水。 既然顾白汐能同林梦惜这个身份的人同进同出,显然,韩林之早已将她介绍给了大皇子李景吾,并且结成了战线统一的联盟。 至于顾白汐与李景吾缔结联盟的条件是什么,顾白羽想都不用想的便知道,那个盟约条件,必然是他日李景吾登基之时,许给顾白汐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侧的名分—— 皇后。 如此看来,这个林梦惜的将来,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斩草除根,顾白羽太了解顾白汐那阴狠毒辣的个性,能让林梦惜在死后留个全尸,便已经是顾白汐最大的仁慈了。 “羽儿姊姊,晚饭想吃什么?我们赶紧吩咐厨房去做,等下就该是客人前来的高峰了。” 抬眸看着顾白羽那沉默不言的模样,并不知道她在心中思考分析着这么复杂的事情的顾意澜,以为她只是同自己一样,被林家极度的急功近利所震撼,却忘记了,顾延庚的冷酷绝情,根本不亚于林肃海。 “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好了,但记得给我点份白米粥。” 飘远的思绪被顾意澜的声音扯回,顾白羽不甚在意的出声答道。 等到顾意澜按照两人的习惯点好了菜,添了茶水的店伙计正要离开的时候,顾白羽却忽然出声,吩咐道: “告诉分管着顾白汐那一屋的店伙计,好好地看着她们几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点了什么菜,全都一一详细的过来跟我汇报。” “是,小的知道了。” 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整日里面对着长安城各户名门望族,长汀楼的店伙计早就训练有素,应声而退,没有留下分毫的痕迹。 “羽儿姊姊,你为什么要盯着她们?难道是……” 语气中满是疑惑,顾意澜虽然对顾白汐的到来心生不满,却也并没有往什么不好的地方去想。 忽然看到顾白羽如此面色严肃地吩咐店伙计注意顾白汐和林梦惜的动向,顾意澜心中一沉,随即想到了前一日的湖畔凉亭中,顾白羽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 顾白汐在谋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不用担心,有我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就当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行了。” 冲着顾意澜看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从一开始顾白羽就不相信,顾白汐忽然跑到长汀楼来,会是仅仅为了与谁聚会吃饭。 只不过她不能确定的是,顾白汐此番前来,究竟是知不知道她和顾意澜在这里。 与顾意澜点的饭菜同时被店伙计送进雅间的,还有顾白汐那一处的动向和菜单。 随手翻了翻菜单,顾白羽瞧着那一列长汀楼的招牌菜,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菜单最后茶水那一栏后面跟着的红色圆点,引起了她目光的几分停顿。 “这个红色的圆点代表什么意思?” 纤细的指尖指向那个不甚明显的红点儿,顾白羽抬头对着店伙计出声问道。 “回堂大小姐,咱们店里允许客人自己带着茶叶冲泡茶水,那个红点儿,就代表这一屋的客人,是自行冲泡茶水的。” 站在一旁的店伙计回答的恭恭敬敬,不同于其他酒楼似是约定俗成一般的不得自带酒水,长汀楼却是给客人提供了专门自行冲泡茶水的地方。 王掌柜心里的那把小算盘打得精明,在酒水方面损失掉的银子,完全可以通过因为他们在这一方面的通融客气,而令心情愉悦的客人,大手一挥,免掉零头和赏的银子中,轻松的补贴回来,甚至,还有得赚。 “客人自行冲泡茶水的地方在哪里?是就在雅间之中,还是直接通到了后厨?” 神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顾白羽放下菜单,再度开口问道。 她虽是这长汀楼的大老板之一,然而于着楼内的生意安排之事,她却着实不怎么上心。 “回堂大小姐,客人自行冲泡茶水的地方,在后厨院子外面的一个小屋里,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做法都是保密的,后厨自然不会随随便便的放人进去。” 以为顾白羽在担心招牌菜的菜谱泄露,店伙计刻意强调了后厨的安全性。 “后厨的院门前,是不是有一口水井?泡茶的小屋,离那个水井远吗?” 在脑海中稍稍回忆了一下后厨的位置模样,顾白羽便想起了外面的那口供应着整个长汀楼水源的古井。 当时第一次看到那口水井的她,还教着长汀楼后厨的伙计们做了一个手压的水泵,连接了管子,直接通向后厨的屋内,省去了来来回回打水的费时费力。 “不算太远,泡茶小屋中用的水,也是直接从那口水井中接过去的管子里的。” 出声答道,店伙计不明白顾白羽在担心什么。 “等着顾白汐那屋子里泡茶水的人完事之后,就来说一声,其他的就没事了,你先出去。” 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顾白羽对着站在一旁的店伙计摆了摆手。 “啧啧,不光是顾白婉来了,连郑家的另一个女儿都来了,顾白汐召集人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要是罗氏在,就更齐全了。羽儿姊姊,你说,我怎么开始有点儿期待今天晚上的好戏了呢?” 拿着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顾意澜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惯常的调侃。 先前那一阵担忧过后,始终看着顾白羽那张从容镇定的清秀容颜的顾意澜,也渐渐的放松了心情。 “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咱们去后厨看看。” 听到店伙计的介绍,顾白羽愈发的不放心。 然而那个冲泡茶水的小屋,她上次去的时候还没有,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她,坐在这雅间之中,并没有办法判断,顾白汐究竟是打算在这长汀楼中做些什么,又要怎么做。 等到顾白汐的贴身侍婢雨梨从茶水间回到雅间之后,顾白羽和顾意澜便挑了个客人来来往往最多的时候,悄悄的从后楼梯走到了后厨。 水井之上仍旧严丝合缝的盖着遮挡灰尘的盖子,附身观察着盖子周边的水印,确定了没有挪动错位的情况之后,顾白羽那锐利的目光,便顺着那从井口延伸出来的软管,一路追寻着井水前往的方向。 一根通往后厨,一根通往茶水间。 为了看上去整齐,两根软管从一开始便交叠在一起,只有到了最后的地方才分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却也被透明的玻璃罩子护在其中,没有被谁随便入侵的可能。 软管没有异样,茶水间没有异样,后厨看的森严,也没有陌生人进出,一切似乎平常无疑,然而顾白羽,却总是不能放下心来。 韩林之那匆匆闪过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脑海之中,拼命锁定着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细节,沉心思索半晌,顾白羽终于想起来,韩林之那白色的云靴之上,沾着不少的泥土。 然而这几日的长安城却是晴朗的万里无云。 低头看着地面湿漉漉的后厨小院,顾白羽敢百分之百的断定,韩林之曾经来过这里。 既然如此,那么她最初对顾白汐的猜测便没有差错,而她此刻找寻而来的地点,也相差无几。 只是,顾白汐究竟要做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被护在玻璃罩子中的软管,顾白羽始终觉得,会出问题的,还是在这里。 第239章 顾白汐的阴谋之混乱(三) 冬日天短,才不过半晌片刻的功夫,夜色已然降临,璀璨的星子若钻石一般在黑绸似的夜空中闪烁着,却丝毫没有影响长安人游乐宴聚的心情。 平安大街上灯火通明,长汀楼中热闹非凡。 坐在二楼半开放式的包间之中,被林梦惜以准大皇子妃的身份请来的一众名门贵女们,品尝着长汀楼千金难易的招牌菜肴,游戏玩笑间,渐渐的,也是气氛更加活跃轻松起来。 彼此之间姐姐妹妹的,亲热的仿佛从来便是一家人一般。 众人的欢笑热闹之间,却只有顾白汐一个人沉默不语,温柔带笑的神情之下,隐藏着不易被人觉察的紧张和期待。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为什么整个长汀楼中还是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莫非是雨梨失了手? 下意识地抬起眼眸看向站在身侧的雨梨,顾白汐却迎上斜对面的朱家小姐友好的目光,只得赶紧将目光中的询问之意收敛起来,顾白汐冲着那朱家小姐点点头,遥遥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今日她同林梦惜一起来着长汀楼与众名门贵女宴聚,那件事并不是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与能帮得上忙的贵女结交,扩充自己的实力人脉,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虽然战场是男人的,然而女人的作用,却永远不可小觑。 “小姐,奴婢真的都按照您说的做好了。” 眼见着朱家小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心知刚刚顾白汐是想要找自己确认的雨梨,赶忙压低了嗓音,对着顾白汐表明自己的努力。 自从上一次顾白汐狠狠地惩罚了她开始,对着顾白汐,雨梨的心中便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和畏缩,然而她却无力躲藏,只能继续跟在顾白汐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唯恐再犯什么错误。 难道是韩林之交给她的药粉出了问题? 听到雨梨再三的肯定,满心紧张的顾白汐,又将质疑的目标转向了韩林之交给她的药粉。 ——虽然不会致人死亡,然而,却也足够令长汀楼和顾意澜名誉扫地,顺带的,连今日不巧出现在这长汀楼中的顾白羽,也要跟着一同身败名裂。 但是,那个人可是韩林之,这样简单而又关键的事情,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就失手? 莫非是林梦惜觉察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特地在今日拆自己的台? 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的林梦惜,顾白汐觉得,虽然林梦惜心里不乏这种想法,然而却还没有那个胆子,胆敢为了打压自己而破坏李景吾的重要计划。 排除了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可能性,左等右等,等不来长汀楼应该有的喧哗吵闹的顾白汐,内心更加烦躁不安。 不由自主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却是极为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尖叫。 是顾白婉。 “何小姐,你,你,你不要过来!” 顾白婉的尖叫声中充满羞辱和惊诧,她不断地向后缩着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似是保护着自己的重点部位。 屋子里全都是名门望族的贵家小姐,侍奉左右的也全都是各家的婢女,因而众人循着尖叫声初初看到顾白婉的动作时,心下甚是差异万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保护自己的动作。 然而下一秒钟,众人却是明白过来,甚至,有些人也亲身体验了一下顾白婉心中的震惊和羞辱的感觉。 随即,便有反应快的婢女,赶忙跑到那敞着的雅间门前,将屏风后面的帘子拉展开来,将雅间内的场景遮挡的严严实实,却是无力阻挡那令人难为情的声音阵阵传来。 酒菜之中下了春~药。 望着雅间内面色潮红着不受控制地撕扯着自己衣衫而丑态百出的几个中招的贵家小姐,坐在椅子上的顾白汐目瞪口呆。 她明明已经事先在茶水中让雨梨放了足够分量的解药,又按照韩林之调查的结果刻意挑选了相对较早的时辰点菜,尽量赶在后厨储备着的干净水源尚未用完的时候,将自己屋子里的饭菜上齐。 双重保障之下,为什么这雅间内前来做客的贵女还会中招? 而又为什么,这长汀楼内的其他宾客,仍旧是祥和安乐一片,却没有任何本该有的异样? 握着茶杯的双手瞬间冰冷起来,顾白汐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混乱一片的场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你们家小姐都按在椅子上,用敞麾包裹住!” 相较于因为知道真相而内心惶惑僵硬的顾白汐,被蒙在鼓里的林梦惜却是反应迅速,出声指挥着一些怔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婢女们。 然后走到屏风前面,抬手掀开帘子,林梦惜硬着头皮对站在外面听后吩咐的店伙计吩咐道:“劳烦你去端些凉水来,屋子里有几个小姐醉了酒。” 里面又叫又闹的那么大声,莫说是就守在门口的店伙计,连在邻近雅间吃饭的客人,都纷纷探出身来,想要一瞧究竟。 那莺莺燕燕的娇声俏语,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更何况,他们原本就不能算得上是什么正人君子。 “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顾意澜的声音适时地从屏风外面响起,伴随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顾白汐不由得身子一颤,从僵硬中回过神儿来,便紧赶紧地冲向屏风,想要拦阻她和顾白羽的脚步。 虽然,眼下这些贵女中了春~药的事情,也可以拿来当做损毁长汀楼名誉的证据,然而一气儿得罪这么多长安名门望族之家,顾白汐就算是此刻再慌乱,这点儿最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 然而却是晚了一步。 早就有所准备的顾意澜和顾白羽两个人,又怎么会让顾白汐提前一步出来息事宁人呢? “回二小姐,刚刚有人出来似乎是说醉酒,已经吩咐了候在门外的店伙计去端凉水了。” 站在另外一个雅间门口的店伙计面色稳如泰山,听到顾意澜出声询问,便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醉酒怎么能用凉水?还不快点去端壶热茶来?” 一面说着,顾意澜一面伸手掀开了钩挂在屏风上的帘子,装作无意一般的,将雅间内的场景半遮半掩的,漏给外面看热闹的客人。 “澜儿,你怎么来了。” 来不及阻挡顾意澜掀开帘子的动作,顾白汐只得尽量用身子挡着后面的场景。 雅间里中招了的贵女虽然已经被自家的婢女按在了椅子上,然而却没有缚住手脚,韩林之给的春~药又是极为烈性的一种,眼下屋内的春色盎然,可想而知。 “瞧二堂姐您说的,就跟不知道这长汀楼是我顾意澜名下的产业一般。”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白汐的惺惺作态,顾意澜轻车熟路的拿起挂在门前的宾客菜单,面带疑惑的继续说道: “二堂姐,您们这间屋子,既没有自带酒水,又没有从这店里点酒水,怎么会醉酒?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二堂姐,您可不能堵着路,这是顾家的产业,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还得我来承担责任呢!” 假装不知道屋内传出的声音究竟为何,顾意澜说着,便要硬往里面闯。 “澜儿,里面没事,就不劳你操心了,长汀楼这么忙,你还是去招呼客人。” 眼瞅着顾意澜就要往雅间内硬挤,顾白汐脸上带着强做出来的笑意,用力去拦。 然而整日里守在家宅之中吟诗作画的她,又怎么可能是这样天天在外面跑来窜去的顾意澜的对手? 于是二人推搡之间,顾意澜专门向后闪了下身子,暴露弱点引诱顾白汐倾身上前,然后轻巧的向右边一跳,紧接着,雅间便传来一阵剧烈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尖叫之声。 雅间的屏风被顾白汐挤到在地,连带着重心不稳的她一起,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瞬间,春色尽显。 “雨梨,快点拉上帘子!” 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伤口,木木呆呆的雨梨此刻距离帘子最近,顾白汐忍痛出声。 手忙脚乱的前去挂着帘子,雨梨的动作已然来不及阻挡端来凉水和热茶的店伙计的脚步。 雅间之外的大厅中喧哗声四起,显然,出来看热闹的宾客们,或多或少的都看到了一些乍泄的春光。 而雅间之内,更是乱作一团。 先前被制住的中招的贵女们,因着那屏风的骤然倒塌而重新获得了自由。一个个眼神迷离,风情万种之间丑态毕现。 而侥幸躲过一劫的贵女,却或是满面羞红的不知所措,或是被自家的婢女护在身后不去碰那些令她们感到污秽的东西,更多的,则是看着顾白汐鲜血淋漓的手臂,高声尖叫着。 这尖叫声刺激了那些因为烈性春~药而神志不清的几个贵女。 跌跌撞撞间相互推搡着,屏风、桌椅倒地,屋内所有的一切全都乱作一团,众贵女之间你推我挡,慌乱之中不断有人摔倒,又不断有人爬起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间,不知是谁打开了窗子想要透气,又不知是谁尖叫着向谁扑去。 无尽的混乱之中,只听得楼下一声沉重的闷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惊叫: “楼上有人摔下来了!” 第240章 顾白汐的阴谋之伤势(四) 随着楼下那一声刺耳的尖叫,雅间内混乱吵闹的声音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雅间内的众贵家小姐瞬间怔愣在当场,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的窗户,寒冷的夜风从窗口强行灌入,令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婉儿——” 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环顾四周确认了几遍,顾白汐都没有看到顾白婉的身影,匆匆忙忙地扑向窗口的位置,待到看清楚落在街面上的熟悉身影,便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紧接着,双脚一软,顾白汐便歪倒在地。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惊恐慌乱的声音再度响起,略略缓过神儿来的顾白汐狠力地推了一把身旁前来搀扶自己的雨梨,将她赶往楼下,自己,却在一旁的另外一个贵女的搀扶之下,又倚靠在窗户边上。 向下再看,却看到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然冲到了顾白婉的身旁,蹲在受伤的她身旁,查看着她的伤势。 是刚刚始终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顾白羽。 听到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心知不妙的顾白羽,便提着裙子三步两步的跑下了楼梯,冲出长汀楼外,冲进瞬间包围起来的人群,却丝毫没有想到,从楼上跌落的人,会是那个一向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顾白婉。 医者的本能让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蹲在顾白婉的身边,检查她的呼吸,确认她是否活着,以及心肺呼吸道有没有受损。 在确保了她尚且能够自主呼吸,并且没有什么内脏损伤之后,顾白羽检查的双手,便伸向了顾白婉的腰背脊椎。 从高空坠落,最怕也最容易伤到的,便是腰椎和脊椎,尤其是在大兴王朝这样的医疗条件之下,若是伤到了两处的任意一处——轻则难以正常行走,重则终身瘫痪。 是以右手探到顾白婉的腰椎之时,顾白羽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背后的伤口颇深,温热的鲜血潺潺而流,被顾白羽将右手按压在伤口之上的顾白婉,似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一般的,一声不吭,甚至,连本能的躲闪动作都没有分毫。 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环顾四周,顾白羽努力寻找着可以替代担架的东西。 眼下的顾白婉必须被人平放着翻转过来,先不管她将来是否能够正常走路或者是否会终身瘫痪,眼下她要做的,是先给顾白婉止血。 如若不然,莫说别的症状会带给她怎样的损伤,就现在这样血流不止的情况,她迟早便会因为缺血而亡。 “王掌柜,你……” “放开她!放开婉儿!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你放开婉儿!我绝对不给你趁机害死她的机会!” 没等顾白羽吩咐的话语说完,顾白汐的嗓音便骤然响起。往昔柔美无限的声音变得如此声嘶力竭,面色惨白如纸的她,终于是被人扶着从二楼走到了平安大街上。 然后便看到顾白羽双手是血的蹲在顾白婉的身旁。 “顾白汐,你确定?” 瞬间将双手离开顾白婉的伤口,顾白羽眸色冷淡地看着声嘶力竭的顾白汐,双脚却在暗中控制着刚刚简陋包扎的伤口,以免顾白婉失血过多。 “我……我确定!快点,快点济世堂去请大夫!” 嗓音略略有些颤抖,用尽力气喝止了顾白羽的动作之后,顾白汐方才借着长汀楼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亮,看清了顾白婉身处血泊的状况。 双腿再度发软,她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再度摔倒在地,面前这么多人看着她,她顾白汐怎么能够显示出一副难以担当大任的模样?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傻了?顾神医明明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让她抢救,而要大老远的去找别的大夫?” 站在一旁围观的人听到顾白汐的制止,语带好奇和可笑的出声问道。 “是啊,莫说济世堂现在早就关门打烊了,就算是还有大夫在,这个时间来来回回的,地上这个人,早就救不活了!” 另外一个人接过话头,赞同般的说道。 “我,我不能,不能让她碰婉儿,不能,不能,我不能……” 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向周围人无力的解释的出声,顾白汐摇着头,充满惊惧的目光片刻不曾从顾白婉那血流不止的身下离开,面色越来越苍白。 冬夜寒风阵阵中,顾白汐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落。 “胡闹什么?!羽儿,还不赶紧救人!” 顾延庚沉沉的嗓音从人群外围忽然响起,用力分开围观的人群急速走到顾白汐的面前,他那一贯黑沉的面色更加的难看。 “可是……可是……父亲……那是顾白羽……” 抬手无力地拉扯着顾延庚的衣袖,顾白汐仍旧不肯放弃的想要出生阻止,却是心知大势已去一般的,虚弱无力。 “羽儿是婉儿的长姐,难道还会害她不成?!倒是你这个二姐,出声阻拦,真是胡闹!” 气愤的甩开顾白汐的衣袖,顾延庚戾气满满的双眸紧紧盯着顾白羽手中的动作—— 刚刚因为他的忽然出现与厉声呵斥,顾白羽已然在暗中悄悄的指挥着围在四周的店伙计,拆下竹棚上的两根竹子,裹着油麻布,临时而迅速地做出了一副简易的担架。 随即顾白羽又教给店伙计如何托住顾白婉的头颈和双腿,自己则托着她的腰身,然后数着节奏,将她翻抬着,放到了担架之中。 “小姐,药箱在这里。” 从一开始便被顾白羽吩咐着去马车上去自己随身携带的简易药箱的绿衣,抱着从马车上拿来的药箱,急急火火的跑到顾白羽的身边。 紧接着,绿衣便十分熟练的为顾白羽递送着绷带、纱布和止血的药物,直到看着顾白婉腰背间的创伤不再一股一股的往外冒血时,方才将穿着肠线的银针,递到了顾白羽的手中。 “按好她,防止她突然感觉到疼然后乱动。” 将银针拿在手中,虽然从始至终,低声呻~吟哭泣着的顾白婉,都没有喊过一次疼,也没有躲闪过分毫,然而痛觉的实效和神经的麻木时常只是暂时的,她不能冒着顾白婉突然恢复知觉乱动躲闪,而造成伤口的二次伤害的风险。 “扶好了,小姐。” 将手按在顾白婉的肩背手脚之上,绿衣和几个店伙计相互对视一瞬,然后便齐齐地出声说道。 点点头,没有做分毫的迟疑和停顿,顾白羽左手将顾白婉的伤口仔细地消毒之后,拿着银针的右手,便干脆利落的从顾白婉那绽开的皮肉上穿行而过。 熟练的穿针引线,熟练的挽扣打结,顾白羽缝好伤口,接过绿衣递来的锦帕擦干净手上的血迹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一侧黑沉着面色的顾延庚,语气淡漠的问道: “父亲,您怎么来了?” “我刚从一个朋友那里回来,恰好路过,听到有人喊婉儿的名字,就过来看看。” 回答的话语十分流利自然,顾延庚眸色暗沉地看着几乎是奄奄一息的顾白婉,问道: “婉儿怎么样?还有没有性命危险?” “婉儿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就是身子十分虚弱,我现在开个药方让店伙计去抓药,至于其他的,父亲,我们还是进屋去说。” 脱掉沾满血迹的外衣,顾白羽的回答不咸不淡,一面指挥着店伙计将担架上的顾白婉先行抬回长汀楼之中,她一面就近找了纸笔,思忖片刻,便下手开了三副相辅相成的药方。 然而却是再也没有主动抬头看顾延庚一眼,尽管他的回答流利自然,然而顾白羽还是瞬间便看出了他在说谎。 依着顾延庚那原本对待自己女儿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性子态度,在听到顾白羽的问话之时,本能的,应该是冷哼一声的不予回答,甚至,会厉声呵斥顾白羽的大胆僭越。 然而顾延庚却是话语流畅的解释了个完全。 若不是他心中藏了什么猫腻之处怕顾白羽有所怀疑和追究,顾延庚又怎么可能骤然改变自己的性子呢? 但顾延庚为什么会好巧不巧的在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忽然不自然的出现在长汀楼外,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惨白僵硬的顾白汐,顾白羽知道,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她的身上。 想让顾延庚亲眼看到自己和顾意澜合伙儿开办的酒楼出了如此重大而牵连甚广的事故,一向视名誉和与贵族结交为生命的顾延庚,便一定会对自己严厉惩处,甚至,直接赶回江南清州城去。 如此一来,无论是李景毓还是苏墨轩,他们二人之中,起码有一个会因为她的突然离去,而放弃这边的种种纷争,追逐而去,或者至少,会严重分心。 削弱敌人的力量便是增强自己的力量。 这样既能给李景吾削弱李景云这边的力量,又能给自己未来的皇后路上更增添几分筹码的一箭双雕的事情,顾白汐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是算得一手好账。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又或者,其实是天算不如人算。 【感谢誃亾。谂蓝亲,依凡亲,方方亲,annaooko亲的推荐票和誃亾。谂蓝亲的月票,催更的留言初五看到啦,等这周培训完毕就会加更两次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241章 顾白汐的阴谋之纠葛(五) 今夜的长汀楼前所未有的热闹。 门前规格华贵的马车来来往往,一辆接着一辆,送来的,全都是长安城中数得上名头的贵家望族,还有这些家族中,平时不轻易见外人的家族重要长辈。 贵家望族的家长长辈聚在一堂,沉沉的压满整个长汀楼,那些闪闪发光的名号头衔,足以让这暗夜中的长汀楼,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 好容易将不知是谁报官请来的邢捕头和手下的捕快送出长汀楼的大门,走回酒楼的顾白羽,反手关上酒楼的大门,神色淡漠的看着面前一双又一双气愤不已的想要讨要个说法的眼睛。 “王掌柜,今天发生在这长汀楼中的事情,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否则,我林家,第一个同你们长汀楼过不去!” 众人之中率先开口的,自然是官衔职位最高的林肃海。 一双眼目斜斜的向上吊起,浓眉斜插入鬓,面色黑沉,双唇紧皱,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挂在脸上,显然,是不打算平心静气的解决问题。 “林太尉,”上前一步,顾意澜尽量忍着面色之上的不屑和恼怒,“这长汀楼真正的老板是我顾意澜,您有什么话,对着我说。” “还有我。” 平心静气,顾白羽淡淡的开了口。 “是你们两个人又怎样?你们一个小小的顾家,难道还想同我们林家对抗不成?” 神色中的盛气凌人之意更甚,个头瘦高的林太尉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意澜和顾白羽姐妹二人,话语中充满对顾家的不屑和鄙夷。 “林太尉莫急,事情的原委尚未调查清楚,更何况,此刻大家聚在这里,为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找茬闹事,对抗之说,无从谈起。” 微微抬手拦住了神色冲动的顾意澜,顾白羽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眸色淡漠的看着林肃海,语气平静无澜。 “找茬闹事?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这么说林太尉,你们顾家,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没等林太尉开口,旁边站着的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两撇八字胡随着他说话的语气起起伏伏,本是发怒的模样,却是滑稽万分。 “王兄,息怒,息怒,这位顾家小姐也没有那个意思,咱们既然是来解决问题的,那就心平气和一点儿。” 劝阻的声音接着出现,一个身材魁梧的墨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出声说道,面容文质彬彬,仿佛是个文职。 “朱兄说的对,咱们还是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 紧赶紧地接口出声,顾延庚拍拍因愤愤然而站起身来的王尚书的肩膀,安抚着他重新坐下身子,然后转头对着顾白汐和顾白羽厉声问道: “你们两个人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父亲,汐儿,汐儿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柔弱文雅,顾白汐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双眼,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汐儿只是同几位姐姐妹妹,在这长汀楼好好的聚餐,谁成想,忽然之间……忽然之间就……” 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几许的羞红,刚刚众人的状况前来的贵族族长也都看得分明,顾白汐这样适可而止的停顿,既不影响众人的理解,又很好的维护了自己大家闺秀的高贵纯洁的形象。 “然后场面就陷入了混乱,梦惜姐姐好歹基本维持住了屋子里的秩序,但是澜儿忽然闯了进来,还撞翻了屏风……” “顾白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睁眼说瞎话?当时在场看到雅间内场景的人那么多,你倒是随便拽一个人出来问问,撞到屏风的人,究竟你顾白汐,还是我顾意澜?”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白汐那娇弱不堪的话语,好容易刚刚被顾白羽按着坐在椅子上的顾意澜,立刻又站起身来,语气发冲,却是令在场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凛。 看到雅间内场景的人那么多…… 悠悠众口难堵,今日的事情,怕是不管他们怎么想办法去拦阻,也是要在长安城掀起好一阵轩然大波了。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所以我一时也记不太清楚了,若是我说错了,澜儿你指出来就是了,千万不要生气啊,你知道的,你若是一生气,就……” 欲言又止,顾白汐将一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委曲求全的模样做得淋漓尽致。 身边站着的几个所谓的“正义之士”,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已然是跃跃欲试地想要英雄救美,却是在顾白羽那冰冷的目光之下,畏缩了脚步。 “然后呢?” 嗓音严厉和阴沉,顾延庚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然后……然后就不知道谁在混乱中打开了窗户,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楼下就有人喊说有人摔下楼了,我,我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婉儿的身影,就赶紧冲到窗口去看,没想到,没想到……” 泪水时机恰好的从眼眶中滚滚而落,接过雨梨递来的锦帕,顾白汐文弱的擦了擦眼泪,抬眸看着顾延庚,抽噎着说道: “后来的事情,父亲你都知道了。” “顾二小姐,我刚刚听外面的人说,你看到顾大小姐去救顾四小姐的时候,出声拦阻,说她会害死顾四小姐,这是为什么? 众所周知,顾大小姐的神医之命远播在外,连神医吴青都有所称赞,你那句会害死顾四小姐的话,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与今日发生的事情有关呢?” 王尚书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充满了对顾白羽的不怀好意。 “那是因为……因为……” “姐妹之间闹点儿小脾气吵吵架的,你们谁家没有过?王兄,你这样问,让汐儿这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 趁着顾白汐犹豫的空挡,顾延庚接口打着哈哈,同时趁着众人不注意,恶狠狠地给了顾白汐一个警告的耳光。 他的原则永远只有一个, 顾氏家族的荣誉和利益永远排在所有事情的第一位。 “是啊,王伯伯,因为昨天婉儿同长姐闹了点儿小矛盾,相互发了点儿小脾气说了点儿狠话,所以刚刚汐儿一着急,就胡乱说话了。” 点点头,在顾延庚的施威之下,顾白汐只得柔弱的妥协。 “那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家族的人来你这长汀楼用膳,莫名其妙的就中了……咳,不管怎么样,你们总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轻咳一声,衣冠楚楚的名门望族家长,心中谨记着家族的荣誉和脸面。 “这件事情,应该给解释的,是她们自己,而不是我们无辜的长汀楼。” 嗓音无波无澜,顾白羽安稳的坐在椅子上,神色平淡自然。 “无辜?你们长汀楼无辜?你的意思是,我们家的孩子,自己吃下了那种药?” 顾白羽的话语一出,先前还较为冷静的朱大夫,也忍耐不住地反问出声,神色之间愈发急躁,眼看着,就要站到林肃海那一边去,集体质问顾白羽。 “朱大夫您先请息怒,”不紧不慢,顾白羽丝毫没有被眼前众人攻击的阵势所吓倒,伸手从旁边的店伙计手中拿过一个记录本,翻开摆在众人眼前,继续说道: “各位可以随便的看一下,这是今天晚上长汀楼全部客人下的菜单和相应的时间。 在差不多的时间内,都有客人点过与出事雅间内相同的菜肴,但是除了这一间之外,没有任何客人出现过异常的情况。 如果问题真的是出在我们长汀楼的身上,那么,想必不会这么凑巧的,只有这个雅间中的各家贵女出了问题,而其他客人的身上,都恰好带着解药?” “菜单是你们长汀楼自己的,你要说什么都可以,就连是不是临时造假,我们也都看不出来!” 声音凌厉,林肃海双手环绕在胸前,斜眼看着顾白羽。 胆敢挡在他林肃海升官发财的道路之上,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手软的放过,更何况,只是个小小的顾家女儿。 “菜单可以造假,菜可是做不得假,如若不信,雅间的菜肴尚在,也始终有各位自己的人守在那里,各位大可以派个婢女仆役的,挨个尝尝试试。” 神色从容镇定,顾白羽的话语依旧不紧不慢,这种众人围攻相逼的态势,比起从前她所单独遇到过的每一个危险都要简单得多。 尤其是还有顾白汐和顾延庚这些自己早就摸清楚脾性的“帮手”在身边,顾白羽的心中,没有分毫的紧张情绪。 “你这个姑娘,是想看着我们再出一次丑态吗?” 怒气冲冲,今日的王尚书在林肃海的面前赚足了忠诚度。 “但是有一样,” 完全没有搭理王尚书的意思,顾白羽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随意地端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盏,对着雨梨说道: “你们雅间的茶水,是自己带着茶叶,自己派婢女到后厨冲泡的,依我看,嫌疑最大的,莫过于背着众人冲泡茶水的人?” 第242章 顾白汐的阴谋之推诿(六) 顾白羽那无波无澜的话语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站在顾白汐身后的雨梨身上。 尖俏的小脸霎时间浮上一层惨白,额头骤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雨梨看看顾白羽,又看看众人聚焦过来的目光,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顾白汐的身上。 “我……我……我没有……我……” 话语犹疑不堪,雨梨双手下意识地揉搓着衣角,脸上带着强忍惊慌的无措模样,她看着顾白汐,渴求一双伸出来帮忙的手。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雨梨你这样吞吞吐吐的,莫不是心虚了?” 有意无意地晃着手中的茶盏,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充满着强大的气势,令本就畏缩的雨梨,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雨梨是汐儿从小带在身边的人,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汐儿清楚得很。雨梨向来是单纯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你这样盛气凌人的出声逼迫,她心中害怕,也是自然而然的。” 没等畏缩的雨梨再度开口破坏她精心设计好的局面,顾白汐话语柔弱,却是对顾白羽反咬一口。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羽儿姊姊只不过是正常的怀疑一下,雨梨就怕成那副模样,汐儿你还赶紧的出声解释,真是欲盖弥彰。” 语气凉凉的,说话的,是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胸前的顾意澜。 “澜儿,我不就是刚刚跟你吵了两句嘴么,你,你至于这样针对我吗?” 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顾白汐那娇弱无力的样子,顿时引来一片同情之心。 “吵了两句嘴,你就能认定羽儿姊姊要害死顾白婉,语出恶言的阻止她抢救受了重伤的顾白婉,现在,你又说吵了两句嘴,不至于让你我相互斗气到这种地步,” 不紧不慢,顾意澜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忽然灵光和计较起来,斜斜地看了顾白汐一眼,她继续说道: “莫非,同顾白婉有仇的人,根本就是你自己?所以你才设计将她推下楼去,想着能让她摔死以解心头之恨。 结果没想到,顾白婉在跌下楼去的过程中,被两个楼层间的篷布挡了一下,只摔成了重伤。 于是你看到羽儿姊姊出手救人,就大声阻拦,想要继续任由顾白婉自生自灭?” “澜儿,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其实呢,这件事儿我是这么想的。” 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顾白汐的辩解,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顾意澜冷哼一声,道: “我在这顾家才是同你吵架斗气最多的人,你明知道这长汀楼是我开的,所以故意设计闹事儿,想让我这长汀楼恶名远扬的开不下去,以报你心头之仇。 这我理解,你嘛,原本就是这样小肚鸡肠又心狠手辣的性子,报复我,我也能理解,但是,顾白婉可是你的一母同胞,你为了报复我,而置她的生命于不顾,啧啧,顾白汐,你可真是……” 摇摇头,顾意澜做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痛心疾首的模样。 “澜儿,你不能这么说我,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我怎么会陷害于你,又怎么会置婉儿的性命于不顾,我,我真的没有。” 泪水瞬间滚滚而落,顾白汐没有抬手去擦拭那滚落脸颊的泪水,只是泪意涟涟地看着屋子里的众人。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有多么的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误会?刚刚你怎么不说是误会?现在怀疑到你头上来了,就想用‘误会’两个字推得一干二净?顾白汐,你的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我告诉你……” “好了,” 沉闷的嗓音打断了顾意澜尚未说完的话,顾延庚原本就绷着的严肃神情更加的黑沉,粗粗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他对着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顾白汐和顾意澜说道: “你们两个,都是顾家的人,大庭广众之下的相互吵来吵去,像什么样子?! 眼下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两姐妹的那点儿小恩怨,回家再解决!” 声音严厉而不留任何余地,尽管顾意澜只是自己侄女,然而顾延庚却也丝毫不留情面,随即将目光转向站在顾白汐身后的雨梨,道: “雨梨,说,这件事情,究竟同你有没有关系?” “回老爷,这件事情,真的,真的跟雨梨没有关系,雨梨,雨梨真的只是去后厨泡了……泡了林家小姐带来的茶叶。” 似乎是被顾白汐方才那一通装模作样的帮腔所镇定了不少心神儿,尽管脸上的表情依旧紧张万分,然而雨梨的对答,却是比起刚刚顾白羽那一问来,更加镇定从容许多。 然而更多的,却是因为顾延庚那严厉而无情的问话,比起顾白羽那淡漠无澜的嗓音来,带给她的压迫之感,莫名其妙的要小上很多。 “你这个婢女,莫非是说我林家女儿带来的茶叶有问题?!” 雨梨的话音方落,林肃海质问的声音便骤然响起。 尽管林梦惜临走之前,曾经对他传达过,李景吾嘱咐着他们要配合顾白汐这一方的意思,然而眼看着事情似乎有向自己家族转来的苗头,林肃海还是不能容忍分毫。 “林伯伯,您先别着急,我们怎么会怀疑梦惜姊姊呢,您稍安勿躁,相信汐儿,请您听雨梨把话说完。” 柔柔弱弱的嗓音随即响起,顾白汐冲着林肃海出声劝阻,却是没有注意到顾延庚那正准备出声说话的微动双唇,和他看向她自己的探究而奇怪的眼神。 “哼!”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林肃海拂了拂衣袖,没有再说话,而是同样将目光转向了雨梨,死死地盯着她,等着她将要说出口的话。 “林太尉,您别生气,雨梨,雨梨刚刚只是想说,会不会,会不会是这长汀楼的水有问题,所以,所以才会冲泡出来的茶叶有问题?” 声音中充满畏缩,雨梨偷偷的看了一眼的顾白汐,将既定好的理由,在与谋定之时不尽相同的场合说了出来。 “说来说去,你们还不是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我顾意澜的头上来?” 冷哼一声,顾意澜的话立刻接了上来。 “说我们长汀楼的水有问题?水有问题的,其他的客人怎么没有出事?你们都喝了一样的茶水,怎么就那几个人出事了? 莫非,你们这些没出事的人,事先知道会有此劫,有备无患的提前服了解药? 我倒是想知道,哪位大仙能掐指一算,算得如此精准,还请你们赶紧介绍给我,我也去算算,为什么自从你顾白汐来了长安城,我顾意澜的晦气就接二连三的没完没了?!” 语气十分的直冲,顾意澜双手叉腰,杏目圆睁。 原本刚刚用话贬损了顾白汐一番的她,心中已然顺畅许多的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然而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长汀楼。 于是怒从心中起,顾意澜不顾方才顾白羽悄悄的告诫,砰然站起身来,大声质问。 “顾家三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点点头,向来便是和事老的朱大夫,在仔细地听了这两轮来回辩驳之后,心下便多少明白了几分,眼看着相互推诿越纠结越深,他便出声说道。 “既然现在大家怀疑的焦点都是泡茶水时候发生的事情,那么不如,我们就一起去后厨的茶水间看看,或许能有什么别的发现也不一定。 林太尉,您说呢?” 提议说完,朱大夫便将决定权抛向了官职最高的林肃海,横竖他自己的女儿没有中招,只是被顾白婉的忽然坠楼,吓得受惊不浅。 于是眼下加入这群人之中,朱大夫无非是想要个体面的说法而已。 “那我们就去看看。” 点了点头,林肃海出声说道。 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一路爬升到太尉一职精明如他,在这几番的来回揪扯之中,又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看着顾白汐那一副振振有词,而顾意澜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的模样,林肃海的心中便已然猜到了七八分的状况。 眼前这情况,八成是顾白汐为了整垮顾意澜和顾白羽堂姐妹二人,特地在这长汀楼下了个套。 却不知道怎么巧合的被那堂姐妹二人所识破,于是将计就计的演了这么一出戏,牵连出如此之多的名门望族,让如今的顾白汐骑虎难下。 既然眼前的形势根本不可能争出个长短来,依着林肃海多年的从政经验估计,今日,也就是顾延庚出言安抚一下众人,然后许下个基本上谁都不会相信的承诺,然后便先行散去。 至于后事如何解决,就是八仙过海,各凭自家的本事去协调商讨了。 只不过…… 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走在众人之中沉默不语的顾白羽,脑海中回想着今夜她全部的表现。 那始终淡漠从容的神态挂在脸上,语气波澜不惊之间,却总是能点破关键之处,林肃海觉得,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着实是个难缠的角色。 【感谢紫凝亲,涅盘亲,为你封心亲,大乔亲,依凡亲,微笑的百合花亲,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昨天订阅少的好心痛,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喜欢初五,支持初五呀~~培训结束会加更两次哦,不见不散,么么哒】 第243章 真相昭昭 不出林肃海的所料,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长汀楼的后厨和茶水间,来来回回自以为是的检查了几遍,却也看不出丝毫的问题。 于是便在顾延庚和随后赶来的顾延修的连连保证之下尽数散去,偌大的长汀楼中,只剩下了顾白汐、顾白羽等人,在昏暗的烛火之中,静静的等待着顾延庚随时可能爆发的狂风暴雨。 “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众人面前强行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在瞬间爆发出来,顾延庚的右手狠狠地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黑沉着的脸上暴戾之色尽显,双眸阴狠,他咆哮着问道。 “虽然,整件事情的详情,父亲您也许并不十分清楚,但是,这样类似的事情,在咱们顾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嗓音淡漠依旧,顾白羽迎着顾延庚那暴怒凶恶的目光,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这样的事情,究竟从何而来,又有什么目的,相信父亲您的心里,早就是一清二楚,至于澜儿和这长汀楼,不过是无辜受到牵连罢了。 父亲您若是想要出手责罚,白羽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您若是要白羽乖乖的被人设计陷害,抱歉,请恕白羽做不到。” 眸色平静地看着顾延庚的面色由暴戾狂躁变得重新阴沉狠辣,顾白羽仍旧只是带着一副没有太多情绪的表情。 顺手理了理被顾延庚拍散的茶具,顾白羽不甚在意的坐在了大厅的椅子上—— 跟着顾意澜整整在长安城中跑了一天,她的双腿,到现在还是困乏不已。 “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回顾家去关禁闭!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迈出自己的院子一步!” 神色阴冷的沉默半晌,原本就是特地被顾白汐从家宅之中用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请到长汀楼来的顾延庚,若是到此刻还看不出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在这江湖商场上的几十年,便是白白的虚度了。 然而却又是无可奈何。 虽然不至于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不能将她们二人推出去顶罪,然而顾白羽和顾白汐姐妹二人,一个是三皇子和苏家竞相大献殷勤的对象,一个是他自己光耀门楣的希望,若是就这么推将出去,方才是真正的断了他自己的后路。 但是却不得不罚。 眼下长安城中风雨动荡,连他的生意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牵连和影响,若是放任面前这两个不嫌事儿大的死对头女儿互相拆台挑衅,顾延庚还真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会生出怎样不可收拾的事端来。 尤其是顾白羽。 心中不由得一沉,顾延庚那充满暴戾和算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那面无表情的顾白羽两眼。 先前那个怯懦无依、只知道哭泣躲闪的大女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副从容镇定、聪慧敏锐的模样呢? 心下疑惑,顾延庚却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和观察。 待到顾延庚一行人乘着马车回到顾家大宅之时,漆黑的夜色已然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鱼肚白。 折腾了整整一夜的众人,自然是困顿不已,尤其是在长安城中聚精会神地考察了一整天的顾意澜,更是困倦地,几乎走着路都能睡着。 又训斥警告了几句,顾延庚便放了顾白羽和顾白汐离开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去,却是忘记了,她们二人的院落紧紧相邻。 于是一路诡异地沉默着,顾白羽和顾白汐二人并排着,向着各自的院落中走去。 “顾白羽,你不要太得意,今天也不过是你和那丫头运气好罢了,来日方长,我就不相信,你每次都能笑到最后。” 眼见着周围寂静无人,借着薄薄的晨光熹微,顾白汐压低了嗓音,恶狠狠地出声挑衅。 “这次不是我运气好,是你脑筋太差了而已。” 冷淡的话语中带了三分嘲笑七分不屑,难得的一扫平日里懒得搭理顾白汐的冷淡模样,顾白羽看着她那一张俏白的脸颊,出声说道。 “既然韩林之已经告诉你了,长汀楼是我和澜儿的地盘,你千挑万选的,居然还是挑了这里,还是在我和澜儿都在的时候。 你觉得,你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上门,我就会软弱不堪的任由你为非作歹而无所行动? 又或者,你觉得,我还会同你讲什么从来就没有过的‘姐妹之情’,然后对你放松警惕? 顾白汐,你真是太天真了。” 随手弹了弹被石子儿小路两旁的树枝微微有些挂扯的衣袖,顾白羽看着面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的顾白汐,似是想让她在这件事情上,死得更加明白一般地,继续解释道: “你大驾光临我和澜儿的长汀楼,我自然是会密切关注你的动向,带着自己的茶叶到后厨旁边的茶水间去冲泡,你这一招,果真是大智若愚。 用简单的招数迷惑我的眼,让我以为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不太在意的漏过去,但是很可惜,我这个人,最不怕的,便是麻烦。 怀疑你,自然是要亲自查看才会放心,更何况,这次挑衅的真正对手,是韩林之,不是你。 至于韩林之,他还当真不愧是个精明睿智的天才,我初初到了后厨旁边的茶水间,还真是差点儿被他的骗术所蒙哄过去了。 若不是我深知他那恶毒而与苏墨轩互不相容的本性,或许,我还真就放过了后厨茶水间的蛛丝马迹。 只可惜,他暴露的太早。” “你在说什么韩林之?昨天的事情全都是我一手策划的,跟韩侍郎没有任何关系!” 骤然出声狡辩,顾白汐难看的脸色之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即便是目光锐利如顾白羽,也没有看明白,她这忽然而来的掩饰和辩解,究竟是所为何来。 “不是我小看你,昨日在茶水间和后厨中被人动了的那样的手脚,还当真不是你顾白汐能够谋划设计出来的。” 淡淡地瞥了顾白汐一眼,顾白羽那平淡语气中的嘲讽和不屑之意更加深厚。 “问题不在别处,就在那两根通往后厨和茶水间的软管之上。” 说话的嗓音顿了顿,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桃花目微眯,抬头看看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边,继续说道: “井水自身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一来,井水总归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容易露出马脚,二来,准备那么多春~药来污染整个水源,着实有点儿吃力。 韩林之那么精明的人,自然是不会办这种傻事儿。 于是能动手脚的,只有通往后厨和茶水间的软管。 为了能让后厨正常用水而不出现间断并且惹人怀疑和查看的情况,切断软管自然是一件不可取的、首先会被排除的手法。 同样,在软管上戳个洞,将春~药顺着洞口灌进去,虽然不是不可行,但韩林之是知道我的,只要我心中有所怀疑,再小的洞,我都能查得出来。 所以,这个办法也不可行。 但他还是要在水里下毒,也只能在水里下毒。 相信在做这件事情之前,韩林之已经来我们长汀楼的后厨考察踩点儿过许多次了? 竟然能够让他找不到漏洞,我倒是对王掌柜的颇为自豪。 向后厨和茶水间输送日常用水的软管,虽然比一般的管子都要厚实上许多,为了保证水质的洁净,我们也用了玻璃罩子将软管护了起来。 然而,小小的玻璃罩子,自然是难不倒韩林之那么聪明的人,软管再厚实,材质也是布。 是布就会渗透,只不过是时间长短和渗透之物的浓度问题而已。 将高浓度的春~药反复的涂抹浸泡在软管之上,让药物慢慢的渗透进去,从而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不得不说,韩林之这一招,实在是高妙得很。” 话语不紧不慢,顾白羽推理一般的,将韩林之的作案手法分析得详详细细,末了,还不忘真实心意地夸赞上一句。 “既然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娇嫩倾城的脸庞上的表情,此刻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顾白汐贝齿外露,紧紧地咬着下唇,恶毒仇恨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顾白羽。 “还是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动了手脚,就一定会被人发现破绽和漏洞。 更何况,下手去做这件事的人,是你身边那个,被你的喜怒无常吓得畏畏缩缩的雨梨,留下的破绽,自然是一目了然。 所以我才说,你的脑筋太差,连选人手,都选个帮倒忙的。” 没有正面回答顾白汐的问题,看着近在咫尺的挂着“芷汀居”小木牌的院门,顾白羽只是打了个哈欠,抬手拍了拍顾白汐的肩膀,困意不绝的说道: “还有,上次你已经用过春~药这一招了,下次记得换个新鲜的,总是来这一手,坑你,都坑得很无聊。” 说完,她便便带着绿衣,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244章 迫不及待的温柔 等到顾白羽从沉沉的睡梦中一觉醒来,天边初升的朝阳,已然将将换成了翩然而落的夕阳。 金红色的余晖照进窗子,将屋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红色,包括,床榻一侧闲闲的坐着的,那个熟悉万分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 睡眼惺忪间,顾白羽看清楚坐在身前软榻之上的苏墨轩,下意识地向上拽了拽被角。 原本就因为刚刚在暖和的屋子里睡醒而泛着红润的脸颊,更是浮上一层酡红—— 虽然心已经属于他,然而,这骤然而来的亲密,还是令顾白羽多少有点儿不自在。 “想你了,就来看看。” 清冷的嗓音中透着浅浅的笑意,苏墨轩将她那向后缩了缩身子的微小动作,和那娇羞无限却不自知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眸子里的笑意,仿佛夏日星空般璀璨。 “想我了?我看,你是听说了昨天晚上的那件事情。” 心中愉快,顾白羽却故意的将原因挑向别处,抱着被子窝在床头,她看着苏墨轩眼眸中渐渐加深的笑意,周身的舒畅暖和之意更甚。 “那个也勉强算作是原因之一,但我听到的,是你大获全胜的消息,所以,就算是来,也是给你庆功的。” 身子稳稳的坐在软榻上没有挪动分毫,苏墨轩看着顾白羽,俊朗的脸庞上,笑容温暖而迷人。 “既然是庆功,那么,奖励呢?” 在苏墨轩面前,顾白羽那原本的从容淡漠和成熟沉稳便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小小的从被子里探出手去,她一脸孩子气地出声问道。 垂眸瞧着顾白羽那露出被子之外的一截莲藕似的白皙手臂,苏墨轩那向来镇定淡漠的心中,情不自禁的心神荡漾,却是面容不变地,当真从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顾白羽伸向他的掌心之中, “喏,拿去。” “居然还真的有?” 满目惊讶地看着苏墨轩放在自己掌心之中的小小锦盒,顾白羽的嗓音中充满吃惊和兴奋。 一面将放着锦盒的手臂重新缩回被子里,顾白羽一面语带好奇的自言自语道: “这么小的锦盒,你在里面装了什……啊……苏墨轩,你……唔……” 没等顾白羽的手臂彻底的收回,原本安稳的坐在软榻之上的苏墨轩,便毫无征兆地伸出了手臂,蓦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稳稳的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唇便印了上来,将顾白羽那尚未来得及说完的“抗议”之声,尽数堵了回去。 唇齿相依,舌尖在口中纠缠不休,温热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迅速的弥漫开来,苏墨轩忽然而来的吻,比前几次来得都更加的猛烈和迅速。 双臂紧紧地抱着顾白羽那温热的身子,苏墨轩不断地喘着粗气,像是在拼命地压抑着什么一般,却又似是想要放纵和沉溺。 抱着顾白羽的双臂越收越紧,似是想要将她嵌入骨髓、融入血脉之中一般,苏墨轩的吻如狂风骤雨一般急速而落,却似是延绵不尽的江南梅雨,永远没有尽头。 “怎么样?两个奖励,你更喜欢哪一个?” 待到风停雨歇,苏墨轩将被自己吻得浑身发软、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顾白羽揉在怀中,伸手捡回来那个早就被他丢到一旁的小小锦盒,打开,将里面放着的鎏金手链摆在她的面前,含笑的嗓音中,尽是餍足的味道。 “苏墨轩,你混蛋!” 双颊潮红,顾白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呼吸顺畅了许多,却又忽然听到他在耳畔的低声浅笑,扑通扑通跳的欢快的心脏骤然一缩,停顿之后,便跳得更加的欢快。 “嗯,我混蛋。” 笑着承认,苏墨轩的脸皮一向很厚。 “……” 默然无语,窝在苏墨轩怀中的顾白羽,默默地恢复了些许的体力,然后便一脸愤愤地抓过苏墨轩掌中的鎏金镶蓝宝石手链,随即,便毫不留情地,将懒洋洋地躺在自己床榻之上的苏墨轩,狠狠地踢了下去。 “你这是想要谋杀亲夫吗?” 十分主动自觉地配合着顾白羽伸脚来踢的动作,苏墨轩翻滚摔落在床侧的软榻之上,看着顾白羽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眉宇含笑。 “苏墨轩,你要不要这么厚脸皮?我什么时候嫁给你了,就自诩为夫?还真是脸皮比长安城的城墙还厚!” 对着苏墨轩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顾白羽当即反唇相讥,却是掩饰不住地,再度羞红了脸颊。 “你说错了,我的脸皮,应该是比长安城城墙的拐角还厚。” 好整以暇,苏墨轩眼眸带笑,上下打量着顾白羽此刻恼羞成怒的气鼓鼓的模样。 “我还当真是小瞧了你脸皮的厚度!” 白眼再翻,看着苏墨轩那一副悠哉悠哉、怡然自得的模样,顾白羽真有一种恨得牙根发痒的感觉。 然而却终于觉察到,自己此刻只穿着亵衣的状态,着实不适合同他比试一下彼此的身手如何。 于是单手叉腰,单手将被苏墨轩方才弄散的被子再度裹在身上,顾白羽冲着苏墨轩,做出一副霸气十足的模样,道: “本小姐要沐浴更衣,你还不赶紧给我出去?!” 俊朗的容颜上笑意盈盈,尽管心中不舍,然而苏墨轩仍旧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离开了顾白羽的卧房。 即便他们两个人彼此心意相属,顾延庚明里暗里也算答应了他们的婚事,然而,他们两个人毕竟尚未成婚,甚至,连约定婚约的消息,也不曾让外人知道。 今日他听说了长汀楼昨夜发生的事情,迅速地处理掉手中刑部的活儿之后,便脚步匆匆地赶到顾家大宅的后院翻墙而入,却是被早就等在那里的柳妈,拦了个正好。 面上的神色充满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柳妈无所畏惧地将苏墨轩挡在了院墙之下。 语气严厉而认真地警告了他,从今往后,不能再这般随意的翻墙而入,尤其是他心中将顾白羽看得很重,就更加要珍惜和维护她女儿家的清誉和名声。 他这样总是不分场合时间的翻墙而入,再是小心谨慎,也难免有被撞破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受到损害的,只有顾白羽。 尽管相信他不会做出越轨之事的柳妈,今日还是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翻墙而入的他心软放行,然而坐在床侧的软榻之上安静地看着顾白羽的睡颜时,苏墨轩却是实实在在地,将柳妈说过的话,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遍。 深以为然。 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她,他想娶她回家,他想时时刻刻同她厮守在一起,这种对一个人如此依赖的感觉前所未有,撞击着他那颗沉寂淡漠的心,令他久久难以平静。 只想着靠近她,再靠近一点儿,却是情难自禁的,忘记了维护她女儿家最重要的清誉和名声。 爱之惜之,怜之护之。 既然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时时刻刻都同她在一起,那么,他就要更快地解决所有的事情,然后,光明正大的,将她娶进苏家的大门,名正言顺地,时时刻刻都同她在一起。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收拾洗漱完毕,顾白羽顶着一头将干未干的长发,莲步款款,走到了坐在堂屋中的苏墨轩身边,连着唤了两声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一向警觉的他,此刻的表现,着实有些反常。 “嗯,我确实是在想事情,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伸手将顾白羽拉入怀中抱着,苏墨轩将下巴搭在她的肩窝,正正经经的出声答道。 “非常重要的事情?是韩林之昨天对长汀楼下狠手的事情吗?” 拨了拨被苏墨轩蹭的有些发痒的落在脖颈处的发丝,顾白羽顺手端过苏墨轩面前喝了一半的茶水仰头饮尽。 “韩林之的事情,还没有那么重要到我会走神儿的地步。” 摇了摇头,苏墨轩拿过顾白羽喝完的茶盏,又重新添了一杯。 “那是什么?” 顾白羽挑眉,这世间还有能让苏墨轩失神的事情,着实令她好奇万分。 “这件事说来真是头疼不已,要不然说出来你给我参谋参谋?” 顾白羽看不到的唇角勾起一丝坏笑,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却是带着几分无辜的味道。 “哦?说来听听,让我这个聪明睿智的女仵作也帮你想想。” 跟苏墨轩在一起久了,顾白羽以自己尚未发觉的速度,迅速地变得同样厚脸皮起来。 “嗯,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娶进苏家的大门?” 语气不紧不慢,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含笑,附在顾白羽的耳畔咬耳朵似的悄悄说完,然后顺利的看着顾白羽好容易恢复正常的面色,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然而顾白羽说出口的,却不是往常那副或娇羞无限,或恼羞成怒的话语。 “可不是么?这件事情当真是非常的重要,苏墨轩苏侍郎,你可要好好的动动心思,尽快地将这个问题解决好。” 【感谢依凡亲,微笑的百合花亲,似水骄阳亲,我哭了谁疼(抱歉打不出亲爱的你原本的字体=。=),我爱你亲,紫罗兰亲的推荐票,以及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和月票,初五爱死你们了,亲一个,么么哒ua!(╯3╰)】 第245章 韩林之的马脚 身子瞬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调转过来,话音甫落的顾白羽,没有惊呼出声,也没有挣扎抵抗。 一双明若秋水的桃花美目含情带笑,深深地看入苏墨轩那深邃璀璨的眼眸之中,清秀姣好的容颜上温暖的笑意盈盈,顾白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苏墨轩,笑靥如花。 柔软温热的双唇再度贴了上来,却不再急促猛烈,而是极尽缠绵温柔,流连婉转之间,便是情深不寿。 “好,我一定会尽快。” 终于肯放过顾白羽那被他蹂躏的略带红肿的双唇,苏墨轩却没有彻底的离开,而是仍旧浅浅的咬着顾白羽的粉嫩樱唇,含糊不清,却又坚定万分的说道。 没有回答,顾白羽只是将揽着苏墨轩肩背的双手又更加地紧了紧,然后蜻蜓点水般地,在他的双唇上,主动印上浅浅的一吻。 满面羞红,却是心中暖意融融。 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去,柳妈和茶心便张罗着在堂屋里布置了晚饭。 摆摆手让柳妈、茶心和绿衣一同坐在桌子旁边吃饭,转头看看就坐在身边触手可及的苏墨轩,顾白羽心中洋溢着的温暖和幸福的感觉,一时之间,令她觉得多少有点神思恍惚。 久违了的一家人围桌吃饭的场景。 “吃饭,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似是知道顾白羽的心中所想,苏墨轩从桌子底下伸过手去,拍了拍顾白羽的纤腰,眉宇间带着英气十足的浅浅笑意。 “对了,小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低头扒拉了一口米饭,坐在顾白羽正对面的绿衣,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的,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什么问题?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又打算问小姐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没等顾白羽开口,坐在绿衣右侧的茶心,便语带嗔怪的出声问道。 比起古灵精怪来,这个小丫头片子,着实不逊于自己。 “哎呀,茶心姐姐,我哪里是问小姐奇奇怪怪的问题,我这叫做‘虚心好学’嘛。” 略带调皮的对着茶心眨了眨眼,绿衣便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正对面的顾白羽身上。 “说,什么问题。” 抬手接过苏墨轩递给她的刚刚盛好的红豆粥,顾白羽不甚在意的说道。 对待绿衣和茶心时常有之的稀奇古怪的问题,她向来都是能答就答,若是实在答不上来,就记在心里,然后找着机会,向别人请教一番,自己顺带也多学点儿不知道的东西。 “唔,就是早晨的时候,隔壁那位问小姐你的那个问题,小姐,你昨天,究竟是怎么看出来那送水的软管子有问题的啊?绿衣也看了半天啊,怎么什么毛病都没看出来?” 咬着筷子,绿衣歪头问道。 从昨天顾白羽发现软管上有猫腻开始,她的心里便已经藏了这个问题。 只不过后来的事情一步紧接着一步迅速发展下去,她始终没来得及询问出口,而昨天顾白汐虽然替她问了,却是终究没有得到顾白羽一个正面的回答。 于是现在,她决定将这个令她纠结了整整一天的问题,询问出口,绿衣相信,自家小姐的答案,总该不会是“运气好”三个字? “就是运气好呗。” 怡然自得的吃着苏墨轩给她夹到碗中的剃干净鱼骨的鱼肉,顾白羽张口便说出了一句差点儿将绿衣噎死的话。 “运……运气好?小姐,你不会是说真的?” 咬在嘴里的筷子瞬间斜斜地掉了半根,绿衣一脸苦瓜样地看着对面吃鱼吃得坦然舒畅的顾白羽,幽怨的眼神儿,几乎要将她埋没其中。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话?” 不紧不慢地舀起一勺红豆粥递到唇边,从小便被规矩严格的外祖母教育着,不能在嘴里有食物的时候说话的顾白羽,紧赶着将勺子放入口中之前,信誓旦旦的说道。 “可是,小姐,你这么就只是靠运气地将隔壁那位打得落花流水,她这一仗输的,也实在是太惨了?” 叼着筷子不肯放弃,绿衣看着顾白羽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话语之中,竟然替顾白汐有所不甘起来。 当然,那语气里的调侃和嘲讽的意味,却是实打实的分量足够。 “对啊,仅仅靠运气就能把韩林之的精心谋划击的溃不成军,你这话要是传出去,非得把他气得当场呕出一口血来不可。” 伸手将剥好的大虾放入顾白羽的饭碗中,苏墨轩淡淡的接口说道,眼眸带笑地看着顾白羽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他若是呕出一口血来岂不是正好省了你的事儿?” 黛眉轻挑,顾白羽毫不客气地将苏墨轩剥好的大虾放入口中。 “省事儿归省事儿,可是,这样我就只能将功劳归在好运气头上了,你的额外奖励,可就没有了。” 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苏墨轩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深浓。 眼下他这副玩笑调侃十足的模样,若是让苏家那两兄弟和苏意婵瞧见,定然又要闹将着,说苏墨轩不把他们当一家人看了。 “虽然,这件事情并非完全凭借好运气来瞎猫撞上死耗子,但是,却也并不是一件特别难办到的事情。” 脸上摆出一副被额外奖励所诱惑投降的模样,顾白羽放下筷子,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 “其实,但凡只要是药,就不可能做到全然的无色无味,就算它自身的颜色味道极浅极淡,而不易令人觉察。 然而,它溶解在水中,与其他的东西混在一起的时候,或多或少的,都会发生一定的反应,引起一定的变化和现象,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得出来。 譬如昨天的那些软管。 比起上一次在韩家的宅子里被我一闻便知的春~药,韩林之这次用的可真是下了血本,几乎是无色无味的,让我刚开始全然没有发现。” 放下筷子换了勺子在手中,顾白羽一面搅和着瓷碗里加了蜂蜜的红豆粥,一面回想着昨日在长汀楼后厨旁的茶水间寻找端倪的场景。 看着那半途之中分开两个方向,而被玻璃罩子保护的完好无损的软管,顾白羽观察了半晌,心中的确有些犯愁。 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然而明明顾白汐就是不怀好意地坐在长汀楼中,还有韩林之那一角躲闪不及的衣角,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让顾白羽放下心来,认为顾白汐只是恰好来到这长汀楼中随随便便的与人聚餐吃饭。 屏息凝视,顾白羽再度仔细地检查着那顺在地上的软管,低头弯腰,一寸一寸地检查着每一处可能的问题,终于,让她在玻璃罩子的底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那豁口极其微小,断口处的形状参差不齐,仿佛是因为暴露在外,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磕撞掉落一般,而非刻意的人为。 韩林之,果真是聪明至极,心细至极。 只可惜,顾白羽对他和顾白汐,从未有过片刻的信任。 “我顺着那个豁口去看放在里面的软管,被井水浸润的布料,就算是会留下痕迹,也是我们惯常所见的水渍,而不是那一处浮在软管之上的淡淡的黄褐色。” 手里仍旧不断地搅动着碗里的红豆粥,顾白羽思忖着出声说道。 “当时我就知道,韩林之肯定是在软管里面下了药,至于具体是谁下的药,又下的是什么药,我那个时候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就不能兴师动众的将软管拆开来看。 既然是在软管里面下了药,那么,那种药混在长汀楼做饭泡茶的用水中,只要在长汀楼吃饭喝茶的人,就肯定会或多或少的被下了药。 而依着韩林之那谨慎的性子,肯定下的不是会闹出人命的毒药,否则,来长汀楼吃饭喝茶的客人,都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死在长汀楼里,都会惊动刑部来派人彻查。 冒着这种会被查出来的风险,韩林之不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被下在水中的药,至多是会导致人昏迷或者呕吐之类的药物,既能给长汀楼带来麻烦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又不会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端。 但是,有这种能够正大光明的看自己出丑的机会,顾白汐那样的人,自然是不会连同自己一起被药昏过去,更不会舍身中招而呕吐不止的破坏自己的形象。 所以,”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从红豆粥中翻搅出来一颗埋藏很深的红枣的顾白羽,干脆利落地将那颗枣子舀到了苏墨轩的碗里。 “所以,我才会猜到,她肯定事先服了解药,而众贵女之中,也有她和韩林之真相大白之时得罪不起的人,于是解药还会给众人散,又不能被人知道,那么,就只能是在茶水中动手脚了。” “原来,茶水真的有问题,只不过,竟然是解药?” 咬着筷子,绿衣对顾白羽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佩服得五体投体。 “有解药就势必有毒药,你们家小姐可是名头响亮的顾神医,自然,是知道那水中下了什么药。” 拿起筷子轻巧地将红枣递到顾白羽的口中,苏墨轩唇角含笑,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得意。 第246章 罗氏 大闹 被顾延庚禁足顾家大宅的日子,对于内心焦灼的顾白汐来说,是一种真正的折磨和惩罚。 然而对于悠哉悠哉的顾白羽来说,却是乐得轻松自在,整日里看书喝茶,逗鸟种药,忙得不亦乐乎。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不能在院子里练习苏墨轩教给她的剑术,以免给罗氏母女留下新的把柄。 “嘭嘭嘭”的敲门声来势汹汹,打破了清晨的安宁平和。 还没等睡眼惺忪的绿衣脚步匆匆地跑到院子门前,罗氏那尖细阴狠的嗓音,便骤然在门外响起: “顾白羽!你给我滚出来!你个贱人!把我的婉儿害得这么惨!你给我滚出来!我要你给我的婉儿偿命!顾白羽!你给我滚出来!” 将小小的院门拍得震山响,罗氏盛气凌人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隐隐的凄凉心伤。 她不是顾延庚那种无情无义的性子,顾白婉是她的亲生女儿,连着她的血脉,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如今顾白婉莫名其妙的便从酒楼二层掉了下来,重伤昏迷,以至于访遍长安城的名医大仙,仍旧是昏迷不醒,她又怎么可能不心急如焚? 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于是一大清早的,罗氏便冲到顾白羽的院门前,想要好好的找这个她心中的罪魁祸首算一算账。 “不要开门,让她疯去。” 披着衣裳从屋子里挪腾出来,顾白羽斜倚在门框之上,掀开帘子,对着将将走到院门前的绿衣说道。 眉宇之间却带着几分惋惜,抬头看了看尚早的天色,顾白羽冲着收了开门的手往回走的绿衣,叹息着说道: “只可惜,她这么又吵又闹的,咱们今日这个回笼觉,是注定睡不成了。” “就是啊,这么一大清早的就来闹,自己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还真是够讨人嫌的。” 打着哈欠,绿衣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声调,好让站在门外的罗氏听得一清二楚。 “顾白羽!你给我滚出来!总躲在院子里算什么本事?!你这个小贱人,害得我家婉儿这么惨,你如今躲在院子里吃香的、喝辣的,也难怪你娘死得早,都是被你这个黑心肝的克死的!” 原本就满腔怒火的罗氏,被绿衣那懒洋洋的、充满不屑的语调所更加激怒,砸门的力道愈发地猛烈,口中的污言秽语,也更加的不堪入耳。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那日在长汀楼下,若不是我家小姐抢救及时,顾白婉早就已经没命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也不怕旁人听了去给顾家丢人!” 罗氏叫骂的声音刚刚落地,嘴快的绿衣便立刻接口堵了回去,眼瞧着顾白羽面上的冰冷之意更甚,绿衣伸出手去拉着顾白羽的衣袖,正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却没想,罗氏的叫骂声紧接着又再度响了起来。 “这话说得正好,我还就怕你们不承认!婉儿出事的时候,你这个看她千般百般不顺眼的顾白羽,为什么会第一个冲到婉儿身边?还将汐儿拦在人群之外? 你根本就是在趁机对婉儿下毒手! 如果不是你在那个时候对婉儿暗下毒手,她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顾白羽!你就是个杀人凶手!你就是个命里带着煞气的克星! 怪不得你去验尸呢,一个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人,能是什么正常的好人?! 顾白羽,你给我滚出来! 我要让你这个杀人凶手给婉儿偿命!” 将门砸得震山响,嘶吼完的罗氏,似是在对着身旁跟来的仆役说着什么,紧接着,那小小的院门晃荡的更加厉害,院墙上不甚牢固的墙皮纷纷而落。 显然,罗氏在带着自己手下的仆役砸门。 “哎呦——” “哎呦——” 随着几声接连不断的哀嚎,几个毫无防备用力撞门的仆役,交叠着摔倒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的院门之前。 狼狈不堪的低声哀嚎着,仆役纷纷揉着自己被撞疼的地方,定睛一看,却是瞧见了顾白羽那双冰冷幽暗若千年古井般的眼眸。 “堂……堂大小姐……” 摔在人群最上方的仆役,原本就胆子比别人都小。 眼下他自己距离顾白羽最近,那种极为强大的气势向他毫不留情地压迫而来,令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畏缩,竟然是当着罗氏的面,对顾白羽结巴着示弱。 “真是个没出息得东西!” 一把扯过那仆役的衣裳后领,罗氏将他连拖带拽地甩在地上,低声咒骂着,又将目光转移到了顾白羽的身上。 “你这个贱人,杀人凶手,终于肯出来了,今天我就要……啊——顾白羽,你要做什么?!” 口中咒骂的话语尚且没有说完,罗氏的身子便骤然一轻,接着,脖子上便被抵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接着,顾白羽那低沉冰冷的嗓音,便在她的耳畔响起。 “你觉得,一个杀人凶手,除了杀人之外,还会做什么?” 出门的时候顺手从梳妆台上拿了支发簪挽着纷乱发丝的顾白羽,此刻时候正好的将发簪抵在罗氏的脖颈之上,语气里全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这……这里是顾……顾家……还有……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你要是杀了我,你,你也跑不掉……” 被自己那锋利冰冷的发簪紧紧抵着脖颈处的大动脉,罗氏竟然还敢同她说话。 低垂着眼眸瞟了罗氏那张扭曲的脸庞一眼,顾白羽心中觉得,她倒是果真有几分胆量。 “你难道忘记了,我可是有‘顾神医’的名号,配制个什么让人失忆的药丸,并不是件难事。 再者说,就算是我配制不出来令人失忆的药丸,配制个毒药什么的,却是绰绰有余。 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没什么区别。” 嗓音冰冷无情,顾白羽将手中的发簪向着罗氏的脖颈又紧了紧。 刺痛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罗氏身子一紧,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摔倒在地的仆役索性匍匐在顾白羽的脚下,她张张嘴,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 “小姐,等等,等等。” 语气里带着几分奔跑所特有的急促,屋子厚重的门帘被掀开,茶心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急急忙忙地朝着院门的方向跑了过来。 “小姐,罗氏说得对,这里是顾家,你就这样用发簪捅死她,未免闹出的动静太大了。” 抬眸看看顾白羽抵在罗氏脖颈上的发簪,茶心似是出声劝阻一般的说道,然后在看到浑身僵硬的罗氏多少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之后,继续说道: “虽然,无论是长安城府衙还是刑部,都不会拿小姐你怎么样,但是,你这么一发簪捅下去,罗氏的血就会喷溅的哪里都是,多脏啊,我和绿衣可不愿意清理。” 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嫌弃的神色,茶心顿了顿,将手心伸展在顾白羽的面前,说道: “喏,小姐,这是你前几日才刚刚制成的药丸,你不是说想要找一只猫啊狗啊的来试试毒性嘛,眼下这不是正好,让她试试得了。” 明亮的眼眸中闪着几分狡黠的光亮,茶心看着顾白羽,目光之中似有暗示,落在罗氏眼中,却全都化作了阴狠毒辣。 “茶心,你这个贱蹄子,居然敢挑唆你们家小姐给我下毒,看我不……咳咳,呸,呸呸……” 没等罗氏破口大骂的话语说完,看到顾白羽点头,茶心便就势将手中的药丸塞到了罗氏的口中。 紧赶紧地想要翻腾着将药丸呕吐出来,罗氏的面色骤然变得铁青,却是无可奈何的,最终将药丸吞了下去。 “你们,你们给我吃了什么?!快点把解药给我!” 折腾了半晌没能将药丸吐出来,罗氏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惊恐,双眼死死地盯着顾白羽,她大声叫到,却是早就没有了刚刚那盛气凌人的气势。 “茶心的话,你没听到么?新配制出来的毒药,我都还没有找猫狗来试,哪里来的解药?” 淡淡地瞥了罗氏一眼,早就在茶心将药丸塞到她口中的一瞬间便已然将罗氏放开的顾白羽,转身踏回院门之内,没等罗氏再度开口,便“咣当”一声,重新将院门死死地关上。 紧接着“咔嚓”一声落了锁,顾白羽和茶心、绿衣的脚步声,便渐行渐远,只留下满脸惊惧的罗氏,顶着一头凌乱的发丝,没有任何形象地站在芷汀居的门外。 “顾白羽,你!你给我把解药拿出来!你,你给我出来!” 强忍着嗓音中的颤抖,罗氏想要用力去推顾白羽合上的院门,却是浑身酸软无力,险些便歪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我们还是赶紧先回去找个大夫去瞧瞧,夫人,夫人。” 紧赶紧地扶着手脚酸软无力的罗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神色担忧的一面劝解着,一面将罗氏从顾白羽的门前带离。 而站在院子里的茶心和绿衣,听到罗氏努力克制却仍旧掩饰不住颤抖和惊恐的嗓音,相互对望间,皆是笑得开心异常。 【感谢誃亾。谂蓝亲,宝贝你亲,依凡亲,-。-亲亲>3<,亲的推荐票和紫罗兰亲的推荐票月票,今天有三更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247章 被延误的病情 才刚刚的同茶心柳妈一起闲闲的吃完早饭,站在院子里的顾白羽,正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却又听到了自己那小小的院门被谁拍动的声音。 “白羽,开门,我是父亲。” 顾延庚沉沉的嗓音在院落之外响起,却是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也不知道他此番前来,是不是为了替罗氏报方才那一箭之仇。 “这一大早的,耳根还真是不清净得很。” 兀自低低的嘟囔了一句,绿衣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给顾延庚打开院门,但却看不出他脸上的喜怒哀乐。 “白羽见过父亲。” 不似绿衣那般将内心的情绪清楚的摆在脸上给自己看,顾白羽神色平淡,迎着走进门来的顾延庚走上前去,语气不咸不淡。 “你这几日在院子里反省,可是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黑沉着的面容上严肃无比,顾延庚沉着嗓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难以捉摸和把握的长女。 刚刚才从隔壁顾白汐的院子里出来,那一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即便是他内心钢硬如铁,也或多或少有些动容。 心中不由得寻思着,即便是不会泪水涟涟,被关了这两三天的,顾白羽的面色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然而却是平淡无澜,甚至还隐隐透着几分悠闲自在。 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顾延庚觉得,自己越来越把握不住面前的这个长女了,甚至,落在他的手中,快要成为一块烫手的山芋,让他整日里不停地思索着,该如何将她递到别人的手中。 “白羽闭门思过,确实想了很多,我与汐儿皆为顾家女儿,自当为顾家分忧,为顾家争荣,然而那日却在别人面前相互争斗、拆台,毁了顾家的颜面,实属不应该。 白羽向父亲保证,此后,只要顾白汐不挑事闹事,白羽就一定不会主动在人前与她争斗。” 一席话说得行云流水,是顾延庚想要的答案,却又不是顾延庚想要的答案。 什么叫做“只要顾白汐不挑事闹事,她就一定不会竹筒在人前与她争斗”? 那顾白汐要是挑事闹事呢?她还是会出手争斗打击? 又或者是,不在人前在人后? 心中摇头叹息的情绪更甚,顾延庚打定主意,要尽快将顾白羽这个烫手的山芋,递交到别人的手上去头疼。 “既然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为父也就不过分追究了。闭门思过还是必须要有的,但禁足小院就暂时解了。 父亲今日来,是要带你去给婉儿瞧病的,这几一直处在昏迷之中,遍访长安城的名医全都束手无策。 各界名医都说,除了济世堂的吴如青大夫之外,就只有你能救她一命。吴如青大夫的不肯出诊你也知道,所以,你现在就带着药箱,同父亲去婉儿那里。” 直截了当,顾延庚对着自己的女儿做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用请求帮忙的态度,从来便只是会用不容反抗的口吻来命令。 只不过,他却总是忘记,眼前的顾白羽,并非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万事以他为尊的顾白羽。 “请恕白羽不能遵从父亲的命令。” 嗓音平淡,顾白羽站在原地,一双明亮的眼眸毫不畏惧地迎上顾延庚那骤然变得更加黑沉的面色,她继续出声说道: “想必父亲事先到过顾白婉和顾白汐那里,既然这样,就应该知道,二娘清早的时候,已经在白羽的门上大闹了一场。 二娘口口声声说白羽是杀人犯,是白羽将顾白婉害到眼下这种地步的,而且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不会让白羽再碰到顾白婉的一根手指头。 二娘如此不信任,白羽也就不想去自讨那个无趣了,省得两厢对峙起来,父亲你夹在中间为难。 至于,吴如青吴神医,白羽至今与他尚未见面,所以,也是无可帮忙。” 将罗氏闹上门来的事情点破,顾白羽虽然知道,今日去看顾白婉的这一趟无可避免,然而,她可以事先避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个妇道人家的胡言乱语你也要听进心里去?” 发沉的嗓音中透着几分严厉和不屑,顾延庚浓眉紧皱,没想到顾白羽会直接将罗氏打上门来的事情同他挑明白。 “这顾家之中,是她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现在让你去给婉儿瞧病,你竟然会那她说的话来推我?顾白羽,你不要太过不识抬举!” 语气更加严厉,最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威被质疑的顾延庚,面色暴戾之气骤然显现。 “白羽丝毫没有抗拒父亲的意思,只是二娘刚刚打上门来,明摆着就是要同白羽拼命,若不是方才绿衣拦得快,刚刚被打伤手臂的,就是白羽自己了。 白羽只不过是害怕而已,眼下收拾了东西,随着父亲一起去就是了,还请父亲不要生气。” 嗓音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跟罗氏母女斗了那么久,颠倒黑白的本事,她的确学了不少。 于是一脸的信誓旦旦,顾白羽拉起绿衣的袖子,将刚刚她和茶心搬东西时不小心划伤的痕迹,摆在了顾延庚的面前。 “如果只是担心这个,为父自然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敢在我面前伤人的人,在顾家,怕是还没有出现第一个。” 低头瞧了绿衣手臂上那被包裹起来的伤口,顾延庚的脸色略略有些缓和,话语却阴狠至极,他不是在安抚顾白羽的情绪,反而是在暗中警告和威胁。 “那就多谢父亲了。” 点点头,顾白羽示意茶心将药箱拿来,然后便没再推辞的,跟着顾延庚离开了自己的小院。 推门而入,往昔香气扑鼻的屋子里,此刻弥漫着的,尽是呛人刺鼻的草药气味儿。 屋子里昏暗不已,空气里充满病病恹恹的、令人心情低落的气息。 “顾白羽!你这个贱人、杀人凶手!你害了婉儿还不够,现在是打算来看笑话的吗?” 还没等走入房间的顾延庚开口,头发凌乱的罗氏便瞬间扑向顾白羽,带着拼命的架势,手下没有丝毫的留情之意。 “嘶……” 倒吸一口凉气,顾延庚恶狠狠地甩开扑到自己身上的罗氏,语气中充满厌恶和愤怒: “你这个没长眼的疯女人!在这里闹什么闹?!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抬手捂着被罗氏挠出三道血痕的手臂,顾延庚低头看着摔倒在地的披头散发的罗氏,恨不得立刻将她赶出顾家,免得给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老爷,老爷,我,我不是要对你……我,我是对着顾白羽这个小贱人!是她,是她害了婉儿,是她将婉儿害成现在这种地步的!她,她还给我喂了毒药,她,她连我都想一起害死!” 跌倒在地的罗氏清醒不少,待到看清被自己挠的手臂鲜血淋漓的人是顾延庚的时候,她便急促而疯狂地辩解着,泪水横流,狼狈至极。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伸手让一旁的婢女给自己清理包扎着伤口,顾延庚话语中的厌烦程度到了极致。 然而却是瞟了一眼在罗氏扑上来的瞬间闪身到自己身后的顾白羽,刚刚的情势虽然混乱,但顾延庚却清楚地感觉到,她躲闪时看似脚步慌乱的在不经意间将自己顶上前去的动作,根本,就是她冷静的有意为之。 顾白羽给罗氏灌了毒药? 顾延庚不相信她会做的这么明显。 冷眼看着被顾延庚命人带出房门的罗氏,顾白羽没有说话,只是在顾延庚的示意之下,坐到了顾白婉床榻一侧的软榻之上,伸手搭上了她腕间的脉搏,静默无言。 从顾白婉刚刚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她便已然出手探查伤势,顾白婉的伤势虽然并不致死,但依着大兴王朝的医疗水平和治疗条件,从此之后无法正常行走,已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却不至于严重到现在这种地步。 感受着指尖探到的那微弱的近乎没有的脉搏,顾白羽黛眉微蹙,拖延了这两三天的功夫,她即便是能够将顾白婉这条命救回来,腰部以下瘫痪,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 “大小姐,我家小姐怎么样?” 看着顾白羽收回搭在顾白婉手腕间的手指,站在一旁的紫絮声音紧张,显然,顾白羽那眉头轻蹙的模样,丝毫不错的落在了她的眼中。 “那天我给她开的药方,你们是不是没有给她按时服用?” 低眸看着顾白婉那面色苍白、了无生气的模样,顾白羽对着紫絮出声问道。 答案她早已知晓,说这个,不过是给站在一旁的顾延庚听。 “这个……夫人她,请了好多名医,一直在给三小姐吃药敷药……” 声音中充满犹豫迟疑,紫絮虽未明确点破,却也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若是你们一直给她吃我开得药,我还能给你们打包票让她什么时候康复,但是治疗的最佳时机已经延误,我现在只能说尽力而为,结果如何,我无法预料。” 【20:00会有第三更,亲爱的们别忘记看哦~~~推荐好友胤十三的新书《名门嫡女:世子妃难为》,十三很擅长这类型的文文哦,喜欢穿越和宅斗的亲们,不要错过哦~~】 第248章 旧时风景 从软榻上站起身来,顾白羽神色平淡的对着顾延庚出声说道,看向他的眼眸中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为……为什么会这样……三小姐她,她刚刚回来的时候,明明,明明还能出声喊疼的……她……” 语气里带着三分震惊七分难以置信,眼泪瞬间涌出眼眶,紫絮却并不是在替顾白婉而感到哀伤。 紫絮之所以泪水涟涟哭得伤心,是因为她知道,若是顾白婉有个三长两短,依着罗氏的性子,她自己,势必是逃脱不了一劫。 唇亡齿寒而已。 “我现在写个药方,你们按时给她服药,还有一些外用的药物,也要按时给她用上。” 话语里没有太多的情绪,顾白羽只是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倾身写着药方。 对于顾白婉,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医者尽心救治病人的职业之心,只是为了对得起前世的自己,在还是医学院的学生时,发过的誓言。 至于同情怜惜,顾白羽的心中却是没有分毫的波澜。 她不是一个坏人,但她却也没有心软到,会对着一个几次三番心狠手辣的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升起几分怜惜同情,更何况,想被这个人置于死地的自己,从来,便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纯粹的欺辱无辜,纯粹的心肠歹毒。 “你真的尽力了?没有敷衍?” 看着顾白羽搁下手中的毛笔将药方递给身旁的婢女,沉默许久的顾延庚忽然开了口,阴沉严厉的嗓音中带着三分思索七分质疑,他看着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想要看出几分端倪。 淡漠如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目光平淡如水,顾白羽看着站在背光阴影处的顾延庚。 “反正药方我已经开好了,信或者不信,用或者不用,都是父亲的决定,白羽没什么好参与的。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白羽就回去继续闭门思过了。” 嗓音中没什么太多的情绪,眼见着顾延庚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带着茶心一起,从他身边毫不留恋的直直走过。 没有在顾家大宅的任何地方多做片刻的停留,带着茶心一起,顾白羽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难得的能顶着顾延庚“禁令”的名头安静的休息几天,顾白羽可不想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打破了自己的悠闲自在。 然而却是“事与愿违”。 才不过待在自己的芷汀居里悠闲自在了几天,李景毓便忽然出现在了顾白羽的院门之前。 俊美的容颜上带着见惯了的魅惑人心的笑容,李景毓看着神色略略有些怔愣的顾白羽,笑着说道: “怎么?不欢迎我?” “欢迎不欢迎的倒是谈不上,我只是在想,顾延庚对我下的这个闭门思过的禁足令,似乎是没有什么效果。” 将李景毓让进院门,顾白羽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这次看到的李景毓比起上次那个满脸疲惫模样的要精神许多,如此看来,他们的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顾白羽那颗隐隐悬着的心,多少放松了下来。 “因为像我这样厚着脸皮来捣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的禁令没有用也是很正常的。” 脸上俊美的笑意更甚,李景毓毫不客气的走进屋子,冬日风凉,他进门,便端起桌子上摆着的热茶暖手。 狐狸似的狡黠精明的眼眸将顾白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休闲舒适的衣着和披散肩后的青丝,笑着调侃道: “啧啧,当初我听到顾延庚要关你紧闭让你禁足的时候,还以为你的日子又得过得凄凄惨惨,不过嘛,依着眼下的情况来看,我怎么觉得,你其实还挺享受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没有你们这没完没了的打扰,我过得不知道有多悠闲自在。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你们几个就头疼?” 黛眉轻蹙,顾白羽对着李景毓做出一副略略发愁的模样,单手扶额,却是唇角上扬。 “那可是糟了,今天怕是要让你更加头疼了。” 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坏笑,李景毓凤眉上挑,没等顾白羽开口,便又继续出声说道: “因为今天我来这里啊,就是想带着你出去好好玩儿一圈的,不巧顾延庚也答应了我的请求,他的脾气你也清楚,眼下,怕是不管你想不想跟着我出去,也都得跟着我出去了。 一整天啊,我在你眼前晃荡,啧啧,你还是让柳妈给你准备点儿头疼药路上吃。” 一脸纨绔之徒的坏笑,李景毓看着顾白羽,悠闲自得的靠在椅背之上。 “出去玩儿?去哪儿?” 抬手将垂到脸颊旁边的发丝别在耳后,顾白羽的眉宇之间略略带着几分狐疑。 李景毓竟然不是来找自己说点儿什么相关的事情,而是单纯带自己出去玩儿的? “当然是去好玩儿的地方。” 狭长的凤目中带了几分不屑,李景毓像是看什么奇怪的人一般看着顾白羽,双手环抱胸前,他懒洋洋的说道: “你要是不打算收拾一下换换妆容什么的,那我们现在就出门,我可是没有意见。” “等着。” 没好气地看了李景毓那目带调侃的不屑一眼,顾白羽自然知道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的意思,简简单单的丢下两个字,她便转身出了堂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冬日的阳光安静的洒在身上,暖意融融的,浸润在微凉的空气中,深吸一口气,令人神清气爽。 窝在院子里的顾白羽虽说悠然闲淡的自得其乐,然而在这冬日的郊外纵马而行,感受着凉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的爽快自在,更是令她的心情一阵舒畅不已。 眼前闪过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杨树,没有夏日里繁茂的叶片,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枝丫伸向天空,却没有苍凉之感,而是生出一片更为广阔的气势。 “这地方还真的挺不错,你倒是真会享受,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骑马跑累了的顾白羽,收了缰绳,放缓速度,坐在马背之上,沿着河畔的浅浅沙滩,唇边带笑的看着远处的风景,语气中满是赞叹之意。 浅滩冰河,树木参天,几只小鸟偶尔掠过湖面,便是转瞬即逝的消失踪影,而那结冰的河面之下,却是能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 “找到这个地方的功劳,我可是不敢一个人都领了。” 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李景毓同顾白羽比肩而行。 摄人心魄的狭长凤目微眯,他看着眼前这辽阔宽广的河滩景色,从小到大,每一次来,他都能发现不一样的美。 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那个人在身边并肩而行。 “嗯?难道这个地方不是你自己发现的?” 侧过脸庞去看身边的李景毓,顾白羽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额发,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依旧,她却总觉得,那笑容中,隐隐地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是我跟墨轩一起发现的。” 回眸与顾白羽望过来的眼眸对视,李景毓勾了勾唇角,笑容中带了三分好笑七分愉悦,他语带回忆地,继续对顾白羽说道: “你要知道,生长在皇家,并非是一件完全值得别人羡慕的事情。虽然我们这些皇子,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仆从如林,什么都不缺的日子,但是,有些方面却也很是严苛、令人觉得万分难熬的。 比如说,在皇子所里的读书和学习。 你不知道,皇子所里的那些太傅们,一个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对着我们也是皇子长、皇子短的恭恭敬敬,但真要上起课来、检查起作业来,那可真是要比皇宫外面的许多私塾先生,要严苛凶狠得多。 当年那一摞摞书让我们背的,简直是天昏地暗。” 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李景毓那满是回忆的俊美容颜上,仿佛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庆幸,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不光是背书,而且还要写什么策论政论,练字习礼,你也知道,我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天天窝在皇子所里安心学习。 恰好那个时候,墨轩和他大哥,时不时地会来宫里做做皇子陪读,或者是单纯的跟着苏宰相进宫,我们两个人比其他人投缘的多,而墨轩那个时候,人又聪明,读书又好。 所以,我就常常打着向墨轩请教的旗号,逃过皇子所的课,跑到苏家去。 苏墨轩还挺配合,又诓着苏墨恒替我俩在苏宰相面前顶着,我们两个人就偷偷溜出来,满长安城的跑来跑去疯玩儿。 不经意间,就发现城北近郊,居然有这么一片没什么人知道的好看景色,然后我们就把这里当做我俩‘接头’的秘密地点了。” 笑着回忆过往那些不靠谱的年少岁月,李景毓脸上的笑容,却是充满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愉悦。 年少的时光虽然总是充满各种不靠谱和傻兮兮的行为,然而,却是人的一生中,最为真诚,最为快乐的时候,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回忆起来,心中都会充满最美好的愉悦。 【今天第三更,是不是觉得初五萌萌哒>3<】 第249章 惊心动魄 “苏墨轩跟你一起偷偷溜出来玩儿?” 似远山含黛般的眉毛轻轻上挑,顾白羽翻身下马,就势坐在细砂石的浅滩上。 “我还真是没想到,他那种冷冰冰的、任谁看着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竟然也有偷偷溜出去玩儿的时候。” 随手拨弄着浅滩上的石子儿,顾白羽低头看着那结了冰的河面,几条小鱼在冰层之下肆意自得的游来游去,脑海中却是勾画不出,一脸正经的苏墨轩,诓骗了苏墨恒之后,拉着李景毓偷偷溜出门玩儿的样子。 “呐,墨轩他虽然少年老成,比起我们几个都要沉稳持重得多,但是,他毕竟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儿,正是顽皮闹腾的时候,没有现在看着这么冰块脸。” 顺手捡起一颗石子儿投向冰封的湖面,冰层之下受惊的鱼儿瞬间四散逃开,唇角的笑意更深,李景毓却是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懒洋洋的躺在了被太阳晒得暖意融融的沙滩上。 “那倒也是,不管怎么说,也都还是个孩子,要是像现在这副模样,就太奇怪了。” 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随便的踢了几颗小石子儿,顾白羽观察了一下四周,也捡了一方不大不小的青石,斜斜地靠了上去。 穿着骑马装的双腿伸展在明媚的阳光下,暖洋洋的感觉,令刚刚在马背上吹过冷风的顾白羽,心中一阵惬意。 “那个时候的苏墨轩虽然年少持重,但是如果没有十岁时候发生的那件事,他也不会成为现在这副模样,起码,不会这么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直调侃玩笑着的嗓音忽然凭添了几分严肃和正经,李景毓原本还一下一下丢着石子儿的右手,此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微眯着的狭长凤目有一瞬间的失神,李景毓扔掉右手的石子儿,将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头之上,缓了半晌,才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顾白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一次,是他救了我的命。” 在那件令人心惊胆战的事情发生之前,那个趁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太监睡着之后,偷偷与苏墨轩溜出房门去玩儿的夜晚,对于李景毓来说,只不过是若干个睡不着出来玩儿的夏夜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与苏墨轩在宫中那颗最大的柳树下面接头之后,白日里便对着御花园附近的那一座新搬来的假山和雕塑万分感兴趣的他们,便蹑手蹑脚的躲过宫中巡查的侍卫,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御花园。 两个顽皮的正围着那座假山爬上爬下,甚至谋划着要将那假山上的雕塑搬移下来,好在明日吓人一跳的李景毓和苏墨轩,正玩得不亦乐乎之时,却骤然听到,相距不远的御花园的湖畔旁边,似是传来一阵压低了嗓音的争执。 紧接着,便是脚步凌乱。 互相对视一眼,原本就胆子颇大的两个人,又仗着李景毓三皇子的身份,便天不怕地不怕的悄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溜了过去。 钻在一人多高的草木丛中,分开茂密的枝叶,他们两个人头挨头地挤在一起向着湖畔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几个纷乱的身影,忽然扑向那个站在湖畔的窈窕身躯。 枯瘦有力的大手将那女子的嘴紧紧地捂着,带头的身材魁梧的男子脸上蒙着黑纱,猛地将那女子的双臂反转向身后紧紧地压着,然后压入水中。 眼睁睁地看着那被人挟制着压入水中的女子,先是奋力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扎,然后又即刻被潜入水底的黑衣人从下面拖入湖底,最终,渐渐的没了声息。 那些蒙着脸的黑衣人陡然放手,前一刻还努力挣扎着的青衣女子,此刻却仿佛是一块被人随意丢弃的破布一般,飘飘荡荡地浮在冰冷的湖面之上。 冷哼一声,那为首的黑衣人似是嫌脏一般地拍了拍手掌和衣袖,悄然无声地做了几个指示性的动作,那忽然出现的黑衣人,便瞬间消失了踪影,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刚刚打斗时的凌乱痕迹。 因为震惊和害怕而张大的嘴巴被苏墨轩及时伸出地右手紧紧地捂着,李景毓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被人杀掉弃尸,并伪装成失足落水的模样,心中说不上是怎样的惊恐的情绪,他面色煞白,浑身僵硬。 “好了,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我现在放开你的嘴,但是,你不要叫出来,能不能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墨轩那压低了的嗓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扯回他的神思,让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是在心里莫名地觉得,苏墨轩刚刚的语气,同平时说话的样子,不太一样。 不是严肃,也不是压低声音,而是,隐藏着一丝努力克制的颤抖。 抬头看向紧紧蹲在自己身边的苏墨轩,李景毓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也从来不知道,再慌张惊恐的时候,只要有苏墨轩在身旁,他就能镇定安宁下来。 “我们,怎么办?” 缓缓又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李景毓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苏墨轩的衣袖,狭长的凤目瞪得乌圆,他看着苏墨轩,仿佛他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离开这里。” 环顾四周,苏墨轩本就低低的声音被压到更低,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围半分动静也无,苏墨轩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 点点头,李景毓甚至没有来得及说话,便紧紧地攥着苏墨轩的衣袖,跟着他,尽量悄无声息地向着自己寝宫的方向跑去。 然而苏墨轩的预感却不幸被言中。 那些悄无声息地散去的黑衣人首领,不知道是早就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踪迹,所以刻意守在附近的小路上,还是只是遗落了什么东西回来找寻,凑巧看到了他们两个。 挣扎只是徒劳无功。 在看到人高马大的黑衣人重新出现在他们二人的面前时,苏墨轩和李景毓只有一瞬间的迟滞,然后,便迅速地转身,向着背离黑衣人的方向拼命地逃跑。 眼看着黑衣人越追越近,努力奔跑着的苏墨轩心知,照着他们二人这样的速度,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情。 所幸黑衣人只有一个,而李景毓又有三皇子的身份护身。 刚刚蹲在草丛之中,他分明看到,那个被杀死的女子面上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表示着她与黑衣人首领的熟识。 虽然他并不曾认识,那个被杀死的女子究竟是何方人士,然而依着那衣着打扮,苏墨轩却也清楚,那女子定是后宫的那位嫔妃娘娘。 既然同是这深宫中人,这黑衣人的首领肯定认识李景毓,应该会顾忌着他的身份,不会轻易下手伤害他,只要自己能将黑衣人首领引开,那么,至少,李景毓会是安全的。 于是便一把甩开李景毓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苏墨轩对着他大声喊道: “我们分开两个方向跑!快!” 顷刻间,两个人便一左一右的,向着各自的方向逃跑。 然而却是出乎苏墨轩的意料,那个追赶在他们身后的黑衣人,竟然没有如预想着的那般,冲着自己的方向追来,而是死死地追向李景毓。 那个时候的苏墨轩还不知道,被杀死的后宫女子,与李景毓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而那个他想要舍掉自己去保护的李景毓,为何才是那些黑衣人的真正目标。 奔跑着的脚步骤然一滞,眼瞅着自己只要钻入面前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便能顺利脱身的苏墨轩,几乎是没有迟疑地,便立刻转过了身子。 狠狠地喘了口气,便毅然决然地抬起脚步,向着黑衣人和李景毓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到他拼尽全力赶到的时候,李景毓已然被那黑衣人首领抓了起来,双手双脚被黑色的衣带束缚在身后,李景毓紧咬着下唇,不肯对那黑衣人首领有分毫的示弱。 “苏墨轩那个人,你是知道的,面对的情况越是危险紧张,他的头脑越是冷静清醒。” 将手心覆盖在眼睛上遮挡着变得有些强烈的日光,李景毓讲述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隐隐的掺杂着几丝甩不掉的紧张。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然而对他来说,那是他人生经历地第一场惊心动魄,也是他今生经历的最令他心惊胆战的一场恶战。 “说实话,那个时候,要是换做是我,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冲上去了,但是苏墨轩竟然没有,我都已经看到他了,他竟然还没有动手。 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和他都不知道那个黑衣人究竟要带着我去哪里。 我们就在那黑漆漆的深宫大院里不停地走啊走的,苏墨轩中间消失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奇怪,我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会扔下我自己逃走。 直到停在一座比较破败的院子面前,那个黑衣人才把我丢在地上。 然后,苏墨轩就扑上来了。” 第250章 生死之交 凤眉轻轻的抖动了一下,阳光从指缝中稀稀落落的漏了下来,李景毓眯眼望天,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谨慎小心地跟了他们一路的苏墨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块颇为锋利的铁片,在冲上去的瞬间,便狠狠地拿着一片扎进了那黑衣人首领的腿上,另外一片,准确地丢给了被扔在地上的李景毓。 割开绳子,李景毓和苏墨轩再度一起返身逃跑。 被苏墨轩扎得右腿鲜血淋漓的黑衣人首领,用了好一阵儿的时间,才调整过来,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那个时候的苏墨轩是真的没有料到,腿被自己扎得鲜血直流的黑衣人首领,竟然还是能够很快地追上他们。 四下里望去,没有一个应该在这个地方巡逻的侍卫,心中蓦地一沉,苏墨轩知道,今日他同李景毓,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却是不能放弃。 跑掉一个算一个。 虽然仍旧没有想明白黑衣人首领的目标,为什么会是顶着三皇子头衔的李景毓,然而苏墨轩却是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趁着黑衣人首领脚步临近却尚未完全靠近的时候,再度伸手捂住李景毓的嘴,然后揪着他的衣领,使出浑身全部的力气,将他抛到了身边的一堵矮墙之后——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那堵矮墙之后究竟是什么。 但总比两个人都在这里等着被抓的好。 “苏墨轩,你给我过来!” 被猛地丢到矮墙那一边,李景毓的喊声心急如焚,却是无奈这边墙体太高,他自己根本翻不过去。 “你给我闭嘴!你是怕他不知道你藏到哪里去了吗?” 嗓音里充满前所未有的严厉,彼时的苏墨轩,紧握着的双拳骨节发白。 耳听着那黑衣人首领的脚步声渐渐临近,苏墨轩紧张的都快要上下牙齿打架,却还是硬撑着,对着墙那边的李景毓,压低嗓音吩咐道: “你快点给我跑!咱们两个跑出去一个是一个!你赶紧跑去找人来救,也比你在这里啰啰嗦嗦的一起被抓强!” “可是,墨轩……” “还不快点给我跑!要不然,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咬紧牙关,苏墨轩骂了最后一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声,因为,那黑衣人首领的脚步,已然到了面前。 摔在墙这一边的李景毓,不知道墙的那一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腿上那股钻心的疼痛究竟从何而来。 在那种时候,他只知道他应该听从苏墨轩的安排,于是他就咬牙忍痛一直跑,一边哭,一边跑。 李景毓心里很害怕,却不是害怕自己被黑衣人首领抓到,而是怕自己速度太慢,来不及将苏墨轩救回来。 那一夜的皇宫老庙忽然失火,熊熊的火光直直地冲向天空,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看到老庙失火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腿软了。” 凤眉紧蹙,李景毓似是在回忆着那一瞬间的慌乱无错。 “我知道,皇宫中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火,尤其是那座老庙,常年废弃,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香火烛油,但是却烧的那么旺,只可能是那些黑衣人做的。 然后我就想到了苏墨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些黑衣人肯定是将他扔在了火堆里。 当时我已经找到了我二哥李景云,他已经带着人去四下里寻找墨轩,还派人看着我,说我受了伤,不许我乱跑。 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我就下意识地向往老庙的方向跑,那些太监拦着我,我就打他们。 就那么磕磕绊绊地,跑到了失火的老庙。” 满目残垣断壁,无数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全都嘶吼尖叫着,冰冷的水一桶接一桶浇向那几乎已经要被火焰吞没的老庙,然而却无济于事。 火势太过旺盛,他们拎着木桶浇过去的那些水,还没等将火焰熄灭,自己便已然化作了一股蒸汽,腾腾的,飞上了被火光照得透亮的夜空。 小腿上钻心的痛楚一阵接着一阵袭来,顾不上抬头去擦额头上那滚滚而落的豆大的汗珠,挣扎着跑到着火的老庙前的李景毓,嘶吼着苏墨轩的名字,便要向着火场中冲去。 他知道,苏墨轩一定被关在了里面。 “三皇子,三皇子,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 眼瞧着李景毓拖着鲜血淋漓的右腿便要冲进火场,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卫眼明手快,抄起他的两腋之下,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随后踉踉跄跄跟着跑来的老太监,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你们放我下来,我要进去找墨轩,墨轩他肯定还在里面!” 撕咬踢打着抓着自己的两个侍卫,李景毓真的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彼时的他才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虽然从小跟着宫中的武将学习武艺,然而力道却并不比常人。 但此刻的他,却是硬生生地将那铜墙铁壁似的侍卫的手打得红肿不堪,几乎就要坚持不住的放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止住了李景毓的大吵大闹,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便在耳畔骤然响起,带着隐隐的怒气,又带着满满的心疼: “李景毓,你给我安静一点儿!” 略显稚嫩的嗓音中带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深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李景云,看着踢打吵闹不休的李景毓,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颊上。 周围霎时间沉寂下来,熊熊的火光之中,他和他的所站的地方,安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二……二皇兄……” 沉默良久,终于冷静下来的李景毓,抬手甩开身后架着自己双臂的两个侍卫,望向站在火光之前面色黑沉的李景云,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先去帮忙救火。” 抬眸看着站在一旁守着他们二人的侍卫和太监,李景云声音不大,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味道。 “墨轩,墨轩他肯定还在里面。” 眼看着侍卫太监散去,李景毓刚刚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便终于忍不住地滚滚而落。 “我已经暗中派人潜入火场去找了,你在这里大吵大闹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今晚遇到了什么吗?又或者说,你是想让那些人,继续对苏墨轩出手来杀人灭口?” 嗓音中充满前所未有的严厉,李景云那初见清俊的容颜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愁绪。 毕竟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就算再是少年老成的知道这深宫中尔虞我诈的黑暗,就算再是老谋深算般的从小就开始觊觎和谋划皇位,然而初初面对这样的事情,他的心思能够沉稳缜密至此,已然是非常的不容易。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墨轩我负责给你找到,不管……” 咬了咬下唇,李景云的声音里终究是带了几分颤抖,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不管……是死是活。” 扑灭那泼天的大火用了整整一夜。 然而,若不是临近黎明时分那一场突然而来的瓢泼大雨,坐在自己的寝殿中有些怔愣的看着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的李景毓觉得,那场大火,怕是要将整个皇宫都烧毁得干干净净,才肯最终停下来。 有暗卫回报说,那无人问津的老庙事先被人泼上了厚厚的灯油。 有暗卫回报说,连着老庙一同被烧毁的,还有附近连着的两三所妃嫔的寝宫,烧死了几个宫女,烧伤了两个嫔妃。 耳听得李景云沉着冷静地分析处理着这回报来的一条有一条的消息,李景毓却始终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 索然无味。 他只知道,被那黑衣人首领捆绑在老庙火场之中的苏墨轩,没有放弃地,利用自己是个孩子的身体优势,在黑衣人首领离开之后,挣脱了捆绑,然后踉跄挣扎着,从火场中逃了出来。 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生命垂危。 记不清苏墨轩被闻讯而来的苏怀远带走的时候,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情绪,也记不清,当时的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 坐在寝殿中苏墨轩常常喜欢斜倚着的门框下,李景毓的右手只是紧紧地攥着苏墨轩从火场出来之后,硬撑着一口气,偷偷塞到他手里的一个东西。 一块铭牌。 腾龙跃日的标识如此的明显刺眼,除了李景吾,还能有谁? 然而这却全都不是他所关心的。 此时此刻他所关心的全部焦点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送回苏宅的苏墨轩,现在究竟身体如何,究竟,还能不能够好好的活下来。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伤得实在是太重。那个黑衣人首领,明显得是曾经拿他泄愤,那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嗓音蓦地有些发颤,李景毓默了默,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我都不敢去想象,如果墨轩最终没能挺过来,我以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沉沉的叹了口气,将双臂枕在脑后,李景毓对着坐在身边的顾白羽出声说道。 【灰常感谢红衣浅复深、孤单的风、雪天使、忘、微笑的百合花、依凡、誃亾。谂蓝亲的推荐票,今天20:00还有一更哦~~初五也想多更一点更加萌萌哒,不过人家是兼职嘛,会努力攒稿子然后加更的哦,要一直爱我呀~~】 第251章 他的叹息 “还好他最后挺过来了,虽然他真的是在床上躺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墨轩他真的挺不过来了,我二皇兄争夺皇位的事情,怕是会比现在进行得更加顺利。” 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自嘲式的笑意,李景毓腰部一挺,双腿一抬,便鲤鱼打挺似的,从浅滩上坐了起来。 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一旁面色略略有些诧异的顾白羽,他低低的出声解释道: “因为我就不会这么懒懒散散的躲着这件事情,而是会疯狂地想尽一切办法找李景吾报仇,就算二皇兄不主动使什么手段来陷害他,我肯定也会出手设计,直到将他送上西天。” 嗓音略略有些发涩,没等顾白羽开口,李景毓那上翘的唇角笑意更深,道: “怎么样,是不是忽然觉得,我也能成为一个特别心狠手辣的角色?” “这个事情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语气平淡无澜,随着李景毓那难得严肃低沉的嗓音的讲述,而陷入到那惊心动魄的过往之中的顾白羽,看着李景毓眼角隐隐浮现的泪意,没有戳破。 “那倒也是,尤其是你,再高超的杀人手段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见识了那么多的杀人方法和留在尸体上的痕迹,啧啧,你要是哪天心血来潮去杀人,恐怕是没什么人能抓到你? 啧啧,我啊,还是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惹火你,否则,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俊美而玩世不恭的脸上做出一副夸张的惊恐之意,李景毓抬手捂着胸口向后缩了缩身子,仿佛真的看到顾白羽举着寒光闪闪地尖刀向他刺去一般。 “你放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不会直接一刀捅死你这么干脆,肯定先在你肩窝处刺一刀,然后再切断你的锁骨……反正是不会让你那么痛快的死掉就是了。” 抬起右手在李景毓的身上比比划划,顾白羽故意做出一副阴狠毒辣的模样,口中冷哼着,做了一个垂死挣扎的状态。 “你……你真够狠的,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面上做出的惊恐之意更甚,李景毓继续向后缩着身子,一个没留意,撑在地上的右手被石子儿划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支撑不稳地歪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终于再也装不下去,顾白羽瞧着李景毓那摔倒在地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地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清俊魅惑的脸庞上随即也迅速地弥漫起欢乐的笑意,李景毓同顾白羽一起放声大笑,望向她的眼眸中,却多了几分她没有留心到的温柔和爱意。 “我今天本来,是真的只想带你出来看看风景、透透气的,却不想,不知不觉地将这档子事情抖了出来。” 笑累了重新躺在浅滩之上,李景毓眯眼看着那冬日特有的湛蓝湛蓝的晴冷天空,语气里,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那我索性就都跟你说了,等到墨轩去找你的时候,就省了他的口舌。” “说,什么事?” 同样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许久没有笑得那样畅快肆恣,顾白羽自然是相信,李景毓原本只是想着带自己出来散心看风景。 “眼瞅着马上就要月底了,按照预定的计划,再过几日,我就要同墨轩正式的在众人面前闹僵了,甚至很有可能还会打上一架。 这么许多年,我俩都没有正经的比试比试,对于那个即将要来的打架,我这心里,竟然是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啊。” 将双臂伸向天空左右活动活动,撸起袖子的李景毓,做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的模样。 “你们两个打架的时候千万小心一点儿,如果把顾家大宅院子里的那盆玉兰树砸坏了,到时候意澜找你们拼命,我可是不会出手帮忙的。” 话语中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顾白羽唇角上钩,却是多少有点儿笑不出来。 这一天,还是真的要来了么? “那我能麻烦你,提前将那盆玉兰树搬走挪动个地方么?我这许久不曾打架的,到时候万一没个准头……” 肩膀抖了抖,李景毓脑海中浮现起顾意澜那暴怒的模样,继续说道:“我觉得,你们家顾意澜,比你可怕多了。” “看心情,没准儿的事儿。” 抬头望天,万里无云,只有暖意融融的阳光,安静地照亮天地。 “到时候,墨轩会带着苏家的人先上门去提亲,然后我就做出一副被顾延庚耍了的样子,前去阻拦,并且会用三皇子的身份来逼迫顾延庚就范,强行逼迫他答应把你嫁给我,而不是许给前来提亲的苏墨轩。 我和墨轩可能会相互说很多过分的话,你听听就行,不用太在意。 既然要给那些人做一场彻底闹翻的戏,那就得做足全套,所谓‘夺妻之仇’,我俩就算打起来,也不足为怪。” 李景毓那慵懒的嗓音中充满着抑制不住地笑意,能与苏墨轩打上一架比试比试身手,是一件多么酣畅淋漓的事情。 “然后苏墨轩他就咬牙切齿的昭告天下要与你为敌是么?啧啧,想想他那个被我那父亲拒绝了的悲凉模样,我怎么就这么想笑呢?” 跟李景毓在一起很容易变得没有正经,明明是在说着一件异常严肃正经的事情,顾白羽却是调侃玩笑着,好像这只是一场整人的游戏一般。 “你想笑,我可是笑不出来。你是没见过墨轩他发火,啧啧,连我二皇兄都得恭恭敬敬的让他三分。” 一脸的好笑,李景毓摇摇头说道。 等到顾延庚对苏墨轩说出拒绝的话语时,就算他明知道这只是他们自己逼迫顾延庚配合着做出的一场戏,那一刻,苏墨轩怕是也会真的很想将自己碎尸万段? 想想,就觉得有点儿背后发凉。 “那我呢?要配合着你们做些什么吗?” 唇边笑意不减,虽然没有见过苏墨轩生气发火的样子,然而顾白羽却深知,像苏墨轩这种性子深沉不轻易生气发火的人,若是真的被惹急了,肯定是比一般人要可怕得多。 “你嘛,即兴发挥就好了。或者是干脆看一场热闹,反正你不管表现出倾向于哪一方的态度,都对你的名声没什么好处。 虽然我知道,你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个东西,不过好歹是在演戏,你也得照顾一下看戏人的情绪,不是嘛?” 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李景毓脸上的笑容片刻都未曾散去。 这件事情有多紧张多重要,他的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提前将所有的事情和气氛都弄得那么紧张,不仅对那即将到来的一天毫无帮助,反而是令他们连享受这些时日的快乐也都剥夺干净。 又是何苦呢? “好,那我就早点起床,梳洗打扮好,泡杯茶坐在前厅里,看你们两个演一出戏给我醒醒神儿。” 点点头,顾白羽对李景毓的安排没有异议。 她若是表现得倾向于苏墨轩,那李景毓逼迫着顾延庚,答应将她嫁入三皇子府,在外人看来,即便不会说李景毓什么,却也会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说他找了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她若是表现得倾向于李景毓,苏墨轩那咬牙切齿的“夺妻之恨”便无从谈起——李景毓和她两情相悦,他贸贸然提亲还有所争抢,不是坏人好事的第三者又是什么?根本就没有办法将与李景毓对立的理由站稳脚跟。 所以,她还是安静地看戏好,横竖挡在前面为难做决定的,是她那个所谓的父亲顾延庚。 心中打定了主意,顾白羽的情绪就更加地放松。 此刻的顾白羽却全然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便匆匆到来的那一天,形势竟然会毫无预兆的急转直变。 眼看着就要按照预定的计划顺理成章的将戏演完,却不想枝节横生,将一旁悠哉悠哉喝茶看戏的她,也无法抽离地卷了进去。 “其实你知道吗,我多想这一切并不是做戏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看。” 忍了半晌,李景毓终于是开了口。 唇边浮起几分不加掩饰的自嘲,他转过头去看向躺在身边不远处的顾白羽,狭长的凤目明亮而澄澈,紧紧盯着顾白羽,不放过她一分一毫的动作。 “我是真的想把你娶进三皇子府,哪怕是真的同墨轩闹翻,只要你心甘情愿,我就欢喜心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硬生生地从墨轩的手里将你抢过来,而且,还是在做戏给别人看。” 语气里终于是带了几分叹息,将顾白羽那清新秀丽的容颜一点一点仔细地描画在心间,李景毓心里清楚得很,不管自己再怎么不愿、再怎么不舍,眼前的这个女子,终究不属于她。 “不过,还是不行啊。” 重重的叹了口气,李景毓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似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你不会心甘情愿,我也不会背叛墨轩。现在想想,苏墨轩那混蛋,还真是命好得很。” 第252章 她的眼泪 第251章 “我也觉得,我的命还真是不错。”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苏墨轩一袭藏青色敞麾,神色平静而愉悦的出现在李景毓和顾白羽的面前。 “你倒是来得快。” 美艳的凤目微微眯着看向苏墨轩那清冷依旧的模样,李景毓俊美的脸上带着一副懒洋洋的神情,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浅滩上的动作没有改变,他继续说道: “你来的这么快,是怕我最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争取这么一下,然后就真的把白羽抢走么? 算起来,我也的确是有这个本事啊,尤其是,我长了一张比你帅气不知道多少倍的脸,自然是比你更讨女孩子欢心。” 唇边带笑,李景毓嗓音慵懒。 “我是怕你办事不靠谱,节外生枝的出点儿什么事情,连累了白羽而已。” 对着李景毓说话的语气永远是一副嫌弃且毫不留情的态度,居高临下地站在李景毓面前,苏墨轩那幽深的眼眸中闪着隐隐的笑意。 “怎么会?白羽那么聪明能干的,自然是会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是,白羽?” 白了一眼苏墨轩,李景毓转过头去看向已经坐起身来的顾白羽,眼底中闪过一抹不舍,却又瞬间,浮上了满满的笑意。 “我只是个看戏的,你们自己商量,我不参与。” 耸耸肩,顾白羽眼眸带笑。 “啧啧,你还真是会置身事外。” 叹息着摇摇头,李景毓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冲着苏墨轩摆摆手,一脸困倦的说道: “得了得了,我还是换个地方躺着去,好容易这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还都让你给挡得严严实实的。 你们自己聊,时间到了我会过来接白羽,把她送回去的。” 话音甫落,李景毓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浅滩上跃身而起,没等顾白羽张口说话,便又摆了摆手,然后翻身上马,迅速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你们两个事先约好了?” 眼见着李景毓不见了踪影,顾白羽扭头看着走到身边的苏墨轩,单手扶着浅滩地面,就准备站起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大喇喇的半躺半坐在苏墨轩的面前,竟然有一种想要脸红的感觉。 却冷不丁的被一只大掌按住了肩膀。 紧接着,那只大掌的主人便紧紧贴着她的身侧坐了下来。 按在她肩膀上的大掌滑落到纤细的腰间,顷刻间便是天旋地转,等到顾白羽再度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自己已然被苏墨轩揽着躺在了他的怀中。 清冷而熟悉的香气萦绕鼻尖,身下是他那温暖而柔软的敞麾。 被苏墨轩将自己严严密密的包裹在敞麾之中揽在怀中,来不及发出一声抗议,顾白羽的脸颊便在倏忽之间,如同被烈火烧烤着一般,羞红满满。 “乖一点儿,别乱动,陪我躺一会儿。” 清冷的嗓音中满是温柔的眷恋,觉察到怀中顾白羽下意识地伸手抵挡,苏墨轩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低低的在她耳畔柔声说着,含笑的嗓音中,竟然染上了几分黯哑。 浸润在无尽温柔之中的心,竟然有些微微的刺痛。 仿佛谁在不经意间掠过心尖,却不小心地将它钩挂几缕,丝丝拉拉的疼,延绵无尽的痛。 于是不由自主地,原本缩在自己身子两侧的手臂伸展开来,顾白羽主动地环住了苏墨轩精瘦的腰身,将本就埋在他怀中的头,埋得更深。 我是在看戏,可你却是在真真切切的做戏。 依着你的性子,即便明知道大家是在做戏,也不愿意让我跟着他离开的? 可你又偏偏从来不肯说出口,只是那样深沉的凝望着,那样深沉的, 爱着。 许是感受到了顾白羽的主动,苏墨轩揽着她的双臂收得愈发的紧,似是想要将她彻底的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与她融为一体,任谁,也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终于是忍耐不住,一个翻身便将顾白羽整个人压在身下,紧接着,那微凉而热烈的双唇便覆上了她那粉嫩娇弱的唇瓣。 辗转流连,疯狂汲取,极尽婉转温柔之能事,却又极度猛烈用力,如痴若狂。 苏墨轩深深地吻着,似是要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感受她的存在,似是要用尽全身的能量去确认她的存在。 她在,她在,她在。 滚烫的泪水骤然而落。 抛开了全部的羞怯与赧然,顾白羽迎接着苏墨轩那仿若狂风骤雨一般的拥吻。 沉溺在极尽的温柔与宠溺之中,顾白羽心尖上的那一抹痛意,却久久的弥散不去。 反而愈演愈烈,令她不能呼吸。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这心尖上的疼痛究竟会不会最终消散。 顾白羽只是本能地张开双臂,将充满疲惫和担忧的苏墨轩紧紧的抱在怀中,向来只是承接着他的吻的她,第一次主动的迎了上去,配合着他猛烈而温柔的双唇,像他渴望自己那般,用自己的渴望来回应着他。 我在,我在,我在。 泪水抑制不住地滚滚而落,直到苏墨轩那柔软而略带粗粝的指腹轻轻的划过她的眼眶,温热的双唇柔柔地吻去那滚滚而落的泪珠,顾白羽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将脸埋进他宽厚温暖的怀中,毫无顾忌的哭出声来。 “没事的,不哭了,乖,没事的,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抬手轻轻抚着顾白羽因为哭泣抽噎而猛烈抖动的肩背,苏墨轩柔声的哄着,眼里心里满是挥散不去的心疼和怜惜。 她的心在痛,她的泪在流。 她的泪在流,他的心在痛。 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担忧着什么,他统统知道得一清二楚。 总是将朝堂上的那些事情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在自己累极倦极的时候,也总是小心着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哪怕是心中充满承受不住地想念,让他难以控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也总是事先尽量将自己收拾得精神起来,努力地,不在她的面前表露分毫。 他不想让她太过担忧。 然而她聪慧至此,又怎么可能猜不到、看不出? 因为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始终不曾询问出口。 然而那担心日积月累的憋在心间,终于在李景毓对她讲述过往的那一场惊心动魄时,积累到了顶点。 然后他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后他就遮掩着自己的倦容,笑着说“乖,陪我躺一会儿”。 然后他就极尽温柔而狂暴的,席卷肆虐了自己的双唇,无声地诉说着他对自己的缠绵想念。 苏墨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刻到了,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地步? 抖动的肩膀渐渐放缓,哭泣的声音也渐渐止歇,将头深深地埋在苏墨轩的怀抱中,半晌,顾白羽才缓缓地抬了起来。 眼眶微微泛红,长长地睫毛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湿意,明若秋水般婉转流淌的眼眸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苏墨轩。 近在咫尺,呼吸纠缠。 顾白羽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贴上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轻抚过眼角眉梢,一寸一寸的描摹着,那面容之上极为认真的神情,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待到那如水葱般纤细白皙的指尖划过那温热的双唇时,顾白羽顿了顿,面容之上骤然浮起几丝红晕。 随即,尖俏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唇,主动地覆上了他的唇。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纠缠依恋,彼此拥抱着亲吻在厚厚的敞麾之中,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的停止。 然而却依旧额头抵着额头,两个人相互凝望着彼此,脸上眼中,全都是满满的盈盈笑意。 “你笑什么?” 深邃的眼眸如冬日晴朗的夜空般璀璨安然,苏墨轩唇角上扬,看着与自己呼吸相缠的顾白羽,清冷含笑的嗓音,仿若昆山玉碎。 “你又笑什么?” 满面羞红,顾白羽轻轻地喘着气,眼眸紧紧盯着苏墨轩,往昔淡漠如水的嗓音中,充满说不尽的妩媚和愉悦。 “没笑什么,我就是高兴。” 唇角的笑意更深,苏墨轩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一天,能够再度没有什么原因的,便笑得如此开心畅快。 不。 是有原因的。 那个令他不自觉地就想要唇角上扬的人,就是眼前的她。 裹着苏墨轩那宽大厚实的敞麾,两个人又窝在一起腻歪了半晌。 直到腹中抑制不住地传来些许轻微的响动,顾白羽才粉嫩的双颊,将身子略略向上移动了几分,轻轻咬了咬苏墨轩的下唇,略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我有点儿饿了,你饿不饿?” “饿了?” 浓墨似的剑眉轻轻上挑,苏墨轩故意曲解了顾白羽那纯洁无瑕的意思,没等她开口,便又倾身而上,在她的唇齿间辗转流连。 不过到底是顾及着她方才喊饿的肚子,苏墨轩这次的吻只是浅尝辄止。 最后将双唇轻轻移到她的额头印下浅浅一吻,苏墨轩语带叹息的幽幽说道: “我也是,不管怎么吃,都还是觉得很饿。” “……苏墨轩,你混蛋!” 【感觉这一章柔情似水哒,苏墨轩瞬间化身酷总裁了有木有?嘿嘿~爱你们,么么哒~~】 第253章 定亲之变(一) 长安城的冬雪总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将整个长安城全都包裹在一片宁静的素白之中。 哈气跺脚,原本是早起跟着顾白羽一起锻炼的绿衣,掀开厚厚的门帘,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欢笑叫闹着,便扑入了满院子的厚厚积雪之中。 “小姐,茶心,快点,快点,我们来打雪仗。” 乐不可支,绿衣弯下身子,在雪地里攒了一个大大的雪球,抬头看着从门帘后面露出个脑袋的茶心,挥手招呼着。 尽管这已经是长安城的第三场雪,然而比起前两场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大。 扑进院子里的绿衣,瞬间就被厚厚的积雪埋没了半截小腿,步履艰难地向前行进着,脸上却满是欢腾的笑颜。 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她,实在是太喜欢长安城的冬雪了。 被欢腾愉快的绿衣闹得没法儿,顾白羽和茶心也只得穿上御寒的外套,戴上柳妈笑着拿来的手套,然后咬咬牙,一鼓作气地冲入了院子里的厚厚雪堆之中。 相互丢着雪球,前世生长在北方的顾白羽,攒雪球和躲闪的动作,显然要比绿衣和茶心要迅速敏捷许多。 于是相互没有目标的胡乱攻击半晌,很快,被顾白羽分别打得落花流水的绿衣和茶心,便默契地结成了同盟,两个人你攻我受,联合起来对着顾白羽进行新一轮的反击。 穿着厚厚的棉衣奔跑在这冰天雪地中,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攒雪球和打击对方的身上,笑闹着,奔跑着,有那么几瞬间的恍惚,顾白羽只觉得,自己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前世尚且年轻的时候。 那个时候,在大学的校园中,每当冬雪纷纷之时,他们同年级的几个班之间,便会举行全体上场的打雪仗比赛。 即便是性子冷淡如她,也总是会笑闹着,举着雪球加入混战的人群,然后乐呵呵的,同舍友摔倒在地,打滚撒欢。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在芷汀居中此起彼伏,越过围墙,传到院子外面去,令因着冬雪而安宁沉寂的环境,也凭添了几分昂然的生趣。 只有隔壁的院子,死气沉沉依旧,伴随着芷汀居的欢声笑语阵阵传入,响起凌乱刺耳的摔东西的声音,还有一声忽如其来的尖锐疯狂的喊叫: “顾白羽,你不要这么得意,今日我们母女所受的苦楚,迟早都是要报复回来的!” 没等罗氏那声嘶力竭的嗓音在苍茫的雪地中落尽,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茶心手中攥着的一个坚硬厚实地雪球,便被她高高地抛起,飞过围墙,狠狠地砸在了隔壁的院落之中。 “砰”地一声,像是砸翻了什么东西一般。 却没等围墙那边再度响起叫骂声,茶心那尖俏的嗓音便立时响起: “呀,居然飞到围墙那边去了,真是浪费,我好不容易才攒的那么大一个,掉进那种泥坑里,真真是浪费。我还是重新攒一个好了。” 跺跺脚,茶心略带懊恼的容颜上,立刻又换上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愉悦笑颜。 欢笑玩闹之音再度散发出去,令隔壁死死拉着罗氏胳膊的顾白汐,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眼瞧着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油尽灯枯的顾白婉,在顾白羽的汤药和针灸的治疗之下,渐渐地恢复了意识,精神也略略有些好转,顾白汐知道,此刻的自己必须忍耐。 不是为了顾白婉的伤势能够继续得到顾白羽的治疗,有顾白婉这样的亲生妹妹,她反而觉得是一种拖累。 她之所以沉默着咬牙忍耐,只是因为顾延庚的态度,随着顾白婉病情的渐渐有所起色,而对顾白羽日益和善,甚至解了顾白羽闭门思过的命令,而允许她随意的出入顾家大宅。 然而,她自己的闭门思过的禁足令,却迟迟没有被解禁的意思,甚至,几乎快要被顾延庚所遗忘。 若是这个时候,她还沉不住气地在顾延庚的看管之下与顾白羽闹翻,怕是顾延庚更是会生出将她们母女三人一起赶回清州城的心思。 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紧紧攥着衣袖,顾白汐目光阴狠地看向隔壁欢声笑语不断的小小院落。 终于,三个欢笑打闹的人玩儿的累了,齐齐瘫坐在厚厚的雪地之中,彼此相互看着对方冻得鼻头通红的模样,汗水滚落的脸颊上,带着酣畅淋漓的笑意。 “你们三个,都赶紧给我起来,这么冰天雪地的给我坐在地上,回头要是谁生病了,仔细我一个两个的收拾你们。” 看了一会儿她们的欢笑打闹便钻进厨房忙碌的柳妈,忽然听不到外面的吵闹,便探出头来查看,却不想看到三个瘫坐在地上傻笑的丫头。 于是故意绷着脸,柳妈呵斥着的嗓音中,却充满欢乐的笑意。 “反正小姐会跟我们一起挨收拾,我们才不怕呢!” 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厚厚的雪地之上,心中畅快淋漓,绿衣的话语中带着三分顽皮七分撒娇。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瞧着绿衣那干脆躺倒在地的无赖模样,站在厨房中的柳妈哭笑不得。 随手抄起一把扫帚一路从厨房走到绿衣身边,柳妈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到绿衣满面惊慌的弹跳起身,一面向后躲着,一面对柳妈说道: “不要打我,柳妈,我错了,我错了,那个扫帚打得很疼的,我错了,我这不是起来了吗,这不是起来了吗?” “谁稀罕得揍你?揍你难道不花力气啊?” 哭笑不得的模样更甚,柳妈抬手扯过绿衣的右臂,一把将扫帚递到她的手中,说道: “罚你一个人把院子里的积雪都扫干净,到午饭的时候,如果地上还有一片雪花,就不许吃午饭。” 努力地憋着笑,柳妈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欲哭无泪的绿衣。 “柳妈,天上还在下雪啊,我究竟怎么样,才能做到地上不留一片雪花啊……” 单手扶着近一人高的扫帚,绿衣抬头看看鹅毛大雪纷飞依旧的天空,一脸的欲哭无泪。 “都说了不要惹我,不然会惩罚你们,谁让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但不听话,还要逆着我的话来……” “笃笃——” “笃笃——” 柳妈尚未说完的话,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所打断,声音接连不断,似乎是有急事一般。 “兰姨,怎么是您?出什么事情了吗?” 就势将扫帚递给了站在近旁的茶心,绿衣一蹦一跳地跑到院门前伸手开门,没想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顾老夫人身旁的贴身嫲嫲兰姨。 “堂大小姐,是老夫人和两位老爷让我来找您的,前厅因为您的婚事而闹得有点不可开交,所以老夫人和两位老爷,想让您自己去表个态。您……” 上下打量着的目光中带着几许迟疑,兰姨将顾白羽那因为打雪仗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发丝落在眼中,踟蹰半晌,终于是开口说道: “不过也没那么十分着急,您还是收拾一下换件衣裳,老奴,老奴在这里候着您就是了。” “兰姨进屋来歇着,我洗漱更衣,怕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先前还满脸容色焕发笑意满满的脸庞,在看到兰姨的瞬间,恢复了往昔的淡漠如水,嗓音平静,顾白羽点头说道,没等她道谢的话语说出口,便又一面转身向着卧房走去,一面吩咐出声: “绿衣,茶心,先放下手里的活儿,给我洗漱更衣。” “是,小姐。” 绿衣和茶心向来机灵得很,没有丝毫迟疑地,便齐声应道,然后便紧跟着顾白羽,走进了卧房之中。 让她自己出面去表态? 顾延庚这个老狐狸的算盘打得,也着实太过精明了一点儿。 为了他自己两边都不得罪的,能在随后的形势变化之中保全他自己和顾家,顾延庚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那自己究竟应该要如何表态,才能不会出现李景毓那日在浅滩上同她分析的两种后果呢? 在脑海中快速地思忖着,想到自己不能全然的坐在那里喝茶看戏,顾白羽脸庞上的冰冷淡漠之意,便更加的明显。 等到重整妆容更衣后的顾白羽莲步款款地走进前厅之时,屋子里的气氛,已然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之势。 看着厅堂中站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来了顾家的苏墨轩和李景毓二人那对峙的模样,虽然心中明知道他们两个是在演戏,然而顾白羽的心中却觉得,他们两个人此时此刻的表现,却仿佛是真情流露一般。 半点破绽也无。 “白羽见过祖母、父亲、二叔父。” 很快地便将放在李景毓和苏墨轩身上的目光收回,顾白羽转头看向高座之上的三个人: 顾老夫人面色如常的稳如泰山,顾延庚面色黑沉的愁眉紧蹙,顾延修面容焦急的颇为担忧。 挨个儿看过去,倒是没有一个人的表现,能够超出顾白羽的预料之外。 【灰常感谢嘎鲁玳亲的打赏支持,以及哼-不动就、不动亲、依凡亲、长相厮守亲、哭泣的玫瑰亲、尘埃里的花亲、微笑的百合花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 第254章 定亲之变(二) “嗯。” 看着顾白羽那从容问安的模样,顾延庚点点头,黑沉着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虽然他那份对顾白羽的利用心思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见到自己这个从小被丢弃在外的嫡长女,顾延庚就一阵头疼。 急急地想要将她脱手递给谁,却没想到,将她递给谁为自己谋利,竟然也成为了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最大的难题。 充满算计的眼眸再度环顾四周,顾延庚看了看面色怒意满满的李景毓,又看了看面容黑沉冰冷的苏远堂和冰冷淡漠的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开口说道: “白羽,先来见过三皇子、苏宰相和苏侍郎。” “顾白羽见过三皇子、苏宰相、苏侍郎,各位安好。” 依言转身,顾白羽那副万分配合的恭敬模样,仿佛她从来就不曾见过面前的这三个人,更不曾在破案的过程中与争夺着向自己求亲的两个人生死与共。 “羽儿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们两个都是一家人了,你这么见外,难道是想让我这个未婚夫婿心中难过吗?” 比起刚刚对待顾延庚时那副严肃而板正的皇子模样,李景毓看着对自己躬身行礼的顾白羽,俊美的脸庞上瞬间笑意满满,说话的语气之中,也带着十分的热络熟悉。 “三皇子这话说的,怕是有点儿太早了?” 清冷淡漠的嗓音中隐隐透着几分寒意凛然,李景毓的话音方落,苏墨轩便转过身子冷眼出声。 “白羽的亲事究竟许给你我之间的谁,顾伯父尚且没有最后的定论,三皇子你这么大言不惭的自称未婚夫婿,未免也太不把顾伯父放在眼里了? 更何况,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今日是我们苏家先来顾家门上,三媒六聘正式提亲的,三皇子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闹上门来,怕是太过没有规矩了? 难不成,大兴王朝的皇家体统,就是这副模样?” 声音愈发的冰冷,苏墨轩看着对面一脸纨绔似的李景毓,带刺的话语之中没有给他留丝毫的情面,更是分毫没有顾及他们二人多年的兄弟感情。 “苏墨轩,你不过是个臣子而已,竟然敢在我面前讲皇家体统?若不是看在近些年你与我私交不错的份儿上,此时此刻,我就能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冷哼一声,李景毓前一刻还看着顾白羽满脸笑意的容颜,瞬间变得阴冷严苛,话语中带着一副与苏墨轩撕破脸皮的架势。 “好了,你们两个人在苏家大宅里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眼瞧着李景毓和苏墨轩已然处于水火不容、一触即发的对立之势,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苏远堂,沉着嗓音开了口。 尽管依着正经的身份,在李景毓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一介臣子,然而苏远堂毕竟是大兴王朝的两朝功臣,又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皇子太傅,因而在李景毓面前,从来便也是将他当做长辈看待。 于是尽管心中仍旧满是不服气,两个人还是在苏远堂的喝止声中,乖乖的闭嘴噤声,然后转过头去,齐齐地看向顾白羽。 “既然孩子们都已经到齐了,延庚,事情还是尽快定夺得好。” 抬眸看向坐在太师椅中若有所思的顾延庚,苏远堂出声说道,那无声镇压全场的气势,无愧于两朝宰相的朗朗风度与高华气魄。 “苏宰相您莫着急,延庚既然唤来了白羽,就是想先听听她的意思,毕竟,这是白羽自己的终身大事。” 黑沉着的脸庞上难得的露出几分若有似无的笑容,在苏远堂面前,顾延庚还是将自己的身份和定位找的相对较准,既不低小慎微,也不高高在上,是民对官,也是占据主动权的被提亲家长面对上门求亲的家长。 “白羽,为父今日叫你来,是因为你一向是个颇有主见的孩子,所以,眼下有件事情,想要听听你自己的意见做参考。 三皇子和苏侍郎刚刚也已经说明了来意,今日他们二位不约而同的前来,都是来为父这里对你提亲的。这两门亲事,无论应下哪一门,对你而言,都是一个十分好的归宿,羽儿你能有此际遇,为父心中甚感欣慰。 既然你从前与三皇子和苏侍郎两位之间,都或多或少有些相熟,那么,为父希望能听听你自己的意见。还是刚刚那句话,毕竟,这是白羽你自己的终身大事,选对了夫婿,方能一辈子举案齐眉、琴瑟相和。” 转头看向站在前厅之中面容平淡的顾白羽,顾延庚对着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缓,甚至,还带着几丝丝难以觉察的柔和。 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顾延庚毫不犹豫地,将做出选择的烫手山芋,扔到了顾白羽的双手之中。 话语之中没有分毫的暗示之意,在场的众人每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精,若是做得太明显,他这一招责任转嫁,就用得毫无意义了。 更何况,在李景毓和苏墨轩二人之中选择谁的利弊分析,他早就在苏墨轩第一次上门提亲的时候,跟顾白羽交代得清清楚楚,眼下选择在即,顾延庚相信,顾白羽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清秀的脸庞上淡漠如水,心中早就知道顾延庚会有这么一手的顾白羽,只是看似不经意般地,抬眸扫过坐在一旁的李景毓和苏墨轩。 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贯慵懒而纨绔的笑意,狭长的凤目微眯,李景毓的神情之中难得的透露出几分超过苏墨轩的从容镇定,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却全然不是因为自己在演一出事先排好的戏码,而是手中,实实在在的握着什么不容反抗的优势。 相比之下,苏墨轩那向来淡漠而没有太多情绪的俊朗容颜上,却明显的一息比一息更加冰冷。阵阵寒意毫不掩饰地攀上那英俊的眉宇之间,望向顾白羽的眼眸中,竟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波涛滚滚。 心蓦地一沉,眸色淡然地瞧着苏墨轩那副强忍着怒意的模样,顾白羽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能开口询问,只好用眼神不断的安抚,却不料适得其反。 收到顾白羽安抚的眼神的苏墨轩,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反而紧攥成拳,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得几乎泛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父亲,” 尽管心中对苏墨轩忽然而来的反常忧心不已,然而向来理智镇定的顾白羽,依旧没有自乱阵脚地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抬头看着顾延庚,语气无波无澜: “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日里女儿做的那些所谓‘有主见’的事情,不过是日常生活中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如今这婚姻大事摆在眼前,女儿心中惶恐,怎敢自己擅作主张?还是请父亲您拿主意才是。” 顾延庚的话说得冠冕堂皇,那她就比他推辞得更加冠冕堂皇。 大兴王朝自古以来便是儿女婚姻父母做主,顾延庚再是以尊重顾白羽自己的选择为由,也终究抵不过传统的观念。 更何况眼下顾白羽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若是再出声推给顾白羽,反倒是带上了瞧不起李景毓和苏远堂的意思。 黑沉着的脸色更加阴沉,冷眸看着面前这个不动声色的便摆了自己一道的顾白羽,顾延庚默默地咬紧后槽牙,说出口的话,却是一如刚才那般的平缓: “既然如此,那么为父便代你做主了。苏侍郎……” “顾伯父,” 飞俏的凤眉骤然蹙在一起,耳听得顾延庚话语中有偏袒苏墨轩的意思,李景毓便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他尚未说完的话。 惯常的慵懒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冰冷。 “因为羽儿在侧,我尊敬你是长辈,所以便唤你一声‘顾伯父’,但如果你做得太过分,也就别怪我不客气的用身份压人了。” “景毓,你怎么说话呢?你是来顾家门上提亲的,不是凭借身份耀武扬威的,你这样做,是想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话语同样变得严厉起来,看着举手投足之间将那张扬跋扈的模样流露出来的李景毓,苏远堂面色一沉,低声呵斥道。 “苏伯父,景毓可以说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景毓骨子里是怎样的人,相信您也清楚得很。若是对方有理,景毓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不会依着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但如果对方本身无理而胡搅蛮缠,您是知道的,景毓这样的性子,断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狭长的凤目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李景毓紧紧盯着顾延庚那略略有些变化的脸庞,一字一顿的说道: “顾伯父,如果你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相信,这一纸婚书,你应该是不会矢口否认的?” 冰冷尖锐的话语才刚刚落地,李景毓便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折叠保管得异常齐整的纸笺,当着众人的面大喇喇的抖展开来,然后,便直直地拍在了顾延庚面前的案几之上。 【十分感谢嘎鲁玳亲的打赏支持,白云亲、刺骨般的心跳亲的推荐票和月票支持,以及似懂非懂亲、果冻亲、依凡亲的推荐票支持,初五会努力多多码字,争取时不时地加更来回报大家的支持和喜欢,永远爱你们,么么哒】 第255章 定亲之变(三) 焦灼的空气瞬间冷凝起来。 偌大的前厅中坐满了人,却安静的,几乎能听得到屋外落雪的声音。 前一刻还沉吟带笑的脸色霎时间僵硬无比,看着李景毓拍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纸货真价实的婚书,顾延庚黑沉着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似是不经意般地瞟一眼站在面前不远处的顾白羽,将她那波澜不惊的神情落在眼中,顾延庚的心里顷刻间便涌上对她的无尽愤怒。 将抉择的权利推给她,顾延庚不仅仅是想要摆脱承担得罪某一方面的责任,更是想要借着顾白羽自己的意愿这一借口,将事先与李景毓结定的婚约就此作罢。 ——顾白羽自己不愿意,无论是李景毓还是他自己,都不好出手逼迫,尤其是顶着三皇子身份的李景毓。 否则这话若是传扬了出去,罔顾顾白羽真实冤枉而要将她强行娶进皇子府的李景毓,与那些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是为了顾及着所谓的“皇家体统”,从顾白羽口中说出来的拒绝话语,李景毓也得认栽似的收回那一纸婚约。 然而他的算盘却尽数落了空。 怒意满满的眼眸再也掩饰不住地紧紧盯着顾白羽,沉吟片刻,面对着一纸婚书的顾延庚,只得无奈地开口说道: “三皇子,您先别急,老夫既然与您定下了这一纸婚书,就定然不会反悔。 只不过苏宰相和苏侍郎毕竟是走的极为正式的三媒六聘,而您,说实话,即便您贵为皇子,也总得有当今皇上的一封手谕,才算正经地向我们顾家提亲。 但您与老夫约定这一纸婚书之后,却迟迟没有请来那一封手谕,甚至都未曾提起过这件亲事,老夫自然是不知道您的心思究竟是否有所改变。 所以,为了白羽的名誉和未来归宿着想,老夫考虑将白羽许给苏宰相之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眼下既然三皇子您还愿意认这门亲事,老夫自然是断没有毁约的道理。 只不过,”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延庚不愧是混战商场多年的老狐狸,片刻的出乎意料之外的怔愣之后,便立刻能将话说得顺风顺水,并且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当今皇上的那一封手谕,还请您能尽快。毕竟我家白羽到了待嫁的年纪。 而且说实话,我这个嫡长女自己也是十里八乡的名气不小,上门提亲的人,不说踏破了顾家大宅的门槛,也总是接连不断。 您若是总这么拖着不肯给个皇上手谕将婚事最终定下来,老夫可真是要斗胆说一句了,您这就真的有点儿欺负人了。” 黑沉着的脸色在最后一句话音刚刚落地的瞬间,变得微微有些严肃,顾延庚一番话说下来,将他那老谋深算的性子,尽显无疑。 话语中反复地提及皇上那一封手谕才能最后将他与顾白羽的婚事敲定下来,既没有驳了李景毓的面子,又给苏家留足了余地。 这样的老狐狸,倒真是快要成精了。 “顾伯父说的是,这点是晚辈疏忽了,景毓总是觉得,自己同羽儿的婚事已经获得了您的许可,便有点儿飘飘然的忘乎所以。 再加上我的性子一向不羁礼节,却没有太多地考虑到羽儿的名誉,这一点,着实是景毓怠慢了。 今日回宫,景毓就立刻去请父皇下一封手谕,然后再来向顾伯父您和羽儿请罪。” 既然顾延庚颇有眼色的给了自己台阶,李景毓自然是顺着便走了下来,俊美的脸上重新浮现起惯常所有的慵懒和纨绔,狭长的凤目却是调转了方向,看着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苏墨轩,道: “先来后到?” 四个字简简单单,却充满了无尽地挑衅,李景毓看着面色骤然冰冷起来的苏墨轩,俊美容颜上的挑衅之色尚在,心中却是蓦地一沉。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好预感油然而生,李景毓看着沉默不语的苏墨轩,一时之间,脸上的笑容竟是有些僵硬。 “既然顾家与景毓已经有婚约在先,墨轩,大兴王朝的规矩礼数为先,我们就还是先回去。” 同样觉察到了自家儿子的异常反应,苏远堂虽然面色沉稳依旧,语气之中,却带了几分劝解和提醒。 大兴王朝的规矩礼数为先。 大兴王朝的将来和前途为先。 沉稳的眼眸看着自家儿子,苏远堂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就打算起身带着苏墨轩告辞。 却不想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忽然抬起头来,毫无征兆地,便抬起脚步来到了顾白羽的身旁。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前厅中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顾白羽,只听得耳畔响起一声清冷而深沉的“跟我走”三个字,垂在身侧的右手腕便被一个熟悉的大掌紧紧握在其中,紧接着,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踉跄着跑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苏墨轩竟然拉起顾白羽的手腕,一路飞奔着,将她带出了顾家的前厅,带出了顾家的前院,带出了顾家大宅高高的门楣。 “苏墨轩,你给我站住!” 丝毫没有料到苏墨轩会忽如其来地带着顾白羽离家“私奔”,眸色怔愣的看着眼前如一道旋风般,闪过之后便消失不见的两个身影,片刻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的李景毓,气急败坏地出声喊道。 紧接着,追逐地脚步便没有丝毫耽误的抬起,一路狂奔着追出了顾家大宅的宅门,李景毓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街道,和那扬起的阵阵飞雪。 苏墨轩他,骑着李景毓赶来顾家大宅时留在门外的那匹枣红色坐骑,带着完全没有准备的顾白羽共乘一骑地绝尘而去。 他们两个人竟然不打招呼地私奔了?! 气喘吁吁地站在漫天飞舞的银白色雪花之中,李景毓那张俊美的脸庞,是真的被气得扭曲起来。 苏墨轩,你竟然连这片刻虚假的满足都不愿意给我? 在心中恶狠狠地磨着牙,李景毓这次,是当真的怒意满满。 “呼呼——哈哈——” 那厢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李景毓气得暗自磨牙,这厢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的顾白羽,窝在与自己共乘一骑的苏墨轩怀中,迎面看着纷纷扬扬地雪花向自己扑来,竟然兴奋地仿佛孩子一般肆无忌惮地大叫出声。 手握缰绳,掌控着马匹方向的苏墨轩,先前脸上那冰冷淡漠的神色一扫而光,左手用力地紧了紧裹在顾白羽身上的深青色敞麾,俊朗的容颜上,难得的绽放出舒心愉快的笑容。 “呼呼——哈哈——” 学着怀中顾白羽那张扬肆恣的呼喊模样,被她那高昂的情绪所感染,苏墨轩也冲着无尽的旷野高喊出声。 相拥着骑马狂奔在长安城外寂静无人的旷野之上,两个从来便沉稳淡漠的人,第一次欢叫笑闹得如此肆无忌惮,第一次做事如此不考虑后果的全凭感情指使。 狂奔在银装素裹的漫漫雪域之中,他们两个人笑闹着,叫嚷着,直到累极倦极,方才缓缓的放松了缰绳,由着那马儿渐渐放缓脚步,然后漫无目的的,带着他们随意地四处游荡。 “怎么样?冷不冷?” 将顾白羽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敞麾之中,低头瞧着她那被风雪冻得通红的鼻头和脸颊,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抹不去的笑意。 “还好,我今天穿得比较厚,你又把我裹得这么严实,怎么会冷?” 笑着倚靠在苏墨轩宽厚的胸怀之中,顾白羽仰头迎上他那灿烂若九天银河的眼眸,心中充满着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那就好,若是把你冻坏了,我可要心疼死了。” 难得的一嘴甜言蜜语,苏墨轩抬手顺了顺顾白羽被风吹乱的额发,低下头去,用双唇轻触着她的发梢、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 “好痒,墨轩,你别闹,好痒。” 嬉笑着向后缩着身子躲闪,苏墨轩那亲昵的动作,令顾白羽的心尖融化的仿佛春日冰雪消融的小溪,伸出手去弹着他那不死心的凑上来的脸颊,顾白羽笑着出声说道: “你说你也真是的,哪有带着人家姑娘私奔不提前打好招呼的? 你自己不方便来,起码找谁给我点儿暗示,我好再多穿点儿,然后也带走点儿首饰什么的,才能显得更逼真嘛。” “我没有办法提前同你打招呼。” 将下巴搁在顾白羽的肩窝,苏墨轩有一搭没一搭的吻着她那尖俏的下巴,柔柔的嗓音中充满难以掩饰的愉悦。 “我不是说了嘛,你自己不方便翻墙进来,总能去户部找清韵,就这么突然拉着我的手就跑,一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真是吓都被你吓死了。” 将身子向后又仰了仰,顾白羽在苏墨轩的怀中找到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 回想起在顾家前厅中那毫无征兆的一幕,一向沉稳镇定的顾白羽,在那一刻,心跳都几乎快要停止。 “带你私奔,不是提前设计好的。” 一字一顿,苏墨轩对着显然误会了自己方才话语中意思的顾白羽,重新出声解释道。 第256章 力挽狂澜(一) 脸上浅浅的笑意戛然而止,仰头看着面色认真的苏墨轩,顾白羽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方才开口问道: “你真的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同你开玩笑。” 唇边的笑意不减,苏墨轩眸色认真地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顾白羽,感受着她那软软的身子忽然而来的僵硬,不易觉察的,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加上扬。 “你真的是苏墨轩?” 停顿片刻,顾白羽坐正了身子,一脸的严肃认真。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是苏墨轩,真的苏墨轩,如假包换,行不行?” 俊朗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怔愣,随即便换上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抬起修长的手指戳了戳顾白羽的额头,苏墨轩唇边的笑意染上了几分无奈和好笑。 “好,” 目光紧紧盯着苏墨轩片刻,顾白羽似是认命一般的说道。 重新松懈下身子窝回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眯眼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着苏墨轩小小的撒娇一般,道: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是真的苏墨轩,我只不过是有点儿难以置信,一向沉稳的你,竟然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你们事先没有商量好,那么现在的顾家,肯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你也真行,竟然能丢下你父亲和李景毓两个人待在那里,啧啧,咱们演的这场戏,果然是越来越好看了。” 在脑海中百无聊赖的想象着此刻顾家前厅中的场景,顾白羽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你不高兴?” 清冷的嗓音中笑意骤减,听了顾白羽的低声呢喃,苏墨轩握着缰绳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垂眸望去,却是从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嗯?”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冷不丁地被苏墨轩这么出声一问,刚刚扯回飘远的神思的顾白羽,停顿了三秒,方才听出了苏墨轩语气中的异常。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吃醋的味道在里面? 脑海中忽然闪过在顾家前厅中,李景毓将那一纸婚约拍在顾延庚面前时,苏墨轩那忽然就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 当初的顾白羽虽然觉得略有些诧异,然而却总想着大家是在配合着演戏,所以便没有多想,然而此时联系在一起…… 猛地转身抬头看向身后的苏墨轩,那略显凉薄的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迎着自己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几丝躲闪的味道,紧紧地盯着苏墨轩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片刻之后,顾白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墨轩,你就这么忽然拉着我不管不顾地‘私奔’出门,该不会是吃醋了?” 俊朗淡漠的容颜上瞬间闪过几丝难以掩饰地尴尬,苏墨轩立刻挪开看向顾白羽的眼眸,将视线投向别处,迟滞片刻,方才带着三分嘴硬七分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我就是吃醋了,那又怎么样? 我就是不想看着李景毓自称为你的未婚夫婿,更不想看着顾延庚答应你同他的婚事,就算是演戏,也不行。 你顾白羽,生生世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想碰你一个手指头!” 一脸的蛮横,向来镇定从容而有风度翩翩的苏墨轩,此刻竟然化身成为一个青稚嫩涩的无赖小伙儿。 将顾白羽紧紧地揽在怀中,苏墨轩做出一副强势占有的姿态。 “也真是奇怪了,我从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你苏墨轩竟然会有这么无赖的时候?” 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无奈和好笑,看着苏墨轩那一脸的地痞流氓耍无赖的架势,顾白羽抬手戳戳他的脸颊,笑着出声。 “现在发现我是个混蛋了?不好意思,晚了。” 英俊的脸庞上瞬间恢复了先前的笑意满满,苏墨轩低眸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顾白羽,情不自禁地,便低头吻了下去。 漫天的雪花静悄悄的飞舞旋转,环绕在相拥而吻的两个人周身,安静纯洁的,仿佛莲心中最为清香柔软的梦境。 “苏墨轩,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抬手轻捶着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双颊绯红,低低地喘着粗气,水润的眼眸流转之间情愫万千,往昔那手持锋利解剖刀的冰冷淡漠模样全都不见了踪影。 “你喜欢的还叫坏?” 凑在顾白羽的耳畔低声笑着,苏墨轩也觉得,自从同她在一起之后,自己便愈发的没了从前那淡漠持重的冷淡性子。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无赖混蛋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渐渐的仿佛要失去控制一般,然而他却并不担心,因为,这种失控的感觉,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出现。 就好像今日,忽然便不受控制地,不惜将那些已然商量谋算好的计划全盘打破,也要将她从李景毓的面前带走。 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 原本就红云朵朵的脸颊更是红的仿佛被烈火烧过一般,顾白羽稍稍用力地推开苏墨轩,趁着他尚未再度凑上来之前,紧赶紧的出声说道: “讨厌,别闹了,赶紧的,解决一下咱们眼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 抬手抵着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故意做出的严肃神情中,却透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什么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剑眉轻挑,苏墨轩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当然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 你这临时起意的‘私奔’,将原来的计划全盘大乱,但事情总得继续下去,你不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才能将局面重新搬回到正轨上去?” 满脸的无可奈何,顾白羽将苏墨轩那副不明所以的懒洋洋的模样落入眼中,心知他是故意对着自己使坏。 “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所以,这个‘好好想想’的重任,应该落在你的肩膀上。” 唇角上扬,苏墨轩说的一脸认真。 “怎么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明明是你忽然拉着我的手冲出顾家大门的。” 神情之间有片刻的怔愣,顾白羽黛眉蹙起,对着苏墨轩反问出声。 “你让我吃醋了,所以是你惹出来的事情。” 面无愧色,苏墨轩的语气中满是理所当然的意味。 “苏墨轩!” 咬牙切齿,顾白羽恨不得立刻拿着解剖刀将苏墨轩的脑子剖开来看看,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脑子里面,究竟长着怎样与众不同的沟回万种。 “嗯,我在,怎么了?” 一脸的无辜,苏墨轩做出一副完全不懂顾白羽那咬牙切齿究竟为何的模样,当真是将耍无赖进行到底。 “……” 沉默不语,顾白羽自觉斗不过苏墨轩的厚脸皮,索性不再同他斗嘴,而是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着,该如何扭转当前被他们两个人破坏的乱七八糟的局面。 更何况,虽然与苏墨轩一同跑出顾家大门的“私奔”的感觉,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然而,“私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想要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们就必须能够光明正大的,按照大兴王朝的风俗礼仪,正正经经地拜天地、结夫妻。 脑海中闪过“夫妻”两个字,顾白羽的面颊蓦地一红,却又迅速地调整好心思,继续认真思忖着眼下的状况和破解之法。 她却并不知道,此刻自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全都落在了苏墨轩的眼中,唇角含笑,早就胸有成竹的他,饶有兴致地继续看着顾白羽,努力地想要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 “其实,尽管事情的发展有点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你们当初的目的,还是已经达到了的。” 认真地将所有的事情理顺,沉默良久的顾白羽,沉吟着出声说道。 “反正你们最初的目的就是借着‘夺妻之恨’的名义决裂,现在只不过是对调了一下,由李景毓把我抢走,换成你把我抢走而已,本质上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所以……” “怎么没有不同?你是李景毓的妻子,还是我苏墨轩的妻子,本质上,当然相差得多!” 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苏墨轩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严肃,眼眸认真地看着顾白羽,他的脸上带着不肯相让的神情。 “闹什么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意思?你要是再闹,我可就真的抽手不管了啊!” 抬手打掉苏墨轩揽着自己肩膀宣示主权的右手,顾白羽没好气地出声说道。 “你怎么个抽手不管?事到如今,你我都是拴在一条绳上‘私奔’的蚂蚱,你难道还想置身事外?” 丝毫不以为意,苏墨轩挑眉,嗓音沉稳,脸上却是带着一副吃定顾白羽的模样。 “你可别忘了,今天是你拽着我的手腕,拖着我跑出顾家大门的,不是我主动跟着你跑的,到时候顾家的人找来,我就说,我是被你强迫的。你看我能不能置身事外?” 对着苏墨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刚的沉默思索,她并非只是单纯地考虑了眼下局势扭转的问题。 【感谢誃亾。谂蓝亲、尘埃里的花亲、果冻亲、不动就、不动亲、依凡亲、果冻亲、haveloved亲的月票推荐票,沉淀亲的推荐票。还有几位初五爪机显示不出来qq昵称的亲的推荐票月票,有你们的支持,初五工作再累,写文也是动力满满。请千万要不离不弃地支持初五哦,爱你们】 第257章 形势逆转(二) 难得的被顾白羽说得哑口无言,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苏墨轩无言地后退了半分身子,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白羽那满脸严肃认真的模样,无可奈何的,认输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不要惹我。” 强忍着内心的得意之情,顾白羽神色愈发地严肃,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所以,” 心满意足,重新树立起自己威严地位的顾白羽,顿了顿,继续接着方才尚未说完的话,道: “所以,你和李景毓还算是彻底闹翻了,你当着他的面,带着他的未婚妻子‘私奔出逃’,折损了皇家颜面,惹怒了三皇子。 为了帮三皇子报得‘夺妻之恨’,二皇子便借着他自己的势力,对以你为代表的苏家进行各种朝堂内外的不公正打压,逼得你们苏家揭竿而起,与之形成不共戴天的对立之势。 正好,能让李景吾和韩林之那边放松警惕,生出将你们苏家拉入他们麾下的意思,你们‘归顺’的,也能更加名正言顺一点儿。” 前前后后的将整件事情分析完全,顾白羽那不由自主蹙起来的含黛细眉,却并没有完全的舒展开来。 “你们两家的矛盾问题是解决的差不多了,但是我怎么办?” 虽然她可以为了重回顾家并且逃过顾延庚的惩罚,而将责任全都推脱给苏墨轩。 就如刚刚威胁他那般的,以苏墨轩将自己强行掳走,而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一起逃跑为借口,只不过,如此一来,苏墨轩和李景毓的两厢对立冲突,便又没有那么激烈。 甚至于,按照惯例,苏家只是将苏墨轩狠狠地惩罚一顿便了事,全然起不到令两方势力闹翻的作用。 可是,如果不这样推脱,依着顾延庚的性子,顾家的大门,顾白羽怕是从此便再也进不去了。 “你觉得,我会不考虑你的周全便鲁莽行事?” 浓墨似的剑眉轻轻挑起,苏墨轩看着神态之间颇有些发愁的顾白羽,终于是忍不住地出声提醒。 “你难道忘了,在这长安城之中,你除了你二叔父顾延修的顾家大宅之外,还有你大舅崔怀远的崔府?” “崔府?” 语调上扬,顾白羽抬头看向苏墨轩, “难不成,崔家打算在这个时候认我?” “长安城的事态已然处于僵持着一触即发的时刻了,崔家此刻不把你纳入羽下保护起来,还会等到什么时候?” 抬手弹了弹落在顾白羽发梢的雪花,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原本,按照计划,在顾延庚答应了你同李景毓的婚事之后,崔宰相便站出来做黑脸的坏人,仗势欺人,强行带你离开顾家,并且不同意你和李景毓的婚事。 毕竟,顾延庚那样的身份出来反对是一回事,崔宰相那样的身份出来反对,便又是一回事了。” “那现在,你是打算,让崔家直接把我从你手里接回去,彻底亮明态度,明着站在你们苏家这一边,然后同李景毓和李景云那方的势力直接对立?” 向来便聪明睿智过人,苏墨轩的话音方落,顾白羽便接口说道。 “嗯,我果然没有挑错人。” 语气里满是夸赞和自豪,苏墨轩点点头,笑着出声说道。 “你其实早就想好对策了,刚刚是在故意诓我是不是?” 清秀的脸庞上骤然笑意全无,顾白羽盯着苏墨轩,语气索然。 “哪、哪有,我也是你问的时候才想到的,真的,我发誓。” 略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两声,苏墨轩的话语中有些躲闪,然后便半是转移话题、半是正经严肃的继续说道: “我带着你从顾家‘私奔’的事情,现在崔家肯定已经知道了,来的路上我给崔谨风留了暗号,他过一会儿应该就能赶到这里。 冷不冷?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 抬头看看略略有些偏斜的日头,没了阳光的暖意,暴露在旷野的风雪之中,周身的寒凉之意,着实有些许的加重。 果然不消半个时辰,骑着栗红色高头大马,身着暗红色敞麾的崔谨风,便出现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视野之中。 挥手走近,崔谨风看着苏墨轩的眼眸中,充满疑惑和无奈。 “为什么计划突然改变,但却没人通知我们崔家?莫不是,这是苏老弟你的突然之举?” 眼风里扫过苏墨轩揽着顾白羽肩头那极度自然的模样,崔谨风的话语中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情有难控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别人纳入羽翼,这种事情,相信换作谨风你,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 嗓音平静淡漠,苏墨轩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之意。 “情之所系,我自然是理解,只不过眼下这种局面,你又打算怎么扳回正规?” 刀刻剑削般的容颜上浮起几丝隐隐约约的哭笑不得,抬眸看着苏墨轩,崔谨风出声问道。 “顺势而行便是了,横竖目的在于两厢闹翻,至于原因究竟为何,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淡漠的俊颜上没有丝毫的变化,毫不客气地借用着顾白羽方才的话语,苏墨轩的眼眸中尽是理所应当。 “现在特地将谨风你请来,是为了解决白羽的问题。她就这么跟着我‘私奔’出门,顾延庚定然是不会让她痛痛快快地重回顾家。 崔家迟早是要挑明态度的,不如就提前一点儿,在白羽回家的这件事情上,直接对顾延庚挑明一切,强行将白羽带去崔家,可否?” 口中说着商量的话语,苏墨轩的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他们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万全之策。 “苏老弟的意思是,现在我想办法,悄悄将你们的行踪透露给正在长安城四处寻找你们二人下落的顾延庚,然后让我父亲带人尾随而来。 同时出现在你们面前,将白羽的身份揭穿,正式请她认归崔氏一族,然后还是仗势欺人的,将白羽从顾延庚手中夺回崔家。 其余的,便同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内容,大同小异?” 都说苏家的男儿一个赛过一个的聪明能干,崔家的男儿,同样并不逊色。 苏墨轩才不过是刚刚开了个头,崔谨风便已然想明白了他接下来的全部路数。 点点头,苏墨轩没有再出声接话。 “那好,你们就还等在这附近,我们过一会儿就到。” 没有片刻的迟疑,崔谨风便立刻牵紧了缰绳,却是并没有急着调转马头离开,而是右手移到脖颈之处,将自己的敞麾接了下来,递到顾白羽的面前,说道: “穿上,风越来越大了,再怎么说,敞麾的挡风能力毕竟有限,你们两个人就算挤在一起,也还是会冷。” 静默片刻,顾白羽终于是伸出手去,接过崔谨风递来的敞麾披在身上,看向崔谨风的目光顿了顿,说道: “谢谢表哥。”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我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唇角随着顾白羽那主动说出口的简简单单四个字而迅速地飞扬上翘,崔谨风看着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掩饰不住地笑意。 打马扬鞭,他低低地叮嘱一句,然后便迅速地调转马头离去。 他崔谨风怎么能让自己的表妹在寒风中无所依凭呢? 事情发展的顺风顺水。 当怒气冲冲地顾延庚带着一小众的人马,顺着崔家故意透露给他们的线索一路赶到苏墨轩和顾白羽避风的地方时,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崔家人,便也适时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苏侍郎,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顾家大宅之中强抢民女,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黑沉着的脸庞上尽是怒意满满的波涛汹涌,顾延庚冷眸看着挡在顾白羽身前的苏墨轩,暴虐的情绪一触即发。 “顾伯父,请注意您的措辞。强抢民女?墨轩做过许多事情,却还当真没有做过这一件。” 冷着脸,苏墨轩的话语之中毫不相让。 “人证物证均在,你居然还想狡辩?你若是没有强抢民女,那么,我女儿顾白羽此刻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盛怒之下,顾延庚已然顾不上在场的崔氏一族,又或者,他的义正词严,恰恰是说给一语不发的崔氏一族。 “两情相悦,不堪忍受乱点鸳鸯谱而已。” 用词未完又简洁明了,苏墨轩毫不畏惧地迎着顾延庚望过来的冰冷目光,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来得‘两情相悦’?苏侍郎,你不要依仗着自己的身份,就口出恶言来诬蔑我顾家的女儿!” 咬牙切齿,顾延庚双眸血红,恨不得立刻将苏墨轩撕碎掌下。 “多说无益,是与不是,你一问便知。” 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几丝寒意,苏墨轩看着顾延庚,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 “白羽,你说,他究竟是怎么强迫你的?!” 暴戾的话语中满是警告的意味,顾延庚死死地盯着站在苏墨轩身后的顾白羽,时刻准备着,要将胆敢不配合的顾白羽,迅速清理门户。 “今日与墨轩一起离开顾家,是白羽心甘情愿,并不曾受到谁的胁迫。” 声音平静无澜,顾白羽的脸上满是无所畏惧。 第258章 我们回家(三) 顾白羽嗓音平淡的话语尚未完全落地,顾延庚那黑沉着的脸色便骤然僵硬起来。 眸色冷酷若千年寒冰,顾延庚死死地盯着面无惧色的顾白羽,双唇颤抖,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不好意思顾伯父,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伤害白羽分毫。” 从顾白羽开口说话的一瞬间起,苏墨轩的全部注意力便都放在了顾延庚的身上。 眼瞅着他动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注意到他右手忽然握紧成拳的苏墨轩,在第一时间,拦下了顾延庚挥向顾白羽的拳头。 语气淡漠冰冷,苏墨轩看着顾延庚,话语中带着三分威胁七分坚定。 “顾伯父,顾伯父,您先别生气,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呢,伤人伤已的。” 冷眼看着面前势成水火的态势,崔谨风似是劝架般的开了口,语气却是凉凉的,根本没有要站在顾延庚这一边的意思。 “一家人?” 冷哼一声,顾延庚怒气冲冲地从苏墨轩手中抽回自己的右手,甩了甩衣袖,他看着被苏墨轩护在身后神色安然的顾白羽,冰冷而无情地说道: “跟着没有婚约的男子,当着自己未婚夫婿的面私奔出逃,像她这样下作而不知廉耻的女人,怎么配得上我们顾家的姓氏? 我们顾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声音严厉而苛刻,此刻的顾延庚十分想将苏墨轩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却到底还是碍着苏氏一族的势力颜面,忍了半晌,没有责骂出口。 不管愿意与否,瞧着眼前这样的形势,顾白羽已经折在了苏墨轩的手中,若是此刻再与苏墨轩闹翻,才是真正的费力不讨好。 “顾伯父此话当真?” 站在一旁就等着顾延庚的这句话,崔谨风立刻出声问道。 “我们顾氏一族,容不得这样败坏门风、丢人现眼的人存在!” 再度恶狠狠地瞪了顾白羽一眼,顾延庚声音严酷无情。 他一早就知道,当年的自己,就不该心软的手下留情,斩草不除根,就是白白地给自己留下祸患! “既然顾伯父这样说了,那白羽我们崔家就带回去了。” 嗓音平淡,崔谨风冷眼看着顾延庚那六亲不认的薄情模样,忽然便明白了,当年的崔氏一族,究竟是为什么会反对顾白羽的母亲,自己的小姑,下嫁给顾延庚。 不是因为他穷得叮当响,而是因为早就看出了他的薄情寡义。 “带回崔家去?贤侄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瞬间将目光转到崔谨风的身上,顾延庚浓眉紧皱,暴戾之色中带着几分不解和担忧, ——生怕自己不知道的便宜,被恰好赶来的崔家白白占了去。 “我的意思,就是话中表面的意思。” 冷淡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崔谨风看着顾延庚,英俊沉稳的容颜中,充满不加掩饰的鄙夷。 “白羽原本就是我崔家的人,先前只是碍着顾伯父你的生父身份,所以崔家一直将这件事情压下没提。 既然现在顾伯父你已经亲口说了,顾家不再要白羽这个女儿,那么我们崔家,自然是会将我们崔家的女儿,好好的接回家去。” 眼眸中闪着精光,崔谨风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崔家的女儿?开什么玩笑?!我们顾氏一族远在江南清州城,你们崔氏一族在长安。 你们就算是想要从顾白羽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也不至于胡编乱造到这种地步?” 暴戾之色更甚,顾延庚瞬间怒目圆睁,看着面色不变的崔谨风,却没等他开口,便再度开口讥讽道: “不过,你们崔氏一族,果然是常人理解不了的大家族,就眼前这么个丢人现眼的、被顾家扔掉的东西,你们竟然还想捡回去,如此看来,你们崔氏一族,眼光也未必全都好嘛。” “顾伯父您这话说得,倒真是不错。” 冷峻的脸庞上竟然攀起了几分意味不明地笑意,崔谨风看着顾延庚,冷笑着出声: “若不是当年谨风小姑的眼光不太好,又怎么看得上你?” “你小姑?” 下意识地出生反问,顾延庚黑沉暴戾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 “是,我小姑,顾伯父,你莫不是忘了,当年随你私奔到江南的正房妻子,也是姓崔的?” 嗓音冰冻若千年寒冰,再也不懒得同顾延庚兜圈子,崔谨风神色冷凝,步步向前逼近。 “不记得也好,若是总被顾伯父你这样的人惦记着,我小姑九泉之下的亡魂,想必也会羞耻的难以明目。” “崔谨风,你!” 被崔谨风忽然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逼迫得不由自主地后退,顾延庚抬手指着他的胸膛,却是气结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后悔自己当年眼瞎,放掉了崔氏一族这么高大厚实的一座靠山?” 继续向前逼近,崔谨风的声音愈发的冰冷。 当年他年纪尚幼,绝大多数的事情,他甚至连印象都不曾有过,然而却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的小姑崔怀安偷偷离开崔家之后,祖母李氏,那一场差点儿丧命黄泉的大病。 如今的他,既然已经不用顾忌分毫的与顾延庚撕破了脸皮,心中积攒的愤怒,又怎么可能继续隐忍不发? “当年你们……” “当年我们怎么?当年我们崔氏一族没有现在这般实力丰厚强大?” 毫不留情地打断顾延庚尚未说完的话,崔谨风厉声反问,语气中满是嘲讽和不屑,他死死盯着顾延庚,道: “当年我祖母和父亲,就是因为看出了你的薄情寡义、唯利是图,所以才隐藏了崔氏一族的实力,并且以断绝家族关系,来逼着小姑同你分手。 否则,你若是想做个狗皮膏药,硬贴着我们崔氏一族,还得脏一挥手来处理你。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我那死心眼儿的小姑,竟然跟着你的决心那么强烈,甚至不惜冒着与家族决裂的风险也要跟你私奔。 不仅白白的吃了那多苦,还断送了一条性命。 顾延庚,你信不信会有报应?” 表情凶狠,崔谨风一扫往昔沉稳冷静的模样。 “报应?” 被崔谨风逼得再也无法后退,顾延庚索性站稳了脚跟,对着崔谨风冷哼一声,面色阴狠的说道: “那都是下辈子的事情,还轮不到这辈子来操心。当初是崔谨安哭着喊着要跟我走的,还生下了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赔钱货,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把她扔在半路!” 既然已经同崔家彻底撕破了脸,又毫无回旋转换的可能,向来便喜欢高高在上的顾延庚,怎么可能继续低头卖好? 论起说话恶毒,他比罗氏母女,还要更胜一筹。 “也是,这辈子要操心的事情着实太多,下辈子的事情,实在是管不过来。 不过我向你保证,‘现世报’三个字,只要有崔氏一族存在的一天,就一定会落在你的头上!” 面上的颜色已经十分难看,崔谨风看着顾延庚的眼眸中,除了厌恶痛恨,便是恶狠狠的威胁。 “威胁人谁不会?我顾延庚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还会怕你这个小毛孩儿的威胁?” 将内心的惧色强压心底,顾延庚一脸硬气,却是冷不丁地转过脸去,一把拽着顾白羽的手腕,道: “还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滚到顾家的马车上去?! 啊——顾白羽!你给我停手!” 声色俱厉的话尚且没有说完,顾延庚便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握着顾白羽手腕的右手响起“咔嚓”一声,锥心刺骨的痛意紧接着传来。 顾延庚的右手腕,被顾白羽毫不留情地拽成脱臼。 “顾家不是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么? 那么顾老爷,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当着我未婚夫婿和大表哥的面同我拉拉扯扯,白羽自然是要自证清白才行。” 就势抽出一块锦帕将被顾延庚握过的地方擦了擦,顾白羽将锦帕扔在跟着顾延庚身旁的小厮怀中,眸色冰冷,嗓音淡漠。 “顾白羽,你果真是个赔钱货!顾家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真是个白眼儿狼!” 痛苦至极,愤怒至极,丝毫没有想到顾白羽会分毫情面也不留,顾延庚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他们人多。 他们势众。 他们背后的苏氏一族和崔氏一族,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顾氏家族能得罪得起的。 “顾家这么些年究竟有没有养白羽,你自己心知肚明。 既然我们已经重新认回了我们崔家的女儿,我也就没有工夫跟你在这里扯皮浪费时间。 谨记着‘现世报’三个字,我好心劝你一句,你自己还是好自为之。” 懒得再搭理顾延庚那如跳梁小丑一般的声嘶力竭,崔谨风冷着嗓音,目光中充满鄙夷和不屑。 话音甫落,崔谨风便转过身子,对着苏墨轩点点头,然后看着面色镇定从容的顾白羽,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白羽,我们回家。” 【灰常感谢悦兮亲和嘎鲁玳亲的打赏,微笑的百合花亲、凤蝶轻舞亲、依凡亲、娴静如水亲、果冻亲、不动就不动亲、漓亲、舒建仁亲、sad亲、溜溜亲、誃亾。谂蓝亲、尘埃里的花亲的推荐票支持,以及微笑的百合花亲、漓亲、沉淀亲、白云亲的月票支持,初五爱你们,会更加努力码字的,么么哒】 第259章 受害者的残躯(一) 认归崔家之后的日子过得舒坦轻松无比。 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对崔怀安的内疚,让崔氏一族从老夫人李氏,到家族中年龄最小的孩子,上上下下,都将顾白羽照顾的异常周全。 甚至,在她那日还与苏墨轩等在郊外漫天飞雪中的时候,崔家人便早已想了办法,将那个时候仍旧留在顾家大宅的绿衣和茶心等人,妥妥地接到了崔家大宅,好生地安顿下来。 在崔家悠悠闲闲的过着日子,顾白羽却是被顾意澜的百般撒娇闹得没法儿,只好时不时地随着她一起去升安大街的市坊,照料打点新开的分店。 ——顾白汐先前的那一场设计,并不曾达到韩林之所预期的、让长汀楼就此名誉扫地的目的,反而是勾起了人们的猎奇心理,使得长汀楼的生意愈发的红火起来。 在此之中,唯一令顾白羽感到欣慰的是,身子渐渐好起来的崔谨辰,在随着她和顾意澜来过几次新开张的分店之后,竟然是派上了大用场。 与顾意澜讨论着如何将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崔谨辰的忽然投入,倒是省去了顾白羽不少的事儿。 只不过,却还是有点美中不足。 比如说,她已经连着三天没有见到苏墨轩了。 斜倚在长汀楼分店的二层窗口上看着升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顾白羽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数着日子。 却是在不经意间错转眼珠,在升安大街上涌动着的茫茫人海中,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岚风!这里!” 挥挥手,顾白羽冲着人群中那个穿着暗紫色敞麾的身影招呼道。 同样冲着顾白羽所在的位置挥挥手,还没等顾白羽缓口气儿,岚风的身影便已然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抖了抖敞麾上的落雪,岚风看着许久不变的顾白羽,笑着出声问道。 “这里是长安城不是平素镇,岚风捕头若不是有公事要办,怎么可能想得起来,这长安城中还有一个我?” 话语中带了几分玩闹的嘲讽,顾白羽手里却没闲着的,递给岚风一杯热茶暖身。 “这话说得的确不错,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的时候,我还就当真想不起来有个你。” 英气满满的眉宇间满是笑意,岚风接过茶水握在手中,话语之中毫不客气,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次又是三地捕快联合办案,长安城,柳杨镇,平素镇。 在这段时间之内,三地分别出现了几个残缺的尸体,受害者均是这三地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少爷公子和姑娘小姐。 而且眼瞅着年关将近,这案子却迟迟没有太多的头绪。 所以上面给得压力越来越大,现在移交给了刑部,反倒是办案的难度更加增大不少。” “难不成,这次负责案件侦破的刑部官员,是韩林之?” 敏锐地捕捉到了岚风话语中的异样之处,平时的玩笑归玩笑,案件面前的顾白羽,思路总是异常的敏捷。 “嗯,不过,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点了点头,岚风那柳叶似的细眉微微地蹙了起来。 “刑部最初指派的官员确实是韩林之不假,但他参与办案还不到两天,便上书刑部,说这个案件太过复杂,他自己一个人不好处理,请求刑部给予支援。 然后便点名,将苏侍郎牵扯了进来。” 在脑海中回想着昨日苏墨轩乍然出现在长安城府衙时,自己和邢焕之那略带怔愣的模样,岚风本能地觉得,事情并没有韩林之上书刑部时,说的那般冠冕堂皇。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时候,然后把我也列入了要除掉的威胁对象之中而已。” 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奇怪和诧异,顾白羽嗓音平淡无澜,顷刻间便洞悉了李景吾的心思。 自己会验尸,又精通医理药理,几次三番地坏了李景吾和韩林之的好事,眼下又被崔氏一族认归。 即便是崔氏一族已然在李景毓闹上门去的时候,明着与他形成了对立之势,然而在李景吾和韩林之眼中,顾白羽的好生存在,对他们而言,着实是一个埋藏在身边的不定时炸弹。 然后便是最好借着自己一同将苏墨轩牵扯进来。 关心则乱,有了自己在身边的苏墨轩,在李景吾和韩林之的想象中,定然会失去往常的镇定睿智。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有了自己在身边的苏墨轩,的确是会变得与平时不同,但却并不是失去了一贯的镇定睿智,而是变得更加从容谨慎。 爱之护之,定然为其思之虑之周全。 “先不用想那么多了,你在这种时候来找我,肯定是案子有什么要与我商量的情况,别的事情都不急,我们还是先说案子。” 看着岚风那略略有些陷入沉思的模样,顾白羽不甚在意的出声说道。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早在初初回到顾家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我,人若犯我,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韩林之你敢来,那么,就休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 点点头,岚风自然知道,眼下什么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目前一共有三具尸体,分别缺少了一个胳膊、一条腿和一个躯干。 三个受害者中,有两个是长安城的富贵官宦人家的子弟,一个是柳杨镇首富家的三子,但是,两个长安城的受害者中,有一个的尸首,是在平素镇被猎户发现的。 所以,这次案件的侦破工作,我们平素镇也参与了进来。” 将案件的大致情况告诉了顾白羽,岚风继续出声说道: “距离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被人发现,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左右,但我们得到的线索仍旧十分有限。 三个人的交集也很少,尤其是柳杨镇首富家的三子,跟另外两个人,几乎没有过生活的重合交叠,更不用说,是不是在同一个地点,遇到了什么相同的人。 当然,前提是,凶手始终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 说话十分严谨,多年的捕快生涯让岚风充分的明白,先入为主的观念和错误的思路线索,会给案件的侦破工作,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在平素镇被发现尸体的受害者,是长安城哪户人家的?” 认真地听着岚风的讲述,顾白羽思忖着出声问道。 明明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却被抛尸在平素镇的荒山上,比起另外两个受害者,凶手不辞劳苦地带着他,或者他的尸体长途跋涉。 尤其还是在眼下的这种天气之中,顾白羽相信,对于凶手来说,这个受害者,或多或少的,都有比另外两个受害者让他感觉到特殊的地方。 “长安城东布料生意的富商邓家,受害者是邓家二少爷,邓子规。” 知道顾白羽的心中在考虑思忖着什么,岚风不等她开口询问,便继续出声讲道: “邓家虽然是一方富商,家产殷实丰厚,但家教十分严格,邓子规并非是一个纨绔子弟。据邓家人说,邓子规失踪的那一天,按照以往的管理,他应该待在邓家在城西的衣料铺子里照看生意。 还有长安城官员刘家的长子刘书翔,柳杨镇富商杨家三子杨一凌,全都是品性端方,甚至有口皆碑的人,并非是那种会遭人憎恨的富贵人家子弟。” “三个人的品行没有问题,却被同一个凶手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 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看着岚风,眸色认真地说道: “要么是他们三个真的事有不巧的,不自知地招惹到了凶手,要么……就是他们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要么就是他们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几乎是同时,岚风的话语和顾白羽的分析交叠而起,内容用语分毫不差,却并不是岚风自己的分析到位。 “你刚刚说的这番话,苏侍郎也曾经跟我说过。” 看着顾白羽望向自己的眼眸,岚风耸了耸肩膀,一五一十地说道。 唇角攀上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话语里却还是做出一副平淡的不甚在意的模样,顾白羽轻轻地“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发表意见。 沉默片刻,又再度出声问道: “你刚刚提到了这三个受害者的尸体残缺,能不能再具体一点儿,比如说,左手还是右手,身体的其他部位是不是尚且完整。” “第一个受害者刘书翔,缺少的是右胳膊和右手掌; 第二个受害者邓子规,缺少的是左腿和左脚掌; 第三个受害者杨一凌,缺少的是整个躯干。 至于你问的身体的其他部位是不是尚且完整,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标准究竟是什么,但是,以我自己的标准来看,应该算是完整的。” 沉吟着出声,岚风回忆着当初杜亦寒验尸时对他们讲述的内容。 除了身上有防御性和抵抗性的伤痕之外,三个受害者的尸体其他部分基本完好,甚至,连遭受虐待的痕迹都没有分毫。 第260章 凶手的诱导(二) “受害者的尸体呢?还在长安城府衙的验尸所里?” 岚风说得不错,每个人的评价标准都不一样,既然他们都不顾憋着使坏心思的韩林之而找到了她,那么,想必是杜亦寒有些事情拿不太准。 既然如此,她还是亲眼看看受害者的尸体,得出的结论会更加精准一点儿。 “还在,亦寒现在是长安城府衙的第一仵作,他安置的尸体,没人敢轻易染指。 我来找你,就是他有几个疑问想同你商量,想让你亲自看看受害者的尸体状况。” 点点头,岚风说出了刚刚一直忘记明确说出口的来意。 “只不过,白天的时候韩林之时不时地就会以办案寻找线索的名义出现。 所以杜亦寒的意思是,今天跟你提前打个招呼,让你准备一下,这几日找个你方便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验尸所跑一趟看看。” 补充着说道,岚风想着韩林之那在他们周围紧盯的模样。 她觉得,与其说韩林之是奉了刑部的命令来侦破案件的,不如说,他是奉了李景吾的命令,来监视所有与苏墨轩有关的人员行踪的。 当然,也包括了看似置身事外的顾白羽。 “不用改日,就今晚,亥时我会在崔家大宅东侧的小门等着,到时候派个我认识的人来接我就行。” 没有片刻的犹豫,顾白羽直接敲定了今晚见面前往的时间。 根据岚风的说法,距离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十五日,若是再磨磨蹭蹭地拖拉下去不破案,怕是还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尸体。 是的,更多。 虽然现在还想不清楚为什么,然而听了岚风那关于三个受害者分别失踪的身体部分,顾白羽的心中,便顿时隐隐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似乎是凶手想要达成一个怎样的目的,而在这个目的实现之前,他还会杀死更多的人。 根本,停不下来。 “你就这么定了,那崔家那边的情况,你不用顾忌?” 黛眉轻蹙,岚风不想顾白羽太过勉强。 毕竟她才刚刚进了崔氏一族的大门,若是做了什么不容于崔家的事情,怕是她日后的生活,会平添不少阻碍。 “没事,我验尸的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了,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摇摇头,顾白羽出声答道。 她一直在暗中帮着各地府衙捕快验尸的事情,崔家没提,她也没提,然而彼此之间,却是心知肚明。 即便是李氏李老夫人,也只是颇为隐晦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随你高兴便好”,便不再提起丝毫。 反倒是一向温温柔柔的崔谨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比起崔氏三兄弟的反应来,更加的兴奋不已,缠着顾白羽问东问西的,好一阵子才肯最终消停。 “那好,今夜亥时,不见不散。” 干脆利落,向来不会拖泥带水的岚风,立刻便敲定了今晚见面验尸的时间。 然后便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顾白羽告辞几句,便返身离开了长汀楼——毕竟,案件缠身,除了验尸、从尸体上寻找证据和线索之外,案件的侦破工作,还需要其他更多的环节配合。 夜幕沉沉,冬雪停歇后的夜晚愈发的寒冷。 独自站在崔家大宅东侧的小门旁边,裹着厚厚的敞麾,戴着厚厚的手套,顾白羽还是冷得不停地左右倒脚。 熟悉地脚步声,熟悉的身影。 没等顾白羽略略有些冻僵的脸庞上浮起几丝温暖的笑意,身子一轻,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之中。 “相约夜半私会,这位贵家小姐,你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小生?” 三日未见,望穿秋水。 将顾白羽紧紧抱在怀中,苏墨轩清冷的嗓音温柔含笑,语带调侃,却是脚下毫不耽误地,向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你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坏了。” 抬手戳了戳苏墨轩略带凉薄的双唇,手指却冷不丁地被他浅浅地含在口中。 面色瞬间通红的仿佛天边最灿烂的晚霞朵朵,顾白羽迅速地将手指抽回,低头伏在苏墨轩的肩膀上,张开双唇,用力地咬了一口。 “喂,你这是想谋杀亲夫么?” 哭笑不得,将顾白羽放在马车的轿厢之中,苏墨轩一面低声无奈地笑道,一面对着驾车的人比划了个前进的手势。 马车瞬间响起辘辘地碾压地面的声音,将轿厢中的动静尽数掩盖过去。 长安城府衙的验尸所中弥漫着浓浓的肃穆和沉寂。 许是案件太过复杂,许是上头给的压力太大,向来面色刚毅坚定的邢焕之,皱在一起的眉头,却是始终不曾松开。 即便是看到了久违的顾白羽出现在验尸所的门外,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皱在一起的眉头,却是拧得更紧。 就仿佛,顾白羽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 若是这根稻草同样承受不住地断掉,他便会在顷刻间掉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之中。 所幸,顾白羽这根救命稻草,瞧着虽然身形纤细、弱不禁风,然而却足够坚韧不拔。 仔仔细细地将三具受害者的尸体全部检查了一遍,尤其是被砍掉失踪断肢的伤口处,更是认真地反复检查了三遍,方才指着断口处的痕迹,对着杜亦寒出声说道: “你再仔细看看,这一处的伤痕,比起你从前见过的那些或下刀犹豫不决,或下手干脆利落的伤口来,有什么不太相同的地方?” 事先已经仔细研读过岚风送来的杜亦寒的验尸报告,知道他没有看出这一处伤痕的异常之处,顾白羽将杜亦寒唤了来。 教学生,自然是亲自动手实验更加有效。 闻言,杜亦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的差异,片刻没有停顿地凑上前去,他仔细地盯着那一处伤口看了又看,却仍旧是一头雾水。 片刻之后,一无所获。 只得放弃。 抬起眼眸,杜亦寒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之中,满是好奇和讨教的意味。 “我记得,你的验尸报告中曾经提到,断肢的伤口处参差不齐,有明显割锯的痕迹,据此分析,凶手并不熟悉人体,而是盲目的乱砍,是不是?” 没有为难杜亦寒,顾白羽声色平淡的开了口。 断肢伤口处的异常痕迹的确很微小,前世验尸经验丰富如她,却也是带着疑问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方才找出些许的猫腻之处。 “是,那个确实是我根据尸体的情况,做出的推断。” 点点头,杜亦寒出声说道,目光却是片刻不曾离开过那断肢的伤口处,仍在思忖着,顾白羽究竟从这伤口中,看出了什么异常。 “你推断的没错,若是断肢的伤口果真如此,就证明凶手不通人体构造和医理药理,但是你看看这里。” 抬手用镊子拨开第三个死者手臂上的断口,顾白羽用镊子尖儿指着那隐藏在断口深处的关节痕迹,对着杜亦寒继续出声说道: “关节上的断口,其实是很整齐的,甚至可以说,是一刀精准快的便将受害者的胳膊砍了下来。 你的判断之所以有误,就在于,凶手一刀将受害者的四肢砍下来之后,为了掩盖自己精通人体或者关节的事情,刻意在伤口处,制造出参差不齐的伤口,让我们误认为,他根本不懂人体构造,直接乱砍一通。 从而扰乱我们在侦查案件的过程中,锁定犯罪嫌疑人的条件和方向。” 转头看着杜亦寒那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顾白羽顿了顿,收回了手中的镊子,补充着说道: “不过,说实话,凶手的技艺手段确实是高明不已,如果不是心存怀疑地看了好几遍,我也根本不会发现这个问题,其他的断肢伤口,也是如此。” 微微摇了摇头,顾白羽的心中,却是对凶手会有如此缜密细致的心思手法,升出了几分怀疑。 抬头将躺在验尸台上的尸体再度整体的检视浏览了一遍,顾白羽心中的疑窦变得更深。 受害者的尸体上虽然没有太多的伤痕,更加没有受到虐待的痕迹,然而就尸体上现有的防御性伤痕来说,凶手制服受害者的方法,着实可以用简单粗暴来形容。 甚至于,第一个受害者刘书翔在反抗的过程中,被凶手毫不留情地将左手臂打到骨折。 然后,他的尸体便失去了右手臂。 暗自思忖着,顾白羽那锐利的目光,便再度转移到断肢的伤口处,仔细地寻找着证据。 站在验尸所内的众人见状,更加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打断了她的思路,影响了她的判断。 然而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又再度认真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断肢伤口,顾白羽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足以证明她内心疑惑的证据。 尤其是尸体被发现之时,受害者早已死亡多时,这些时日又有所耽搁。 因而,即便现在已是寒冷的冬日,伤口腐坏的痕迹依旧很重,从而给顾白羽的找寻,更凭添了几分难度。 “在找什么?” 【感谢四季、微笑的百合花、果冻、心灵天籁、沧海明月、璺、誃亾。谂蓝、刺骨般的心跳、漓、沉淀、卿、雏菊、不动就不动,各位亲的推荐票,以及四季、漓、璺、刺骨般的心跳,各位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261章 多凶手的线索(三) “在找什么?” 清冷的嗓音自顾白羽的身后沉沉的响起,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苏墨轩对着额头上微微有汗意渗出的顾白羽出声问道。 “我在怀疑,我们要找的凶手,很可能并不止一个人。” 独自沉默着找寻了许久而没有什么收获,顾白羽原本就打算将内心的怀疑说出,集合众人的思路和发现,试试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抑或,将自己这个怀疑彻底的推翻。 于是便将方才自己的所思所想,并着所观察到的现象和盘托出,顾白羽抬头看着站在对面不远处的邢焕之,出声问道: “尸体被发现的抛尸地点,你们有没有看出什么有所关联的端倪?” 粗重浓密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思索片刻,邢焕之看着顾白羽,无比实在地答道: “若不是顾大夫你刚刚提出会有不止一个凶手的怀疑和猜测,我们分毫没有想到这个方面。 所以想来,即便是抛尸现场会有相关的痕迹,我们要么是没有发现,要么是即便有所发现,也难以联想到一起。” 顿了顿,邢焕之回忆着三个抛尸现场的情况,对着凝视着自己的顾白羽,继续描述着说道: “第一个抛尸现场的情况比较混乱。受害者刘书翔的尸体被凶手埋在护城河外用作冬钓河段的浅滩附近。 刘书翔的尸体被在浅滩垂钓的百姓发现之后,便七手八脚的被挖了出来。 百姓们又以为,是他们在挖掘的过程中太过不小心,所以弄断了受害者尸体的右手臂。 所以他们便四下里又找又挖,将现场破坏的十分凌乱,许多痕迹都难以分辨,究竟是凶手埋藏尸体的时候留下来的,还是百姓在找寻断肢的时候留下来的。 第二个抛尸现场和第三个抛尸现场相对比较完好,一个位于长安城郊外的公墓入口处附近的泥土地中,一个位于平素镇境内的平素山的猎道旁边。 因为这两个受害者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天气并不算太好,尤其是平素山上的猎道,冬天来往打猎的百姓相对较少,所以现场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 两个现场的环境都十分的整洁自然,但从那两个地点的外部表现的现象看去,很难看得出有什么异样,更不用提,会让人看出,那薄土下面,会埋藏着失踪者的尸体。” 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邢焕之对这次案件的三处抛尸现场记忆犹新。 不管是在公墓入口处附近草木丛生、枯枝交错的泥土地下,还是在平素山猎道旁被积雪覆盖的山坡上,若不是他们赶到的时候,被埋藏的尸体已然裸露了出来。 那埋藏受害者尸体的地点,却是与那周遭的环境,没有任何的异常和不自然。 仿佛,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薄土?” 邢焕之的描述令顾白羽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 敏锐地捕捉到了邢焕之话语中的关键词,顾白羽一面询问出声,一面在心中思索着这几个抛尸地点的异同之处,分析着,凶手选择这三处地点,是否有特殊的含义。 “对,覆盖在受害者尸体上的土层很薄,否则,受害者的尸体也不会就这么容易地被人所发现。” 点点头,邢焕之出声答道。 这也是他心中迟迟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凶手会挖空心思,耗费巨大的力气,将抛尸现场恢复的与周围的环境相差无二致,但却只是覆盖了一层很容易便会被人发现的薄土? 凶手这样自相矛盾的做法,究竟是想让尸体被人发现,还是想让尸体不为人知的被隐藏起来? 目光中满是疑惑,邢焕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顾白羽身侧的苏墨轩。 他虽然同样没有来得及亲自去抛尸现场检验,然而邢焕之却知道,依着苏墨轩的能力,韩林之这点阻碍使绊的小把戏,是完全起不到令苏墨轩束手无策的作用的。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具体是一种什么状况?” 浓墨似的剑眉微蹙,苏墨轩却是在看了顾白羽一眼之后,方才沉着嗓子出声问道。 “尸体的状况应该说……很整齐。” 话语中带了几分犹豫,邢焕之那粗重浓黑的眉毛皱得更紧。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恐慌的事情一般,邢焕之讲述的话语停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岚风和庞占林,方才继续说道: “邓子规和杨一凌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周身包裹着一块整齐的白布,尸体上的血迹也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就连杨一凌那缺少躯干的四肢和头颅,也按照完整的人的正常位置,摆放成了人的形状。”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最后打开包裹着杨一凌尸首的白布时,自己第一眼望过去,内心所产生的惊惧而无措的感觉。 在捕快这一行当做了一辈子,邢焕之见过形形色色的凶手,也见过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受害者尸体,然而却还没有哪一次,能如同这次这般,令他周身的每个毛孔都瞬间张开。 数九寒冬天,站在平素山的猎道上与岚风对视片刻,邢焕之汗如雨下。 “那就没错了,我们要找的凶手,至少有两个人,不同性格,不同习惯。” 沉默片刻,顾白羽开口说道,嗓音平静淡漠,她看着齐齐望向自己目带疑惑的众人,继续出声解释道: “刚刚我已经说过了,亲手将受害者杀死的凶手,动作习惯简单粗暴。 依着这样的性子和对受害者的看法,亲手杀死受害者的这个凶手,对待受害者的尸体,势必会如垃圾一般的丢弃。 不会裹张白布将受害者的尸体悉心的包好,也不会将尸体上的血迹擦洗干净,更不会将埋藏尸体的各个地点,精心伪装到真假难辨的地步。 当然,也不会在断肢的伤口处进行二次破坏,用以掩盖他精通人体关节骨骼的事实。” “我同意。” 顾白羽的话音方落,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便紧接着响起。 与顾白羽并肩而立,苏墨轩看向站在对面的邢焕之,似是早已看穿了他之前心中潜藏着的疑问那般,神色平淡的说道: “负责埋藏尸体的那个凶手,实际上是希望受害者的尸体被我们尽快发现的。 护城河外冬钓的浅滩,郊外公墓入口处的泥土地,平素山猎道旁边。 三个抛尸地点,不论哪一个,都位于人们来来往往较多的地方,即便是现在是数九寒冬天,这三个地方,也少不了人来人往。 若是不想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凶手可以藏匿的地方有许多。 哪怕是在受害者的尸体上捆绑上石块,然后丢在冬钓的河水冰层之下,也比浅滩上更不容易被发现。 更何况,遮盖尸体的,只有一层浅浅的薄土。” 俊朗的容颜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苏墨轩用抛尸现场的情况,佐证着顾白羽根据受害者尸体的检验情况进行的推测,脑海中却始终不停地琢磨着她和邢焕之的话语。 “至于凶手将埋藏尸体的地点,伪造的跟周围环境不尽相同这一点,无非是凶手自身不可改正和抗拒的习惯而已。” 沉吟着,苏墨轩嗓音淡漠。 有什么早就熟知脑海的东西想要呼之欲出,却偏偏被什么拦在了身后,看不清楚,想不彻底。 随着苏墨轩的话音落地,验尸所内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追查分析了这三起连环杀人案件几乎半月有余,他们得到的信息和线索,却是没有顾白羽和苏墨轩一个晚上,仅仅凭借检验尸体和细听抛尸现场描述内容所分析出来的多。 更重要的是,他们原本以为的一个凶手,瞬间变成了至少两个,不仅给案件的侦破凭添了不少的难度,更是给长安城及其附近城镇的百姓生活,带去了更多的不安全和不稳定。 愁绪万千。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先回去休息。得到了新的线索和证据,就得换个新的案件侦破思路,回去歇一歇,硬耗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眼瞅着验尸所的沉默之中弥漫着愈发严肃和紧张的气息,而苏墨轩又似是心事重重般的样子,顾白羽只得将自己的目光从受害者尸体的断肢伤口处移开。 看向验尸所内的众人,出声安抚和鼓励,更是提供侦破案件所必须的方法——休息,换换脑子。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离开验尸所,同苏墨轩一起坐在回崔家大宅的马车上,顾白羽抬眸看着沉默不语良久的苏墨轩,语气中充满笃定。 她了解他,她也能看得出,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漠神情中,隐藏着的情绪的波涛汹涌。 “记不记得,刚刚我最后对邢捕头说了什么?” 抬眸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苏墨轩的嗓音发沉。 “你说,那是凶手自身无法改变和抗争的习惯。莫非,你想到了什么人?” 第262章 迷雾背后的身影(四) “你说,那是凶手无法改变和抗拒的习惯。莫非,说你是想到了什么人?” 明若秋水的眼眸回望着苏墨轩,一向聪慧敏锐的顾白羽,瞬间便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隐藏着的意思。 更不要说,他原本就不会在她面前有所隐藏。 “是李景吾和韩林之。” 深邃的眼眸中寒意凛然,苏墨轩定定的看着顾白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景吾这个人,从小就有一个无法戒掉的习惯,就是将所有被挪动过位置的东西,无论是否有必要,都得精确的归于原位。 起先,皇宫里的众人还都以他为表率,甚至于皇子所的太傅,还曾让喜欢乱放东西的李景毓,向李景吾好好学习学习。 但是后来,这个习惯却出人意料的愈演愈烈,终于在某一次,彻底到达顶点而大爆发。 当时有个宫女,一时不查没有将他用过的砚台放归原位,但也只是偏离了原位一点儿,李景吾就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一般,大发雷霆,随手抄起那方砚台,将那个当值的宫女砸死当场。” 对顾白羽讲述着自己的猜测和怀疑的来源,苏墨轩那浓墨似的剑眉蹙得更紧。 “所以刚刚邢焕之对抛尸现场的描述,让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问题,但一来,我手里没有足够的证据,二来,即便我手中有证据能证明就是李景吾在背后捣鬼,也不能在他们面前随随便便的说出口。” 沉吟着,穿透层层叠叠的迷雾,苏墨轩终于看清了那隐藏在迷雾背后的人影。 却,不能轻举妄动。 “按照你说的这些来看,李景吾这样的表现,应该是换上了强迫症。” 语气平淡,顾白羽思忖着出声。 自从在苏墨轩面前坦诚了自己是从其他时空穿越而来的真实身份之后,顾白羽便不再注意自己话语中带出的现代词汇。 大不了,对他解释一遍就是了。 果然,顾白羽抬眸,正迎上了苏墨轩那等待着解释的炯炯目光。 ——虽然,他已经基本明白了那个他从未听过的陌生名词的意思。 “强迫症是一种神经精神上的疾病,主要分为强迫观念和强迫行为两种类型,你口中的李景吾,显然是第二种类型。 而强迫症是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 如此说来,你提到的他的症状突然加重,以至于不可控制地杀了人,那段时间之中,想必在李景吾的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令他无法从容应对的事情。 焦虑的情绪增强,强迫的病症便增强。” 眼眸看着苏墨轩,顾白羽分析出声。 前世在医学院的时候,她曾经选修过精神病症方面的课程,对强迫症还是多少有一点了解。 “那一年,皇宫的老庙失火,被连累烧死的宫人之中,有李景吾的乳母。” 沉默片刻,苏墨轩的嗓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干涩。 “可是,当年你从火场里带出来的铭牌,不是属于李景吾的吗?” 想起那日在长安城郊外的浅滩上李景毓给她讲述的那段过往,没有多想,顾白羽便询问出声。 然后才忽然想到,自己从未同他提起过这件事情。 那样惊心动魄的伤痛,她不忍去触及。 “你都知道了。” 嗓音平淡无波,苏墨轩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多的变化,然而手掌却紧紧的握住了顾白羽的手。 早已习惯了将内心的一切波动深深隐藏的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在顾白羽面前,保持惯常的沉稳从容。 “那块铭牌是李景吾的不错,但那帮人却消失的很干净,这些年来我们始终没有放弃过追查,却是没有太多的线索。 所以,我们推断,当时的那帮人,只是同李景吾互利互惠的相互合作而已,并不是他的手下。 至于他的乳母,究竟是蓄意被杀,还是无辜意外,那就只有李景吾他自己知道了。” 稳了稳神思,苏墨轩简单扼要的说道。 “不管是哪种情况,当时的李景吾都受不了那种刺激,但是情绪无处发泄,所以强迫症便加重了。” 点点头,顾白羽更加肯定的说道。 却是眸色微闪,停了片刻,顾白羽方才又开口说道: “李景毓说,他之所以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放心,不管你们两个真也好、假也好的起冲突,他都不会做出背叛你、伤害你的事情。” 沉默无言。 苏墨轩只是伸手将顾白羽拉入怀中,紧紧的抱着,直到辘辘而过的马车最终停在崔家大宅侧门的小巷中,都未曾有过任何的言语。 “我到了。” 抬手将苏墨轩散落四周的墨发拢了拢,顾白羽抬眸看着苏墨轩,嗓音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温柔。 风平浪静的,永远只是大海的表面,大海的深处,却总是波涛暗涌。 一如此刻面色平静无澜的苏墨轩。 “嗯。”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回应,苏墨轩抱着顾白羽的双臂,却没有任何想要放松的意思。 顾白羽也不急,仍旧是软软的窝在他的怀抱之中,却是仰着头,继续着刚刚他们没有说完的那个话题。 “韩林之,你刚刚说到的,还有韩林之。” 充满睿智的眼眸紧紧望入苏墨轩的眼底,顾白羽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敏锐。 “虽然李景吾有强迫症,所以才会将抛尸现场恢复到那种令人感到发指的程度。 但是,懂得根据尸体上的伤口形状来伪造踪迹和掩饰线索的人,非韩林之莫属。 就像李景毓那日说过的一般,我若是动手杀人,想来是没几个人能觉察得到,他动手伪造证据、掩饰线索,想来,水平也不是一般的高超。” 韩林之是与苏墨轩齐名的刑部侍郎,破获过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伪造证据、搅乱追查线索而不留痕迹,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且,他们两个虽然对这几起案件有所参与,但是,真正动手杀人的那个凶手,却是未必知道他们的存在。” 嗓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从容,无意识地轻拍着顾白羽的手背,苏墨轩接口说道。 杀人凶手作案的手法简单粗暴,是断不会参与这么精细而阴险的谋划,更何况,如果能够想到事后通过损毁伤口,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特征,那么,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直接胡乱的砍上一通? 显然,杀人凶手的行动,同李景吾和韩林之的参与,并非是同时进行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李景吾和韩林之两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发现了这起案件的凶手,然后便派人进行密切的跟踪。 等到他杀人弃尸之后,再将受害者的尸体进行伪造和掩埋。 也就是说,还有三个弃尸现场,在等待着参与案件侦破的他们和捕快去发现。 只不过,他们这样不辞辛苦的一步一步的做这个局出来,目的究竟何在? 浓墨似的剑眉微微蹙起,苏墨轩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顾白羽,心中莫名地便升起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你怀疑,李景吾和韩林之的目标是我?” 瞬间便明白了苏墨轩眸色之间的意思,顾白羽清秀的容颜上,却没有什么躲闪和畏惧的表情。 仍旧是一脸的淡漠从容,顾白羽从来就没有怕过谁的惦记和暗算。 “嗯,感觉韩林之还是不想放过你。” 点了点头,苏墨轩揽着顾白羽的手臂更加的紧了紧。 “我想,他之所以将我拉了进来,就是知道,我会找你重新验尸,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更多的线索。 如若不然,他自己领命破案就是了,断没有拉我一起的道理。 只不过,他却是低估了你验尸的能力。” 语气中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自豪,明明是在说一件颇为严肃认真的事情,苏墨轩略显凉薄的唇角,却是克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你放心,我会小心提防他的‘突然袭击’,但是你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有单单的想要戳穿我仵作身份,让我名誉扫地这么简单。” 不似苏墨轩那般唇角上扬心情微好,顾白羽的脸庞上却浮现起了几丝抹不去的担忧。 她从来不怕别人对自己的暗算,但却怕别人对苏墨轩不利。 “你也放心,我不会让我们两个人有事。” 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看出了顾白羽容色间的担忧,苏墨轩吻了吻她的额头,嗓音轻柔却坚定无比。 等到顾白羽从睡梦中醒来之时,天边的日头已然微微向西偏斜不少,午膳的时间已过,院子里的小厨房中,却是隐隐约约地传来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出声唤了茶心将热水端来给自己洗漱,简单收拾完毕的顾白羽,穿着一身舒适宽大的居家衣裳,刚刚坐在桌前,手中举起的筷子尚未落下,便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唤: “表姐,月儿来找你了。” 身影紧随其后,厚厚的门帘被掀开,文静端方的崔谨月便出现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感谢漓、誃亾。谂蓝、书友、子夜不语、千寻、窗外、花间亲的推荐票和四季、漓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263章 入宫邀约之崔谨月(一) “表姐,你才刚刚起身吗?” 软着嗓子,崔谨月两步三步的,便挪到了顾白羽的身前。 并不知道顾白羽昨夜出门验尸之事的她,语气中带了几分好奇。 “嗯,昨天晚上我偷偷溜出去验尸了。” 抬眸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崔谨月,语气之间毫不避讳,顾白羽只是在话语中增添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上身穿着一件鎏金繁花吐蕊镶边的桃粉色短襟腰袄,下身配着一条水红色蜀绣云锦襦裙,青丝松松挽就发髻,步摇浅浅,崔谨月一颦一笑间,尽是本色的纯真与温柔。 “真的假的?” 诧异出声,崔谨月虽然仍旧是一副骨子里带来的温柔模样,然而黑亮的眼眸中,却是充满了惊喜和兴奋的色彩。 “自然是真的,我好端端的骗你做什么?” 点点头,顾白羽搅合着面前的红豆粥,看着崔谨月出声说道。 “表姐你怎么没有告诉月儿?若不是月儿恰好今日自己撞见了,表姐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跟月儿说了?” 眼瞧着顾白羽确定点头,崔谨月撒娇着的语气中,瞬间浮上了几分抱怨。 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的,崔谨月总是喜欢缠着顾白羽讲述她验尸和破案中遇到的事情。 虽然,她并没有胆量去看那些不幸遇害的尸体,然而,顾白羽验尸技术高超这件事,却实实在在地令她感到兴奋不已。 “怎么会?我就是知道你今日能自己撞上,所以才不特地跟你说的。” 一面低头喝粥,顾白羽一面哄小孩儿似的对崔谨月说道。 从前见惯了顾白汐那做戏一般的清纯温柔模样,来到崔家见到崔谨月之后,顾白羽才真正地见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温柔单纯。 所以即便是崔谨月如今也年方二八,在顾白羽的眼中,却仍旧将她当作一个需要悉心呵护的孩子,哄着,宠着,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既然表姐这么料事如神,那不如来猜猜,我现在过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粉嫩的双唇噘得老高,崔谨月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若是顾白羽说出下次带她一起去的话来,她没有那个胆量去答应,但却还是心有不甘。 于是坐在顾白羽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崔谨月给她出了个难题。 “你是来告诉我,宫中有邀请递了出来,让我们今晚进宫赴家宴的。” 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红豆粥,放下勺子,顾白羽看着坐在对面撒娇的崔谨月,不紧不慢地说道。 然后,顺利地看着崔谨月由那撅嘴撒娇的模样,瞬间换上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惊讶。 “表姐,你,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有人提前来通知过你了?” 乌黑的大眼瞪得溜圆,崔谨月的话语中充满惊讶和难以置信。 明明,她才刚刚从祖母那里得到的传话…… “都说了我料事如神。” 唇角含笑,顾白羽示意着候在一旁的茶心收了碗筷。 “可是,这也实在太神奇了,莫不是表姐你,真的有那些说书人讲的什么超凡的能力?” 惊讶之色没有分毫的收敛,崔谨月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更增添了几分崇拜。 “真是个傻丫头。” 略略有些哭笑不得,顾白羽满脸的无奈。 超凡的能力? 能够死而复生、魂穿异空间算不算? “快点告诉月儿嘛,快点告诉月儿。” 扯着顾白羽的衣袖,崔谨月继续撒娇,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顾白羽,令她心中颇为不忍。 崔家谨字辈儿的男孩子多女孩子少,而崔谨月又算是年纪较小的一个,因而被全家上上下下宠得惯得,将那令人不忍拒绝的撒娇技术练习掌握的一流。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彻底的投降,此刻的顾白羽,竟是无比怀念那动作彪悍、风风火火的顾意澜。 “首先,往常的这个时辰,你都是在午睡,现在忽然跑到我这里来,有事要跟我说的可能性会非常的大。 其次,你进我屋子的时候,是蹦跶着进来的,虽然动作幅度很小很小,但敌不过我眼神儿好。 而你一般蹦跶着的时候,就是有高兴事儿的时候。 你已经连着三四天没有出这崔家大宅的大门了,现在,怕是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让你出了这崔家大宅更高兴的了。 所以,我断定,你要跟我说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与走出崔家大宅有关的。 现在这数九寒冬天,你出门去闲逛集市,或者游山玩水的可能性实在太小,所以,只可能是出门参加什么宴会之类的。 当然,你脸上的妆容也告诉了我这一点。 最后,便是你插在鬓间的这支珠玉步摇。 前一次在皇宫中参加‘暖冬宴’的时候,我曾经瞥见你戴过,还看到其他贵女艳羡的目光和嫉妒的话语,知道这支步摇有多珍贵。 想来,你也很少在普通的场合佩戴。 而能在咱们崔家面前算得上‘不普通’场合的,怕是除了皇家晚宴之外,也没有多少了。” 语气不疾不徐,顾白羽耐着性子的同崔谨月条分缕析,横竖按照宫中晚宴的正常时辰,现在时辰还早,多说几句,也不会耽误什么事情。 “表姐,你真的好厉害!” 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崔谨月的话语中充满由衷的惊喜和赞叹。 望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崇拜之情更甚,以至于走进门来的崔谨风,都在心中多多少少的有些吃醋。 ——明明,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都是自己。 “大表哥。” 看到崔谨风进门,顾白羽浅笑着起身。 刚刚那些有理有据的推理分析是真的不假,但让她能如此肯定会是宫中晚宴邀请的,却还是符合人之常情的推断。 自己虽然已经认归了崔家,见过了家族中各种主要的角色,然而却迟迟没有见到过身在后宫为妃的崔怀宁。 耳听得崔怀鸿时不时地会在自己面前提起,从前的他,与崔怀宁、催怀安两姐妹的手足情深,顾白羽便知道,崔怀宁迟迟没有与她相见,并非不愿,只是不能。 按照大兴王朝这个令顾白羽感到颇为人性化的规定,后宫妃位及以上的妃嫔,每月都能有一次与家人共进晚宴的机会,眼下月底临近,这个月的宁妃还尚未使用过这个机会。 于是今日瞧着崔谨月欢欢喜喜地走进屋子里来,她便隐隐地猜到,是宁妃从宫中传来了旨意。 试探之下,果然没错。 “见到我你起什么身?快点坐下,坐下。” 看到顾白羽起身,崔谨风赶忙出声制止,英俊沉稳的容颜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白羽,宁妃邀请家中女眷今日去后宫举办家宴的事情,月儿都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还没说,表姐就已经猜出来了,大哥,表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没等顾白羽开口回答,崔谨月的声音便抢先响了起来,话语中崇敬之意满满,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着顾白羽的方向又靠近了不少。 “猜的?” 没有明白自家文静温柔的小妹,今日为什么忽然如此兴致高昂,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崔谨风向着顾白羽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谨风表哥莫要听她夸张,我只不过是碰巧而已。” 无奈地笑意更深,顾白羽对着崔谨风耸耸肩,继续说道: “但是具体的时间什么的,白羽都还不知道,谨风表哥来,是不放心月儿这个传话筒吗?” “不放心她是一部分,帮你传递个东西是另外一部分,不过,现在看到月儿这副模样,我已经全部变成了不放心。” 笑着摇摇头,崔谨风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顾白羽。 锦袋里面装着一个方方正正地小盒子,搁在绣袋之中,时不时地撞着他的胳膊。 “大哥你真讨厌,居然笑话月儿,我一会儿就去向父亲告状。” 面色瞬间绯红,崔谨月悄悄地冲着崔谨风翻了个白眼,却是连责怪人的语气,都是那般的柔弱温和。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都来白羽这里这么许久,她竟然还不知道出发的时间,你说,是不是不能放心你传话?” 假装将神色严肃了起来,崔谨风的嗓音却是没舍得同样严厉起来。 抬眸看着面前一闹一宠的兄妹二人,指尖触摸着那个方方正正地檀木小盒,顾白羽不由得想起了顾清韵和顾意澜,还有苏墨轩和苏意婵。 也不知怎的,她认识的这些大兴王朝的兄妹,竟然都是兄长无休止地向着妹妹让步。 那宠爱的程度,足以令她的心中生出丝丝缕缕善意的羡慕和嫉妒。 “我……我只是,我只是太震惊了嘛。” 强词夺理,崔谨月不肯在崔谨风面前认输。 立刻便转过头去看着顾白羽,崔谨月抢着声音说道: “宁姑姑的家宴定在酉时之初,我们未时从家坐马车进宫就可以啦。表姐,你手里的那个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第264章 深宫冬寒(二) 寒风卷起一地落雪无声。 比起前一次进宫时的热闹繁华景象,此刻站在皇宫的内门之内,映入顾白羽眼帘的,满是萧瑟与寂寥。 璀璨的琉璃顶反射着没有温度的光芒,青石板的宫道蜿蜒在红色的宫墙之旁,却是几乎连脚印也无。 丝竹声淡去,叹息声袭来。 一顶软轿停在了顾白羽和崔谨月的面前。 那纹路装饰和抬轿子的六个宫人,无一不在暗示着,轿子的主人,是这后宫之中得宠万千的嫔妃。 “呦,这不是月儿么?这个时辰来皇宫,是来见宁妃姐姐的?” 轿厢的侧窗帘子从里面被掀起,一张精雕细琢的姣好容颜露出了半个。 林梦绮热络的话语中带着隐藏不去的针锋相对,一双打量着顾白羽的明眸中,充满挑衅的意味。 显然,她知道顾白羽是谁。 “月儿见过云嫔娘娘。娘娘说的是,今日宁妃设了家宴,月儿随同表姐一起进宫赴宴。” 浅浅地行了个礼,性格使然,崔谨月无论对谁都是一副乖巧温柔的模样。 同样跟着崔谨月略略屈膝行礼,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淡漠的神色。 云嫔。 林梦绮。 林肃海林太尉之女,当今后宫中年纪最小的嫔妃,心机手段十足,借着年轻貌美和林家的势力迅速上位,姐姐又是李景吾的准皇子妃。 冷眸瞧着林梦绮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顾白羽忽然很想知道,当林梦惜被顾白汐取代的那一瞬间,她这张如花似玉的容颜上,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欲哭无泪?又或者,绝望万千?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更何况你瞧瞧这天气,像是要有暴风雪一般呢。” 意有所指地侧脸看看那乌云压顶的天空,林梦绮冲着崔谨月点点头,放下帘子,便起轿离开。 “也不知道她每日里得意什么,比小姐大不了两岁的年纪,整日里锁在这深宫中……” 看着渐渐消失在长街中的轿子,跟在崔谨月身后的婢女碧雯,忍不住出声嘟囔着,却还没等话说完,便被崔谨月忽然严厉的目光,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不要忘了你现在在哪里,祸从口出,你自己若是不想活了我拦不住你,但你千万记得跟崔家撇清关系。” 柳叶似的弯眉紧紧地蹙起,崔谨月看着碧雯,低声警告。 她就是平日里太惯着她们了,怎么不分场合的,都敢随意的说话。 “小姐,奴婢知错了。” 面色瞬间一白,自知自己说错了话,碧雯立刻垂头认错。 “算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宁懿宫。” 环顾四周寂寥无人,顾白羽却并不十分放心。 这深宫大院之中,指不定哪里便是隔墙有耳,与其在这里耽搁时间惹祸,不如赶紧去宁懿宫与宁妃相见。 就算有话要说,也是那里相对安全一点。 于是坐上了随后而来的软轿,顾白羽和崔谨月相互对望着,却是一路无话。 凭依着崔怀宁背后的崔家势力,与她自己的优秀温婉,位居宁妃的她的宁懿宫,却并不比李景毓生母x贵妃的宫苑差到哪里去。 朱红色的门柱,酒红色的宫门,由守在门口的宫人推开,整洁清雅的宫苑便展露在她们的面前。 积雪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身形标致有度,容颜风韵犹存的妃子,眉宇之间同顾白羽颇有几分相似,见到她们二人款款进门,便快步迎了上来。 正是这宁懿宫的主人,宁妃,崔怀宁。 “月儿见过宁妃姑姑。” 口中行着宫中必备的见面礼仪,崔谨月却只是草草地弯了弯膝盖,象征性地行了礼,然后便向着宁妃,如出笼的鸟儿般愉快的跑了过去。 “别跑,别跑,当心摔着,瞧你这丫头,什么时候都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笑着将扑倒自己怀中的崔谨月揽在左臂之中,崔怀宁抬起右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嗔怪着说道。 “月儿在姑姑面前本来就是小孩子,怎么?姑姑嫌弃月儿小孩子啦?那月儿给姑姑装装正经大人的模样好不好?” 在崔怀宁的怀中扭来扭去,崔谨月那细声细语的模样,将撒娇的情态做到了极致。 随即却又是忽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看着崔怀宁,道: “崔谨月见过宁妃娘娘,祝宁妃娘娘贵体安康。” 话音甫落,还没等崔怀宁张口数落,崔谨月自己便已然笑出声来。 “你呀,真是个傻孩子。” 脸上满是无奈的笑容,崔怀宁慈爱地摸了摸崔谨月的发梢,一双同顾白羽有着七八分相似的桃花目,却始终含笑地看着安静的站在崔谨月身后的顾白羽。 五味杂陈。 用目光细细描画着顾白羽的眼角眉梢,崔怀宁仿佛看到了当年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姐姐崔怀安。 然而却又有些不尽相同。 顾白羽那沉静如水且淡漠从容的模样,却是与当温婉贤淑的崔怀安并不相同。 听说,她这些年来在顾家过得十分不好。 想起几个月前刚刚得知顾白羽下落之时,兄长崔怀鸿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看着站在院子里孑然一身的顾白羽,崔怀宁的桃花目中,不由得泪水满溢。 “白羽见过宁妃小姨。” 看着已经被崔谨月拉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崔怀宁,顾白羽淡漠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柔和。 ——近来她已经愈发感觉不到原主顾白羽的情绪存在,然而她却仍旧是柔和了语气。 她想,曾经的她若是能与真正疼爱自己的亲人相遇的话,定然会是温柔万分,又激动万分的。 “哎。” 重重地应了一声,崔怀宁眼眶中的泪水,终究是没能忍住的滚滚而落。 抬手拉着顾白羽的双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崔怀宁,又怕初次见面的自己的举动太过亲密而吓着了顾白羽。 于是只是紧紧地握着顾白羽的双手,红唇抖动,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姨,白羽回来了。” 知道崔怀宁的心思,顾白羽不躲不闪,只是任她将自己的双手越攥越紧,顾白羽不会长篇大论的出声安慰人,但是却愿意尽自己的所能出声安慰。 “就是啊,姑姑,表姐现在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这是件高兴事儿,您赶紧擦擦眼泪,省得让表姐误会。以为咱们不想让她回来呢。” 紧接着出声安慰,知道顾白羽的沉默寡言,崔谨月的声音柔柔细细,却是将崔怀宁的泪水劝回去了一半儿。 “月儿说的是呢,你们瞧我,这不管不顾的,” 一面接过崔谨月递来的锦帕擦拭泪水,崔怀宁一面含泪带笑的说着。 “赶紧都进屋子里去,这么冷的天儿,别再给冻坏了。” 说着,崔怀宁便拉着顾白羽和崔谨月,向着她的屋子里带去。 屋内温暖如春,青铜的香炉中袅袅云云地飘逸着淡雅的香气,坐在软榻之上,崔怀宁握着顾白羽的手,始终不曾放开过分毫。 而泪水和笑容,却也是随着她同顾白羽的一问一答之间,起起落落,延绵不断。 直到暮色渐沉,崔怀宁的情绪方才稳定不少,再加上崔谨月为了逗她开心的撒娇喊饿,方才张罗着宫人,将准备好的晚膳摆了上来。 却还没等到顾白羽落座,宁懿宫外,便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太监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下意识地同崔谨月对望一眼,不明白当朝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在晚膳时间到来,顾白羽的面色恢复了如常的淡漠,跟着崔怀宁一起,屈膝跪在了地上。 “臣妾恭迎皇上。” “臣女崔谨月恭迎皇上。” “臣女顾白羽恭迎皇上。” 随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走进屋中,三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却是一个温婉柔和,一个细小温柔,一个淡漠无波。 “宁妃不必多礼,是朕打扰了你们的家宴才是。” 嗓音沉稳有力,皇帝伸手将崔怀宁从地上拉起身来,示意着跪在她身后的崔谨月和顾白羽起身,语气和蔼的说道。 “皇上您说这话就是同臣妾见外了。您是臣妾的夫婿,她们是臣妾的侄女外甥,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您来了,这家宴才更完整团圆不是?” 不卑不亢,崔怀宁笑得温柔。 能够明目张胆地说皇帝是自己的夫婿,顾白羽神色平静地看着崔怀宁,心知,即便是当初没有崔家的势力支持,崔怀宁今日在后宫中的地位,也照样会稳若泰山。 “后宫这么多人,朕还是最喜欢听宁妃你说话,句句窝心。” 唇边浮起几分笑意,皇帝看着站在身旁的崔怀宁说道,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顾白羽,道: “原先朕还真是没有想到,赫赫有名的顾神医,竟然会是崔家的女儿,上次朕邀请你进宫参加‘暖冬宴’,也算得上是一家人的巧合了。” “多谢皇上谬赞,白羽不过是个大夫而已,‘神医’之名并不敢当。” 彬彬有礼,顾白羽抬眸看着面前年过半百的皇帝,却是从他带笑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疲惫和萧瑟。 【感谢依凡、誃亾。谂蓝、果冻、微笑的百合花、尘埃里的花、千寻、紫夜、依凡、不动就不动、秋颜各位亲的推荐票,灰常感谢支持~~ps:看到誃亾。谂蓝亲问加更与否的留言了,初五这周整整加了一周的班,连周末都不休息,所以木有攒下稿子,这周末就不加更了,争取下周末加更,请不要嫌弃初五呀/(ㄒoㄒ)/~~】 第265章 当头棒喝(三) 因着昨晚皇上兴致颇高时的一句话而被允许留在宫中过夜的顾白羽,百无聊赖的坐在宁懿宫的主殿中,脑子里,却满是那个未曾侦破的案件,和李景吾、韩林之的阴谋。 他们的目标之中有她没错,可是顾白羽却总是觉得,李景吾和韩林之如此大费周章,断然不会仅仅把目标放在自己的身上。 肯定还有苏墨轩。 只是她思前想后,却始终得不出什么确切的结论,和可以顺藤摸瓜的线索。 单手托腮,顾白羽陷入了新一轮的思索中,却并没有过了多久,便被院子里传来的呼唤声所打断。 “表姐,表姐,天放晴了,姑姑要带着我们去御花园里看雪景呢。” 随着熟悉而娇柔的嗓音传来,崔谨月那欢呼雀跃着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娇嫩的小脸冻得通红,手中握着一枝绽放正盛的红梅,笑语嫣然地伸手去拉顾白羽。 “表姐快点嘛,御花园里的雪景可是很漂亮呢。茶心呢,快点给表姐拿敞麾来。” 撒娇地将顾白羽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御花园中,望着眼前银装素裹的素雅雪景,崔谨月的双眸瞪得乌圆,左瞧瞧右看看,嘴里忍不住地赞叹出声。 确实美不胜收。 抬眸望着那松枝上扑簌簌坠落的洁白冬雪,顾白羽的目光,却远远地落在了湖心亭中。 林梦绮那一身红衣的纤细窈窕身影,在这皑皑白雪之中,原本便显得异常引人眼目。 再加上她孤身立于湖心亭中翩然起舞的玲珑之态,则更是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除了忙着看雪景的崔谨月。 “你倒是沉得住气。” 收回落在湖心亭中的目光,顾白羽转头看着站在身旁兀自低头摘花的崔谨月出声说道。 方才余光一瞥间,顾白羽已然看到,那湖心亭中并非只有林梦绮一个人,还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是昨日还同崔怀宁百般恩爱的当朝皇帝。 “我只是见怪不怪而已。” 将摘好的花又悉心择出一朵连枝的,崔谨月比划比划,别在了自己的对襟小袄上,不甚在意地说道: “她每年都会这样跳啊跳的,这么大冷天的,也不怕生病。” “你这丫头,倒没看出来你也有这么牙尖嘴利的时候。” 一脸好笑地看着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屑的崔谨月,顾白羽就手拿过一枝鲜花插在崔谨月的发鬓之间。 粉嫩的鲜花配着粉嫩的容颜,更衬得崔谨月那本就水灵温婉的容颜,如花似玉般倾国倾城。 “这丫头别看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若是谁惹了她,嘴可坏着呢。” 顾白羽的话音方落,崔怀宁含笑的嗓音便从身后响起,看向她们姐妹二人的桃花目中满是慈爱的味道。 “本来就是嘛,月儿又没有乱说,这么冰天雪地的,月儿穿得这么厚实都冷,她那样就穿一层纱衣,不冻病了才怪。” 轻哼一声,崔谨月始终没有抬头去看那舞得如云似雾的林梦绮一眼。 然而顾白羽却知道了,碧雯那没遮没拦的大胆模样,究竟是同谁耳濡目染到的。 “好啦,冷就去暖和暖和,皇上叫我们去湖心亭呢,一起过去坐坐。” 伸手将崔谨月的敞麾领子紧了紧,崔怀宁的话语中满是宠溺和无奈。 待到顾白羽等人缓步走进湖心亭时,林梦绮正是一曲终了。 香汗淋漓,面颊酡红,林梦绮媚眼如丝地看着坐在软榻上面带微笑的皇帝,扭动着身子,正打算依偎到他的身边,撒撒娇,卖卖乖。 于是她抬眸看向崔怀宁的目光中,充满了厌恶和嫉恨。 然而崔怀宁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视若无睹的向那软榻上的帝王请安,然后恰到好处的出声夸赞林梦绮,崔怀宁做的四平八稳的,一如她在后宫中的位置。 “怎么样,两个小丫头昨夜在宫中歇息的可还安好?” 爱屋自然及乌,那威严尚在的帝王,看着顾白羽和崔谨月,唇边笑意不减。 “多谢皇上关心,白羽和月儿休息得很好。” 语气无波无澜,同样地选择了漠视林梦绮投来的嫉恨目光,顾白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躬身回话。 “哎,白羽,你坐,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多礼。” 笑容可亲,皇帝摆了摆手,让顾白羽坐下身去,正打算说些什么,却是被一旁的林梦绮抢了先。 “皇上,宁妃姐姐的亲人都在宫中歇息过夜,能多陪宁妃姐姐一日,下次梦绮的姐姐进宫时,梦绮也要向皇上讨个恩典,留梦绮的姐姐多住几日才行。” 撒娇的语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醋意,林梦绮顿了顿,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笑着出声说道: “皇上,您瞧梦绮的这记性,梦绮的姐姐马上就要成为大皇子妃了,想见面还不是都能见着?梦绮居然还在这里巴巴地想向您求个恩典,真是糊涂呢。” 娇笑之中尽是风情万种,原本就年轻貌美,此刻又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红纱裙,刻意站在崔怀宁身侧的林梦绮,着实在第一眼上,将崔怀宁比了下去。 然而却是外表华丽而韵味不足。 并立的时间一久,众人集中在林梦绮身上的目光,便会渐渐地转移到崔怀宁的身上,两相对比,她仍是略输一筹。 “云嫔,朕有件事情要对你说。” 看着林梦绮在自己面前笑靥如花的撒娇,皇帝轻咳一声,眼眸之中,竟然浮现出几缕为难,却并不是对着林月绮,而是转向了安静地坐在对面的顾白羽。 “皇上有言,臣妾定当洗耳恭听。” 依旧是笑语连连,林梦绮将那年轻张狂的模样,挥洒的酣畅淋漓。 “这件事情,是关于你姐姐林梦惜的。” 顿了顿,皇帝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虽然你姐姐林梦惜,一直都被作为大皇子妃的不二人选,但朕始终未曾真正写下一纸诏书,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大皇子妃。” “呐,就是一纸诏书的事情嘛,皇上您何必把气氛弄得这么严肃,好端端的唤人家一声‘云嫔’,让梦绮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喏,横竖日子现在差不多了,您要是现在想写,梦绮就去给您磨墨。” 姣好靓丽的面容上笑意不减,原本努力地向皇帝身上贴着的身子,立时之间便站直,作势便要转身去取笔墨。 “云嫔,你听朕将话说完。” 出声拦住了林梦绮的动作,皇帝脸上的笑意去了大半。 “因为你姐姐林梦惜并没有获得朕的一纸诏书,所以大皇子便还有选择大皇子妃的权利,今日他已经从朕这里领了一纸诏书,前往顾家,去向顾白汐提亲了。” 凉亭中的空气瞬间冷凝起来。 笑容僵在脸上,林梦绮那张娇媚无限的脸,瞬间变得无比的难看。 呆愣地看着面色严肃而毫无玩笑之意的皇上,林梦绮动了动双唇,愣是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男未婚,女未嫁,这是大皇子自己的选择,朕也无从干涉。之所以亲口告诉你,是不想你道听途说之后,心里胡乱猜测。” 瞧了一眼林梦绮那震惊呆愣的模样,皇帝的语气里,却是没有分毫的同情之意,倒是顾白羽那神色平静的模样,令他多了几分注意。 然而却也只是瞬间而过的在意。 所谓帝王,居于高位之上,若是时时刻刻都有一副柔软的心肠,那这江山便迟早会被毁坏殆尽。 “臣……臣妾谢皇上。” 从怔愣中稍稍的回过神儿来,林梦绮本能反应般的出声应道,然而那脸庞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颜色,却是没有减少分毫。 “好了,既然消息朕已经带到,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朕也乏了,你们跪安。” 点点头没有再看林梦绮那容色尽失的模样,皇帝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此刻的他,还要悉心去思索一下,大皇子李景吾这突然而来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冒着得罪林家的风险,转而去娶在官场上没有什么地位的顾家的女儿,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老谋深算的李景吾会做出来的事情。 难道李景吾是真心喜欢上了顾白汐? 在脑海中略略回忆了一下自己耳中听到的顾白汐的传闻,无非是些容色倾国倾城、品性温婉贤良的称赞。 皇帝觉得,以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多年的了解,李景吾会为了顾白汐的美貌而放弃林家的支持,显然不可能。 那么,他的目的何在? 抬头无意识地向着结冰的湖面看去,他的目光,却恰好落在湖中长廊不远处的顾白羽身上。 原来如此。 没有理会跟在她们身后兀自怒意满满的林梦绮,顾白羽和崔怀宁随着欢蹦乱跳的崔谨月,在御花园中随意闲逛。 却是颇有默契地,选择了抬眸看着失魂落魄般的踉跄着脚步,渐渐消失在落雪满满的小路上的林梦绮的背影。 从今往后,她便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第266章 第四具尸体 不论李景吾今日,忽然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要娶顾白汐为大皇子妃的目的究竟为何; 也不论被忽然踢出局外的林梦惜,究竟前途是好是坏。 从今往后,林梦绮的日子,却一定不会再顺风顺水。 先前含泪答应林肃海,以少女之龄委身于年近半百的当朝皇帝,林梦绮为的,就是在李景吾登上皇位之后,能让林家的势力更加稳固和扩大。 而身为庶女在林家大宅中受尽苦楚的她,也能带着自己的娘亲,重新获得一个自由的身份——即便是就此隐姓埋名,过着淳朴的生活,也好过在林家大宅中,受到正室的欺凌。 然而如今一切全都化成了泡影。 没了林梦惜这个现在的大皇子妃、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做支撑,待到当朝皇帝驾崩的那一日,按照大兴王朝的惯例,得不着新皇后赦令的她,便是要陪着先皇一同殉葬的。 原本殉葬一行并不是大兴王朝皇帝驾崩之后所必备的规矩,奈何当年的她,为了取得皇上的信任和怜惜,竟是在林肃海的怂恿之下,立志要随着皇帝同生共死。 当初她许下诺言时,不过是为了将来能有个假死脱身的机会。 谁成想李景吾会突然变卦,转而娶了顾白汐为太子妃。 自作孽,不可活。 早知会是如今的这种下场,当初的她,还不如奋力一拼,即便是私奔出逃,也与那隔壁的书生一起,跑得远远的,就算是过着清贫的苦日子,也好过如今这样的半死不活。 她这一生,还真是可笑的很。 低头瞧着自己一袭薄纱裙的纤细身姿,林梦绮脸上带笑,却是泪水滚滚而落。 皇宫之中的御花园大得很,平日里若是闲来无事的慢慢走着闲逛,整整一天,许是才能将全部的景色瞧完。 然而没等顾白羽多走几步,迎面,却碰上了多日未见的李景毓。 俊美英朗的模样依旧,大步流星向前的步伐中,却还是让顾白羽看出了他身形的明显消瘦。 看到迎面而来的顾白羽,那往昔神采熠熠的狭长凤目中,也少了几分光亮。 “白羽见过三皇子。” 浅浅地行礼,在这深宫大院之中,一向沉稳的顾白羽,自然是不会掉以轻心。 “顾小姐不必多礼。” 摆摆手与顾白羽擦肩而过,李景毓的态度客气而生疏,仿佛他们从来便只是陌路。 顾白羽没有阻拦,也没有出声,只是神色平静如常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步履匆匆的一晃而过。 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皇族王子与贵族臣女。 “有些事情,决定了就不要后悔,拖泥带水的,反而会伤害到所有的人。” 心中虽然是对顾白羽面对李景毓时的反应颇为满意,然而终究是担心年轻人的沉不住气,看着神色间仿佛若有所思般的顾白羽,崔怀宁还是意有所指地,出声提醒。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点点头,顾白羽看着走在身旁的崔怀宁,语气平静地出声说道, “多谢小姨提醒,白羽会牢记心中。” 然而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是握紧了手里的小纸条——刚刚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李景毓塞到她掌心之中的东西。 趁着崔谨月将崔怀宁叫到前面的时候,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什么人,顾白羽便迅速地低下头去,将攥在手里的小纸条打开: “柳杨镇郊外村落,尸体,速来。” 一行小字苍劲有力又无比熟悉,是苏墨轩的笔迹。 将纸条揉碎拢在袖中,顾白羽加快脚步追上了崔谨月闲逛的步伐,透透地将事情向她透露一星半点儿,然后,便顺利地同她一起出了皇宫。 快马加鞭,顾白羽一身男装打扮,又临时借了崔谨辰一袭墨色敞麾,片刻不停地,向着柳杨镇郊外的王家村赶去。 但愿,他们在苏墨轩到达之前,没有草率地将尸体全部挖掘出来。 现场完好无损。 被苏墨轩扶着翻身下马,顾白羽的双眸却几乎顾不上看他一眼,而是急急地扫过有几个捕快在的抛尸现场。 见到现场没有被大规模破坏的迹象,方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戴上肠衣手套随着苏墨轩走近,问道: “有没有什么发现?” “尸体是被一个农户发现的,露了三根手指在田垄上,其余环境与周围极度相似。没有脚印,没有挖掘拖拽的痕迹。” 简单明了地对顾白羽讲到,苏墨轩丝毫没有在意她刚刚对自己的视若无睹。 “是他?” 见着周围没有人靠近,压低了嗓音,顾白羽出声问道。 “是,但又好像不完全是。” 同样压低了嗓音,跟在她身后的苏墨轩,语气里带着几分思忖。 口耳相传毕竟不如亲眼所见,今日乍一赶到抛尸现场,苏墨轩便或多或少的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论断。 李景吾和韩林之参与进来了不假,非要将抛尸现场恢复还原成原先模样的是李景吾也不假,只不过,却是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似曾相识,却又不能完全肯定。 那曾经掩盖在冲天火光中的证据,时隔久远,饶是苏墨轩记忆力再好,受了那样的重伤和惊吓,如今一时之间,也未必能完全敢确认。 然而那感觉却无比的强烈,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眼见为实的感知。 但苏墨轩就是知道,清楚地知道,那些消失已久的黑衣人,如今又再度出现在他的身边。 “是不是,我们看看便知道了。” 已经蹲下身子在裸露出来的手指旁,顾白羽不紧不慢地仔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她与苏墨轩观察的角度不尽相同,所以,即便是他已经看过了,她仍旧还要再亲自看一遍。 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帮人做事,手脚太过干净利落,显然,是被精心训练许久的专业人士。 就像,苏墨轩派在她身旁的暗卫。 从来都是悄无声息,让她几乎都要忘记他们的存在。 小心翼翼地同杜亦寒一起将埋在田垄上的尸体挖了出来,包裹着尸体的白布干净整洁,几乎连一丝褶皱也无。 掀开包裹着受害者尸体的白布,一具浑身赤裸着的男尸便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 容色没有分毫的变化,顾白羽凝视着那残缺了左臂和左手掌的尸体,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那个失去右手臂的受害者的尸体模样。 那残存的左臂,与眼前这个残存的右臂,长度、粗细,几近相同。 先前在长汀楼分号中,听着岚风描述受害者尸体时的想法再度涌出脑海,顾白羽觉得,凶手像是在拼凑,拼凑一个符合他想象的人。 仔细翻检着尸体的细微之处,虽然很想直接去检查肢体断口处的伤痕,去寻找能够验证自己推测的直接证据。 然而顾白羽却深知,被缠身的公务留在皇宫之中的韩林之,随时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伤口的检验可以交给杜亦寒随后来做,眼下她身上肩负着的是更为重要的任务。 ——寻找第一抛尸现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亦寒,棉签给我。” 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顾白羽双目紧紧盯着受害者的耳朵,向身后伸出的手拿到棉签之后,便轻轻地伸向了耳道之中。 片刻之后取出,棉签上已然沾满了浅褐色的砂砾。 迅速同苏墨轩对视一眼,顾白羽将那沾满浅褐色砂砾的棉签,放进了杜亦寒递来的薄纱袋子之中,却并没有把它归放在证物之中,而是藏进了自己的袖袋。 ——田垄上只有黑色的湿润泥土,那浅褐色的砂砾,分明是柳杨镇外枯水河滩上的。 将受害者尸体的外部痕迹检视完毕,没有比浅褐色砂砾更有用的证据,顾白羽将目光转向了包裹着受害者尸体的白色布料。 却意外地发现,苏墨轩也蹲在一旁,双眸紧盯着那白色的裹尸布,眉宇之间似是笃定了什么一般。 “这白布上面有水渍。” 指着白布上被受害者尸体压在侧面的一处小小痕迹,顾白羽压低嗓音,近乎耳语一般地,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虽然这里田垄上的黑土十分湿润,但如果是因其而来的水渍,那就应该还是潮湿着,并不是风干后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这水渍痕迹上,有一股浅浅的腥咸味道。” 将可能的干扰思路一一排除,停顿片刻,顾白羽对着苏墨轩下了自己最后的结论: “这味道腥咸的水渍并着浅褐色的砂砾,我基本能肯定,第一抛尸现场,就在杨柳镇外的枯水河滩上。” “我也有新发现。” 点点头,苏墨轩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站在一旁装作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小动作的杜亦寒,然后手下一用力,便撕下了白布的一角,同样装在薄纱袋子里,揣进了袖袋之中。 “这个布料的纹路材质,同当年我在老庙中,看到的那个被黑衣人包裹着的尸体外面的布料,一模一样。” 嗓音略略有些发沉,苏墨轩向着顾白羽的身边又凑了凑,低声说道。 【灰常感谢尘埃里的花、微笑的百合花、依凡、七月花、果冻、雀漆、四季、誃亾。谂蓝、千寻亲的推荐票,以及四季、错羽亲的月票。初五最爱你们了,你们就是初五在吐血的加班中坚持码字的动力,亲一个,么么哒】 第267章 第一抛尸现场 才刚刚将受害者的尸体运回长安城府衙的验尸所,韩林之脚步稳健的身影,便已然出现在了验尸所的院子里。 然而,却还是被眸色锐利的苏墨轩,看出了韩林之那拼命掩藏着的急迫情绪,和额头上,微微渗出的细密汗水。 站住了脚步,韩林之努力面无异色地平静着,因为匆忙赶路而起伏不已的呼吸,装作不经意般的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自己突袭之下想要看到的那个身影。 不过也算是意料之中。 随意地掸了掸衣袖,没有看到顾白羽的韩林之,并没有气馁。 若是顾白羽的把柄真的能够这么容易的,便被他当场抓个现行,那她便也就不值得他们如此的大费周章了。 “既然韩侍郎也来了,那亦寒,你就开始验尸。”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韩林之,邢焕之礼节性地点头问好之后,便转过身去,对着早就准备好的杜亦寒出声说道。 点点头,杜亦寒没有说话。 早就将包裹着受害者尸体的,那块被苏墨轩扯坏的白布换了下来,一身宽大的解剖服的杜亦寒,站在验尸台前,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开始动手检验尸体。 除却第四个受害者尸体失掉的部分是左右臂和左手掌之外,尸体各方面的状况,与其他三个受害者相差不大。 然而尸体的状态却更加的“新鲜”,俯身仔细地检查着断肢处的伤口,在与顾白羽一起分析了所有伤口可能呈现的状态之后,杜亦寒屏息凝视,一一在断肢的伤口处寻找验证。 终于,让他发现了断肢伤口处的蛛丝马迹。 那层层叠叠血肉模糊的断肢伤口处,有几处不甚明显的皮肉内卷的伤口——受害者死后造成的伤口。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杜亦寒尽量地保持着自己的面色不变。 不动声色地拿着镊子再三在那血肉模糊的痕迹之中确认了几次,杜亦寒放下镊子,却并没有对着记录验尸情况的捕快,说出自己这个最新的发现。 轻敌方能大意,大意方能露出破绽和马脚。 向来便站在顾白羽和苏墨轩这一边的杜亦寒,自然是不会在韩林之面前将他们暗中调查的事情所捅破。 “杜亦寒,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看到杜亦寒停下了手中的验尸动作似是要收手,站在验尸所中的韩林之出声问道,声音略略有些发冷,却并不是令人为难的模样。 “第四名受害者的尸体状况,与前三名受害者的尸体状况相差的并不算多,只不过……” 语带沉吟,杜亦寒再度将目光转向了躺在身边验尸台上的尸体,顿了顿,方才继续语气肯定的说道: “只不过我发现,第四名受害者的体格,与其他三名受害者的体格相近。 尤其是残存的右手臂,同第一名受害者残存的左手臂大小规格近乎一致。” 虽然在柳杨镇的王家村时,顾白羽没有来得及同他讨论这个问题,然而,经手全部四具尸体的杜亦寒,同样是将这个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但却没有想明白,凶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凶手在拼凑一个人。”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杜亦寒的话音方落,苏墨轩和韩林之的嗓音,便同时响了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周围的空气之中,霎时间充满了暗涌的波涛滚滚。 片刻之后,苏墨轩俊朗的容颜上,依旧惯常那副淡漠清冷的模样,而韩林之器宇轩昂的脸庞上,却是浮现出了惯有的笑意。 “看来这么许多时日未曾一同办案,韩某和苏兄你的默契,仍然是没有分毫的减少啊。” “邢捕头,抓紧时间确认第四名受害者的身份和相关情况,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没有理会韩林之,苏墨轩只是自顾自地转头对着邢焕之吩咐出声,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验尸所。 在彼此知根知底的韩林之面前,他也没有什么敷衍做戏的必要。 那厢韩林之被苏墨轩晾在验尸所里心中愤然,这边的顾白羽,却是循着受害者尸体上留下的证据,一路不引人注意地,来到了柳杨镇外的枯水河滩上。 寒风萧瑟。 独自行走在荒凉的枯水河滩上,顾白羽仔细地寻找着抛尸留下来的痕迹,丝毫没有觉察到,白日里还晴朗着的天色,忽然渐渐暗沉下来。 乌云翻滚,沉沉压顶。 杀人凶手的手法粗暴简单,断然不会费力去掩藏自己丢弃尸体时留下的种种痕迹。 更何况,接连着四具尸体,都被李景吾和韩林之重新换了地方掩埋,顾白羽觉得,杀人凶手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觉察。 既然知道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帮他妥善的处理尸体,那么想来,杀人凶手丢弃尸体的时候,会更加的随意粗暴。 就好像,此刻被顾白羽收入眼底的,那块挂在带刺的枯枝上的藏青色残缺衣料。 将衣料小心的收在袋子里,顾白羽抬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辨别着凶手行进的方向。 随即,她便朝着那一片有着不甚明显的被碾压过的痕迹的枯木丛走去,果然,在枯木丛掩盖下的沙土地上,发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斑斑。 正是杀人凶手的抛尸现场。 蹲下身子认真地查看着那已然干涸的血迹斑斑,觉察到不对的顾白羽,伸出手去拨弄着沙土,没有多时,便赫然发现,一片沾满血迹的沙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换个地方再次向更深的地方去拨弄,依旧是干涸的血迹。 虽然仅凭肉眼在这暗沉的天色之下,顾白羽并不能断定这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出现的先后,然而逻辑推断却令她知道,这里,应该就杀人凶手最常来的抛尸地点。 那些染满干涸血迹的沙土,便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弃尸过程中,被受害者尸体上的鲜血染红的。 然后,被杀人凶手,或者是李景吾和韩林之覆盖了起来。 原来杀人凶手早就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人在帮忙毁灭证据,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的行凶,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然被他们所暗中算计。 必要的时候,他就是那个被拉出来斩首示众的替罪羊。 周围的天色愈发的暗沉下来,乌云翻滚着,嘶吼着,带着隆隆的雷声,向顾白羽沉沉地压来。 是又要兴起一阵暴风雪了吗? 眯眼望了望空旷无人的四周,只是片刻的停顿,顾白羽便又低下头去,研究着那残存在沙滩上的、已经多少被狂风损坏的脚印。 她必须要在暴风雪将这几个脚印全部毁掉之前,根据它们,对杀人凶手进行分析和证据的追查。 否则,暴风雨来,这留在沙滩上的脚印,便会被尽数损毁的干干净净。 “发现了什么研究的这么入迷,连我喊你都没有听到?” 赶在暴风雪到来之前,苏墨轩快马加鞭地,找到了蹲在枯水河滩灌木丛中的顾白羽。 将随身带来的厚厚敞麾在她身上又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听过她前世的那一场悲惨之后,苏墨轩便已经在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如何,都再不会让她遭受到那样的苦楚。 于是刚刚在验尸所完全没有理会韩林之,苏墨轩离开的脚步匆匆,只为了及时地出现在顾白羽的身边。 “其他的,我待会儿再跟你详细说,你先看这几个脚印,身上带笔了吗?” 任由苏墨轩摆弄着自己的敞麾,顾白羽的眼眸未曾离开过浅滩上那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正在画,这个大小,凶手肯定是个男人。” 配合默契地用碳条在纸上迅速地画下了脚印的模样并且标注了大小,苏墨轩同样蹲下身子,细细看着那深深浅浅的脚印,片刻之后,沉吟着说道: “如果不是因为风吹等的外部原因,按照这些脚印的深浅来看,杀人凶手的体型并不算十分高大,差不多……与这四个受害者的身材相近。” 虽然脑子里并没有现代刑侦学那些身高体重的计算公式,然而破案经验丰富的苏墨轩,却还是能通过脚印的深浅大小,近乎完美的推断出杀人凶手的身高体型。 “而且,杀人凶手还是个右腿有残疾的跛子。” 毫无缝隙地接口说道,从刚刚起就时不时地伸出手去比划度量着什么的顾白羽,半晌,才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你看这些脚印,全都是右脚比左脚的要浅,而且右脚的脚印,只有大半个前掌。 我刚刚比划计算了半天,就是想要排除是风或者别的因素造成的印记残缺,毕竟沙滩不比泥土,留下的痕迹,很容易便会遭到破坏。 但是没有。 所以,能造成现在这种痕迹的原因,就只有杀人凶手是右腿残疾的跛足,这么一个最为合理的解释。” “那么,我们搜索犯罪嫌疑人的证据,就又多了三条。” 点点头,伸手将蹲在地上的顾白羽拉起身来,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在寂寥无人的旷野之中,显得异常清晰。 【有亲留言说想让初五推荐类似的书,初五强烈推荐自己一直在追的《医女神探》,穿越护士贝琉璃vs神探朗清疏,花田案扑朔迷离,精彩好看哦】 第268章 第四条线索 “三条?” 就势站在苏墨轩身旁,顾白羽目带差异的出声反问。 自己刚刚发现的那些线索全都还没有说,苏墨轩目前知道的,只有他自己刚刚发现的那条线索,和自己关于杀人凶手是右腿残疾的跛足的判断。 明明是两条。 “先前杜亦寒在验尸所验尸的时候,发现断肢的伤口上,有死后造成的刀伤,也就是说,我们之前推断的‘两个’凶手,有确凿的证据。” 迎着狂风的双眸微眯,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答道。 “亦寒只是将这个发现悄悄的告诉了我,韩林之在,他没有声张。” 似是怕顾白羽不放心,顿了顿,苏墨轩又补充着说道,眯起的眼眸,却是环顾四周,寻找着能够躲避暴风雪的地方。 眼下狂风暴雪即将来袭,他们只有两匹单骑在侧,穿越暴风雪并不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 “如此说来,那就是四条新线索。” 压低脚尖踢开先前被她重新埋好的带血的砂砾,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将自己刚刚的发现告诉了他。 “这样看来,凶手居住和杀人的地方,一定离这枯水河滩并不算远。” 听了顾白羽的讲述,在目光所及之处找到了栖身之地的苏墨轩,一面揽着顾白羽的腰身向那遮蔽处走去,一面思忖着得出结论。 根据四个受害者的身材和脚印留下的信息来看,杀人凶手的身形并不能算得上十分的壮硕。 更何况右脚有残疾,跛足,带着一个体型与自己相似而又十分沉重的尸体,除非用马车搬运,否则杀人凶手并不可能走得太远。 然而,枯水河滩周围方圆三里之内,全都没有任何车辙的痕迹。 尤其是在这枯水河滩上,杀人凶手甚至不在意地留下了脚印,也就更不可能会去刻意地费心将车辙的痕迹抹去。 “等暴风雪过去之后,我们去通知岚风,让她暗中调动平素镇的捕快在这附近仔细搜查搜查,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点点头,顾白羽随着苏墨轩的脚步一起,各自牵着马匹,来到了枯水河滩不远处的一个避风的山洞。 “还是让庞占林去。” 拴好马匹又捡了一堆儿枯树枝,苏墨轩从身上掏出随身携带着的打火石,三下两下将枯树堆点燃,望着莹莹篝火,淡淡的出声说道。 “庞占林的人虽然对这一地带更加熟悉,但是有韩林之在,我怕引起他的注意,岚风的人在案子里任务不多,相对会好一点?” 从马背上摘下软垫放在山洞里的石头上,顾白羽牢牢遵循着前世大院里的老人常常念叨着的那句“夏不坐木,冬不坐石”。 做下身子仰着头,她的语气中带着商量的意味。 “庞占林手下还有一些人。” 简洁明了,坐在顾白羽身旁的苏墨轩,一句话道出了其中暗藏着的机锋。 庞占林出身行伍,就是因为在西北的战事中受了伤,又失掉了岚风的未婚夫、他的好兄弟而心理受创,所以才退下前线,在柳杨镇当了捕头。 然而,将他插放到柳杨镇县衙捕快所的人,却正是苏墨轩。 庞占林手下的另外一些人。 军队里的人。 从古至今,权利的斗争莫过于此。 若是朝堂之上无法“和平”解决,那么,最后的最后,便只能诉诸于兵力,诉诸于战争。 然后,便是亘古不变的成王败寇。 “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看着顾白羽那陷入沉默的样子,苏墨轩抬手抚上她因为扮作男子而高高束起的长发,抽掉发簪,看着那披散的青丝,在明亮的火光之中,泛起莹莹的光泽。 “嗯,” 点点头,顾白羽双手抵在膝盖上,两手托腮,看着面前被火光映红的山壁,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叹息着说道: “没剩几天就要月底了,最近总是忙着我自己的事情,随远的亲事,我竟然一丁点儿都没有过问,我这个朋友,真是做得一点儿都不合格。”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一直在忙着的事情,也并非只是单纯为了我们自己。 更何况,眼下随远的的确确有个十分要紧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长臂一伸,苏墨轩将兀自惆怅的顾白羽揽入怀中,顺手抚弄着她柔顺光洁的青丝,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十分要紧的任务?” 下意识地反问出声,顾白羽稍稍仰起脸来,看着苏墨轩那眼眸含笑的模样,话语中满是好奇。 “嗯,十分要紧。” 似是故意卖关子一般,苏墨轩只是轻声重复了顾白羽的问话,然后便笑着低下头去,凑在顾白羽的唇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喂,问你话呢,讨厌。” 两颊微微酡红,顾白羽伸手推了推苏墨轩的胸膛,语气中满是嗔怪。 “呐,替人传递消息,总归是要收点儿好处的,我刚刚就是在收好处。” 唇边的笑意更深,近来的苏墨轩发现,自己愈发地喜欢看顾白羽那忽然便羞涩起来的模样。 “那你好处都收了,还不快点儿说!” 抬手轻轻地锤了一下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尽管心中万分不好意思,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好,虽然这个好处有点儿不够,不过,看在我以后还能得着不少好处的面子上,我就说了。” 看着顾白羽那强装着硬气的模样,苏墨轩唇角上扬,心情更加愉悦。 “长安城的规矩,未婚夫妇在成亲之日的前六天开始,便相互不能见面。 但高随远对沈初夏那个情深意重的缠绵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马上就要成亲,心里更加是迫切地想时时刻刻同沈初夏在一起。 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拦着不能见面,他自然是需要一个传递消息的可靠的人。” 话语带笑,苏墨轩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对高随远的缠绵腻歪的分毫不屑。 若是等到他与顾白羽大婚前的那六日,怕是他自己会比高随远更加焦急难耐? “所以,随远他就看中了我同贾云裳、贾云清他们姐弟的关系,然后让我从沈家大宅中,为他和沈初夏做那传递消息的‘鸿雁’?” 立刻明白了苏墨轩话中的意思,顾白羽的话语中却是明明白白地带了几分不屑。 才不过是六天不能相见而已,高随远他至于这么如隔三秋的急迫难耐么? “你说对了一半儿,” 分明听出了顾白羽话语中的不屑,苏墨轩却没有着急,仍是眼眸带笑的继续说道: “你的重任,是负责将随远地消息传递给沈初夏,意婵的重任,才是将沈初夏的消息传递给随远。你们姑嫂两个人,分工合作。” 语气中带了几分明目张胆的调侃,深知顾白羽原本就是一副冷清性子的苏墨轩,知道她心中对高随远的急迫的不以为然究竟所为何来。 他们这样的人,生性就难以同别人轻易的亲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一时半刻之间,多少会难以理解那种短暂不见,便心焦难安的情绪。 但是苏墨轩却有十足的把握,等到他们定下的成亲之日临近之时,被关在家中的顾白羽,定然会体会到高随远和沈初夏此刻内心之中的缠绵相思。 “姑嫂?我怎么记得,当初你是拉着我私奔逃跑被人追了回来? 顾家许定的亲家,貌似不是你们苏家,崔家虽然否了李景毓的提亲,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没有再有谁上门提过亲?” 冲着苏墨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顾白羽坐正了身子,一脸的严肃认真。 虽然她并不计较什么三媒六聘的名分,但是,能用这件事情来呛一呛苏墨轩,顾白羽却还是乐意得很。 “原来羽儿你喜欢私奔?” 面不改色心不跳,故意曲解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苏墨轩浅笑着,慢慢倾身贴近坐正了身子的顾白羽。 眼瞅着苏墨轩那俊朗的浅笑中写满“不怀好意”四个字,顾白羽下意识地向后躲着身子。 却无奈山洞原本就小,再加上两个人的马匹都在,所以,还没有躲几下,顾白羽的后背便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无路可退。 “苏墨轩,你,你别过来,咱俩名不正言不顺,你,你别过来。” 后背贴着墙壁,顾白羽半是故意,半是被苏墨轩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弄得心中发毛的抗拒着说道。 “既然羽儿你喜欢私奔,那么,不如我们来私定终身?” 丝毫没有因为顾白羽的“反抗”而有所收敛,将她逼近角落,苏墨轩脸上的笑意更深。 浅笑着的脸庞蓦地低下,苏墨轩那温热的双唇便紧紧地贴了上去。 温热的双唇抚过顾白羽的额头,吻过那如画的眉眼、尖俏的鼻子,一路流连着向下,最终,吻上了那柔软粉嫩的樱唇。 疯狂肆恣地吮吸蹂躏,耐心温柔的轻啄慢舔,将顾白羽软软地身子紧紧地抱在怀中,苏墨轩那俊朗帅气的眼角眉梢间,全是幸福的笑意暖暖。 【感谢annaooko亲的打赏,感谢四季、依凡、another、七月花、果冻、不动就不动、尘埃里的花、誃亾。谂蓝、崇拜柯南、樱然、雪花飘零、沫沫亲的推荐票,以及四季、another、gwen、刺骨般的心跳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加班也会好好码字哒,么么哒】 第269章 吃醋的顾意澜 给高随远和沈初夏当互通消息的“红娘”的活计,顾白羽做得顺风顺水。 才不过短短两日的时光,顾白羽那位于崔家大宅中的小院里,便堆起了大大小小的礼盒和礼箱子。 里面装的,尽是她故意摆谱时高随远用来贿赂的珍奇小玩意儿,还有沈初夏的小礼物,以及贾云裳和贾云清大手笔的衣裳衣料。 甚至于连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崔家正门进来找顾白羽的苏墨轩,看着那堆在储物间内的层层叠叠的盒子,都啧啧地感叹着,早知道这个传递消息的“红娘”能有这么多的油水可捞,不如当初他自己领了这个差事便是。 “更何况,我脚程比你快,一天里总是能多比你传递几次消息的。” 摇头扼腕,苏墨轩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盒子,心中感叹着,高随远为了得到沈初夏的消息,果真是够能狠心下血本的。 “那是自然,你还比我会翻墙,连频频去沈家的借口都不用费心去找。” 话语中满是嘲讽的调侃,坐在一旁的顾白羽,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随手取出一条色泽光滑、珠子圆润的珍珠项链,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如,我将这些东西挑一挑,然后分别打包送到高府和沈府上,当做我的贺礼算了,省时省力还省银子。” “你倒是会省事儿。” 顺手将斜斜地伸入窗口的梅花折下一枝,苏墨轩拿起礼盒中的一个精致的瓷釉花瓶,注入清水,将那半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插了进去。 “颜色配的刚好,随远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 细细端详了那插着梅花的瓷釉瓶子半晌,苏墨轩语带夸赞的说道,随即又转头看着目光仍旧在这一堆礼盒上打转的顾白羽,笑着出声,道: “你该不会,真的在打这些礼物的主意?话说起来,你同顾意澜在长汀楼这小半年的,应该挣了不少的银子,若是实在想不出送什么贺礼好,那就干脆封个红包,塞几张大额银票好了。” 想起顾白羽同自己不是提起一次两次的选择贺礼的纠结,苏墨轩想了想,眸色认真的说道。 “红包是要封的,贺礼也是要送的。不过,我眼下最愁的,是那个澜儿啊。” 清秀的脸庞上淡漠之色一扫而光,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顾白羽抬手拨弄着面前的梅花,看着目带疑问的苏墨轩,继续无奈地出声说道: “澜儿那个丫头,这两天忽然让清韵带了封信过来,大意是,我现在有了崔家的崔谨月,有了苏家的苏意婵,甚至有了沈家的沈初夏和贾云裳,她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所以希望我能彻底的忘掉她云云。 这个丫头,还真是……” 收手揉了揉略略有些发胀的额角,顾白羽话语中的无奈之意更甚。 虽然近日来被诸事缠身的她,确然与顾意澜相见的次数较少,但顾白羽却始终未曾忘记过她。 甚至,怕顾意澜乱想,整日里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还紧赶紧地让绿衣和茶心送到长汀楼去。 结果,她竟然还是收到了顾意澜这样一封信。 如今,想想顾清韵递给她信笺时那一脸无可奈何的哭笑不得,顾白羽就觉得头疼无比。 “连顾意澜这个小丫头都吃醋了,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吃更多的醋。” 说着便硬生生地同顾白羽挤在一张太师椅上,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挂着一副无赖的模样。 “去去去,你在这里添什么乱?你要是再添乱,我明天就让意婵收了你!” 一把推开苏墨轩贴上来的身子,顾白羽从太师椅中站起身来。 想了想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算是当互通消息的“红娘”,也总有个休息的时候,于是当机立断,顾白羽决定今天亲自去一趟长汀楼。 “那你自己上去,我就先去衙门了。” 将顾白羽送到长汀楼的门前,苏墨轩翻身跃上一匹栗红色的高头大马。 原本要同顾白羽一起来长汀楼,打算着一起跟顾意澜“讨伐”她的苏墨轩,走到半路,却忽然接到了长安城捕快所传来的找寻消息,说是发现了新的线索,让他方便的话现在就过去。 于是俯身叮嘱了两句,苏墨轩便纵马而去。 时至年关,长汀楼的生意火爆热闹非凡。 预定雅间饭食的客人早已排队到了年后,整个长汀楼中,虽然依旧文雅别致,却处处透露着生意的红火,和店伙计的忙碌。 甚至,连顾意澜这个背后大老板,也在特定的雅间里,忙活着算账算钱,设计着如何能更进一步地扩大长汀楼的生意,争取早日成为“锦衣如华”那样分号遍布大兴王朝的店铺。 “大少爷、二小姐,堂大小姐来了。” 抬手为顾白羽推开雅间的门,店伙计对着桌子前正忙着算账的顾意澜,和坐在窗前悠哉悠哉喝茶赏花的顾清韵,恭敬的出声说道。 “羽儿?你今日……” “哼,今儿这是刮得什么风,竟然能把您的大驾挪动到我这小小的长汀楼来。还真是令我顾意澜,倍感蓬荜生辉呢。” 没等顾清韵招呼的话语说完,顾意澜头也没抬的,便冷哼出声,话语之中连讽带刺,唇角却是勾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今天晴天,没有刮风。” 早就预料到顾意澜会是这样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顾白羽也并不在意,而是就势走到顾意澜身旁坐下。 低眸瞧了她笔下的账本片刻,抬手指着其中一处,顾白羽语气如常的说道: “喏,这里这个数儿写错了,是三千两,不是三百两,有顾大老板在,我们长汀楼的生意,只可能是三万两,不可能是三百两。” “哼,你不要在我这里明夸暗赞的说好话,我才不吃你那一套。还有你送来的那些东西,通通都给我拿走,你那么多亲密的姐姐妹妹,给了我,她们怎么够分?” 冲着顾白羽翻了个白眼,顾意澜手下的动作却是干脆利落的,又在账本上添了一个零。 “我的姐姐妹妹的确不少,但是我的澜儿只有一个,我有了什么东西,自然是先将好的给我的澜儿。” 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没有丝毫哄劝的味道,顾白羽说着家常话一般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哼,我怎么就‘只有一个’了?这些日子没有我,你不是也过得很开心吗?” 语气有些松动,顾意澜唇角的笑意已经止不住地上扬起来,却仍旧尽力地板着面孔,目光,却偷偷地瞟向了顾白羽放到桌子上的一个精致地小盒上。 “开心是开心,但就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就好像从前在清州城的时候,虽然后来日子没那么艰辛了,但是没有你在身边,就总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安心。” 将那小盒子就手拿到顾意澜的面前摆弄,顾白羽口里说的,全是心里的实话。 这些日子的心里空落,是她的真实感觉; 在清州城的心中不安,是原主顾白羽留存在她心间的感觉。 自打走进雅间的门开始,顾白羽就没有说过一句假话,顾意澜在她的心里,永远占据着最为特殊的一个位置。 “哼,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还不赶紧拿给我瞧瞧?你这么捂着捂着的,是不是不想给我?” 还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顾意澜几乎快要绷不住那强忍着笑意的脸色。 拿手指着顾白羽掌心中的盒子,满满地好奇心迫使着顾意澜对着她出声催促。 “喏,送你的礼物,你当然要自己打开。” 将盒子递到了顾意澜的手中,从苏墨轩那里学会了卖关子的乐趣的顾白羽,只是将目光放在顾意澜那清丽姣好的容颜上。 “哼,既然你还记得我最想要一个玛瑙指环,那我就勉强不跟羽儿姊姊你计较了。” 顾意澜打开盒子看到那摆在里面的玛瑙指环时,愉快地笑容便忍不住地攀上脸庞,嘴硬着的话语中,也满是兴奋的笑意。 “你这丫头,你羽儿姊姊什么时候忘记过你?你瞧瞧你那屋子里,吃的用的玩儿的,哪个不是你羽儿姊姊命人给你送来的? 你要是还敢‘哼’啊‘哼’的没完,你看我还站不站在你这一边儿!” 清俊的脸庞上笑得无奈,终于见得顾白羽将顾意澜不动声色地哄个高兴,他方才从窗边站起身来,走到顾意澜的身旁,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大哥你就知道偏心羽儿姊姊,这些日子,她明明就是陪着这个妹妹,那个姐姐的四处游玩儿欢乐,我生生气、吃吃醋,证明我对羽儿姊姊是真心实意的。哪里有错啦?” 嘴瞬间噘得老高,顾意澜一把拍掉顾清韵戳着自己额头的手,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是真的带了几分委屈。 “澜儿没错,是我做的不够好。” 将顾意澜那真心实意的委屈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拍拍她的头顶,出声安慰。 “对了羽儿姊姊,我还有事要告诉你呢。” 头顶撒娇似的蹭了蹭顾白羽的手掌,顾意澜抽了抽鼻子,抬头看着她出声说道。 【各位亲爱哒们,初五从今天晚上开始上pk榜,一直到本周五下午pk结束,pk对于作者来说是个灰常重要的订阅竞赛,所以,请各位喜欢初五《古代女法医》的亲们,这几天就不要攒一周文文之后再统一订阅啦,而是换成每天订阅好不好?灰常感谢,初五爱大家,超级大么么】 第270章 行迹交汇处 “那个大皇子李景吾向顾白汐提亲的事情,羽儿姊姊,你知道?” 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顾白羽,顾意澜出声问道,看到她点头,便继续出声,道: “但是我觉得,顾白汐和罗氏最近的表现很奇怪。 按道理说,她们那样的人,平日里稍微得着个什么,就会立刻来向别人自夸炫耀,甚至于耀武扬威。 但是这次顾白汐一举成为货真价实地准大皇子妃,连皇上的亲笔诏书都拿在手里了,但顾白汐和罗氏母女,却连一次炫耀自夸都没有,更别提,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了。” “罗氏和顾白汐,常常在你们面前耀武扬威?” 黛眉微蹙,顾白羽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当时的她,只顾着与崔家配合着演场戏,然后顺理成章地离开她早就想要离开的顾家,然而,却是忘记了,罗氏母女,尚且待在顾意澜的身边。 内疚之意顿起,顾白羽的心思方才如此的敏感。 “没有啦,这里毕竟是长安城顾家大宅,罗氏母女就算是再趾高气扬,也不敢凑到我的面前来。否则,不用我出手,祖母就会先把她们赶出顾家了。” 摆摆手让顾白羽放心,顾意澜俊俏的小脸上,满是不甚在意。 “我就是觉得奇怪,她们那样的人,忽然处处谦逊起来,总是觉得哪里有猫腻。 而且,那个大皇子李景吾,时不时地会接顾白汐出门去。 按照道理说,跟自己的未婚夫婿在婚前出门游玩,应该是件十分高兴的事情,就好像你跟苏公子那样,他每次翻墙离开之后,你都自己高兴许久。” 毫不犹豫地在顾清韵面前戳破顾白羽平日里的小女儿情态,顾意澜举着戴着玛瑙指环的右手左看右看,继续说道: “但是顾白汐每次回来,神色都很严肃,有一次,我都恍惚觉得,她的眼圈都是红红的。然后我就偷偷地溜去你的院子里,听到她在隔壁摔东西。 你说,她不是有猫腻是有什么?” 柳叶细眉轻轻蹙起,顾意澜越想越觉得奇怪,但却又想不明白真相究竟为何,于是只好作罢,将问题全部抛给了顾白羽。 蹙起的眉头反倒放松开来,沉默半晌,顾白羽神色平淡的岔开了话题。 “我最近,倒是真的没有闲着,手头出了个案子,虽说比起以往的案件来说并不算疑难,但是,我和墨轩都怀疑,这个案子很可能最后演变成为一个圈套。 我跟你们说这案子,就是让你们小心顾白汐,不管他们最初的协议究竟是什么,她现在已经成了李景吾那边的人。 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没有准备。” 语气略略有些严肃,顾白羽那锐利的眼眸抬起,看向在对面坐下身子去的顾清韵。 “好,我们知道了。你们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我和意澜会保护好顾家,保证不会成为你们的后顾之忧。” 点点头,顾清韵神色认真而严肃。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既然他是顾白羽的堂哥,哪怕最后会输得一塌涂地,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一边。 更何况,他相信她的选择。 伴随着一阵轻微而熟悉的脚步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向内推了开来,苏墨轩那颀长峻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手里,却是拿着一个长长的卷筒。 “地图?” 看到苏墨轩手中拿着的东西,顾白羽伸出手去接,一面将卷筒打开,一面继续出声问道: “第四名死者的身份有线索了吗?” “嗯,是平素镇一个富商家的次子,名叫胡少华,今年刚满二十岁。” 点点头,苏墨轩解下自己的敞麾搭在顾白羽身旁的椅子背上,然后便就势依靠在她身侧的桌边上。 “这个,是我根据这四名死者,在被害失踪之前,所惯常应该走的路线中,所发现的相互交叠的路线,和最为可能的交点。” 抬手指着被顾白羽铺展开来的地图上标红的几条线,苏墨轩最终将手指定格在中心交汇的地方。 “长安城城北郊外?” 顺着苏墨轩的手指看去,顾白羽下意识地说出声来,抬头定定地看着苏墨轩那深邃眼眸中的肯定之色,她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是上次李景毓带她去的那个浅滩,他和苏墨轩的“秘密基地”。 “而且,既然我能看得出来,先于我参加侦破案件这么久的韩林之,没有理由看不出来。” 清冷的嗓音中没有丝毫的情绪,韩林之那想要陷害的心思昭然若揭,然而此刻的苏墨轩,脑海中却是在考虑着另外一件事情。 “难不成,那个地方,韩林之和李景吾一直都知道?” 将苏墨轩脑海中的疑问说出口,顾白羽担心的,不是眼前看得见的李景吾和韩林之的挑衅,而是从前,李景毓和苏墨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所暴露出的秘密。 “不会。” 斩钉截铁,苏墨轩沉思片刻,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依着他们两个人的性子,尤其是韩林之,但凡能有打击我的机会,是绝对不可能按捺得住,等上这么久的。 更何况,曾经在那个地方,我和景毓在暗中传递过许多十分要紧的消息,他们两个人一次都没有出手阻拦和破坏。 所以,韩林之和李景吾,肯定是刚刚知道。” 沉吟着分析出声,苏墨轩的心中,却是涌起一个更为令人心惊的猜测。 眼瞧着苏墨轩那浓墨似的剑眉紧蹙在一起,惯常的淡漠容颜上,也浮起了几分严肃的神色,顾白羽嗓音一沉,试探性的出声问道: “莫非你在怀疑,是他们回来了?” 终归是碍着顾清韵和顾意澜在场,不想吓着他们两个人的顾白羽,选择了将“黑衣人”三个字含混其词。 然而却看到了苏墨轩点头的模样。 “能有这个能力和手段的,除了他们,我目前还想不出来会有别的什么人。” 淡漠的嗓音中凭添了几分冷意,苏墨轩的唇角却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既然他们已经在用这样的方式同我打招呼,我若是不有所回应,反倒是失了我大兴王朝的礼数。” 嗓音平淡依旧,坐在一旁的顾意澜,却分明感受到苏墨轩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意阵阵,远远胜于窗外的数九寒冬天。 “可是墨轩,你要清楚,这明明就是他们挖好的陷阱,不如,先找个什么方式试探一下?” 眉头紧皱,站在一旁的顾清韵,虽然不能完全听得懂苏墨轩和顾白羽究竟在打什么机锋,然而有些事情,他还是听得明白,也想得清楚。 “堂哥,没用的。” 没等苏墨轩开口,坐在太师椅上的顾白羽便站起身来说道。 “那些人当初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就已经料到,墨轩能够看得穿。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们既然已经挑明了是冲着墨轩来的,不把他们彻底的击灭,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不如,我们来个将计就计,谁能笑到最后,就各凭本事好了。” 清秀淡漠的脸庞上竟然浮起几丝笑意,明若秋水的桃花美目定定地看着身旁的苏墨轩,目光之中,全是坚定和无谓。 凉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白羽,苏墨轩轻轻出声,道: “我究竟是第几次对你说这句,‘我果然没有挑错人’的?” “哎呀,你们两个人,实在是让我鸡皮疙瘩起一身,我还是……” “韩侍郎,对不起,对不起,小的,小的实在不是故意的!您要不然先跟小的去后面擦一擦?” 顾意澜尚未说完调侃,被雅间门外忽然响起的店伙计的声音所打断,满面惊诧地转头看向苏墨轩,还没等顾白羽那伸出去收地图的手卷到一半,韩林之那沉沉的嗓音,便已然在门外响起: “我都说没事了,你还不赶紧下去?” 紧接着,雅间的房门便被别有用意地韩林之毫不犹豫地推了开来。 目瞪口呆。 胸有成竹地将视线投向雅间内的餐桌上,想要寻找证据,当场将顾白羽“人赃并获”的韩林之,此刻却不得不在反应过来之后,紧赶紧地,将自己的目光挪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余光扫过屋子里的顾清韵和顾意澜,韩林之觉得,他们两个人脸上的惊诧之色,丝毫不比自己少分毫。 甚至于,距离顾白羽身侧最近的顾意澜,白皙的脸颊上飘满了红云朵朵。 苏墨轩他,竟然翻身将顾白羽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虽然,顾白羽的身下,藏着的是刚刚那张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地图。 “林之兄,你可看够了?” 丝毫没有放开顾白羽的意思,苏墨轩微微抬起头来,往昔正经淡漠的脸庞上竟然挂着几分无赖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话语中满是意味深长。 “咳咳,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墨轩兄,你先忙,你先忙,我改日再来叨扰。” 干咳一声,虽然明知道苏墨轩在故意隐藏着什么,然而丝毫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韩林之,还是面色发窘的退出了雅间。 【感谢annoooko、书友、溜溜、誃亾。谂蓝、微笑的百合花、花落莫相离、依凡、another、白米、伪装心情、千寻亲的推荐票,初五今天在pk榜上呦,请大家不要忘记订阅支持初五呀,么么哒】 第271章 拼凑的伤痛 “咳,澜儿,你刚刚不是说,要带着我去后厨看个什么新奇的东西吗?” 眼瞧着苏墨轩仍旧没有想要放开顾白羽的迹象,面色尴尬不已的顾清韵,只得轻咳一声,找了个借口,看向一旁木木呆呆的顾意澜。 “啊!对!对!我们走,我们走。” 似是突然惊醒一般的,顾意澜的嗓音中满是夸张的恍然大悟。 随手卷了卷散落一地的账本,顾意澜一面与顾清韵离开雅间,一面却是目带不舍地,继续看着滚到在桌面上的两个人。 “苏墨轩,你放开我!” 随着雅间的门被目光中满是意犹未尽的顾意澜恋恋不舍地关上,顾白羽恼羞成怒,抬手去推苏墨轩压在自己身上的胸膛,却是第一次发现,他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 纹丝不动。 “不放。” 凉薄的双唇一张一合,轻轻巧巧地两个字便蹦了出来。 垂眸看向满面通红且恼怒的顾白羽,苏墨轩那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原本,他翻身将顾白羽扑倒在桌面上,只是急中生智地藏图之举,然而却没成想,要骗的韩林之已经走了,他却仍旧不愿意起身离开。 “苏墨轩,你怎么这么混蛋?!” 眼瞧着自己无论怎么用力都推不动,顾白羽索性双手握拳,开始敲打着苏墨轩的胸膛,然而,却是下意识地,没有用什么力气。 “我是混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含笑的话语中满是不甚在意,苏墨轩抬手将顾白羽的双拳握在掌中,低头看着面色通红的顾白羽,唇角上扬。 “你!” 气急语塞,顾白羽怒气冲冲地别过脸去。 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打而来,若是趁着神智还有最后一丝的清新咬牙别过脸去,顾白羽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肯定会更加丢人现眼的。 想起刚刚自己就这样被他当着顾清韵和顾意澜的面压倒在身下,顾白羽那略略有些飘远的神思,又瞬间被气恼扯了回来。 于是在她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顾白羽做出了一个令自己终身后悔的动作。 ——她,仰起脖子,狠狠地咬上了苏墨轩的双唇! 重重地一声闷哼,将顾白羽的理智彻底唤回。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她,在那一瞬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不见。 然而身子却死死地被苏墨轩压在他那峻拔精壮的身下。 “墨轩……你……你先放开我……咱们,咱们继续说案子。我……我还是有点儿别的想法的……” 再也硬气不起来,顾白羽只能强装镇定地做出一副要与苏墨轩好好谈案子的模样,目光,却是不敢在苏墨轩那被她咬出血来的双唇上,停留片刻。 “都咬出血来了,你的牙可是够尖的。” 渗血的双唇笑意不减,苏墨轩抬手擦了擦刺痛的下唇,反倒是将脸贴得更紧。 腾出右手来将顾白羽转向一侧的脸重新搬到自己眼前,苏墨轩那清俊帅气的笑容中,染上了几分不怀好意。 “继续说案子?你觉得,你咬破了我的嘴唇,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吗?” 剑眉轻挑,没等顾白羽反驳出声,苏墨轩那早已变得温热的双唇,便顺势吻了下去。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温情旖旎。 等到心中满满的怒意和脉脉的温情相互交织碰撞的顾白羽,再度见到苏墨轩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的晌午。 原本正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那仍旧略有些红肿的双唇发愣的她,蓦地听到屋外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茶心那受到惊吓之后,那本能的压低嗓音的尖叫。 “苏公子!你为什么又翻墙?!” 端着满是热水的铜盆,正准备进屋给顾白羽送去的茶心,毫无准备地看到墙头上翻下一个人影,惊得险些将热水全都洒在身上。 待到看清那个人影是苏墨轩之后,茶心质问的话语中,既惊且怒。 “茶心,把他给我打出去。” 没等及时伸手扶稳茶心手中铜盆的苏墨轩开口,屋子里便传来顾白羽那凉凉的声音。 “白羽,我是来同你说案子的。” 俊朗的容颜上满是无奈,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临走时,顾白羽那恼怒的模样,苏墨轩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 然而心中,却尽是委屈无奈。 明明,她也是很欢喜的。 “案子?什么案子?我怎么不记得,最近有什么案子要同你说?”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满是不客气,苏墨轩看着听话地拦在自己身前的茶心,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想个什么办法,来讨好茶心一下。 “茶心,那个……” “苏公子莫费口舌,我家小姐的命令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除非你现在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茶心是不可能让你向前迈半步的。” 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茶心语气中满是严肃认真,然而那眼角眉梢间,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地偷笑。 “白羽,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 我真的是来同你说案子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 一脸的哭笑不得,得了茶心的暗示,苏墨轩只好又将目标重新转回了顾白羽的身上。 “那你站在这里,任由我撒气。” 掀开门帘走了出来,顾白羽板着一张脸,对着苏墨轩毫不留情地说道。 “哦,好。” 毫无抗拒之意,苏墨轩乖乖地站在原地。 眼睁睁地看着顾白羽将盛满水的铜盆,从茶心的手中接了过来,苏墨轩决定,自己是真的再也不要将她惹怒了。 “哎,哎——白羽,你,你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顾白羽端在手中的铜盆,就要冲着苏墨轩兜头将水浇下,从院门外走进来的崔谨寒,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顾白羽的身边,将铜盆接在手中。 “咳,谨寒,你还是把铜盆给她,如若不然,我今后,怕是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耳听得顾白羽轻“哼”一声,苏墨轩干咳着说道。 “嗯?原来是你自己惹祸了啊?啧啧,那我就只能说一句‘自求多福’了。” 一脸的调笑,崔谨寒看着一向出类拔萃的苏墨轩吃瘪,心里莫名地高兴。 “不过嘛,白羽,我们还是先谈案子要紧。等把案子谈完了,你再想把他冻成冰棍,我也绝对只会帮你搭把手。” 转头看向顾白羽,崔谨寒正是与苏墨轩约好时间,一同来说案子,和隐藏在案子背后的黑衣人的。 “茶心,给谨寒看茶。” 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墨轩半晌,顾白羽转身回房,语气凉凉地丢下一句话。 整治苏墨轩有的是机会,她不急在这一时。 “你昨日说,对案子还有一些新的想法?” 只能无视自己面前真的没有茶盏的事实,苏墨轩虽然是语气正经地同顾白羽说着案子,然而,目光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讨好。 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当然要及时将毛抚顺,要不然,以后全都没得尾巴来踩。 “到目前为止,我们发现的全部四具受害者的尸体,无论是身高体型,还是年龄身份,都十分的相近。 根据受害者尸体残缺的部分,你们也已经对杀人凶手的目的有所推测,也就是‘拼凑一个人’。” 双手抱着面前的茶盏,顾白羽选择无视苏墨轩讨好的目光。 分析案子的语气淡漠平静,却隐隐透着一种无人可抵的认真严肃。 “但是,这个杀人凶手为什么要用尸体拼凑一个人出来,而且,他拼凑的这个人是谁,你们有没有想过?” 抬眸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墨轩和崔谨寒,顾白羽出声问道。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 虽然不知道杀人凶手究竟要拼凑出的那个人,与他之间究竟存在着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但是,如果按照眼下的时间来算,杀人凶手,八成是想让某个已经死去的人复活。” 沉吟着说道,进入办案状态的苏墨轩,重新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淡漠。 “从前在长安城中,流传着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 据说在闰月的第一天,如果将故去的人,用身形年龄都相近的不同的人拼凑起来,洒上怀念者的鲜血,并且在月光下虔诚地念一种咒语,就会让故去的人,重新复活过来。 下个月,正好是四年一度的闰月。” 抬眸看着顾白羽,苏墨轩将那个遥远的传说大致地讲了一遍。 然而他的心中却并不相信,这样古老的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知道的传说,这个杀人凶手会恰好听别人无意中说起。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利用。 “我猜也是这么回事。” 点点头,苏墨轩的说法,同顾白羽的猜测不谋而合。 “至于这个杀人凶手想要拼凑并复活的人究竟是谁,我想,我可能有个办法,能够将他找出来。” 第272章 丛林的猫腻 “既然我们已经根据第一抛尸现场留下的脚印痕迹,判断出杀人凶手的右腿有残疾导致跛足。 那么我在想,杀人凶手的跛足,究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还是后来在意外事故中,造成的痛苦后果。 然后我就找岚风去查了这些年,长安城及其周边曾经发生过的意外和灾害事故。” 一面说着,顾白羽一面将事先准备好的小册子,递到了苏墨轩和崔谨寒的面前,顿了顿,继续说道: “根据岚风调查反馈的信息,长安城及其周边城镇,在过去五年之内,曾经发生过一次后果非常严重的山体滑坡的灾难。 山体有所滑坡的那座山虽然并不算高,但因为临近有农田和村子,所以伤亡人数众多,连皇宫中的人,都有所惊动。 那座山的名字叫‘香磨山’,正位于长安城、平素镇和柳杨镇三地的交界之处。” 抬手抖开苏墨轩昨日带去长汀楼的卷筒地图,顾白羽抬头看了苏墨轩一眼,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一点,缓缓地说道: “这个香磨山,也在四名受害者所理应共同走过的必经之路的焦点上,只不过,比起那个地方来,香磨山在地图上相对较小而不容易被觉察。” 淡漠清冷的容颜上有一瞬间的凝滞,苏墨轩蹙眉思索,半晌之后,方才语气肯定的出声说道: “虽然如此,但我能肯定,那个浅滩才是他们想要给我看的、足以对我形成挑衅的地方。” “我相信你。” 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迟疑,顾白羽看着面色沉静的苏墨轩点了点头。 虽然分析出了新的交汇地点,然而毕竟,他们现在所面对着的,并非是单纯的一个杀人凶手。 四个受害者会产生的交集,在杀人凶手有意无意的控制之中,也在李景吾和黑衣人的有意操控之中。 更何况,这个逃逸在外的杀人凶手,已然自知不自知地被李景吾等人所操控,顾白羽眼下的发现,或许也是李景吾等人有意为之也不一定。 起码,若是骗得过苏墨轩,就可以让他多少放松一些警惕。 “那这个香磨山在四年前发生的山体滑坡,与杀人凶手的追查,究竟有什么关系? 莫非白羽你的意思是,杀人凶手在四年前的山体滑坡中弄伤了右腿,以至于跛足。 而他想要拼凑并且复活的那个人,也在四年前的山体滑坡中意外身亡?” 墨眉紧蹙,崔谨寒侧着脸,试探性的出声问道。 他本是兵部官员,自然是于破案追凶一行并不精通。 眼下与他们坐在一起商讨,无非是因为知道当年的黑衣人主动参与了进来,所以时刻准备着,在必要的时候,给予苏墨轩以崔氏一族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帮助。 “你说的没错。” 放下手中的地图,顾白羽看向崔谨寒,继续出声说道: “在我们已经发现的四具受害者的尸体中,所有被杀人凶手留下的,全都是人身体的肢体和躯干,并没有最为重要的头颅。 而试想一下,你若是想要复活一个曾经与你感情深厚的人,会不会仍旧想要尽最大可能的保留那个人的原貌? 也就是说,躯干和四肢可以寻找身形相似的人来取代,但是容貌却只能是那个人自己的最好。” “容貌?” 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崔谨寒眼眸一亮,迎上顾白羽看过来的目光,语气中满是自信的说道: “想要一模一样的容貌,那就要把那个人的头颅找来。 而那个人又意外死于四年前的泥石流,所以,我们应该去寻找最近这段时间,被盗墓并且丢失了头颅的坟墓的主人。” “柳杨镇外的公墓,最近的确有被盗墓的现象。” 顺手将放在顾白羽面前的茶盏拿入手中,苏墨轩接口说道。 早在刚刚被韩林之刻意拖到这个案件中来的时候,苏墨轩便已然在暗中吩咐岚风和庞占林,将涉及到的三个地点近五个月内的所有异常情况,都调查清楚了汇报给他。 其中,就有公墓被盗取的异常的情况。 “一个丢失了财物,两个丢失了尸体,但是,其中有一个丢失尸体的坟墓,并不曾有人立碑刻字。” 将庞占林汇报上来的情报简明扼要的说出来,苏墨轩低头喝了口茶,看着顾白羽沉默不言。 “去查,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毫不留情地劈手将自己的茶盏夺了回来,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不过,这个发现,我们就没有必要瞒着韩林之了,毕竟,他也是钦点的案件主办韩侍郎,若是什么都将他排除在外,到时候御前殿下,他也不好表功。”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顾白羽的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是自然,韩林之手下养了那么多人,若是连一个无名墓主都查不清的话,我嘛,就看看那一日方便,在父亲的奏折里,给韩林之悄悄添上一笔。 反正我学父亲的字学得最像,小时候谨辰考试不合格被教书先生勒令回家给父亲瞧了签字,全都是我偷偷代笔的,教书先生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坏笑,崔谨寒的话语中,充满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然后,你就被舅舅狠狠地揍了一顿,是?” 毫不给面子地戳穿了兀自洋洋自得的崔谨寒,顾白羽收起摊在桌子上的全城地图,换上了一张将浅滩附近描绘得异常详细的地图。 “这事儿是不是崔谨风告诉你的?!” 听了顾白羽的话便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崔谨寒将“崔谨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那是崔谨风向父亲告密了好不好?这个做大哥的也真是的,不帮着我们就算了,居然还戳穿我们,现在还要在你面前掀我们老底儿,他这个做大哥的,真是够可以的!” 怒意满满,崔谨寒瞧着那架势,似是要挽起袖子,与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的崔谨风,好好大战三百回合,以报当年被家法伺候的深仇大恨。 “你这个做二哥的,也真是够可以的,自己不学习,还带着谨辰逃课,真是活该被揍一顿。” 语气中满是不屑,顾白羽低眸仔细地研究着手中的地图,这是接了她的请求的崔谨风,在天还尚且不亮的时候,便派人急匆匆送来的。 “啧啧,你和李景毓挑的这个地方,还真是隐蔽得很。” 被标记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吸引了眼光的崔谨寒,暂且先把崔谨风坑他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背着手凑了过去,仔细研究半晌,崔谨寒不由得“啧啧”出声赞叹道。 “你们看这里,” 伸手指向浅滩东侧的一溜高低起伏的山脉,崔谨寒眸色认真却又语带漫不经心的出声讲到: “在地图上就这么看呢,应该是这一片丛林便直接延伸到这一溜山脉脚下,但是呢,在山脉和丛林之间,其实是还有一道不算太浅的沟壑的。 如果对这里的地形不熟,纵马过去,八成是会落一个马毁人亡的结局,最好最好的结果,也是马毁人重伤。” “你去过那里?” 崔谨寒那略带慵懒的话语引起了苏墨轩的注意。 曾经的他,确实同李景毓一起纵马在丛林中随意地穿行,最后险些翻滚到崔谨寒指出的那条沟壑之中。 还是多亏了李景毓一甩马鞭缠住了旁边的老树,拉扯着苏墨轩腾空跃起,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两匹坐骑,先后滚落到沟壑之中。 “我说,我也是兵部的官员好不好?虽然不似你二哥那般常年争战在西北边疆,但是,我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 崔谨风这地图上已经标注得够清楚的了,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和这里的高度,并不在同一个位置上? 高度都相差到这种地步了,那里不是有个大深沟,又是什么?” 语气里带了三分不屑七分认真,崔谨寒抬手在地图上戳了两个点,然后又比划着虚空画了一条直线,随后详详细细地,将自己刚刚如何看出来沟壑的方法,讲给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听。 毕竟,实战出真知嘛。 讲完沟壑的观察方法之后,崔谨寒又顺着顾白羽提出的几个问题,索性将整张地图上的特殊之处,与可以怎样改造利用,以及如何进行攻防利用等等一些列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全都给他们讲了个遍。 直到天边初升的太阳已经跃过天空的正中央后,方才最终停了下来。 低头再看那张原本就标注得异常细致的地图,此刻更是密密麻麻地,被崔谨寒画上了无数个红点和无数条红线。 当然,他们也收获了几个不错的从容应对方法。 毕竟,苏墨轩要同韩林之一起进入那片浅滩进行所谓的“勘查”,事先多一份计划,事中便多一份选择。 “对了,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现在,有没有点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看到大家催更的留言啦,今天加更两次哦,12:00,15:00,17:00,20:00,一共四更1万2,不要错过哦~~灰常感谢another亲的打赏,果冻、宸若、四季、花落莫相离、another、樱然、、依凡、千寻、誃亾。谂蓝、微笑的百合花亲的推荐票,以及古琴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 第273章 重历噩梦(一) “对了,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现在,有没有什么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洗手吃饭,坐在餐桌旁的顾白羽,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墨轩和崔谨寒,出声问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更何况,眼下他们在明,黑衣人在暗。 “我这边还没有什么消息。” 摇摇头,崔谨寒拿起筷子给自己盘子里夹菜,没吃早饭的他,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 “当年那些黑衣人在皇宫中犯下案子之后,父亲就曾经跟苏伯父一起追查过,但他们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再查,还是有不小的难度。你呢,有没有再想到些什么?” 夹菜的筷子停了停,崔谨寒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墨轩。 “没有。” 直截了当,苏墨轩难得的,在顾白羽的面前寡言少语。 “那倒也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况且当时的场景那么混乱,你那年才不过十岁,又受了重伤,不记得也是正常。” 点点头往嘴里扒饭,下午还有事情必须要做的崔谨寒,虽然看出了苏墨轩有些故意地避而不谈,然而,却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毕竟,那样的事情,若是苏墨轩一点儿都不记得,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好。 匆匆地吃完午饭离开,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 不似往昔那般时不时地去招惹顾白羽,今日的苏墨轩,只是沉默的坐在窗边,看着寒风吹落梅瓣,一语不发。 “前世的时候,我曾经听说过一种方法,可以让人将距离很久远的、自己以为完全忘记的事情,全都清楚的想起来。” 主动走到苏墨轩的身旁,顾白羽伸手握住他那微凉的大掌。 虽然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然而只有顾白羽才看得出,在他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犹豫和挣扎。 他不是那种可以接受粉饰太平的虚假安慰之人。 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样残酷的事情,全然忘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对苏墨轩来说,只有咬牙面对,知道全部的真相,才能够活得更加毫不畏惧。 但终究,那场噩梦般的遭遇,还是给当年那个幼小的苏墨轩,造成了严重的心灵伤害,让他虽然执着地想要寻求一个真相,却迟迟不敢下决心,真的去面对。 “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效,毕竟我也只是单纯的听说过怎样进行,但没有亲眼看到过,更没有亲自试验过。 而且,这种方法,需要你将当年所经历的那场灾难,几乎再重新经历一遍。 这样的体验对你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我更是没有什么把握。” 眸色认真地看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一五一十地出声说道。 她口中所说的,是一种类似于催眠术的认知回忆。 通过对周围环境和身体感知的描述,让回忆者重新进入当初的环境,重新经历曾经的一切,重新讲述曾经的一切。 将潜藏在大脑深处的,不为我们所知的记忆唤醒,让我们对那些已经逝去的往事,有着更为清晰的认识和了解。 前世的顾白羽,只是曾经听到过王淑瑶提起,眼下见到苏墨轩如此,思忖了半晌,还是提了出来。 “我试。” 盯着顾白羽的眼眸看了半晌,苏墨轩最终点了点头。 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看着顾白羽,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继续出声说道: “这件事情,我是不可能回避得了的,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我时常会被它造成的噩梦困扰。 有一次,我差点儿就在睡梦中,掐死了当时与我同塌而眠的李景毓。” 语气中带着三分淡漠七分后怕,脑海中忍不住地回想起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场景。 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早已泛白,他的双手紧紧掐住李景毓的脖颈,即便已经被李景毓挠破,却仍旧没有丝毫的放松。 那个时候的他,之所以能从噩梦中惊醒,全然是因为李景毓那一句有气无力的“墨轩,你要好好活着”,忽然唤回了他的神智,方才没有最终酿成大祸。 抬眸看着俯身蹲在身前的顾白羽,苏墨轩不想再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带去自己难以控制地、致命地隐患。 “嗯,那我们就试试。回忆的过程中,你若是想要离开,就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我会把你叫醒。” 点点头,顾白羽将苏墨轩带到屋子里的软榻之上,让他找了个舒服放松的姿势合上双目,坐在一旁的她,便按照记忆中王淑瑶曾经讲述过的方法,慢慢的出声引导。 “设想一下,你现在就站在御花园中同李景毓一起跑来跑去,迎面吹来的,是微微有些凉意的夜风,。你们忽然就听到了一阵争吵的声音,然后,你们做了什么?” 嗓音平静和缓,顾白羽看着双目微闭,面色平静如常的苏墨轩,引导似的出声问道。 “听到争吵声,我们很好奇,于是就偷偷跑到树丛里偷看,却没没想到,会看到一个身材枯瘦的黑衣人,正好出手杀死一个后宫的嫔妃。 我们怕被发现灭口,就赶快返身逃跑,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于是我们分开两路逃跑,我以为那些黑衣人,会因为李景毓是三皇子的身份,而来抓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冲着李景毓追了过去。” 声音由平静到紧张,斜躺在软榻之上的苏墨轩,一面讲述着当时的场景,一面急促地呼吸着,胸膛起起伏伏,仿佛此刻的他,正处在拼命逃亡的危急关头。 “你追过去救了李景毓,自己却被黑衣人抓住了,然后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被苏墨轩握着的手腕微微有些发紧,顾白羽尽量和缓着语气,想要让苏墨轩的情绪平静下来。 “他……拿绳子把我绑了起来,然后便把我带到了老庙,放了火,我们……” “墨轩,慢一点儿,不要这么快,我在你身边呢,不会有事情的。” 反手握住苏墨轩冰凉的手背,顾白羽出声拦住了苏墨轩急急的话语。 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令他感到颇为痛苦的事情,否则,处在重新经历过程中的他,也不会如此着急的,想要将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迅速地跳跃过去。 “你说黑衣人拿绳子把你绑了起来,他的绳子,是一直装在自己身上的,还是随手从哪里捡到的?” 试图将苏墨轩讲述地节奏放缓,多年法医的经验和直觉让顾白羽知道,真相,往往就隐藏在最为微小和不起眼的细节之中。 “绳子……不是绳子,是他扯破衣裳撕下来的衣角布条。” 语气里带了几分犹疑,苏墨轩顿了顿,方才肯定的说道。 “对,他单手撕扯自己的衣角,然后伸手将你绑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距离你最近,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比如,他的样子?或者,他衣服上的奇怪饰品?” 轻拍着苏墨轩的手背,顾白羽继续出声引导。 俯下身子将一个人的手脚捆绑时,黑衣人势必会同苏墨轩贴得最近。 虽然那个时候的苏墨轩,应该是会在奋力地挣扎而顾不上详细观察,然而人总是有本能的,无意中的一瞥,其实早已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只不过,我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蒙着脸,我想伸手去抓,但是他躲得太快,我抓不到,我看不到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看不到他的脸……” 语气骤然紧张起来,苏墨轩握着顾白羽的手腕收得愈发得紧,嘴里忍不住地重复着,苏墨轩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别急,别急,你抓不到他蒙脸的黑布,那你肯定还做了别的,你又做了什么?” 话语中满是安抚,顾白羽只觉得自己那被苏墨轩抓得生疼的手腕,远远比不上,此刻对他的心疼。 “我……我还做了别的……” 终于在顾白羽的安抚之下有了情绪的些许缓和,苏墨轩话语中带着自我镇定的意味,停了停,方才继续说道: “我抓不到他蒙脸的黑布,然后就开始对他又踢又咬,想要从他的手里面逃出去。 但是我还是没有成功,因为他的手劲儿实在是太大,动作也太过敏捷。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脱离了他的手掌,只不过,他很迅速地伸出胳膊来,又将我抓了回去。 对了,他的手腕上,还有露出了半个我没有见过的刺青图案,很像某种动物。” 双目合在一起,情绪多少镇定下来的苏墨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看到的事情。 ——即便在半催眠的状态中,他也还记得,不要让自己失控的伤害到顾白羽。 然而苏墨轩却并没有意识到,方才的自己,究竟回忆起了一条怎样的线索。 半个像某种动物的刺青图案? 含黛似的眉毛轻轻蹙起,顾白羽直觉地认为,这件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的复杂起来。 【第二更~墙裂推荐海伦娜新书《冰山首席的极品萌妻》:逃婚小萌妻进入全是美男的公司,冰山大boss独独对她收起了冰块脸,且看呆萌苏可心与冰山大boss的甜蜜爱情故事~~】 第274章 重历噩梦(二) “被他拖到老庙里面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快要昏迷过去了,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能感觉到,他将我重重地丢在地上,撞击,却没有感觉到更多的疼痛。” 不知不觉间,苏墨轩已然将事情推进到了最后的阶段。 被绑住手脚已经完全没有逃跑能力的苏墨轩,在被黑衣人带到老庙之前,曾经被他恶狠狠地责打。 夏日的柳条最是柔韧坚硬,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苏墨轩彼时那弱小的身子上,霎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让小小的他,几乎命丧当场。 “我努力着不让自己彻底的昏死过去,因为我闻到了蜡油的味道。 我知道他们想要将老庙烧光,所以我告诉自己,如果我真的昏死过去了,那我今天,就肯定会被烧死在这里。” 浓眉紧皱,苏墨轩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他们?带你进老庙的,难道还有别人?” 敏锐地捕捉到苏墨轩话语中的不同,顾白羽出声追问。 在我们的生活中,往往最不经意地那个细节,才是最终决定一切的根本所在。 “带我进老庙的,只有抓到我的那个人,但是我到了老庙的时候,里面就已经有人了。” 显然是被顾白羽忽如其来的问题所问住,从未记起过这个问题的苏墨轩,顿了顿,重新温习了被黑衣人重重丢在地上的瞬间,他方才继续说道。 “老庙很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我听到抓我的那个人和他们说话了,不过,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是一种很奇怪的话。” 继续补充着说道,苏墨轩的剑眉皱得更紧,黑衣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落在他的耳中,只是一阵极为快速地叽里咕噜,而完全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然后,那些我看不见的人,就开始往老庙的地上泼蜡油。而被他们跟我放在一起的,是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但是,我看到她的身上在流血,因为,我的身上也在流血。 不过很奇怪的是,如果看到我们的血落在地上,黑衣人就会用脚搓起许多土,将那滴落在地面上的血迹埋掉。 其实很没必要,毕竟这老庙一烧起来,我和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女人,都会变成一抔笼不齐全的骨灰,更别说什么血迹了。” 紧张干涩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解,闭着双眼的苏墨轩,并没有看到,此刻顾白羽那眉头紧蹙的模样,而是仍旧自顾自地讲述着,当初的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寸一寸地,爬出那个满是熊熊火焰的老庙。 “墨轩,我是白羽,现在你可以醒过来了,睁开眼看看我,我就坐在你身边。” 等到苏墨轩讲述的话语久久地停了下来,顾白羽一只手反握着苏墨轩的手背,另一只抬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柔。 缓缓地张开双眼,重新经历这场灾难所带来的新一轮的伤痛,在苏墨轩那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展示的完全。 面前的人是顾白羽,他不需要任何的隐藏和伪装。 “辛苦你了。” 拿出锦帕悉心地给苏墨轩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顾白羽伸出双臂,主动地揽过苏墨轩的肩膀,将他的脑袋,倚靠在自己的肩窝里。 “有收获吗?” 顺从地倚靠在顾白羽的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温度,令因着那噩梦般的回忆而浑身僵硬的苏墨轩,渐渐放松了身子,心绪,也平静安宁了许多。 “嗯,还有不少。” 抬手轻轻拍着苏墨轩的肩头,顾白羽点点头,出声说道。 “你刚刚想起来,那个黑衣人的右手腕上,露出半个像是动物一般的刺青。 而且,当时的老庙中,不只有你和黑衣人两个人在,而是还有其他躲在暗处你看不到的人在,他们相互交谈的时候,用的是你听不懂的话。” 低眸看着仰头倾听的苏墨轩,顾白羽伸手理了理他被汗水打湿的墨发。 “你还提到,老庙中有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你们身上滴落到地上的鲜血,黑衣人会用土掩埋好。” “但是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对不对?” 淡漠的嗓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仍旧是懒懒地倚靠在顾白羽的肩窝里,苏墨轩只是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接口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二哥曾经说过,这是军队里会教给士兵们的做法,为的,是防止在边境荒凉的战场上,因为留下了血迹,而将狼群引来。” “你的意思是,这群黑衣人同军队脱离不了干系?” 眸色认真,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这样的事情她并不如他懂得多。 “我也只是这么初步的猜测,具体的,还要再找我二哥确认一下。”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我觉得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黑衣人右手腕上露出的半个刺青,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会儿,我拿纸笔画下来。” “好。” 点点头,顾白羽却是将揽着苏墨轩肩膀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心中有个问题她必须要问,但是,她却始终不忍心询问出口。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早已觉察到顾白羽的心思,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她的下文,苏墨轩将左臂伸出去揽住顾白羽的腰,转头问道。 “我想问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个黑衣人究竟为什么要打你。” 迟疑了片刻,顾白羽终究是询问出声。 毕竟,这个问题不同于其他,凶手做事时候的态度和方法,往往直接反映了他们的目的和个性。 如此,追查和缩小犯罪嫌疑人的范围,才能更加迅速有力。 “他打我,毫无预兆。” 一字一顿,苏墨轩揽着顾白羽腰身的左手,明显的有些僵硬。 “他把我绑起来之后,我已经是动弹不得了。虽然我始终没有放弃过要逃跑的念头,但是,那个时候的我,真得是被他绑的死死的。 然后他就忽然开始打我,拿起身边一切可以砸向我的东西打我,很用力很用力,那感觉,就好像是我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他,此时此刻,他终于得到报仇的机会一样。” 浓墨似的剑眉紧皱,苏墨轩回忆着当时黑衣人那发狠地模样,他永远也忘不掉,黑衣人那一双冰冷无情,却又暴怒愤恨的眼眸。 “这么说来,黑衣人在生你的气?” 思忖着出声,顾白羽出声问道,却没等苏墨轩回答,便又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同他商量一般的继续出声说道: “除了你放跑了李景毓之外,从头到尾,你几乎都没有做过什么得罪他的事情。 就算是你扎破了他的腿,他也不至于愤恨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他的目标之中,原本就有李景毓?” 迟疑着分析的话语忽然变得肯定起来,顾白羽低头看着苏墨轩,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 “照你这么说的话,的确是很有可能。李景吾的三皇子身份,皇宫之中人尽皆知,正常情况下,他没有理由去追李景毓而不追我。 除非,他的下手目标之中从一开始,就有李景毓。” 联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想明白的疑问,苏墨轩沉着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了悟似的情绪。 “也就是说,那件事情,李景吾自始自终都有参与,他的那个被烧死的乳母,想来,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而被故意杀掉的。” 点点头,想起了上次他们由李景吾强迫症的加重而引起的讨论,顾白羽说出了苏墨轩没有说出口的话。 连自己至亲的乳母都可以杀害,李景吾这个人,果然是冷血无情至极。 “你的手腕……” 目光无意中落在顾白羽露出衣袖之外的手腕上,那红色的勒痕在皓白的手腕上,显得异常刺眼,苏墨轩话说了一半,眸子里满是心疼和歉疚。 “没事,不疼的。” 想要将手腕收进衣袖,却敌不过苏墨轩的动作,看着将自己的手腕放在掌心中轻轻揉着的苏墨轩,顾白羽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悸动。 “对不起。” 终究还是说了这三个字,苏墨轩缓缓的语气中,满是疼惜和内疚。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终究是让她受到了来自自己的伤害。 “说什么傻话呢你,这又不是你的错。” 抬手拍了苏墨轩的肩膀一下,顾白羽的唇边浮起几分浅笑,将手腕收回衣袖中,她倚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 “离随远和初夏的婚礼还有四天,你说,我们能在他们的婚礼之前,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吗?” 手指有意无意地缠绕着苏墨轩垂在肩头的墨发,顾白羽故意的转移着话题。 “足够了。” 将顾白羽拥在怀中,苏墨轩的语气坚定而认真。 “我保证,我一定会让他的婚礼平平安安、喜喜庆庆的,绝对不会出什么闪失。” 【第三更,20:00还有一更哦,不见不散!推荐曦景的新作《王爷别惹我,本宫要种田》,穿越成落难的亡国公主,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妹妹,杜娇只想好好的种田,却不想遇上了某只妖孽,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哎呦,快点放开我!】 第275章 步步惊心(一) 坐在软榻之上闲闲的看着茶心和柳妈缝缝补补,顾白羽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脑子里盘算着新的食谱。 顾意澜的催促书信一封接着一封往崔家送,就仅仅苏墨轩今日在的那段时间,她便已然收到两封。 瞧着顾意澜这催命似的模样,苏墨轩还曾笑言,改日见了顾意澜,他还当真是要同她好好谈谈,长汀楼赚得银子,应该再多分给顾白羽一点儿才是。 “小姐,二少爷来了。” 绿衣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门帘被掀开,崔谨寒那一身骑马装束的模样,便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这是苏墨轩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他已经差不多能够确定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直截了当的奔入主题,崔谨寒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笺。 而原本坐在屋内的茶心和柳妈,则颇为识相的,起身离开了顾白羽的屋子。 不是顾白羽有意瞒着她们什么,而是柳妈一向觉得,这样的事情,她们原本就不应该搀和进来,以免哪日不小心说漏了嘴,给顾白羽徒增祸端。 “苏墨轩不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才从你这里离开的嘛,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叹,将信递给顾白羽的崔谨寒,毫不客气地拿过桌子上摆着的点心,他知道,顾白羽这里的吃食,一向比别处的要好吃许多。 “他的速度一向很快。” 清秀的脸庞上神色平静自然,顾白羽的话语中,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骄傲和愉悦。 “啧啧,你瞧你,还没嫁过去呢,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若是等过些日子真的嫁到苏家去了,你还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子呢。” 吃着点心还占不住嘴,崔谨寒瞅着顾白羽那低头拆信封的模样,语气里满是调侃。 没有理会崔谨寒,将信封拆开的顾白羽,取出信笺,低头仔细地看着苏墨轩那沉稳大气的笔迹,然而眉头,却越蹙越紧。 “苏墨轩在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瞧着顾白羽神色不对,崔谨寒放下手中的点心,微微向着顾白羽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出声问道。 “他说,那些黑衣人,不仅仅是军队中人,更有可能是西北边境那一带,常常入侵大兴王朝的异族军队中的首领。” 将信笺递到崔谨寒的手中,顾白羽说得简明扼要。 “墨轩他将记忆中那个黑衣人手腕上露出来的半个刺青图案,画下来给苏墨逸看,被苏墨逸认出,那种图案是西北啸狼族的图腾。 而且根据苏墨轩画出的半个刺青图案上的某些细节来看,那个黑衣人首领,在啸狼族中,并非是等闲之辈。 更何况,苏墨轩曾经听到过,他们之间说着他听不懂的外族语言,想来,正是他们啸狼族的语言。” 将信笺中的内容大致总结了一番,顾白羽没有料到,李景吾竟然还同外族军队之间有所来往。 “啸狼族?” 低头看着信,崔谨寒下意识地出声问道,抬眸看向顾白羽,他的口中发出一声感叹: “真没想到,李景吾为了能够得到这个皇位,还真是舍得下血本。竟然会走到伙同外族这一步棋,而且,还是啸狼族。 看来,当初李景云的娘亲玉贵妃,还当真是有几分高明的手段,竟然将已然有大皇子身份在身的李景吾,逼到与啸狼族合作的份儿上。 啧啧,跟啸狼族合作,就算到时候赢的人是李景吾,他也没有办法坐拥整个大兴王朝。 最贪心不足的啸狼族,定然会吞掉他不少的江山。 李景吾,可真够狠得下心来的,啧啧。” 摇头感叹着,崔谨寒的脸上,却并非全然是玩笑的意味。 最贪心不足的,是啸狼族不假,然而作战最为野蛮凶狠有效率的,更是啸狼族。 眼瞅着李景吾已经破釜沉舟到与啸狼族合作的地步,崔谨寒觉得,他们手中的这一仗,比想象中的,更要难打。 他们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朝堂上那步步惊心的彼此博弈,也不仅仅是暗中围在长安城周边的小规模战役,而是更为艰巨和危险的,西北边境的战事。 里应外合想来是啸狼族的拿手好戏,眼下长安城中已然不知道有多少啸狼族人的存在,等到李景吾打开城门的那一刻,崔谨寒不愿意去想,又会有多少无辜的大兴老百姓遭殃。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更要赢得这一仗了。” 嗓音淡漠无澜,顾白羽将信笺拿在手中,放在烛台上点燃,那明若秋水的桃花目,波澜不惊地看着那缓缓升起的袅袅青烟。 第二日的晌午,再度收到崔谨寒传递来的消息的顾白羽,正收拾着,准备同找上门来的顾意澜一起出门逛逛。 却是在听到崔谨寒落地的话音时,顾白羽那正拢袖子的手,不易觉察的、微微的抖了一抖。 杀人凶手的身份已经被确定。 得到消息的苏墨轩,已然并着韩林之一起,向着杀人凶手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追踪而去。 那个地方,正是被黑衣人发现的浅滩。 “因为根据先前四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和失踪时间来算,这几日,正是杀人凶手在寻觅下一个受害者的日子,所以墨轩他来不及亲自找你,就让我帮忙跟你把详细情况说一下。” 看着顾白羽那平静依旧的容颜,崔谨寒却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紧张与担忧。 “近来柳杨镇失窃的几个坟墓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家中曾经也算是柳杨镇的一方富农,但却全都不幸死于四年前的那一场山体滑坡的灾难之中。” 复述着从苏墨轩那里得来的消息,崔谨寒那清俊容颜上的顽劣笑容,显然也收敛了许多。 “而这个年轻男子,原本已经在家人的合力保护和救助之下,从被压塌的房子里逃了出来,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却最终因为对邻居家的小孩儿出手相救,而不幸被滚落的石块砸中后脑,当场毙命。 被他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右腿因为被滚落的山石砸断而没有彻底痊愈,所以落下了残疾的毛病,变成了跛足。 而且,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还是因为那个年轻的男子当场死在他的面前,总之,这个被救的孩子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惊吓。 听他现在的邻居说,自从四年前的山体滑坡之后,他的神智就一直有点儿不太清楚,虽然不至于彻底的疯癫,但也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 许多人家都会叮嘱自己的孩子,要离这个人远一点,说不定,哪天就会毫无理由的疯癫揍人。”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崔谨寒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顾白羽,沉默的着没有出声。 “所以,我们推断,李景吾和韩林之,就是利用了凶手的心智略有些疯癫的弱点,想办法从旁进行引导,让他一步一步地在脑海中形成拼凑和复活当年那个年轻人的想法,然后开始肆无忌惮的杀人。 而始终躲在暗处的李景吾和韩林之,就借着香磨山的便利,满足他们部署阴谋诡计的全部需要。” 淡漠的嗓音中没有一丝情绪,顾白羽接口说道,真切的,仿佛她亲眼见到过一般。 “想来应该是这样的,” 点点头,崔谨寒出声说道,顾白羽的推测,也是刚刚苏墨轩对他提到过的猜测。 “现在墨轩和韩林之已经带着邢捕头他们赶往浅滩和香磨山附近,他让你不要担心,既然我们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就一定会做好最为充分的准备。” 看着顾白羽那黛眉微蹙的模样,崔谨寒出声安慰,但却也并不是假话。 既然已经知道敌人要对自己动手,他们也断没有由得敌人随意攻击陷害的道理。 虽然站在李景吾身后的啸狼族手段十分的高明,然而纵横沙场官场这许多年的他们,也并非是等闲之辈。 眼下一切都已经部署和准备妥当,接下来要看的,就是究竟到底是谁道道一尺,又是谁魔高一丈。 “你让他放心就是了,我这边,会照顾好一切的。” 点点头,顾白羽没有再说什么。 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苏墨轩要打的仗,她始终陪着他一起便是了。 漫无目的的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顾白羽冷眼看着忽然便准准地停在自己面前的马车,垂手而立,面色冷淡。 “长姐,真是好巧呢。” 果不其然,顾白汐那柔媚的嗓音,从马车中缓缓的传了出来,紧接着,一袭桃粉色襦裙的窈窕身影,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我当是谁家的马车这么不长眼的拦人去路呢,原来是大皇子妃您啊,天儿这么冷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病了大皇子心疼!” 向来就不愿意给顾白汐好脸色看,心知她的突然出现准没好事儿的顾意澜,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讽带刺。 “原来澜儿妹妹也在,刚刚我还真没瞧见。可惜,我今天是特地来找长姐的,马车上没有你的位置,澜儿你,还是自己走回顾家去。” 不甘示弱,有了大皇子妃的身份,顾白汐说话做事,都比从前更加霸道肆意。 【今天第四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276章 步步惊心(二) “没有位置正好,说得跟谁稀罕坐你的马车一样!” 一脸嫌恶地看着顾白汐那小人得志的模样,顾意澜在心里决定,倘若顾白羽档案再度对她挑衅出声,她就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在院子里悄悄哭泣的模样。 “长姐,你同汐儿已经许久不曾相见,既然今天这么凑巧的能在路上相遇,汐儿想请长姐一同乘马车游逛,你我姐妹也好说说体己话、聊聊天。” 没有再度回应顾意澜的针锋相对,顾白汐没有忘记,自己今日专门找到顾白羽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更为要紧的事情。 “如果我说我没兴趣呢。” 嗓音淡漠无情,顾白羽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白汐。 长安城这么大,顾白汐的马车却能分毫不差的停在自己的面前。 巧合?若是真的有人会相信她的这一番说辞,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巧合。 “长姐,近来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妹妹我也因缘际会的成为了大皇子妃。长姐,你难道就不想同妹妹我好好闲话一下家常吗?” 倾国倾城的容颜上带着乖巧柔美的笑容,顾白汐温柔的话语中,却明里暗里的充满威胁的意味。 “大皇子妃?顾白汐你可真是够不害臊的!” 没等顾白羽开口,顾意澜那满是嘲讽的声音便再度响起,清秀姣好的容颜上满是鄙夷的神色,她看着顾白汐那面色不善的脸庞,继续出声说道: “那大皇子也不过是拿着当今圣上的手谕,来向顾家提过亲事而已。又不曾真的抬着八抬大轿、骑着高头大马,锣鼓喧天的昭告天下娶你入府。 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自称大皇子妃,顾白汐,你就算是思春心急,也给我躲回家里去做春梦,不要站在这大街上,给我们顾家丢人!” 冷哼一声,顾意澜看向顾白汐的眼眸中,极尽鄙夷的神色。 面色微变,顾白汐那娇嫩欲滴的双唇懂了又懂,却停了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 毕竟,顾意澜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更何况,她还有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委屈隐藏在心中。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起林梦惜那张飞扬跋扈的脸庞,顾白汐那绝美的容颜之上,闪过一丝毒辣的阴狠。 “怎么?没话说了?顾白汐,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跟你站在一起说这大半天的话,简直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羽儿姊姊,我们走!” 眼瞧着顾白汐那怔愣在原地的脸色愈发难看,半晌没有等来她的言语,顾意澜白眼一翻,拉起顾白羽的手臂,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正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顾白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还口口声声要带走顾白羽,绝对没安好心。 “长姐。” 往昔柔媚如丝的眼眸中充满坚持和抗拒,目光紧紧盯着顾白羽,顾白汐下意识地挪动脚步,伸手拦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我说顾白汐,怎么还有你这般强迫别人与你同行的人?你不要以为,有了大皇子的提亲,你就能为所欲为!快点给我让开!” 顿时急了脾气,顾意澜松开挽着顾白羽的手臂,抬手,就要拍掉顾白汐张开拦阻的双臂。 “长姐。” 语气中满是倔强,顾白汐不顾顾意澜的阻挠,将身子再度向着顾白羽的方向前进了两步。 “澜儿,你先回去。” 打断了顾意澜尚未说出口的话,顾白羽眸色冷淡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顾白汐,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可是,羽儿姊姊……” 话语之中满是犹豫,顾意澜却十分明白,自己改变不了顾白羽的决心。 于是只得充满警告地看了顾白汐一眼,顾意澜便带着自己的婢女,冷哼一声准备离开。 “茶心,你也先跟着二小姐一起回去。” 对着站在身后的茶心吩咐出声,顾白羽冷淡的目光,始终未曾从顾白汐那紧咬着下唇的脸庞上移开分毫。 “是,小姐。” 语气里满是顺从,见惯了如斯场面的茶心,虽然内心之中的担忧之意不少分毫,然而却是早就学会了,如何充分的相信顾白羽的判断,和如何默默地支持顾白羽的选择。 装饰的富丽而奢华的马车轿厢中一片安静。 顾白汐抬头看着坐在对面沉静如水的顾白羽,心中似是有无数种情绪、无数的话语想要奔涌而出,然而却又似是被谁封住了双唇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默,难堪的沉默着。 终究是忍受不住这难堪的沉默,顾白汐微微的动了动身子,艰难地开了口,道: “长姐,今天……” “顾白汐,你就省省唾沫,没话就不要找话的浪费口舌了。”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顾白汐那试探性的开口,顾白羽的嗓音冷若冰霜。 抬眸看了一眼顾白汐,顾白羽的一双桃花目中,满是冰冷的颜色。 “你心里盘算着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而我也没有你想想的那么瞎,这马车究竟在向着哪个方向走,又究竟要到达何方,你又最终想对我做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了。” 抬手掀开马车轿厢的侧帘,顾白羽将窗外飞驰而过的荒凉景色展现在顾白汐的面前。 才不过片刻的功夫,疾驰的马车已然离开了长安城中心,向着北郊的荒凉之地飞奔而去。 那里有香磨山,有被黑衣人发现的浅滩,也有,顾白汐和韩林之早就准备好的十面埋伏。 “长姐果真是冰雪聪明,怪不得苏侍郎和三皇子两个人,会为了容貌并不出众的长姐你而大打出手,不惜毁掉了多年的兄弟情分。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呢,倒是白白的便宜了汐儿和大皇子。” 愣了片刻,顾白汐很快便在唇角勾起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若是论起容色倾城来,林梦惜绝对不及你十分之一,但若是论起心机智慧来,顾白汐,你同林梦惜,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淡漠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顾白羽看向顾白汐的眼眸中,难得的带了三分悲悯七分嘲讽。 “顾白汐,你就真的相信,你用顾延庚横亘整个大兴王朝的生意和全部的财产,换来的这个所谓的‘大皇子妃’的地位,就真的能够保证你日后能登上大兴王朝的皇后宝座?” 语带反问,顾白羽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绪。 “凡事在人为。” 敛去了唇角那阴冷的笑意,顾白汐看着顾白羽,一字一顿的说道。 “既然林肃海可以为了自己更好的前途,而将林梦绮的性命弃之不顾,那么,只要我有足够的筹码,区区一个林梦惜,照样会被当做一个废弃的棋子所丢掉。 刚刚我也说过了,长姐你这样容色平平却聪慧过人的女子,都能引得苏墨轩和李景毓为你大打出手,我虽未必就比长姐你更为聪慧,但想来也相差不多。 更何况,我还有一张比林梦惜容色倾城的容颜。” 重新将笑容挂在脸上,顾白汐那如丝的媚眼死死地盯着顾白羽的眼眸,仿佛是想从其中,看到自己美丽的倒影。 “你对你自己的容色,果然是自信得很。” 冷笑一声,顾白羽不置可否。 随意地再度掀开马车轿厢的侧帘,顾白羽瞧着窗外那渐渐熟悉起来的风景,感受着身下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她知道,顾白汐的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看来,长姐是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苏侍郎带你来的,还是三皇子带你来的。 这里可是他们从小到大相聚的秘密地点,竟然能带你来,那一位也当真是对你死心塌地了。 只可惜啊,长姐你即将命不久矣,这份真情真意的,你也只能自己在黄泉路上,慢慢地去体会了。” 随着疾驰的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顾白汐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是带着无所不用其极的嘲讽和挑衅。 没有搭理顾白汐的喋喋不休,坐在马车之中的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看似面色沉静如水从未改变,然而却是在暗中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努力地,与那日崔谨风送来的详细地形图,在脑海中对上相应的记号,然后再将崔谨寒依着地形图做出的无比详尽的攻防策略,在脑海里,一一过了一遍。 正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 顾白汐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带着她来这里,显然是事先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而她敢这般平静从容的跟着顾白汐来到这里,自然,也不会只是凭着一股胆大无畏的勇气,与对苏墨轩的担忧。 “长姐,郊外空气总是要比城中好上许多,既然难得来到了这郊外,我们也不要总在这马车里坐着,下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好?” 故意将说出口的话带了几分寻常的意味,顾白汐看着顾白羽那沉默不语的模样,兀自盘算着,取她首级之后,自己究竟是该怎样好好的庆贺一番。 【感谢大彻大悟、浩婷姿波、不动就不动、依凡、只看星星、薰衣草、心有灵犀、子夜不语、古琴、一路有你、女王、樱然、木子子木、微笑的百合花、誃亾。谂蓝,还有几位初五看不到id的亲的推荐票,以及薰衣草、心有灵犀、子夜不语亲的月票。真的很感谢大家一直不离不弃的支持初五,初五会努力写稿来回报大家,么么哒】 第277章 步步惊心(三) “你的任务就只是杀我一个人,居然还带了这么多的埋伏和帮手,顾白汐,你倒还真是看得起我。” 缓步走下马车,顾白羽看着周围站着的数十个手持刀剑的黑衣蒙面人,一向冷清的容颜上,竟然浮上了几分难得的笑意。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顾白汐的长姐,毕竟姐妹一场,你走,我自然是会送你一份大礼。” 语气阴狠毒辣,先前在马车轿厢中那被顾白羽顶回去的话,在此刻尽数说了出来,顾白汐心中的恨意,没有减少分毫。 “大礼?” 冷笑出声,顾白羽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顾白汐,道: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大礼’的话,今日你也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随便挑个什么时候派人来暗杀我,我就算命好躲得过初一,也决计躲不过初五。 还用得着,你这样亲自带着我看一圈长安城的风景?” “长姐,人太聪明了,往往就会吃亏。你瞧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面上阴冷的笑容更甚,顾白汐看着围在她们四周的黑衣人,难得耐心的对着顾白羽说道: “他们自然只是惊喜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礼嘛……”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汐似是在卖着关子。 “既然苏侍郎那么喜欢长姐你,自然是不会忍心看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踽踽独行,长姐你放心,不过就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你待会儿在黄泉路上多等一等,苏侍郎马上就回去追你的。” 头脑被嫉恨和即将除掉眼中钉的快乐所填满,此刻的顾白汐心情异常愉悦,竟然一反常态的,多给了顾白羽几许活着的时间。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把我带到这里来,韩林之,势必也会把墨轩带到这里来。” 冷笑一声,顾白羽的目光从顾白汐的身上移开,落在了近旁被风吹得猛烈摇摆的枯草叶上。 “长姐,这你就猜错了。是苏墨轩说是找到了杀人凶手在这附近的证据,所以将韩侍郎和长安城的捕快一起带了来。 这件事情,整个刑部的人都知道,又怎么会是韩侍郎将苏侍郎带来这里的呢?” 话语中满是不怀好意的奸笑,顾白汐看着顾白羽那转移开来的目光,以为她的内心有所萎缩和胆怯。 “然后,你们便借着在逮捕杀人凶手的过程中,苏墨轩不幸遇害的旗号,将他在此地陷害致死,然后再嫁祸给杀人凶手,让他多背上一条人命,是不是?” 接口将顾白汐没有说完的话说出口,顾白羽早已将他们的心思摸索透彻。 “是,也不是。那个杀人凶手要多背负的,自然是两条人命。” 唇边笑意不减,顾白汐的心情更加愉悦起来。 多年以来始终将顾白羽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她,眼瞅着就能将顾白羽置于死地,她的心里,自然是愉悦万分。 “不过嘛,长姐你放心啦,我们肯定不会让苏侍郎白白牺牲,我们肯定是会向刑部将苏侍郎的英勇好好描述一番的。 让他的死多少能给苏家换来一份荣誉的安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嘛。” 得意之时,顾白汐情不自禁的抬手拍拍顾白羽的肩膀,却在左手触到她肩膀的一瞬间,被她那迫人的气势,逼得硬生生地收回手来。 “我倒是真的怀疑,没了苏墨轩,你们究竟能不能找到那个藏在附近的杀人凶手?” 冷眼看着顾白汐僵在半空中的白皙左手,顾白羽冷笑着出声。 “长姐你担心的事情还真不少,看在你我毕竟姐妹一场的份上,在你临死前,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连绵山脉,顾白汐继续出声说道: “看到那里隐藏在灌木丛之后的山洞了吗?那个杀人凶手既然是我们找来的,自然是不会丢了他的行踪。 眼下他就被我们关在那里,等着你和苏侍郎双双命归黄泉之后,他也就该被韩侍郎追拿归案了。” “想得着实不错,可是你就这样把我带来,就能保证,我一定会死于你手?” 默默地将顾白汐指给自己的山洞记在心里,顾白羽调转身子,出声问道。 “长姐你的意思,是在说这两个人?” 抬手轻轻击掌,顾白汐的面容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随着清脆的掌声在寂静无人的丛林中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便接连响起,两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便被丢到了顾白羽的面前。 黑色衣袖内领上的暗色花纹,绣的正是苏家的痕迹。 苏墨轩派在她身边暗中保护的两个暗卫。 面色有一瞬间的冷滞,顾白羽垂眸看着倒在脚下的两个鲜血淋漓的暗卫。 悄无声息。 “长姐,我劝你就乖乖的等死,试图挣扎只会白白的增加你的痛苦而已。” 润泽粉嫩的唇边带着与那绝美清纯的容貌不相符合的阴狠笑容,顾白汐看着顾白羽面上的冷凝之色,柔柔的出声说道。 “是么?那我还当真要多谢二妹你的提醒呢!” 话音尚未落地,顾白羽便一把扯过身旁近处的顾白汐,当做肉盾挡在身前,动作敏捷地翻身窜上马车。 劈手将那车夫的长刀抢来在手中,将车夫就势踢下马背的顾白羽,挥舞着刺向冲着自己毫不留情地进攻而来的黑衣人,借力打力地,刺穿了两个人的臂膀。 打马调头,顾白羽一刀砍断连着马匹的车辕,双腿紧紧地夹在马腹之上,向着背离黑衣人的方向疾驰而去。 刺耳的尖叫伴随着鲜血的飞溅在身旁爆裂开来,顾白汐顷刻之间面色如纸,浑身僵硬而颤抖。 她看着那些黑衣人毫不留情地向自己刺来的明晃晃的刀剑,瞬间,心如死灰。 原来,李景吾从来便没有想过要兑现他的诺言,这些黑衣人,若非获得了他的默许,又怎么会毫不顾忌地,将刀剑刺向她所在的方向,只为将顾白羽挑落下马? “看来,你的皇后梦,果然只是痴心妄想。” 显然已经看出了黑衣人对顾白汐的毫不手软,奋力抵抗之中,顾白羽竟然还能腾得出功夫来将顾白汐取笑一番。 “我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啊——” 眼瞧着那刀尖距离自己的脸颊只差不过半寸的距离,顾白汐依旧是忍不住地尖叫出声,却还是咬着牙,回敬了顾白羽。 “是吗?事在人为,那做长姐的,我只有祝你好运了!” 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地笑意,顾白羽扯着顾白汐手臂的右手用力一扬,便将顾白汐整个人冲着黑衣人追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惊声的尖叫不绝于耳,没有回头去看顾白汐的飞扬下落,顾白羽知道,那帮跟在自己身后的黑衣人,是绝对不会让顾白汐受到分毫的伤害。 毕竟,方才那些黑衣人手中的刀剑,虽然表面看去是毫不留情地刺向阻拦了他们道路的顾白汐,然而,却是每次精准而巧妙地,擦着顾白汐的身体而过。 这帮阴狠狡诈的啸狼族人,竟然是连李景吾自己的人,都打算挑拨离间一番。 看来,他们与李景吾合作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扶持他登上大兴王朝的皇帝之位,然后分走不少的江山。 而是,想要吞并整个大兴王朝。 耳听得身旁寒风呼啸而过,身后的追击的马蹄声越逼越近,顾白羽抬眸看着不远处的丛林尽头,将伏在马背上的身子,再度努力地压低。 双腿紧紧夹着马腹,顾白羽扬鞭打马,速度快到几乎都要超出她的控制能力范围之外。 马儿吃痛嘶鸣,快速地向前奔跑着,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前即将到来的危险。 身后已然有长剑刺入座下的马股,空气中霎时间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紧紧抓着缰绳,顾白羽伏在已然疯癫的马背身上,在心中默默倒数着数字: 三,二,一。 马匹的嘶鸣伴随着众人的闷哼和尖叫,顾白羽骑着的那匹浑身是血的黑马,率先掉入了丛林之外的沟壑之中。 紧接着便是身后来不及刹住马蹄的黑衣人队伍,接二连三的,翻滚到了那深深的沟壑之中。 伤亡惨重,血流满地。 被黑马甩在沟壑中的顾白羽,左肩重重地撞在嶙峋的石壁之上,钻心刺骨的痛楚传来,令她的双目,几近黑暗。 — 穿过寂寥无人的旷野和枯树丛,苏墨轩一行人,行走在前往香磨山的道路上。 眼瞅着天边金红色的夕阳已然渐渐落下山去,暮色四合,天色渐渐的暗沉起来,然而他们所要追寻的杀人凶手,却始终没有丝毫的踪迹可循。 “回禀苏侍郎、韩侍郎,前面不远处是一片浅滩,河水已经上冻,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挡藏人的地方,我看,咱们就直接改道,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去搜寻。” 从前方探路归来,邢焕之步履匆匆地来到苏墨轩和韩林之的面前,将前面的道路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距离没有多远,去看看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林之,你意下如何?” 沉吟片刻,苏墨轩故意顺着韩林之的内心所想,出声问道。 第278章 暗夜幽光 “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可能的地方。” 唇边带着惯常的笑意,韩林之看着自投罗网的苏墨轩,嗓音里没有丝毫的异样。 虽然最初选择浅滩的时候,韩林之并不是十分的赞同,毕竟浅滩这样的地形,可以遮挡埋伏的地方相对较少,而想要对付苏墨轩这样的人,埋伏的人手少了,他还当真没有把握能成功。 不过,却又是因为苏墨轩的精明厉害,韩林之便最终选择接受了这个所谓“出其不意”的围攻计划。 然而他却全然不知,如今的他,已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自身岌岌可危。 点点头,始终容色默然的苏墨轩没有再搭理韩林之,而是抬眸看着周围渐渐暗沉的天色,不知道在心中想着些什么。 一路指挥着众捕快向着浅滩的方向行进搜索,邢焕之那皱起的浓眉,始终不曾松展开来。 此番任务来前,苏墨轩便已然将今日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尽数告诉了他。 彼时的邢焕之,神情严肃而凛然,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惯用的佩刀,干脆利落地擦了个锃亮。 冰冷的寒风呼啸,卷起一地砂石飞扬。 等到跟随的前行捕快将周边草木搜索一遍之后,周围的天色已然完全黑沉了下来,夜幕沉沉压向寂寥无人的旷野,令众人的心中,无端的升起几丝紧张的情绪。 “回禀苏侍郎、韩侍郎,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也没有找到凶手的踪迹,我们是不是可以向下一处嫌疑地点进发?” 从黑暗中跑来,邢焕之的嗓音里带着几许难辨的情绪。 “看来,苏兄和我的判断,也有会出错的时候。” 闲闲地出声,韩林之那不甚在意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些被火把的光亮照得通红的一众捕快的脸庞之上。 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若想将今日的事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想来,今夜过后,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怕是要空上一段时日了。 “传令下去,穿过浅滩,继续向前行进,捕快每三人一组,进入丛林之前,分好各自负责的片区,逐一搜查。” 嗓音淡漠而没有起伏,苏墨轩深邃的双眸始终看着那黑黢黢的远山连绵,口中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一步的行动,却是在心里倒数计算着时间。 三, 二, 一。 最后一个字的声音刚刚在心中落地,众人周围原本漆黑一片的浅滩枯石,瞬间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铮!” 刀剑出鞘的锐利寒音。 几乎是在火光出现的同时,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顷刻间出现一圈站的密密麻麻的黑衣人,锋利的刀尖闪着令人心惊胆颤的寒光,在孤冷的月光下,益发的寒意森然。 “铮!” 又是刀剑出鞘的破空之音。 冷眼看着忽然将他们层层叠叠包围在其中的黑衣人,在场的一众捕快,全都齐刷刷地立时抽出了佩刀,脸上满是无所畏惧地神色,目光警惕,片刻没有放松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 对峙,僵持。 “啧啧,也就是墨轩你,值得我们如此兴师动众,若是换作其他的任何一个对手,恐怕,我连今日一半的人都不会用上。” 清俊的脸庞上仍旧是一贯的和煦笑容,韩林之挪动脚步,缓缓地走到苏墨轩的面前,语气不紧不慢。 “可是我却一点儿都没有感到荣幸。” 眸色淡漠,苏墨轩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笑的得意的韩林之,仿佛没有看到他身后那一众手持刀剑的黑衣人,语气里满是不屑,一字一顿的继续道: “竟然能被你这种人不自量力的当成对手。” “墨轩啊墨轩,你这个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整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硬模样,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有什么用呢? 若是能传扬出去,说不定还能在长安城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女闺中,流传一下你那‘无所畏惧’的美名,赢得几颗同情的眼泪。 但是可惜呀,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得给你陪葬,所以啊,你就不用装下去了,横竖这些事情,也只能是你们在黄泉路上,没事聊聊打发时间了。 哦,对了,忘记同你说了,你的那位顾白羽姑娘,现在大概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 墨轩,你我毕竟是多年的兄弟,怎么样,关键时刻,我对你还是足够贴心?” 尽管韩林之一向也是个性子沉稳的人,然而此刻面对已入瓮中的苏墨轩,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在心中得意了起来。 甚至,连苏墨轩的冷嘲热讽,也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谁死谁活的,那就各凭本事。” 淡漠的目光从韩林之的身上移开,苏墨轩那波澜不惊的话语,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落地的瞬间,僵持着的双方,便瞬间厮杀起来。 飞溅的血肉瞬间充斥着整个清冷黑沉的夜空,喊杀声震天,火把掉落在四周的枯草丛中,引起熊熊大火。 那惨烈的鏖战模样,令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韩林之,都忍不住抽出随身的佩剑,挥舞着,防止自己受到伤害。 唯有苏墨轩一个人,安静的站在厮杀的人群之中,沉若泰山般,岿然不动。 “苏墨轩,我劝你还是投降,这样,我说不定,还会留下你手下的几条性命。你自己想死不要命就算了,不要牵连你这些无辜的兄弟手下。” 眼看着双方维持着激烈的鏖战始终僵持不下,奋力砍掉一个向他扑来的人,韩林之退到苏墨轩的身边,对着他出声说道。 原本以为能够很顺利地便将苏墨轩首级取下的韩林之,却没有想到,苏墨轩竟是似有神助一般的,不但没有如同料想中的那般迅速溃不成军,反而是愈发神勇起来,近乎都有要压倒他的趋势。 难不成,苏墨轩早就有所准备? 心中闪过最难以置信的猜测瞬间,漆黑的夜空中,骤然亮起接二连三的深紫色光亮。 信号弹悄无声息地窜上夜空,迅速的爆裂开来,幽紫色的光辉霎时间布满暗沉的夜空,璀璨华丽,却又诡异难辨。 那遍布夜空的深紫色信号弹,令原本奋力厮杀着的黑衣人,几乎是同时,手上的动作一滞,接着,便响起惨烈刺耳的惨叫声。 深紫色的信号弹来自长安城北郊的各个角落。 每一个,都代表着啸狼族最为紧急的求救暗号。 毫无准备的黑衣人,猛地看到如此之多的求救信号从各个地方升上天空,心中皆是一惊,自然是停滞了手中的动作。 而那些与之奋力对抗的苏墨轩的人,却是没有片刻的停顿,手起刀落间,自然是杀敌无数。 “苏墨轩,你……” 蓦地转身,握在右手中的长剑还稀稀拉拉滴着不知道谁的鲜血,韩林之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震惊和疑虑。 “我说过了,谁死谁活的,各凭本事。怎么?如今你技不如人,又不打算认账了?” 嗓音依旧淡漠沉静,苏墨轩对着韩林之出声说道。 目光落在那隐藏在众多深紫色烟火中的一抹浅紫之上,苏墨轩那没有太多情绪的俊颜之上,却是微微的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认账不认账的,也没什么要紧的,韩侍郎,你转头看看自己的身后就是了。” 眼瞧着韩林之面色铁青的一语不发,手起刀落间接连斩杀几人,邢焕之提着自己的佩刀,来到了苏墨轩的身边。 兵败如山倒。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愣神儿,回神儿之间,已然是大势已去,心中慌乱自是溃不成军,更何况愣神儿的瞬间,便已然被对手斩杀无数。 鲜血满地,横尸遍野,漆黑如夜色的布衣裹身,却无一,不浸透着鲜血淋漓。 “林之兄,你可是看够了?” 冷眼瞧着韩林之那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苏墨轩颇有耐心的等待了半晌,方才继续出声说道: “若是林之兄看够了,那就随我一起去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今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清冷的嗓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没有胜利者的耀武扬威,也没有得意者的高高在上,苏墨轩对着面前的兵败之将韩林之,仿佛对着任何一个陌路之人一般。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嗓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僵硬,韩林之猛地抬头,瞬间血红了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苏墨轩,他那一副总是平淡无澜的模样,今日异常的,令韩林之心情烦躁。 “想杀你的人大有人在,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面色平静依旧,苏墨轩没有再理会韩林之准备说出口的询问,挥了挥手,便兀自朝着刚刚那一抹浅紫色绽放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身后,尚且活着的一众捕快迅速地分成了两队,一队跟着苏墨轩继续前进,一队则留下来迅速的清扫战场。 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浅滩便又重新恢复了原状,干净整洁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的厮杀打斗一般。 【亲爱的读者们,新的一个月又开始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支持,新的一个月,初五会更加努力哒,大家也要继续支持我呦,爱你们~】 第279章 惊心动魄(一) 那一抹浅紫色烟雾的尽头,站着的,是气定神闲的顾白羽。 偶尔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理顺在耳后,顾白羽遥望着浅滩的方向,心跳乱了又恢复,恢复又变乱。 虽然面上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然而听着那激烈的厮杀声时不时地顺风传来,顾白羽的心中,仍旧是紧张担忧的不可止歇。 直到,苏墨轩那峻拔英挺的身影出现在黑暗的尽头,伴随着越来越亮的光辉,缓步向她走来。 “是不是等急了?” 看着独自站在夜色之中的顾白羽,苏墨轩那淡漠依旧的容颜上,终于浮起几分温暖的笑容。 语气温暖柔和,苏墨轩加快了脚步,顷刻之间,便来到了顾白羽的身边。 “还好,不过是数了两遍我到底有几根头发而已。” 悬在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松了口气的顾白羽,自然是不会那么乖巧顺从。 “也就是你眼神儿好能数的清,换做是别人,恐怕早就把自己这一头青丝拔个干净了。” 笑着伸手抚了抚顾白羽有些纷乱的青丝,苏墨轩毫不顾忌地同顾白羽打趣,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阴沉的韩林之。 “那是自然,改日有空,我也给你数一数。” 近来跟着苏墨轩学的脸皮略厚,顾白羽毫不犹豫地将那虚妄的夸奖应了下来,目光却是闲闲的落在眸色颓然的韩林之身上,浅笑着出声说道: “这不是韩侍郎么,真是许久不见。” “苏墨轩,你到底有完没完?大老远的将我带到这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们两个人是如何不要脸的相互吹捧?” 阴沉着的面色更加难看,韩林之的话刺耳难听,为的,就是能让苏墨轩早点将他放走,或者是干脆一刀捅死,横竖是个解脱。 “墨轩,你难道没有告诉韩侍郎,你是带他来一起将凶手从我这里带走的?” 黛眉轻挑,顾白羽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苏墨轩的身上。 “他只是嫉妒罢了,你不用在意。” 含笑的眼眸片刻不曾从顾白羽的脸庞上移开,用目光细细地描绘着顾白羽的眼角眉梢,足足看了数遍,苏墨轩才最终确定她没有大碍的放下心来。 刚刚的他,虽然坚信早有准备的顾白羽能够化险为夷,然而却仍就是在听到韩林之那得意时分的狂言时,险些承受不住。 失去她? 他怎么能够忍受? “我不在意,只是有点儿累,你们还是赶紧将这劳什子凶手带走,我也好回家去歇歇。” 主动挽上了苏墨轩的手臂,他眸子里的担心和关切,她看得一清二楚。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抓凶手的。” 语气中满是诚心诚意,苏墨轩是真的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再多安排几个人在顾白羽身边随时保护。 今日牵连的她骤然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若不是她自己反应敏捷又聪慧过人,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苏墨轩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样行事粗暴简单的凶手并不难抓,就是处理那些苍蝇蚊子,让我多少耗费了一些功夫。” 摇摇头,顾白羽挽着苏墨轩臂弯的手臂又紧了紧,柔若无骨的手掌反握住他的大掌,十指相扣间,尽是安慰的意味。 将那被五花大绑的杀人凶手从一方青石之后带了出来,顾白羽将他交到了韩林之的手中,却还没等他开口,便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忽然出声说道: “对了,韩侍郎,还有一个人,麻烦你也一同带走,我今日要回崔家,与顾家并不顺路,未来的大皇子妃,还要麻烦你护送回复。” 说着,顾白羽便将仍旧处在昏迷之中的顾白汐带了出来,同样递到韩林之的手上,然后便冲着苏墨轩,神色困顿的,打了个哈欠。 “怎么困成这副模样?要不要先到马车里睡一会儿?” 伸手将顾白羽揽入怀中,苏墨轩并不在意将对她的温柔暴露在众人之前。 抬头看向站在灯火阑珊处神色晦暗不明的韩林之,苏墨轩的嗓音重新变得清冷无情。 “林之兄,凶手你已经抓到了,大皇子妃你也已经找到了,所谓‘非礼勿视’,你还是莫要站在这里丢韩家的人了。” “为什么?!” 嗓音冰冷而执着,顺手丢掉顾白羽递到手中的杀人凶手和顾白汐,韩林之不顾一切地冲到顾白羽的身边,却还没等指尖碰到她的一片衣袖,便被苏墨轩狠狠地抓住了手腕。 “韩林之,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冰冷彻骨,苏墨轩那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尽是森然的寒意。 “因为你笨。” 言简意赅,顾白羽淡漠无情的话语,干脆利落的直击韩林之的要害之处。 “你不是困了吗?怎的还有功夫同他说这些废话?” 顾白羽的话音方落,苏墨轩便接口说道,随即,便不由分说地将顾白羽拉上不知何时停在暗处的马车。 先前伸手揽向顾白羽腰身的他,明显得感觉到,自己手臂触到她侧臂的一瞬间,她那触电般的轻微躲闪。 她终究还是受了伤。 “到底伤到哪里了?快点让我看看。” 沉着嗓音,坐在马车轿厢中的苏墨轩,将想要躲闪的顾白羽死死地按在怀中,抬手,便向着她刚刚躲闪的左臂衣袖掀去。 “我哪里也没有受伤,苏墨轩,你快点放开我,我困,你让我睡一会儿!” 躲闪着不肯让苏墨轩掀起自己的衣袖,顾白羽的声音里半是撒娇半是阻拦。 “听话,快点让我看过你的伤势,就让你舒舒服服的睡觉。” 语气里半是哄劝半是威胁,不顾她的阻挠,苏墨轩执意伸出手去,动作敏捷地掀开了顾白羽的衣袖。 剑眉瞬间紧皱,前一刻还满脸温和笑意的苏墨轩,霎时间敛去了全部的笑意。 幽暗的眼眸中满是心疼,将那白皙皮肤上的一大片血红色的印记落入眼中,苏墨轩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猛地一抽,似是有谁拿着极锋利的刀片,在心口划下了细细的裂口。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点儿擦伤嘛。” 将苏墨轩那骤然而变的脸色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迅速地抬手去拽自己的衣袖,却还是被苏墨轩抢了先,将自己的右手再度握在掌中。 “你这是……怎么伤到的?” 声音里带了几分黯哑,苏墨轩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顾白羽的衣袖挽起。 伤口依然在丝丝缕缕的渗着血珠,贸贸然盖上去,若是衣服与伤口黏在了一起,就会变得更加的难以处理。 “哎呀,真的没事,你不用那么担心。” 瞧着苏墨轩那从未有过的模样,顾白羽也不敢再同他硬碰硬地收回手臂,而是就势倚靠在他的怀中,用头顶蹭蹭他的下巴,不甚在意的说道: “就是在翻身下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剐蹭在地面上了,就只是破了一层皮而已。” “翻身下马的时候怎么会摔跤?你骑马的技术是我亲自教的,你的程度如何,我比你了解的更清楚。” 显然是不相信顾白羽的这一番轻描淡写,苏墨轩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又紧了紧,低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大有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之势。 “就是,翻身下马的地方,有点儿不太寻常而已。” 在心中斟酌着词语,顾白羽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整件事情落入苏墨轩的耳朵中时,显得没那么的惊心动魄。 “哦?怎么个不寻常法儿?” 看出了顾白羽那在极力想着合适措辞的模样,苏墨轩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地出声询问。 横竖他的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只要李景吾的势力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会放松对顾白羽的保护。 “咳,那个地方,是个很深的沟壑,我翻身下马的时候,它正好摔进那个沟壑之中。”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顾白羽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将全部的真相,讲给苏墨轩听。 骑着黑色骏马的顾白羽,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方她早已知晓的纵深沟壑之中,为的,便是将紧跟身后追捕着自己的黑衣人,齐齐带入深沟之中。 早有准备的顾白羽,自然是尽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之上,以减少忽然坠落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防止惊慌腾空的坐骑,将马背上的自己狠狠地甩将出去。 然而身后快马加鞭紧紧追赶着她的黑衣人,却是毫不知情地仰着马鞭,在马匹踏空坠落的一瞬间,饶是功夫再好,也几乎全都被高高地甩了出去。 更何况早在拼命向前飞奔的时候,在与顾白汐交谈时便已然通过草叶的摇摆判断出风向的顾白羽,迎着风,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迷药随风挥洒了出去,恰到好处的,被跟在她身后的黑衣人尽数吸了进去。 于是被高高抛弃的黑衣人,又无可奈何地重重摔在沟壑坚硬的石壁之上。 坐骑相继坠落沟壑,惊慌失措的挣扎之中,便又是新一轮的踩踏挤压。 第280章 惊心动魄(二) 饶是顾白羽实现做好了准备,然而马匹下坠挣扎的力量,还是将顾白羽甩了出去。 眼瞅着控制不了方向的自己,就要被摔在沟壑中的硬石之上,几乎是人体本能的趋利避害,让顾白羽抬起左臂,先着身子一步垫了上去。 虽然不至于骨折,然而伤到筋骨也是在所难免,更别说是皮肉表面的擦伤。 然而却没有片刻的功夫可以留给她喘息。 剧烈的疼痛尚未过去,顾白羽便硬是右手撑地,咬牙站起身来,却还没来得及跑出沟壑,便已然听到身后追兵赶到的尖叫之声。 心中蓦地一沉,顾白羽咬牙坚持着外跑的脚步,如若不然,等着那些追赶的马匹和黑衣人跌落沟壑,砸在她身上,怕是不用他们再动手,她的小命也不会再保。 “身子稳住。” 沉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没等顾白羽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只觉得右手腕被谁抓住,接着身子便立时腾空。 等到她的双脚才刚刚重新落回沟壑之上的土地,身后便骤然响起一阵混杂着人的咒骂和马匹尖叫的混乱之声。 回头看去,沟壑之中已然是鲜血飞溅。 好险,就差一息的功夫。 面色略略有些苍白,顾白羽抬头看看站在身侧同样喘着粗气,似是劫后余生一般的壮硕身影,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既然庞占林在这里,那么苏墨轩就一定能够平安无事。 “顾大夫,你没事?” 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刚刚的庞占林,生怕自己赶不及来救顾白羽。 “我没事,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摇了摇头,顾白羽低眸看着跌倒在沟壑中的黑衣人,只有几个人当场毙命,其他的,仍旧需要她操心进一步的处置。 “是苏侍郎让我一直在暗中护着你,但事情来得太突然,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所耽搁,还是你身边的两个暗卫给我传了方位,我才能及时赶到。” 接口答道,庞占林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手下。 目光移到沟壑里挣扎着想要继续完成他们的任务的黑衣人,便再度转过身去,庞占林看着顾白羽,眸色认真的说道: “顾大夫,转过头去。” “嗯?” 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庞占林提起隐藏在自己身边的两个暗卫,顾白羽的思路,便转到了他们此刻的性命安危之上。 “转过头去,不要看。” 沉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庞占林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许的意味深长。 身子略略一僵,反应过来的顾白羽,即刻转过了身子。 紧接着,身后便响起一阵轻微地闷哼,然后,便寂静无声。 沉寂的夜色之中,只有寒风吹动枯草枝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那,顾白汐呢?” 站在原地努力让自己缓了缓神儿,顾白羽没有看庞占林,嗓音淡漠依旧,却是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干涩。 那日苏墨轩暗示的话语已然十分清楚,庞占林手下的这批人马,若非最后的关头,是绝对不能暴露于人前的。 更不能,被李景吾的人所发现。 “她已经被我灌了迷药,连我的脸都没有看到,一会儿会有手下的弟兄帮你带过去。” 知道顾白羽问话中的意思,庞占林将整个安排详尽的和盘托出。 “那两个暗卫呢?他们现在伤势如何?” 点点头,顾白羽没有过多的纠结在顾白汐的问题上。 刚刚之所以有那么一问,完全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去接受那样的事情到来。 “一个已经被稳定住了伤势,现在应该已经在送回去治疗的路上,另外一个,伤势过重,所以……” 没有将话说完,虽然早就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然而每每遇到自己的兄弟遇害,庞占林的心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 “我已经知道韩林之会将杀人凶手藏在哪里,庞捕头,你跟着我去,至于其他人……” 沉稳的嗓音顿了顿,顾白羽转过身子,小心的走到沟壑之中,弯腰从黑衣人的袖口间,摸出一颗小小的黑色丸药似的东西,顺手交给身旁的一个蒙面人手中,道: “这是他们传递信号和求就用的信号弹,你们每人拿一个,各自分散开,等听到命令,就一起将信号弹发出去。 他们不是来挑衅我们了吗?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斯文客气。” 嗓音沉稳如斯,顾白羽从容出声指挥着,只是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悄悄握紧成拳。 在香磨山不远处的一座破落的农舍之中,跟在顾白羽身后的庞占林,看到了面色狰狞而形容枯槁的杀人凶手。 彼时的他,正摆着那几处残缺的肢体,想要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却因为还差着左腿没有找到,只摆出一个残缺而恐怖的人形。 而躯干正上方的头颅,正是早已腐烂的,当年那个英勇救人的少年。 “你们,你们别过来!” 猛地看到庞占林和顾白羽走进自己这座破落的小屋,杀人凶手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惊声尖叫着后退,却不忘护着那摆在地上的残缺的尸体。 “放下刀,一切好商量。” 面色严肃黑沉,庞占林沉着嗓子出声说道。 “我不能放,我不能放,就差一点儿了,就差一点儿了。” 疯狂地挥舞着手中血迹未干的尖刀,那杀人凶手不断向后挪动着身子,目光中满是警惕。 “庞捕头,你看他的腿。” 早就开始怀疑那杀人凶手刀尖上的血迹究竟所来何处,仔细观察着屋子里的环境,顾白羽锐利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地面上的长长血痕。 凶手拿刀,刺向了自己的左腿。 “那个传说是假的,告诉你这个传说的人,只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 低眸看着杀人凶手那尚且没有被切断的左腿,庞占林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个给予他虚幻希望的泡沫。 “你,你胡说!马上,马上就要到闰月了,哥哥他,哥哥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有了新的身子,他有了我的左腿!” 暴怒且狂躁,凶手挥舞着的尖刀,更加的疯狂危险。 然而,却敌不过庞占林的敏捷身手。 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交锋,“咣当”一声,那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尖刀,便已然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杀猪般的哀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努力拼凑好的身子,在打斗中被重新弄得凌乱不堪,那被庞占林捉住双手的杀人凶手,嘶吼着,挣扎着便想要冲过去。 “老实点儿!” 心知顾白羽一个人难以掌控这样暴怒的杀人凶手,庞占林无比干脆的手起手落,手刀劈在后颈,杀人凶手瞬间昏迷了过去。 “他力气太大,就算是绑起来了,你一个人也不好应付。” 黑沉严肃的脸色没有一丝的变化,庞占林一面熟练的用绳子捆绑着杀人凶手,一面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捆绑好杀人凶手,庞占林又给他左腿上的伤口止了血。 ——他还没有被正经抓到刑部大牢中审问,怎么可能让他提前就这么白白的失血过多而死? 就算是不能供出来是李景吾和韩林之在背后怂恿,多少,也能杀杀他们的威风,同时,引起一些不大不小的疑惑。 要知道,所谓空穴来风,并非不是一点儿根据都没有的。 只要有那么些许的可疑之处,市坊间的力量,就能让它越传越大,越传越逼真。 三人成虎的力量,不可小觑。 “后面的事情,你就全都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斜地倚靠在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闷声说道。 因为,苏墨轩的脸色,没有因为她的讲述,而变得有分毫的缓和。 “你怎么都不问我,究竟是怎么找到那个凶手藏身的地方的?” 抬手去推苏墨轩替自己包扎着伤口的手臂,顾白羽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语气里故意带了几分撒娇。 当初做的时候,自己并不曾觉得什么,只觉得情势所逼,任何能够脱身的方法,都是最好的办法。 方才同苏墨轩简略的讲来,尽管她已经刻意隐瞒了许多更为令人心惊肉跳的细节,然而现在的她,却在回想中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招数,可能会遇到的风险是如此之大。 “你就真不把自己这条小命和我的这条命放在心里?” 心中有气,苏墨轩却还是承受不住她窝在自己怀中撒娇的模样,抬手戳着顾白羽的额头,叹息着出声问道。 虽然庞占林的行动被黑衣人刻意的干扰所阻碍,然而他苏墨轩又怎么会只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边安插一道防线? 明明她若是什么都不做,他的保护也可以如影随形的护她安全,可她就是偏偏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兵行险招却还并不自知,让他每次都跟着提心吊胆,险些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了,顾白汐在那里一直说什么你现在有危险,我哪里还能考虑的了那么多……唔……” 微微嘟着嘴,顾白羽在苏墨轩面前像个孩子似的嘟囔着,却还没等话说完,便被覆上了双唇。 辗转流连,小小的马车之中,尽是旖旎之色。 【初五今天不舒服,所以更新晚了,大家见谅啊,下午17:00正常更新,爱你们】 第281章 婚礼 高随远的婚礼热闹不已。 锣鼓喧天中,穿着一身红色交领束带的红黑色相间的礼服的高随远,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走到身后的花轿前,不等那站在轿子门口的喜娘动手,便自己抬手掀开了红色鎏金轿帘,抚着一身红妆的沈初夏探身出来,然后俯身,便将她背在了身上。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稳稳地背着沈初夏一步一步向着高家大宅的门内走去,高随远那硬朗温润的脸庞上,是从未有过的喜悦笑容。 而跟在一旁迎亲的高随远的兄弟朋友们,则是满脸兴奋的喝彩起哄,欢呼笑闹着,簇拥着一对儿新人迈门槛、跨火盆、掀礼箱,最终,来到高堂上坐、红烛燃起的礼堂之中。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拜天地——” 充当司仪的,正是平日里顶着一张冰块脸的苏墨轩,此时的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礼服,深邃的眼眸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一双璧人,俊朗的容颜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浅浅的笑意。 令站在一旁的顾白羽,不自觉地看醉了去。 “好,下面请新郎新娘转过身来,面朝天地,听我口令。” 清了清嗓子,苏墨轩含笑的眼眸,却是有意无意地瞟向了站在人堆里的顾白羽。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延绵情意,天地可鉴——” 随着苏墨轩那刻意拉长的音调,高随远扶着被盖头遮住容颜的沈初夏,对着门外的晴天白日,缓缓地跪了下去,俯身而拜,动作里尽是虔诚。 “新郎新娘,二拜高堂,尊老敬老,厅堂和睦——” 又是一声呼唱起,相携着转过身来,高随远并着沈初夏,郑重地跪在高座之上的两位老人面前,俯身叩首,恭恭敬敬。 “新郎新娘,夫妻对拜,琴瑟和音,福泽绵长——” 笑意盈盈,苏墨轩看着转身相对的高随远和沈初夏二人那牵手对拜的幸福模样,心思,却早已跑到了一旁的顾白羽身上。 什么时候,他也能同她一起对拜于红烛之下呢? “好,礼成!我宣布——” 面上笑意不断,苏墨轩故意将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看着高随远那略略有些催促的望向自己的模样,片刻之后,方才最终笑着出声说道: “新郎高随远,新娘沈初夏,今日正式结为夫妇。现在,让我们一起,送这对新人,入——洞——房——” 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苏墨轩将高随远那蓦地脸红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点点头,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一起做兄弟这么久,高随远的性子是最温柔的那一个,却也是最坚决的那一个。 他在沉默中为他付出了多少,苏墨轩的心里,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拼尽全力为他挣得一个安心的婚礼,苏墨轩觉得,这是自己这段时日来的努力,所能获得的最大的满足。 鞭炮声、丝竹声霎时间响彻天地,锣鼓的喧闹声中,众人欢笑着,簇拥着一对新人进入洞房,然后便嘻嘻哈哈地笑着散去—— 洞房是要闹的,窗跟是要听的,只不过,现在时辰还早。 高家的酒席早已设好,他们自然是,要好好的畅饮一番。 “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更加盛大的婚礼。”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苏墨轩来到顾白羽的身后,低首伏在她的耳畔,声音清冷而愉悦。 心跳蓦地漏了半拍,顾白羽看着面前满院子的红绸喜字,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只是慢慢地,将身子靠在了苏墨轩的怀中,感受着他的心跳,呼吸着他的气息。 因着当初她那一句玩笑话,就在昨日,苏墨轩当真又正正经经地敲开了崔家的大门,带着三媒六聘,跟在苏远堂和苏墨恒、苏墨逸的身后,再度正式地,对着崔怀鸿,提出了要娶顾白羽为妻的请求。 “崔伯父,我苏墨轩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心中只会有顾白羽一个人。疼她、宠她、爱她,护她周全,令她展颜,哪怕是赔上我这条性命,苏墨轩也在所不辞。” 昨日苏墨轩那认真的话语犹言在耳,看似波澜不惊的语气之下,尽是浪潮翻滚,眼眶蓦地湿润,顾白羽转过身子,将头埋在了苏墨轩的怀中。 “傻瓜,哭什么?” 抬手抚着顾白羽的青丝,苏墨轩含笑的嗓音里,满是宠溺的温柔。 “你一定要快一点。” 将头埋得更深,顾白羽的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忽然很想很想成为苏夫人,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路同行。 “那是自然,我可是比你着急得多。” 笑着出声,苏墨轩低头吻了吻顾白羽的额发,耳旁喧闹欢笑之声依旧,他却只能听的到,她和他心跳的声音。 时光流转飞逝,眼瞧着年关将近,皇宫里的各种庆典宴聚,并着长安城各官宦人家的小酌大聚,接连不断的,仿若春水延绵。 而自从上次在长安城郊外的浅滩一战,李景吾和韩林之的小动作不断,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 毕竟,那一战中,虽然苏墨轩这边的损失不小,然而顾白羽那仿若神来之笔的临时帮忙,却是让黑衣人的伤亡更加巨大。 皇宫中悠闲,苏墨轩却更加的忙碌。 提亲得到许可的他,一面继续同李景云忙碌着朝堂上的事情,一面,却是不断的往来于崔家和苏家之间,想要尽快敲定与顾白羽的婚期,好将他们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 ——既然顾白羽都开口催了,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更加不会慢慢吞吞的。 虽然,事后的顾白羽,对自己在高随远婚礼上说过的话,再也不肯认账。 坐在明亮的窗前低头写着验尸过程中的注意事项,答应了邢焕之给全长安城的仵作授课的顾白羽,满心无奈的听着屋子里凑做一堆的崔谨月和顾意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日的穿着。 明日一早,她们便要进宫去。 此番崔怀宁的后宫家宴,偏偏被皇上所惦记着,早早的定了要同崔家的人一起用膳,还特特点了近来在长安城混得风生水起的长汀楼的老板顾意澜。 于是今日还没等早膳用过多久,顾意澜便早已急急火火地来到了顾白羽的院子里,恰好碰上了崔谨月,两个人便颇为投缘的,叽叽喳喳的没个止歇。 “我说小姐,你声音稍稍小一点儿,堂大小姐在那边写东西呢。” 掀帘而入,满眼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那滔滔不绝的模样,素衣将手中的茶盏放在顾意澜的面前,压低嗓音,出声提醒道。 “哎呀,没事啦,羽儿姊姊看书写字向来专心得很,根本不会知道我同月儿刚刚都聊了些什么。” 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早就领教过顾白羽那专心致志的本领的顾意澜,端起茶杯喝茶,笑着摆了摆手。 “你刚刚说,明日要带着堂哥送你的玲珑翡翠珠玉簪,来配你那身儿浅碧色连襟短袄和藕荷色绣花襦裙,” 淡淡的嗓音忽然自窗边响起,顾白羽写字的手没有停下来,头也没有抬起,却是一字不落的,将顾意澜先前说过的话,尽数重复了一遍。 “咳咳,羽儿姊姊,你,你不是看书的时候,听不到别人说什么的吗……” 险些被顾白羽吓得一口水呛在嗓子里,顾意澜咳嗽了两声,拼命地将水吞咽下去。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带来的东西我刚刚看过一次,除非你换了装那支发簪的盒子,否则,你并没有带来。” 没有理会顾意澜诧异的询问,顾白羽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淡漠的出声说道。 “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愣了片刻,顾意澜再也坐不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顾白羽的出声提醒让她才刚刚想到,今日收拾行装出门时,她又爱不释手地看了一遍那支发簪,然后,便随后放在了软榻旁边的小台子上…… “我若是早知道你能这么粗心,我早就说了。” 丝毫不给顾意澜面子,顾白羽耸肩,面上神色依旧,心里却是愉悦万分地,看着顾意澜那暴跳如雷的模样。 “羽儿姊姊,现在怎么连你都变得这么坏……你一定是跟苏墨轩在一起时间太长了,看来,我一定要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如若不然,我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羽儿姊姊,就真的回不来了……” 故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近来偶尔会给李景毓做一下传递消息的信使,顾意澜耍宝的功夫,日渐增强。 “温柔体贴?堂二小姐,您确定您是在说我家小姐么?” 顾意澜的话正好被抬脚进门的茶心所听到,于是立刻接口,茶心的话语中,满是笑意盈盈。 走到顾意澜面前,茶心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手中,道: “喏,堂二小姐,这是我家小姐刚刚吩咐家丁去顾家取来的给你的东西。”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顾意澜忘记带来的发簪。 【对不起,还是更新晚了,初五今天实在是不舒服/(ㄒoㄒ)/~~】 第282章 入宫机锋藏(一) 戴着自己最喜欢的玲珑翡翠珠玉簪,挽着少女流云髻,跟在顾白羽的身侧,顾意澜第二次走进了皇宫之中。 高墙红砖依旧,金色的琉璃瓦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辉。 比起上次“暖冬宴”上的遥遥相见,站在皇帝面前的顾意澜在心中觉得,面前的这个手握江山的君王,看起来,要苍老许多。 金冠翠石遮挡不住他两鬓的斑白,眼角眉梢间,皱纹爬满。 “臣女见过皇上。” 齐齐的,三姐妹站在皇帝面前,屈膝行礼。 “三个孩子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今日是家宴,若是你们拘礼了,宁妃改日倒要怪罪朕了。” 摆摆手让她们起身,此刻皇帝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笑意,没了往昔那副君临天下的威严,现下看去,倒果真像是一般人家的长者。 “多谢圣上。” 皇帝可以不拘礼,她们却不能信以为真,仍旧是恭恭敬敬的道了谢,三个人方才各自寻了软榻落座。 ——离午膳的时间尚早,她们提前来,不过是为了同宁妃话话家常。 “皇上,崔参事到了。” 闲话不久,一个躬着身子的太监便走进了宁妃的屋子里,语气毕恭毕敬的,对坐在高位上喝茶的皇帝禀报。 “嗯,让他进来,这一屋子的人,就等着他来了开饭呢。” 笑着点点头,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宁妃,看向她的目光中,不知怎的,有些许的意味深长。 高位之上的皇帝并不是傻子,如今自己儿子们正在做的事情,当初的他,也是那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现下仍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发表态度,说得好听点,是在静待时机,说得真实一点,其实,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些什么,又是在想些什么。 “臣崔谨风参见陛下,宁妃娘娘。” 一身藏蓝色官服,脚步沉稳的走进内殿,崔谨风恭恭敬敬地对着高座之上的皇帝和宁妃行礼。 今日他只不过是恰好公务在身,所以进宫办事,事情办妥之后,却被皇上留了下来,亲下一道口谕,许他进入后宫,同宁妃和崔谨月等人一道,在宫里吃顿便饭。 “快起来,你们这些孩子,都说了是吃顿家常便饭,还一个个的按规矩行礼,你们这样,还不知道让朕的宁妃怎么想。 若是认为朕今日是特地在她的家宴上摆谱给下马威的,那日后,朕可就是有理没处去说了。” 笑着让崔谨风平身,皇帝说话的语气轻松自然,落在顾白羽的耳朵里,却硬生生的听出了些许苍凉的味道。 人到暮年,本该是享受儿孙膝下承欢的时候,却只是因为生在皇家,坐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所以,连吃顿最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也都成为了一种最为华贵的奢侈。 然而,却还是忍不住地竞相争抢。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景吾拦住自己去路的场景,那一张原本英俊不凡的脸庞上,却因着那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夺皇位的心,而变得那般丑恶,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乳母,都能痛下杀手。 在心中兀自叹了口气,顾白羽忽然有些庆幸,苏墨轩始终在帮助的,是那个谨慎万分以至于她从未谋面的李景云,而不是那个乐天不靠谱的李景毓。 若是有了这样沉重的天下在手,顾白羽知道,李景毓脸上那真诚且慵懒的笑容,将不复存在。 “听说,意澜你的长汀楼在长安城中刚刚开了一家分号,生意十分兴隆,前往长汀楼的食客,全都赞不绝口。 就连朕那三个走遍天下的儿子,提起来的时候,也都不止一次的跟朕夸赞过,你们长汀楼的手艺,非比寻常。” 举着筷子夹菜,闲话家常的皇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抬头看向顾意澜,笑着出声说道,顿了顿,继续问道: “今日把你一同请进皇宫呢,虽然并不是为了一饱口福,但是,我却也是真的好奇,你那长汀楼的大厨究竟是谁,真的能做得出比朕这皇宫中的御厨还好吃的饭菜吗?” “回皇上,别的菜呢,臣女不知道,没有比较就没有发言权,但是,就单单这道红烧茄子来说,依着臣女的口味,着实是没有我长汀楼的大厨手艺好。” 放下手中的筷子回话,顾意澜说得一脸实在。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红烧茄子,同样的用料,同样的工序,然而上次顾白羽亲自做出来给她吃的,的的确确比眼前这个,好吃不止一个档次。 “红烧茄子?这样普通的菜,味道能相差到哪里去?” 看着顾意澜那一脸得意且自豪的模样,皇帝兴趣十足,举着筷子的手伸向了那道红烧茄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尝尝,片刻之后,说道: “朕觉得,这个就已经很好吃了啊。” “虽然御厨做得已经很好吃了,而且如果臣女没有猜错的话,这道菜里用的茄子,还是先用老鸭汤炖过入味儿的,但是,就是没有臣女长汀楼的好吃。” 摇摇头,顾意澜不肯退让,事关她长汀楼的声誉,她可是分毫不会谦虚。 “噢?听你这么说,朕就更加好奇了。要不然明日我就微服出巡,去你长汀楼里尝尝?” 饶有趣味地看着顾意澜,皇帝也一脸认真的较上了劲儿。 “皇上,您可是不知道,澜儿的长汀楼,从来都是提前十天半个月便预定好的,临时接待客人的桌子就有几张,您去啊,可是未必排的到队。” 笑意盈盈,宁妃拿起勺子一面盛汤递给皇帝,一面笑着出声说道。 “呐,如果皇上您真的要亲自去呢,臣女自然是会给您开后门的嘛。” 迎着皇帝询问的目光肯定的点点头,顾意澜笑嘻嘻的做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那朕就多谢意澜了。” 笑呵呵的点点头,皇帝却并不打算完结这个话题,接过宁妃递到面前的汤碗,他顿了顿,继续问道: “听说你们长汀楼有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幕后大厨,不知道朕今日能否从意澜你这里得到这个秘密,偷偷知晓一下,你的幕后大厨,究竟是谁?” 脸上依旧笑得慈祥和蔼,皇帝说出口的问话,看似只不过是一句漫不经心的家常闲聊,然而其中意味之深长,却是令顾意澜的手顿在了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白羽不才,那长汀楼所谓的‘幕后大厨’,正是臣女。” 语气波澜不惊,顾白羽眸色从容的看着对面的皇帝,出声答道, “至于这道红烧茄子究竟差在了哪里,臣女刚刚尝了一下,想来,应该是御厨房的炉火太旺,皇上您下次可以让他们减少柴火试试。” 清秀的脸庞上是一贯清冷的神色,顾白羽颇为专业的说道。 刚刚皇上抓着不放的一直追问时,顾白羽便已然觉察出了皇上的意图不浅,于是早就同坐在对面的崔谨风相互交换了脸色。 他们决定对皇上说实话,如此,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又能,透露给他们多少。 “当真是白羽你?” 面容之上有故意做出来的惊讶神色,执掌天下四十多年,一代帝王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而轻易的表露出来惊讶的神色? “也不完全是,臣女只负责每隔一段时间,给长汀楼独创一个招牌菜而已,其他的,都还是出自于长汀楼自己的大厨之手。 至于方才澜儿说的红烧茄子的味道,不过是臣女平日在家中无事,偶尔会做顿午膳晚膳,恰好被她吃到了而已。” 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顾白羽回答得更加详细。 能知道长汀楼的内情,又能将这种话传给当今皇上的,除了大皇子李景吾以外,又能有谁? “名门贵女向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白羽你能有这样的爱好和本事,倒真是与众不同。” 笑着点点头,皇上放下筷子,拿起了宁妃递给自己的汤匙。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敢让羽儿姊姊的身份暴露,知道长汀楼的大厨背后另有其人的,也没有几个。 为了长汀楼的生意能够日益红火,羽儿姊姊还得做臣女的幕后大厨,皇上,臣女还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姣好清丽的容颜上半是严肃认真,半是玩笑撒娇,顾意澜出声说道。 “那是自然,今日本来我们就是闲聊嘛,朕怎么会到处讲?若是被你的竞争对手听去了,出重金将白羽请走了,那不就成了朕的罪过了?” 笑容依旧,皇上的语气里,带着三分逗趣七分玩笑。 “就是说……好讨厌……究竟是谁把这么严肃的秘密给泄露了出去,明明应该只有我和羽儿姊姊知道嘛,不行,我得回去好好问问后厨那帮人。这不是自己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嘛,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低声喃喃自语着,顾意澜的柳叶眉蹙了起来,忽然抬头,看着皇上,孩子气般的问道: “皇上,臣女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您是怎么知道,长汀楼的大厨背后另有其人的?” 【十分感谢最近这几日给初五投票的依凡、不动就不动、誃亾。谂蓝、果冻、苏妖精、路过、和lee一起变老、无邪、刺骨般的心跳、飞鱼宝贝、尘埃里的花、千寻、汉堡包、昕玥、微笑的百合花、爱的约定、牵扯微笑、another、幸福、镜子、四季、学院、许你诺言、人鱼哭了、正在办公、然后呢、彼岸花、樱然、糖果、遨游、简单、大玉儿、ngsyen、深海中的鱼亲的推荐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283章 入宫风波起(二) 顾意澜的问话直接而指意明确,餐桌上的情形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大家该做什么的照旧做着什么,就连顾意澜自己,也在话音落地的同时,面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兀自低头喝汤的皇帝,孩子般的吐吐舌头,道: “皇上,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一时激愤,想知道究竟是谁四处大嘴巴的说臣女的秘密。 您君临天下,自然是耳聪目明的万事皆知,臣女只不过是说顺嘴了,皇上您别介意。” 做出一副自己只是说顺溜嘴的模样,顾意澜乐呵呵的伸手去盛汤。 “这么重要的生意秘密,你问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呢,朕也是为人父母的,这话是朕的儿子告诉朕的,具体是谁,朕就不说了?省得回头被他来缠,朕可是吃不消。” 一番话说得顺风顺水,皇帝的脸上还十分配合的挂上了一副无奈的神情,仿佛真的,就是一个宠着孩子的无奈父亲一般。 “既然是皇子们,那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同臣女抢生意,但是嘛,皇上,臣女能不能再麻烦您件事儿?” 放下汤匙抬眸看着皇上,顾意澜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期待。 “什么事儿?说来给朕听听。” 哄孩子似的看着顾意澜,皇上一面喝汤,一面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虽然说,几位皇子不会跟臣女抢生意,但是,保不齐皇子们认识的人会抢,臣女就想请皇上您帮个忙,偷偷跟那个皇子说一声,不要再讲给别人听,臣女还想做生意嘛。” 冲着皇上撒娇,在顾清韵面前用了这么多年,顾意澜这种事情一向做得最为拿手。 “好,这个朕自然是要答应你的。” 笑着点头,皇上说的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臣女多谢皇上!” 立刻站起身来谢恩,顾意澜却没有刚刚进门时那般严肃正经,毕竟皇上有话放在那里了,更何况这只是一件看着同玩笑一般的小事。 若是此刻的她在那般严肃正经,反倒是于理不合,这样半是笑闹半是认真的举动,既没有失了礼数,也没有将气氛待僵,正是恰到好处。 家宴仍在继续,只是众人已然没有了再想要动筷子的欲望,尤其是耳听得顾意澜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顾白羽的厨艺,崔谨月在一旁听着,恨不得现在能够回到崔家去,好求着顾白羽亲自下厨做给她尝一尝。 “皇……皇上……不……不好了……” 众人笑语连连之际,宁妃的屋子里忽然冲进来一个太监,那慌慌张张的模样早已乱了仪容,令人一瞧,便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发生。 “像什么样子?!” 嗓音深沉而严厉,先前还笑容满面的皇上,瞬间严肃了脸色,看向小邓子的目光中,也颇有几分怪罪的意味。 “小邓子,有话你喘口气儿再说,你瞧瞧你自己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像什么样子?” 眼看着皇上瞬间黑沉了的神色,坐在一旁的宁妃出声提醒道,眉目未变,心里却是有了些许的疑窦。 太监小邓子是云嫔林梦绮院子里的人,此时惊慌失措的跑到这里来对着皇上大叫不好,莫不是林梦绮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以争宠? 联想到林梦绮先前的所作所为,宁妃不由得在心里提高了警惕。 “回皇上,宁妃,的、的的确确是大事不好了。” 猛烈地喘着气,小邓子那慌里慌张的模样被皇上这么一下,也就收敛了不少,却还是绕着弯子的不说重点。 “云嫔,云嫔她刚刚,刚刚自尽了!” 面色煞白,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的,停顿了片刻的小邓子,方才将这一噩耗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俯首低头,不敢再抬起来。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相互对望一眼,顾白羽和崔谨风的脸上,却全都是一派沉稳从容的颜色。 “你说什么?” 脸庞之上瞬间阴云密布,皇上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一字一顿,看着伏在地上的小邓子。 “不过,不过被屋子里的奴才们及时发现,现在,现在已经唤来了太医抢救,奴才急着来报,所以不知道,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声音愈发低了下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刻意,太监小邓子一面继续汇报着,一面将头低得更深。 “皇上,既然如此,您就赶紧过去看看,等臣妾安顿好了这几个孩子,也一同去看看。” 姣好的容颜上温柔依旧,宁妃转头看向身旁的皇上,出声劝道。 小邓子这般说话大喘气,摆明了就是想要将事情在皇上心中渲染的无比严重,而云嫔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这种时候自尽,落在后宫众人眼中,不是同她争宠抢人,又会是什么? “这个云嫔也是,好端端的闹什么闹?朕难道就不能吃一顿安心饭吗?!” 果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皇上语气威严,目带歉意地看向宁妃,却还是叹了口气地站起了身子,毕竟,云嫔那边生死未卜,作为皇上,他不能置之不理。 “皇上,您冤枉云嫔了,云嫔娘娘她……她……她真的不是无故闹着自尽的……云嫔娘娘她……她是……” 语气里充满踟蹰和委屈,乍一听的皇上以为云嫔是刻意争宠的叹息,伏在地上的小邓子,将头埋得更深。 “云嫔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奴才,在皇上面前吞吞吐吐的,是想要做什么?” 听到小邓子的话,宁妃心中蓦地一沉,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还是稳着说话的语气,对着伏在地上的小邓子,语气里带着应有的焦急。 “这个……这个……奴才……奴才不敢说……” 支支吾吾半晌,小邓子仍是推脱着不肯说出云嫔忽然闹着自尽的原因,然而,那始终伏在地上的身子却微微的挺了起来,犹疑的目光,也瞥向了站在一旁的崔谨风。 “快说,如若不然,就立刻拖下去乱棍打死。” 声音阴沉严苛,皇上黑沉着的脸色愈发阴冷。 将小邓子那意有所指的鬼鬼祟祟模样落在眼底,皇上心里,自然是明镜似的清清楚楚。 “云嫔娘娘,云嫔娘娘她之所以自尽,是因为……是因为……” 犹豫片刻,小邓子那游离的目光在崔谨风的脸上转了三转,终于是咬牙下定决心般的,对着居高临下的皇上,出声说道: “是今日,今日崔参事,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会跑到云嫔娘娘的殿内,想要,想要…… 结果,云嫔娘娘的丫鬟翠香,为了,为了保护云嫔娘娘,就被崔参事杀死了,云嫔娘娘她,她觉得没脸再见皇上您,一时想不开,就……就……” 话说七分止住,众人却已然是听得明明白白。 “你……你这个狗奴才,我宁妃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满口胡言的冤枉陷害我的亲人?!” 最先出声反应的,是站在皇上身侧的宁妃。 风韵犹存的身姿气得浑身颤抖,宁妃伸手指着地上的小邓子,半晌才说出话来,却是不哭不闹的,转身便跪在了面色变得铁青的皇上面前。 “皇上,皇上,请您明察,谨风是个怎样的孩子,您从小看着他长大,您是知道的,更何况这孩子自己有家有室的夫妻恩爱,同云嫔从未有过任何的接触,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皇上,臣妾愿意用这条性命作担保,谨风一定是被冤枉的!” 发白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跪在皇上面前的宁妃双目含泪,却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声声字字,没有哀求,没有哭诉,只有沉着而恰到好处的辩解。 出身于崔氏一族的她,怎么可能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便率先自乱了阵脚? “臣无辜,请皇上明察。” 同样跪倒在皇上面前,崔谨风那英俊的容颜上,也是一派问心无愧的颜色。 环顾跪倒在地的顾白羽等人,皇上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出一星半点儿的慌乱。 即便温柔内敛如崔谨月,此刻虽然是心中有所慌乱,娇嫩的小脸颜色煞白,却还是紧紧地攥着顾意澜伸过来的手,紧咬下唇,面无惧色。 “皇上,奴才,奴才说的都是真的,翠香的尸体,还,还躺在那里,云嫔娘娘,云嫔娘娘眼下也还生死未卜。 皇上,您得相信奴才啊,奴才,奴才怎么敢,怎么敢欺君瞒上……” 丝毫没有料到自己将消息说出口之后,屋子里会是这样一副沉静而不慌乱哭泣的场景,跪在地上愣了半晌,小邓子才又一面磕头,一面冲着皇上叫屈。 ——如果他们声称他们是被冤枉的,那他自己,岂不是成了欺君罔上? “行了,都一起去看看,朕今日绝不会放过一个凶手,也不会冤枉一个无辜。” 浓眉紧蹙,皇上沉着嗓音出声说道,抬脚踢开小邓子爬上前来想要抱着自己衣角的双手,却是在经过宁妃身侧的时候,没有对她做出任何的表示。 毕竟,方才崔谨风到达宁妃这里的时间,比起应该到的时间,要晚了许多。 【感谢幸福、baranska、依凡、誃亾。谂蓝、果冻、溜溜、长发及腰、樱然、赤、千寻、思念、承诺等亲的推荐票,幸福亲的打赏,以及苏妖精、刺骨般的心跳、自导自演、another亲的月票。初五爱大家每一个人。】 第284章 寻死觅活(三) 林梦绮的浮花宫乱作一团。 哭闹声、叫喊声、劝慰声,伴着阵阵血腥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直直地冲着推门而入的皇上和宁妃众人扑面而来。 宫女和太监没头苍蝇似的满院子乱跑,甚至连皇上走进宫院都没有觉察。 “皇上驾到——” 满心无奈,跟在众人身旁的小邓子,只好自己朝着混乱的人群高呼出声。 随着小邓子的一声呼唱,喧闹杂乱的院子里总算是安静了一些,跑来跑去的一众宫女太监瞬间停下了脚步,怔愣片刻,便齐齐地跪拜在地。 “奴才参见皇上!” 拜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齐整,却没有往昔那般底气十足。 院子里安静下来,便将屋子里的声音凸显,林梦绮那一声叠一声的“不要救我”的哭喊声,穿透厚厚的窗户纸,回响在院子里,格外的刺耳。 能有这样中气十足的哭喊声,看来林梦绮没什么事儿。 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暗沉的崔谨风,顾白羽冲着他安抚似的点点头。 “皇上,云嫔娘娘她……” 为首的一个嬷嬷稍稍直起身子,抬头看着神色冰冷的皇上,小心翼翼地汇报。 “朕自己会去看,你们在院子里候着。” 冷冰冰地打断了嬷嬷才刚说了一半的话,皇上云靴抬起,便大步流星地朝着云嫔所在的房间走去。 “云嫔娘娘,您就让老臣给您看一下……” 云嫔的殿内同样乱作一团,侍奉一旁的婢女愁眉不展,而站在床榻一侧的老太医,则是面容无奈的出声劝着。 “你走,你们都走!本宫不需要你们看!本宫不需要你们救!本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有什么心思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都滚,滚!” 林梦绮声嘶力竭的嗓音,从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床榻上传了出来,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骚动。 “娘娘,娘娘,您可万万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 宫女和太医劝解阻拦的声音顿时响起,伴随着的,是宫女扑上前去抢夺的动作。 不知道从哪里又拿起一个陶瓷罐子,林梦绮举在手中,作势便要往自己的脑袋上砸去。 “给朕把东西放下!” 沉沉的一声呵斥仿若天边惊雷劈下,吵闹喧嚣的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是一震,条件反射般的转过身子便跪倒在地,口中齐齐参见着、认罪着,皆因方才他们这一番,不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没有看到皇上进屋的“罪该万死”的失误。 “皇……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情绪,满面泪痕的林梦绮,举着瓷罐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看着皇上那难看的脸色怔愣半晌,方才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接着又哭闹起来。 “皇上,您快走,臣妾求您快走…… 臣妾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大的委屈,虽然仍旧是冰清玉洁身,但却也无颜面见圣上,臣妾就求您,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成全臣妾,让臣妾走得干净一点……” 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林梦绮面色苍白,声音柔软,一双明眸含泪,凝望着站在屋子里的皇上,那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令但凡看到的人,皆是心中不忍。 “说的什么混账话!” 低低地斥责一声,皇上向着林梦绮的床榻旁又走近了几步,低头对着仍旧跪倒在地上的太医,呵斥道: “周太医,还不快点过来给云嫔娘娘看看?!” “是,老臣遵旨!” 忙不迭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老太医口中应承着,便走到林梦绮的床榻一侧,抬手将一块绢帕搭在林梦绮的手腕上号脉,同时指挥着站在一旁的宫女,给林梦绮那流血的伤口上药包扎。 “回禀皇上,云嫔娘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伤口也不算太深,老臣给娘娘开些益气补血和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每日吃着,不要沾水就可以了。” 将林梦绮的伤口处理好,诊脉完毕的老太医,毕恭毕敬地对坐在一旁的皇上汇报完基本情况之后,便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后宫是非多,话少不惹祸。 在这深宫大院中做了这大半辈子的太医,周太医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行了,你们先都下去。” 点了点头,皇上对着周太医和从旁站着的一众宫女出声说道。 “是,臣告退。” 躬身退出屋子,周太医的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也忍不住地在心里犯了嘀咕。 照着刚刚云嫔那半遮半掩的话来看,这次的事情,怕是没有往常后宫相斗那么简单。 更何况,此时隔壁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宫女的尸体,而皇上却不由分说的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根本没有提及如何处理。 思及此,周太医不由得在心里摇摇头,此番折腾,怕是要好好的闹一场了。 “好好的,云嫔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面色苍白倚靠在床头发愣的林梦绮,皇上的阴沉着的嗓音柔和了许多。 “皇上……您就让臣妾去了,臣妾实在是……” 泪水止不住地滚滚而落,林梦绮一脸柔弱不堪地看着面前与自己刻意保持了距离的皇上,心底凉意一片。 “让他们进来。” 没有接话,坐在软椅之上的皇上,只是皱着眉头,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小邓子出声吩咐道。 “他们?谁?皇上……” 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林梦绮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待到看见宁妃的衣裙率先进入殿内,林梦绮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身子止不住地向后缩着,林梦绮的泪水来得更加凶猛,想要伸出手去拉扯皇上的衣袖,却又怕他嫌恶,只得又扯了扯被子,哭泣着说道: “皇上,您就直接让臣妾去了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叫他们进来,难道还嫌臣妾受到的侮辱不够大么?皇上,您就让臣妾去了……” 哭哭啼啼,林梦绮看到走在最后的崔谨风,弱不禁风的身子抖动的更加厉害,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兀自喃喃着说道: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了一眼林梦绮那柔弱不堪的躲闪模样,皇上沉着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上……您……您真的要……臣妾,臣妾还是不活了的好!” 丝毫没有料到一向宠着自己的皇上,会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如此冷静,林梦绮抱着被子,猛地起身,便要往床头的柱子上撞去。 “娘娘,娘娘您使不得啊!” 眼明手快,侍奉在一旁的宫女被看,一把从身后抱住了林梦绮的身子,语气里满是哭腔,道: “娘娘,娘娘,这不是咱们的错,这不是咱们的错,您不能这样惩罚自己,还有翠香呢,您还得还翠香一个公道呢,娘娘……” 面色沉静而没有异样,宁妃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皇上的命令。 在后宫这许多年,崔怀宁始终屹立不倒,自然是有她能够承受风浪的本领,林梦绮这样的,莫说她不相信崔谨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即便是真的做了,她也未必不能大事化小。 “好好说话。” 果不其然,沉着脸色的皇上开了口。 虽然,对着林梦绮他一向耐心颇足,从前她这般争风吃醋的闹腾也不是一次两次,然而眼前的事情却非比寻常,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人他都不愿再要。 自然是态度冷淡了不少。 “皇上……” 心底凉意更深,看着皇上这不同于往常的不冷不热的态度,林梦绮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答应那个人闹腾这么一场,究竟是对还是错。 “臣妾……臣妾……” 事已至此,即便是心中有所怀疑,林梦绮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开口还有机会能赢,否则,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臣妾今日好端端的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忽然崔参事便闯了进来,臣妾,臣妾当他有什么事情要同臣妾讲,所以起先也没有太在意。 只是觉得,崔参事这样忽然闯进后宫来,实在是于理不合,便让翠香请他出去。 谁知道……谁知道……” 忽然的便泣不成声,林梦绮一面说着,一面时不时地抬头观察着皇上的面色反应,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崔参事他力气太大了,臣妾区区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他? 臣妾,臣妾心中害怕,就拼命的往殿中跑,但是崔参事始终不肯放弃的就在身后追,臣妾跑到殿内也没有用。 翠香见形势不对,就扑上来帮我,想要将崔参事推到门外去,没成想…… 没成想崔参事忽然就抽出一把匕首,刺在了翠香的身上。 还刺了,刺了好几下,刺了好几下……” 花容失色,林梦绮浑身颤抖着,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而抱着她的被看,则一同止不住地哭泣着。 “皇上,” 等着林梦绮简单的将事情说完,崔怀宁转过身子,抬眸看向纹丝未动的皇上,出声说道: “这件事情真假究竟如何,宁儿没有权利下定论,只不过,作为谨风的姑姑,宁儿想问云嫔娘娘一个问题,不知皇上您是否允许。” 第285章 栽赃陷害(四) “说。” 阴沉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变化,嗓音低冷,皇上没有去看宁妃的眼眸。 “谢皇上。” 并不在意皇上冷淡的反应,宁妃只是转头看向床榻之上相拥而泣的主仆两人,问道: “云嫔妹妹,姐姐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从前,同谨风有过什么过往的交情吗?” “交情?宁妃,就算你们崔氏一族能够在这大兴王朝一手遮天,你想在皇上面前包庇你们崔家的人,也不用这样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崔谨风,又何来交情之说? 翠香已经死在他手里了,我的命也就差一点儿进了鬼门关,你竟然,竟然还要诬陷我,宁妃,你好狠毒的心!” 紧咬下唇,林梦绮抬手指着崔怀宁,语气里满是咒骂,目光,却是偷偷地瞟向坐在一旁的皇上。 “妹妹这样说,想来是从来没有与谨风有过什么交情了。既然连交情都未曾有过,谨风又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妹妹这浮花宫呢? 更何况妹妹也说,自己从来不曾见到过谨风,那又是怎么知道,推门而入进到你宫里的人,是崔参事,所以,才不曾有所疑窦呢?” 语气平淡,崔怀宁步步紧逼。 宫外男子出现在后宫已然是件不合规矩的事情,虽然今日的崔谨风是得了皇上的特许而来,然而其他后宫之人,应该并不知晓此事。 贸贸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闯进宫内,按理来说,宫内的人第一反应,基本都应该是大声的喊侍卫,并且将人赶出宫去。 又怎么会平静镇定的说几句话,给来人以动手的机会呢? 除非,她自己有猫腻。 “那是因为,因为崔参事的身上带着崔氏一族的腰牌,臣妾想,既然是崔氏一族的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所以才心无疑虑的多说了几句话,谁成想……” 眼见着皇上看向的自己的目光锐利起来,林梦绮直接将哭泣解释的对象,转到了皇帝的身上。 “皇上,那个腰牌,还被翠香……被翠香攥在手里,奴婢,奴婢实在是从她的手里,掰不出来……” 哭哭啼啼地接话,被看擦拭着眼泪,说得一板一眼。 “崔谨风,你的腰牌呢?” 转头看向跪在最后面的崔谨风,皇上开口问道。 “回皇上,臣的腰牌确实是不在了,今日入宫没有多久,便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并不是云嫔娘娘所说的那般,丢在了这浮花宫中。 因为,臣此刻,确然是第一次来到这浮花宫中。” 直起身子,崔谨风一五一十地出声答道。 “丢了?崔参事在这样确凿的证据面前,还是要矢口否认吗?难不成,崔参事你觉得,你是崔氏一族的人,就可以辛苦胡言吗? 你当初,为什么只捅死翠香,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捅死算了?省得我还要在这里受到你们崔氏一族这样的侮辱!” 攥着被子的手指节发白,林梦绮用力捶着床榻,脸上那愤怒不已的模样,真的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崔参事,就算腰牌的事情你可以抵死不认的找借口,那么匕首呢?插进翠香胸口的那把匕首呢? 上面崔氏一族的标志,可是清清楚楚的刻在上面,您难道还要说,连匕首也是今日入宫之后,不知道丢在哪里的吗?” 比起哭肿了双眼的林梦绮,始终伴在她左右的宫女被看,反倒是更为牙尖嘴利,与林梦绮一唱一和的,拼命将众人的视线,引向已经死去的翠香身上。 却丝毫不知,她的这一举动,根本就是自己在给自己挖坑向里面跳。 “匕首?” 脑海中闪现出崔氏一族特有的匕首,皇上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许的变化。 腰牌的事情的确比较好解释,然而刺死翠香的匕首…… “皇上,臣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至于匕首,臣更是一无所知!” 面色诚恳,明知自己是被林梦绮陷害,崔谨风却只能跪在地上,出声为自己辩解,听凭那个高座之上的人的内心认定。 ——忽然之间,崔谨风或许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李景吾和李景云,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争夺这个万人之上的皇位。 “你说不知道,那朕便要相信你么?” 嗓音发沉,皇上话锋一转,不知道是多少相信了林梦绮的话,还是心中对林梦绮话语中反反复复提到的“崔氏一族”而有所主意。 显然,那也是林梦绮不断强调着的话语中的意思。 “皇上……” 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崔谨风终究是崔怀远的长子,崔怀宁饶是再心中镇定,从前面对的,也只不过是针对她自己的栽赃陷害。 那时敢于谋划敢于大胆行事,皆不过是由于她自己的无所畏惧,然而如今却不能再那般大胆的豁出去一切,毕竟,被怀疑的人是崔谨风,而不是她崔怀宁自己。 “不必说了,崔谨风,如果今日你不能解释匕首的事情,恐怕朕不能轻易地放你离开。” 摆手打断崔怀宁尚未说出口的话,皇上面色阴冷,对着崔谨风出声说道。 “皇上,臣可否见一见那把所谓的匕首?” 思忖良久,崔谨风仍旧没有想出什么退路,摆明了的栽赃陷害,他自然是不会那么轻易的脱身。 更何况,先前林梦绮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崔氏一族说事儿,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引起了皇上的警觉。 所谓“功高盖主”容易惹祸上身,这也是崔怀鸿为什么从小,便教育他们兄弟要低调行事的原因。 “崔参事,您这是想要在见到匕首之后,又找什么借口来否认吗?” 没等皇上出声,被看的声音便接着响了起来,紧赶紧的,咬着崔谨风的话不放松。 “云嫔妹妹,你若是再不管管你这个从家中带来的宫女,知道的人,说是她忠心护主,不知道的人,怕是当真要说你们林家不可一世的,连皇家的威严都不放在眼里了!” 神色严肃起来,崔怀宁将矛头指向了牙尖嘴利的被看,作为一个宫女,她今日的话,着实是有点儿太多。 “来人,将被看带下去。” 嗓音漠然无情,皇上的命令来得毫无征兆。 从开始到现在,皇上的反应始终阴晴不定的令人难以捉摸,既没有明显的倾向于相信林梦绮,也没有明确的表示相信崔谨风的无辜,而是这样忽冷忽热,令林梦绮的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 “皇上……被看她……被看她只是怕臣妾受委屈,皇上,您,您开恩呐……” 紧紧抓着被看的衣袖,林梦绮看着皇上苦苦哀求。 “有朕在这里,还怕有人给你委屈受,云嫔,你这个宫女,也太目中无人了?” 声音冰冷,皇上看向进屋拉着被看的太监的眼神,更加锋利起来。 “撕拉——” 衣袖扯破的声音,被林梦绮拉住的被看,硬生生地被太监拖了下去,紧接着,屋外便是哀嚎声四起。 ——刚刚皇上语气中的“带下去”三个字,显然并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皇上……皇上……皇上……” 耳听得屋外哀嚎声阵阵,林梦绮泪水涟涟。 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扯着皇上的衣袖,她哀求道: “皇上,求求您了,翠香已经不在了,绮儿不能没有被看在一旁照顾着啊,皇上,求求您了,今日原本,原本是臣妾被人侮辱了,您怎么能,怎么能牵扯被看?” “云嫔这是在怪罪朕处理不当?” 声音愈发的深沉,皇上低眸看着林梦绮,没有抽动衣袖。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 自知失言,林梦绮骤然放开了抓着龙袍的手。 “来人,将匕首从那宫女的身上拔出来,拿给崔参事看看。” 没有再理会林梦绮的兀自哭泣哀求,皇上冷冷地出声吩咐。 “慢着!” 淡漠的嗓音忽然响起,始终沉默着未曾开口的顾白羽,出声拦下了正准备出门的皇上的贴身侍从。 “皇上,插入翠香尸体上的匕首,不仅仅是凶器,而且还是重要的证据,如此贸贸然将匕首拔下,会损失掉很多可以证明真相的证据。所以,臣女斗胆,向您请求当场验尸。” “验尸?” 顾白羽平静的话语一出,皇上的眼眸中便多了几分玩味,阴冷的面容上似笑非笑,他摆摆手暂停了贴身侍从离去的动作,看着顾白羽,道: “你要验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验尸不是小女儿家的过家家游戏,你虽然是个大夫,但是验尸,你确定你不是在为崔谨风拖延时间?” “回禀皇上,” 用目光给了想要拦阻的崔谨风一个安心的眼神,顾白羽神色从容不变。 “臣女并非只是个大夫而已,臣女之所以能同苏侍郎相遇、相识,完全是因为,臣女曾经是清州城的仵作。 在来到长安城之后,曾经帮助长安城府衙侦破过不少的案件,如若不信,皇上您可以现在立刻派人前去询问。 不仅苏侍郎和邢捕头知道臣女的仵作身份,韩侍郎,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第286章 血迹斑斑(五) 顾白羽平静无澜的话音一落,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尤其是倚在床上哭闹不休的林梦绮,瞬间脸色变得煞白,心底凉意更甚,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彻彻底底被韩林之算计在了手中。 他既然知道顾白羽精通验尸,居然还让她设下如此计谋,难不成,韩林之就那般有自信,坚信他自己的伪装,能够骗得过顾白羽的眼睛? “顾白羽,为了救崔参事,这种欺君罔上的假话你也真敢说出口。” 咬了咬牙,林梦绮决定还是自己为自己再多争取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脑海中想起先前林家和李景吾的一系列举动,她忽然没有那么相信林家还会站在她这边,帮着她度过难关。 “仵作是个多么低贱且晦气的身份,古往今来,众人皆知。苏家那样的高门大户,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整日里触碰死尸的仵作,来当他们苏家的儿媳? 皇上,臣妾敢指天发誓,她顾白羽刚刚说过的话里,要么,她会验尸的事情是假的,要么,苏侍郎知道她是仵作的事情是假的。 不管怎么样,她顾白羽今日,为了救胆敢欺凌后宫、肆意杀人的崔参事,都在当着您的面欺君罔上。 皇上,您今日,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先前还犀利阴狠的话语顿时一转,林梦绮娇嫩的脸庞上满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楚楚可怜的看向坐在一边沉默不言的皇上,却发现,他的目光,只是充满打量的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顾白羽。 “我会不会验尸,圣上您亲自看看便知道了,至于苏墨轩知不知道我是仵作,您一道圣旨将他召来,问问也便知道了。” 语气里满是镇定从容,顾白羽明亮的双眸,毫无畏惧地迎着皇上看过来的目光。 这不就是李景吾和韩林之设计这一场栽赃陷害的目的所在么? 明明知道自己一同在皇宫之中,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让林梦绮弄出个宫女的尸体来栽赃陷害。 若不是韩林之对自己伪造的本事太过自信,那么便是,他想借着这个机会,逼自己不得不在皇上面前自揭身份,好利用皇上的旨意,给苏墨轩好好的添上一堵。 毕竟,林梦绮说的不错,在大兴王朝,仵作始终是个不怎么受人待见的职业,更别提,她一介女子,整日里拿着解剖刀,对着受害者的尸体,进行解剖和检验。 只不过…… “验尸需要什么东西,你直接吩咐瑞祥,他会尽数满足你的要求。” 沉默半晌,皇上终于沉沉地开了口。 瑞祥,侍奉了皇上几十年的贴身太监。 “多谢皇上。” 看着老太监瑞祥对着自己点头示意的模样,顾白羽神色淡漠,语气平淡的说道。 “皇上,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眉头紧蹙,皇上对着顾白羽的神情上,显出一副颇有耐心的模样。 “待会儿现场验尸,臣女希望能留崔谨月和顾意澜在其他地方,并由皇上您信得过的人临时照看一下。 毕竟,她们还只是两个小姑娘,又与案情无关,那样血腥的画面,如果没有必要,还是不要让她们两个看到了。” 眼前的形势虽然严峻,顾白羽却仍旧没有忘记,当初顾意澜无意之中见到受害者的尸体之后,究竟消沉了多久,才缓过精神来。 “好,朕答应你。” 点点头,皇上没有拒绝顾白羽的要求,却是在看向她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饶有趣味。 ——明明的,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而已,然而说话做事,却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人。 翠香尸体所在的屋子,同林梦绮的落蕊殿相去不远,只隔了两间不大不小的屋子,跟在皇上身后走去,才刚刚来得及将自己要用的东西跟瑞祥说清楚,顾白羽便已然来到了翠香所在的屋子前。 屋子门前干干净净,莫说是众人想象中的鲜血满地,几乎就连一个小小的血滴,都不曾出现。 干净的,充满异常。 抬手将房门推开,翠香向后仰倒的尸体,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鲜血满地,浸泡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翠香的尸体惨白之中透着青色,令众人看去,心中皆是一阵寒凉之意。 而落在顾白羽的眼眸之中,却到处透着不符合常理的气息。 “云嫔娘娘,你能再说一遍,翠香被人杀死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情况么?” 环顾四周片刻,顾白羽转过头来,看着林梦绮那惨白的脸色,声音之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我……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就是,就是崔参事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翠香扑上去抵挡,然后,就被崔参事忽然掏出的匕首,一刀刺死了啊。” 不知道顾白羽的问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林梦绮还是竭尽所能的,将当时的凶险场面,通过简单的话语描述了出来。 “一刀刺死?方才云嫔妹妹你说的,可是刺了好几刀。” 嗓音沉稳中透着几分怀疑,顾白羽看向林梦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锐利之色。 “他……他先是一刀刺死了翠香,然后,然后又嫌翠香的尸体挡了路,所以,所以才又刺了几刀。” 被顾白羽紧随其后的问话顶的一时语塞,林梦绮结结巴巴,总算将自己前后不一的话圆了起来。 抬眸看着皇上骤然黑沉不少的脸色,她又期期艾艾地说道: “皇上,当时的情形那么混乱又那么危险,臣妾,臣妾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啊?顾白羽她,她,她分明就是给臣妾下套。”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林梦绮那一副受尽委屈而不敢言语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云嫔娘娘说的不错,当时情形那么混乱,你记不清究竟翠香被刺了几刀,也是情理可原。 但是,她究竟是在哪里被刺死的,当时的房门是关是合,云嫔娘娘,你总该不会也记不清楚了?” 嗓音淡漠,顾白羽看着林梦绮,神色晦暗不明。 “顾白羽,你还要我说几遍?翠香她,是为了拦着想要冲进门来的崔参事,所以才被他用匕首刺死的,当然是在开着的房门前被崔谨风刺死的!”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崔谨风,林梦绮的话语中,带了几分真真假假的愤怒。 “人的胸腹心脉处,动脉血管颇为丰富,受到如此重的刺伤之后,鲜血必然会喷涌而出,翠香既然是在房门前被人刺死,那么,门槛和房门之外的一定范围内,就势必会有大量喷溅的血迹残留。 可是皇上您看,现在这房门附近,莫说是大量的血迹残留,几乎连一滴血都看不到,您不觉得,很奇怪么?” 抬手指着那干净如洗的门前地板,顾白羽的嗓音里,满是淡漠。 “那有什么奇怪的?出事之后,宫里的下人自然会将血迹清洗干净,难不成还留在那里一大片的血迹,来来往往的,看着瘆人?” 没等面色严肃的皇上出声表态,林梦绮便忍耐不住的出声说道。 若说心机手段,在这后宫之中,她或许着实是高人一筹,如若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且入宫没几年,便能坐上嫔位。 然而她毕竟才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论起心性来,自然是没那么能沉得住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翠香出事之后,云嫔娘娘您不就也闹着要割腕自尽么?你宫里的下人,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顾得上将血迹清扫的如此干净,云嫔娘娘您,倒也真是训人有方。” 顾白羽的话语不紧不慢,却令在场众人听出了蹊跷的意味,还有那暗含的嘲讽之色满满。 “顾白羽,你……” “云嫔娘娘莫急,你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我们现在一验便知。”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梦绮尚未说出口的话,顾白羽转头看向站在一旁负手而立的皇上,面色平静的继续说道: “皇上,检验某个地方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是否曾经有过被清洗过的血迹,有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将醋和白酒混在一起,倒在要检验的地方。 如果那个地方真的曾经存在过血迹,痕迹便会立刻显现出来。” 情绪晦暗不明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顾白羽,片刻之后,皇上沉沉的吩咐出声,道: “瑞祥,拿醋和白酒。” “是,奴才遵命。” 立刻应声而退,没有多时,瑞祥便端来了醋和白酒,按照顾白羽的指示混合在了一起,然后,抱着罐子一点一点洒在了翠香尸体所在的屋子门前。 没有反应。 泼洒了醋和白酒的地面,除了湿漉漉的散发着酒精和醋酸的味道之外,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云嫔,你怎么解释?” 沉着嗓音,皇上冰冷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需要宫女搀扶的林梦绮。 “皇上,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臣妾真的不知道……” 拼命摇着头,林梦绮的语气中满是委屈,忽然转头看向顾白羽,她的眸子里霎时间变得阴冷起来。 【灰常感谢各位投推荐票、月票、打赏、订阅以及留言评论的亲,初五今天去献血了,来不及将大家的id一一感谢,所以在这里真诚的三鞠躬,感谢大家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支持,爱你们】 第287章 证据暗藏(六) “顾白羽,是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你说醋和白酒混在一起,就能看得出被清洗过的血迹,那就真的能看得出来吗? 这里只有你一个号称会验尸,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你口说无凭,我不相信!你就是在陷害我! 你就是为了给禽兽不如的崔谨风脱罪,所以才信口雌黄地陷害我!” 猛地挣脱宫女的搀扶,林梦绮不管不顾地冲着顾白羽扑了过去,却还没等她冲出去几步,便被站在身旁不远处的瑞祥,拦下了去路。 “云嫔娘娘,老奴劝您,还是稳重一些。” 恭恭敬敬地开了口,瑞祥的话语之中,却没有丝毫恭敬的意思。 “瑞祥公公,麻烦您再抱着那罐子,将里面的白酒和醋,在屋子里的各个地方多洒一点儿看看。” 面对林梦绮的声嘶力竭,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容色变化,只是看着手中抱着瓷罐的老太监瑞祥,语气平淡的出声说道。 “您莫要这般客气。” 点点头,抱着瓷罐的瑞祥,依言将罐子里混合在一起的酒醋,洒在了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伴在皇上身边几十载,见惯了各种人情冷暖、起起落落的老太监,此刻自然是将眼前的风向看得清楚明白。 依着顾白羽现在的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和皇上的沉默不语,瑞祥在心中觉得,今日的云嫔,怕是要走到风光无限的尽头了。 酒醋洒在屋内的地上不过片刻的功夫,斑斑的痕迹便尽数显露出来。 地面、桌角、椅子、花瓶,甚至连近处的墙壁上,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印记。 那一道长长的痕迹尤为刺眼,直直地从屋内延伸向外,最终停留在翠香尸体所浸泡在的那一滩血迹之中。 触目惊心。 屋子外微冷的空气霎时间凝固起来,就连林梦绮那始终啜泣的声音,也仿佛是被谁掐死的水管,瞬间停止了下来。 “如果皇上您没有其他的疑问,那么臣女接下来,就要检验翠香的尸体了。” 没有对那满屋子的血痕发表任何的看法,顾白羽知道,有时候过多的语言辩解,反而会令人心生疑窦。 点点头,皇上保持着沉默不语的状态,目光紧紧随着顾白羽移向屋内,云靴轻抬,也是一同走了进去。 “死者宫女翠香,身上有五处明显的刀伤,分别在心口处两刀、第八根肋骨处一刀、腹部正面一刀、腹部侧面一刀,匕首所在的位置,在心口右侧。” 丝毫没有受到皇上跟在屋子里的影响,早就在这个时代被众人围观惯了的顾白羽,只是按部就班的戴上手套,将碍事的裙摆就手打成一个结,蹲在地上,俯身察看着翠香尸体上的伤口。 抬手小心翼翼地将翠香尸体伤口处的衣裳剥开,顾白羽测量着伤口的宽度和深度,淡漠无情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变化,片刻之后,方才出声说道: “死者身上的五处刀伤,刺入体内的深度不足,尤其是肋骨处的刀伤,只是刚刚挨到肋骨,并不曾刺穿。而心口的两处刀伤,也只是刺穿了皮肉,虽然有一刀对心脏造成了伤害,但并不至于当场毙命。 若是皇上您想得到更为具体的深度和更为真实的情况,臣女需要彻底的解剖翠香的尸体。 不过,依臣女之见,翠香尸体上现存的证据,已然足够证明全部的真相,彻底的解剖尸体,并非一件必要的事情。” 敏锐的捕捉到皇上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之色,顾白羽嗓音平静的出声说道。 然而却也所言非虚。 即便当初韩林之的传授再为精细巧妙,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林梦绮是个体力柔弱的女人,而且是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的女人。 “死者右手被折断的指甲里,有残存的皮屑和干涸的血迹,应该是生前挣扎时,抓破了凶手的某个部位所致,按照翠香死亡的时间来推断,凶手身上的伤痕,想必已经结痂。” 将翠香垂在身子右侧地面上的右手举起,顾白羽向站在不远处的皇上示意着,那断掉的指甲中残存的痕迹。 “翠香被崔谨风杀死还不到一个时辰,被她抓破皮肉的凶手,怎么可能已经伤痕结痂?顾白羽,你又在胡言乱语的冤枉人!” 终究是没能沉住气,林梦绮再度出声质疑。 距离崔谨风先前赶到宁妃的殿中时,恰好,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人死亡之后,尸体一般会在两刻钟(半个小时)到一个时辰之内,会开始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但依着此刻翠香尸体的僵硬状况,显然,翠香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两个时辰之上。而两个时辰,足够让轻微的皮肉伤结痂。” 眸色冷淡的看着林梦绮,顾白羽讲述的话语不紧不慢,却是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崔谨风的嫌疑。 两个时辰之前,崔谨风尚且在御书房内,同皇上商量着安抚灾民的事情。 “顾白羽,你信口雌黄!一个时辰之前,翠香明明还同本宫在院子里晒太阳闲聊了,又怎么会死了至少两个时辰之上? 皇上,难道绮儿还会用自己的身家清白,来诬陷崔谨风不成?” 面色顿时难看不已,林梦绮却依旧不肯放弃的,转而向皇上委屈的撒娇,想要为自己挽回局面。 “云嫔妹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声质疑羽儿的判断,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少不得要说你几句了。” 始终沉默着的崔怀宁终于开口,她看着转身对皇上媚眼如丝的林梦绮,面色沉静如水。 “既然皇上选择了相信羽儿的判断,云嫔妹妹你这样接二连三的出声质疑,难不成,是不相信皇上的判断?” 平静自然的语气中暗藏锐利,崔怀宁的话才刚刚一出口,林梦绮伸向皇上的手臂,便顿时僵在了半空之中。 停顿半晌,林梦绮方才缓过神儿来,口中连连地对着面色黑沉的皇上,承认着自己的错误。 “皇上,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怎么敢怀疑您的判断,臣妾只是,臣妾只是……” 挣扎了半晌,林梦绮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为自己的以下犯上开脱,眼瞧着皇上的面色愈发黑沉,她辩解无话,只好惴惴不安的闭上了嘴。 “皇上,臣女接下来需要给死者翠香脱衣检验身上的伤痕,如果有需要回避的人,臣女可以等。” 从地上站起身来,顾白羽抬眸看着皇上出声说道。 毕竟此刻不是为她所全权掌控的验尸间,她要做什么之前,自然是要先同这个守在面前的九五之尊,打个商量。 “不用,你继续。” 黑沉着的脸色依旧,皇上的嗓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没有再多说什么,顾白羽只是干脆利落地指挥着候在一旁的太监,将尚且躺在血泊之中的翠香的尸体抬起来,安置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木板床上。 手起手落间,顾白羽便颇为熟练和谨慎的,将包裹在翠香尸体上的染满鲜血的衣裳褪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伤痕深浅不一的遍布在翠香的尸体上,根据伤痕的形状来看,大都是被人用手指掐拧的痕迹。 那深浅不一的痕迹,则清楚的表明,造成这些伤痕的虐待责罚,并非一日之举。 而其中最为明显而引人目光的,则是翠香左右两个前臂上,那明显的红肿勒痕,以及周遭皮肤磨损蹭破的伤痕。 显然,翠香在临死之前,曾经遭到别人无情的捆绑与责罚。 “翠香尸体上的证据已经十分的明显,想必皇上您也已经看得清楚明白。 如果您不需要臣女进一步的剖尸检验,那么,为了佐证翠香尸体上所呈现出来的证据,臣女恳请您能允许,臣女想检验一下云嫔娘娘手腕上的痕迹证据。” 将皇上神色间的变化看得明显,顾白羽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将矛头对准了林梦绮,似是一副今日不将她彻底拉下马不肯罢休的打算。 “顾白羽!你使尽手段、耍尽心机来颠倒是非黑白,想要伪造证据来洗清你表哥崔谨风的杀人嫌疑也就罢了。 现在又要来检验本宫自尽的伤痕,摆明了是想反咬一口,对本宫进行栽赃陷害吗?” 还没等皇上开口,林梦绮那尖细反抗的声音便立刻响起,苍白的脸庞上娇媚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尽是气急败坏和极力的慌乱掩饰。 “如果你非要检验我手腕上的伤口,那么,本宫也必须要检验崔谨风身上,到底有没有被抓伤的痕迹!” 话语直指站在一旁的崔谨风,林梦惜转头看向面色冰冷的皇上,事到如今,她仍旧不愿意就这么将自己平白的搭了进去。 “朕许你验。” 黑沉着的面色上闪过一丝寒意,皇上冷冷地看了百般狡辩的林梦绮一眼,冷漠无情的出声说道。 却不想,顺着皇上的眼色走上前去的瑞祥,才刚刚将崔谨风的衣袖拉了上去,两道血痕,便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推荐胤十三新作《名门嫡女:世子妃难为》:一朝穿越,没有遇到恶毒继母的危云姌,却遇到一个处处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庶妹,从此宅斗家斗不断,还有世子来捣乱,且看危云姌如何一步步搞定一切。】 第288章 辩无可辩(七) “证据确凿,顾白羽,本宫倒是想要看看,现在你又要如何为崔谨风脱罪!” 看着崔谨风手臂上骤然露出的血痕,林梦绮先前声嘶力竭的嗓音,又稍稍的稳定了下来。 看来,韩林之做事,也并非每一样都不靠谱。 “大表哥,你这手臂上的血痕,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林梦绮一眼,顾白羽对着崔谨风出声问道,语气淡然平静,似是在问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问他?他自然是会找个什么借口,顾白羽,你这样的袒护,也太过愚钝了?” 冷嘲热讽,耳听得顾白羽竟然直接出声询问崔谨风,林梦绮心里一阵轻松,自以为顾白羽现在已然是束手无策之举。 “我也不知道,其实,如果不是瑞祥公公掀开衣袖的时候蹭了一下,我根本都没有感觉到疼。” 没有理会林梦绮的挑衅,崔谨风蹙蹙眉头,面色诚恳的答道。 “崔谨风,你装什么无辜?你以为你说不知道,就可以逃脱罪责了吗?连个能为你做伪证的人都没有,可见你这个谎说的,是多么愚钝不堪。 想来,以你如此愚钝的资质,你能在朝中做到参事的地位,你们崔氏一族也当真是功不可没。” 在脑海中设想过崔谨风的无数种解释和应对之法的林梦绮,却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的说出“不知道”三个字。 于是在心中怔愣片刻,林梦绮方才冷哼一声,极力的嘲讽道。 “云嫔妹妹,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皇上的判断,现在又在话语中暗示皇上任人不贤,而被家族势力所蒙蔽。 云嫔妹妹,你今日接连对圣上的旨意表现出蔑视和不屑的意味,莫非你觉得,你自己的能力本事,会比皇上更加英明? 又或者,云嫔妹妹你才是身后有人指使?” 思绪敏捷,崔怀宁的话在林梦绮的声音刚刚落地时,便毫不留情地响起。 今日的她,虽然碍着崔谨风的身份不能做出太多的意见,然而该出手的时候,崔怀宁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将林梦绮置之死地的机会。 “你!我……皇上,绮儿,绮儿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绮儿,绮儿只是……” 面色瞬间大变,先前只顾着折损崔谨风,极力要将崔谨风拖下水,林梦绮却在不知不觉间,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瑞祥公公,既然崔谨风是我的表哥,那么,为了避嫌让云嫔娘娘不再质疑,还劳烦您查看一下大表哥的伤口。”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梦绮尚未说完的话,顾白羽看向瑞祥,出声说道。 “顾小姐您客气了。” 点点头,老太监瑞祥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着崔谨风的手臂被抓伤的痕迹,半晌,对着站在一旁的皇上,恭敬的出声说道: “启禀圣上,依着老奴的拙见,老奴认为,崔参事手臂上的伤痕,并非是被翠香生前所抓伤。 且莫说刚刚顾小姐说过的,两三个时辰,手臂上的抓伤定然是会结痂,而崔参事手臂上的伤口,尚且能看到一些渗出的血迹。 就是这个伤口的方向,老奴瞧着,也着实有些不对劲儿。” 抬手指着崔谨风手臂上的伤痕,瑞祥对着皇上继续出声说道: “皇上,老奴还记得,前段时间老奴在奴婢所拉开打架的两个宫女时,不小心被谁挠了一下,那个伤痕,是上深下浅,上粗下细。 因为那宫女在挠到老奴的手臂之后,就被老奴猛力推开,所以,用力的自然是刚开始更重一点。 但是皇上您看,崔参事手臂上的伤口痕迹正好相反,所以老奴拙见,觉得啊,崔参事大概是不知道在哪里划伤了手臂而已。” “这个,皇上,臣确实没有注意。” 看着皇上投来的询问目光,崔谨风双手抱拳,出声说道。 对于他这样的七尺男儿来说,手臂上不甚留下这样的擦伤,确实不会让他们有所在意,甚至,是真的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大表哥,今日你可曾去过御书房后面的藏书阁?” 淡漠的嗓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顾白羽看着一脸不知所以的崔谨风,淡淡的出声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 英俊的容颜上闪过一丝诧异,崔谨风抬头看向皇上,恭敬的出声说道: “皇上,今日在御书房面圣之后,臣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去了藏书阁收敛档案。” “因为今日臣女来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宫人提起,藏书阁前几日发现两根被虫蠹了的柱子,最近在修换。 而午膳的时候,臣女曾经看到过,在大表哥的外衣袖子上,有被尖锐物体划过而衣料有所发毛的痕迹,还有细碎的木屑嵌在其中。 所以臣女推想,大表哥很有可能是从藏书阁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什么地方,划伤了,却不自知。 毕竟,对于大表哥来说,这种小小的擦伤划伤,根本不足以令他有所感觉。” 迎着皇上看过来的询问目光,顾白羽一五一十的出声解释。 目光锐利而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反常,向来,是顾白羽最为擅长的东西。 “皇上,白羽这么一说,臣忽然想起来了,今日路过藏书阁前的工地时,臣为了躲避一个扛着梯子的宫人,确实是曾经撞到过什么东西,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划伤的也不一定。” 点点头,崔谨风回想起今日的事情,话语中带着几分恍然大悟,却是对自家表妹的锐利目光与敏锐思维,更加的刮目相看。 “云嫔娘娘,既然看过了大表哥的手臂,也排出了他的嫌疑,那么,还请您将手腕上的伤口,给臣女看上一看。” 转过身子,顾白羽作势就要贴近林梦绮的身侧。 “本宫手腕上的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刚刚可是皇上亲眼看到周太医给我包扎的,难道还会作假不成?” 瞬间将手臂收在了身后,林梦绮本能地抗拒着顾白羽的接近。 “是真是假,云嫔娘娘,我们看看就知道了。” 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味,顾白羽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皇上,等着他那没有人胆敢抗拒的金口玉言。 “云嫔。” 简简单单两个字说出口,皇上那沉沉的嗓音,却是让林梦绮无端的抖了一下。 从顾白羽讲明她的仵作身份一开始,林梦绮便知道,自己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垂死前的一番挣扎。 她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被顾白羽戳破一切谎言,不甘心被崔谨风逃脱自己的算计,不甘心,自始自终被林家当做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甚至,不顾她的死活。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腕上包裹着的纱布被一层一层的揭开,林梦绮的心,便随之一点一点的冰冷下去。 没有人出声阻止,崔家的每个人,都在等着她最终身败名裂的那一瞬间,然而就连她身边这个,自己朝思暮念的男人,也硬冷着心,不肯为她开脱分毫。 ——他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只要他肯护短,眼下得到的所有证据,除了能证明她撒谎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可以置她于死地的事实。 然而他没有。 甚至,在不知道崔谨风是否真的在这浮花宫中,妄图对她有所非礼的时候,他便已然,不肯再靠近她身边一步。 即便,她不断地反复强调,整个过程中,遭殃的只有宫女翠香,崔谨风连她的一片衣袖,都未曾碰到。 所谓的帝王之爱。 一直泪水涟涟的林梦绮,忽然干涸了眼眶。 真正的,欲哭无泪。 “割腕自尽的伤口,通常是手臂外侧伤口深而内侧伤口浅,皆在于,人抱着必死决心下手时,会用比较大、比较猛的力气,但是后期的剧烈疼痛,会令人本能的松手,减轻切割的力道,而使得伤口会比开始的浅。 而人的左右手相互割腕,刀口切割的方向,自然是从外侧向内侧,然而瑞祥公公您看,云嫔娘娘手腕上的伤口,却十分蹊跷,内外侧伤口深度几乎一致,想来,并不是云嫔娘娘自己下的手。” 拉过林梦绮的手腕放在老太监瑞祥面前,顾白羽嗓音淡漠的出声说道。 得了皇上目光中的默许,老太监瑞祥凑过身去,低头看着林梦绮那血肉模糊的手腕,情不自禁的摇摇头。 真是,何苦呢。 “不过,皇上,云嫔娘娘虽然是在说谎诬陷臣女的大表哥崔谨风,但臣女却相信,杀害宫女翠香的人,并非是云嫔娘娘。” 收回拉着林梦绮手腕的纤纤玉手,顾白羽抬眸,对着面色愈发黑沉的皇上,出声说道。 “本宫技不如人,认输便是,顾白羽,本宫用不着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就是在皇上面前如何的装公正廉明,你仵作的低贱身份,也是摆脱不了的。” 愤愤地收回手去,林梦绮甩开了想要为她包扎的宫人的手,任由鲜血顺着之间流淌,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墙裂推荐曦景新作《王爷别惹我:本宫要种田》:穿越成亡国公主,还带着个甩不掉的拖油瓶,杜娇只想好好的种田发家,却不想惹上了摆脱不掉的妖孽,沦落为小小宫女要在仇人手下憋屈危险地讨生活!爷,姐不想报仇不想荣华,只想带着便宜妹妹安稳种田度日,求放过!】 第289章 钦点仵作 “那么你来说,杀害宫女翠香的人,究竟是谁。” 听到林梦绮近乎认罪的话语,皇上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定定地看着顾白羽的眼眸,声音冰冷而无情。 “杀害宫女翠香的人,就是皇上您刚刚杖责的那个宫女,被看。” 清秀的脸庞上满是镇定淡漠,顾白羽一字一顿,没有丝毫的犹豫。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刚刚提到的手臂上的抓伤痕迹,方才虽然杖责过被看,但是,即便会不小心在被看的手臂上留下蹭伤的痕迹,想必,也会是渗血的新伤,不会与已经结痂的旧伤,混在一起。” 迎着众人看过来的询问目光,顾白羽解释的话语中,尽是无波无澜。 “最初,臣女怀疑凶手是女人,就在于翠香身上的五处刀伤。 每一处,伤口都很浅,甚至连肋骨都没有折断,这样浅的伤口,只可能是力气小的女子造成的,而非臣女表哥这样的年轻男子的力气。 更何况,根据刀伤及尸体的状态,宫女翠香死于失血过多,而非刀伤刺穿腹部或者胸口的某个重要器官而导致的直接毙命。 表哥崔谨风自小练习武艺,想要将匕首刺入翠香的胸口,让她一刀毙命,并非是一件难事。 既然依照云嫔娘娘话语中的讲述,表哥崔谨风的目标在她,翠香只是个拦路的障碍,那么,他又怎么可能,会在翠香的身上浪费时间和力气,白白刺那么多刀? 所以,臣女才敢断定,杀死宫女翠香的凶手,非但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与翠香有过节、对她心有恨意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平白的在被绑缚住手脚的翠香身上刺那么多刀,还要看着她慢慢的失血过多而亡。 再结合刚刚翠香尸体上的种种陈旧性的伤痕,臣女推断,平日里翠香在这浮花宫中,并不十分招人待见,但又有什么不可或缺的理由,所以虽然常常遭到惩罚,但还是没有被赶出浮花宫去。 至于,被看究竟为什么会出手杀死翠香,而云嫔娘娘为什么又要帮被看掩饰,为什么要嫁祸给臣女的表哥崔谨风,而崔氏一族特有的匕首和腰牌究竟从何而来,这些事情,”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抬头迎上皇上看过来的目光,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的说道: “那就是皇上您要调查和追究的事情了,臣女越权不得。” 将话点透之后便适可而止,顾白羽明白,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内心深不可测且话语之间便能掌控生死的九五之尊,而非长安城府衙捕快所里的邢捕头。 有些话她只能说到位,却不能再主动出手追究,否则,便会适得其反。 “你们都先下去,顾白羽,你留下。” 沉默半晌,皇上方才沉着嗓音出声说道,而那锐利的充满打量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从顾白羽的身上挪动开分毫。 “皇上,白羽她……” “下去!难道朕还会就地杀了她不成?” 没等崔谨风满是忧心忡忡的话语说完,皇上便阴沉着脸色,毫不留情地呵斥打断,抬眸看向崔谨风,目光之中,满是威胁的意味。 “臣告退。” 无可奈何,崔谨风只得作揖告退,看向顾白羽那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们就在最近的地方,如果有事,我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告诉朕,你在怀疑什么。” 等到周围的人尽数散去,甚至连老太监瑞祥都被遣开之后,皇上将凝视的目光重新转移到顾白羽的身上,嗓音低沉,出声问道。 “回皇上,臣女只是个仵作,仵作的职责只是从受害者的尸体和凶杀现场,找到残存的证据和疑点,提供给负责侦破案件的专人,给他们当做线索。 至于怀疑什么,如何验证,并不是仵作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刚刚臣女已经将受害者翠香尸体上残存的证据线索,和凶杀现场的疑窦全都详细列举给您听。 皇上您若是想要更详细的情况,臣女可以现场解剖尸体给您看,但至于其他的问题,臣女也并不清楚。” 语气不卑不亢,顾白羽看着面容苍老许多的皇上,并没有想要彻底戳穿韩林之和李景吾的打算。 即便所有的事情在皇上的眼中,已然是一层一捅就透的窗户纸,但是,伸手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的那个人,定然不是她顾白羽。 “仵作的职责?” 轻哼一声,皇上的语气里满是冷意,盯着顾白羽的眼眸更加冰冷犀利,却始终,只看到她的从容镇定,而不曾看到过片刻的慌乱和崩溃。 “好一个仵作的职责。” 又是长久沉默后的话语,这次却带了几分几不可闻的叹息,沉默地看着顾白羽半晌,皇上那阴沉对峙的容颜,终究是松动了几分,道: “我大兴王朝,难得有你这样恪尽职守,却又不轻易僭越职责的人,你就,好好的当你的仵作。” “臣女多谢皇上。” 嗓音平淡依旧,顾白羽谢恩出声过后,便顺着皇上的意思,离开了他的面前。 好端端的一场家宴,硬生生地被林梦绮搅和得七零八落,虽然依着皇上的特许,顾白羽等人还可以在宫中多住几日,然而因着今日的事情,崔怀宁还是不甚放心的,将她们尽数送出了宫外。 宫外的斗争她们尚且还能够有回旋和反击的余地,然而战火一旦蔓延到皇宫之内,没有任何身份在身的她们几人,即便是再有顾白羽的睿智聪慧,也难保,不会遭人陷害。 陷害便是直接面圣,所谓伴君如伴虎,直接将问题推到皇上面前,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今日宫中的事情,定然会迅速传到宫外想听到的人的耳中,若是见不到她们完好无损的回去,今夜,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辗转难眠。 于是甫一踏进崔家大宅中自己独居的院落中,顾白羽便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苏墨轩那沉静而立的峻拔颀长的身影。 “你回来了,怎么样,没什么事情?” 踏着四合的暮色,听到身后动静的苏墨轩,转过身来,快速的向着顾白羽迎了过去。 一袭暗紫色流云纹长袍,衬得他那器宇轩昂的容颜,愈发的英俊明朗。 “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哪里就那么容易出事?” 唇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顾白羽瞧着苏墨轩眉宇间透出的担忧,浅笑着出声。 走进屋子极其自然地将解下来的敞麾递到苏墨轩的手中,顾白羽坐在软榻上,似是有所疲倦,又略带着几分撒娇,说道: “这还当真是容不得我歇息歇息,好不容易躲开你这个刑部侍郎和邢焕之那个长安城府衙的捕头,去后宫吃顿家宴,居然也躲不开验尸的活计,我还当真是劳碌命啊。” 亦真亦假,顾白羽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起双手正打算捏捏肩膀,却已然有双熟悉而温热大掌,轻轻地覆盖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揉捏捶捣,动作里,满是温柔的意味。 “是韩林之?” 一面力道正好的帮顾白羽揉捏捶捣着肩背,苏墨轩一面意有所指地出声问道。 崔谨风在后宫之中被林梦绮诬陷的事情,没等顾白羽开口验尸,便已然传到了他的耳中。 深知顾白羽性子的苏墨轩,自然是会料到她的主动挺身而出,也实心实意地相信她的能力,然而,却丝毫无助于减轻他分毫的担忧。 直到她们平安离开皇宫的消息再度传入耳中,远在苏宅中的苏墨轩,方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却终究是按耐不住地,快马加鞭,赶到了崔家的大宅之中。 “应该是他,否则,以林梦绮的见识,肯定想不出来这么多伪造现场和清除证据的办法的。” 言简意赅,顾白羽知道,依着苏氏一族的本事,定然已经将全过程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韩林之虽然没有当场见过我验尸,但通过上一次的暗中交锋,他应该会知道,那些所谓的‘布置’、‘伪造’,是逃不过我的眼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陷害崔谨风。” 就势靠在苏墨轩的怀中,从不介意在他面前做回依赖人的小姑娘的顾白羽,思忖着出声。 “他还是死咬着你的仵作身份不放,想借此打击我,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没有能够如他所愿。” 清冷的嗓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帮着顾白羽的肩背放松了一会儿,苏墨轩便也一同坐在了软榻之上,手臂绕过她的纤腰,将她揽在了怀中。 “嗯,皇上曾经单独把我留下来,想要从我嘴里问出韩林之的嫌疑,我死咬着没说,只说仵作的职责在于验尸不在于破案,然后,他便说,让我好好的继续做我的仵作。” 点点头,顾白羽言简意赅的,将当时的场景对着苏墨轩复述了一遍。 “如此说来,顾大小姐你这个仵作的身份,已然是皇上钦点,苏某实在是久仰,久仰。” 嗓音含笑,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感谢幸福亲的打赏,张月珍、兔子、公主、苏妖精亲的月票,樱然、尘埃里的花、y、奈何桥、、花开花落、深拥、命颓、无极杨、重安乐、紫夜、溜溜、微笑的百合花、心灵驿站、不痛不痒、依凡、幸福、海上、书房、烟雨、果冻、笨蛋、誃亾。谂蓝、another、浅瞳、oon、赤、梦蝶等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290章 顾延庚的猫腻(一) “苏侍郎,幸会幸会。这往后再遇到案子什么的,顾某还得请苏侍郎多担待。” 倚着苏墨轩宽厚的胸膛,顾白羽懒懒的没有挪动分毫,却是眼角含笑,语带顽皮的出声回到。 “多担待倒是没问题,不过,顾仵作,在下对你多‘担待担待’,你是不是也得多少对在下‘补偿补偿’?” 揽着顾白羽腰肢的手臂一转,顾白羽斜斜倚靠在自己胸前的身子,便被苏墨轩转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眼波交汇之间,尽是情意绵绵。 修长的手指将顾白羽那尖俏的下巴轻轻抬起,高大的身子缓缓俯下,苏墨轩轻笑着,低头吻了下去,英俊满满的眼角眉梢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待到一吻终了,浑身发软的顾白羽,更是将自己身子的全部重量,全然的交给了苏墨轩的怀抱。 “在想什么?” 低头看着怀中的顾白羽,那无意识地缠绕把玩着他垂落肩头墨发的白皙指尖,一下一下撩拨着苏墨轩的心弦。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忘不掉皇上今日死死盯着我看的那种眼神。” 稍稍直了直身子,顾白羽说着,眼前便又浮现出皇上那波涛暗涌而意味深长的双眸。 只是那副本该装着天下江山的明眸,今日已染上了几分浑浊惘然。 “你是怀疑,皇上他其实已经知道了李景吾和李景云内斗的事情?” 从来便同顾白羽有着千万种默契,苏墨轩抬手顺了顺顾白羽的青丝,一句话,便将她话中没有说出的意思点明。 “嗯,只不过是知道多和知道少的差别而已。” 点点头,顾白羽回忆着皇上今日那晦暗不明的态度,轻声答道。 “而且,我觉得皇上他所掌握的消息,并不算少。今日虽然是林梦绮总在拿崔氏一族的名头说事儿,有意无意地提醒皇上崔氏一族在朝野之中的势力,然而,皇上的反应,却值得我们深思。” 抬头迎上苏墨轩望过来的目光,顾白羽停顿片刻,眸色里多了几分严肃,思忖着继续出声说道: “如果皇上只是受了林梦绮的挑拨离间,而一时之间对崔氏一族有所抵触和怀疑,那么,他想要打压的反应,应该会比他今日所表现出来的更为强烈。 但是他却没有。 皇上对崔氏一族抵触打压的表现,只是深藏在对林梦绮的纵容之中,情绪也一直保持着刻意的平静,像是在暗中对崔怀宁和崔谨风的态度进行观察分析,好做出最后的判断。 想来,皇上若不是对崔家在暗中支持李景云的事情有所耳闻和判断,便是早就对崔氏一族在朝野之中和百姓之间的势力名声,心中有了忌惮,生怕崔氏一族功高盖主,而威胁到李氏在大兴王朝的统治地位。” “但是皇上最终却接受了你的验尸结论,甚至,还特许你继续当仵作,变相的用他的金口玉言,为你的仵作身份保驾护航。” 多少敛了唇边的笑意,苏墨轩看着顾白羽接口说道。 顾白羽的名字前面虽然冠着顾家的姓氏,然而现在的她,分明更是代表了崔氏一族。 心中有所迟疑犹豫的皇上,非但没有对顾白羽的判断生疑,反倒为她光明正大的保住了仵作身份,这样自我矛盾的举动,倒是颇为耐人寻味。 “皇上心里恐怕也在犹豫和权衡。崔氏一族虽然势力声誉颇大,但崔宰相毕竟是两朝元老,兢兢业业为大兴王朝的治理和建设贡献了毕生心血。 若是崔宰相想要联合族人谋(啦啦)反,以推翻李氏江山,怕是不会等到现在。 眼下,就算是在这场皇位斗争中,崔氏一族选择了支持李景云,想来,皇上也多少会明白,崔宰相此举,并非是单纯的为了崔氏一族的利益,所以,才会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对崔家下手。” 出声分析着皇上前后矛盾的举动,顾白羽在心中深深的觉得,所谓的九五之尊,只是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罢了,其实却是高处不胜寒,就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能予以充分的信任,更不要提,功勋累累的臣子。 — 皇上心中的犹豫不决,究竟会给这样一场持久而惨烈的暗战,带来怎样的形势变化,顾白羽并不清楚。 然而那一句金口玉言的许诺,带给她的轻松方便,却是显而易见的。 有了皇上亲口的允诺,韩林之便无法再将她仵作的身份,作为威胁苏墨轩的筹码,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设计陷害,少了仇家的算计盯防,顾白羽的日子,着实轻松自在了许多。 更为重要的是,长安城府衙再有什么需要她前去验尸的案子,顾白羽也不必再偷偷摸摸的女扮男装,而是正大光明地跟着邢焕之到现场勘验。 甚至于,正大光明的,给长安城及其周边县城的仵作开堂授课。 于是在皇宫中那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顾白羽的日子,却变得异常轻松自在。 就连在升安大街上,远远地看到带着顾延庚特殊标记的顾家马车时,顾白羽仍旧是身子稳稳的站在原地,破有耐心的等着顾意澜从长汀楼中出来。 “真是个不要脸的小jian人!” 顾延庚的马车缓缓停在顾白羽的身侧,掀开轿厢侧帘率先咒骂出声的,竟然是当初因着重伤的顾白婉,而日渐疯癫的罗氏。 “起码我没有鹊巢鸠占,抢人家夫君,占人家宅院。” 冷冷出声,顾白羽嘲讽的话语中,没有留丝毫的情面,孰料恰好被从长汀楼中走出的顾意澜听在耳中,她接口而出的话,更是令顾白汐瞬间煞白了脸色。 “更可悲的是,这种人自以为成功地将一切抢在自己手中,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被别人利用一场,甚至,连个正经名分都未必能有。” 抬眸瞥了顾白汐那煞白的脸色一眼,顾意澜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常言都说‘子承父业’,可我看呐,这‘女承母业’,如今也是盛行得很。” “顾意澜,你胡说什么?!竟然敢当众对大皇子妃不敬,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面色骤然而变,听出了顾意澜话语中讽刺之意的罗氏,愤怒地,几乎就要将马车轿厢的侧帘扯下。 顾延庚迟迟不肯给她正室的名分,始终是她心里一个不能触碰的忌讳,如今顾意澜不仅将这伤疤揭开冷嘲热讽一番,甚至,还在暗中将顾白汐咒了进去,罗氏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啧啧,好一个‘大皇子妃’,我说呢,那日顾白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好意思自称‘大皇子妃’,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瞧这迫不及待想嫁人的模样,倒真是有几分不知廉耻的味道。” 牙尖嘴利,向来不把罗氏放在眼中的顾意澜,此刻抓到了她话语中的把柄,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把她放过? “你!” 一时语塞,罗氏攥着侧帘的手紧了紧,面色白了三分,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也就是在外人面前嘴硬,在家宅中瞧着我们家汐儿被大皇子悉心照顾着,心里还指不定有多羡慕嫉妒呢。 只可惜,我们汐儿这样的福分,是你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大伯母劝你还是学得乖巧温柔一点,也好早日正经说个婆家,就不用整日里暗中思春嫉妒了。” 阴阳怪气,罗氏的话语之中,竟然带了些许的粗鄙之意,反倒是引得懒得搭理她的顾白羽,抬眸朝她瞧了一眼。 莫非,罗氏真的是因为顾白婉瘫痪的事情,受到了过大的刺激,而导致头脑有些不正常,才会不分场合情况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果不其然,罗氏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顾延庚那阴沉暴戾的嗓音,便从马车之中沉沉地响起: “你给我闭嘴!众目睽睽之下,满嘴说的什么混账话!再给我多说一句,你就给我滚回家去,再也不要出来!” 呵斥咒骂的话语毫不留情,坐在轿子里的顾延庚虽然没有露面,顾白羽却是不难想象得出,此刻的他,究竟是一副怎样暴戾无情的神色。 “父亲,母亲只是无心之言,父亲就不要同她计较了。您不是还有几家店铺尚未看完么?现在天色不早了,父亲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同长姐说,那便还是早些去瞧瞧。” 苍白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顾白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弱,出声劝解着,话里话外令人听在耳中,似乎如今的罗氏,当真是心智有些失常。 “哼,她这样没良心的忘恩负义之人,我能有什么要紧事情同她说?还不快走?!” 冷哼一声,顾延庚沉沉的嗓音自轿厢之中传来,看似责怪绝情的话语中,却带着对顾白羽的满满暗示。 “顾老板慢走不送。” 回绝的嗓音淡漠无情,聪慧若顾白羽,又怎么听不出本性难移的顾延庚那话语中的意思? 只不过,还有几家店铺要看? 【感谢尘埃里的花、幸福亲的月票,感谢你是我的男人、四季、依凡、紫色飞雪、果冻、宝蓝、溜溜、糖果、梅花亲的推荐票,以及,初五想问一句,大家的评论初五在主站都会送花和回复,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得到。不过,不管怎么样,初五都最爱你们了,么么哒】 第291章 顾延庚的猫腻(二) 只不过,还有几家店铺要看?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看着顾延庚绝尘而去的马车,在心里思忖着什么。 而身边,古灵精怪的顾意澜,却早已悄悄递出去一块碎银,派人去打听顾延庚今日究竟看了这长安城中的哪几家店铺,又是打算要做些什么。 “顾延庚的生意虽然在江南做得颇大,但他的绝大部分生意,主要集中在货运和茶叶贸易之上,至于在长安城开设店铺独立经营,恐怕,并不是他的强项。 更何况一下子盘下这么几家店铺的生意,这并不是单单的手里有银票便能搞的定的。 顾延庚的背后,一定有人。” 听完顾意澜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情报,坐在高家派来的马车中的顾白羽,摇摇头,若有所思的出声说道。 终于肯从同沈初夏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情意绵绵中,稍稍抬起头来的高随远,在前几日往崔家和长汀楼分别递了帖子,请顾白羽和顾意澜今日前往高家小聚。 “他背后有没有人、有什么人,我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是,我可是清楚得知道,顾延庚一定是在背后受了罗氏母女的挑唆,否则,长安城这么多挣钱的生意,他为什么就偏偏选择了开酒楼?还将店铺选在我长汀楼的旁边? 顾延庚这摆明了就是见不得我好,想同我作对,跟我抢地盘、抢生意,哼,我才不会让他得逞!” 气呼呼地接过话头,顾意澜那姣好粉嫩的面容上,满是气愤不已。 刚刚那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带回来的讯息很明确,顾延庚今日在长安城的各大市坊商铺转悠个遍,选定三家商铺在长安城开拓生意疆域,做的,却并不是他熟悉的茶叶生意,反而是要从头开始,做他并不熟悉的酒楼生意。 而其中一家店铺地址,还偏偏就选在了与长汀楼的总店只有一道窄巷之隔的地方。 紧紧相邻,近的,几乎可以从窗台上抬腿跳跃过去。 近的可以抬腿跳跃过去…… 无意识地将这个念头在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一遍,顾白羽的桃花目中闪过一丝了然,竟是想明白了,顾延庚此举,究竟所为何来。 他是在故意同顾意澜抢生意不假,然而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延庚,或者说是李景吾,所真正看中的,还是能够从顾意澜的长汀楼中打探和获得的消息。 ——包括,他们有意无意相聚的讯息。 抬头看向始终沉默着坐在马车中的苏墨轩,顾白羽从他那幽暗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了同样的推测。 他们自己的本事不弱,李景吾手下的人,自然也并不差,更何况还有来自啸狼族的黑衣人助阵,只要他们不小心在长汀楼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就势必会被他们循着线索而来。 恐怕,从今往后的行动,他们要更加谨慎才行。 如花美眷在侧,高随远那向来便温润含笑的英俊容颜上,更是始终不曾敛去过那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跟在他身旁的沈初夏,也是美人含羞间笑靥如花,一双几乎片刻不曾从高随远身上移开的明眸中,尽是斩不断的情谊绵长。 “随远哥哥,你和初夏姊姊,还当真是一对儿蜜里调油的恩爱夫妻,瞧瞧你们两个这步调一致同进同出的模样,真是要羡煞旁人了。” 语气里满是调笑,同顾意澜挤做一堆的苏意婵,无意中从笑闹中抬起头来,恰好看到高随远和沈初夏一同伸出手去,想要将那略有些凌乱的桌布拉扯整齐。 “人家两个是新婚夫妻,自然是蜜里调油、恩爱有加,况且,在这屋子里坐着的,又何止他们两个情意绵绵的人? 怎么,婵儿你说这样的话,到底是羡慕呢还是嫉妒呢?又或者,是在暗示你三哥,赶紧的给你说一门亲事?” 笑嘻嘻地看着苏意婵,顾意澜学着先前罗氏的语气,却怎么也说不出那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你这个浑丫头,竟然把罗氏说你的话推到我身上来。你这样对她的话念念不忘,莫非是被她说中了心思,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声提醒我们?” 娇嫩的容颜上浮起几分羞赧之色,苏意婵轻轻地推了顾意澜一把,语气里满是玩笑的揶揄之色。 却不想自己的话音还未曾落地,顾意澜那反击的双手便毫不留情地倾袭而来,于是两个人欢笑玩闹着,又重新挤作一团,而最爱使坏的苏意婵,却是顺手一拉,便将笑得羞涩的沈初夏,也一同带了进去。 “这两个丫头,说话永远没羞没臊的,还当真是一副永远都长不大的模样。” 眼眸含笑的看着笑闹作一团的三个人,高随远一面将茶水递给苏墨轩和顾白羽,一面满是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虽然与顾意澜相识不过短短半年,然而性格上的相似,却让高随远恍惚觉得,她也如同是苏意婵那般,是自己从小一起看着长大的顽皮丫头。 “倒是你们,婚约订的那么轰轰烈烈,还闹出来一段长安城人尽皆知的‘私奔’戏码,你们可别告诉我,折腾到现在,婚期还没有确定下来。” 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坐下身子,高随远看着坐在面前的顾白羽和苏墨轩,笑着出声说道。 “具体的日子还没最终确定,不过,最晚也就是明年春天的时候。” 将茶杯握在掌中把玩,苏墨轩知道,高随远向来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为讲究的那一个,所用的茶具,自然也是上好的、能与茶汤的色泽相匹配的。 “有所计划和打算那就好,眼下这种形势,我还真怕你们两个人会来一个,‘等到全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谈婚期’的说法。 毕竟,不管因为什么,少了那一个人在,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能弥补的遗憾。” 点点头,高随远的话语中半是欣慰半是遗憾。 他的婚礼上,没有李景毓正大光明的身影出现,虽然明知是迫不得已之举,却也多少令他的心里感到几分缺憾。 “他在的,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平淡出声,苏墨轩的唇边,却是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日,他陪着高随远一起去沈家迎娶沈初夏,在高随远牵起沈初夏的右手,将她抱入花轿的一瞬间,李景毓那修长峻拔的身影,在最近处的屋檐上一闪而过。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却还是被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尽数捕捉在眼底。 “是么?竟然只给你一个人瞧见了。不过我就知道,这种特殊的时候,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的错过?” 轻笑出声,高随远晃荡着手里的茶杯,向来温润若春水消融的嗓音里,却难得的,带了几分干涩。 “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横竖我们两个人的婚事,是会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的,就算他远在西北边疆,也会得到消息赶来的。” 低头喝了一口热茶,茶香袅袅间,苏墨轩看似玩笑般的话语中,却暗藏着高随远想要询问出口,却又怕沈初夏听到担心的消息。 “这一点我倒是充分的相信,” 笑着抬手给苏墨轩添茶,高随远抬眸瞧着屋子一端仍旧嘻嘻哈哈笑得开心的沈初夏等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道: “只要她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准没有个风平浪静的时候,你们瞧瞧,就连夏儿,都被她们两个带的胡闹起来。” 话语间恰好赶上被顾意澜“偷袭”的沈初夏伸出手去反击,高随远脸上的无可奈何更甚,语气里,却满是宠溺的温柔。 “说起不平静,我总是隐隐觉得,西北边疆近来发生的躁动,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似乎,有谁在暗中帮我们压制着啸狼族的力量。” 手指轻敲桌面,眼瞧着屋子里的那三个人根本没有关注他们这边动向的意思,苏墨轩便也就干脆地将话挑明,只不过是略略压低了嗓音,保证她们听不到而已。 “李景云那边也没有什么头绪?” 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高随远知道,边疆形势的变幻莫测,不亚于朝堂之上的风云万千,稍有不慎,损失的,何止是自己一条性命? “没有,不是他们的人。” 摇摇头,苏墨轩出声答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种压制着啸狼族的力量,并非是外力所为,而是从内部延伸出来的,似乎,是他们啸狼族内部起了什么矛盾争执,而导致的进攻力量不稳定?” 沉默良久,顾白羽终于沉吟出声。 自从李景毓离开长安城赶往西北边疆,无论是苏墨轩还是崔谨寒,都会事无巨细地,将西北边疆发生的事情和动向,尽数讲给她听。 虽然并不曾亲自上过战场,也不曾研究过兵法,然而前世的顾白羽,却扎扎实实地跟着王淑瑶,一起研究过好一阵的犯罪团伙心理分析。 此刻延伸开来,用在啸狼族近日来那反复无常、甚至不合常理的进攻挑衅行为的分析上,却也是恰到好处的能解释一些事情。 【墙裂推荐宸萌新作《镇守人间界》,收留了会撒娇卖萌求原谅的黑猫,夏末的生活从此不再平静无澜,更诡异的是,那黑猫竟然变成绝世美男子,不许她同其他男人交往就罢了,还要把她训练成驱魔师?这个节奏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第292章 西北异动 “此话怎讲?” 抬眸看着黛眉微蹙的顾白羽,高随远下意识地询问出声,相识的时日越多,高随远便越觉得她深不可测。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被从小弃养在乡野间的姑娘,却有着谁都比不上的能力,每每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总能看出些什么令人茅塞顿开的端倪。 “墨轩,我记得你那日同我说过,啸狼族前一次突如其来的进犯边境,起先势如破竹,大有一举南下的气魄,但是后来,却忽然气势变弱,然后便被我们的军队追击的节节后退是不是?” 嗓音沉稳,顾白羽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苏墨轩。 “对,确实如此。而且,在他们这次撤退没有多久,啸狼族又发起了一次新的进犯,但只是派出一支精锐队伍,抢了边疆老百姓的粮食物资,并没有与驻军进行正面冲突。” 点点头,苏墨轩补充着说道。 啸狼族最近反反复复的进攻和撤退,令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起疑,尤其是苏墨逸每每提起,骁勇善战的啸狼族,用的向来是拼死的打法,所以才成为西北边境的长期隐患。 而如今反复的进攻撤退,实在是不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 难不成是啸狼族的部队换了将领而改变了进攻战略,采取挑衅和试探的方式,以获取进一步的情报? 念头闪过脑海,却很快地被苏墨轩所否定。 那种以命相搏的打法,对于啸狼族而言,与其说是一种战略战术,不如说是他们民族的天性所致。 所以,顾白羽说得对,啸狼族如今的进攻侵犯,实在是太过反常。 “能让啸狼族撤退的人,只有啸狼族自己。如果不是他们族人内部产生了分歧和矛盾,又怎么会有人肯犹豫撤退?” 简单的话语中满是意味深长,顾白羽没有用“内讧”这个说法,也就是说,啸狼族内部的纷争,还没有严重到相互争斗的地步,否则,就不会是反常的撤退这么简单。 “白羽说的也是,从前我们的部队抵抗他们的侵略时,兵力更强大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们照样前赴后继的浴血奋战,如今却选择了撤退,决定性的原因,肯定不在我们这边部队的外力进攻上。” 深以为然,高随远端着茶杯,不住地点头,既然排除了外部力量的打压威胁,那么,其根源,就只有他们族人内部的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啸狼族这段时间以来的进攻虽然仍旧猛烈而血气方刚,但总体看上去,还是没有往常那么冲劲大且整齐划一了?” 抬眸看向坐在身侧的苏墨轩,顾白羽的话语虽然是推测和询问,语气里,却满是肯定。 “边境传来的消息,的确如此。” 抬手给顾白羽换了一杯热茶握在掌中,苏墨轩点点头,脑海里还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家二哥同自己讲起这件事情时的诧异神色。 “所以,你就推断,他们啸狼族内部,只是起了纷争和矛盾,还不至于到彻底闹翻的地步?” 自然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白羽的用词,语气顿了顿,苏墨轩继续出声问道。 “嗯,一个集团内部如果只是起了纷争,不管支持还是反对,在没有最终的决定之前,集团的成员还是会按照原先的规则的去办事,只不过态度有了变化,行动就会有所松懈。 而反对的意见一旦形成规模,让其中一些人达成共识、甚至组建起新的小集团,那么,这个大集团就开始散架,反对的那个小集团,即便不会直接予以反对和阻挠,也多少会对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行动进行拆台。 然而啸狼族的部队,现在也只不过是有些人消极怠工而已,所以,并不能算是产生了真正的内讧。” 详细的分析着,顾白羽将前世跟着王淑瑶一起学来的那些东西,全都变通着安放在了啸狼族的身上。 毕竟,不论时空如何变幻,人的本性,却总是会惊人的相通、相似。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潜伏在长安城中的那些来自啸狼族的黑衣人,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就跟消失了一样。” 清冷的嗓音紧接着响起,给顾白羽的分析又增添了一条辅证,苏墨轩转头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中,藏着浅浅的得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引起啸狼族内部产生矛盾的人,很有可能并不是他们族内的自己人,但又因为某些原因,而让啸狼族反对他的人不敢对他轻易出手。 否则,眼看着那些黑衣人已经同李景吾达成结盟,并且潜入到了长安城中,他们自己内部没理由会产生分歧和争执。” 看出了苏墨轩眼眸中隐藏着的几丝得意,顾白羽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却是片刻不停地分析着。 却还没等苏墨轩和高随远答话,便又蹙着眉头,继续出声说道: “如果能够亲眼看到战场上留下的啸狼族士兵的尸体,应该能够得出更多的结论。 比如,在混战过程中,看看有没有对自己人放暗箭、使黑手的情况。如果有,那么被下黑手的那些人的身份,就能成为我们分析啸狼族内部矛盾产生根源的线索。 知道这些,应该能够更好的推测出啸狼族很有可能的下一步行动,更甚至于,利用这些信息,深入啸狼族内部,去达到我们自己的目的。” 在脑海中设想着,被自己人从身后放冷箭的受害者的尸体会呈现出怎样的独特情况,比如刀剑刺入的方向与伤口形状,比如受害者尸体上残留的行踪痕迹,如果痕迹足够,说不定能够顺着那些线索,直接找到啸狼族部队聚集的地方…… 越想越深入,忽然之间,顾白羽恨不得,自己此刻便是置身于西北边疆的战场之上,利用自己的所长,找到啸狼族的老窝,将其一网打尽。 其实,西北边疆距离长安城,也并不算十分远,如果她能…… “白羽,白羽。” 高随远含笑的轻声呼唤,将顾白羽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抬眸正迎上苏墨轩那看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没等顾白羽的目光躲闪开来,他便低眸出声问道: “刚刚在想什么,突然就那么出神?” “唔,我是在算,从长安城快马加鞭赶到西北边疆,究竟需要多少时日。” 没有丝毫的防备,被苏墨轩那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白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没有盘算完的心思,尽数说了出来。 “快马加鞭,昼夜不休的话,差不多需要十日左右,白羽,你盘算这个做什么?” 话语中带了几分不解,高随远温润含笑的脸庞上,透着几丝好奇的意味。 “我想着,若是能够亲自去战场看看,那就……” “你想都别想。” 没等顾白羽的话说完,苏墨轩便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 唇边的笑意顿时敛了起来,话语中也带了几分平日里的淡漠冰冷,然而却并不是因为生气和不满,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竟然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 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去西北边疆的事情,自己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且莫说眼下长安城内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尚且需要她来悉心应对,就算这里没什么事,顾白羽也十分清楚,自己若是当真去了西北边疆,恐怕除了添乱,更多的,还是添乱。 苏墨轩他,究竟是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明所以,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桃花目中满是无奈——方才苏墨轩这么冷冷的一句,声音虽然低沉,然而落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却足以突兀的,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于是前一刻还嬉笑欢闹的在一旁相互逗趣的顾意澜、苏意婵和沈初夏,此刻,却全都齐齐的将探寻的目光聚焦到了他们的身上。 “那里总归是不如这里安定,白羽你还想着跑去,墨轩不担心才怪。” 笑着出声,高随远的话虽然是对着顾白羽说,目光里,却带着几分玩味和调笑的,上下打量着此刻的苏墨轩。 相识这许多年,他见过不讲理的苏墨轩,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霸道的苏墨轩。 “我只不过是……” “他不过去几日就回来了,身边也跟着不少侍卫,你就对他如此放心不下?” 仍旧没有耐心等着顾白羽将话说完,苏墨轩再度出声将她的话打断,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难以辨别的情绪,抬起手,他毫不顾忌的揽住了顾白羽的腰身。 “喂,苏墨轩,你做什么?” 白皙的脸颊顿时浮上朵朵红晕,顾白羽下意识地抬手去推他的手臂。 隐隐约约的知道些苏墨轩这忽然的紧张所为何来,饶是人后与苏墨轩亲近惯了,顾白羽却还是不习惯在人前,同他如此的亲昵。 “羽儿姊姊,苏公子这哪里是在做什么,分明是吃了什么?” 语气里满是不怀好意,贼溜溜的目光片刻不曾从苏墨轩揽着顾白羽的手臂上移开分毫,顾意澜顿了顿,冲着顾白羽挤眉弄眼的说道: “啧啧,这屋子里,真是好大的一股酸味呢!” 【初五今天加班,第二更尽量保证17:00准时,如果大家17:00没有刷到,那么20:00之前,初五一定会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爱你们】 第293章 婚期之约(一) 顾意澜那满是调侃的话语甫一出口,屋子里的众人,皆是心有灵犀般的相互对望着会心一笑。 而始终被苏墨轩那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揽在臂弯中动弹不得的顾白羽,本就泛红的脸颊,此刻更是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的,连耳根,都是热辣辣的。 这个苏墨轩,今日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位置,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吃起醋来,而且,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干醋。 桃花美目中满是无奈,顾白羽抬头看向恶霸似的占着自己的苏墨轩,却只迎上他眼眸中的倔强和深情,还有,那么丝丝缕缕的嫉妒。 嫉妒? 心中蓦地一跳,顾白羽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一起的高随远和沈初夏身上,那郎情妾意的温情脉脉,足以令所有人羡慕不已。 苏墨轩这个家伙…… 无奈地扶额,然而顾白羽的心里,却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感动。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平白的就吃身在西北边疆的李景毓的干醋? 从感动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正打算出声抗议,却只听得头顶淡淡的响起那听惯了的清冷嗓音,道: “有李景吾在,他的人不便调动,我已经派了十个死士跟在他左右,绝对不会让他出事。” 似是知道顾白羽这一起一伏的心思究竟在想些什么,苏墨轩低低的出声,打消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不满。 于是心中安然的坐在苏墨轩的身边,不再乱想的顾白羽,只是看着那笑得前仰后合的顾意澜,默默地,在心里磨了一回牙。 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向来是苏墨轩的行事风格。 于是从高随远那里回来的第二日一早,苏家的马车,便已然载着苏远堂同苏墨轩父子二人,并着那满车贵重而精致的礼品,停在了崔家大宅的门前。 “苏侍郎,您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这个时辰啊,我家二小姐,恐怕是还没有起身。” 睡眼惺忪间,前来应门的家丁,只是习惯性的瞧见了走在前面的苏墨轩,却将站在他身侧的苏远堂漏了去。 “今日是家父同崔宰相有约,所以赶早不赶晚。” 随手递给那守门的家丁一块碎银作赏钱,苏墨轩将自家父亲恭恭敬敬地让进门去,却是让那家丁,立时间清醒了过来。 “苏宰相,您,您也在啊?请千万恕小的眼拙,往日都是苏侍郎一个人来习惯了,所以小的没想着您也在。请您千万恕罪,千万恕罪。” 紧赶紧地上前迎接,那家丁无意中瞧见苏远堂身后还跟着几个带着特殊礼盒包装的苏府家丁,瞬间便对苏墨轩的来意了然于胸。 ——敢情这苏侍郎起这么个大早,就是为了同自家老爷定下与二小姐的婚期。 抬头再瞅瞅苏墨轩那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的模样,家丁的心里感到甚是欣慰,自家二小姐,当真没有选错良人。 摆摆手示意那个守门家丁不用在意,苏远堂稳着步子,向着崔家会客的前厅走去。 虽然他昨日已经提前给崔怀鸿递了帖子,约定今日共同商量苏墨轩和顾白羽的婚期,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家儿子竟会如此的急迫,天才蒙蒙亮,就催促着自己出门,更何况崔怀鸿? 坐在会客的前厅中喝茶,苏远堂看着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下人在悄无声息地来来回回的崔家宅院,心里当真有些怀疑,不知道此刻的崔怀鸿,究竟有没有起身。 “远堂兄,让你久等了,怀鸿真是过意不去。” 苏远堂思忖之间,崔怀鸿的声音便从前厅之外响起,紧接着,一袭栗红色绣祥云暗纹便服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前厅之中。 “原本就是我们到的太早,希望没有打扰到贤弟休息才是。” 客气地站起身来,苏远堂瞧着崔怀鸿那精神饱满、不似刚刚才睡醒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微笑着出声说道。 “远堂兄哪里的话,这样的喜事,再早也不算早。更何况你我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孩子们心急啊,说明这桩亲事,咱们两家是结对了。” 笑着回声,崔怀鸿同苏远堂相让着坐下身来,转头看向垂手而立站在一旁的苏墨轩,眼眸子中,满是慈爱和赞许。 “只不过啊,白羽这孩子才刚刚回到崔家没有几天,眼瞧着这又要嫁入你们苏家,说实话,我和老夫人的心里,真是舍不得啊。” 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崔怀鸿此刻说出口的,倒当真不是客气话。 常言道,最亲不过舅舅,更何况顾白羽曾经又受了那么多的苦楚,一心想让顾白羽在自己的庇护下多享几日福的崔怀鸿,心中的不舍,真真切切。 “崔家与苏家同在这长安城中,府邸相距也不算远,况且贤弟也知道,愚兄并非那迂腐的性子。即便他日白羽嫁入苏府,他们两个人也能时常回来与贤弟共叙天伦,是不是?” 乐呵呵的出声,苏远堂同崔怀鸿说着闲话,抬眼瞧见了缓缓走进门内的正主顾白羽,他便话锋一转,对着她招呼出声: “白羽,你来了。” 原本这定亲、定婚期,只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奈何他们苏家和崔家的这一双儿女都不是等闲之辈,于是他们两个老人,也就乐得借这样的时候,多给他们两个人创造见面的机会。 “白羽见过苏伯父,大舅父。” 清秀白皙的脸庞上浮起几丝浅浅的笑意,今日的顾白羽穿着一件浅碧色对襟绣花短袄,配着一条藕荷色挑丝罗裙,翠玉簪轻挽流云髻,整个人看起来既落落大方,又明丽动人。 “快点来这边坐下,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多礼数做什么?” 含笑的目光中尽是满意的神色,苏远堂笑着摆手。 尽管顾白羽已然收拾打扮的清新爽利,然而目光毒辣的苏远堂,还是瞧出了她眼角眉梢间的睡意朦胧。 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去瞟站在自己身侧的苏墨轩,苏远堂觉得,今日订完婚期之后,自家儿子,定然是在这未来儿媳那里讨不到什么欢喜。 ——谁让他这么一大清早就急急火火地吵她睡觉? 眼瞅着苏墨轩也看出了顾白羽尚未睡醒时的表情,苏远堂的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终于也能有个人治治自己这个谁都惹不起的儿子了! 果不其然,等到崔怀鸿和苏远堂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对良辰吉日的商量筛选中去的时候,苏墨轩偷偷看向顾白羽,却毫不留情地,被她将目光赶了回来。 低低地轻咳一声,苏墨轩再度将带了讨好的目光递了过去,迎接他的,却是顾白羽趁着崔怀鸿不注意,翻给他的大大的白眼。 心中略有些焦急,自知自己今日光顾着自己着急,而没有考虑到她着实有些不周的苏墨轩,想要出声解释,却碍着高座之上那两位商量的正起劲的长辈,而只得一次次地将道歉的目光投向顾白羽,却始终得不到她的正眼青睐。 “孩儿拜见父亲,苏伯父。” 苏墨轩正在焦灼无奈之间,前厅之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崔谨寒那一身银色流云纹长袍的身影,飘飘然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寒儿,你怎么来了?” 看着忽然出现在前厅中的自家儿子,崔怀鸿放下手中的黄历,出声问道。 “回父亲,孩儿清晨起来,听说苏伯父和墨轩兄来了咱们家中商量婚期,便想着来看看凑个热闹。父亲,苏伯父,怎么样,日子挑好了吗?” 笑容满面,崔谨寒当真像是凑热闹一般的,伸着脖子去看那摆了一桌子的红色纸笺。 “你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没规矩,你苏伯伯在,也还是这么没正经的,这选日子是大事儿,哪儿就能这么快的决定下来?” 语气里带了三分嗔怪七分慈爱,崔怀鸿看着站在堂下的崔谨寒,不自觉地,将他同坐在一旁的苏墨轩在心里相比较——不分伯仲。 “父亲,苏伯伯又不是外人,我要是那么多礼数,反倒是见外了,苏伯伯,您说是?” 不同于沉稳严肃的大哥崔谨风,也不同于谨慎善良的崔谨辰,从小便嘴甜会哄人的崔谨寒,笑眯眯地,向着苏墨轩坐着的方向,有意无意地瞟了两眼。 “寒儿说得是,咱们这不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嘛,没那么多礼数。” 笑得慈祥,此刻的苏远堂,丝毫没有往昔朝堂上那般严肃雷利的宰相模样。 “远堂兄,你当真还惯着他。” 笑着摇摇头,崔怀鸿继续出声说道, “你瞧他这副样子,哪里是来关心婚期究竟有没有定好的?分明是惦记着要将墨轩带走不知道做什么。 罢了,远堂兄,反正这选日子还得好一会儿,不然,就让他们几个小孩子,先自己出去逛逛,也省得一个两个的人坐在这里,心里头还不知道惦记着什么。” 话中有话,崔怀鸿抬头同苏远堂打着商量。 【灰常感谢喵亲的打赏,以及another、喵、小小、兔子、尘埃里的花亲的月票,誃亾。谂蓝、依凡、四季、小米、艳子、lh等亲的推荐票支持。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得及按时更新,初五在这里向大家鞠躬致歉。】 第294章 婚期之约(二) “去去,早就知道他们坐不住,就像贤弟说的,他们这心里头啊,还不知道惦记着什么呢。” 早就将自家儿子刚刚那讨好不得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苏远堂笑着摆摆手,将始终看着自己的苏墨轩放了出去。 才刚刚走出前厅的大门没有几步,苏墨轩瞧着顾白羽那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硬着头皮,开了口: “白羽,我……” “哎,等会儿,等会儿。” 没等苏墨轩将话说完,崔谨寒拦阻的声音便毫不犹豫地响起,带笑的俊颜上透着几分隐隐的使坏,他挤身在苏墨轩和顾白羽之间,道: “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墨轩兄,再怎么说,刚刚把你从前厅里拯救出来的人是我,你这招呼都不同我打一声的,就开始同我们家白羽说话,你这招‘过河拆桥’用的也太熟练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白羽带走?” 话语之中带着三分威胁七分笑闹,崔谨寒斜眸看着苏墨轩,目光里满是为难之意。 “不用你带,我自己走。” 嗓音淡漠,顾白羽懒得去看被崔谨寒挤到一旁的苏墨轩。 明明昨日在高随远那里待到很晚才回来,今日他还偏偏这么一大清早的就带着苏远堂上门,害得她硬生生地被茶心和柳妈从暖和的被窝里拖出来折腾。 如今还想让自己对他笑脸相迎,简直是连门都没有! “白羽,你听我说,我今日这不是……” 眼瞧着顾白羽打了个哈欠转身便要离去,原本想要同崔谨寒说几句话的苏墨轩,又紧赶紧地伸手去拉扯她的衣袖,却不想崔谨寒不依不饶,仍是将他拦了下来。 “哎,苏墨轩,你究竟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抬手拦住了苏墨轩伸向顾白羽的左手,崔谨寒又往苏墨轩的面前站正了一点点,却是转过头去对着身侧的顾白羽,出声说道: “白羽,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目中无人呢?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名震大兴王朝的刑部苏侍郎,可是如今我怎么瞧着,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这一大清早的让你睡不好觉就算了,你都说明白了要走,他居然还敢出手拦着,白羽,反正婚期日子还没定,不如我现在就去跟父亲说,你再考虑考虑换个未来夫婿人选?” 从来便不嫌事儿大,眼瞧着顾白羽原本就对苏墨轩爱答不理,崔谨寒仍旧是没完没了的煽风点火。 “你说得不错,婚姻大事岂能如同儿戏,我应该要更加深思熟虑一点才好。” 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顾白羽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作势就要向前厅所在的方向返身而去。 “苏墨逸的寒杪剑。” 在崔谨寒再度出手阻拦自己之前言简意赅地抛下七个字,苏墨轩迅速绕过碍事的崔谨寒,干脆利落的将顾白羽扯进自己的怀中。 寒杪剑,他心仪已久,却不幸被同样心仪的苏墨逸,在典当行的拍卖会上抢了先,于是俊颜之上笑意更深,崔谨寒缓步走到苏墨轩面前出声确定: “此话当真?” 虽然刚刚因着那句话而将他从自己的身前放了过去,然而,崔谨寒却时刻做着若苏墨轩胆敢出声反悔,他便毫不留情地将顾白羽抢回去的准备。 “君子一言。” 将暗中推着自己手臂的顾白羽紧紧揽在怀中,苏墨轩嗓音清冷,迎着崔谨寒询问打量的目光,眸色沉静如水。 “好,那我就信你这一回。横竖我多的是办法,在你和白羽的亲事上给你添堵。” 清俊的容颜上带着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交易达成,崔谨寒十分信守承诺的,将被苏墨轩揽得紧紧的顾白羽,留在了原地。 “崔谨寒,你给我等着!” 看着崔谨寒那迅速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身影,顾白羽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嗓音。 “好啦,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急着想娶你进门,所以就没有考虑那么多么?” 抬手扶着顾白羽那尖俏的下巴,苏墨轩将她的脸庞摆正对向自己,清冷含笑的嗓音里,满是认错和哄劝的意味。 “你急着娶,我可不急着嫁。方才崔谨寒说得没错,长安城中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多得是,我堂堂崔家的女儿,还愁找不到更好的么?” 平淡的语气里透着倔强,顾白羽盯着苏墨轩那深邃淳厚的眼眸看了片刻,便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只要对上苏墨轩那深邃的眼眸,便总是会被不自觉地吸引进去。 心跳如小鹿乱撞,还怎么同他嘴硬赌气? “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我才这么急着娶你进门,你瞧我现在整日整夜的担心你会被别人抢走,觉也睡不踏实,所以今日才会这么早就来了这里。 我的顾大小姐,你就看在我这一片诚心诚意上,原谅我这一次。” 含笑的嗓音里满是哄劝和宠溺,瞧出了顾白羽那躲闪的眼眸究竟所为何来,苏墨轩故意动了动位置,将自己的眼眸重新对上顾白羽的桃花美目。 “你,你担心,我又不担心,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陪着你早早起身,连,连梦都做不完整?” 故意做出来的强硬和倔强似乎有点难以为继,看着苏墨轩那含笑深沉的眼眸,顾白羽略带结巴的将话说完,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他算计了。 苏墨轩你竟然敢用美男计?! 反应过来的顾白羽瞬间恼羞成怒,没等苏墨轩开口,便出其不意地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云靴之上。 “喂,好疼的。” 一脸的哭笑不得,苏墨轩瞧着顾白羽那满是愤愤然的脸色,又不敢抽脚躲闪,只得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边,轻声求饶,道: “白羽,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陪着我早早起身,我陪着你一起睡懒觉,好不好?” 低笑着说完,苏墨轩就势在顾白羽的耳根下,偷了一记香。 “苏墨轩,你!” 被苏墨轩吻过的耳根火辣辣的仿佛被谁滴上了辣油,顾白羽被苏墨轩这半是认错半是调情的话语,羞得满脸通红,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踩着他的脚上,更加的用上了几分力道。 “疼,疼,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低声抽着凉气,苏墨轩忙不迭的出声认错,却是在看到顾白羽那羞红的脸颊时,更深了眼眸中的笑意。 “哼!” 知道自己踩得力度有多大,顾白羽听着苏墨轩那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疼,下意识地放松了脚下的力道,却还是不肯妥协的轻轻哼了一声。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觉察到顾白羽的心软,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满是幸福和愉悦,低下头去额头相抵,他看着顾白羽那掩藏不住笑意的眼眸,唇角上扬。 “苏墨轩,你讨厌。这么大庭广众的,你给我收敛一点。” 白皙的脸颊上羞红之意更甚,眼瞧着苏墨轩同自己的动作越来越亲密,没有忘记自己此刻还站在崔家大宅的院子里,顾白羽抬手轻轻将他推开一些,语气里带了几分嗔怪。 “崔府的下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儿眼色都没有?你自己抬头看看,咱们四周,还哪里有人?” 将与自己拉开些许距离的顾白羽重新揽回怀中,苏墨轩嗓音中刚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就算下人们没在,那舅舅他们……” “傻丫头,你忘了,刚刚是谁将咱们两个人从前厅里打发出来的?” 抬手刮了刮顾白羽的鼻尖,看着她那着实有些羞涩不自在的模样,苏墨轩多少收敛了几分自己与她亲昵的动作,然而揽着她腰身的手,却没有片刻的放松。 终究是敌不过顾白羽的满脸羞涩,苏墨轩单手揽着顾白羽的腰身,一路低语着,同她回到了她的院落之中,却是在身后的院门刚刚合上的瞬间,便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那温热的双唇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却又带着不同于往昔的霸道热烈,环着顾白羽的双臂收得更紧,似是要将她深深地嵌入自己的灵魂一般。 攻城略地,横扫肆虐,苏墨轩唇角含笑,眉宇之间尽是愉悦温柔。 直到两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他才放缓了动作,轻柔吮吸,却依旧是没有舍得放开顾白羽那被他肆虐的略略有些红肿的双唇。 “你说,我怎么可能会不心急?” 语气之中带着三分叹息七分宠爱,苏墨轩含着顾白羽水润的唇瓣,呢喃叹息,极尽温柔。 “这不是已经在商量日子了么?你就是再急,也得慢慢来不是?毕竟这成亲,不是你我两个人说了就算的事情。” 否则,我早就同你成亲了不是? 抬手拨弄着苏墨轩的垂在肩头的墨发,顾白羽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出声哄劝着,却是没有将心里的那半句话说出口。 第295章 美人如花 “那是自然,我就是再心急,也不会委屈了你。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倾尽我的所有,给你最好的一切。” 轻笑着出声,苏墨轩捉住顾白羽给自己整理发丝的右手,递到唇边,印下轻轻一吻。 “有你在,我就已经有了最好的一切。” 桃花美目中水波潋滟,顾白羽迎上苏墨轩片刻不曾从自己身上移开的目光,语气郑重。 “真是傻。” 抬手戳了戳顾白羽的额头,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宠溺与温柔。 尽管苏墨轩千急万催,斟酌商量了整整一个上午,崔怀鸿和苏远堂两个大兴王朝的当朝宰相,却仍旧是将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初二。 而眼下还是当年的腊月,算算还要等整整四个月才能将顾白羽娶进家门,苏墨轩心中不愿,却也只得用自家父亲那“好好准备”四个字来宽慰自己。 他说了要给顾白羽最好的一切,那便自然是马虎含混不得。 于是在长安城众百姓热热闹闹的准备着迎新春的喜庆气氛中,苏墨轩借着筹备婚礼的由头,只要有空闲的功夫,便纵马前往崔家的大宅。 以至于守门的家丁,几乎都想要将崔府宅门的钥匙,给他配上一把收着,也总好过这寒冬腊月天的,时不时地便要早起给苏墨轩开门。 ——他不是已经答应了,再也不折腾着顾白羽早早起身了嘛! “苏墨轩,你说话不算话!这个婚,我不要结了!” 再度被茶心和柳妈从好梦之中硬生生地拖了起来,洗漱完毕坐在铜镜之前,仍旧是睡眼朦胧的顾白羽,瞅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刚刚走进屋子里来的苏墨轩,咬牙切齿地出声说道。 “小姐,您胡说什么呢?苏公子今日来得早,是因为今天事情多,不早一点儿出门,怕是到天黑了都办不完。这一大清早的,太阳才刚升起来,不许胡说!” 没等坐在椅子上的苏墨轩开口,在梳妆盒里寻着合适的梳篦的柳妈,便登时开口训到,然后右手轻挑,便灵巧的挽起了顾白羽的一缕青丝。 想想自己现下掌控在柳妈手中的头发,顾白羽敢怒不敢言,只得在心中暗自腹诽: 您也知道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现在可是冬天,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将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 心中留恋着床榻的柔软和被铺的暖和,顾白羽不由得借着铜镜,向着坐在身后神色安然的喝着茶水的苏墨轩,投去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我着实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今日要去‘锦衣如华’挑选礼服的样式、花纹和布料,贾家对你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更何况我听说,今日贾云清也会一起过去。 如果我们今日不早些过去,怕是真的会如柳妈说的那样,到天黑也不一定办的完所有的事情。” 低头轻啜一口茶水,接了顾白羽那个白眼的苏墨轩,嗓音含笑的出声解释。 得了便宜还卖乖! 透过铜镜瞧着苏墨轩那唇角上扬的模样,顾白羽轻哼一声,合上双眼闭目养神,不再出声搭理他,直到看见茶心端上来的苏墨轩特地给她带来的早点,顾白羽的态度,方才又和缓了许多。 才刚刚踏入“锦衣如华”的大门,顾白羽便已然听到了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嘻嘻哈哈的声音。 其中那个年轻姑娘的笑声颇为耳熟,但是另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抬眸看向走在身侧的苏墨轩,那剑眉微蹙的模样,令顾白羽目光中的询问之意更甚。 “是长平公主。” 低头迎上顾白羽的询问目光,苏墨轩压低了嗓音。 长平公主?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人,又是谁? 心中疑问顿起,顾白羽却没有再将目光投向那笑声传出来的屋子,因为贾云裳并着锦衣如华的掌柜,已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白羽,真是好久不见。” 浅笑着迎了上来,今日的贾云裳穿着一袭双金色对襟长裙,外罩一件蜀锦短袄,手臂之上玉镯圆润,更衬出她那温柔端方的气质。 “是啊,上次见面,还是在皇宫中的暖冬宴上呢。” 对于贾云裳这样稳重性子的人,顾白羽一向是颇为喜欢,因而惯常清冷的容颜上,也难得的浮现起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而相比之下…… “羽儿姊姊,你来啦,怎么这么慢?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半天了。” 欢笑着从里屋旋了出来,顾意澜一身淡紫色团花襦裙,欢快的,仿若春天里初绽的鸢尾花。 “贾玉清见过顾大小姐。” 紧随其后,穿着银色绣金暗纹配着橘色束腰的贾云清,仍旧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对着顾白羽问好,却管不住身后那个没完没了折腾着他的小尾巴。 ——长平公主。 “顾白羽见过长平公主。” “苏墨轩见过长平公主。” 眼瞧着长平公主那小巧的身子紧跟着贾云清走到自己面前,虽不至于如同在皇宫之中那般屈膝行礼,顾白羽和苏墨轩还是齐齐地出声,毕竟,君臣之礼不可废。 “你们二位免礼,今日本公主是来找云清玩儿的,没有什么正事在身,所以你们不必顾忌我。若不然打扰了你们两个人的正经事,倒是本公主的不妥了。” 虽然玩儿得开心,长平公主到底是没有忘记自己皇家公主的身份,冲着顾白羽和苏墨轩一本正经地摆了摆右手,左手,却还是偷偷地攥着贾云清的衣襟不肯松开。 “多谢长平公主。” 点点头,苏墨轩该有的礼数,做得一丝不苟。 虽然长平公主人小不在意,然而周围眼目众多,光是跟在长平公主身后一脸着紧模样的乳母婢女,就不止一个人,更何况依着长平公主一向多病的身子,此番陪同前来的,还有一个皇家御医。 眼下正是朝上堂下明争暗斗之时,苏墨轩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一个可能的把柄。 然而到底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才一脸严肃地在苏墨轩面前站了没有两分钟,长平公主便拉着贾云清重新跑开去,尽管,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贾云清,瞧着脸色之中颇有些不情愿的味道。 “呐,呐,呐,这里是礼服样式的图册,这里是花纹的图案,这间屋子里呢,是做礼服用的衣料,还有这里,有些新做好的成衣样品可以试试…… 云裳姊姊你准备了这么多,我们到底要从哪里开始挑起呢?衣料?花纹?样式?到底要从哪里……” 一脸兴奋地带着顾白羽和苏墨轩走上二楼,顾意澜如数家珍般的向他们两个人出声介绍着。 然后不等他们二人答话,便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的犯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杏眼,时不时地看看这里,又瞧瞧那边,那副安定不下来的兴奋模样,倒当真是比她身后的这两个正主,还要激动不已。 兀自纠结许久,顾意澜最终还是决定先选择礼服的样式,定了样式才能定衣料和图案,更何况比起后面两个来说,礼服样式的数量,相对要少很多。 在心中想通了这个顺序,顾意澜觉得自己很是精明能干。 然而推门而入,顾意澜还是被眼前那种类繁多的礼服样式,冲击的眼花缭乱,才不过兴致勃勃地挑了一会儿的功夫,便累得坐在软榻上,抱着茶杯,不肯起身。 “来,试试这件。” 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嗓音含笑,干脆利落的从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礼服中拿起一件,递到了顾白羽的手上。 “你去试试那件好了。” 接过苏墨轩递来的礼服,顾白羽也将挑中的那一件,抬手指给他看。 两个人之间那配合默契又同是干脆利落的模样,令坐在一旁喝茶歇息的顾意澜,心里颇有些愤愤不平。 明明自己这么辛苦地帮他们左挑右选,始终还不能将“满意”两个字说出口,他们怎么能就这么草率的就决定下来呢? 反正礼服都是要试的,顾意澜抱着茶杯,就等着他们两个人试好衣服出来,好好的挑剔一番。 不论古今,但凡女子的服饰,穿着打扮起来,总归是比男子要复杂繁琐,于是率先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毫无意外的是苏墨轩。 冷眼瞧着缓步走出试衣间的苏墨轩,顾意澜拿在手里的茶杯,险些被她摔落在地上。 ——苏墨轩这,这,也太过英俊潇洒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墨轩那一袭红色的礼服,顾意澜瞠目结舌间,竟是找不出丝毫的破绽不妥之处。 不同于高随远那日红黑相间的礼服,顾白羽亲手为苏墨轩挑选的,是一袭纯红色的礼服。 鎏金祥云纹密密实实地绣在领间袖口,寓意着百年好合的红色花纹深浅错落,束腰轻环,衣摆合衬,将那颀长峻拔的身形,恰到好处的衬托出来。 墨发高束,眉宇含笑,那幽暗深邃若宽广大海般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顾白羽缓缓走来的方向,纯黑色的眼眸之中光亮微闪,苏墨轩竟是挪动不开脚步。 【感谢小米饭、不动就不动、宝蓝、雪韵、尘埃里的花、叶子、樱然、誃亾。谂蓝、依凡、another、小蛮、千寻、梅花、小鸟、一生溜溜、万般无奈、不允许你的软弱等亲的推荐票及微笑百合花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最近又加班又鲜血,实在吃不消,等过阵子缓缓,就加更来报答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296章 公子情深 青丝松松挽就,红妆淡淡染成,莲步轻移间,钟灵毓秀,清冷高华气度尽显,仿佛误入凡尘的仙子,却又因着那火红的衣衫映衬,多了几分人间的红尘烟火之气。 红衣灼灼,环佩叮当,大朵大朵的花团盛开在裙摆摇曳之间,与领间袖口处用挑金绛红色丝线修成的合欢花交相辉映,将顾白羽那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其中,更显得白嫩如凝脂。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心满意足地看着苏墨轩那移不开眼眸的怔愣模样,顾白羽那惯常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丝丝缕缕的顽皮。 方才的她,之所以落后半晌才从试衣间中出来,不是因为礼服穿着繁复而动作慢,却完全是因为,透过那细细窄窄的门缝,偷看一袭红衣礼服的苏墨轩的她,被苏墨轩那英俊潇洒的不可方物的模样所震惊。 站在试衣间中呆愣许久,方才慢慢的回过神儿来,然后又抬手悄悄的抚着如小鹿乱撞的胸膛,安定了许久的心神,方才缓缓地推开门,走到了他的面前。 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看不见的波涛翻滚暗涌,直愣愣地看着从试衣间内缓缓走出的顾白羽,苏墨轩只觉得周身的一切景物迅速的模糊起来。 天地万物寂寥无声,宇宙乾坤黯然失色,他的面前,唯余一个她,他的眼里心里,唯余一个她。 “问你话呢,怎么不吭气?难不成是太难看了?” 语气里带着低低的笑意,顾白羽瞧着苏墨轩那仍旧是一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模样,故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在原地轻轻地转了个圆圈。 “嗯,确实有什么地方瞧着不是很舒服。” 凉薄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听出了顾白羽话语中的玩闹之意,终于回过神儿来的苏墨轩轻声说道,往昔清冷的嗓音中,却多了几分黯哑。 “真的假的?是哪里?” 原本还因着苏墨轩的反应而颇为自得的顾白羽,此刻骤然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低声嘟囔着在铜镜中审视着自己的礼服,却是左看右看,瞧不出什么端倪。 扭头去看坐在一旁的顾意澜,顾白羽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颇有先见之明的顾意澜,早在被苏墨轩那惊为天人的容貌震撼之下,趁着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此刻又被顾白羽这一袭红衣灼灼的模样所惊艳,已然是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你过来一点,我指给你看。” 浅笑着出声,苏墨轩的语调里满是悠哉悠哉,修长白皙的手掌向她伸出去,那俊朗容颜上的温暖笑意,竟是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 不由自主地向着苏墨轩的方向走过身去,仍旧惦记着自己礼服究竟哪里不妥的顾白羽,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骤然而起又骤然而逝的异样。 只是在不经意间瞟向铜镜,才发现,刚刚呆愣着坐在椅子上的顾意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心中诧异,顾白羽刚要开口询问,却是一道光亮闪过脑海,恍然大悟然而为时已晚,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已然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迅速地捞入了一个沉实宽厚的怀抱。 “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是你这样的美貌,只能倚靠在我的怀里,给我一个人看。” 黯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缭绕在脖颈耳根之间,心跳骤然加速,没等她有所反应,只觉得双脚一空,顾白羽便被苏墨轩整个人抱起拥在了怀中。 “看着我,不要害羞。” 低沉的语气中满是诱人就范的淳厚磁性,苏墨轩轻笑着,用声音魅惑着羞红了脸颊而不敢看自己的顾白羽。 “谁,谁害羞了?我,我就是不想看,你让我看,我,我就非要看吗?” 一如既往的嘴硬,拼命抵抗着苏墨轩那充满磁性嗓音的顾白羽,咬紧下唇,倔强的将头转向了另外一侧。 “既然没害羞,那为什么不看着我?” 清冷含笑的嗓音在耳畔再度响起,双唇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几乎都要贴上她那火烧般的脖颈,苏墨轩低笑着在顾白羽耳畔徘徊,却始终不肯给她最后的尘埃落地。 挠心挠肺。 “我,我看了,你要怎样?!” 终究是敌不过苏墨轩的魅惑,胸中似是有千万只小手在抓挠,顾白羽咬咬牙,蓦地转过头来,却正好迎上他含笑看来的目光。 漆黑如墨,璀璨如星,那向来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此刻被深沉的情意所淹没。 苏墨轩就这么看着顾白羽,安静的看着顾白羽,唇角含笑,迎接着,她情不自禁间主动贴上来的水润双唇。 细细密密的亲吻绵长而温暖,唇齿相依间,互诉衷肠脉脉。 心里忽然就布满了沉沉的踏实之感,仿佛那个隐藏颇深的、几乎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空洞,在这一刻,被严严实实地填满。 穿越前的死亡伤痛,穿越而来后的孤独无依,在这一刻,尽数消融殆尽,顾白羽紧紧揽着苏墨轩的脖颈,将自己更近、更紧地贴向他的胸口。 她要亲耳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她要亲自感受着他呼吸间的清冷香气,真真切切,没有丝毫的虚幻和作假。 “傻瓜,好好的哭什么?” 将顾白羽抱在怀中斜倚在软榻之上,苏墨轩抬手拂去她眼角渗出的泪水,语气轻柔,仿佛在呵护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我也不知道,眼泪就忽然出来了,还止也止不住。” 唇边带笑,顾白羽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扑簌簌而落,抬手想要擦去那不受控制的泪水,她内心欢愉,却是不明白这泪水所从何来。 没有抬手帮忙擦拭,也没有继续出声哄劝,低头凝眸看着含笑流泪的顾白羽,没有丝毫犹豫的,苏墨轩再度低头吻了上去。 直到,她全部的泪水止歇,直到,她羞红水润的脸颊上,尽是欢愉喜悦的笑意。 — 尽管“锦衣如华”特地为他们两个人量身定做的礼服样衣,在旁人的眼中,已然是完美无缺的将他们那清冷出尘,却又惊艳众人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然而向来挑剔的苏墨轩,还是手指轻点,指出了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 接下来的挑选图案和衣料,比起前面的亲自试礼服样衣来,对众人的视觉和心理冲击,便要小上许多,除了依旧挑剔的苏墨轩亲手又改了几个图样之外,事情进行的,是相当得顺利。 然而,却也是日光微斜,不留意间,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 “两位顾小姐、苏侍郎,三位想吃些什么?我们店铺的后厨一直在候着,随时可以起火做饭。” 锦衣如华的掌柜瞧着诸事尘埃落定,命着店伙计撤了桌子上的图样衣料,微微躬着身子,话语里满是恭敬。 “听意澜的就是了。” 反正不会是顾白羽亲自下厨做饭,而刚刚贾云裳他们,也陪着长平公主用过了午膳,苏墨轩的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的味道。 “王掌柜您不用这么客气,后厨里有什么,我们吃什么就好,您今日也跟着我们劳累了这一大天的,随意些就是了。” 虽然怀着同苏墨轩一样的心思,然而相比之下,顾意澜的态度便热情得多。 待到王掌柜应承着离开之后,顾意澜却是双手托腮,一双乌圆黑亮的杏眼,定定地看着顾白羽,片刻之后,有气无力的说道: “算起来,羽儿姊姊你好久都没有给我做什么吃食了,可是我的嘴已经被你喂叼了,近来茶不思饭不想的,都消瘦了呢。羽儿姊姊,你是不是行行好,挑个什么有空的时候,帮我好好做一顿吃食?” “不行,她没空。” 还没等顾白羽出声,苏墨轩那淡漠清冷的嗓音便立时响起,毫不留情地将顾意澜的请求驳回,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抬眸迎着顾意澜愤愤然的目光。 “喂,苏侍郎,你不要太过分哦,我是在问羽儿姊姊,又没有问你,你好端端地接着哪门子的话茬儿?” 语气里满是愤愤,顾意澜立刻坐直了身子,杏眼圆睁,紧紧盯着苏墨轩。 “她最近要忙着筹备婚礼,还要保养自己,哪里有空给你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做一顿吃食?” 嗓音淡漠平静如常,苏墨轩的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说,你们的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初二,还有整整四个月呢,就算是筹备婚礼,用得着这么着紧么?再说,偶尔下一次厨房,也耽误不了什么保养不保养的!” 咬牙反抗,顾意澜决定要为自己的口腹之欲抗争一回。 于是没等苏墨轩开口,她便紧赶紧地将话头转到了顾白羽那里,语带不平的说道: “羽儿姊姊,他这个也太过分了,现下你还没有嫁给她呢,他就这么霸道的替你自作主张,若是来年真的嫁到了……” “快来人啊!救救长平公主——” 【最近是不是谈情说爱挺多哒,嘿嘿嘿嘿嘿~·】 第297章 长平之伤 “快来人啊!救救长平公主——” 没等顾意澜刻意挑唆的话语说完,一阵慌乱的惊声尖叫,便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斩断,而那尖叫声所传递出来的意思,着实令屋子里的三个人心头一惊。 救救长平公主?! 反应就在瞬息之间,顾白羽和苏墨轩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眸对望一眼,然后便迅速起身,向着那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 桌掀凳翻,杯碎盏裂。 屋子里手误无措哭泣着的、惊慌意乱叫喊着的、镇定伸手帮忙着的乱作一团,将本就不算太大的屋子,更是挤得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被所有人围在正中央的,正是憋得面色青紫,连哭泣都没有力气的长平公主。 而那俯身蹲在长平公主身前的太医,正颤抖着双手想要掰开她的下颌,试图用手将卡在长平公主喉咙中的东西取出,却是百试不得其法,急得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快点停手!” 勉力拨开将长平公主紧紧围在其中的众人,看清了太医现下所作所为的顾白羽,不由得当即呵斥出声,随即加快脚步,硬生生地挤到了长平公主的身前。 “顾大小姐,公主是被点心噎住了喉咙,老夫正在帮她将硬物取出来,若是再晚,公主她……怎么能住手?!” 顾白羽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只是让太医的手下意识地停顿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便又再度将手伸向长平公主的下颌,嘴里,还带着三分不屑七分不满的同顾白羽对抗出声。 “她让你停手,你就停手。” 声音冰冷淡漠,苏墨轩抬起手来,毫不留情地将絮叨着抱怨顾白羽的太医,单手拎到了一旁。 “苏侍郎,你!老夫是在救人,容不得你胡来!” 登时被气得胡子直翘,被拎到一旁的太医,气愤不已地出声说道,然而却并没有再度倾身上前。 眼瞧着长平公主的状况基本是凶多吉少,他原本正担心着若是长平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脑袋究竟还能不能保得住,眼下竟然有不怕死的人往前凑,他自然是乐得收手旁观。 ——若是长平公主果真不治身亡,他正好将责任推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上,反正,他们两个出手阻拦他救人的事情,在场众人皆是看得分明。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不信,他们两个人能单单凭借着身后的两家势力,就能逃脱皇上的责罚。 “收起你那点儿龌龊心思,待会儿有你好瞧的!” 冷哼一声,脚步略慢着随后赶来的顾意澜,却仿佛猜透了那太医的心思一般,一面冷嘲热讽着,一面容色担忧的,看向面前的顾白羽和长平公主。 ——顾白羽到底能不能将长平公主救活,她口中的话虽说的倔强,心里,却是半分底儿也无。 那往昔粉嫩可人的脸颊,此刻已然是铁青煞白一片,先前还勉力挣扎着的双手双脚,也已然无力的垂在两侧,凝神细听,顾意澜几乎都听不到她喘息的声音。 危在旦夕。 没有片刻的犹豫,从太医手中将长平公主夺过来的顾白羽,立刻寻了把椅子坐下身来,然后将长平公主那小小软软的身子,头朝地面的趴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伸出左手托着长平公主那几乎不再起伏呼吸的胸膛,顾白羽右手连续拍着她的后背,四个一组,反复三次,又单手将长平公主倒提起来,伸手拉着她的背部,接着,又将她趴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继续四个一组地拍着她的后背…… 如此反复几次,众人只听得先前早已没了声息的长平公主重重一声咳嗽,紧接着,那堵塞在她喉咙中的点心,便被她“啪”地一声吐在了地上。 伴随着那一声骤然响起的略带虚弱的哭泣,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方才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尽管事后的责罚未必就能逃脱,但眼下长平公主性命无虞,起码他们的脑袋是不用急着搬家了。 “好生看着长平公主的饮食,十日之内不要吃过硬和辛辣的东西。方才点心在喉咙里卡了那么久,多少会划伤到她的喉咙。” 抬手将哭泣着的长平公主递回到她的贴身乳母手中,顾白羽淡淡的出声吩咐。 没有用太过专业的词汇,反正乳母也听不懂,反而还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尤其是此刻,她身旁的地上,还坐着一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太医。 “今日让你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也亏得是长平公主福泽深厚,才会被你这样又拍又打的折腾,还能自己将堵塞之物吐出。 否则,若是长平公主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老夫将你们今日阻拦老夫救命的事情禀报皇上,看你们还怎么向皇上交代!” 冷哼一声,那太医努力保持着不太狼狈的姿势从地上站起身来,刚刚顾白羽所用的方法他前所未见,却是比他自己惯用的伸手去掏的方法更为有效。 又想到自己刚刚被苏墨轩毫不留情地拎起来仍在一边,心中又是愤慨又是嫉妒,太医冷冷地看着顾白羽,目光之中满是威胁。 “刚刚若不是羽儿姊姊及时出手来救,就你那种束手无策的模样,依我看,现在难以向皇上交代的人是你?!” 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自恃身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顾意澜的反驳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情面,当即便戳穿了方才他的手足无措。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样牙尖嘴利?人被食物噎住,不想办法伸手进去将堵塞物掏出,还能怎样?老夫的方法用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你们这种奇怪的方法。 现在若是给长平公主身上留下被拍打过的伤痕,到时候皇上若是追究起来,老夫可是不给你们承担这个责任!” 袖子一甩,被顾意澜当场戳破的太医,气得更加面红耳赤,然而话语之间,还不忘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人被食物噎住之后,最忌讳的,便是伸手将堵塞物硬取出来,伸手硬取,不但奏效的几率低,反而会造成更大的伤害,用水强行冲咽也是如此。 尤其是小孩子,喉咙比大人细小很多,你的手那么大,强行伸进去,只怕是长平公主不被那点心噎死,也得被你害死。” 嗓音冰冷淡漠,顾白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看向那太医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厌恶。 前世的她,也曾给一批又一批新晋的法医做过老师,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她并不讨厌有人不懂什么知识和方法,毕竟,没有谁生下来就懂得一切。 不懂就问,不会就学,当年的她,也是从一个一无所知的懵懂白丁,慢慢学习积累到达今日的经验丰富,然而,她还是片刻不曾停歇的继续学习。 但她最讨厌的,便是眼前的太医这种不懂装懂,自恃身份打杀一切的人。 于是冷冷的没有好脸,顾白羽丢下这几句话,便同苏墨轩和顾意澜一起,转身离开了房间。 翌日清晨。 坐在窗前正盘算着菜谱,打算满足一下顾意澜口腹之欲的顾白羽,尚且只在心里谋划出一个半成品菜谱,便透过窗子,远远地看到了几个脸生的面孔。 “小姐,小姐,宫中来人了。” 尽管脚步尚且稳健,掀帘而入的绿衣,嗓音里却带了几分掩饰不住地急急火火。 皇宫里来人了? 含黛的远山眉轻挑,顾白羽心中明白,不管这皇宫中的来人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势必都与昨日长平公主在锦衣如华遇到的那一场意外脱离不了干系。 “长安崔氏,顾白羽听旨——” 人未到,声先行,皇宫里来的传旨太监,将那长长的音调拖得恰到好处,只是那别扭的唱词,令人听着古怪不已。 缓步走出屋门,顾白羽面色平淡的提起裙角,正准备屈膝行礼,却是被那手捧圣旨的传旨太监,紧赶紧地扶了起来,话语客气的说道: “顾小姐免礼,因为昨日您于危难之际出手救了长平公主的性命,所以皇上有旨,特许您接旨时不必行礼。” “那就多谢皇上好意。” 语气波澜不惊,顾白羽垂手立在原地,听着那传旨的太监呼呼啦啦将皇上的赏赐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然后踏着“钦此——”两个同样被拖得长长的语调,及实地补了一句: “臣女谢皇恩浩荡。” 随即抬手示意,跟在顾白羽身后的绿衣,便事先准备好的赏银,递到了那传旨太监的手中。 “顾小姐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做这一行许久,见惯了赏银的传旨太监,稍稍用手一掂,便知道这赏银的分量有多重。 眼瞅着顾白羽得尽圣恩,出手又是非比寻常的阔绰大方,他那本就笑容可掬的脸上,更是笑意满满。 “公公不必多礼,这寒冬腊月天的,起早跑这么一趟,怎么说,也得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 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顾白羽顿了顿,继续出声问道: “我有一件小事儿想向公公打听一下,不知公公可否指点一二?” 第298章 西北的消息 “有什么吩咐,顾小姐尽管说就是了,莫要跟小的客气。” 笑容可掬,传旨太监一迭声的说着。 虽说向宫外之人随意透露宫内消息,是一件颇为忌讳的事情,然而眼下顾白羽的询问,却是不闪不避的当着众人之面,那传旨的太监精明如斯,又怎么会不知道,顾白羽想问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遮掩避讳的事情? 与其板着脸不肯应承,不如笑言笑语的卖个方便,也不枉收了人家那么多的打赏银两。 “我只是想问一下,沈家和那贾家的‘锦衣如华’铺子,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和责罚?” 淡淡的出声,顾白羽问的大大方方。 毕竟昨日长平公主是在“锦衣如华”遇到的意外,虽然最后有惊无险,然而,却也难保皇上不会一怒之下牵连追究,更何况,还有那个饶舌的太医在,谁也别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为了推脱责任,而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 “回顾小姐,这件事情沈家和贾家并不曾受到什么牵连,尤其是长平公主还亲自向圣上为贾家求了请,所以,一切风平浪静,顾小姐无需担忧。” 心知顾白羽的询问所为何来,那传旨的太监倒也答得详细,省去了顾白羽想问却又不方便继续问下去的麻烦。 “有劳公公费心。” 点点头,送客之后的顾白羽,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心里捉摸着长平公主的这个求情。 为贾家求情? 她看是为贾云清求情。 想想贾云清一脸小大人般严肃的站在前面,长平公主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的撒娇模样,顾白羽摇着头,唇边却是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两个小屁孩子,还真是的。 许是注定今日老天不愿意让她闲在家中,送走了传旨的太监不多时,刚刚想好一个完整菜谱的顾白羽,又接到了苏家送来的传信。 前阵子奉了皇命去西北边疆驻守的苏墨逸,如今驻扎期满,重归长安城,于公,此刻正在皇宫之中复命,然而,于私,却是给他们带回来了一个算是振奋人心的消息。 “小姐,为什么这次是苏家的家丁来送信请您过去,而不是苏公子亲自来接您?” 一面帮顾白羽简单的收拾着出门要带的东西,绿衣一面语带好奇的出声问道。 放着大好的同顾白羽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要,这可是完完全全的不符合苏墨轩近来的做派。 “他有事不在长安城。” 回答得言简意赅,看到信笺时心头盘旋出同样的疑问,顾白羽低头看信,却是被第一行字在解惑的同时,又更凭添了几分疑惑。 苏墨轩临时去平素镇接一个人,所以劳烦她自己动身前往苏家大宅,等着他归来。 去平素镇接一个人,顾白羽所能想到的,除了林九那副不靠谱的模样,便是岚风那英姿飒爽的身影。 显然,苏墨轩没有任何理由会好端端地跑去接林九来长安城。 莫非,苏墨逸带回来的消息,同岚风有关系? 脑海里忽然就闪过先前在升安大街上,岚风哭喊着推搡庞占林的那一幕。 那个时候苏墨轩曾经对她说过,岚风的未婚夫婿曾经是庞占林手下的一员大将,在西北边疆着紧的战事中被敌人尽数围困,最终,重伤的庞占林突围而出,而岚风的未婚夫婿,却永远地失去了踪迹。 莫非是…… 心中一喜又一沉,顾白羽坐在马车之中看着窗外迅速向后倒退着的街头景色,不由得在心中希望着,马车能够更快的到达苏家大宅。 苏家的长辈此刻并不曾在府中,于是省去了同长辈见面的繁琐,顾白羽在苏府家丁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的苏墨轩居住的院落。 她曾经来过的地方。 看着那屋子里略略有些眼熟的陈设,顾白羽不由得想起苏墨轩带着她翻墙而入的那个傍晚,双颊微微泛起几朵红晕,她在这屋子里稍稍转了转,终究,还是抬起脚步走出了房门。 “不是让你安生的待在屋子里等我了吗?外面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才刚刚站到院子里没有片刻,苏墨轩那峻拔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语气里带了几分嗔怪,他快步走过来,将她随意丢在身后的围巾,拿过来给她捂得严严实实。 “我哪里就那么娇弱?” 眼瞧着苏墨轩近来对自己是愈发的紧张,顾白羽的心里半是好笑半是感动,任由他在自己身前折腾半晌,方才浅笑着出声,道: “我不过是来看看,当初我翻墙时踩坏的那丛花,究竟有没有长好。” 显然是在随口乱说,当初被苏墨轩抱着跳入院内的她,怎么可能有机会踩坏墙边的花丛? 更何况眼下是寒冬腊月天,即便是当初有花被踩坏,这个时候,也不可能看得到什么所谓的长好不长好。 顾白羽之所以这样说,全然是为了提起当初的那件事情,来将苏墨轩堵上一堵——有谁进自己家还要翻墙的? 然而却敌不过苏墨轩的厚脸皮。 “想翻我的院墙就直说,你同我还客气什么?下次,给你在这里搭把梯子,欢迎随时来翻。” 笑意清浅,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闪烁着璀璨的光亮。 “你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 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顾白羽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无奈。 “不用看,我苏墨轩手底下的人,怎么会这么没有眼色的在这里碍你我的眼?” 看出了顾白羽平淡容颜下隐藏着的窘迫之色,苏墨轩嗓音含笑。 …… 他的安慰根本就没有起到让她放心的效果好不好…… 眼眸中满是无语,顾白羽看了苏墨轩一眼,及实地赶在他想要继续开口之前,连着抛出几个疑问,道: “你不是去平素镇找岚风了吗?她人呢?你二哥苏墨逸带回来的消息,该不会是与岚风当年失踪的未婚夫婿弋阳有关系?” 仰头看着站在身边的苏墨轩,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你笑什么?” 等了半晌没有等来苏墨轩的回答,顾白羽略带诧异的继续出声问道。 “没什么,你问的问题我只有一个字的答案。” 唇边笑意不减,苏墨轩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的肯定的“嗯”字,心中的得意之色,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深: 果然是他苏墨轩看上的人! 岚风的状态并没有顾白羽所想象的那般好。 才刚刚踏进苏墨逸的屋子,顾白羽便一眼瞧见了坐在藤椅上的岚风,那英气十足的眉宇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和喜悦,反而是重重的染着那挥散不去的愁绪万千。 前些日子关于啸狼族在西北边疆处进攻的异常情况,顾白羽的分析猜测并没有错。 从李景毓这次传递给苏墨逸的消息来看,引起啸狼族内部争端的,是如今啸狼族首领最为宠爱的一个公主。小公主整日里嚷嚷着不许自己的父亲派兵进攻中原,又拉帮结伙的蛊惑人心,处处拦阻着啸狼族的士兵集结攻打中原。 虽然大多数人都只觉得,这只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在胡闹,然而,毕竟啸狼族连年征战中原,带给族人的伤痛,并不比被频繁入侵的中原老百姓好上多少。 于是渐渐的,小公主那看似撒娇胡闹的行为,竟然真的令啸狼族内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许多族人虽然嘴上不说,然而,却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抵触着进攻中原的计划部署。 尤其是啸狼族内的老人和妇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前赴后继地死在入侵中原的战场上,而占领中原的许诺却是遥遥无期,午夜梦回之时,便不由得,将那小公主反对入侵的话语,一点一点的,渗入到了心间脑海。 骨子里的血液再凶猛强悍,百炼钢终究是敌不过绕指柔,虽然没有明着提出反抗和异议,渐渐的,啸狼族上阵冲杀的军队里,便有人,不再那么积极勇猛。 退缩如涨势凶猛的毒草,悄无声息地蔓延、扩张。 而令那小公主哭闹不休地反对着入侵中原的人,恰是当初失踪的弋阳。 阴差阳错的被啸狼族的小公主所救,却是理所当然的被小公主所爱慕。 目光呆滞地看着李景毓冒险送来的弋阳证明身份的信物,脑海里不断地闪过自己未婚夫婿那帅气英武的模样,岚风忽然有些恨,恨他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副招人喜欢的脾性模样。 君如磐石妾如丝,柔丝韧如钢,磐石已碎否? 三年,整整三年。 那救己性命的恩德,那相守的情谊,便足以令情窦初开的啸狼族小公主用情深厚,以至于不顾一切的反对全族之大计。 那么弋阳呢? 待我卸甲归来时,便是盛装娶卿日。 整整三年,面对着对自己用情至深的啸狼族公主,他还会记得,当初临上战场之前,他曾对她许下的那个郑重承诺吗? 紧咬着的下唇几乎快要淌出血来,岚风始终沉默着,面色苍白,一语不发。 【灰常感谢another、vione亲的打赏,子夜不语、another、自演自导、幸福、rna、微笑的百合花亲的月票,以及誃亾。谂蓝、小米饭、叶子、尘埃里的花、果冻、vione、依凡、another、微笑的百合花、芯芯、樱然、自演自导、不动就不动等亲的推荐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以及,初五的感谢真的都不会占用大家订阅字数哒~】 第299章 死者无名氏(一) 时间一晃过去几日。 毕竟现在已经是年根儿,阖家团圆的新春在即,于是先前依着他那外人眼里不甚靠谱的性子,找借口离开长安城的李景毓,如今又打着更为冠冕堂皇的旗号回到了长安城中。 然而苏墨轩的心中却是明镜般的清楚,李景毓这般昭告天下似的打马从长安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过,除了将他自己摆在不能被人暗中下黑手的明面之外,更主要的,却是为了让不能同他见面的顾白羽亲眼看到,他很好,不用担心。 只不过,啸狼族的处境,却并没有那么好。 啸狼族小公主起先撒娇似的小打小闹,此刻竟然已经蔓延到长安城中。 面对着昨日被渔夫无意间从长安城郊外冰封的河面之下,凿洞打捞出来的无名尸体,穿着验尸服的顾白羽黛眉轻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无名尸体右手腕上,被利刃划得血肉模糊的伤口。 经过几日几夜冰水的浸泡,那具无名尸体已然全身肿胀发白,僵硬的,似乎只要谁轻轻用力,便能将他的肢体从躯干上掰裂开来。 没有办法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被水浸泡过的尸体,原本就会影响尸体上尸斑生成的状况和僵硬的程度,更何况,这无名氏的尸体又是浸泡在已然冰封的河水之中。 在大兴王朝这样的技术条件下,饶是顾白羽验尸经验再为丰富,也始终没有办法准确判断,这无名尸体如今僵硬至此,究竟是人死之后的初步僵硬,还是被冰冷的河水冻僵到没有办法经历尸体僵硬后回软的那个过程。 只不过…… 垂眸看着那无名尸体手腕上的划痕片刻,顾白羽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验尸台前检验位置上的年轻仵作,出声问道: “年富,你来说说,从这具无名氏的尸体上,你能看出什么疑点。” 年富,长安城府衙新近考核过关的初级仵作,今日轮到他来验尸间跟着顾白羽学习检验尸体,刚刚在顾白羽初步检验完尸体之后,他便亲自上手,站到了验尸台前。 “无名氏死者的致命伤为脑后重击致死,手臂和躯干上,都有一定数量的防御性伤口,证明无名氏死者生前,曾经与凶手进行过激烈的搏斗。 虽然经过冷水的长时间浸泡冲刷,死者的指甲缝中难以留下痕迹线索,但根据死者身上的防御性伤口,我推测,杀害死者的凶手,应该也受到了来自死者的伤害。” 眉毛紧蹙,年富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认真和思索,不等顾白羽开口询问,便指着无名氏尸体上的伤口,继续出声解释道: “死者手臂上的防御性伤痕,都是较为尖锐的划伤和刺伤,但造成死者死亡的,却是后脑的钝物击打。也就是说,凶手没有办法依照原本设想的杀人方式从正面制服死者,而是在对抗的混乱中,将受害者杀死。 这就证明,死者与凶手势均力敌,既然死者身上会留下这么多的防御性伤痕,那么凶手身上,也不可避免的会留下伤痕。” 严肃地分析出声,随着目光移向无名氏死者右手腕上的伤痕,年富的眉头皱得愈发紧。 冰水中的长期浸泡,令那本就被锐器划得乱七八糟的伤口,更加的难以辨认。 尽管心中谨记着顾白羽曾经讲过的,如何分辨死前造成的伤口与死后造成的伤口的方法,然而观察半晌,年富却仍旧是无法下定最终的结论。 于是沉默片刻,年富沉着嗓音开了口: “根据死者右手腕被锐器划伤的状况可以断定,凶手是有意为之,而并非是单纯的在相互搏斗中留下的伤痕。” 几乎能够感觉得到验尸间内众人向自己投来的询问目光,没有太多验尸经验的年富,心底蓦地有些慌乱和不自信,生怕自己的论断经不起质疑,毕竟,他没有办法从死者右手腕的伤口中,找到切实的证据。 下意识地抬眸,年富恰好迎上顾白羽望过来的目光,那沉静若古潭深水般的眼眸,无端地,平复了他心底的慌乱。 缓缓地镇定下来,年富抬头环顾四周,抬起无名氏死者的右手腕,冲着在场众人出声说道: “虽然,在与凶手的搏斗之中,死者很有可能被凶手用利器划破手腕,然而,死者右手腕上的伤口,却呈现出被利器反复刺穿划破的痕迹。 如果仅仅是在打斗中受到伤害,那么同一个部位被反复刺伤的可能性有多低,诸位可想而知。 既然如此,便可以推断,无论死者手腕上的伤口,究竟是在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都属于不必要的过度伤害。 而能让凶手对死者反复进行不必要的过度伤害,要么,是凶手同死者有私仇,要么,就是凶手想要掩饰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 早已将顾白羽给他们上课时讲过的内容在脑海中记得滚瓜烂熟,此刻遇到真真实实的案例,他才真正明白,顾白羽所讲的这些内容,究竟是多么的有用。 “还有别的什么要补充么?” 等到年富将无名氏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种种状况一一分析完毕,顾白羽抬眸看着他望向自己的那带着几丝忐忑的目光,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没有了,徒弟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些了,其他的,还请先生指教。” 收手垂在身侧,年富的语气里满是恭敬。 “你分析得已经很不错了。” 点点头,顾白羽嗓音平淡,算作是夸奖。 重新戴上肠衣手套,顾白羽伸手,将无名氏死者的右手拿了起来,摊开手掌心,对着年富示意道: “你方才因为觉得死者的尸体在水中浸泡太久,而不会留下什么例如皮屑、发丝等的有关凶手的痕迹和证据,所以并没有仔细检查死者的双手。 但是,死者的双手能告诉我们的,并不仅仅是他是否在凶手身上留下了伤痕,还能告诉我们许多关于他们自己的事情。 比如你眼前的这个死者,掌心之中有厚厚的老茧,左手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虎口处,有陈旧性伤痕,由此可以推断,死者生前应该是习武之人,并且惯用右手持剑。 虽然掌心中的老茧,可以由多种原因造成,但左手虎口处之所以会有那样陈旧性的伤痕,则是因为死者常年右手持剑。 在最初学习剑术的时候,由于死者剑术并不精当,在拔剑出鞘或者收剑入鞘的时候,容易割伤握着剑鞘的左手虎口,久而久之,便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陈旧性伤痕。 至于你刚刚提到的死者手臂和躯干上的防御性伤痕也是如此,除了皮开肉绽的伤口之外,像这几道颜色新鲜的伤痕,确实是生前在与凶手的搏斗之中留下的,但这几道伤痕的颜色相比之下,浅淡许多,应该是当年习武或者之后与人打架所留下的陈旧性伤痕。” 伸手在无名氏死者的尸体上依次指点,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隐隐透着几分思索和迟疑,引得站在一旁的苏墨轩,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她几眼。 “死者与凶手势均力敌不假,但杀死死者的,并非只有一个凶手。” 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无名氏死者身上的伤痕,顾白羽反手从托盘中拿了一把镊子,仔细地拨开死者躯干上的一处锐器伤口,顾白羽示意年富靠近,接着说道: “这一处伤口的形状,上浅下深,在死者躯干内部,划出一个向下的弧度,证明这一刀的刺入方向,是由上往下,根据抬手用力的高度比例来看,凶手的身高,应该高于死者。 但是这一处伤口的形状,则恰恰相反,应该是由下向上刺入,也就是说,造成这道伤口的人,比先前的凶手个头要低,所以,是两个凶手。” 再度抬起死者伤痕累累的手臂,顾白羽连着指出几处伤痕示意给年富,那些伤痕的深浅方向,同样明明白白地指出,凶手并非只有一个。 “至于你根据凶手右手腕上的伤痕做出的推断,我只能说,推断的非常好。仵作的职责,虽然是从受害者的尸体上寻找切实的证据与痕迹线索,但适当合理的推断,也是十分必要的。” 向来平静无澜的语气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夸赞的味道,顾白羽抬眸看向面前的年富,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满是肯定的颜色。 心情顿时如漂浮云端,尽管知道现下的场合并不合适,然而年富的唇角,还是不自觉地轻轻上扬了几分。 能得到顾白羽的肯定,已然是一众新晋仵作所渴盼万分的事情,更何况如今顾白羽给他的,还有毫不吝啬的夸赞。 “不过,你还是需要更多的经验积累,那手腕上的伤痕,并非不能判断出受伤的时间。” 看出了年富的唇角上扬,顾白羽继续出声,不是打压他积极愉悦的心情,而是严肃认真的忠告。 年富是棵仵作的好苗子,她自然是不会让他轻易地飘飘然,骄傲自满,以至于自毁前程。 第300章 死者无名氏(二) “把手伸过来,放在死者右手腕上的伤口处。” 嗓音平淡,顾白羽对着面色微微有些发沉的年富出声说道,随即垂眸,看着他放在无名氏死者右手腕伤口上的双手,说道: “用手指轻轻向下按压伤口,以你现在的谨慎和紧张程度,不必担心会把伤口压坏,沉下心来,你能感觉到什么?” 随着顾白羽淡然的声音落地,本就安静的验尸间,更是寂静一片。 屋子里的众人全都屏息凝视,除却苏墨轩仍旧是一脸淡漠之外,众人面上的神情,几乎比年富还要紧张。 “伤口很僵硬,但仔细按下去感觉,又有一点渐渐变软,但应该是死者的尸体从冰水中打捞出来之后,被放置在温度较高的环境中,所以渐渐呈现融化的态势所造成的。” 沉默片刻,年富描述的话语中充满谨慎的味道。 没有接话也没有催促,顾白羽沉静的目光,仍旧落在年富那双按在死者尸体右手腕伤口处的双手,安静的等待着他的进一步感觉和分析。 按压感受伤口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年富眉头紧皱,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顾白羽,那淡漠平静的神色,无端的令他那紧张不已的心绪,安定从容了不少。 “比起大面积创伤的近旁其他位置和多道伤痕叠加的中心,死者右手腕上伤口的边缘处、能够看得清凶器形状处的触感,相对更加坚硬,而且,” 眉头皱的更紧,年富似是不敢轻易地下结论一般,双手再度向下轻轻按压感受,思索片刻,最终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而且,我能感受得到,伤口两侧的皮肉,并没有尖锐割手的感觉,而是有微微的向外拱起的弧度,也就是说,伤口处的皮肉,处于向内翻卷的状态,所以,死者右手腕上的伤口,是在他死后一段时间被人所刺伤的。” 话音落地,年富抬头看着对面的顾白羽,澄澈青稚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之色,他看着顾白羽,等待着她决断似的最后出声。 “你是负责检验这具受害者尸体的仵作,你自己下的论断,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作为一名仵作,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丰富的验尸经验和过硬的验尸技术,你更需要的,是自信。” 抬眸看着满面紧张之色的年富,顾白羽意有所指的说道,清秀的脸庞上平静淡漠之色依旧,她顿了顿,继续出声: “而一个好的仵作,光有丰富的验尸经验和过硬的验尸技巧并不够,还需要在受害者尸体处在特殊状况的时候,能够自己想出一些应急判断的方法。” “多谢先生指点,徒弟受教。” 内心的紧张没有减少分毫,年富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茅塞顿开的敞亮。 无名氏死者的尸体检验完毕,清整好验尸间,将验尸记录完整的检查过一遍之后,年富郑重其事的,抬手印下了自己红红的名章。 就像顾白羽刚刚所说的那样,这是他负责进行检验的受害者尸体,他自然是要为自己的论断,负起全部的责任,不怕争辩,亦不怕质疑。 “你在怀疑什么?” 等到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里就剩下顾白羽和他两个人的时候,始终沉默着没有出声的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浮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所怀疑的,跟你所怀疑的,应该相差无几。” 敏锐的眼眸紧紧盯着苏墨轩,顾白羽沉吟着出声,道: “无名氏死者是从小练习刀剑的习武者,身上有不少陈旧性的伤痕,按照那伤痕印记的深浅看,根本就不是同一时期留下的,而是长年累月,时不时的便会留下伤痕。 你自己也是习武者,你的身上,未必就会留下这么多的伤痕。 也就是说,这个无名氏死者,始终处在刀光剑影的生活之中,不仅仅是习武者,更是善战之人。 而他右手腕上的死后伤痕,分明是凶手为了隐瞒什么事情而刻意为之。 右手腕上所能透露的线索与痕迹……” 话语顿了顿,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更带了几分严肃。 “墨轩,我能想到的,只有来自啸狼族的那些黑衣人。” “如你所想。” 点点头,苏墨轩语带赞同。 在验尸间中听着顾白羽一步步引导年富对无名氏死者的尸体痕迹进行分析时,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啸狼族潜入长安城中的黑衣人。 于是心中警觉,方才的他,才会在验尸结束之后,私下里同邢焕之交谈,让他反复叮嘱今日参与到无名氏死者案件中来的那些捕快,一定要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 “没有想到,啸狼族小公主的异议,竟然已经影响波及到了长安城中,看来,啸狼族彼此之间的讯息传递,出乎我们意料的紧密。” 无意识地抬手轻敲着桌面,顾白羽沉着嗓音,脑海中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 既然西北边疆小公主的异议和反对,能如此准确及实地传递到长安城中,那么,长安城中的风吹草动,想必也能够及时地传递到西北边疆。 如此一来,他们想要从啸狼族之间消息延迟方面入手的计划,怕是要被搁浅。 “动手杀人,潜伏在长安城内的黑衣人之间,明显的已经起了不可调和矛盾,但是,我们却不能以此来推测啸狼族内部整体的东西。” 思索片刻,苏墨轩否定了脑海中率先浮现出的,啸狼族内部已然分成两派的极端对立的想法。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你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我更担心的是另外一种情况。” 点点头,顾白羽思忖出声,就算长安城的黑衣人同西北边疆的啸狼族联系再紧密,然而却也是天高皇帝远,未必,就会完全听从族长的指挥。 尤其是曾经潜入皇宫中对苏墨轩和李景毓痛下杀手的黑衣人首领,与李景吾结盟这么多年,时刻命悬一线,又怎么可能会愿意,随随便便的放弃自己亲手打拼出来的成果? “你是怕,啸狼族内部真的分成主战与主和两派人马,两厢意见争执不下,主战那一派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而加快对长安城的进攻?” 沉吟着,苏墨轩将顾白羽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抬眸望去,恰是四目相对。 “没错,如果说先前啸狼族小公主因为对弋阳的爱慕,而在啸狼族内部发出反对侵占中原的声音,引起的只不过是啸狼族人看不懂事孩子的那种不甚在意的笑容。 但如果说这种声音渐渐壮大,形成一派意见的话,那么,原本还在权衡的族长,就会被迫尽快做出一个最终的决定。 然而啸狼族以攻占中原为目标已经很久,总会有那么一部分人,根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妥协。所以,啸狼族首领越是做出与侵犯中原相反的决定,就越会逼得这些人自己动手。” “而且,这部分人的数量,并不可小觑。但我最担心的,还是弋阳的安全。”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苏墨轩便接口说道。 或许先前的小打小闹还能够被容忍,然而如今涉及到族内的大事,难保,不会将弋阳当做开刀的对象。 略带沉重的气氛在寒凉的空气中弥散开来,站在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相互对望了许久,苏墨轩和顾白羽,谁都没有开口。 郊外冰封的河面下打捞出的无名氏尸体,对于沉浸在忙碌着准备迎接新年的喜庆气氛中的长安城百姓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被他们转瞬即忘的插曲。 而被苏墨轩告知内情的邢焕之,也只是带领着手下的一众捕快,按部就班的进行案件的侦破与凶手的追查。 毕竟,涉及到朝野变换事关重大,他只不过是一城府衙之捕快,那些事情离他太过遥远。 而毕竟,这是发生在他辖区范围内的一桩命案,追查真相,将凶手绳之于法,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抛却了种种朝堂之上的纷争,对于邢焕之而言,躺在长安城府衙验尸所中的无名氏之死,只是众多他经手的案件中的一个。 然而相比之下,得到消息的李景云,却是分毫没有耽误的重新部署、调整着一切,与李景吾在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也日渐趋向于白热化的状态。 崔家大宅的门前,再度停下了印有皇家标记的马车。 步履匆匆,传旨的太监片刻不敢停歇的,穿过崔家大宅的重重小路,径直奔向了顾白羽居住的院落。 急促的敲门声起,传旨太监带来的,却是请顾白羽即刻动身,前往皇宫为长平公主诊治的旨意。 饶是心中有所疑虑,然而终究是皇命不可违,来不及给苏墨轩送信的顾白羽,只得匆匆收拾药箱,坐在传旨太监带来的马车上,一路扬鞭策马,进到了皇宫之中。 圣旨不假。 往昔活泼好动,娇憨可爱的长平公主,此刻面色煞白的躺在床榻之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有气无力的颤抖着,脆弱的,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白色蝴蝶。 第301章 长平病重(一) 垂手而立,长平公主的床榻之侧,围站着一圈宫中的太医,或年长老迈,或年富力强,每个人都只是沉默着,然后在顾白羽移步上前的时候,颇为默契的,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是哮喘。 丝毫没有客气的坐在床榻边摆放着的软凳之上,将手指搭上了长平公主细小白皙的手腕,顾白羽甚至没有来得及,同坐在一边容色担忧的皇上行礼问安。 那有气无力的喘息声,与渐渐低沉下去的哮鸣声,即便是不用查看脉象,顾白羽便也已然能够清晰明确的判断出,长平公主此刻,正是哮喘的严重发作。 “拿几罐开水过来,水越滚烫越好,速度要快。” 片刻之后,收回手来的顾白羽,对着候在一旁面色苍白而紧张的宫女,出声吩咐道。 “长平公主现在明明是喘不上气来,又不是怕冷畏寒,要滚烫的热水有什么用?若是不会医术,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瞎猫也不会每次都撞上死耗子的。” 紧随着那应声而出宫女的匆匆脚步,围站在床榻前的诸太医中,传出一声低低的抱怨似的质疑。 声音熟悉万分,正是那日在“锦衣如华”中,对着被点心噎到的长平公主束手无策的当值常太医。 没有理会那太医的挑衅和质疑,顾白羽只是从容地指挥着近旁的宫女,将躺在床榻上的长平公主扶起身来,而自己,则抱着宫女拿来的热水罐,凑近到长平公主口鼻之处。 罐子里的开水滚烫,蒸腾出湿润的热气袅袅,包裹在长平公主的口鼻之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迷蒙的雾气之中。 “住手!你这是想让长平公主彻底无法喘气吗?!” 蒸腾的热气袅袅才刚刚将长平公主的口鼻包裹,常太医先前还是压低了嗓音的质疑,瞬间变得清晰而响亮。 紧接着从众太医中挺身而出,常太医满脸气愤,抬手便要去抢顾白羽手中抱着的水罐。 “常太医,你是想把长平公主烫伤么?” 嗓音冷淡若冰封湖面,顾白羽抱着水罐的身子纹丝不动,甚至,没有扭过头来看那太医一眼。 动作登时僵在原地,原本只想着扑上来抢走水罐的太医,却并不曾意识到,自己忽然扑上去抢夺的举动,极其有可能造成水罐的掉落或者罐内开水的泼洒。 而依着现在众人的位置,意外一旦发生,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便是距离水罐最近的长平公主。 “我都是让你这个丫头片子给气的!你还不赶紧给我把水罐放下来?! 诸位太医都知道,气喘胸闷之人,就该在开窗通风的环境中平躺着,你这样又是将长平公主扶起身来,又是将她置于常人都会喘息困难的情况中,难不成,是想要谋害公主性命?!” 从僵硬中回过神儿来,那惯会将自己从不利的境地中抽离的太医,抬出整个太医院来,对着顾白羽厉声呵斥,甚至,不惜以长平公主的性命做威胁,以期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皇上,能够出声阻止。 “把窗子关起来。” 冷着嗓音出声吩咐,顾白羽声音不高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快步走到窗边,迎着簌簌冷风,那宫女紧赶紧地便将刚刚打开没有多久的窗子又重新合上,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是带了三分疑惑七分担忧。 ——明明,这窗子,是刚刚太医院的太医们让她打开的。 “你!” 怒气上涌,唇边的胡子飞翘,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直接与他作对的常太医,抬手指着神情淡漠的顾白羽,语塞片刻之后,方才厉声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真是傲气的太过头了!你怎么能够为了同我作对,就随随便便的拿长平公主的性命来开玩笑?!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快马加鞭请你来救治长平公主的一番信任?你这样做,将皇上置于何地!” 吹胡子瞪眼,方太医等了片刻,却只看到顾白羽仍旧是那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于是只得转向站在一旁的宫女,低声怒斥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开窗通风?难不成,你也想给她陪葬?!” “奴婢……” 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由于,那宫女悄悄抬眼看向坐在一旁面色不佳的皇上,又看看另一侧面容镇定从容的顾白羽,迟疑半晌,终究是不敢挪动分毫。 不知为什么,顾白羽那一脸沉静的模样,无端地,令人更加相信她的决定。 “皇上!请您三思!长平公主的病自幼而起,虽然太医院众位太医阅尽医书都没有找到相关记载,然而,开窗通风,却一直都是用着最为有效的缓解病情的方法。 太医院众位同僚这么多年来合力为长平公主诊治的成效,皇上您也是亲眼所睹,此刻长平公主病情严重,喘气困难,更需要开窗通风,而不是现在这样憋闷在屋子里。 这个丫头,只不过是运气好,让她撞对了几次而已,现在她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分明是,分明是…… 还请皇上您三思!” 眼瞧着自己对宫女的施威并不起作用,常太医竟然转身跪倒在了皇上的面前,口口声声叨念着整个太医院的功绩,话里话外,却是在暗示着,顾白羽是不学无术的庸医一个。 于是呼啦啦的,围在床榻之侧的太医跪倒一片。 他说的是实话,开窗通风,一直都是整个太医院对长平公主的病症所作出的长期医嘱,此刻被公然拿到皇上面前用以同顾白羽对抗,他们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的置身事外,尽管,有些人并不曾对顾白羽的举动有所质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今日既然快马加鞭的召我进宫,自然是对我的医术有所信任,倘若我从前真的如你所说,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那么,以皇上圣明之眼,又岂会看不出来?又或者,皇上此番特地召我进宫,是为了故意对长平公主下毒手?” 冷哼一声,顾白羽反驳不误抢救,伸手从另外一个宫女的手里,换了一个更加热气十足的水罐,继续将那蒸腾的湿润热气,放在长平公主的口鼻之间。 微微的俯下身去,凝神细听间,长平公主先前那断断续续、几乎难以为继的呼吸声,此刻依然渐渐的连续起来,虽然仍旧微弱,却终究是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节奏。 “你现在不是在对长平公主下毒手,又是在做什么?庸医,彻底的庸医!你难道没有发现,长平公主胸膛间的呼吸起伏几乎都已经没有了吗?你还不赶快停手!” 碍着顾白羽手中的水罐而不敢出手阻拦,跪了一圈的太医中,又响起一个阻拦质疑的声音,话一出口,便令众人将目光齐齐地转向长平公主。 面色皆变。 “我看你才是庸医。在太医院行医这么多年,这位太医,你难道诊病就只是用眼睛看的么?而且还看不全?” 嗓音中冰冷的寒意更甚,将手中的水罐递给近旁的宫女继续抱着,顾白羽转头看向那出声阻拦的太医,腾出的右手,重新搭上了长平公主的腕间脉搏。 脉象平和,气息平缓,急症的危险,总算是渡了过去。 “常太医,方太医,您两位先缓缓,且听顾大夫怎么说。” 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自众太医中响起,跪在距离床榻之策最近的老太医,显然是觉察出了长平公主的病情变化,尊称一声“顾大夫”,他抬眸看向顾白羽,神色之间,略带几分探究。 “史太医,我们能缓,长平公主能缓么?她若是再不停手,长平公……” “咳,咳咳,父……父皇……” 没等常太医的话说完,始终双目紧闭的长平公主,渐渐睁开了双眸,轻咳几声,便声不可闻的,对着坐在近旁的皇上出声唤道。 “父皇在,父皇在。” 立刻出声回应,皇上先前那担忧的面色,顿时缓解了不少,却是碍着那水罐不敢轻易上前,抬起眼眸,看向顾白羽。 “好了,将水罐拿下去。” 收回搭在长平公主腕间的手,顾白羽对着那宫女吩咐出声,淡漠的眼眸,并不曾在那面色铁青的两个太医身上停留,而是转向长平公主的贴身宫女,出声问道: “长平公主今日可曾吃过什么从前有所禁忌的食物?” 冬日本就是哮喘多发的季节,若是在饮食上不注意,便极其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哮喘症状,长平公主年幼,在吃食方面,自然是不会自己留心,因而,可被有心之人钻的空子,也就颇为防不胜防。 “回顾大夫,长平公主每日的饮食都是奴婢们严格检视过的,今日也是一样,公主并不曾吃过什么禁忌的东西。” 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那贴身宫女紧张异常,长平公主虽然有惊无险,然而她的脑袋,却并不曾安稳。 “没有吃过禁忌的东西,公主怎么会突然病重?你们这帮没用的奴才,全都给我拖出去!” 厉声呵斥,皇上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留情。 【感谢another亲的打赏,立华奏、依凡、兔子、四季、小米饭、叶子、幸福、尘埃里的花、嘎鲁玳、樱然、梦菲儿等亲的推荐票,以及嘎鲁玳、trtuo、子夜不语亲的月票,真的很感谢大家一路走来对初五的支持,初五会更加努力,忙过这段时间,就加更回报大家。再次感谢】 第302章 陷害李景毓(二) “皇上您且息怒。” 顾白羽平静从容的声音,让瞬间便响起哭喊求饶声的房间,霎时间安静下来。 跪倒在地的宫女全都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顾白羽,能救她们自己一命的,只有她了。 “长平公主的病症,臣女从前也见过几次,引起这种病症的,虽然有忌口的食物,但这种被忌口的东西,也会随着病情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尤其现在是冬天,天气很冷,本就是长平公主这种病症容易并发的季节,再加上前几日长平公主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伤到了喉咙,所以,对先前不需要忌口的东西忽然过敏,也并非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诱发病症的原因,除了饮食和天气之外,还有药物影响、空气里的灰尘、动物的细毛之类的影响,并非就一定是宫女没有照顾好公主的饮食所致。” 顺手将长平公主的被角掖了掖,顾白羽站起身来,对着皇上眸色认真地解释道。 “照顾长平公主的这些贴身宫女,想来也侍奉在公主身边许多年,对公主的饮食起居、禁忌避讳,应该都烂熟于心,所以,皇上,还请您息怒。” “那么,依你之见,公主此番发病,究竟所为何来?” 怒气威严的嗓音缓和不少,握着长平公主冰冷的小手,皇上眉头微皱,出声问道。 “臣女写完药房之后,会查看公主今日的饮食,看看有没有什么容易引起病症的东西,至于方才常太医和方太医所质疑的问题,” 转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太医,顾白羽的话头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道: “开窗通风,在平时是应该的做法,但方才公主喘息急促,窗外风冷且大,会更加重她的病情。而我刚刚所使用的那种用热水蒸腾的水汽来熏口鼻的方法,你们几个宫女可以记着点,那是应急的方法。” “是,奴婢们顾大夫教诲。” 齐刷刷的应声,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女,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感激不尽。 “你们都起来。” 面色不善,皇上对着宫殿里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医,沉着嗓音,不悦之意没有丝毫的缓解。 “那个茸毛玩偶,是长平公主之物吗?” 随意的环顾四周,顾白羽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的那个三寸高的茸毛玩偶上,小马驹的样子活泼可爱,长长的鬃毛,在漏尽屋子里的风中,微微飘动。 “回顾大夫,那个茸毛玩偶是长平公主新近得来的玩具,公主很是喜欢,整日抱着玩儿。” 应声回答的,是跪在地上的一个翠色衣衫的宫女,那一身的服饰装扮,想来,是长平公主的贴身大宫女。 “新近得来的?从哪里得来的?” 嗓音低沉而严厉,皇上接着出声问道。 “回皇上,那玩偶是几日前公主去三皇子那里玩,从三皇子那里带回来的。” 仍旧是那翠色衣衫的宫女出声回答,她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带了几分疑惑。 她不明白,仅仅是一个茸毛玩偶而已,为什么会值得顾白羽出声关注。 “三皇子?” 似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皇上随即抬眸看向顾白羽,眉宇之间带了几丝复杂的情绪,问道: “怎么?你觉得那个茸毛玩偶有所不妥吗?” “回皇上,臣女想看看这个玩偶。” 耳听得那翠色衣衫宫女的口中说出“三皇子”三个字,顾白羽的心里便莫名的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然而却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她现在有所推脱,反而会给李景毓带去更大的怀疑,不如先亲自看看,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证物在她手里,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出来最后的证据。 在皇上的示意之下,老太监瑞祥,双手捧着那茸毛小马驹,递到了顾白羽的手上。 混杂着不易觉察的霉尘气味儿的柔和香气扑面而来,顾白羽凝眸看着那茸毛马驹,含黛的远山眉,轻轻地蹙了起来。 问题果然出现在这茸毛马驹的身上。 这茸毛做成的动物玩偶,本是居住在西北边疆的老百姓生活中很常见的东西,也常常会被前往西北边疆归来的人当做随手的小礼物,四处送人。 此番苏墨逸从边疆部队归来,便送了她许多个不同模样的茸毛玩偶。 然而这个茸毛马驹,却是暗藏的问题颇多。 且不说那霉尘气味儿究竟从何而来,但是这马驹身上的绒毛,便是在抬指轻弹间,便掉落飞扬着许多细碎的绒毛,扑入人的鼻息之间,即便是身体康健的人,都会感到鼻塞喉咙痒,更何况,原本就患有哮喘的长平公主。 匆匆浏览一遍老太监瑞祥刚刚递上来的,今日长平公主的饮食记录,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顾白羽,在心里更加肯定,引起长平公主今日忽然犯病的,便是她手中的茸毛马驹无疑。 只不过,这茸毛马驹是从李景毓那里得到的…… 顾白羽不相信,事情竟会巧合至此。 “顾大夫,这茸毛马驹是有什么问题吗?” 眼看着顾白羽沉默半晌不曾出声,先前替她说话的老太医,试探性的询问出声。 刚刚顾白羽所说的那些关于引发长平公主病症的原因,他活了这么大年岁闻所未闻,又亲眼见着顾白羽将奄奄一息的长平公主顺利救回,心中敬佩的同时,更想向她请教请教。 “皇上,恕老臣多嘴,长平公主的这个茸毛马驹,老臣瞧着,怎么像是旧的?您看那马驹茸毛的颜色,都有些褪色的感觉,还有那细小的绒毛飘落,老臣在这里,都觉得鼻喉难受得紧。” 没等顾白羽开口,先前出声阻拦她的方太医,便皱着眉头出声,恰是将顾白羽看出来的异常之处,率先一一点明于皇上面前。 意图昭昭。 冷眼看着方太医,顾白羽没有出声。 “拿来给朕看看。” 声音变得愈发严苛起来,皇上接过顾白羽手中的茸毛马驹,细细察看之后,那满是严肃神色的脸上,瞬间浮上满满的怒意。 “皇上,刚刚顾大夫也说了,会引起长平公主发病的几个原因里,有动物身上的细毛,既然连方太医都觉得这马驹上掉落的细毛令他口鼻不适,那么想来,这便是引起公主病症的原因所在了!” 眼瞧着皇上容色难看,那时时处处同顾白羽作对的常太医便按捺不住地开了口,停顿片刻,继续语带叹息的出声说道: “没想到三皇子好心做了坏事,送给长平公主一个茸毛玩具,本是想让公主她开心,谁知道,竟然差点害得长平公主…… 可是说来也奇怪了,三皇子为什么会留着这么一个破旧的玩偶,还会明知道长平公主不能吸入动物的细毛,却要将它送给长平公主呢?看来啊,还是太不小心了。” 摇头叹息,那常太医的眉宇间,带了三分惋惜七分怀疑的颜色。 “常太医这话说得倒也有趣,先前口口声声说,太医院从未见过长平公主这样的病症,也不知道该从何彻底根治,而那动物细毛可能会引起病发的话,也是刚刚从我这个‘庸医’口中听去的。 那么,三皇子他,又怎么会知道长平公主不能吸入动物的细毛? 莫非,三皇子他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话语冰冷,顾白羽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常太医自相矛盾的地方。 他们的目的果然在李景毓的身上,只是,能栽赃陷害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们偏偏将问题引向那个茸毛玩具…… 黛眉蹙得更紧,顾白羽的心中微微发沉。 李景吾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阴狠。 “常兄,方才这话,的确是你说差了,也不怪她会出声反驳。” 似是打圆场一般的,那方太医继续开了口,道: “虽说这茸毛玩具在西北边疆的百姓之中十分常见,但是在这长安城中,还是少见得很。 或许是三皇子哪一次去边疆得来的,放置久了,被长平公主找了出来要走,也未可知。三皇子又怎么可能会故意的害长平公主发病?” 方太医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然而却是点明了他们今日不惜向长平公主下毒手,而做出的这一番事情,目的究竟为何。 “臣女竟不知,这物件,原来是个稀罕物。前些日子,苏墨逸送给臣女大大小小的一堆,所以臣女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寻常物件呢。” 接口出声,顾白羽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皇上,容色间的冷意更甚。 想在皇上面前戳破李景毓曾经暗中前往西北边疆的事情? “苏将军奉了皇命前往西北驻军中巡查,带回来这些西北边疆的小特产,自然是件颇为正常的事情。 只不过,先前苏侍郎不是已经同三皇子闹翻了吗?难不成,苏将军带回来的礼物,还会有三皇子的份儿?此等气度,着实令臣佩服。” 崇敬的语气似真似假,方太医冲着顾白羽拱拱手,却是将西北的军队,提在了皇上面前。 分明,是想将皇上的思路,往李景毓暗中潜入西北边疆,是为了同那边的军队有所联系的地方引诱。 第303章 玩偶之祸(三) “方太医不就是想说,先前苏侍郎同三皇子因为我而闹翻的事情是在造假做戏吗?你现在就不用拱手佩服,做得这么勉强了。” 唇角浮起一丝嘲讽,顾白羽那锐利如箭簇的眼眸,不屑地看着惺惺作态的方太医。 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突然在苏墨轩和李景毓的事情上做文章,而且还如此不遮不拦的直接挑明,本想顺着话将皇上的思路引向李景毓悄悄潜入西北边疆,究竟是不是同那里的驻军有所联系的方太医,一时无言以对,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方才对皇上出声解释,说道: “皇上,老臣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三皇子贵为一朝之皇子,老臣想,就算那个茸毛玩具在长安城再过稀罕,以三皇子的身份之尊贵,应该也不会将脏旧到这种程度的茸毛玩偶留在手中,更不会送给他最疼爱的长平公主做礼物。 而近日与西北边疆有联系的人,也只有刚刚奉旨归来的苏墨逸苏将军,所以老臣才会做出这样的猜测,着实是并无他意。还请你不要随意曲解,徒生事端。” 方太医的最后一句话,是转身冲着站在一旁的顾白羽说的,眉宇之间颇有些严厉的色彩,似乎,他的意思是真的被顾白羽所曲解。 然而不出顾白羽所料,那方太医虽然比常太医沉稳镇定不少,却也还是被她突然提起的话题,而成功的转移了他原本的目标。 更何况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对才刚刚又一次的救了长平公主的顾白羽有基本的尊敬,因而皇上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有丝毫的缓和。 “曲意猜测,徒生事端的人,难道不是方太医你自己么?只不过是一个茸毛玩偶而已,即便是三皇子送给长平公主的,也不过是无心之失,连你方太医都不知道的危险,三皇子又怎么可能知晓?” 没有理会方太医话语中的不敬和挑衅,原本就不喜欢与人争执的顾白羽,既然看出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想要对李景毓进行栽赃陷害,她自然是要尽量的在皇上面前洗清他的嫌疑,或者至少,不让皇上的思路全然被他们牵着走。 “不过是个玩偶而已?你这丫头人不大,说话的语气倒是不小。这个玩偶险些令长平公主丧命,那就不是普通的玩偶,此事如果不彻查以排除隐患,谁又能保证长平公主不会再遭遇此种无妄之灾?而你这般口口声声地维护三皇子,莫非是对三皇子余情未了,想要脚踩两只船?还当真是小地方来的轻薄女子!” 横眉倒竖,最沉不住气的,还是刚刚被顾白羽噎得说不出来的常太医,怒意满满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白羽,最后的话语中带着三分气愤七分不屑,却是满眼意外的,看到皇上那本就阴沉的脸色,倏忽之间,变得更加难看。 “顾大夫的事情,常太医知道的,可当真不少。” 满是威严的嗓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皇上瞥了一眼瞬间面色如纸的常太医。 “皇上,臣……臣……” 瞬间跪倒在地,常太医结巴半晌,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来,他总不能说,顾白羽的事情,全部都是大皇子李景吾的贴身侍卫在收买他的时候,顺口说出来的。 “皇上,既然长平公主的病情已经有所稳定,那么臣女就先开药了。今日从家中出来的匆忙,诸事不曾来得及同下人交待一声,所以,臣女就先向皇上您请辞归家了。” 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顾白羽转过身子,对着皇上语气平静。那丝毫不理会常太医口出秽言挑衅的模样,顿时令屋子里不少的太医佩服不已。 处变不惊,从容镇定,莫说是顾白羽这样一个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就是经历了皇宫之中种种风云变化的他们,也未必能够做得到如此沉稳淡定。 “顾大夫莫急,既然长平今日的病症是因为这个茸毛玩偶而起,那么朕也想看看,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不如,顾大夫也一起做个见证。” 沉默片刻,皇上将顾白羽拦了下来。 “是,臣女遵旨。” 所谓皇命不可违,顾白羽应答的嗓音平淡如许。 许是为了显示验证的公平性,皇上将从顾白羽手中接过的茸毛马驹,径直递到了先前站在一侧的太医院之首的蒋老太医手里,然后沉默着,任由他仔细翻建查看,并时不时地与身旁的同僚太医相互讨论交流,而不做任何的评价。 “启禀皇上,老臣和诸位同僚刚刚已经仔细查验过这个茸毛玩偶。” 仔细检查良久,蒋老太医终于沉吟着开口,饱经沧桑的容颜上,显得有些神色不佳。 “这个茸毛玩偶的确是被人动过了手脚,虽然动手脚之人的做工手法已经颇为仔细,但是从玩偶茸毛底部,还是能够看出有被新近划开并缝制过的痕迹,您瞧这里的走线,还颇为新鲜,与这玩偶陈旧掉毛,甚至隐隐有些许的霉尘之气的状况,并不相符合。” 伸手拨开那玩偶的茸毛,蒋老太医将那新近缝制的走线痕迹,展现在了皇上的面前。 深褐色的缝线阵脚笔直紧密,一看就是出自缝纫高手的手笔,然而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被蒋老太医所发掘——类似这种从西北边疆带回来的玩偶,走线歪歪扭扭,才是最淳朴的家庭手工制成。 “拿下去。” 面色冷若冰霜,皇上却并没有爆发,只是出声吩咐跟在身边的老太监瑞祥,随即,抬头将目光落在了顾白羽的身上,问道: “顾大夫,依你之见,如何?” “栽赃陷害。” 不假思索,顾白羽应声而答。 早就预料到会有现在的局面,顾白羽却没有想到,大皇子李景吾,竟然会把事情做得如此明显。莫非,是笃定了皇上会被他们牵着鼻子将注意力放到李景毓潜入西北边疆的事情上去?顾白羽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还藏着什么别的陷阱,又或者,有着她不曾知道的猫腻。 不能掉以轻心。 眸色深沉,顾白羽定定的看着皇上那阴晴未定的脸庞。 “栽赃陷害?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最先怀疑这个茸毛玩具是引起长平公主今日病发缘由的人,正是你自己?难不成,你是在贼喊捉贼,想要栽赃陷害给别人?” 稳着嗓音,方太医缕缕胡子,满是不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情绪。 原本还想着要找个怎样的机会,才能不露痕迹的将众人的目光引向那个不起眼的茸毛玩偶,却没想到顾白羽自己心中起了疑惑,将玩偶的不妥指了出来,倒是方便了他们。 冷眸看着如跳梁小丑一般的方太医,顾白羽没有出声。 坐在她面前的,是大兴王朝的一国之君,若是连方太医这一番极力的表演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又怎么可能稳稳的执掌江山这许多年? 李景吾这次竟然选了这样两个人出手,怕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朕在问顾大夫,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沉沉的嗓音再度响起,皇上看向方太医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严苛。 “老臣,老臣……请皇上恕罪!” 瞠目结舌,没想到今日的皇上竟会如此维护顾白羽,方太医话语迟疑,身子却是条件反射般的跪了下来。 “朕今日只不过是瞧在长平公主有惊无险的份上,不愿这皇宫中见血,若是有谁再胆大至此,那就休怪朕无情。” 声音不大,却充满令人心惊胆寒的威严,环顾四周,皇上冰冷严厉的目光,令在场所有人皆是不寒而栗。 “臣惶恐。” 齐刷刷的重新跪在地上,满屋子的太医在侧,竟是没有一丝大声的呼吸。 皇威不可触。 “说你的理由。” 将目光重新落到顾白羽的身上,皇上面无表情的等着她的答话。 她不是验尸破案颇有一手么?见过了她有条不紊的验尸,那今日,他便来看看,她如何为李景毓辨明清白。 “理由就是简单。” 声音无波无澜,顾白羽看向皇上的目光中无所畏惧。 “简单?” 浓眉轻挑,皇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对,简单。简单的让长平公主发病,简单的让臣女看到这茸毛玩具并心中生疑,简单的让方太医和常太医同臣女起了冲突,然后简单的,让蒋老太医在茸毛玩偶上,发现了被调换的端倪。整件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连臣女都在无意中被他们所利用,如果不是栽赃陷害,又能是什么?” 淡淡的出声解释,对于前世见过了许多残忍至极却又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的连环杀手的顾白羽来说,眼前发生的事情,自然如画卷铺展开来一般的清晰简单。 “仅仅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太顺利,就认定是栽赃陷害,顾大夫,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朕。” 【感谢各位亲对初五的支持,初五爱你们,今天爪机码字发稿,不方便称名致谢,明日会补上的,爱你们~】 第304章 玩偶之祸(四) 皇上沉沉的话音方落,跪在地上的方太医和常太医两人的唇角,便不由自主的浮上一丝放松的笑意,心里也更加相信,外界对顾白羽的夸赞,也不过是言过其实的谬赞而已。 “皇上,蒋老太医之所以发现那茸毛玩偶被人动了手脚,主要就是因为看到了,那茸毛掩盖下的笔直细密的走线,与一般的从西北边疆带回来的茸毛玩偶不尽相同。 我们且莫说平日里三皇子对长平公主最为疼爱,三皇子对她下毒手,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 就单说三皇子他自己,臣女虽然与三皇子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但也深深感受到了他的聪慧睿智,更不用说皇上您对自己儿子的了解。 连臣女和蒋老太医都能看得出,那茸毛玩偶的走线有问题,试问,以三皇子的聪明智慧,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想不到,然后硬生生地给别人留下这么明显的一个证据? 莫说是三皇子了,哪怕换作是臣女来下毒手害人,清理这点线索的手段,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臣女才会说,因为太简单,所以是栽赃陷害。” 解释的语气不紧不慢,顾白羽冷眼看着那跪倒在皇上面前的方太医和常太医二人,将身子伏的更低,目光躲闪着,不敢去看顾白羽。 “那你觉得,究竟是谁会在长平身上下狠手,来栽赃陷害景毓?” 沉吟出声,皇上的面色虽然仍旧没有松动,然而眼眸之中,却是有了几分相信的意思。 “请恕臣女不知之罪。” 低头垂眸,顾白羽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皇上精明如斯,这其中的猫腻既然被顾白羽点破,岂有不知道其中曲折之理?此刻询问出口,不过是在问顾白羽,究竟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臣子的分寸”。 “好生照顾长平公主,顾大夫开的药方,稍后会有人送来。记住,如果公主再出一丁点儿的意外,你们的脑袋就通通不用再要了。” 嗓音严苛,皇上从已经睡着的长平公主身边站起身来,对着一众宫女话语无情,转眸之间,看向了一旁的顾白羽,停顿片刻,继续吩咐出声: “顾大夫,你随我来。” “臣女遵旨。” 低低的应了一声,顾白羽跟着皇上从一众面色严肃恭谨的太医之中穿行而过,心里却并不知道,皇上此刻叫她前去,究竟是要做什么。 深冬的皇宫萧瑟寒凉,深红色的宫墙映着蒙蒙的日光,淡淡的透出一股延绵不绝的凉意。 没有乘软轿,皇上只是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在长长的砖地上,一路冷眸看着行礼避让的宫人,眉宇之间,没有丝毫的情绪,令人本就寒冷的身子,感到更加的冰冷。 一路沉默无言。 沿着森然寂静的砖路不知走了多久,面色黑沉的皇上,方才调转脚步,带着跟在身后的顾白羽,走入了一座威严气魄的院落。 抬头看去,“御书房”三个烫金大字立于金红色的匾额之上,皇家的富贵堂皇,顷刻尽显。 屏退左右,偌大的御书房中,只剩下皇上和顾白羽两个人,抬眸凝视,皇上看着面色波澜不惊的顾白羽,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朕单独带你来这里,是有件事想要求你。” “皇上此言,臣女惶恐。” 微微躬了躬身子,顾白羽那锐利精明的眼眸,片刻不曾从皇上的脸庞上移开分毫。 “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不论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所为何来,长平公主都是无辜受害,甚至险些丧命。” 话语之中微微带了几分叹息,皇上看着顾白羽,继续感慨死的出声说道: “朝堂之上风云变化万千,朕身为一国之君,并非全然不知,也并非不曾经历,甚至,多少可以理解它的无可奈何。 朕今日不为自己所求,亦不为天下所求,只是以一颗父亲爱护子女的心,求顾大夫你,能在最后关头,保长平一命。 即便是众人皆有余辜,但长平还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任何斗争,都不应该祸及于她,请顾大夫千万答应朕,在最后关头,保长平一命。” 眸色认真,皇上紧紧盯着顾白羽那沉静若古井寒潭的眼眸。 “请恕臣女无知,不知道皇上您究竟在说什么。今日长平公主的发病之兆虽然严重,但毕竟是有惊无险,稍后臣女开了药方,此后让公主依言服药,即便不能彻底根治,也会身子大好。 臣女可以保证,以后类似今日的事情,病情得到缓解的长平公主不会再发生,皇上您不必过分担忧。 至于您说的在最后关头保长平公主一命,臣女行医江湖,自然是会对病患竭力救治,皇上您更不必特地‘请求’臣女,臣女担当不起。” 故意曲解了皇上话语中的意思,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透出几分疑惑不解的神色,连连摆手后退,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顾大夫,你我明人不说暗话,大皇子李景吾与二皇子李景云进来的动向,朕多少也有所耳闻。 虽然苏侍郎与三皇子李景毓因为你而彻底闹翻,甚至不惜在人前大打出手,但朕却敢保证,朕这个三儿子李景毓,是个绝对的性情中人。 即便你当日选择了苏侍郎,在你有危险、有请求的时候,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出手帮你。 而大皇子李景吾那边,你既非同他作对之人,想必他也不会随意波及无辜,不至于因为苏侍郎而将你牵连在内。 所以,朕再说一遍自己的请求,请你在最后关头,保长平公主一命。” 语气郑重,皇上将自己的意思挑的更加清楚明白,话里话外的暗示之意也是更加的浓厚。 “皇上,苏侍郎和三皇子为了我彻底闹翻,只是关乎一个‘情’字。您现在非要将这件事情扯到什么朝堂风云变幻上去,臣女真的是惶恐至极,不知道您何处此言,亦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臣女虽然兼着长安城府衙的仵作一职,但也不过是一介布衣,与臣妾定亲的苏侍郎也只是刑部的破案侍郎,我们二人会面临的事情,也仅仅是侦破案件、捉拿凶手而已,皇上您说的那些朝堂上的事情,臣女与苏侍郎,着实是参与不到其中,还请您收回您的请求,臣女布衣之身,承受不起。” 继续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顾白羽将自己撇干净的同时,也不忘将苏墨轩摘了个干干净净。 毕竟,刚刚那方太医和常太医的话里话外不曾离开苏墨逸和苏氏一族,顾白羽要防着,李景吾会连着苏家一起陷害进去。 严厉深沉若暗夜礁石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顾白羽,半晌,皇上唇角微微的向上扬了扬,道: “既然如此,那么顾大夫留下药方之后,就请便。” 话音甫落,皇上便转身离开了御书房,留下顾白羽一个人,手持笔墨,给长平公主写下自己脑海中记着的,关于治疗哮喘的药方。 拒绝了老太监瑞祥派车送自己回崔府的好意,顾白羽的双脚才刚刚踏出那威严的宫门,抬眸之间,便看到了那远远地等在宫门外的熟悉身影。 颀长清俊,静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言不语,却是令人一眼捕捉,便再也挪不开去。 “好好的发什么愣?”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温柔的暖意,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墨轩走到顾白羽的身边,习惯般的,将她被风吹得有点散的衣领小心的紧了紧。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转头冲着苏墨轩浅浅的勾了勾唇角,随即扶着他伸来的手臂,踏上了停在自己面前的苏家的马车。 “自然是来接你,你既已经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怎么会让你独自一人回家?若是半道被哪个爱慕者抢了去,我岂不是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含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同样俯身钻进马车之中,苏墨轩坐在顾白羽的身边,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幽暗深邃的目光中,隐隐透着几分担忧的味道。 “我心如磐石,你无须担心。” 顺手拿过一个软垫抱在怀中,笑意清浅,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满是坚定的神色。 “我知道,我的眼光向来不会有错。” 唇边勾起的笑意更深,将茶水递到顾白羽手中,苏墨轩却是没有主动提起皇宫中的这一场无妄之灾。 “事情你都知道了,李景吾的手段不错,只可惜,选错了人。方太医和常太医都太过急躁,莫说是皇上会起疑心,就连蒋老太医最后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怀疑。” 抱着热茶歇了会儿神儿,顾白羽终于开口,依着苏墨轩的能力,她知道,宫中的是非曲折,他早已了然于心,只是,她仍旧是想不明白,向来谨慎而手段高明的李景吾,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沉不住气的人来对李景毓栽赃陷害。 【感谢开心果、依凡、樱然、尘埃里的花、幸福、三驾马车、誃亾。谂蓝、懵懂、another、果冻、淡淡的蓝、那年、四季、微笑的百合花、七彩、子夜不语亲的推荐票,以及微笑的百合花、子夜不语亲的月票,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305章 我心匪石 第304章 “用他们两个人,李景吾应该也是无奈之举。” 黑沉的眼眸中透着几分思索,苏墨轩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 “景云虽然在人前比较沉默,然而却是颇有些厉害手腕的。更何况,啸狼族内部出现了这样的纰漏,尽管只有一点点,但落在了景云手中,也足够李景吾头疼上一阵子的了。“ “结果李景毓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潜入了西北,逼得李景吾不得不出手,设计将这件事情捅到皇上面前,以断其后路。 却没想到皇上会在长平公主病重的之时,紧急将我召唤入宫,令那两个太医自乱阵脚,点破了其中的猫腻,反倒是弄巧成拙,将自己摆在了皇上面前。” 握着茶杯暖手,顾白羽接口说道,满是严肃的话语中,却是浮上了几分放松的味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你是放心了,我却要更加忧心了。” 话语中的严肃担忧半真半假,苏墨轩拿过顾白羽手中略略有些冷掉的茶水倒掉,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 “你在担心,我今日坏了李景吾的好事,所以他会恼羞成怒的出手报复我?” 接过苏墨轩重新递来的热茶,顾白羽低头轻啜一口,出声问道。 依着李景吾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即便是谁不小心得罪了他,都定然会遭到他的报复,更何况今日被皇上召进宫来的顾白羽,彻底破坏了他陷害李景毓的计谋。 “嗯”,点点头,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满是心疼。 “原本韩林之就因为上次在平素镇的事情,几次三番的对你下手陷害,好容易你的仵作身份得到了皇上的认可,让他再无把柄可抓,眼下却又激起了李景吾的记恨,如何护你周全,我是要更加头疼了。” “都要愁得头疼了,你还笑什么?”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明所以,顾白羽看着唇角上扬的苏墨轩,话语里带着三分诧异七分嗔怪。 她向来不是那种柔弱的需要别人时刻来保护的女子,尽管她确然相信苏墨轩心中的担忧不假,然而却还是对着笑的莫名其妙的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说算了,反正我也累了,没空看着你在这里自己开心。” “我说,我说。” 眼瞧着顾白羽当真合上了双眸,兀自开心着的苏墨轩,终于伸出手去,将顾白羽的手握在掌中,嗓音含笑,道: “我刚刚只是在想象,这个时候,李景吾和韩林之的脸上,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尤其是韩林之,案件侦破、清除痕迹,一向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地方,结果几次三番的都在这个地方栽倒你的手上,现在的他,怕是恨得牙痒痒了?” “你这是什么想法?有人恨我恨得牙痒痒,你非但不蹙眉忧心,反倒是笑得如此开心,其实那日崔谨风说的也没错,我还当真该好好的再挑挑夫婿。” 再度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故意地想要收回手来,却是被苏墨轩紧紧的攥在手中,分毫动弹不得,于是怒目而视,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唇角上扬的微笑模样,不再吭声。 “有人刚刚可是说过‘我心如磐石,你无需担忧’,究竟还算数不算数?” 含笑的眼眸忽然浮上了几分认真的情绪,苏墨轩清冷着嗓音,将顾白羽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握着她的手掌,更加紧了几分。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 盯着苏墨轩看了半晌,顾白羽面上的怒意终究是渐渐消散,抬手冲着他的胸膛轻轻锤了一拳,语气里,却是没有半分撒娇的意味。 “多谢顾大小姐夸奖。” 唇边笑意不减,苏墨轩抬起手臂,将顾白羽轻轻地揽入了怀中。 —— 尽管朝堂之上已然是风云暗藏,波涛滚滚之间,几方力量此消彼长,对抗激烈,然而普天同庆的春节新年,还是按部就班的来临在这长安城中。 冬雪飞扬,尽管今年的春节比起往年要冷上许多,然而寒风凛冽之中,长安城的百姓还是依着大兴王朝数百年流传下来的方式,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互相恭贺新禧,祈祷着来年能够风调雨顺,彼此的日子能够更加充盈富足。 坐在生意红火异常的长汀楼中,顾白羽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顾意澜,心中虽然有所牵挂,然而却也是轻松愉悦不少,甚至,还帮着她伏在雅间的窗户上,掰着指头,细数着酒楼门前来来往往的名门贵族的马车仆役,让她本就愉悦飞扬的心情,更是欢欣鼓舞。 “依我看,咱们今儿这一桌饭菜,就不要将澜儿的份算进去了,你们瞧瞧她这一整天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还怎么能吃饭? 俗话说得好,省下得便是挣下的,既然她看到银子就已经够开心的了,不如再省省今日的吃食,也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连着唤了顾意澜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的顾清韵,瞧着顾意澜那喜上眉梢的模样,语带调侃。 “哼,大哥你不要忘了,这长汀楼可是我的地盘,我若是不点头,你连口水都甭想喝到嘴里!” 终于肯正眼看向满脸笑意的顾清韵,顾意澜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下巴轻抬,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继续说道: “我这么辛辛苦苦的开酒楼赚银子,还不是为了将来能给哥哥你风风光光的娶个好嫂子?居然还在这里调侃我,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姣好俊俏的脸庞上满是忿忿然,顾意澜再度重重“哼”了一声,仰起的下巴,抬得更高。 “赚银子给堂哥娶嫂子?我看你是在给自己攒嫁妆?日后若是谁有幸能娶了你,当真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顾白羽瞧着顾意澜那故意做出的高傲模样,不遗余力的,站在了顾清韵这边。 “你们两个今日是商量好了来我这里闹场子是不是?” “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顾意澜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彪悍模样,故意对着顾白羽冷哼一声,道: “羽儿姊姊,你可不要忘了,这长汀楼的账本里,有我的一文银子,便有你的一文银子。 若说我是在攒嫁妆,那你岂不是把整个身家都连带着送给了苏家?依我看呐,这苏墨轩苏侍郎,才是真正的捡了个大便宜!” “是谁在背后说我捡了便宜?我捡了什么便宜,说来听听。” 没等顾意澜的话音落地,苏墨轩那清冷含笑的嗓音便从门外响起。 紧接着,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苏墨轩并着高随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我说苏侍郎,你可真会得了好处就装傻,你瞧瞧我羽儿姊姊,貌美如花、精明能干就暂且放下不表,单说她在这长汀楼的一摊生意,就给你送去多少银两做嫁妆? 你说,你是不是捡了便宜,而且还是捡了老大一个便宜?” 单手叉腰,顾意澜抬起手臂指向坐在窗边的顾白羽,将她刚刚调侃自己的话,尽数还了回去。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俊朗的容颜上带着恍然大悟的笑意,苏墨轩极其自然的拉了把椅子坐到顾白羽身边,转过头去,眸色带笑的看着她,继续说道: “那是自然,我早就说过,向顾家和崔家提亲,及早定下了白羽这样的未婚妻子,是我苏墨轩这辈子,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情。” 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意,眼瞧着顾白羽白皙的脸颊上浮上几丝若有似无的红晕,苏墨轩深邃的眼眸中,笑意更深,光亮明灭间,仿若天边璀璨的星河。 “啧啧,苏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肉麻?真是让人受不了,我啊,还是去后厨瞧瞧,省得再呆一时片刻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面色夸张的缩了缩身子,顾意澜转身推开雅间的门,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今日怎么进宫去了这么久?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满脸无奈地看着转身离去的顾意澜,顾白羽摇了摇头,抬眸看向身边的苏墨轩和高随远,话语中满是关心的意味。 方才苏墨轩推门而入时,虽然口中是在与顾意澜开着玩笑,然而向来目光敏锐的顾白羽,还是从他和高随远的脸上,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严肃脸色。 “是灾民的事情。” 点了点头,苏墨轩脸上的玩笑之意尽数敛去。 高随远那向来温润的眉宇间,也轻轻蹙起了眉头,道: “虽说因着长安城的气候,几乎每年都会有‘倒春寒’的情况发生,但是今年尤为严重。你看这都已经到了春节新年,窗外还是下了这么大的雪。 所以,今年的灾民尤其多,前阵子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朝廷已经下拨过一批赈灾救民的款项,但不知道是因为哪里出了岔子,还是今年的灾情实在太过严重,那笔款项远远不够。 最近这些时日,周边的灾民都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长安城外,亟需安抚救助。 今日皇上特地将我们召去,就是为了商讨灾民安抚的事情。” 【不好意思,最近初五天天加班,来不及存稿,所以更新晚了,请大家见谅,明天尽量加更一次,如果不能加更,就在评论里给大家放小剧场,请继续支持初五,爱你们~】 第306章 春寒受灾之疫病疑云(一) “皇上今日特地召我们进宫,为的,就是商讨安抚灾民的事情。” 简单的将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对着顾白羽和顾清韵两个人概括了一番,高随远轻轻蹙起的眉头,却是又紧了紧,转头看向苏墨轩,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般的,沉默了下来。 “皇上把安抚灾民的事情,交给了李景云。” 俊朗的容颜上神色未变,苏墨轩嗓音清冷淡漠,似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却是将方才皇宫御书房中,那一场暗中交锋的激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虽说开仓赈粮、安抚灾民,是一件深受百姓欢迎和爱戴的事情,然而眼下朝堂斗争情势紧张,无论是哪一方将任务接在手中,势必,会遭到另一方在暗中的全力阻拦与破坏。 更何况,将全部灾民妥善安置,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再有人从暗中阻挠破坏,这原本的好事,怕是就会变得令人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身败名裂之忧。 所以今日在皇上的御书房里,他们两边的人马才会你来我往良久,最终,将安抚灾民的重任,全权交到了李景云的身上。 又或者说,最后是李景云自己动了心思,不留痕迹的,将这个任务揽到了自己的肩头。 毕竟,想要坐上金銮殿内的至尊宝座,仅仅凭借着与李景吾争来斗去的种种手段,与皇上的一纸诏书并不足够。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要想真正的坐拥大兴王朝的辽阔山河,李景云需要的,更是在天下百姓面前树立起自己的威信,真正得到来自老百姓的支持,才能将到手的江山坐稳。 只不过,李景云在此刻接下这样的任务艰巨如斯,苏墨轩他们,怕是要从皇上正式下令的这一刻起,便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随时应对来自李景吾和韩林之的恶意拦阻与破坏。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现在长安城外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灾民聚集,我并不知晓,但是,赈灾安抚,除了要开仓赈粮以及给灾民搭建临时住所之外,最不能忽视的,就是那极其有可能随之而来的瘟疫和灾病。 虽然现在外面冬雪飞扬,天气寒冷异常,但毕竟是春天将至,这‘倒春寒’来得凶猛,去得也快,等到天气忽然暖和起来,春日肆虐的传染性疾病,保不准,就会引发新的瘟疫和灾难。 你们千万要随时观察灾民的身体状况,即便是再不起眼的小病小灾,都要引起重视。 今日我回去之后,便写几副预防瘟疫灾病的简单方子,等二皇子前往灾区开仓赈灾的时候,顺便一同将药发给灾民。” 沉吟片刻,顾白羽话语严肃,既是真的担忧,也是给苏墨轩的提醒,提防着李景吾的人,会从这个无法追究的漏洞下手。 “好,辛苦你了。” 眼眸漆黑如墨,苏墨轩凝视着顾白羽那清秀姣好的容颜,从容镇定的点了点头。 窗外冬雪纷纷而落,明晃晃的红灯笼下,长安城的百姓,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无知无觉,屋内屋外,举杯尽欢。 一语成谶。 长汀楼中顾白羽的担忧和叮嘱犹言在耳,长安城外聚集着的流离失所的灾民,便已然接二连三的病倒,甚至在贫病交加中溘然长逝。 而快马加鞭派到李景云所在的灾区去探听消息的使者,带回来的,同样也是灾病开始流行弥漫的坏消息。 瘟疫和灾病来得实在太快,被饥寒交迫所带来的死神的脚步,因为疾病的流传而走得更快。 死亡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 即便是居住在长安城内的百姓,也渐渐地开始有些人心惶惶,高高的城门紧闭,连曾经自发组织的善施粥蓬也消失匿迹。 空气冷凝,顾白羽看着刚刚从外面归来不久的苏墨轩,沉着心性,等待他的开口。 “皇上已经下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尤其是来自灾病疫区的人,是绝对被禁止进入长安城的。” 沉着嗓音,苏墨轩在喝完一杯茶水之后,缓缓出声说道。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允许随意进出、混杂,会引发灾病瘟疫的进一步扩散蔓延,尤其现在天气渐渐回暖,疫情很容易扩散。” 点点头,顾白羽的话中没有太多的奇怪。 即便是在她曾经所在的二十一世纪现代,对于传染病患者,也会采取相应的隔离治疗,更何况在医疗技术并不发达的大兴王朝,将疫病人群与健康人群隔离开来,也是十分必要的举动。 只不过,大兴王朝被隔离开来的疫病人群,却是没有办法得到更进一步的专人治疗,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有的,只是义务志愿的医者,和朝廷定时发放的草药。 剩下的,便是颇为残忍的听天由命。 “皇上的做法是应对灾病疫情的惯常之举,只是这样一来,前些日子去了灾区的李景云,便也被一同拦在了长安城外。” 清冷的嗓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苏墨轩抬眸看着顾白羽,这正是李景云最初接下安抚灾民一职时,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也正是李景吾和韩林之,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你是在怀疑,这蔓延的灾病疫情,是李景吾他们在捣鬼?” 黛眉轻蹙,顾白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明灾情发生和灾民聚集在长安城门外的时间并不算长,现下天气虽然有所转暖,却也仍旧是寒风凛冽,灾病疫情发生的如此之快,她心中原本,就有些猜测和怀疑。 况且眼下正值朝堂各方势力争斗的关键之时,李景云却被一场疫病名正言顺地拦阻在了长安城门之外,若是当真等到时疫灾病结束之后再回来,朝堂之上,怕是早已一切尘埃落定。 更何况,被困在灾病疫区的李景云,是否会“不幸”感染时疫、最终能否有命回到长安城,都尚未可知。 李景吾动手之快,当真是不放过分毫到手的机会。 点点头,苏墨轩沉默不言。 显然,顾白羽刚刚心中所担忧的事情,他也想得清楚明白。 “你对现在长安城外的灾病疫情的状况,了解多少?” 沉默片刻,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 既然是有人动了手脚,那就势必会留下蛛丝马迹,顾白羽始终坚信,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能彻底将痕迹掩藏的罪恶。 “根据派出在外回报来的消息,现在城门外的灾民中,因为时疫灾病而死亡的,已经有十三个人,至于感染时疫、出现类似症状的灾民,则已经无法计数和分辨了。” 清冷的嗓音略有些发沉,苏墨轩出声答道。 毕竟人心惶惶,会令很多人即便是没有感染时疫和出现症状,也会疑神疑鬼的,以为自己定是感染无疑。 “那这次灾病时疫的症状是什么?这十三个因为感染时疫而死亡的灾民,自身情况又如何?” 轻蹙的黛眉没有丝毫的放松,顾白羽沉吟着,继续追问,她一定要将所有的情形都了解的更加详细透彻,才能进一步作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现在聚集在城门外的灾民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基本上是头晕、发热、呕吐,有些灾民的身上,还有红斑和疹子。 志愿出城门救助灾民的医者,已经给他们开了草药煮水治疗,但还没有看出什么明显的起色。 至于那十三位不幸的死者,据探子回报,死者暴病而亡之后,面色苍白铁青,表情痛苦且惊惧,唇边有呕吐物和稍许的血迹,他们在死者的尸体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将朝廷派出去回报消息的仆役,和自己派出去的探子所得来的消息尽数讲给顾白羽听,苏墨轩说着话,浓墨似的剑眉,却是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我们暂且抛开对李景吾和韩林之,会暗中动手脚的怀疑不谈,就事论事,就仅仅凭借你刚刚所描述的症状,除了身上长有红斑和疹子之外,并没有哪里可以十分明显的断定,城门外的灾民,现在就已经感染了时疫。 头晕、发热、面色苍白,他们是流离失所的灾民,经过长途跋涉又饥肠辘辘,风餐露宿在春雪寒风之中,这些症状很容易都会出现。 至于呕吐,引起这种症状的原因更多,前些日子,我院子里一个侍婢,因为迎着风吃了些东西,还整整吐了一天。 所以,眼下城门外的灾民状况之所以被朝廷认为是灾病疫情蔓延,除了那‘暴病而亡’的十三个死者作为昭昭证据之外,也就只有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危言耸听、夸大其词了。” 沉吟着出声,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满是严肃的神色,却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不等苏墨轩出声,又继续开口问道: “那么发病的时间呢?这十三个死者,从出现所谓的‘时疫’症状,到最后的病发而亡,这段时间间隔是多久?病发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情状?” 【第一更,第二更在17:00,终于逮到一个不加班的周末,今天会在20:00加更一章3000字,谢谢大家一直不离不弃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第307章 春寒受灾之我欲验尸(二) 顾白羽一连串的追问,令苏墨轩蹙起的剑眉更紧了紧。 显然,是在她的追问提示下,想到了什么。 “已经死亡的十三个人中,有三个孩子,四个老人和六个青壮年男女,有两个孩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手挽着手死在一起的,另外的十一个死者,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是独自分散在各个角落之中。 也就是说,这十三个死者的发病死亡,并没有任何明显的目击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传染上‘时疫’,然后又间隔了多久,才忽然发病而亡。 派出去的探子,也曾在这些死者尸体被发现之处的附近,进行过询问,但并没有什么收获,甚至,连认识死者的人都没有。”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顾白羽,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思索的意味。 原本,流离失所的灾民自身流动性大,就算是今日忽然出现,明日又忽然消失,也并非是一件容易引起人怀疑的事情,更何况贫病跋涉之中,亲人离散、孤苦无依,在灾民之中,也是见怪不怪。 所以初初收到探子回报的消息,苏墨轩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也并没有想得太多。 此刻被顾白羽这么连番追问而来,他才忽然惊觉,这十三个死者,每一个人都是悄无声息的患病,然后悄无声息的死亡,没有人知晓,亦没有人相识。 “十三个死者,全都没有人认识,或者曾经见过?” 似是看出了苏墨轩沉默中所蕴藏的含义,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虽然是疑问,然而,却是充满肯定的语气。 点点头,苏墨轩没有说话。 “我要验尸。” 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犹豫,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满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屋外便接着响起一个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紧接着,崔怀鸿的身影便出现在顾白羽和苏墨轩的视野之中。 “就算你们再对灾病疫情的真假有所怀疑,我也绝对不能让你到疫区去冒这个风险。更何况,一旦你证明不了灾病疫情是假,你出了这个长安城,就再也进不来。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出城去冒险。” 沉沉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崔怀鸿虽然是在对顾白羽说话,然而那双暗沉的眼眸,却是始终紧紧盯着苏墨轩的双眸而不曾挪动分毫。 “舅舅,现在长安城外灾病疫情,究竟是真是假已经很明显。 只要我能找到证据证明没有灾病瘟疫,只是有人暗中动手脚捣鬼,被隔绝在城门外的灾民,就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而被困在灾区的李景云,也能顺利的回到长安城。 否则,我们不但真的中了李景吾他们的陷害埋伏,而且,还会使更多无辜的灾民丧命。” 看着容色之中颇有些忧愁之意的崔怀鸿,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 “不行,不管你怎么说,这样冒险的事情,我都不会让你去做。” 沉默片刻,虽然心中承认顾白羽所说的话颇有道理,然而崔怀鸿却还是摇了摇头,狠狠心,拒绝了顾白羽的请求。 他的妹妹崔怀安在这世上就留下这么一脉骨血,从前的他,让她在外流离失所、受尽苦楚,已然是十二万分的对不起自己的妹妹。 如今可以预知的危险在前,他又怎么能够忍心,亲手将她放入那满是危险的境地? 饶是天下大义当前,然而就放在面前的亲情血缘,却是令他斩不断的牵绊。 “舅舅,我是个大夫,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更何况这灾病疫症十有八九是被人动了手脚的造假,我只是去验尸,不会有什么危险。” 心中明白崔怀鸿的担忧,顾白羽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恳切之意。 “我已经尝试过将死者的尸体偷偷运回长安城,但是李景吾的人看得太严,没有办法做到悄无声息。” 似是知道崔怀鸿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究竟想要说些什么,自他进屋之后便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清冷着嗓音开了口。 “你且别说李景吾他们会阻拦你将死者的尸体偷偷运进长安城中,我所担忧的是,就算是在长安城外,他们的人,也不会让那十三个死者的遗体,留存多久。”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顾白羽看着站起身来的苏墨轩,话语中带着隐隐的担忧。 对于仵作来说,尸体便是最大的线索和证据。 更何况,有了前几次的交锋比拼,想来,韩林之就是再自信,也不敢轻易冒着让顾白羽接近受害者尸体的风险,而将他们下毒手的证据留存。 “得了瘟疫灾病而死亡的人,是会被就地掩埋或者焚烧尸身的,这十三个死者,已经被李景吾的人焚烧了九个,我和顾清韵想尽办法,也只留下四具遗体,暂且深埋在长安城外的乱坟岗中。 但如果这几日还是会有大面积灾民死亡的话,恐怕,连这四具尸体,我们也保不住,毕竟,皇上是不会允许有任何可能会扩大疫病传染的因素留存。”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晦暗不明的情绪,苏墨轩向着顾白羽的身旁靠近两步,将先前存在心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他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无法瞒过她的眼睛。 “事不宜迟,我必须要赶在他们把剩下的四具受害者遗体全都毁掉之前,潜出城区,检验一下那死者究竟是怎样被人动了手脚。” 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顾白羽的嗓音里,却是一派从容镇定,仿佛,这并非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 “好,我去安排。” 黑沉的眼眸漆黑如墨,波涛暗涌之间,尽是令人看不透的情绪,心中的担忧之意丝毫不亚于崔怀鸿,然而苏墨轩却是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阻拦的话语。 “最快今晚,我们就一起潜出长安城。” 刀山火海,峭壁悬崖,哪怕前方危险重重、性命堪虞,只要你愿意,我陪在你身边就是了。 “罢了,罢了,你们此去,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是来自可能的瘟疫灾病,还是某些隐藏在暗处的杀人凶器。” 看着顾白羽和苏墨轩齐齐向自己望过来的坚定目光,沉默片刻,崔怀鸿终究是长叹一声,无奈地做出了让步。 就算是不为那觊觎着皇位明争暗斗的李景云,也要为了那些无辜受累的百姓,毕竟作为大兴王朝两代元老重臣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看着无辜的百姓受罪,自己却坐视不理的。 漆黑阴冷的夜,总是来得异常之快。 早早做好出门准备的顾白羽轻装简行,带好验尸所需要的全部工具,坐在幽暗的豆油灯下,安静地等待着苏墨轩潜入崔家的宅院,将自己接应出宅。 ——既然是偷偷潜出长安城,自然是不能正大光明的从崔家大宅的门中走出。 所幸,翻墙而入对于苏墨轩来说,已然是件轻车熟路的事情,最初从李景毓那里学来的技能,此刻,却是被他练习得娴熟异常。 更何况,崔家大宅中的仆役早就得了暗示,对深夜苏墨轩的出现与离开,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来不曾瞧见。 于是等到苏墨轩将顾白羽顺利的带出崔家大宅时,就连往日里嗅觉最为灵敏的看家大犬,都不曾发出一声睡梦中的鼻响。 “不用担心,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伸手握着苏墨轩那宽厚的大掌,却没有感觉到往昔的温热,那冰冷如千年寒冰般的温度,令顾白羽晃了晃神儿,压低了嗓音,出声安抚。 “除非真的看到最后的你安然无恙,我的担心片刻都不会停止。”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缱绻,苏墨轩反手握住顾白羽的纤细的小手,翻身将她带上马背,垂眸看入她的眼底,低低的继续出声,道: “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即便,是同你一起长眠。” 明亮的桃花目中水光潋滟,目光缱绻缠绕间,顾白羽将头深深地埋在苏墨轩的怀中,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他们彼此之间一个动作,便能抵得上千言万语。 扬鞭策马,被防滑绒布包裹着的马蹄,在静谧的夜间青石板路上,踏不出分毫的声音。 【灰常感谢嘎鲁玳亲的打赏,这是今天第二更,20:00还有第三更哦,大家不要错过,么么哒】 不消多时,迎着寒冷的夜风,穿过重重的夜幕,苏墨轩怀抱着顾白羽,便来到了高门紧闭的长安城门之前。 鹧鸪的声音唿哨而起,仿若一声惊鸣,带起丛林之中鸟鸣阵阵,扑簌簌地飞向远方,将暗号的痕迹,消除的无影无踪。 紧闭的城门缓缓向内打开,死亡与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沉沉的门扇却毫无知觉,并不曾知晓,自己缓缓打开的,竟是一条通向血腥和死亡的幽冥之路。 第308章 春寒受灾之皇上出现(三) 沉重威严的城门缓缓打开。 为逝去者点燃的长明灯,将微弱的光亮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来。 而光亮的尽头,却是站着两个漆黑的身影,岿然不动,静立安稳。 熟悉,却又令人难以置信。 “臣,见过皇上。” 嗓音压得愈发低沉,苏墨轩紧紧挽着顾白羽的手,翻身下马,对着因为背光而漆黑一片的人影说道,恭敬的语气里,满是肃然的寒意。 而静立一旁的顾白羽,却是目不转睛地看向站在皇上身侧的那个黑影。 精壮利落,稳如泰山,正是今日数度出声拦阻他们出城验尸的崔怀鸿。 “情况特殊,无须多礼。既然是要开棺验尸,那就事不宜迟,再在这里耽搁下去,怕是要引起别人的怀疑。” 身子纹丝不动,皇上口中的话是对着苏墨轩,晦暗不明的眼眸,却是死死地盯着站在他身边的顾白羽。 紧紧盯着皇上那看不出太多情绪的脸庞,苏墨轩沉默片刻,抬手向着身后挥了三下,没有分毫停顿的,那缓缓打开的城门,便又重新缓缓地合上。 却是将他们全部的人,都关在了城门之外。 荒芜潦倒,痛苦悲伤。 才不过刚刚向着城门外灾民聚集的地方踏出几步,那弥漫在空气之中的悲凉与压抑,便将他们沉沉的包裹在其中,呼吸缠绕,无可摆脱。 “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前来做个见证。否则,即便你们验尸验出来有问题,我不相信点头,又有何用? 更何况,你们趁夜潜出长安城,往返于疫区与城内,本就是违抗皇命之举,我若不来,到时候,就算你们有确凿的证据,怕是也等不到证据呈到我面前,你们便都得论个欺君罔上之罪而人首异处了。” 嗓音低沉,许是为了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和关注,皇上将平日里惯用的自称,统统由“朕”换成了“我”,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听着似乎,竟是在为他们考虑一般。 抬起眼眸不由得看了始终沉默着的崔怀鸿两眼,顾白羽不知道,他究竟同皇上说了些什么,又同皇上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才会让皇上甘愿冒着如此风险,陪着他们一起深入“疫区”,亲自到场来看他们的“开棺验尸”。 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同样抬眸看向崔怀鸿,苏墨轩那漆黑如夜的眼眸中,闪烁着阴晴难辨的光亮。 皇上提出来的问题,他不是事先没有考虑周全,只是考虑过了却仍旧无解,而李景吾毁尸灭迹的步伐又阵阵紧逼。 他们只有先行找到证据和确定真相,至于怎样将真相以令人信服的手段公之于众,那便是稍后才来得及考虑的事情。 凡事有轻重缓急,明知有诸多不妥,却也是非做不可。 步履轻缓,没有得到回应的皇上也并不恼怒,只是径直跟着苏墨轩的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乱坟岗前。 寒冷的夜风阵阵,令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抬手挥铲,那杂草被抛得纷乱的坟墓,显然是事先已经被谁挖开,然后又浅浅的铺土覆盖,为的,是令随后而来的苏墨轩,能节省些时间和体力。 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露出地面,抬走放在不远处的一座破落无人的小屋中,点燃油灯,苏墨轩将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布帘,尽数挂在了小屋的门窗之前。 “皇上,舅舅,你们二位请先穿上验尸服,戴好口罩和手套,在我验尸的过程中,可以轻声提问,但不要随意地走动,更不能随意的触碰尸体。” 淡漠无澜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穿戴整齐的顾白羽,抬手将包裹着受害者尸体的白布打开之后,那充满锐利探究的目光,便再也不曾从尸体上挪开分毫。 就算站在一旁看着她检验受害者尸体的人是皇上,只要在她的验尸间中,她的规矩,便是人人都要遵守。 “如果想吐,就请推开门,吐到外面去。” 抬手触碰着桌台上早已僵硬的尸体,顾白羽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的,出声补充道。 紧接着,便不再废话,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准备好记录的苏墨轩,顾白羽重新低下头去,开始检验尸体。 “死者,男性,年龄约在二十到二十三岁之间,身高五尺(一米七左右),经初步检验,死者身上无明显击打或刺入的外伤痕迹,可以排除是外伤致死的情况。” 干脆利落的剥下死者本就破烂凌乱的衣衫,将桌台上的尸体前后大致检查一遍,顾白羽对着一旁做验尸记录的苏墨轩,描述了受害者遗体所呈现出的基本状况。 “死者身上,有多处擦伤的痕迹,伤痕颜色深浅大致相同,应该是同一个时间段内造成的。死者手掌心中有被细韧的物体勒破的痕迹,应该是生前出于某种原因,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所造成的。” 小心地掰开死者蜷缩着的手掌,顾白羽凝眸看着那掌心中细细的勒痕,黑色的血迹凝固,留下一道狰狞的痕迹。 “会不会是死者生前,曾经被人用绳索勒住脖颈,死者为了保命挣扎,所留下的?” 压低了的嗓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负手而立,皇上被覆盖在棉布口罩之后的容颜,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不管死者在生前还是死后曾经被人勒住脖颈,尸体上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证据,眼前这个死者的脖颈之上并无异常,所以,这个猜测并不成立。 不过,死者生前,确实是拽住了绳索以求保命。” 淡漠的嗓音顿了顿,顾白羽将目光落在死者手腕上的一道极细的勒痕之上,红肿泛紫,正是死者生前被人勒住手腕所致。 “死者尸体上擦伤痕迹严重,尤其是背部与手肘,擦伤痕迹严重,死者右手肘关节处,磨得几乎都能看得见手肘的白骨。” 将死者的右手臂抬起,顾白羽拿着镊子小心的拨开那干裂模糊的血肉伤口,对着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展示着那森然的白骨,却是没有停顿的,继续出声,道: “但是,刚刚我在褪去死者衣衫的时候,那衣衫虽破旧,却没有出现如此会造成大面积擦伤的破损,尤其是手肘的部位,基本完好无损。 也就是说,有人在死者受伤之后,曾经帮他换过衣裳,想要遮掩这些太过明显的擦伤痕迹。” 却不想,欲盖弥彰,反倒是将死者在生前曾经遭到虐待的痕迹,一点一点的揭露了出来。 “至于死者身上如此严重的擦伤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我初步推断,应该是被人拴在马匹之后,拖拽着狂奔留下的,至于辅佐推断的证据,稍后我会进行进一步检验。” 无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苏墨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白羽养成了在思考的时候,会将苏墨轩的模样印在眼中的习惯。 “死者尸体的腹部,有大量暗红色尸斑沉积。” 抬手将桌台上的受害者尸体重新翻到正面,顾白羽带着手套的手指,指向了那腹部异常明显的暗红色痕迹。 “造成尸斑的原因,在于人死之后最初的一段时间内,血液向尸体的最下方流动聚集,久而久之,形成尸斑,也就是说,死者在最初身亡的时候,尸身处于趴在地面的状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受害者的遗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倚靠着乱石斜坐着身子,与尸斑呈现出的位置不相符合。 这就证明,死者被人发现时的状态,是有人刻意摆放而成的。否则,尸斑所聚集和出现的地方,应该在死者的臀部与大腿的位置。” 嗓音平稳淡漠,顾白羽双手交叠,从上到下轻轻按压着死者尸身的每一寸骨骼位置,直到指尖按压到死者尸体的小腿位置,方才停下手来,紧接着,又再度按压确定,方才出声说道: “死者左腿小腿骨骨折,骨折方向从外侧向内侧断裂,应该是在被拖拽的过程中,撞击到石块等硬物造成的。” 低头看着死者左腿小腿处的黑紫色伤痕,顾白羽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随即挪动脚步,顾白羽再度走到死者尸体头部的位置,站定之后,伸出双手,将死者紧紧合在一起的唇齿轻轻掰开,回手拿起镊子夹了个棉球探入口腔之中,擦拭片刻取出,放在置物盘中之后,又换一个新的棉球,深入鼻腔内擦拭。 观察片刻之后,顾白羽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死者的鼻腔和口腔之中,均有大量的沙土留存,为刚刚那个死者生前曾经被拖拽奔跑的推断,进一步提供作证。 只不过,死者口腔中留存的沙土,与长安城外近旁之处的地面沙土并不相同,想来,凶手虐杀作案的时候,另有一处足够隐蔽的地点。” 将那棉花上的沙土抖落在置物盘中,顾白羽将托盘递到不曾挪动身子,却是努力想要看清楚的皇上面前。 【今天第三更,感谢尘埃里的花、四季、幸福、紫色、樱然、依凡亲的推荐票及万般无奈亲的月票支持,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309章 死因之谜(四) 将顾白羽递到面前的沙土颗粒细细地看在眼中,皇上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透出些许思索的意味。 顾白羽说得不错,摆在面前的砂砾,的确与他们此刻踩在脚下的大地并不相同。 长安城外的田郊,向来是土壤肥沃的极易耕种之地,连带着近旁的土地,也是黑黝黝的肥沃的颜色。 然而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沙土,却是浅淡的褐黄色,夹杂着细小的碎石砂砾,明显的,便不是同一种土壤。 沉默着没有说话,皇上仔细研究过面前的沙土之后,抬头向着早就回到验尸台前的顾白羽看去,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她拿着锋利明晃的解剖刀,刺入死者尸体皮肉的一幕。 从容镇定。 略略有些发黑的血液从伤口中缓缓流出,顾白羽动作娴熟地抬起左手,将那才刚刚流出的血迹,尽数擦得干干净净。 “v”字形的切口顺利齐整,顾白羽却并没有急于去探究尸体腹腔内部存留的证据,而是调转解剖刀的方向,将锋利的刀尖,重新对准了死者尸体的喉咙部位。 ——人在活着的时候被捆绑在马后拖拽着狂奔,不仅口鼻之中会有大量的沙土留存,而且咽喉和气管,也都会有沙土留存的痕迹。 反之,若是换成死后被人拖拽尸体,则只会在敞开的口鼻中留下痕迹。 于是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喉咙,顾白羽俯下身子,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那被拨开的喉管,随即,拿着镊子的手稳稳地伸向喉管内部,轻轻地,将那附着在管壁上的沙土刮了下来。 果然有沙土留存的痕迹。 站起身来将从喉管上刮下来的沙土留作证物,顾白羽抬眸看了凝神细望的苏墨轩一眼,对着他出声说道: “死者咽喉和气管之中均有少量的沙土留存,证明死者是在生前被人绑在马匹之后拖拽的,至于死者是不是被人拖拽而死,现在尚且不得而知。” 点点头,没有出声的苏墨轩,将顾白羽说的话一一记录在案。 验尸间是她的地盘,他自然,不会干扰她的思路,更加不会侵扰和干涉她的权威。 “死者胸腔和腹腔内部的器官没有明显的受损,结合方才检验身体时的外部状态,基本可以断定,受害者的死因,并非因为遭受外力重创,而导致内部脏器受损而亡。” 向来淡漠的嗓音略略有些发沉,顾白羽收了手,凝神思索。 依着目前的验尸状况来看,死者的尸体上,既没有能够明显致死的外伤痕迹,也没有内部脏器的严重受损。 虽然死者的尸体上目前找出了诸多的疑点重重,然而却仍旧是没有哪一条,能够百分之百的明确排除死者的死因是暴病而亡。 而除非她能够找到确切的证据百分之百的证明这一点,那么,即便是站在验尸间中的皇上,将这一系列疑点看在心中,也同样不会下令撤除对灾病疫情的封禁。 被无辜拦阻在城门郊外的百姓,便要继续过着缺医少药的苦难生活,直到瘟疫真的来临,冰冷无情的死神将无辜的他们,统统带离这个世界。 而被拦阻在灾区李景云,便是更加动弹不得,莫说是再在皇宫朝堂之上兴起风云变幻,就是想要保住一己之性命,也要小心谨慎才行。 今日,她必须在皇上面前找到确凿的证据,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紧紧的把握在手中。 只是,惯常致人死亡的外伤和内伤全都被悉数排除,剩下的,便只有被人下毒致死这一个最大的可能性。 然而,依着大兴王朝的技术条件,却并非所有的中毒而亡都能在验尸中被察觉,那么她下一步应该…… “怎么?顾大夫,是不是你的验尸过程,遇到了什么困难?” 沉沉的嗓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顾白羽的思路,看着顾白羽站在被剖开胸腹的死者尸体面前半晌没有动作,皇上出声询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支持或者反对的情绪。 “没有,我只是在想措辞,该如何再次提醒皇上和舅舅,待会儿就算想吐,也不能吐在这验尸间中。” 被打断思路的顾白羽并没有丝毫的慌乱,眉宇之间沉稳从容依旧,她没有抬头去看那意味不明的出声询问的皇上,而是顺手拿起一把新的解剖刀,干脆利落的向着腹腔里的胃部切去。 还没等凝神细看的皇上反应过来,顾白羽便已然将那有些胀大的胃部,完整干净地剥离了下来。 没有急着用解剖刀划开坚硬柔韧的胃壁表面,顾白羽放下解剖刀,用双手的指尖,轻轻按压着那稍显肿大的胃部,仔细地判断着,这肿大究竟是因为胃部的食物过多,还是因为留存胃部的食物腐败发酵,生发出气体所致。 若是后者,她切开胃部的刀法便要慎之又慎,否则一个不留心,胃部的食物,便会因为内外压强的不同,而肆意地喷溅而出。 等到那个时候再想要收拾检验,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行。 “是食物。”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沉实的感觉,顾白羽那含黛的细眉轻轻地蹙了起来。 嗓音淡漠,她没有去看站在一旁的皇上和崔怀鸿的表情,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的容色神情定然不会轻松。 死者明明是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灾民,胃部又怎么可能会被食物所填满? 这分明,就是有人无辜被害,然后被杀人者冒充灾民混入其中,制造出瘟疫灾病流行死人的假象,以混淆视听,蛊惑人心。 证据凿凿,由不得推诿与不信。 左手按着被剥离出来的胃,顾白羽右手拿着解剖刀,顺着那胃壁的纹理小心的刺了下去。 食物残渣尽数流出。 辛酸腐败而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在小屋中弥漫开来。 那隐藏在棉布口罩之后的始终平静的没有太多情绪的脸庞,终于起了微微的变化,浓眉紧皱,皇上看着顾白羽那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稳妥模样,心里涌上七分佩服三分怀疑。 ——眼前这个拿着解剖刀镇定自若的检验尸体的人,真的是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贵家少女么? 胃里的食物残余大多没有消化,只是堆积在胃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腐败,仔细地用镊子翻检着,那堆食物残渣之中,还依稀可辨鱼肉的模样。 显然,死者生前曾经吃过一顿丰盛的饭食,然而却在酒足饭饱之后没有多久,便被凶手带上了通往折磨与死亡的不归路。 虽然依着初步验尸时,死者背部和手肘的磨损伤痕来看,被捆绑拖拽在马匹之后的死者,经受过一段时间的折磨,然而胃部对食物的消化功能与正常时间,却是会受到人自身的惊悸与恐惧的影响。 所以,才会直到死者被凶手折磨致死,他生前最后一顿的餍足,也尚未消化入体内,反倒是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证据,来替他的非灾民身份,验明正身。 但是,死者的真正死亡原因,却仍旧没有找到。 将食物残渣收拾干净,换了副肠衣手套的顾白羽站在死者尸体之前,不经意抬眸,却恰好迎上皇上那看过来的目光。 “虽然,现在已经找到足够多的证据,让我可以接受,面前的这个死者,在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也基本可以确定,他的身份并非是来自灾区的灾民。” 沉沉的嗓音淡漠无情,负手而立的皇帝,目光落在顾白羽的身上,停顿片刻,继续出声说道: “但是,你还是不能排除瘟疫灾病是他致死的原因,毕竟,一个酒足饭饱的人,也可能会遇到仇家,在被仇家折磨之后,随意丢弃到长安城外灾民聚集的地方,不幸染上了瘟疫灾病,最后再无人发觉和认识的情况下,暴病而亡。” 严肃的话语之中,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皇上将话说得明明白白: 如果今日不能找到导致死者身亡的其他原因,那么,他是不会接受城外没有瘟疫灾病的说法。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夜的奔波劳累,也只是徒劳而已。 眸色清冷,顾白羽迎着皇上看过来的目光,没有焦急担忧,也没有惶惑迫切,那明若秋水般的眼眸中,有的,只是沉静无澜。 从容镇定的,连话音才刚刚落地的皇上,都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心虚。 “没有找到死者的真正死因,莫说皇上您不能接受,作为一个仵作,我自己,也同样不能接受。” 嗓音淡漠,顾白羽收回落在皇上身上的目光,将眼眸重新移回到面前的尸体之上,她在心中默默回顾着,今日验尸的全部过程,思索着,是不是有哪些细微的地方,被自己所遗漏。 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前世今生这数十年的验尸,早已让顾白羽形成了条件反射,从初检到深验,每一个环节,她都烂熟于心,又怎么可能会有所遗漏? 莫非当真是因为大兴王朝的技术条件差,所以才会检验不出来? 在心里默默地摇头,顾白羽不相信,没有技术手段,自己就检验不出来死因。 【感谢樱然、尘埃里的花、another、依凡、幸福的猫咪、果冻、现实亲的推荐票和王智韬妈妈亲的推荐票和月票,初五昨天加更了嗷,是不是觉得初五棒棒哒】 第310章 暗潮涌动(五) 敏锐而充满琢磨意味的目光,重新浏览在面前的死者尸体之上。 将纹丝不动的尸体从头到脚再度检视一番,顾白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死者尸体的头部。 发丝凌乱而浓密,没有血液粘黏的痕迹,只是被黄土覆盖沾染,看上去凌乱不堪。 然而却似乎有些不对劲。 稳步走到死者尸体头部的位置,顾白羽凝眸看着死者额头发际线之后的一丛发丝。 比起其他地方的脏乱模样,这一处的凌乱,却似是被谁仔细的伪装过一般,乍一看去,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然而俯身仔细看去,却还是留下了梳理的痕迹。 这一丛头发,并不属于这个位置。 那乱蓬蓬的发丝歪斜的有些牵强,是被人刻意拨过到这个地方,像是要掩盖什么不能被发现的痕迹。 抬手将那一丛发丝轻轻的拨开,顾白羽低眸仔细看去,那密密麻麻的发根之间,隐藏着一个几乎快要看不见的小点,无血无色,却是,有着烫伤的痕迹。 反手拿过一把干净而锋利的刀片,顾白羽没有片刻犹豫地,便将死者头部前方的发丝尽数退去,那细小的痕迹,便清清楚楚的暴露出来。 “是火钉。” 冷着嗓音,顾白羽抬手指着那死者头皮上的原型痕迹,对着站在近旁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刚刚之所以没有发现死者尸体头部受伤的痕迹,是因为,死者的头部,并没有血液沾湿的痕迹,而且现在天气仍旧寒冷,细小的血腥之气,很难挥发并被人的嗅觉有所觉察。 而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并且掩盖血迹和血腥的气息,用火钉是再好不过的方法。 将火钉烧红,钉入死者的头部,伤口处本该流血而出的血管,被火钉的高温热度所烧灼,迅速的凝固萎缩,使得血液来不及从破口处流出,便被堵塞了回去。” 抬头看了一眼身子略略走上前来的皇上,顾白羽指尖挪动,指向钉孔周围的灼伤痕迹,嗓音沉静,继续出声解释道: “但是,火钉的高温热度,同时也在伤口四周留下了灼烧的痕迹,尤其是伤口周围的毛发,被迅速的烧焦、枯落,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痕迹。 凶手为了掩盖这个烧灼的痕迹,不得不将其他部位的毛发强行梳理过来,然后隐藏在死者凌乱的发丝之中,企图蒙混过关,但终究,还是留下了无法掩盖的痕迹。” 解释的声音顿了顿,顾白羽将目光移向那仔细观察者伤口痕迹的皇帝身上,沉默片刻,继续开口,道: “如果皇上您还是觉得证据不够,那么您再仔细看这个,是更为明显地罪证。” 没等皇上开口询问,顾白羽握在手中的解剖刀,便干脆利落的,在那小小的钉孔上,划开了一个十字形的痕迹。 抬手拨开那已经几乎没有血迹渗出的头皮,顾白羽指尖一紧,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颗粒,呈现在皇上眼前,道: “这是苍蝇的幼虫,苍蝇嗜血,即便是在冬日,也能顺着血腥气味找来,然后在伤口处产卵。 通常在寒冷的春日,苍蝇在到达死者的尸体之后,会用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的时间产卵,蝇卵在十个时辰左右孵化出白色的幼虫,也就是皇上您现在所看到的,这如白色颗粒一般的东西。” 将肠衣手套上的白色颗粒放回到身后置物架上的器皿之中,顾白羽没有再看神色略略有些不自然的皇上,而是返身拿起针线,将死者的头皮缝合完整,随即走到死者尸体旁边,熟练利落的,将死者身上的刀口尽数缝合完毕。 白布重裹,那面色依旧铁青苍白的死者尸体,便被重新安安稳稳的摆放在了桌台之上。 点火焚香,顾白羽的神色之中,满是肃穆。 站在破旧寒冷的小屋中良久,神色严肃沉静的皇上,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翻身走出了小屋那摇摇欲坠的草门,稳健着步伐,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长安城的城门依旧紧闭着没有打开,瘟疫和灾病带来的惶恐仍旧在城内城外蔓延,被困在灾区的李景云依旧动弹不得,见证了死者尸体上所呈现出的重重疑点与确切的死亡证据,皇上负手离开,一切看上去,仿佛没有丝毫的变化。 平静的海面之下,往往隐藏着细小的波涛滚滚,渐渐的风起浪涌,便是惊涛骇浪,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皇上沉默了这么许久,所出的手段,倒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眯眼看着午后温暖的阳光,顾白羽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唇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地笑意。 “想想今日御书房中,林太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嗓音之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愉悦,崔谨寒双手枕在脑后,斜倚着靠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清俊的脸庞上,笑意满满。 “那林太尉还想着皇上单独留他去御书房,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给他,结果皇上只是给了他林梦绮的遗物,然后,就对着李景吾说,希望他能尽早同顾白汐完婚,好给这个灾难重重的春天,添几分普天同庆的喜事。” 对着顾白羽讲述今日发生在御书房中的事情,崔谨寒懒洋洋地看着院子里萌动露头的春草,唇角上扬,自是一派慵懒惬意的模样。 “皇上此举,恐怕是在修建李景吾麾下的羽翼了,想要作假与顾白汐的婚约,来利用顾延庚的财产,又许诺林家未来的皇妃,以利用其在朝野上下的权势。 李景吾的这个算盘虽然打得不错,但却一朝被皇上轻松的逼婚所拆散,用得还是‘冲喜’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周旋在顾家和林家之间,顾白汐和林梦惜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这下怕是够李景吾再头疼一阵了。” 眯在一起的桃花目不曾睁开,顾白羽只觉得,初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不光是林家,近来韩林之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些许不易觉察的笑意,苏墨轩颀长清隽的身影,安静地站在顾白羽的对面。 “据说,刑部已经将十年前的陈案翻了出来,全都交在他的手中,作为他日后升官的考量内容之一,今天清晨我还曾遇到他,倒真是清瘦了不少。” “那是自然,向来在李景吾身边出谋划策的人便是他,尤其是这次在长安城外聚集的灾民之中,制造瘟疫灾病流行的假象。 亲眼看到你一步一步从伪装的很好的死者尸体上找出疑点和线索的皇上,自然是会猜到,在背后策划并忙帮伪装掩盖痕迹的人,正是精通刑狱之术的韩林之。 不把他调离,皇上又怎么能够安心?” 顺手接过茶心送到面前的茶杯,崔谨寒低头轻啜一口茶,微微发亮的眼眸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问道: “今夜轮到我同苏墨逸两个人出城,你前几日不是说要加一个药方给城外的灾民么?药方呢?写好没有?” “已经吩咐绿衣按着方子去配药了,里面有几味药,上次你们送出城的草药中并没有,今夜你们正好带出城去,交给城外的大夫,他们知道该怎么用。” 点点头,顾白羽出声说道,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她用脚尖轻轻摆弄着那药圃中微微冒出嫩芽的草药,轻轻叹息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担忧的味道: “前些日子的瘟疫灾病是假,但现在眼见着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如果不及时预防,怕是真的瘟疫灾病就会来了,那样的话,城外和灾区百姓的日子,就要更加难过了。” “放心,不会的。” 颀长的身影上前几步,苏墨轩拍拍顾白羽的肩膀,语气之中带着三分安慰七分坚定。 亲眼看着顾白羽排除了城外已经发生瘟疫灾病的可能性,皇上为了不打草惊蛇,虽然并不曾下令解除封禁灾区和城外灾民聚集区的命令,然而却是已经默许了苏墨轩等人,每隔几日,便偷偷的潜出城外去送医送药。而发放给灾区和城外百姓的赈灾粮款,也分文未少。 只要他们预防清理的及时,成功避过瘟疫灾病的发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等到李景吾他们制造出来的瘟疫假象的风头一过,城外和“疫区”的百姓,就可以重新回到他们正常的生活中去。 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他们所能做到,只有努力之后的静静等待。 —— 皇命不可违。 虽然那日御书房中,皇上只是看似不经意般的,提出要让李景吾与顾白汐尽快完婚,然而老太监瑞祥,却是尽职尽责的,将皇上的意思层层传递下去。 于是皇宫之中一片热闹的忙碌,礼事房众人,甚至已经开始筹备皇子大婚时所需的种种式样繁杂的礼服和饰品。 然而与皇宫之中那一派和乐忙碌的景象相比,李景吾的太子府中,却可谓是鸡飞狗跳的乱成了一锅粥。 第311章 追查真凶 不似顾白汐那般沉默着红了眼眶,坐在一旁的林梦惜抽噎着,不住地拿着锦帕擦拭着滚滚而落的泪珠,看向顾白汐的眼眸中,满满的尽是愤恨的颜色。 皇上竟然催婚了。 还特特定下了日子,没有大半个月,便要将顾白汐名正言顺的八抬大轿娶进门去。 从一脸气愤的林肃海那里初初得到这个消息时,林梦惜只觉得天地间蓦地一片黑暗。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林肃海忘记丢掉的林梦绮的遗物之上,林梦惜再对自己身在何方有所意识的下一秒,便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顾家大宅的门前。 而那宅旁小路上远远走来的,正是令此刻的她恨之入骨的顾白汐。 不顾形象地扑身而上,被李景吾不日将与顾白汐成亲的消息冲昏了头脑,林梦惜早就忘记了自己身为林家大小姐所应该有的规矩礼仪。 撕破脸皮的她,就像是市井泼妇一般的,当街便同顾白汐撕扯起来。 然而顾白汐却没有还手。 直到随后而来的顾延庚,面色铁青地将被林梦惜挠抓的浑身狼狈的顾白汐解救出来的时候,顾白汐只是满脸委屈的紧咬着下唇,却始终不曾对林梦惜有分毫的还手。 以退为进。 顾白汐不争不抢不动手,不是她懦弱胆怯,而是她太过聪慧狡黠,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有怎样的反应,才会更加能够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横竖圣旨已下,林梦惜就算是杀了她,大皇子妃的位置,便也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更何况,比起林家在朝野中的权势来,李景吾眼下更加缺少的,是顾延庚手中那白花花的银子。 稳坐大皇子妃之位的她,又何必同林梦惜一般的撕破脸皮去争抢,白白的给李景吾心头添堵、眼中添嫌呢? 不如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坐在一旁默默垂泪,既不用费神费力的争抢,还能让已经焦头烂额的李景吾觉得,她才是那一个懂事乖巧的良配。 于是,等到怒气冲冲的顾延庚拉着她去大皇子府说理时,顾白汐的眼眶才湿润泛红,一副受尽委屈却顾全大局的模样,任由同去的林梦惜在李景吾面前又哭又闹,她却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默默的垂泪。 “大皇子,我顾延庚虽是一介布衣,身后并没有什么权势背景,但我顾家的女儿,也是被我从小到大捧在手里的宝贝,容不得随便哪里出来一个人就轻贱了去。” 强压着满腔怒火,顾延庚面色黑沉若乌云压顶,眸色之中暴戾之气尽显,他看着蹙眉沉颜的李景吾,顿了顿,继续说道: “虽然,当初是大皇子你,亲自带着皇上的手谕前往顾家提亲,如今皇上也进一步下了圣旨,定了你同汐儿的婚期,但是,倘若大皇子心中另有佳人,我们顾家,也不会就这么将女儿白白嫁入你的府上吃苦受罪。 就算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我顾延庚,也会向皇上说明缘由,请求悔掉这桩婚事。 倘若大皇子心中并无他人,亦无反悔这桩婚事的想法,那么就请将今日的事情彻底做个了断,否则,我顾家捧在手心当宝贝养大的女儿,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一席话说得义正词严,顾延庚丝毫不为自己话里话外那虚假的对顾白汐的重视话语而感到脸红。 一生追逐利益的他,利字当头,连女儿的性命都可不要,更何况是最不值钱的脸皮? “你少拿皇上的圣旨来威胁人,有本事你就去向皇上悔婚,看你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命从皇宫中出来!” 冷哼一声,林肃海的话语中满是不屑。 想要向皇上悔婚? 那不是抗旨不遵的杀头之罪又是什么? 然而却忘了,他此刻带着哭哭啼啼地林梦惜在这里要一个大皇子妃的名分,却也是在同皇上的旨意作对。 “我有没有命从皇宫归来,自是不劳林太尉费心,林太尉若是有这功夫关心老夫的事情,不如先管教管教自己的女儿,当街撒泼,如此没有教养,真是丢人现眼!” 面色比林肃海更加冰冷,顾延庚毫不留情地指责出声。 林梦惜那抽噎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抬眸看向顾延庚,她哑着嗓子,嘶吼道: “你们顾家的女儿才是没有教养的丢人现眼,明明知道我同景吾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深厚,偏偏要在其中硬插一脚,坏人姻缘,毁人情愫,当真是下jian!她这样的女人,又怎么能够配得上……” “够了,林梦惜你闭嘴!” 沉沉的嗓音里满是嫌恶和厌烦,李景吾呵斥出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梦惜尚未说完的话。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时不时地摆弄移位着上面的素色花瓶,李景吾虽然面色之上冰冷依旧,然而却无端地,令人感觉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焦躁。 “李景吾,你……你……” 娇嫩的脸庞涨得通红,林梦惜气得浑身颤抖,握着锦帕的手指绞了又绞,最终是没能再多说出一个字。 而是咬牙跺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声哭着跑出了大皇子府。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女儿跑出大皇子府,林肃海的神情之上虽然满是无奈,却终究是跟着追了出去,留下满面不屑一顾的顾延庚,在身后耀武扬威。 不了了之。 林梦惜哭着跑走,顾白汐只是默默垂泪不肯说话,皇上的圣旨一道一道压下,顾延庚的悔婚之说,也不过是一句只能烂在大皇子府的气话。 而向来硬气自私的李景吾,虽然气走了林梦惜,却也不可能给顾延庚什么好脸色看。 于是除了不欢而散,顾延庚这一趟来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却也不可能再有别的结果。 那厢大皇子府被林梦惜和顾延庚闹腾的鸡犬不宁,这厢的苏墨轩和庞占林,却是分毫没有耽误的,加快了追查凶手的脚步。 ——既然那死在长安城外的人,并非是得了瘟疫灾病的灾民,而是被无辜杀害的受害者,那么,此时此刻,就一定有一个杀人凶手正在大摇大摆的逍遥法外。 他是刑部侍郎,追杀杀人案件的真凶,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不管凶手是不是李景吾和他手下的人,抑或像是上次浅滩的案件中,被他们所利用的心理变态者,在苏墨轩的眼中,他所要寻找的,就是一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他手里有受害者的尸体证据,有受害者的身份证据,即便是要最终将李景吾和韩林之扯出来,拖下水,他一步一步走着的路,也只是正常的破案途径。 也只有这样将它当成一件他侦破惯了的连环杀人案来对待,那被李景吾隐藏在最深处的杀人凶手,才能被苏墨轩顺利的找到。 邢焕之也是一样。 尽管知道了那无名氏死者的真实身份,然而他也是一直按照正常的案件侦破手段,依着受害者尸体留下的线索,步步逼近凶手所隐藏的地方。 “我已经连夜派人给庞占林送信了,从长安城到受灾地区,能有那样浅褐色砂砾的地方,并不算多。” 坐在顾白羽的院子里喝茶,苏墨轩的话语中透着思索的味道。 之所以将搜索的范围划定在长安城同受灾地区之间,苏墨轩并不是随意为之。 就算李景吾和他的手下再过神通广大,他们终究是人,是人便有思维不可逾越的共性,因而他们选择杀人、折磨人的地点,也不会跨越千里之遥,从大兴王朝的另外一端长途跋涉而来。 更何况,眼下因着灾情疫病,长安城周边地区全在戒严之中,而搬运死者到城外灾民聚集的地方,必须要有马车的帮助。想要从遥远的地方驾着马车混入当地,则必然是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巡查的衙役撞破,就算是想要杀人灭口,也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所以,凶手挑选、折磨、杀害受害者的地点,定然会选在便于往返作案的长安城和受灾地区之间,如此一来,有那浅褐色的砂砾做样本,搜寻的范围便减小了许多。 “凶手将活着的受害者捆绑在马匹之后拖拽而行,这样的虐待方式不仅残暴变态,而且更加需要一个空间开阔且隐蔽无人的场所。 相信这样的地方,也不会太多,只要能够找到,我们就能发现更多追查真凶的线索。 毕竟,凶手当初既然敢这么做,就是打着我们一定不会发现端倪的算盘,想来,是不会费力气销毁痕迹线索的。” 点了点头,顾白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而且,皇上现在虽然已经在暗中着手拆散李景吾的势力,但始终没有挑明原因。为了将瘟疫灾病的假象进一步的制造下去,我们要找寻的凶手,定然不会收手。” 清冷的嗓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苏墨轩无意识地转着茶杯,折磨和杀戮仍在继续,以此为乐的凶手,定然不会轻易放弃那个可以为他提供便利的空间。 第312章 逼近的危险(一) “死者的真实身份有什么线索吗?” 赞同般的点点头,顾白羽抬眸看向苏墨轩,沉吟着出声问道,心里却并没有期望能够得到多么切实的答案。 毕竟,现在的长安城仍在全城封锁之中,即便是皇上默许他们暗中派人进出城门传递搜索消息,却仍旧是有许多的不便。 ——至少,长安城府衙的画像师傅,没有办法亲自去描摹那受害者的容颜,身在长安城外的庞占林与岚风所得到的,只能是苏墨轩和顾白羽极尽详细的描述。 其余的,便只能依着他们多年的破案经验,一点一点地去思索、去搜寻、去查找、去验证。 更何况,他们的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若是潜出城内外传递消息太过频繁,而被李景吾的人有所觉察,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便会尽数前功尽弃。 “留存下来的四个受害者中,有两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分别是柳杨镇外小兰村的种田农民,和夏亦镇的地摊商贩,也就是那日,你在城外小屋中检验的那个青年受害者。 这两个受害者目前没有查到什么隐藏的信息,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能的交集,就目前已经得知的信息来看,他们两个人,除了不愁生计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共通点。 其他两个人,身份尚且不明。” 声音之中没有丝毫的起伏,苏墨轩喝了口茶,一五一十地回答着顾白羽的问题。 “仅凭这两个受害者的身份和家乡,我们目前确实看不出什么太多的东西,甚至,连凶手是不是随机选择受害者,都无法判断。所以,暂时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黛眉轻蹙,顾白羽沉着嗓音说道。 如果当初能将全部十四个死者的遗体留存下来,他们或许能够得到更多的信息,从受害者的共同特征入手,往往会更快地将仍旧在犯案的凶手抓个现行。 只不过,深谙此道的韩林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占尽优势的,以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率先将大部分受害者的遗体毁掉,使得他们即便是心有怀疑,却也无从下手去查。 “嗯,只要凶手还在作案,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来,抓到他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何况,你我虽然被困在这长安城之中,但是庞占林和岚风办案抓人的手法,并不是徒有虚名而已。” 点点头,苏墨轩从容镇定的话语中,满是对庞占林和岚风的信任与赞赏。 “你刚刚是不是说,邢捕头还在追查杀害无名氏死者的凶手?” 捡了把椅子坐在苏墨轩身边,顾白羽倒了杯茶,转头看着他,出声问道。 “对,案子虽然被压下来没有四处声张,但长安城府衙一直当做未解的案件在查,最近邢焕之似乎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杜亦寒在长安城门封锁之前,曾经又去过一次发现死者的抛尸地点,在河滩上发现了一些异常的丢弃物品,推测是凶手在抛尸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他们顺着那些被丢弃的物品摸查,得到的线索指向了长安城中一家颇为有名的酒楼——望湖居。 只不过那个望湖居同你的长汀楼一样,对来用膳和住宿的客人信息极为的保密,并不肯轻易的透露,邢焕之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无法用强,所以案件的侦破,就有点僵在了这里。” 抬眸看向顾白羽,苏墨轩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虽然,邢焕之所要找寻的凶手藏身之处,便是啸狼族在长安城隐匿的据点。 “望湖居?” 下意识地出声重复,顾白羽只觉得这个酒楼的名字莫名的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反复的听到过,然而当时的她,并不曾十分在意的,便将这三个字从脑海中放了过去。 “对,望湖居,你不一定知道,但顾意澜肯定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个‘望湖居’一直是你们长汀楼的最强劲的敌手,有一阵子,你们的生意,甚至被这个‘望湖居’逼得掉了两成。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顾意澜成天在嘴里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望湖居’三个字,直到你们的生意收入反超,她才肯放过这三个字。” 清冷的嗓音中染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苏墨轩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前仿佛还能看得到,当初顾意澜那副恨不得亲手拆掉“望湖居”的气愤而令人莞尔的模样。 恍然大悟。 她就说,自己为什么对这三个字如此的耳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原来,是顾意澜在耳畔不停的絮絮叨叨。 “你的意思是,让澜儿去偷偷打听打听?” 恍然大悟的轻松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对新问题的进一步思索,眸色认真的看着苏墨轩,顾白羽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毕竟,依着顾意澜那聪明伶俐的模样,凭借着长汀楼幕后大老板的身份,想打探到望湖居的一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消息,也并非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只不过,顾白羽的心里却是颇为犹豫,她不想将天真烂漫的顾意澜,平白的扯入这样黑暗的斗争漩涡之中。 摇摇头,苏墨轩抬手顺了顺顾白羽被风吹乱的额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更为认真的神色,他看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不要把顾意澜扯进来,这件事情太过危险,啸狼族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当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们不能让顾意澜为我们去冒险。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你不能分离,还有景毓在其中,我连你和自己,都不想扯进这件事情中来。 破案寻找线索的事情,我们自己来解决,你要告诉顾意澜的,是小心望湖居的动向,理他们远一点,不要自己不小心被搅进这件事情中来。” 没有片刻迟疑的摇摇头,苏墨轩语气认真。 “不能让澜儿去,我去便是了。” 思索片刻,顾白羽并没有放弃这得来不易的线索指向,而是思路一转,提出了另外一条路。 “你去?” 剑眉轻挑,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没有反应过来的不明所以。 “对,我去。” 点点头,顾白羽郑重出声。 第313章 逼近的危险(二) 顾意澜近来颇为烦躁。 随着皇上为李景吾和顾白汐指定的婚期渐渐临近,整个顾家或情愿或不情愿的,都在为顾白汐的婚事忙碌着。 而从前因着顾白婉瘫痪一事而有所萎靡不振的罗氏,忽然就变得趾高气扬起来,整日里在顾家大宅中颐指气使的作威作福,早就将她是借住在长安城顾家大宅的客人身份抛在了脑后。 然而顾意澜却不能太过明显的同她和顾白汐起冲突。 于是最近的长汀楼中,天天都能看得到顾意澜托腮叹气的夸张模样,直到顾白羽将新的菜谱递到她的手中,顾意澜那姣好的容颜上,方才绽放出春花般的笑容。 “啧啧,‘雨落花蕊’,光听这充满文雅气息的菜名,我就知道,长汀楼肯定会迎来一批文人墨客。文人墨客最好了,尝过菜肴之后,肯定会写几句诗词,都省了我自己想辙宣传新菜的力气了。” 轻轻拍打着顾白羽送到她手中的菜谱,顾意澜喜笑颜开,乌黑的杏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对着菜谱,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我想在长安城的几大酒楼之间,做一次厨艺比拼,或者酒楼老板的宴聚。” 不似顾意澜那般喜笑颜开,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带着惯常清冷淡漠的神情。 没有拐弯抹角的去顺顾意澜的话,顾白羽只是直截了当的,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说了出来,既然要打探消息,便是要将人都聚在一起才行。 人多嘴杂,自然是什么消息和风声,都能多少走漏一些。 “厨艺比拼?宴聚?羽儿姊姊,你想做什么?” 柳叶细眉轻挑,顾意澜从喜悦中抬起头来,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三分不解七分好奇,心里,却隐隐的浮出些什么预感。 毕竟,依着她对顾白羽那冷清性子的了解,能从她口中提出这样的事情,显然,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我本来打算随便找个什么类似于‘我肯定能在厨艺比拼中胜出,然后长汀楼的名声就会更加响亮’的借口来应对你的询问的,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淡漠的嗓音里带了几分严肃认真,顾白羽的话说得实在,她的确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是为了打探一些只有‘望湖居’才知道的消息,用长汀楼老板和主厨的身份,会更容易探听到什么风声,但很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不会让你参与其中,所以才改变主意对你实话实说。” “可是我……” “否则,” 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顾意澜正准备说出口的话,顾白羽淡漠的嗓音再度响起: “以你的性子,不管我说什么瞎话来骗你,你肯定都会想办法参加,不如我跟你实话实说。倘若真遇到什么危险,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我或许还能想办法脱身,但如果带着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得了你。” 语气波澜不惊,顾白羽口中的话说得恳切而真诚,竟是原本急着想要出声的顾意澜,说得心中一默,半晌,都没有说话。 顾白羽说的是实话。 不管是她对于自己性子的推测分析,还是她那句“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了你”,顾意澜都知道,顾白羽说的分毫不错。 既然她已经将可能的危险预知,自己若是任性跟着去了,反倒是会添乱。 于是尽管心中的担忧依旧,然而沉默半晌,向来在正经事情面前颇有分寸头脑的顾意澜,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思忖着出声,道: “好,那这件事情我就不出面了,不过,具体的组织安排,还是我在暗中想办法帮你解决。 毕竟你平日里也没怎么出现在大家眼前,这么突然的要出面组织宴聚,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如果提前打草惊蛇,反倒是不好了。” 虽然平日里天真任性,然而关键时刻的顾意澜,却也从来不会盲目行事。 “嗯,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在暗中安排了。” 沉吟片刻,顾白羽点了点头,顾意澜的考虑并非多余,若是此刻由她自己出面组织宴聚,的确会显得有些突兀和奇怪。 顾意澜的干练利落,永远体现在她经商的头脑和手段之中。 才不过两天的功夫,顾白羽想要的长安城众酒楼间以厨艺比拼为名义的酒楼老板宴聚,便在顾意澜暗中的操作之下,借着“醉仙楼”的名义广发名帖,并将晚宴的时间定在了明日。 然而地点却是在望湖居。 迎着顾白羽看过来的诧异目光,干练利落的顾意澜,又恢复了往昔那般顽皮的模样,默然无声地冲着顾白羽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又换做了一副搞怪的鬼脸模样。 直到顾白羽颇为无奈地摇着头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顾意澜方才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扯着顾白羽的衣袖,说道: “羽儿姊姊,你家澜儿只能帮你到这种地步了,明天的晚宴,你自己可是千万要当心啊。” 玩笑般的话语中带着认真的情绪,顾意澜清丽姣好的脸庞上虽然带着撒娇的笑意,然而黑亮的杏眸中,却是带着抹不去的担忧之色。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抬手拍拍顾意澜的头顶,顾白羽出声安慰,然而对于明天晚宴上的消息探听能否成功,又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她自己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底儿。 明日晚宴上的一切,都是充满危险的未知,更何况方才苏墨轩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给她的,也是一双担忧之色浓郁的化不开的漆黑眼眸。 明日的晚宴,他不能陪着她一起去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事先得着消息的顾白羽,在院子里等待着苏墨轩的到来,想要同他一起商量明日晚宴相互配合着探听消息的事情,然而等来的,却是苏墨轩那难得将剑眉蹙在一起的担忧之色。 岚风和庞占林发现了受害者生前被马匹拖拽折磨的场所,正如苏墨轩前些日子所分析的那般,拥有浅褐色砂砾的开阔偏僻之地,在长安城和受灾地区之间,并没有许多。 沿着苏墨轩所划定的可能性最大的范围一一搜索排查,岚风和庞占林,很快便搜寻到了夏亦镇以北的一片几近于荒漠的不毛之地。 浅褐色的砂砾随风飞扬,带起阵阵黄土,将那本就光秃秃的枯枝干草,彻底掩盖殆尽。 然而沙起沙落之间,却是露出了白骨森森。 顺着线索找到那一片荒漠的岚风与庞占林,看着面前被狂风掀露出来的枯骨,连夜安排人手在这荒漠之中四处挖掘。 一夜之间,竟是挖掘出了十数具已经化作枯骨的残尸。 枯骨累累,寒意森森。 尽管知道此时被皇命困在长安城中的苏墨轩,所面临的情势并不轻松,然而岚风和庞占林商议之后,却还是决定,要将眼前的情况回报给苏墨轩。 毕竟,在发现了这么许多无人知晓的枯骨残尸之后,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李景吾为了制造出瘟疫灾病的假象而进行的杀人伪装; 他们现在所发现的,或许就是一个从未被人发觉的连环杀手,在满足了自己变态心理的狂欢肆虐之后,为他的无辜受害者所建立的荒野墓地。 于是脚步匆匆,在得到那荒漠墓地中尚有新近受害者尸体留存的消息之后,为了不被李景吾的人发觉,苏墨轩便只得马不停蹄地,趁着今晚的暗沉夜色,悄悄潜出长安城去同他们一起勘查现场。 而白日里城门守卫森严,夏亦镇以北的荒漠距离长安城也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是苏墨轩速度再快,等他勘查检验完现场归来,起码也要到明日深夜之时。 然而既定的晚宴时间不能随意更改,顾白羽只得自己独自一人上阵,然后尽量多的,打探到关于啸狼族黑衣人的蛛丝马迹。 窗外光辉明灭间,一日的时光匆匆而过。 拗不过茶心的执拗陪伴,坐在向着“望湖居”驶去的马车之上,抬眸望着渐渐四合的暮色,顾白羽那清冷的脸庞上,带着一贯的淡漠从容。 以长汀楼幕后老板的身份出席,顾白羽知道,从未在人前正式露面的自己,势必会在最初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虽然,立于众人之中、应对众人的目光,向来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但是好在,她的头上还顶着长汀楼神秘大厨的帽子,最初的寒暄场面过去之后,她便会随着其他酒楼的大厨一起,闪身走进“望湖居”的后厨,一起进行厨艺比拼。 而这也正是能够放松“望湖居”向来严密谨慎的看守的最好机会。 利用人多混杂,却又全都是守卫们招惹不起的“客人”的混乱场面,苏墨轩暗中安排的人手,便会趁乱潜入“望湖居”的后院,如此一来…… “啊!” 一声被阻挡什么东西回去的闷声惊呼,打断了顾白羽的思路,没等她来得及反应,那始终平稳行驶的马车蓦地一沉,血液的腥气便顿时弥漫开来。 第314章 生死关头(三) 始终平稳行驶着的马车蓦地一沉,血液奔涌而出所带来的腥甜气息,便顿时在空气之中弥散开来。 闷哼与撞击的声音接连在马车轿厢之外响起,血腥之气缭绕在鼻息之间,越来越重。 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倒下之人的数字,顾白羽胸腔里的心,微微有些发沉。 十个人。 苏墨轩派在她身边时刻保护着她安全的全部暗卫,大兴王朝的顶尖高手。 紧紧咬着下唇,握紧拳头的指甲甚至要将掌心抠出血来,充满惊恐的目光紧紧落在顾白羽那从容淡漠依旧的脸庞上,坐在她身边的茶心,面色煞白,却愣是咬着牙,没有尖叫出声。 直到马车轿厢外的声音全部停止,令人不寒而栗的寂静之中,马车的轿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 一个蒙着脸面的黑衣人,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明晃晃的弯刀握在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剑上,留存着尚且温热的血迹。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阻我家小姐的马车?” 尽管心中已然是颤抖的快要坐不住身子,然而看到忽然闯入马车的黑衣人,茶心还是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子拦在了顾白羽的身前。 “下车。” 冷漠无情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蒙面黑衣人那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眸,越过几乎忍不住地在颤抖的茶心,直直的落在了顾白羽的身上,目光之中,带着些许玩味的情绪。 “韩林之,你我也算是交过几次手的旧相识,蒙面不蒙面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眼下这种情况,你我就算是坦诚相见,想来也是无妨。” 淡漠的嗓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顾白羽那惯常锐利的目光落在蒙面黑衣人的眼眸之中,似是要将他的眼底看穿,而那白皙的脸庞上,仍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怪不得从来都不正眼看哪家姑娘一眼的苏墨轩,会对你那般死心塌地,能在我的弯刀前保持这般从容镇定,顾白羽,你果然也是有两下子的。” 冷笑一声,被戳穿身份的韩林之不气不恼,反倒是从善如流的揭下了黑色的面纱,清俊倜傥的容颜上,带着坦然的笑意和真诚的夸赞。 然而却是在话音将落未落之间,矫健的身影蓦地窜向前方,伸手抓过茶心的衣领,重击一掌之后,将她甩出马车之外,韩林之手中尚在淌血的弯刀,下一秒钟,便架在了顾白羽的脖颈之上! “韩侍郎过奖了。” 从容镇定的面色不变,始终盯着韩林之眼眸不曾挪动分毫的顾白羽,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架在自己脖颈之上的嗜血弯刀。 “你难道就真的不怕?只要我的右手稍稍用点儿力气,我这杀人无数的弯刀,便会割破你的脖颈。 你是名震长安城的‘顾神医’,我这一刀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想必,你会比我更加清楚。” 阴冷无情的嗓音中满是威胁的味道,韩林之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弯刀,向着顾白羽的脖颈又贴近了几分。 锋利的刀刃刺破柔嫩的皮肉,鲜血瞬间渗出,与弯刀上残存的冰冷血迹,缓缓地混合在了一起。 “割破颈部大动脉,鲜血奔涌而出,我瞬间毙命,仅此而已。” 声音从容不迫,被利刃划破皮肤的顾白羽,没有丝毫的惊慌恐惧之色,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紧蹙一下。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亡的滋味她比谁都更加清楚。 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来临时的痛楚,而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即将会面对什么的、对陌生未知的恐惧,而是那种心有牵挂而恋恋不舍的痛苦。 她虽性子冷清淡漠,却并非冰冷无心的铁石心肠,在这个陌生的异时空中,她有了许许多多新的牵挂,有了许许多多新的不舍。 她不能就这么死去,她也不会让自己就这么白白的死去。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今日究竟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杀你?” 将手中的弯刀又向着顾白羽的脖颈逼近几分,先前丝丝缕缕渗出的血迹,瞬间流淌而出,韩林之唇角上扬,冰冷的容颜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了你的计划。” 声音不疾不徐,面色因着痛楚而有些略略泛白,顾白羽看着韩林之的目光,始终不曾挪动分毫,心中,却因着马车轿厢之外被摔落在地的茶心那痛苦的呻y之声渐渐变弱,而愈发担忧焦急起来。 然而,她却不能将这焦急和担忧表现在脸上,一丝一毫都不能。 “答案只对了一半,你几次三番的破坏我的计划,只会招致我的嫉恨,让我想办法设计陷害你而已,还不至于亲自动手杀人。 你真正将我逼到拿刀架在你脖子上的举动,是你偷偷跑去长安城外的灾民聚集地去验尸。 你验尸的手段,我也曾有所领教,我相信,凭着你的验尸本领,定然能才能够那些尸体上检验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所以,如果我现在不杀你,他日你将这个秘密捅到皇上那里去,被杀的人便是我自己。 小事可忍,大事不能,我可是逼不得已,才对你亲自下杀手的。 不过嘛,难得遇到一个会对自己的死亡过程了解的如此清楚的人,我心情好,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 轿厢内还是轿厢外?”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韩林之富有磁性的嗓音含笑,配着他那张俊逸风流的容颜,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即将斩杀无辜于刀下的无情恶魔。 “杀人的人,是你,选择的权利自然在你的手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这个选择的权利,换你一个问题的答案。” 神情淡漠如斯,顾白羽出声拒绝了韩林之那所谓的好意恩赐,却是在心里默默地思忖着韩林之话语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 他只知道自己曾经偷偷溜出长安城外验尸,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找到了什么样的线索痕迹,也并不知道,皇上那日也曾亲自参与了验尸。 “你这个人倒也真是有趣。死到临头了,不哭不闹就罢了,竟然还有空问我问题?就算你能得到答案,也是要走黄泉路的人了,还有什么意义?” 轻笑出声,韩林之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竟是没了先前那副全然无情的冰冷,而是染上了几分兴致盎然。 “有没有意义,是我自己说了算,换不换,是你自己说了算。” 忍着脖颈之上愈发强烈的痛意,顾白羽的面色虽然微微有些苍白,语气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松动。 “我不用你跟我换,选择的权利还给你,至于想问的问题,你问就是了。” 握着弯刀的右手没有丝毫的松动,韩林之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带了几分玩笑般的轻松和不屑。 她只不过是自己砧板上一块动弹不得的鱼肉,即便是容得她再多活那么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妨碍? “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将我的性命一刀痛快了结,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李景吾的意思?” 面色愈发苍白,顾白羽的问话,却仍旧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 唇角的笑意立刻收敛而去,韩林之的眼眸中涌上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贴近顾白羽脖颈的弯刀,却是有意无意的松动了分毫。 “你既是对我心有嫉恨,便应该是想让我受尽折磨而死才是。这么痛痛快快的一刀结果了我的性命,于你心中积压已久的嫉恨而言,又能得到什么发泄?” 敏锐的目光紧紧盯着韩林之变幻莫测的脸庞,顾白羽一字一顿的出声。 有私仇而对受害者进行与杀戮和死亡并不相干的折磨报复,不仅仅适用于她曾经所追查和逮捕的连环杀人凶手,也适用于每一个心存怨恨而想要报复杀人的穷凶极恶之徒。 自然,也包括将弯刀架在她脖颈之上的韩林之。 “其实这么想想,李景吾对你,也与其他那些被他用之即丢的人没什么分别,连杀人复仇,都不允许你将心中积攒的郁结之气酣畅淋漓的尽数发泄,韩侍郎,连我都替你感到心寒。” 苍白的容颜上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耳听得马车轿厢之外茶心的声音愈发的虚弱,顾白羽没等韩林之出声反应,便再度火上浇油的出了声。 面色阴晴不定,沉默不语的韩林之虽然不曾明确的表态,然而顾白羽却明显的感觉到,那紧紧贴着自己脖颈的弯刀,再度向后撤了一撤。 韩林之的心,有所松动。 而她却适时的沉默了下来。 在这种斗智斗勇的生死关头,分寸的把握异常重要,少推半步没有效果,多推半步便会被识破,顾白羽神色自若的看着兀自挣扎纠结的韩林之,安静的等待着,他的进一步决定。 “你这一招挑拨离间用得的确不错,我倒是当真几乎快要上了你的当!” 声音阴冷无比,韩林之向后撤回的弯刀,再次紧紧地贴上了顾白羽的脖颈。 【感谢id为、尘埃里的花、樱然、四季、果冻、another、依凡、微笑的百合花等亲的推荐票以及四季、rna亲的月票,薇宝亲的打赏,为了大家,初五也不会放弃加油努力的,爱你们】 第315章 生死关头(四) 冰冷的寒意顺着逼近的刀锋阵阵袭来,将韩林之那笑得阴冷的神情落入眸中,顾白羽苍白的脸庞上,神情淡漠依旧。 “马车内还是马车外,选择的权利我仍旧给你。” 俊逸风流的脸庞上,阴冷的笑意更甚,韩林之那光亮明灭不定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顾白羽那缓缓流淌着鲜血的伤口。 顾白羽的鲜血,莫名的令他感到兴奋。 “马车外,今晚的夜色应该不错。” 声音微微有点虚弱,那脖颈上的伤口虽然并不深,然而缓缓流出的鲜血,却是越来越多,沾湿了衣襟,染红了领口。 “死到临头,还有心思看风景,若不是你我十分不幸的站在了两个对立的阵营之中,顾白羽,我倒真是有点儿开始欣赏你了。” 狐狸般狡黠的眼眸中带着魅惑的笑意,韩林之手下的动作,却是没有分毫的留情,猛地闪身挪动到顾白羽的身后,他抬起左手重重的一推,顾白羽被挟制的身子,便从马车上跌落了下去。 本能地伸出手去缓冲地面对身体的冲击,钻心刺骨的疼痛随之袭来,白皙细嫩的手掌被地面磨去一大块皮肉,鲜血丝丝缕缕渗透而出,顾白羽面色惨白如纸,漆黑的眼眸,却是紧紧地看着躺倒在身旁的茶心。 悄无声息。 心蓦地沉了下去,顾白羽伸手想要去触碰躺倒在地的茶心,却还没等指尖触到她的衣角,便被随后跳下马车的韩林之,猛地从地上拽了起来。 身子一个趔趄,顾白羽险些又摔倒在地。 “今晚的夜色的确不错,可惜啊,你再也看不到了。” 仰头看着晴朗夜空中的漫天繁星,韩林之摇着头,语气之中满是遗憾的味道。 “看不到的人,又何止我一个,那些酒足饭饱之后,以为自己能继续享受午后阳光的人,不也是在莫名其妙之间,被人在双手套上了绳索,硬生生地拖拽于马匹之后,而无辜被折磨,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嗓音冰冷淡漠,顾白羽没有血色的唇角,竟是勾起了一丝笑意。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那些被伪装成瘟疫灾病而死的受害者,生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却并没有被折磨致死吗?” 眸色波澜不惊,顾白羽毫不意外地迎着韩林之猛地低头望向自己的目光,干裂的双唇微动,从中说出的,却是更为挑衅的话语: “如果我是你,会问的问题,不是我怎么知道这些,而是,我还知道些什么。” 唇角浮起的笑意更甚,顾白羽神色平静的看着神情之中渐渐浮起遮掩不住的犹豫之色的韩林之,心中笃定,他一定会忍耐不住的询问出声。 但凡是人,便会有永远无法克服的弱点。 虽然韩林之的聪明才智向来优于常人,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渐渐养成了他刚愎自用、不可一世却又执拗倔强的性格,无法接受别人比他强大,更不能接受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超越自己费尽心力的杰作,而心甘情愿的放弃得知真相的机会。 “你,究竟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犹豫半晌,韩林之终究是询问出声,惯常狡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我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你确定,要让我在这里一次性全部都说完?” 眉宇之间神色淡然依旧,顾白羽环顾四周,对着面前的韩林之出声问道。 方才脚步趔趄之中,她的脚踝被一只冰冷柔弱的小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虽然立刻便松了开去,却足以令顾白羽感受到,茶心努力支撑着的存在。 所以她要赶快带着韩林之离开这里,希望茶心能够撑下去。 目光随着顾白羽口中的话一同环顾四周,韩林之飞翘的眉毛,微微的蹙了一蹙。 马车被拦截的小路虽然僻静,然而却并非全然的偏僻荒芜,只不过是隔着一道茂密的矮丛林,那一边,便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官道。 想来,当初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动手,无非是想要速战速决,并不曾预知,自己会在顾白羽的身上耽搁如此之久的时间。 顾白羽的答案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然而这里,却也的确不是再耽搁下去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心中一横,韩林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早就被黑衣人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四周,他压低了嗓音,对着顾白羽沉沉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再多留你一会儿性命,上车!” 握着弯刀的手又紧了紧,刀锋却是离开了顾白羽的脖颈半寸,眸色同样锐利的韩林之,自然是不会忽视顾白羽那愈发惨白的面色,他可不想答案还没有听到,顾白羽便已然被自己“不小心”的送上了黄泉路。 马车穿过重重暗夜一路飞奔而去,直到四周寂静的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疾驰的马车方才停了下来。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清冷的星光,透过高耸入云的枯枝,稀稀落落的投射在地面上。 “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收回了夹在顾白羽脖颈之上的弯刀,周围影影憧憧的灌木丛中,隐藏着的,净是他手下的死士,韩林之并不担心,顾白羽能够逃脱他们的重重包围。 “你的失误,首先在于隐藏。” 从袖袋里取了块锦帕按压在脖颈的伤口之上,顾白羽眼眸如星,看着韩林之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你们想要伪装的死者身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之中,灾民无论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在人们的下意识里,都会找理由接受。 所以,即便是死者的身上有大面积的擦伤,甚至伤口深可见骨,若是有人用他曾经不小心跌落山崖来做解释,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人相信。 可是你们却给死者换上了一身,与他身上的伤痕并不相符的衣裳,这岂不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死者身上的伤痕有猫腻? 发现猫腻和古怪,我便自然会更加仔细的检查,死者手腕上的勒痕虽然细小,但只要用心看,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所以,” 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刻意混淆了自己当初验尸和有所发现的顺序的顾白羽,冷着嗓音,继续出声说道: “你犯的第二错误,就是太过自信。在尸体上留下了不会消失的痕迹,韩侍郎,你在刑部这么久,总不可能连死者生前的勒痕会留下紫红色的痕迹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 可你却笃定不会有人发现,甚至,不会有人能够有机会接近尸体检验,所以才这么草率的不加掩饰,却并没有料到,苏墨轩会及时出手,硬从你们的手里,抢回了四具受害者的遗体。” 刻意在话里话外将杀死受害者的凶手定位在韩林之的身上,顾白羽不动声色的隐瞒着庞占林和岚风的有所发现。 顺带,多少满足一下韩林之的不可一世,否则,若是将真相拆穿的太多,依着韩林之的性子,怕是要恼羞成怒。 “瘟疫灾病发生之后,焚烧掩埋暴病而亡的死者尸体,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若不是苏墨轩时时处处要同我作对,否则,也不会给你留下接触死者尸体的机会。 我不是太过自信,我只是低估了苏墨轩真的会出声拦阻的胆量,为了同我作对,他倒也真的不怕,会留下瘟疫灾病的祸根而造成疫情更大面积的扩散,苏墨轩还真是残酷无情。” 冷哼一声,嫉恨之色尽显,每每提到苏墨轩,韩林之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而去。 “这才是我想说的,你们这次暗中动手的最大失误,心浮气躁。” 看向韩林之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屑,顾白羽嗓音平静无澜,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锐的亮光,她看着韩林之那愈发难看的脸色,不疾不徐的出声,道: “虽说倒春寒过去、天气转暖之后,的确是瘟疫灾病容易发生的时节,但是,依着这次所谓的‘瘟疫灾病’爆发时的天气来看,瘟疫灾病来得太早了一点,根本就还没有到有条件爆发的时候。 所以,你们伪装的手法虽然不错,但输就输在太心急,选择的时机不对,自己露出了马脚,也就不怪苏墨轩心生怀疑,不顾一切地出手阻拦,因为,他知道,他一定能找到相应的证据。” “原来如此,我还当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不过,有一句话你还是说错了,现在你已经在我手里了,我们又何来‘输’这么一说?” 清俊的脸庞上再度浮现出几丝笑意,韩林之眼眸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身子渐渐逼近顾白羽,没等她回答,便接着出声说道: “你是不是还在想,就算杀了你,苏墨轩也会将你们得到的证据呈现到皇上面前? 顾白羽,你觉得,我们既然想到了要对你杀人灭口,难不成,还会留着苏墨轩这个活口来揭穿我们吗?” 寒光闪闪的弯刀渐渐逼近顾白羽的胸口,韩林之唇角的笑意更甚,道: “不如你再说说,从这里一刀捅进去,又会发生什么?” 第316章 重伤之下 “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索性松开了按着脖颈伤口的手,顾白羽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刀尖,顿了顿,出声问道。 “问,我成全你。” 唇边阴冷的笑意不减,韩林之手中向前逼近的弯刀,颇为君子的停下了动作。 “你是怎么知道,我前几日偷偷溜出长安城去验尸的?” 同韩林之周旋了这么许久,顾白羽终于是将心中盘亘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原来你也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啊,一直没听你出声问,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狐狸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韩林之清俊的脸庞上笑得阴晴难辨,语气中却是带了些许的嘲讽之意,道: “你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人如果能够被银子买通,那么被谁买通、又为谁透露消息,就在于谁给的银子更多了。 苏墨轩能用银子买通长安城的城守,我们,自然也能用金子撬开他的嘴巴,只不过,我们是不会再留下让你们再度撬开他嘴巴的机会的。” 韩林之的话说得不明不白,顾白羽心中却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于,知道了自己今日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地,都是拜谁所赐。 “我就知道你听得明白。” 将顾白羽容色之间转瞬即逝闪过的一丝了然捕捉在眼底,韩林之赞许般的点了点头,手中的弯刀,又开始故意缓缓地向顾白羽的胸口靠近。 ——正如她方才说得那般,干脆利落地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并不能令他得到完全的满足,只有这样一点一点的折磨,亲眼看着她那故作镇定的脸庞上出现惊恐和求饶的神色,他那颗被嫉恨充满的内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宣泄。 “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横竖你马上就要步入黄泉路,多知道点内情,也没什么妨碍。 更重要的是,你就是再问十个问题,你等着的苏墨轩,也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出现,然后救你于危难之中。” 冷笑着,韩林之看着顾白羽那惨白如纸的清秀脸庞,张张嘴,正准备再说一句什么嘲讽的话语,然而却被突如其来的清冷嗓音所打断。 “是么?可是我现在的的确确出现了,而且,还会像上次那般将她救走,只不过,这一次,我却是不打算再放过你了!” 清冷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随着声音在暗夜中的骤然响起,锋利的长剑划破静谧的夜空,径直,将抵在顾白羽胸口处的弯刀撞飞了出去。 清隽沉稳的身影顿现,苏墨轩一袭玄色长袍,稳稳地落在了顾白羽的身前。 “虽然,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对付韩林之根本用不着我插手来救,但英雄救美这种事,偶尔你也让我做来自娱自乐一下。” 含笑的嗓音中带了几分顽劣的调侃,苏墨轩微微向身后低斜了下巴,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苏墨轩,你不要太得意。你逃得出啸狼族的围杀,只能说明他们太蠢钝,如今落在我的手里,那只能算你倒霉!” 苏墨轩的挑衅话语瞬间激起了韩林之的愤怒,弯刀脱手却是立刻又抽出一把长剑,阴狠的话音将落未落间,韩林之的身子,便已然向着苏墨轩扑了过去。 刀剑相撞的声音顿时在静谧的夜晚迸裂开来,撕破夜空,刺穿人的耳膜。 奋力抵挡着韩林之手下死士在苏墨轩身后的连番偷袭,顾白羽寸步不离地跟在苏墨轩的身侧,锐利的目光,却是片刻不停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努力寻找着,可以供他们两个人一起逃离的间隙。 ——苏墨轩打斗的身手虽然依旧矫健敏捷,然而向来敏感的顾白羽,却还是在他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一瞬间,敏锐的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一丝丝血腥的气息。 苏墨轩受伤了。 始终平静从容的心底瞬间有些许的慌乱,顾白羽咬紧牙关,努力地寻找着两个人逃生的间隙。 “铛!” 刀剑相抵的刺耳之声,飞出去的,却是顾白羽临时从哪个黑衣人手中夺来的弯刀。 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侧厮杀着的顾白羽,苏墨轩却在瞬间读懂了她眼眸中的意思。 目光顺着弯刀飞走的方向看去,下一秒钟,苏墨轩便左手揽着顾白羽的腰身,右手反手划破偷袭者的脖颈,随着四溢而出的鲜血,他猛地跃起身子,带着顾白羽翻身上马,长剑刺入马股,吃痛嘶鸣,那马儿便驮着他们两个人,从韩林之手下无意中暴露出来的缺口处,飞奔而去。 浓重的血腥之气在鼻息间缭绕。 贴着苏墨轩胸膛的后背渐渐地感受到湿漉漉的黏腻,浮起在顾白羽心底的慌乱迅速地弥散开去,她想要回头,却是被苏墨轩死死地按着动弹不得。 “墨轩,你到底伤在哪里了?” 压低了嗓音,顾白羽的语气里满是焦急和慌乱。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握着缰绳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坐骑受伤狂奔,他若是一个不小心,他们两个人便会从马背上摔落,然而那略有些沙哑的安慰之声落入耳中,却更是令顾白羽那本就焦急的心中,更加担忧。 “除了胸口还有哪里?苏墨轩,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姑娘,你的谎话,骗不了我的。” 紧咬着下唇,顾白羽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苏墨轩的谎言,然而身子却不敢再强行扭动,因为,她听到了他那刻意压低了的吃痛呻y。 “就是知道骗不了你,所以才没有说谎,胸口被人划了一刀,皮外伤,真的没事,倒是你,脖子上的伤口,还不赶紧用帕子捂着?这是成心,想让我心疼吗?” 咬牙嘴硬,苏墨轩带笑的话语已然有些勉强。 然而却不忘仔细观察着身后的动静,觉察到追踪的人已经被自己彻底的甩掉,举目四望,苏墨轩开始寻找可以隐蔽的安全之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疼痛难忍。 “苏墨轩!” 没等他那嘴硬的勉强话语落地,顾白羽的嗓音便骤然响起。 尽管只有短短的三个字,然而那哽咽之声中的悲怆与慌乱,却着实令苏墨轩心口一跳。 心,比血肉模糊的伤口还要痛上千倍百倍。 “左边肋骨下面被人用刀划了一个口子,右肩后背也有一道刀伤,其余的都是些小伤口,别的再没有了,我这次,说的真的是实话。” 沉默片刻,苏墨轩终于老老实实地对着顾白羽出声交代。 身下坐骑的奔跑速度越来越慢,重伤失血的马匹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没等顾白羽开口,揽着她的苏墨轩纵身一跃,带着她翻身滚落在草木丛生的山坡之上。 “苏墨轩,你,你放开我,不要护着我。” 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哭腔,在山坡上向下翻滚着,顾白羽努力地想要拨开苏墨轩护着她身子的手臂,却不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弱勉强的苏墨轩,将她护在怀中的时候,竟然还有如此之大的力气。 “瞧你这眼泪,跟不要银子似的。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哭什么?不哭了,听话,不哭了。” 终于停止了翻滚,坠落在山坡脚下一条小溪旁的苏墨轩,放松了护着顾白羽的双臂。 右手无力的抬起,苏墨轩想要去擦拭她脸庞上滚滚而落的泪水,却是被她反过来抓住了手腕,尚且哽咽着的嗓音一沉,道: “别乱动,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你,你居然在诓我?” 借着天边微弱的星光,看清了顾白羽那泪珠滚滚却神色沉稳的清秀脸庞,苏墨轩虚弱的语气中带着三分震惊七分难以置信。 “都说了别乱动!” 将苏墨轩企图抬起的右手臂重新按了回去,顾白羽没有理会他故作其词的夸张语气,动作干脆的撕开他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玄色衣衫,凝眸看着他左肋下的刀伤,那才刚刚止住的眼泪,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要滚落下来。 鲜血淋漓。 长长的刀口从左腋下刺入,沿着持刀者用力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左肋之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右肩后背的伤口,亦是如此。 知道苏墨轩一定会将自己的伤势淡化,然而顾白羽却没有想到,他身上所受的伤,会如此的严重,更没有想到,身上带着如此重伤的他,竟然还能坚持着,同韩林之打斗那么许久。 “皮肉外伤而已,不妨事的,你不用担心的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反而会吓到我的。” 将顾白羽那一脸担忧的模样收入眼底,苏墨轩虚弱的嗓音含笑,仍是故作轻松的出声安慰。 “你的这两个伤口都太深了,我需要给你止血缝合,否则,我怕你会失血过多的支撑不住。” 眼底的慌乱之色片刻之后便沉静下来,伸手在敞襟内的衣袋中摸索着,顾白羽第一次为自己向来便有随身携带必备药品和银针的习惯而感到庆幸。 “我先给你清理伤口止血,然后再给你缝合,没有麻醉药,你忍着点儿。” 顺手拿起锦帕在身边的溪水中沾湿,顾白羽伸过去想要帮他清理伤口的右手,却被一只大掌,紧紧的攥在了掌心之中。 第317章 幕后之手(一) “止血药先给你自己上,你脖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将顾白羽准备给自己清理伤口并上药的手腕握在掌心之中,苏墨轩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眼眸,却是紧紧盯着顾白羽白皙脖颈上的那一道刺眼的伤痕。 “那只是皮肉外伤,不妨事的,你已经失血太多,伤口必须马上止血。” 不经意的话语中充满惊人的相似,顾白羽一面说着,一面便想要将手收回来,却没成想,苏墨轩执拗的手劲儿,出人意料的大。 “苏墨轩!” 嗓音发沉,顾白羽定定地看着满目倔强的苏墨轩。 “我已经失血太多没力气了,所以,你快点给你自己上药,我好少流一点儿血。” 语气虚弱不堪,苏墨轩唇色惨白如纸,却是带着面对顾白羽时惯常所有的顽劣笑意。 “你!” 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心疼,眼瞧着苏墨轩的面色愈发苍白,顾白羽只得咬咬牙,胡乱地在自己脖颈上的伤口处涂了些许的药粉,然后看着苏墨轩,说道: “我已经上药了,你还不松手?” “松,当然松,再不松手,我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俊朗的容颜上满是失血过多的苍白无力,苏墨轩松开握着顾白羽手腕的掌心,唇角依旧上扬。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 紧咬下唇,顾白羽低低地骂了一句,手下却是片刻不敢再耽误的,给苏墨轩清理伤口、上止血药,然后,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针和肠线,对着始终看着自己动作的苏墨轩,低低的出声说道: “我要给你缝合伤口了,身上没有带着麻药,你忍着点儿,实在不行,就随便咬着我哪里,除了两只手,我不会躲的。” “没事,你尽管缝好了,这点儿疼我还是能够忍受的。咬?我怎么舍得?” 斜斜地靠着一方青石,苏墨轩唇角的笑意不曾消散。 冲着苏墨轩翻了个白眼,顾白羽的脸庞上闪过几分不忍,手下的动作飞快如梭,她只想着能尽快的缝合,然后尽快的,减少苏墨轩所承受的痛苦。 一声不吭。 莫说是痛苦的嘶喊,坐在那里任由顾白羽的银针穿透皮肉,苏墨轩连半声的闷哼也无。 只是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在这寒风瑟瑟的夜晚,瞬间浸透了衣衫。 “我们去那边,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个山洞。” 倚在顾白羽的肩头歇息了良久,终于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精神的苏墨轩,微微抬起左手,指向距离不远的一处灌木丛生的地方。 “好,我扶你起来,你撑着点儿我的肩膀。” 点点头,顾白羽出声说道。 虽然身后的追兵早已被他们甩掉,然而初春夜寒,苏墨轩又大量失血,若是在这幕天席地的寒凉夜风中再待下去,她真的不能保证,苏墨轩会不会伤上加病。 缓缓地架着苏墨轩站起身来,用身子支撑着苏墨轩的全部重量,顾白羽深一脚浅一脚的摸黑前进,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方才到达他说的那一处山东,拨开丛生的灌木,架着他缓步走了进去。 篝火点燃,山洞之中瞬间明亮而温暖。 山洞虽然并不算大,然而却胜在够曲折,即便是点燃篝火熊熊,山洞之外,却是瞧不见分毫的火光闪烁。 “你要不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终于看清楚了苏墨轩的面色究竟有多么苍白,顾白羽询问的话语中,满是心疼。 “好,我确实有点儿犯困。” 点点头,饶是苏墨轩意志力再强大,终究是有些支撑不住,然而却还是颇为周全的嘱咐着顾白羽,道: “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过我的手下,天亮之前我还不回去,就来这附近寻我们,你若是听到什么声音和异常,就把我叫醒,让我来判断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嗯,我知道了,你快休息一会儿。” 虽然心中存着一肚子的疑问和不解,然而低眸瞧着苏墨轩那虚弱疲惫的模样,顾白羽终究是没有忍心询问出声,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便催促着他赶紧合眼休息。 既然他们已然逃出了韩林之的围杀追捕,那些疑问和答案的商讨解决,也就不急在这一时。 伤口毕竟深入肌骨,又没有麻醉药的辅助,疼痛刺骨的苏墨轩,只不过是在异常虚弱疲惫的时候,勉强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会儿。 待到精神稍稍有些修复缓和,伤口处剧烈的疼痛,便将他再度彻底的唤醒。 “疼得睡不着?” 觉察到苏墨轩的醒来,顾白羽低头,看着他缓缓睁开的双眸,语气中满是疼惜。 “嗯,真的很疼。” 点点头,从来不会在人前喊苦喊疼的苏墨轩,却毫不在意地对着顾白羽频频示弱,虽然左肋和后背的伤口真的很疼,然而他喊疼的话语中,却更多的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那我陪你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你想说点什么呢?” 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故意,顾白羽却并没有戳穿,而是轻柔着嗓音哄劝着。 既然真心实意的喜欢,那就毫不吝啬的宠爱。 “我觉得你应该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的。” 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苏墨轩那干裂苍白的双唇向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既然你知道我有什么话想问你,那你还不‘从实招来’?” 嗓音带笑,顾白羽对着倚靠在自己肩头的苏墨轩玩笑般的出声说道。 “好,那顾仵作可是要对我‘宽大处理’啊。” 点点头,苏墨轩玩笑着出声说道,然而,顿了顿,再度开口时,话语之中却带了几分严肃。 “韩林之口中说的,被啸狼族围杀的人,并不是我。我这次偷偷潜出长安城,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忽然不在而心生疑惑,所以派了个与我身形仿佛的手下,带着人皮面具,冒充我在长安城中出现。韩林之口中的人,应该是他。 但依着啸狼族人的身手,他此刻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垂眸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苏墨轩语气里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沉重。 “那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茶心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低眸看着沉默的苏墨轩,顾白羽开口问道。 早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便已然看到他束腰上别着的茶心的发簪,彼此间的默契让她知道,苏墨轩此举是怕情势危及而来不及与自己互通消息,却又想让自己第一时间知道茶心的安危。 “我在夏亦镇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总是悬着而不能安定,一想到你一个人在长安城中,就无法冷静的思考。 所以,我就骑马往回赶,又听到你没有按时出现在望湖居的消息,就开始沿途找你,然后遇到了倒在路边的茶心,告诉了我你们遇到韩林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与他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他会往哪里去,结果路上果真有他的手下埋伏拦截,我没工夫跟他们周旋,所以就……” “所以你就硬碰硬的胡来?!” 不用苏墨轩将话说完,顾白羽便猜出了后面的事情。 得知她被韩林之半途劫走,还受了伤,苏墨轩自然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韩林之手下的死士本就难缠,他若是肯费点心思周旋,定然会全身而退并将那些人击毙于剑下,但他却急着找她,定然是没有策略的向前冲 敌众我寡,饶是苏墨轩再神勇,受伤,却也是在所难免。 “咳,你说,韩林之究竟是怎么知道你我趁夜悄悄潜出长安城去给死者验尸的?” 略带心虚的转移着话题,苏墨轩轻咳一声,没有正面回答顾白羽的问话。 “苏墨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转移话题?” 声音中带了几分严肃,顾白羽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苏墨轩的意图。 “咳咳,咳……” 被现场戳破的苏墨轩,真的咳嗽了起来,因为过度失血而苍白的脸颊上,飘过几丝可疑的尴尬。 稳了稳气息,苏墨轩抬头看着面色严肃的顾白羽,连声说道:“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我保证,我保证。” “韩林之说,他们是用金子收买了长安城城门的守卫。 还说,咱们先前能够趁夜从长安城门溜出城外去,是因为咱们用银子买通过了城门的守卫。” 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没有再同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毕竟,眼下他们有更为严肃的事情要商量解决。 “用金子收买?我看,他们的金子,只不过是骗取消息的手段,事后肯定是会杀人灭口的。” 冷笑一声,苏墨轩对李景吾和韩林之的为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向来谨慎小心如他们,又怎么可能留下潜在的威胁和祸患? “关键就在于,那天晚上,我们从城门离开的时候,看守城门的那两个守卫,显然,并不是往常的那几个人。” 黛眉轻蹙,顾白羽思忖着出声,心底的怀疑愈发的强烈,她低头看着苏墨轩,等待着他的回应。 第318章 幕后之手(二) “而且,也不是我的人。” 接口说道,苏墨轩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沉吟的味道。 韩林之猜得没错,为了趁夜离开长安城去验尸,苏墨轩的确是花费了不少的银子,用来买通长安城门的守卫,而没有暗中调遣他自己的手下。 毕竟,他和顾白羽能想到趁夜出城去验尸,韩林之和李景吾,就能想到时刻监查着,他们到底有没有掌握什么切实可靠的证据,包括,有没有偷溜出城。 倘若用了他自己的人,一个不留神有所暴露,带来的麻烦,远不是那些银两可以解决的。 “那天晚上的城门守卫,是皇上自己带来的人。” 停顿片刻,苏墨轩再度开口说道,嗓音淡漠清冷,当初在看到那两个城门守卫,并非是自己买通的人之后,他便已然猜到了这一点。 皇上自己的行踪,更是需要保密。 “所以,将消息透露给李景吾和韩林之的人,正是皇上自己,而且,他是故意的。” 心中不好的预感被苏墨轩所证实,点头出声,顾白羽的嗓音里没有丝毫的诧异。 大兴王朝向来没有什么“立长不立幼”的规矩,将来会继承皇位的太子,也并非是从小便肯定了人选,皆是当朝皇上在暮年之时,通过膝下皇子多年来的表现与大臣斟酌而定的,所以,才会有诸皇子竞相争夺的场面。 只不过李景吾和李景云夺位之意显露的太早,如今的皇上尚未步入暮年,眼瞅着自己两个儿子争来夺去的想要抢自己的位置,他自然,是会进行两方的打击。 但却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皇上此举,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却间接的伤害到了你的性命安全,我这个做臣子的,” 话说半截儿没了声响,苏墨轩惨白干裂的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寒凉彻骨的冷意袭来,篝火冉冉的山洞中,瞬间降低了温度。 “现在我最担心的问题是,韩林之和李景吾既然已经知道我们去检验了城外死者的尸体,就必然会对此有所准备。 再加上我今日为了拖延时间,对韩林之或多或少讲了一些验尸的结果,虽然有许多地方我刻意混淆了是非,但是,他肯定是知道,我们发现了问题和猫腻。 所以我想,这次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直接抓住他们自己的罪证了。” 感受到苏墨轩身上散发出来的萧杀之意,顾白羽刻意地引起了新的话题。 虽然她一向知道苏墨轩冷静缜密,然而每每遇到涉及她的事情,他的反应,便永远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捉拿凶犯最怕打草惊蛇,他们既然知晓,就定会有所防范,况且,他们知道,我们肯定不会就此收受罢休。 所以我猜,他们肯定还会像前一次那样,丢出来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让我们捉拿归案,名正言顺地将这件事情彻底的了解,他们也好逍遥法外,再度谋划。” 清冷的嗓音有些发沉,苏墨轩低眸看着熊熊的篝火,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火光跳跃冰冷。 “嗯,恐怕也只能是这样了。” 点点头,顾白羽淡漠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隐隐的无奈。 一时之间,山洞之中寂静无声,只有枯枝燃烧中,时不时响起的“劈啪”之声。 临近天明,山洞外响起断断续续地鹧鸪鸟鸣,混在叽叽喳喳的群鸟声中,隐隐的,有些难以分辨。 从昏睡中缓缓睁开双眼,伤口硬生生地疼了一整夜,苏墨轩往昔那丰神俊逸的脸庞上,带着掩饰不住地疲惫和虚弱。 “是我们的人。” 似是忽然有所放松,苏墨轩沙哑的声音低的快要听不到。 “你将这个弹开到空中,有训练过的鹰隼,会顺着气味儿找到咱们这里来。” 停下来歇了口气,苏墨轩再度出声说道,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褐色的小丸,他放到了顾白羽的手心里。 “那你自己撑着点儿。” 将褐色的小丸虚握在掌心,顾白羽慢慢将倚靠在自己肩头的苏墨轩扶起,轻声叮嘱着,弯身走到了山洞洞口。 纤细的手指向外一弹,那褐色的小丸便瞬间消散在了空气中。 闻不到任何的气味儿。 顾白羽返身走回了山洞,却是没有多时,便听到了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徘徊在山洞洞口之外。 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苏墨轩,将他那勉力点头的模样落在眼中,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徘徊在山洞之外的人,是苏墨逸。 看着顾白羽吃力地将苏墨轩架出山洞,苏墨逸那向来满是慵懒笑容的俊朗容颜上,瞬间笑意全无。 紧赶紧地伸手将虚弱不堪的苏墨轩接到臂弯中,苏墨逸却是没有忘记关心一下顾白羽的伤势。 毕竟,那白皙脖颈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任谁落在眼中,皆是触目惊心。 更何况,受伤的人,是他这个从小冷情倔强的弟弟,今生唯一倾情爱过的顾白羽。 “我没事,你快点带他回苏宅去,他的伤口缝合处需要用白酒杀杀毒,还有止疼药和创伤药……” 不甚在意地回应了一句关于自己伤势的问候,顾白羽忙不迭地催促着苏墨逸赶紧带着苏墨轩回苏宅去治伤,黛眉紧蹙,容色之间尽是对苏墨轩的放心不下。 将顾白羽的叮嘱落在耳中,苏墨逸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苏墨轩左肋下的伤口,那缝合的针脚整齐细致,宛若一条蜈蚣,横亘在苏墨轩的左肋之上。 触目惊心。 苏墨逸甚至不愿意去想象,在没有止疼药的情况下,一阵一阵地咬牙硬捱过去,苏墨轩究竟是有多疼。 “二哥,替我看好她,她身上的伤,也不少。” 说话已然有些断断续续,见到苏墨逸而彻底放松了强撑着精神的苏墨轩,昏昏沉沉之间,却仍旧是不忘叮嘱苏墨逸,好好的照看顾白羽。 “你们两个,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躺到马车上去。都已经看到我了,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浓眉一皱,苏墨逸看看昏昏沉沉的苏墨轩,又看看面色惨白无力的顾白羽,沉着嗓子,对他们两个人下了禁言令。 “说的也是,有二哥在,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唇角扯出一个笑容,苏墨轩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双眸微闭,便是彻底的昏了过去。 马车一路狂奔疾驰,穿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径直奔回到苏家大宅的后院。 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后院众人将苏墨轩和顾白羽抬下马车,苏墨逸那向来慵懒带笑的脸庞上,始终布满沉沉的阴云。 咬牙坚持着将苏墨轩送上马车,硬撑着陪在他身边的顾白羽,掀开帘子看到马车停在苏宅后院的那一刻,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细小的血沫顺着她那苍白干裂的唇角缓缓溢出,早在被韩林之从马车上重重地甩在地上的时候,顾白羽的口腔之中,便已弥漫起浓重的血腥之气。 只不过,她一直在忍,在强撑。 她知道,她的受伤同虚弱,只能唤起韩林之心中更加变态的兴奋,非但对拖延时间与得知真相没有任何的帮助,反而,还会引起他新一轮的,更加变态的折磨和虐待。 而后便是重伤的苏墨轩。 她更加不能让他觉察和知晓。 站在院子里看着府里的大夫忙碌着在他们二人之间来来回回,苏墨逸眸子里凝聚的冷意,越来越多。 —— 五日后。 已经能够从床榻上起身的顾白羽,披着绿衣给她裹在身上的棉绒外衣,斜斜的倚靠在窗边,借着窗外正亮的天色,垂眸看着苏墨轩刚刚差人给她送来的一纸信笺。 ——那在苏宅后院昏倒,再度醒来之后,便已然被崔谨风接回了崔家大宅,并被勒令遵照医嘱,躺在床榻上连日不许起身。 而身受重伤的苏墨轩,同样被苏家人勒令待在屋子里静养。 整日整日地被苏意婵逼着喝下那么许多苦得不能再苦的汤药就罢了,竟然还没有办法同顾白羽相见,待在院子里的苏墨轩满心不爽,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通过书信纸笺来同顾白羽聊天。 于是漫步在春日阳光中的长安城百姓,几日来见得最多的,便是苏家的家丁,骑着高头大马,穿梭飞奔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只不过今日,苏墨轩通过纸笺传递来的讯息,并非是往常那些或温柔体贴,或无赖厚颜的关怀与闲话。 今日苏墨轩送来的,却是岚风和庞占林从夏亦镇传来的消息。 经过连日来的排查与搜寻,他们基本锁定了杀人凶手的身份,掌握了他选择受害者的特征和时间,然后沿途部署安排,并派人埋伏在夏亦镇外的荒漠,丝毫没有遗漏的,等着将杀人凶手抓个现行。 然后,将相关的证据连同抓获的杀人凶手一起,投送到皇上面前,撕破城外和灾区所谓的“瘟疫灾病”的谎言,解除对城门和灾区的封禁,救受灾百姓于危难之中。 眼下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了。 第319章 凶手其人(三) 果不其然。 在接到苏墨轩转达消息的信笺第三天,再度从家丁手中接过漆封的信笺拆开,顾白羽目光微敛,清秀的容颜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信笺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凶手已归案,未时府衙大牢” 府衙大牢。 将展开的信笺妥妥的折叠收好,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桃花目中,浮起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管这起杀人案件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然而表面看去,已经被捉拿归案的杀人凶手,在他疯狂的折磨与杀戮中,涉及到的,显然不仅仅是那些无辜的死者。 更有那些,因着他残忍杀害的无辜死者的尸体无端出现在灾区,而受到所谓的“瘟疫灾病”的隔离与拦困的一众灾民,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问题。 若是依着往常,影响力如此之大的案件,定然是会直接归为刑部管辖,无论是将凶手收监,还是对嫌疑人进行审问,都该在刑部进行。 然而现在却依旧归在长安城府衙之中,显然,是皇上在暗中动了手脚。 可是皇上的目的呢? 苏墨轩信笺中点名时间地点的邀约之意,将皇上的意图点得明明白白。 皇上是想让顾白羽参与到凶手的审问与定罪之中。 毕竟,当初给死者验尸的人,是顾白羽,找到死者并非暴病而亡的真正死因的人,也是顾白羽。 然而,杀人凶手却是被岚风和庞占林当场抓了个现行。 只要有那尚未被焚化的无辜受害者的尸体作为佐证,将凶手的杀人罪定罪,并昭告天下以解除城门外和灾区的禁令,并非是一件难事。 但是皇上却将顾白羽彻底地推向了人前,彻底地,推向了李景吾和韩林之的面前。 唇角带了几丝嘲讽,顾白羽看着望向自己的眼眸中带着询问和好奇的绿衣,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语气淡漠的说道: “既然皇上如此的‘用心良苦’,我身为一介布衣,自然是不能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未时刚过,隔着审讯室的窗户,顾白羽看到了那个对受害者百般折磨的杀人凶手。 身形中等,面色无虞,甚至,连那神色之中,都没有散发出什么明显的暴戾之气。 眼前肆意虐杀无辜的凶手,倘若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定然是不会引起任何人过多的注意。 普通的不能再过普通。 被当场抓个现行,面前又摆着顾白羽当初验尸时的种种确凿的证据,人赃俱获,那杀人凶手并没有出声抵赖,只是长久的沉默着,仿佛是在思索衡量着什么。 很久很久,审讯室中,那个样貌普通的、名字叫做何三的杀人凶手,方才缓缓地开了口。 最初的杀人,始于一场意外。 只不过是街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口角碰撞,却不料当时的对方喝醉了酒,硬是拉着他的衣袖没完没了。 从街头闹腾到街尾,从人声鼎沸的集市大街,吵闹对骂到寂寥无人的后街小巷。 对方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借着酒劲儿,甚至开始对他推推搡搡的想要动手责打。 一切来得如此的突然而意外,等到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的身上、手上,早已沾满了对方飞溅而出的鲜血。 试探性地抬脚踢了踢那不知何时倒在血泊中的人,何三方才发现,那人已经没了分毫的气息。 自己错手杀了人。 认识到这个事实的何三,却并没有他想象中应该有的慌乱与害怕,反而是无可否认的,在心底潜藏了一丝丝小小的兴奋之意。 ——尤其是在看到那人死后仍旧留存着的惊恐神情时,何三只觉得,自己内心潜藏着的小小的兴奋,在悄悄的扩大,扩大,在扩大。 他喜欢上了这种杀人的感觉,尤其是可以听到受害者惊恐求饶的尖叫,可以看到受害者恐惧害怕的神色。 何三知道,杀人是件极为错误的事情,然而每每亲手将人折磨杀害致死的时候,心底里奔涌而出的兴奋与舒畅的感觉,却令他欲罢不能。 于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直到再也控制不住。 “我挑选那些被杀害的人的时候,会故意选得很分散,这样的话,一个地方偶尔的失踪一个两个人,也不会引起大家太多的注意。” 声音平稳,何三对着坐在自己面前进行审问的邢焕之和庞占林,神色坦诚。 “我们在夏亦镇外的荒漠中,一共挖出十五具尸体骸骨,全都是你杀害并埋葬的受害者吗?” 沉着嗓音,庞占林的眼前,不断浮现着那累累白骨。 “到底杀了多少人,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你们说十五具,那就十五具。” 淡漠的嗓音满是不甚在意,何三平淡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仿佛,他口中正在说着的,不是那十五个活生生被他折磨杀害的无辜人命,而是随便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只是折磨和杀人而已,并没有刻意去埋藏什么尸体。我知道我自己杀人不对,但我就是克制不住。 其实,我挺希望你们能早点找到我的,将我抓起来砍头,也省得有那么多无辜的人被我控制不住的杀死。” 嗓音平静无澜,何三说话时的唇边,甚至浮上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典型的人格。 静默无言,顾白羽只是凝眸看着审讯室内这个面色平静淡漠的杀人凶手。 没有罪恶感,没有同情心。 他对自己杀人行为是错误的认识,仅仅来源于常识性的认知,而并非内心真正的情感所得。 他感觉不到别人的痛苦,更不知道悲悯为何物,甚至连对无辜受害者面容中的惊恐害怕情绪的感知,都被他那扭曲的内心,而转换成了兴奋和满足。 所以,何三根本就是在说谎。 一个以杀人为乐、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罪恶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希望被人发现,并且判处死刑呢? 淡漠的眼眸中渐渐浮起几分冷色,顾白羽没有忘记,被他折磨和杀死的受害者中,不止有一具小孩子的遗体。 “既然你不想刻意去隐藏受害者的遗体,那么,你为什么又在后来变换了弃尸地点,将受害者的尸体,丢弃在了有灾民聚集的地方?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只会令人认为是灾区发生了瘟疫灾病,而并非是有人被无辜杀害了吗? 你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从夏亦镇将受害者的遗体搬运而来,但你想要被我们发现并抓起来的愿望,却更加不能实现。 何三,我当真不能理解,你费这么大力气,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兜兜转转地放松何三的警惕,觉得时机相对成熟,庞占林终于是开口问到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连折磨人、杀人都能成为我的乐趣,做这些你所谓的‘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又有什么奇怪的?” 浑浊不堪的眼眸盯着庞占林的脸庞沉默半晌,何三语带嘲讽的出声说道,嘲笑的对象,却是被缚住手脚的自己。 “我既然喜欢看到别人恐惧和害怕的表情,那么,一群人的恐惧和害怕,自然会令我更加开心。 只不过是用驾马车搬运尸体而已,就能让我自己更加开心和兴奋,庞捕头你说,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更甚,何三看向庞占林的目光中,却是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没有忘记,当自己又一次将受害者绑上马匹之时,率先冲到自己身边,咒骂着将自己一拳揍倒在地的人,正是眼前的庞占林。 然而他却并不嫉恨。 虽然杀人能够带给他无尽的兴奋和快乐,然而被人逼着杀人的感觉,却渐渐的不再能带给他内心的满足。 甚至想要停止。 但却是迫不得已。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吗? 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终于越笑越深,渐渐地,变成大笑出声。 然后无论庞占林和邢焕之再用怎样的方式询问他什么,何三都始终大笑着,除了连连承认杀害那些无辜之人,并且伪装成瘟疫灾病发生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之外,便再也不肯配合着出声回答任何问题。 “你真的觉得,你就这样替那些人,将全部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你的家人会过得舒心?又或者,那些人就真的会信守承诺,放过你家人的性命?” 眼见着再也问不出什么真相来,透过窗子看到顾白羽点头,庞占林同邢焕之起身向审讯室外走去,却是在路过何三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嗓音,沉沉地出声问道。 “如果我不将罪名都揽下来,我的家人,现在就会没命可活。更何况,庞捕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想来,也不会任由我的家人死于非命?” 瞬间的沉默之后,何三的容色之间终于有所松动,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仍旧是没有丝毫想要翻供的意思。 第320章 被囚禁的受害者(一) 对何三的审判没有丝毫延迟的进行,真相大白之后的长安城一片欢欣鼓舞。 禁令解除,城门大开。 风尘仆仆地骑马赶回长安城,因为赈灾有力而深受灾民称赞的李景云,在打马走过长安城的大街时,意外的迎来了长安城百姓的夹道欢迎。 而回到朝堂之上,却是毫无意外的,受到了许多原本保持中立的大臣们的有佳青睐。 一切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不过,在收到李景云差人暗中送来的慰问之物时,向来对这种事情不甚在意的苏墨轩,却破天荒地,态度强硬的将李景云送来的东西悉数退了回去。 牵连着顾白羽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苏墨轩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彻底退出他们的这场龙虎之争。 西北边境小规模的战斗在暗中悄悄的蔓延,顾延庚却是大张旗鼓地,带着罗氏母女三人,从顾延修的家宅中迁了出来,举家迁入了城南新置的宅院之中。 ——既然顾白汐即将要成为大皇子李景吾的大皇子妃,他们自然是不能再“寄人篱下”,而是要置宅展业,在长安城彻底的落稳脚跟。 然后,看着顾白汐一步一步地,登上大兴王朝的皇后之位。 相比于家宅之外的百般热闹,在参与了何三的审判之后,因为身子仍旧虚弱而重新被勒令待在家继续养病养伤的顾白羽,除了,她是会验尸的女仵作身份进一步展露于人前之外,她的日子过得却是安静平淡,百无聊赖得很。 “小姐,才不过是一上午没有收到苏侍郎的信笺而已,您用得着站在院子里望眼欲穿的唉声叹气吗?” 将茶水递到顾白羽的手中,受伤并不算重而早已恢复了的茶心,瞧着顾白羽那不知思忖着什么的模样,打趣着说道。 “苏侍郎今日是第一天回到刑部去复职,自然是有许多公事要办,顾不上给您写信笺聊天,也是正常的事情。我看小姐您呀,还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 笑意盈盈,茶心看着顾白羽,话语中的打趣之意不停。 “这身子才刚好,你的话就这么多,早知如此,今日就该让你跟着杜亦寒一起去长安城府衙去拿验尸报告。” 懒洋洋地看了茶心一眼,顾白羽一面喝茶一面出声说道。 她之所以如此听话的待在院子里养病,皆是因为,她现在的身子的确是虚弱的需要静养。 原主顾白羽的身子本就弱,虽然后来顾白羽注重锻炼和保养,甚至还从苏墨轩那里学习了剑术,然而却禁不住这连番的内伤外伤。 是以顾白羽虽然心中不定,却也是耐着性子乖乖养病,毕竟,身子不好,其他的一切都是枉费。 “小姐您还说,明明说了让静心养病,养病,每日里还非要看那些东西,写写画画的,您当是不费神还是怎么?” 话语中带了几分数落,茶心躬着身子给药圃里的草药除草修剪,前些日子才刚刚冒头的嫩芽儿,此刻已然是长成了翠绿翠绿的草叶子。 “吴大夫都瞧过了,说是不碍事的,难不成,你想让我每天干坐着闷死?” 斜斜地倚靠在梧桐树下,顾白羽顺手拨弄着身边抽芽的花草,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所以自她受伤生病以来,一直都是吴如青吴神医在为她开药诊治,照料身子。 “呸,呸,呸,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晴天白日的,快点呸几口。” 向来就忌讳这口头的话语,更何况这一次的飞来横祸她受惊不小,茶心听了顾白羽的话,便原地跺脚,蹙眉催促着不甚在意的顾白羽。 “呸几口?是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么?” 清冷的嗓音自院外响起,眨眼之间,苏墨轩那俊朗帅气的身形,便出现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眼眸漆黑如墨,唇角上扬如新月,苏墨轩看着顾白羽,眼眸之中尽是闪闪发光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不是今日要去刑部复职吗?那些有的没的公事,都处理完了?” 看着苏墨轩的身影怔愣片刻,顾白羽稍稍站直了身子,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却是没有意识到的,将茶心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急着来见你,所以就凑凑合合的应付完了。” 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耸耸肩膀,苏墨轩走到顾白羽的身旁,玩笑着出声说道。 “你这么凑合着,刑部那里……” “我说,你好歹看我一眼啊,我站在这里这么许久,白羽,你就没有看到我么?” 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被一阵充满泄气和无奈的嗓音所打断,俊逸的脸庞上满是被无视的无可奈何,崔谨风看着顾白羽,目光之中充满幽怨之色。 跟着苏墨轩一起走进顾白羽的小院,他几次三番的想要张口说话,却不想根本没有人搭理他,于是无奈之下,只好出声打断了顾白羽。 “你太矮了,没看到。” 丝毫没有留情面,顾白羽瞥了一眼崔谨风,语气里满是平静淡漠。 “顾白羽!” 瞬间炸毛,若不是瞧着院子外面有时不时走来走去的侍婢,崔谨风倒当真要跳起身来。 “我好心好意地给你送好消息来,你就这么对待我,亏我为了你好言好语的求了父亲大半天的,现在想想真是寒心! 既然如此,我还是去找父亲,让他收回成命好了!” 语气之中满是忿忿然,崔谨风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返身离开。 “二少爷,您这是……” “让他走,我手里的消息,比他全。” 出声打断了茶心尚未说完的话,苏墨轩语气中的平静淡漠,同顾白羽如出一辙,甚至,还带了几分故意的不屑。 “你!” 原本因着茶心的拦阻而心有得意的崔谨风,瞬间语塞当场,俊朗清逸的脸庞涨的满脸通红,抬手指着面色沉静的苏墨轩,崔谨风半晌才继续出声说道: “苏墨轩,你可别忘了,如果不是我再三跟父亲请求保证,你手里的这件事情也办不成!都说‘过河拆桥’、‘过河拆桥’,现在你的河还没过去呢,你就想把我这桥烧掉?” 叉腰瞪眼,崔谨风愤愤不平的声音尚未停止,转头看向一旁眸子里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顾白羽,崔谨风继续出声,道: “若不是看你整日待在院子里无聊得很,我会跟在父亲身后好说歹说求了大半天的,让他同意你能从长安城府衙拿回杜亦寒的验尸报告,帮他分析着破案解闷么? 这好不容易瞧着你身子和精神头儿恢复了不少,每天被关在家里无所事事,我会又厚着脸皮,帮你求了父亲,让你跟着苏墨轩一起,给刑部手头儿这个案子当参谋吗? 你看看你们两个人,一个一个的都不知道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对我用这种态度,我真是对你们……” “案子?什么案子?” 没等崔谨风那满含幽怨的絮絮叨叨的指责声数落完,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顾白羽转头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失踪女子被杀害的案件,昨天晚上发现了第三个受害者的遗体,现在已经有第四个受害者失踪了。” 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严肃,苏墨轩沉吟着出声,将随身带来的卷宗,递到了顾白羽的手中,冷峻的淡漠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目瞪口呆的崔谨风身上。 ——不管顾白羽是不是故意的,他的确是故意的。 “每个受害者从被家人发现失踪开始,到最后尸体被发现,其中间隔的时间大约在十一、二天左右,现在第四个受害者已经失踪,也就是说,第一个受害者失踪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低头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内容,迅速进入案件侦破状态的顾白羽,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苏墨轩发出疑问,却是真的全然将满目无奈的崔谨风抛在了脑后。 “对,案子最初发生的时候,正好是年底春节,因为当时只有一个受害者,所以长安城府衙并没有上报刑部,但受害者越来越多,案件侦查也没有什么突破,所以在第三个受害者尸体出现之后,案件就被移交到了刑部,然后,便到了今天回去复职的苏墨轩手里。” 看着顾白羽那认真思索的模样,崔谨风一脸的哭笑不得,却又不好同她计较,只得将详情一五一十地向她道来,心中却也觉得,比起从前见过的杀人凶手来说,眼前的这个凶手,杀人的间隔时间着实有点奇怪。 “但是受害者分别失踪的时间间隔,却只有七到九天,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抓到了新的受害者之后,才将原先的受害者杀害。” 蹙眉思索,将崔谨风的话听在耳中,顾白羽沉吟着出声,话语停顿片刻,她抬起头来,看着苏墨轩和崔谨风,沉沉的出声问道: “既然凶手囚禁受害者的时间长短基本固定,并且算是一段较长的时间,那么,凶手究竟在这段时间内对受害者做了什么,才让他最终下决心要杀害受害者?” 第321章 被囚禁的受害者(二) “如果能弄清楚凶手囚禁受害者的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我们就能知道,凶手囚禁并杀人的原因究竟为何。” 抬眸看着站在面前的苏墨轩和崔谨风两个人,顾白羽沉吟着继续出声说道。 “为什么?” 语气之中满是疑惑不解,崔谨风看了看颇有默契的点着头的苏墨轩,将目光重新落回了顾白羽的身上。 “陷入无辜被囚禁并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境地中,受害者心里会充满极端的恐惧,求生的本能会令人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无限制的妥协和改变。” 淡漠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端的冷意,苏墨轩看着不明所以的崔谨风,出声替顾白羽作了解释。 “而凶手囚禁受害者的时间长达十天以上,足够令一个处在极端恐惧和求生本能中的人,改变自己的一切,但凶手还是选择了杀死受害者,显然,是有什么没有被我们所觉察的原因在其中。” 解释的话语顿了顿,苏墨轩再度出声说道,转眸看向顾白羽,四目相对之间,皆是对案件推测的了然。 “凶手抓了受害者并长时间囚禁,就不能是为了折磨受害者吗?昨天晚上发现的那个死者你刚刚也见过了,她身上的那些伤痕,难道不是受到了虐待?” 语气中的不解之意更甚,崔谨风的眼眸中,却是带了几分深沉的思索之意。 晌午十分,接到苏墨轩讯息的他前往刑部之时,恰好看到了被抬进刑部停尸间的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那伤痕累累的可怖模样毫无防备的闯入视野,印在脑海中,久久消散不去。 “根据前两个受害者的验尸报告来看,那些伤痕,很有可能并不是在受害者被囚禁的时候造成的。” 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案件卷宗之上,细细翻看着前两个受害者的验尸报告,顾白羽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思索沉吟的味道。 验尸报告上对伤痕检验的记录,并不十分的明确,只写了死前伤痕与死后伤痕相互交叠,以至于受害者的尸体血肉模糊难以分辨,对于死者尸体上的伤痕究竟是何时被伤、又如何被伤,并不足以让人得出可靠的结论。 顺着验尸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小小的落款写着“桐一”两个字,清秀陌生,并不是顾白羽曾经认识的哪个仵作。 “很有可能不是在被囚禁的时候造成的?你的意思是……” 浓眉微蹙,崔谨风一时有些没有明白顾白羽话中的意思。 “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现在就在刑部的停尸房,既然这验尸报告上写的不甚清楚,那我们现在亲自去验一下就是了。” 漆黑深邃的眼眸看向顾白羽,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他知道,这样的“邀请”,她定然不会拒绝。 “好,我简单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门。” 点点头,顺手合上案件卷宗的顾白羽,没有耽搁分毫,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一路神色凝重,崔谨风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出门时苏墨轩看过来的目光,幸灾乐祸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期待。 ——令人看了便知道,他所等待的,并非是会发生在崔谨风身上的好事一桩,而是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他好尽情的嘲笑。 “他是在挑衅你,你若是信了,他的目的就得逞了。” 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崔谨风故作镇定的脸庞,却是瞬间便看穿了他内心的纠结与疑惑,于是淡淡的出声,顾白羽瞥了一眼笑意隐隐的苏墨轩,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趣味? “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变成了挑衅?” 语气清淡,苏墨轩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无辜的意味。 “谨风,你从前没有见过别人检验尸体?” 轻轻地白了苏墨轩一样,顾白羽径直将话头转向了崔谨风,纤细的手指,却是冷不丁地,被苏墨轩偷偷捏在了掌心之中。 动弹不得。 顾白羽恼怒地转眸看向苏墨轩,却恰好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眸。 “当然没有,我一向不精通牢狱之事,也不曾参与案件的侦破,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过别的仵作检验尸体? 这次是货真价实地第一次,所以嘛,白羽你……” 对顾白羽无视了苏墨轩而对自己关心的出声,心中颇为得意的崔谨风不由得话多了起来。 话正说在兴头上,崔谨风转头去看顾白羽,却正好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眉目传情落在眼中,于是瞬间气结,停住话头的崔谨风神色颓然,看着有所觉察而看向自己的顾白羽,话语中满是欲哭无泪,道: “我说呢,为什么苏墨轩你好好的就总是针对我,连我就是想开开眼界去看一下白羽验尸,你也要用那种挑衅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 原来,原来你是嫌弃我当你的大红灯笼了是不是…… 苏墨轩,你早说啊,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啊,你早说我就……我就…… 唉……” 俊逸的脸庞上满是颓然沮丧,崔谨风话说一半没了声息,顿了片刻,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我若是早说,你就会怎么样?” 俊朗的面色淡漠依旧,苏墨轩毫不避讳地承认,他屡屡针对和挑衅崔谨风,就是因为嫌他碍着自己同顾白羽单独相处的事儿。 “你若是早说……” 语气中的惆怅沮丧之意依旧,崔谨风摇头叹息间,唇角却是隐隐地勾起了一丝坏笑,停顿片刻,忽然接着说道: “你若是早说,我自然是会缠着白羽更紧一点,或者,再去父亲耳边吹吹风,说白羽现在需要静养,不宜见客,甚至,需要往后推一推婚期,毕竟身子最重要!” 一气呵成,崔谨风沮丧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目光中的挑衅之色不逊于苏墨轩分毫,崔谨风昂着头,直直地看向苏墨轩,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崔谨风,我们走着瞧。” 神色淡漠依旧,苏墨轩看向崔谨风的目光中带了丝丝缕缕的寒意,他双唇微动,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几个字。 “走着瞧就走着瞧!” 毫不退让,崔谨风将扬起的下巴抬得更高。 比起长安城府衙的验尸所来,刑部的停尸所,自然是要宽敞森严许多,然而却也更加庄重肃穆,院落陈设到来往人员的面色,皆是充满对死者的尊重与叹息。 生命本就令人充满敬畏,更何况,安静地躺在这里的每一个死者,不论无辜与否,全都死于非命。 沉默着环顾四周,被这气氛所感染和震撼的崔谨风,敛起了他那副惯常的清俊笑意,神色肃穆,动作轻微,跟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后,缓缓步入其中的一间验尸房。 那里,停放着这起系列少女失踪死亡案件的第三名受害者遗体。 “受害者名叫谢小小,今年十七岁,家住长安城南的市坊间,是一个小商户人家的女儿。 谢小小的家人到长安城府衙报官失踪,是在本月月初,十二天前。 根据受害者父母的说法,谢小小失踪的时候,应该是要去城中的一家胭脂铺子,同她的闺中好友见面,准备下个月大婚时的胭脂水粉,但谢小小的闺中好友却并没有等到她。 所以我们初步推测,谢小小应该是在城南通往城中的路上消失的,邢捕头已经同几个兄弟一起,去排查可能的路径了。 而失踪时受害者身上所穿的,是件水蓝色罗裙,并非现在这件鹅黄色对襟襦裙。” 见到苏墨轩一行人走进验尸间,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长安城府衙的捕快,对着他们简单的介绍了死者的基本情况。 案件虽然已经被移交到了刑部,但落在了苏墨轩的手中,邢焕之便又被他重新找了来,继续一起追查凶手的线索。 “也就是说,死者身上的衣服,是凶手在囚禁期间替受害者换上的,” 站在一旁洗手准备着,顾白羽抬头看向那介绍情况的长安城捕快,分析着出声问道: “那么另外两个受害者呢?衣服有没有被换过?如果换过的话,又换成了什么样子的?还有其他的地方,受害者在失踪前与失踪后,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同?” 将一连串的问题抛给那捕快,刚刚虽然仔细地翻看了案件卷宗,然而有些内容,确实记载的不够详细。 不够他们来准确的分析判断,凶手究竟目的何在,而这些受害者,又是如何会被凶手从千万人中选中、带走、囚禁、杀害。 “回顾大夫,第一个受害者的衣服,也同她失踪之前所穿的并不相同,由朱红色的襦裙被换成了嫩绿色的对襟襦裙。 但第二个受害者我们没有办法肯定,因为来报案的人是个与受害者相依为命的小孩子,他记不清最后见到他姐姐,也就是受害者的时候,她究竟穿着什么样的衣裳了。 至于您问的其他的不同,我们没有想到,会立刻去找受害者的家人兄弟问清楚的。” 粗重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对着顾白羽如数汇报着,那捕快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初五今天去了趟医院,身体总是不对劲儿,爱你们,么么哒】 第322章 你的妆容,我的精致(三) “谨风,你平日里穿衣裳时,最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 看出了崔谨风和那捕快眼眸中的疑惑不解,穿好验尸袍正系着身后衣带的顾白羽出声问道。 “颜色比较亮气的对襟长袍。” 虽然对顾白羽突然而来的问题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崔谨风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出声。 “但是墨轩通常会穿玄色、藏蓝色之类的深色长袍。” 系好衣带向验尸台旁走去,顾白羽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苏墨轩,她看到了他直直瞧着自己的目光。 “谨辰喜欢穿银色、浅蓝色一类的素色长衫。” 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崔谨风身上,顾白羽淡淡的继续出声,道: “所以说,我们每个人在挑选衣裳的颜色和样式的时候,都有自己所偏好的风格类型,包括发髻的样式、束发之物的质地、甚至女子的眉形、指甲会不会染上丹蔻等,都会在无意识之中,形成可以代表一个人的特点。 你想到这些东西,就会想到这个人,或者说,你想到这个人,就会想到这些东西。 但是,凶手在将受害者囚禁的期间,换掉了受害者失踪时原本穿在身上的、代表受害者自己身份特点的衣裳,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想要替换掉受害者自己的身份,将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过,仅仅凭借衣裳我们不能十分的肯定这一点,所以我才会问,有没有其他进一步的佐证。” 一面出声分析解释,一面戴好肠衣手套,站在验尸台前的顾白羽,小心翼翼将包裹在受害者尸体上的白布掀开,然后瞬间明白了,先前的崔谨风为什么会有那样一问,也明白了那个叫做“桐一”的仵作,为什么会在验尸报告中,对伤痕的检验并不详细明确。 血肉模糊,容色可怖。 受害者那纤细娇小的身形上,布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痕,仅是一眼望去,便能看得到颇为明显的十几处刺伤。 累累伤痕甚至将受害者的尸体刺穿,鲜血浸染干涸,猩红色的血迹斑斑驳驳,还能认得出来受害者此时身上穿的襦裙是什么颜色,倒也当真难为眼前守候着的这个捕快兄弟。 初见时的触目惊心之下,顾白羽很快便觉察到了受害者尸体上的异常情况。 饶是整个身子,甚至包括双手双脚的掌面掌背,都被凶手的锋利凶器刺得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然而,受害者脖颈以上的脸部,却是完完整整的,没有受到分毫的伤害。 甚至,除却那因为恐惧而显得扭曲惊悚的神色之外,受害者脸庞上,还有颇为精致的妆容,而那因为惊恐而紧蹙的眉宇之间,还正正的,缀着一朵落梅妆。 就连那本该因为恐惧挣扎而散乱的发丝,此刻也是整整齐齐地被人挽成一个飞云髻,金钗珠玉步摇,虽然一眼就看得出是赝品,却也恰到好处的,斜插在受害者的发髻之中。 倘若单单只看受害者遗体脖颈之上的部分,这分明,是在家中对着铜镜仔细装扮齐整,想要出门与谁相见的妙龄少女的美丽姿态。 验尸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显然是随后也发现了受害者尸体上的异常之处,站在验尸间内的崔谨风,看着面前这诡异的场景,虽然并不至于心中害怕,却也瞬间变得悄无声息。 凝眸细看,目光中满是探究和思索的顾白羽,看着受害者那颇为精致的妆容,思索片刻,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地,伸出手指去触摸那妆扮齐整的受害者脸庞,然后将指尖抬起,径直贴近自己的眼前。 “有什么问题吗?” 将顾白羽那时而将指尖放在眸前细看,时而放在鼻息之间轻闻的琢磨模样落在眼中,崔谨风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忍耐住地询问出声。 “受害者脸上的胭脂和妆粉,很可能是城中那家‘醉花红’的货品。” 研究半晌,得出结论的顾白羽轻轻拍了拍双手,拿过一块纱棉,将残存在指尖的胭脂水粉抹去。 “醉花红?” 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崔谨风有点不明白顾白羽口中说着的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醉花红’是城中的一家胭脂铺子,生意做得颇大,而且胭脂水粉的种类档次颇多,既有适合贵家小姐用的名贵之物,也有适合普通百姓人家姑娘用的适价之物。 先前我同谨月和意澜一起去过几次,所以比较熟悉他家胭脂水粉特有的味道,这个,应该是月桂妆粉的味道。” 不紧不慢地对着崔谨风解释出声,顾白羽抬手缓缓拔下了插在谢小小发鬓之间的金色珠玉步摇,放在身边的托盘中示意那捕快递给苏墨轩和崔谨风看,她继续出声说道: “这个珠玉步摇做工虽然比较精致,但很显然是赝品,应该是包裹了一层金箔的铜簪,连同受害者身上的襦裙衣料与月桂妆粉一起,全都属于平价、甚至廉价的东西。 从凶手给受害者描绘的极为精致的妆容来看,不管是因为什么,凶手都在极尽所能的,给受害者以自己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分析出声,顾白羽最后一句话,是抬起头来对着近旁的苏墨轩说的,从受害者的尸体特征上缩小对凶手的搜寻范围,向来,是她与他之间配合得最为默契的事情之一。 “所以,照这样看来,凶手自身的财产状况并不算好,虽然不至于捉襟现肘,但也只是一般的普通百姓。” 点点头,苏墨轩果不其然地出声总结,转眸看向那候在一旁的捕快,他继续出声问道: “其他的几个死者呢?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得到手的卷宗里,只写着受害者尸体上能看得出的死因和伤痕如何,并不曾提到过,受害者的面部是否完整,妆容是否整齐。 “前两个受害者遗容上所用的妆粉究竟是不是顾大夫所说的‘醉花红’的东西,小的们并不知道,不过,前两个死者,确实也是妆容整齐,梳理好的发髻上,也插着贴着金箔的步摇发簪。而且,” 粗重的眉头皱得更紧,那捕快陈述的声音顿了片刻,方才继续出声,道: “根据小的自己亲眼所见的判断,前两个受害者的发髻样式和步摇发簪的模样,都与眼前这个死者颇为相似。 尤其是那个步摇,第一个受害者发髻中插着的那支,有三只蝴蝶,这一支有两只蝴蝶,除此之外,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 抬头看向苏墨轩,那捕快的目光之中,满是认真谨慎的神色,若不是苏墨轩和顾白羽这样刻意的提醒询问,他倒是真的没有将这些事情联想到一起。 顾白羽先前的推测,果然没有错。 依着三具受害者的尸体证据来看,凶手极有可能不仅仅是替换了受害者自身的衣裳,而也一同替换了受害者的妆容和饰品。 也就是说,凶手想要将被她囚禁的受害者,打扮替换成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妆容衣饰易改,身形年岁难换…… 四目相对之间,苏墨轩和顾白羽瞬间读懂了彼此目光中所隐藏着的意思。 于是继续出声,苏墨轩看着那面色愈发严肃的捕快,冷着嗓音,问道: “这三个受害者的身形呢?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说起来,这三个受害者的身高胖瘦,基本上也是相差无几,都属于身形比较纤细娇小的那种,但受害者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形相近,应该也算是比较正常的事情?” 回想片刻,那捕快出声答道,却是话越说到后来,越有几分迟疑和不敢确定的味道。 ——虽然说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大多身形窈窕,但是,也没有可能随随便便从人群里找两个人,身形就相似到那种地步? 显然是看出了那捕快面色中的几分犹豫,苏墨轩转头看向顾白羽,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受害者的第一个共同点,已经被他们找到。 也就是说,凶手内心想要真正针对的人的形象,他们此刻,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与线索。 “好了,我要开始验尸了。” 将苏墨轩冲着自己点头的模样落在眼中,顾白羽重新俯下身去,低头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受害者的尸体,嗓音淡漠而清冷。 “根据尸体僵硬的状况与尸斑的凝聚状况来看,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六到七个时辰之前,也就是昨夜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左右。 而受害者的遗体,是在昨夜寅时(半夜三点到五点)被当值的更夫所发现,距离死亡时间四个时辰左右。 但死者身上没有被拖拽过的痕迹,衣衫鞋袜之上,也没有被泥土沾染和被地面磨损的痕迹,初步推断,凶手抛尸的时候,应该使用了一定的运送工具。 毕竟,死者身形虽然纤细娇弱,但只是单纯的用肩扛或者环抱的姿势,对于凶手来说,相对比较困难。” 语气略略有所停顿,顾白羽看向受害者尸体的目光,始终不曾挪动分毫。 【灰常感谢果冻、万般无奈、尘埃里的花、樱然、四季、依凡、誃亾。谂蓝、嘎鲁玳、another、微笑的百合花、等各位亲的推荐票支持,以及薰衣草、蛋儿、四季各位亲的月票支持。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着初五,爱你们。】 第323章 伤痕累累(四) “受害者的致命伤,是胸前被利器刺入心脏的这一处伤痕。 凶手在受害者身上留下了对于致死而言并不必要的伤害,也就证明,凶手的内心,对受害者充满了愤怒。 既然如此,凶手在给受害者致命一击的时候,按照常理,应该会是用尽全身力气,能刺入多深,就刺入多深。 但是我刚刚在测量中发现,受害者胸前的致命伤,只有四寸不到五寸的深度,显然,极端愤怒的凶手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刺入这样的深度,证明凶手的力气并不算大。 所以我才会推断,凶手但凭自己的力量想要搬运受害者的尸体,是一件比较吃力的事情,而且行走在城南颇为繁华的街道上,被旁人发现和觉察的概率也会相对较高。” 第322章 嗓音沉稳,对着目带疑惑的崔谨风解释完,顾白羽伸手指着受害者胸前那一处情状可怖的伤痕,对着站在一旁替她做验尸记录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肠衣手套上的血痕犹在,受害者胸前的致命伤口,的确并没有多深。 点点头,苏墨轩没有出声,顾白羽所讲述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今日初见谢小小那被凶手刺杀的体无完肤,甚至刺穿刺透的血肉模糊的遗体时,苏墨轩也曾初步地查看过尸体上的伤痕。 那刺穿腰腹的伤痕确然并不是在作假,然而仔细观察分辨之下,苏墨轩却发现,那被刺穿之处,并非是凶手一蹴而就造成的伤口,而是反复刺伤同一个地方,最终造成的伤害。 但顺手在死者尸体被刺穿的腰腹处比划测量了一下,苏墨轩觉得,哪怕是一把并不算长的匕首握在自己的掌心中,自己倘若发狠,也是能瞬间刺穿的。 所以乍一听到顾白羽的分析,苏墨轩便知道了,她究竟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据初步统计,死者身上共有三十七处可以辨认的利器刺伤的痕迹,除了死者脖颈与脸部之外,分布在全身各处,以胸口和腰腹处为最多,共有十八处可以辨认的伤痕。 至于数次刺伤、砍伤的痕迹交叠之处,难以分辨究竟受到多少次伤害的痕迹,就暂且算作了一处。” 俯下身子在谢小小的尸体上翻来覆去的察看细数,许久之后,顾白羽方才直起略略有些发酸的身子,嗓音淡漠的出声说道。 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来到大兴王朝之后所参与的案件,像眼前这般对受害者有如此深仇大恨的凶手,却是当真,并没有太多。 接二连三的死者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这样正是单纯善良的花样年华的少女,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引得凶手如此愤怒的怀恨在心?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恨。 冷眸看着面前形容可怖的受害者的尸体,多少猜测出凶手究竟为何而如此心怀愤怒的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受害者尸体上可以分辨的三十七处伤痕中,有十九处可以确定的死前伤,伤口有明显的皮肤外翻、血液外溢的痕迹; 另外有十一处明确的死后伤,虽然伤口周围皮肤内卷痕迹并不是十分明显,但仔细分辨,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剩下七处伤痕,因为叠加伤害太多,没有办法做出精准判断,但根据伤口处的其他表征来看,应该同样是死前伤。” 陈述的话语精确无比,数十年的法医生涯,令顾白羽清楚的知道,验尸之中,哪怕一个小小的谬断,都极其有可能将案件的侦破,引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或者,限制破案人员的思维方向。 所以,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顾白羽是绝对不会轻易下论断,更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根据死者尸体上留下的伤痕形状来判断,我初步推测,凶手所用的凶器,就是我们平时最为常见的匕首。 而根据其他非致命伤的伤痕用力方向及刺入程度,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五尺(一米六七)左右,可以作为刚刚凶手需要借助马车等工具来搬运尸体的佐证。” 将先前用来擦拭谢小小尸体上斑驳血迹的棉纱布放在一旁,顾白羽一面换下先前那副染满血迹的肠衣手套,一面语带认真的出声说道。 弯腰将谢小小的手臂抬起到眼前,顾白羽的眼眸中,充满认真和仔细的神色。 尽管那纤细的手掌和手背,已然是被凶手锐利的尖刀所刺得血肉模糊,然而仔细地观察分辨之下,顾白羽却仍旧能够看得出,那手指皮肤的细嫩光滑。 而那水葱似的长长的指甲,竟然也几乎保存完好,水红色的豆蔻轻染,上面落得梅花花瓣几许,与受害者眉心间的落梅妆交相呼应,自是一副清丽动人的模样。 然而,却是与面前这尸体上的伤痕累累,完全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与先前那面容之上的精致妆容与发髻步摇相互联系,顾白羽觉得,凶手内心中所真正仇恨的那个姑娘,应该是颇为注意对自己指甲的保护。 毕竟,凶手虽然愤怒且残暴地在受害者的尸体上硬生生地刺了三十七刀,然而,他却颇为悉心的,呵护了一个女子所最为在意的容色与发髻。 想来,是爱之深沉。 只不过,这白皙柔嫩的皮肤…… 眸色中的光芒微敛,顾白羽缓缓放下谢小小的手臂,转身到验尸台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一块干净的白色棉纱,在清水中沾湿,然后走到受害者尸体的上部,抬手,小心地擦拭着受害者容颜上那颇为精致的妆容。 胭脂水粉尽落,露出了受害者未曾妆染的半边脸颊。 肤色细腻白嫩,隐隐的透着几许动人的微红。 除却那惊恐挣扎的表情,任谁看去,受害者的面色肤质,都不像是一个被囚禁迫害十多天的人所会拥有的皮肤。 反倒是保养呵护的颇为到位,甚至,比面色向来略显苍白的顾白羽自己,瞧着都要红润滋养许多。 凶手的再一次悉心呵护。 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站在身边的苏墨轩,顾白羽锐利的眼眸中,满是确然的笃定。 “受害者在被囚禁期间,并没有遭到凶手的虐待,反而是被凶手照顾的很好,没有丝毫被囚禁、被虐待者所会有的营养不良和因为恐惧害怕,而造成的饮食难聚、肌肉僵硬的状况。 而且,刚刚受害者身上那二十多处的生前伤,留下伤痕的伤害时间基本相同,并不是长久的刺杀折磨所留下的痕迹。 所以,我的结论是,受害者在被凶手囚禁的期间内,只是得到了某种角度而言的‘良好的照顾’,并不曾受到来自肉ti上和心里上任何一方面的威胁和虐待。 凶手的爆发,只在最后一刻。 只要我们能找到引起凶手最终爆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相信对凶手的抓捕,就会有更多的线索。” 将刚刚自己从尸体上得出的发现尽数讲给苏墨轩听,顾白羽眸色笃定,虽然并不曾亲眼看到囚禁的整个过程,然而她还是对着苏墨轩下了极为肯定的结论。 等到顾白羽将谢小小的遗体全部细致的检验完毕,踏进刑部停尸所时的晌午阳光,已然微微偏斜向西。 得了吩咐的捕快迅速撤身离开,前往长安城府衙捕快所递送消息,将顾白羽和苏墨轩在验尸中提出的疑问,一一找三个受害者的父母亲人验证。 而揉着早已饿扁的肚子,崔谨风还在面色无奈地,看着顾白羽和苏墨轩,认真地而起劲儿的进一步分析案情。 “前两个受害者,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三个人年纪相仿,所以,凶手想要针对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在这个年纪。” 只不过翻看了一遍案件卷宗,便已经将全部内容铭记在心的顾白羽,思忖着,对苏墨轩出声说道。 “不过,也有可能,是那个女子离开凶手身边时候的年纪。如若不然,凶手也不会对她有那么深的怨恨之气。” 若有所思,顾白羽继续出声分析着。 前世的她见过太多的恩怨情杀,无一不是源于其中一方的背弃、背离,留下的那一方痛苦不甘,极度的怨恨积攒之下,便是愤怒的出手杀人。 不论是何种时空,何种环境,但凡是人,总有躲避不开的常情。 倘若将来有一日,苏墨轩背离了自己,尽管她能肯定自己不会因此而迁怒别人,更加不会出手杀害无辜,但,也总是会心生怨恨的。 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身边的苏墨轩,顾白羽向来缜密谨慎的神思,竟然难得有片刻的走神儿。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清冷而温柔的嗓音淡淡的响起,苏墨轩似是知道她现在心中所想一般,毫不遮掩的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右手蓦地被握在一个温热的大掌之中,顾白羽有片刻的怔愣,方才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究竟为何。 于是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几丝不易觉察的红云,顾白羽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的崔谨风,却是被他面上的神情,看得心头一愣。 第324章 爱恨意难断(五) “你的意思是,凶手其实是特别喜欢那个女子,然后,才出手将这些受害者抓去,做了那个女子的替代品,却又如此残忍的将她们统统杀害?” 清朗俊逸的脸庞上满是震惊,脑海中回响着顾白羽口中对谢小小遗体上的伤痕的数字统计,崔谨风的心头,掠过几分不忍。 三十七刀。 硬生生地被人在身上刺了三十七刀,甚至反复的刺入同一个地方,直到将身体完全刺穿。 她们才不过是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样的疼痛与恐惧,带给她们的,究竟是一种怎样残忍的折磨? 然而凶手这样做的根源,竟然是因为爱。 “恐怕的确是这样。” 点点头,尽管不知心头为什么会对崔谨风的神情而感到有几分不忍,然而,顾白羽还是没有掩饰的,实话实说。 “根据案件卷宗的资料显示,三个受害者的身形和年龄都相差无几,平时的为人处事中,也全都属于温和谨慎,不易与人起冲突或者平白得罪人的性格,所以,会因为无意中同凶手起了冲突而招致灾难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而且,包括昨天夜间被发现的受害者谢小小,三个受害者,无一例外的,都是喜事临近,即将坐上花轿,嫁入夫家,第四个被报官失踪的受害者宋秋心,婚期定在下月初十。 也就是说,‘喜事临近’,即将‘嫁做人妇’,是这起案子的受害者所具备的共同特征,是凶手选择受害者的一个重要条件。 所以,凶手定然是因为爱而不得,导致内心产生极度愤恨,愤恨积压而无法发泄,最终导致了心理扭曲,肆意寻找相似的女子,作为替代者,来杀人泄愤。” 嗓音清冷淡漠,苏墨轩难得的,对着崔谨风详详细细地分析解释了一遍。 “如此看来,那个女子对凶手的背离,肯定同婚约有关,要么,是那个女子同凶手有过婚约,要么,便是那个女子同别的男子有了婚约。否则,凶手也不会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补充着出声,顾白羽对着崔谨风继续出声说道。 这是他们目前所能得到的全部讯息和线索,缩小凶手的追查范围,缩小潜在受害者的保护范围,寻找…… “既然如此,那么,是不是我们能够找到那个背弃凶手的女子,就可以阻止凶手继续杀害无辜?” 打断了顾白羽脑海中的思路,崔谨风浓眉紧皱,发问的语气沉沉。 “能不能阻止凶手想要继续杀害无辜的想法,我们不能肯定,但是,能够找到她,我们就能找到凶手。 即便是凶手还想继续杀害无辜,我们也不会再给他分毫的机会。” 清冷淡漠的嗓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然而落在崔谨风的心中,却无端地,令他刚刚那颗躁动不安的内心,感到安宁和沉静。 直到疾驰的马车缓缓停下了飞奔的脚步,马车轿厢之内,对案情的讨论,仍旧在继续,甚至于马车停在“长汀楼”前半晌,候在酒楼门前的店伙计,都不曾瞧见有人从马车上走下身来。 “我说你们几个,能不能快点从马车上下来?” 顾意澜忽然而至的声音,打断了苏墨轩等人对案情的分析讨论,清丽姣好的脸庞瞬间探入马车轿厢之内,顾意澜单手叉腰,继续数落着出声,道: “你们这马车大喇喇地停在我们长汀楼门口这么久,就不知道会挡了我们的门面和生意吗?这也得亏你们的马车上有崔家的标记,否则,我的店伙计早就找人把你们打开到一边去了! 快点快点,下车下车,你们下了马车好让车夫将马车赶走,要不然,这顿饭前你们就给我付双倍的银子!” 毫不客气地出声催促着,此刻他们几个人在顾意澜的眼中,自然是没有她的生意和银两来得更为重要。 索性案情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于是满面无奈地摇了摇头,马车上的三个人只好收起讨论案情的心思,弯下身子下了马车,跟随着顾意澜,一同走进了长汀楼之中。 却没成想,顾意澜却仍旧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抬头看着身形颀长俊朗的苏墨轩,继续数落威胁出声,道: “苏侍郎,你知不知道,羽儿姊姊最近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才在家宅中静养?你瞅瞅,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她连午膳都没用,你居然还纵容着她,跟她一起待在马车上讨论案情不赶紧下车吃饭。 你是想让羽儿姊姊好不容易养起来一些的身子,再虚弱回去是不是? 还是说,你想逼得我去崔伯父那里告状?” 冲着苏墨轩翻了个白眼,顾意澜转头看向崔谨风,嘴里数落的话语仍旧不停。 “崔谨风你也是,苏侍郎纵容着羽儿姊姊,你也不出声管管?难不成,你是想被连带着一起责罚? 责罚你们也就算了,我这个做堂妹的,整日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放心不下也同样算了,问题是,这样会伤到羽儿姊姊的身体,你们两个,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责怪的话语中冠冕堂皇之意更甚,坐在雅间里的顾意澜越说越起劲,大有直接将他们两个人赶出长汀楼的势头。 “你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真的是在担心白羽的身体?还是说,你在担心,白羽若是因为身体不适而一直待在家宅中静养,你这长汀楼没有幕后大厨,不能赚得更加钵满盆盈?” 微微抬眸瞥了顾意澜一眼,苏墨轩慢条斯理的出声,手底下却是没闲着的,递给顾白羽一杯温热的白水。 ——要彻彻底底的养好身子,自然是温热的白水要胜过茶水。 “你!苏侍郎,明明是你不好好照顾羽儿姊姊,现在又来挑拨我和羽儿姊姊的姐妹关系,你休想!” 语气甚怒,虽然明知道苏墨轩是在难得地出声开玩笑,然而顾意澜还是毫不留情地,恶狠狠地,白了苏墨轩一眼。 “那个,意澜,白羽刚刚已经吃过了……” 轻咳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的崔谨风一面喝茶,一面成功地看着顾意澜忿忿然的神情,瞬间僵在脸上。 “崔谨风,你同苏墨轩一起合伙来骗我,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怔愣片刻,回过神儿来的顾意澜,话语之中仍是不肯相信。 “就是得不到好处,所以才实话实说,白羽她,确实吃过饭了,而且是按时按点的,分毫没有耽误。” 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膀,崔谨风继续出声说道: “在刑部的时候,我们早就都忘记了吃饭这回事儿,偏偏苏墨轩就记得,还掐算着时辰没有错点儿。” 叹息似的摇摇头,崔谨风说完,便自顾自地低头继续喝茶——就算中午的时候没有捞着吃饭,现在好歹先喝个水饱。 “羽儿姊姊,你真的已经吃过午饭了?” 乌黑的杏眸中满是难以置信,顾意澜转过头去,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他们晌午的时候,难道不是去刑部的停尸所去检验受害者的尸体了? “我确实吃过了。” 点点头,顾白羽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彻底击破了顾意澜的最后一丝希望。 晌午在刑部验尸的时候,全身心地沉浸在从受害者尸体上寻找和分析线索证据的顾白羽,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更加忘记了自己尚且在调理身子、需要按时吃饭的事情。 却不想验尸过程中,基本保持沉默的苏墨轩,会在顾白羽一次停手暂歇的时候,出声打断了她想要接着验尸的动作,然后对着那捕快叮嘱了一句“看好尸体,别让崔谨风乱动”之后,便不由分说的,拉着顾白羽走出了验尸间。 更衣洗手,顾白羽在苏墨轩那不容反抗的指挥之下,顺利地按照往常形成规律的时间,在刑部旁边那一间苏墨轩从前去惯了的小饭馆里,吃得酒足饭饱。 随后又在他强硬的勒令之下,晒着暖意融融的太阳休憩了片刻,方才又重新回到刑部的验尸间内,继续完成手头的验尸。 “对了,刑部旁边那间小饭馆里的砂锅豆腐味道着实不错,澜儿,你有空可以去尝尝看。” 将苏墨轩递到手里的温热白水喝光,顾白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对着目瞪口呆的顾意澜补充着出声,然后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继续说道: “其实我正在研究的这道菜里,若是放点鲜嫩的白豆腐进去,味道应该也不错。” “嗯?什么菜,什么菜?” 原本因着苏墨轩记得让顾白羽吃午饭的这件事而心有不悦的顾意澜,在听到顾白羽喃喃自语的瞬间,再度兴致盎然起来,做出一副神神秘秘地模样凑身到顾白羽肩膀一侧,她语带迫切地出声问道。 “既然是正在研究的菜谱,自然是还没有完全想好,横竖我现在还在养身子不能太费神儿,那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我自然会第一时间给你的。” 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笑意,顾白羽慢条斯理的说着,故意惹得顾意澜心中发急。 第325章 望湖居的邀请(六) “羽儿姊姊,我忽然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俗语,说得简直是太有道理了。你才同苏墨轩在一起多久,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作为你的堂妹我,真是寒心呐寒心。” 咬牙切齿,顾意澜脸上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摇头叹息着,手底下,却是有意无意地,在顾白羽的眼前晃着一个类似于腰牌的东西。 “你手里晃来晃去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向来眼尖的崔谨风,第一个注意到了顾意澜手中晃着的东西,语带好奇的出声问道。 “哦,这个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是进出‘望湖居’的邀请铭牌而已。本来呢,我是想送给某个人,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这个必要了。” 故作平淡,顾意澜再度晃了晃手中的铭牌,作势便要随便的向着什么地方抛去。 “望湖居?就是那个生意几乎可以与你这长汀楼相媲美的酒楼?” 并不十分清楚“望湖居”的详细前情,崔谨风下意识地出声问道,却是在看似不经意的话语中,将顾意澜成功地捧开了心花。 “对啊,就是那里。再过几日呢,便是‘望湖居’开张三周年的日子,‘望湖居’的周老板刻意给长安城中各大酒楼老板发了邀请铭牌,到时在‘望湖居’一聚。你有兴趣吗?你有兴趣那这个邀请铭牌就给你好了,横竖能吃顿‘望湖居’的大餐。” 点点头,顾意澜低头看着手中的邀请铭牌,顿了顿,便颇为随意般地抛向了崔谨风。 “谨风,对不住了。” 眼看着那被顾意澜抛出的铭牌就要落到崔谨风的手中,顾白羽那淡漠沉静的嗓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便伸了出来,然后稳稳地,将那铭牌抓在手里。 “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 没等崔谨风抗议性的开口,顾白羽低头看了一眼那铭牌便顺手递给身旁的苏墨轩,淡漠的嗓音里透着几分严肃的情绪。 崔谨风瞬间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苏墨轩那瞬间严肃起来的神情,令他顿悟,“望湖居”的这块铭牌背后,有的,不仅仅是白吃白喝一顿华贵的晚膳这么简单。 “我一点儿都不想让你去。” 前一刻还闹哄哄的玩笑着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顾意澜低头把玩着绕在手指间的桌布,鼻尖莫名地,就有些发酸。 “不用担心,到时候你们两个自去参加你们的晚宴,其他的事情,我来做。” 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隐隐的寒意,苏墨轩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中的铭牌,对着顾意澜似是保证一般的说道。 —— 因着顾白羽按时用过午膳所以并不太饿,苏墨轩不顾崔谨风那可怜而哀求的目光,硬生生地,将他们在长汀楼的这顿“午膳”,直接推迟到了晚膳时分。 “我想再去第三个受害者被抛尸的地方去看看,距离凶手抛尸作案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那里,或许还有什么可以寻找到凶手的线索。” 吃了七八分饱,顾白羽放下筷子,转头对着坐在身旁的苏墨轩出声说道,有时候抛尸现场的勘验,往往能够令人得到意想不到的发现。 “不行,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整顿晚膳都在给顾白羽夹菜的苏墨轩,毫不犹豫地出声拒绝了她的要求。 尽管身为刑部侍郎的他,也极为迫切的想要尽早侦破案件,然而对于他来说,顾白羽的身体才是更为重要的。 “就只是坐马车去城南看看而已,又不用我自己走路,累不着什么的。” 语气里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撒娇,虽然从前没少对着苏墨轩撒娇,然而当着别人的面,顾白羽却着实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不过,为了案子,她豁出去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今天已经出来一大天了,现在天色又这么晚了,你若是还不回去,崔伯伯心里一着急、一担心,然后再给你下个禁止出门的命令,你说,你是不是得不偿失?” 话语之中带了三分强硬七分哄劝,尽管很是享受顾白羽当众对自己撒娇的感觉,然而到底是更在意她的身子,苏墨轩还是板起脸来,出声拒绝了她。 “墨轩兄说得没错,父亲明明叮嘱我,让你天黑之前就必须回家的,只不过是因为我刚刚差人同他老人家汇报了,说我们早就待在长汀楼喝茶,否则,父亲现在肯定早就追到刑部去了。 呐,要真是因为这个被父亲再禁了足,谁来帮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伸张正义?” 得了苏墨轩的眼色,崔谨风赶紧出声劝道。 “听话,我保证,明天一早就去崔府接你去抛尸现场,而且,现场一丁点儿都不会受到破坏。” 看着顾白羽略有些松动的神色,苏墨轩及时地出声补充,心里却是早就打定主意,今晚自己要先行去探一下第三个受害者的抛尸现场,去看看凶手抛尸时的环境,与可能会出现的目击证人。 众人的连番攻势之下,顾白羽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马车疾驰着穿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市坊间的繁华热闹依旧,似是并没有谁,被那连番失踪并惨遭杀害的三个受害者所影响。 毕竟几个受害者消失的地点都是在城南附近,而侥幸心理,总是人在不经意间的习惯和某种程度的本能。 一夜安眠到天明。 等到顾白羽晨起收拾洗漱妥当,苏墨轩果然说话算话的,将马车停到了崔家大宅的侧门。 在抛尸现场来来回回地探究着凶手可能的抛尸路线与不经意间会遇到的目击证人,一夜未眠的苏墨轩,眉宇之间,并不曾有多少疲惫的神色。 “你昨夜去抛尸现场了?” 坐在马车中,顾白羽抬眸瞧着对面的苏墨轩,嗓音清淡而确定。 尽管苏墨轩已然在前往崔家大宅之前,回到家中沐浴更衣,然而那一夜的奔波勘查,终究是留下了千丝万缕的风尘仆仆,落在顾白羽那一向敏锐的目光中,自然是无所遁形。 “我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清冷的嗓音含笑,能在清晨就看到顾白羽这清秀的容颜,苏墨轩的心情很是愉悦,点了点头,算作是默认。 “我沿着通向抛尸地点的各个方向的路都走了一遍,根据道路沿途的实际情况,排除了几条,最后剩下两条可能性最大的路线,待会儿你勘查完现场之后,我带着你去看看。” 将昨夜奔波劳累的结果对着顾白羽说了一遍,苏墨轩看着她的眼眸中,满是璀璨若星空的笑意点点。 “嗯,你觉得,会有可能的目击证人吗?” 认真地听着苏墨轩的话,顾白羽思忖着出声,却是在看到他带笑的眼眸时,忍不住地出声问道: “你好好的笑什么?” “看到你,我就心里高兴。” 唇角上扬,苏墨轩长臂一伸,便将顾白羽揽到了臂弯之中,口中,却是继续陈述着自己昨夜的发现与思索。 “按照我们推断的凶手可能的抛尸时间,那两条路上,只有一家青楼尚在开门做生意,但道路穿过的地方,是那家青楼的背街里巷,未必会有人在那个时辰恰好从后门出来。 不过,我已经让邢焕之吩咐人手去那家青楼暗中询问了,或许会有什么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公子哥或者有妇之夫,不敢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出而走侧门后门的情况也未可知。” “你怎么不说,是会有收泔水或者送货的小贩,在那个时辰进出侧门呢?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公子哥和有妇之夫,你倒是一副经验丰富的模样。” 虽然在心里觉得苏墨轩的推测有那么七八分的道理,然而顾白羽说出自己猜测的目击证人身份的可能性的话语中,还是带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我是刑部侍郎没错,但我也是前任宰相家的三少爷,这种事情,自然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忠贞不二,绝对不会做出这些令你伤心的事情来的。” 嗓音含笑,苏墨轩却是眸色认真的出声保证。 “谁在跟你说这个?认真一点儿!” 故意做出一副认真讨论案情的模样,伸手推了苏墨轩一把,顾白羽那白皙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 “我一直都很认真。” 故意曲解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苏墨轩唇角浮起的笑意更深,然而却也是及时地收住了玩笑的话语,而将话题重新转回到了眼前尚未破解的案子身上。 “说道凶手的抛尸路线,我已经让邢焕之将四个受害者失踪时本该从出发地前往目的地的路线全都找了来,还有三个受害者的抛尸地点,已经让他用朱砂墨标记在了地图上。” 没有松开揽着顾白羽腰身的手臂,苏墨轩微微起身,将放在马车中的一个卷筒拿出,小心地展开了已经被邢焕之做好标记的长安城城南的详细地图。 第326章 凶手的内疚(七) 随着摆在面前的地图缓缓地展开,地图上三个朱红色的圆形标记,也出现在了顾白羽的视线之中。 相距并不算远。 凝眸看着那标记在地图上的三个朱红色的圆形标记,顾白羽在脑海中仔细地搜索着,这标记所代表的地点,究竟是怎样的一处地方。 是偏僻无人,还是崎岖难行,抑或,是繁华热闹。 是繁华热闹。 在脑海中认真地将那圆形标记指明的地点过了两遍,确定无误之后,顾白羽方才抬起眼眸,却恰好在半空中对上了,苏墨轩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同样的发现与同样的情绪。 将三个受害者的尸体全都抛弃在城南较为繁华热闹的地段,显然,凶手并非是无意之举,更重要的,是凶手抛尸的目的所在——不是为了隐藏,而是为了展示。 如果抛尸仅仅是为了掩藏自己犯罪的踪迹,那么凶手定然会将尸体隐藏在更为隐蔽偏僻,而不容易被人发觉的地方。 然而他们的凶手,却偏偏反其道而行。 将受害者的尸体丢弃在极易被人所发现的繁华之处,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早早的将受害者的尸体发现,早早地将他囚禁杀人的罪恶发现。 他在努力地展示,他在努力地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在,用尽全力地,想要引起谁的最终关注? 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认真严肃之色更甚,顾白羽面容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双唇微动,轻轻缓缓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的凶手,究竟是想让谁看到他所做的这一切?又是想让谁清楚地看到,他内心的愤怒与怨恨?” 没有出声回答,苏墨轩只是眸色沉静地看着面前的顾白羽,答案已然在彼此的脑海中清晰地回荡,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清楚的说出口。 凶手想要将自己所做所感的一切展现给她看的那个人,正是令他伤心欲绝,转而极度愤怒怨恨的、离他而去的那个妙龄少女。 “既然如此,” 清冷的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抬手在标记着朱红色圆形记号的地图上,沿着那三个标记的连线画了个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缓缓地出声,道: “凶手将被他打扮成与那个少女特征相似的受害者抛尸在这几个地方,就是为了能够最大可能的,被那个少女亲眼看到,或者,至少从别人口中得知消息,而造成心理的恐慌。 那么,我们要找的那个背离凶手、引起凶手变态的愤怒与仇恨的女子,就应该住在或者常常出现在这片区域之中。” 说出口的话语严肃缜密,担任刑部侍郎这许多年的时间,同顾白羽一样,若是没有十足确凿的证据,苏墨轩是绝对不会轻易地否定任何一个,哪怕极度微小的可能性。 “那我们就先从这个区域查起。” 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顾白羽下意识地,又伸出手指,将苏墨轩刚刚圈画过的地方,再度描绘了一遍。 低头看向那片区域的目光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所要找寻的女子的模样: 十六七岁的豆蔻年华,飞云髻轻挽,鎏金珠玉步摇斜插,几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随着她云步轻点而微微扇动着翅膀,一袭鹅黄色的罗裙,在春日的阳光下,缓缓绽放。 清晨的长安城南街静人稀,马车一路疾驰飞奔,很快就到达了城南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城南大街。 受害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已然被长安城的捕快封锁了起来,围在城南大街的街角,虽然并不是市坊的正中间,却是个极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苏侍郎,顾大夫。” 远远地看到苏墨轩和顾白羽下了马车走近,守在被封锁的抛尸现场前的长安城捕快,站直了身子,出声冲着他们打了声招呼。 “受害者尸体最初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哪个位置?” 冲着那捕快点了点头,顾白羽没有片刻耽误的,直奔主题。 “在这里,用白色石灰标记出来的地方。” 将顾白羽和苏墨轩引到受害者尸体最初被发现的地方,那捕快抬手指着地上标画出的尸体大致形状的白色轮廓,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这种用白色石灰标记尸体被发现时大概位置、模样的方法,正是前些日子,顾白羽在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里,给他们授课时所讲过的方法。 “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仰面朝天的躺在平地上的,尸体上包裹着一张毯子,只露出受害者的头部。受害者尸体平躺着的地面周围,碎石泥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前两个受害者的抛尸现场,受害者尸体的遗弃方式与现场环境,也都相差不多。” 看着顾白羽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周围环境的模样,那红衣捕快顿了顿,接着出声补充着说道。 “打开包裹着受害者尸体的毯子之后呢?受害者的姿势是怎样的?” 认真地查看着那画着白石灰的印记周围,顾白羽并没有发现什么遗留明显的线索和踪迹,嗓音平淡的出声问道,她的心里,却是在结合受害者尸体的检验情况,判断着凶手的行事作风。 “受害者的姿势……” 显然是没有料到顾白羽会有这样一问,那跟在身后的红衣捕快,有些微微的卡壳,在脑海中搜寻了片刻,方才出声说道: “我记得,第一个和第三个受害者被发现的时候,打开探子,她们两个人的双手,应该是交叠放在腹部的,看那样子,像是凶手刻意摆过的姿势,而不是随意颠簸折腾而成的。 不过,第二个受害者的抛尸现场我没有在,具体的情况,我随后就找人去问个详细。 不过,既然第一个和第三个受害者的姿势都是被凶手刻意摆过的模样,我推测,第二个受害者的姿势,应该也是相同的。 或许,这代表了凶手的某种想法?否则,换作是我的话,我应该不会这么费尽心力的摆放受害者的尸体,但是却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在里面。” 回忆着出声,那红衣捕快随后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猜测的味道,却是出乎他自己意外的,引得顾白羽从观察中抬头,看了他两眼。 那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赞许的意味。 做捕快的,不仅仅要重证据、重线索,有的时候,合理大胆的推测,设身处地的站在罪犯的角度去揣摩他行动的根源,对于案件的侦破来说,同样至关重要。 “你叫什么名字?” 淡淡的出声,说话的,却是站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苏墨轩。 “回苏侍郎,属下路肃,长安城府衙捕快。” 双手抱拳,虽然不明白苏墨轩为什么会忽然有次一问,路肃还是条件反射般的,面带恭敬严肃地,回答了苏墨轩的问题。 “怎么,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置可否地看了身形挺拔的路肃一眼,苏墨轩没再同他说话,反而是走到顾白羽的身侧近旁,俯下身子出声问道。 “刚刚路肃你推测的不错,如果凶手没有自己心里特定的想法,是不会费力将受害者的尸体刻意摆出一个姿势,也不会将受害者的尸体包裹在毯子里面,还细心地替她清扫干净了地面周围的碎石和尘土。 我开始以为,凶手做出后两种举动,是因为对他心中的那个背离了她的女子用情至深至切,所以连带着对待作为她的替身的受害者的尸体,都小心翼翼地呵护。 但是听了路肃对死者尸体姿势的描述和推测,我才否定了先前那个想法。 凶手的悉心呵护,不是对待他心中的那个女子,而就是对待这些被他囚禁虐杀的受害者的。” 从地上站起身来,顾白羽清冷如玉碎的嗓音中,淡漠平静依旧。 “将死者的双手交叠摆在腹部,是一种保护与呵护的姿势,在疯狂地将受害者虐杀致死之后,凶手的疯狂会得到释放和缓解。 清醒过来之后的凶手,会认识到,自己所虐杀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内心真正的仇恨对象,所以心里会产生一些后悔的情绪。 而将受害者的尸体摆成呵护的姿势,并裹上毯子以便受害者的尸体不会直接被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甚至仔细地为她清理了周围的碎石,这些举动,全都在表示他的忏悔和懊恼,而并非是对心中女子的爱慕与呵护。” 思忖着出声,顾白羽依稀还记得,前世的时候,自己同王淑瑶也曾遇到过类似的尸体姿势摆放情况。 只不过那个时候,凶手是将受害者的双臂交叠摆在了胸口前,还为受害者换上了一件簇新的衣裳,用以遮挡那斑斑驳驳的伤痕累累。 在将凶手成功的抓获之后,审讯过程中,凶手曾经坦言,他之所以会那样对待受害者的尸体,皆是因为,他在杀死受害者之后,内心感觉到了极大的愧疚,所以,希望受害者能更加走得平静一些。 第327章 路线的迷城(八) “凶手在那样疯狂的虐杀受害者之后,还会感到后悔和内疚?如果他真的感到后悔和内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提前找到下一个受害者,然后继续重复他的囚禁和虐杀?” 话语之中满是疑惑不解,不顾苏墨轩望向他的目光,路肃坚持着出声问道。 “杀人凶手虽然残忍,但毕竟也是人,人本性之中所固有的一些情绪和是非观念,他们并不是完全都没有,只不过是会被某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和心理所掩埋,以至于令他们无所顾忌地出手杀害无辜的人。 但有些情况,比如我们现在的这个凶手,当他的愤怒与痛恨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丧失理智疯狂的杀人。 而杀人对他来说,是一种情绪的宣泄,等到这种令他疯狂的情绪宣泄完毕之后,作为人本性中的善恶是非观念,便又重新出现。 更何况,他知道他真正想要针对的人,并不是他面前这些苦苦哀求的受害者,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杀死了泄愤的替代品,内心会产生愧疚和后悔的情绪,也并不算是十分的奇怪。” 丝毫不以路肃略带质询的疑问为忤,站起身子的顾白羽,颇有耐心地详细解释出声,末尾,却不忘谨慎和鼓励的补充一句,道: “当然,这也只是我站在凶手犯案的角度上的推测,你若是有不同的观点和想法,可以坚持下去,顺着你自己的思路去寻找案子的突破口,你我究竟谁对谁错,抑或没有对错,在抓到凶手之前,都尚未可知。” “谢谢顾大夫。” 听出了顾白羽话语中的鼓励之意,在认真地听完顾白羽颇为耐心细致的讲解之后,路肃一面在心里思索着,一面对着顾白羽道谢出声。 “看来,凶手做事的手脚颇为干净利落。” 半晌没有等到顾白羽说出什么痕迹线索的新发现,苏墨轩环顾四周,意有所指的出声说道。 凶手抛尸做事的手脚干净利落,表面上看去,并不曾留下什么线索痕迹以给案件的侦破带去新的突破口,然而实质上,却是留下了,关于凶手自己更多的线索痕迹。 在虐杀受害者的时候,凶手冲动易怒,能够失去控制一般地,在某处伤口上反复猛刺,最终刺穿之后方才转换下一个目标。这样的情绪冲动易怒,证明凶手有极大的可能性,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 当然,他那十六七岁的心上人,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他却做事干净利落,心思细致的,能够在抛尸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并非是一般冲动易怒的少年,而是能够沉得下心来思索的少年。 如此看来,凶手,应该是受过一定的教育,或许读过几年私塾,甚至于,努力备考过三年一次的应试科举。 抬眸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苏墨轩,顾白羽自然是明白他那简单的感叹似的话语中,所潜藏着的丰富含义。 “刚刚我们从那条路过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路边有一处商铺在盖房子施工,商铺附近的地面上有很多泥土,但是抛尸现场周围,却并没有车辙与脚印的痕迹。 昨日我在检验第三具受害者的尸体时,也并不曾在她的身上发现泥土沾染的痕迹。” 抬手指着来时的方向,顾白羽沉默片刻,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回顾大夫,受害者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附近就没有车辙的印记,我们一直有人在这里守着,不曾有人打扫过。” 听到顾白羽提起附近的泥土与车辙,路肃上前一步,对着她出声说道,直接排除了没有车辙和脚印留存的另外一种可能性——痕迹被凶手之外的人清扫干净。 “嗯,这抛尸现场,除了受害者尸体摆放处的周围之外,并没有被清扫过的痕迹,所以,我们也基本可以排除是凶手自己清除掉痕迹的可能性。” 点了点头,早就看出这一点的顾白羽,并没有直接说出真相,打击一个积极思索的捕快的积极性,向来不是顾白羽乐意做的事情。 显然,也并不是苏墨轩乐意做的事情。 因为,向来说话做事毫不留情面的他,在被路肃硬生生地插话之后,却是并没有说出什么不留情面的话语,而那俊朗的容颜之上,除了惯常的冷清淡漠之外,也并没有丝毫的不悦之情闪过。 “那我们就沿着我排除之后留下的路去看看沿途的情况?” 垂眸看向身边的顾白羽,苏墨轩嗓音平淡的出声问道。 显然,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们也不会再获得更多的线索。 “好。” 再度点点头,顾白羽出声应道,跟着苏墨轩离开被封锁起来的抛尸现场,她却是在即将走远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子,对着站在身后守着抛尸现场的路肃,淡淡的出声说道: “沉下心来多思考,将所有的线索都联系起来想,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你自己当成是杀人凶手,来想象,如果是你要杀人,会用怎样的方法,或者,会有怎样的心态。” “是!谢谢顾大夫指点!” 瞬间明白了顾白羽话语中的意思,路肃立刻站直了身子,冲着顾白羽的背影感激道,语气里却满是沉静而坚定。 一路前后骑马沿着苏墨轩连夜排除出来的路线行走,顾白羽同他一起,仔细地观察着道路两旁的店铺与环境——虽然凶手抛尸的时间是在半夜,然而,相信他定然也会在白天事先观察自己要走的路线。 毕竟,凶手做事的干净利落与严密谨慎,不会允许他,只是随意地挑选哪条路来抛弃受害者的尸体。 “我觉得,比起刚刚那条路来,这条路的可能性会更大。” 在路口勒住缰绳,被苏墨轩扶着翻身下马,顾白羽回想着两条路的状况,思索片刻,仰头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她口中所指的可能性更大的这条路,正是苏墨轩先前提到过的那条路过青楼后巷的背街里巷。 “虽然这条路沿途有经营到半夜都不会打烊的青楼的后门,但是除了你说过的怕人看见的公子哥和有妇之夫以外,无论是拉泔水的伙计,还是送货的小贩,来去青楼,都应该有固定的时间。 凶手即便不开口询问,只是连着观察几日,便也能得出他们来往的规律。至于你口中的那些人,出现的概率很小,况且,他们本身就做贼心虚,顾自己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有闲工夫观察别的事情。” 斜斜地倚靠在街角的墙壁上,顾白羽一面出声陈述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一面却是兀自在心里感叹着,自己的这副身子,果然还是需要再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但是刚刚的那条路上,时常会有行踪不定的商旅路过,凶手无法掌控他们的行动规律,所以,为了不暴露自己,他肯定不会选择那条路给自己找麻烦。” 点点头,苏墨轩补充着说道。 昨夜的一路侦查,他并不曾遇到什么半夜行来的商旅,然而今日沿途观察下来,他却是发现,这一路,有许多的商旅来来往往,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条道路,是来往商旅的必经之路。 而商旅的行程倏忽不定,附近的店铺又悄无声息地在十二时辰内允许客人即时入住休息,想来,从这条路上行走抛尸,被人无意中看到的风险,会更大。 “嗯,凶手要向众人展示的,是受害者的尸体,并不是自己。” 出声补充着说道,顾白羽清了清嗓子,继续出声,道: “不过,青楼那边我们还是要排查的,凡事总有例外,未必那些伙计和小贩,就会按照规定的时间来。” “这里也要查,” 接口出声,苏墨轩抬眸瞧着顾白羽额头渗出的细细密密地汗珠,顿了顿,接着出声说道: “凶手排查路线,自然也是会多来几趟的,同一个人在深夜来来回回的走路,但凡有人看到,就肯定会心生疑惑,既然心生疑惑,那么,就势必印象深刻。” “苏侍郎的思维果然比一般人缜密的多。” 听到苏墨轩补充着的话语,顾白羽才发现,自己刚刚思索了半天,竟然还是漏掉了这一点,于是笑着出声,她那略带调侃的语气中,满是不遗余力的夸赞。 “那也要有顾大夫从旁提点指挥,苏侍郎才能有所顿悟。” 俊朗的容颜上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苏墨轩打趣着出声,却是伸手去扶着顾白羽的肩膀,继续说道: “今天实在是走了太多路,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若不然回头你又要被关在家里养更久的身子了。” 显然是没有漏过顾白羽额头上的汗珠与略带苍白的面色,剑眉微蹙,苏墨轩的嗓音里满是心疼。 “嗯,找个地方坐坐也好,我们可以顺手将四个受害者失踪的路线标记出来。” 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顾白羽点头出声。 第328章 你的身份,我的仇恨(九) “我是让你歇歇神儿,不是让你找个地方继续标记受害者失踪前所走过的可能的路线。” 才刚刚就近找了一家有雅间的酒楼,苏墨轩不过一个转身接过店伙计端来的茶水的功夫,回过头来,便看到,坐在桌前的顾白羽握着雅间里摆放着的笔墨,伏在案几上,仔细地在铺展开的地图上,描画着条条路线。 于是俊朗的容颜之上浮起几分哭笑不得的情绪,苏墨轩抬起手指弹弹顾白羽的额头,然后便将她面前摆着的地图,干脆利落的收了回去。 “坐在这里喝茶也是干坐着无聊,不如抓紧时间,把几个受害者的路线图描画出来。” 抬手去抢苏墨轩拿在手中的地图,顾白羽仍旧自说自话的思忖着出声,道: “我总是觉得,凶手既然想要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和所做的一切都展示给那个女子看,让她感受到惊慌与恐惧。 那么,与其单纯的将与她毫无关系的被杀害的陌生人尸体摆在她面前,不如找与她相熟的,或者是有交集的人来做受害者。 这种‘下一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威胁与恐惧,更能让人惧怕到内心之中,也就更能达到凶手内心那种报复的快意。 所以,我们尽快把受害者失踪前可能的路线标记出来,有交集的地方,应该会与那个女子有关系,再结合我们先前找到的那个区域,我……唔……” 顾白羽认真思索研究的话语尚未说完,张合不休的双唇,便蓦地被两片温热而柔软的唇覆上,轻啃慢咬,流连辗转,极尽温柔之能事,却又带着几分惩罚般的粗粝与暴虐。 “苏……苏墨轩,你……你要做什么你?” 等到苏墨轩忽然而来的双唇将她彻底的放过时,顾白羽那略带苍白的脸颊,已然泛起了朵朵红晕,双手有气无力地将倾身而上的苏墨轩推开,她那明亮的眼波水润流转间,含着三分愠怒七分娇羞。 “惩罚。” 悠闲自得的坐回一旁的太师椅中,苏墨轩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动着璀璨的星光,语气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居然会觉得与我坐在一起喝茶很无聊,那我自然是要同你找点事情做才行。” 慢条斯理的倒着茶水,苏墨轩的话语中,带着三分认真七分玩笑。 “你!我是那个意思吗?” 目光中满是忿忿然,顾白羽看着苏墨轩,语塞气结,更为令她恼怒的,便是自己那原本顺畅的思路,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搅合,已然是乱成了一锅浆糊,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到了哪里。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管,你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失败,所以我要改变这个失败的局面,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抬手递给顾白羽一杯温热的白水,苏墨轩自己喝茶的时候,分毫没有忘记,现在对顾白羽来说,喝白水远好过喝茶。 “身为刑部侍郎,你难道不觉得,尽快侦破眼下这个案子,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吗?” 将手中的白水仰头饮尽,顾白羽话里话外的不满之意没有丝毫的消散。 让她忘记刚刚尚未说完的思路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 “劳逸结合听说过么?一直闷头苦想,怎么能有新的想法和突破?你瞧,你现在肯定不记得刚刚的思路了。” 嗓音含笑,苏墨轩将顾白羽那绷着脸生气的模样尽数守在眼底,说话的语气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情绪。 “我不记得刚刚的思路,还不是因为你突然打断我?” 若是苏墨轩不提这件事儿还好,此刻提起来,更是令顾白羽满心恼火,却又蓦地,被方才那温柔融化了心窝。 “我们将受害者失踪前所可能经过的路线标记出来,其中的交集或者所包围的区域,自然会是有着与那个女子的生活相关之处。 再将这个区域同前三个受害者尸体被发现地点所划定的区域相结合,重叠的地方,那女子出现的概率便会相对更高。 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 不紧不慢,苏墨轩看着顾白羽,将她尚未说完的话,尽数补充完整,却不忘再落井下石般的补充一句: “你瞧,我放松休息之后,思路着实是比先前开阔了许多。” …… 满面无语,顾白羽在苏墨轩开口说了半句话的瞬间,便想起了自己刚刚的思路,却眼睁睁地听他将所有她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最后,还补了一句耀武扬威的话语。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 沉默了许久,顾白羽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 笑而不语,苏墨轩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继续同顾白羽玩闹下去,喝完杯中的茶水之后,他便也老老实实地,拿起笔墨,在他刚刚夺走的地图上,描画起四个受害者失踪之前所可能经过的路线来。 毕竟顾白羽说得没错,他们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尽快破案,尽早的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一起俯身在案几上的地图前比比划划,两个人一面出声讨论一面确定着最有可能的交叠区域,直至天边的朝阳升到天空中央,正午时分,顾白羽和苏墨轩才最终确定了率先要排查的区域。 城南大街及其附近的民居。 将确定好的排查区域一起送到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昨日接了任务去调查的捕快,也将寻访得到的资料卷宗,尽数递到了苏墨轩和顾白羽的手中。 “回顾大夫,苏侍郎,第二个受害者被发现时的姿势,也同另外两个受害者一般,被包裹在毯子里的双手,也是交叠着放在小腹上面。” 从抛尸现场轮岗归来,早就找到当时去了第二个受害者抛尸现场的同僚将情况问清楚的路肃,甫一见到顾白羽和苏墨轩,便出声汇报。 “既然第二个受害者尸体的姿势与其他两个人如出一辙,那么,我们晌午的推断,就更加没有错了。” 点了点头,顾白羽一面低头翻看着邢焕之递到手中的新补充的卷宗,一面对着路肃出声说道。 “根据昨日验尸时的情况,捕快所的兄弟们又找到这三个受害者的父母亲人,再度仔细地询问了一遍。” 看着顾白羽和苏墨轩手中捧着的厚厚的卷宗,站在一旁的邢焕之,开口简要地介绍着这两日新近调查得来的情况。。 “我们从三个受害者父母亲人的口中得到了确切的证实,证明三个受害者在失踪之前,与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所传的衣裙都不一样,第二个受害者的弟弟虽然记不清楚,但是邻居家的大妈站出来替我们证实了这一点。 受害者遗体上所梳理的发髻也是如此,第一个受害者离家时,所梳的发髻是倭堕髻,第二个受害者没有梳发髻,第三个受害者梳的是流苏髻,而且,据第三个受害者谢小小的姐姐所说,她平日里,还十分不喜欢飞云髻的发式。 至于她们发鬓间插着的鎏金珠玉步摇的仿制品,三个受害者失踪前,没有一个人佩戴着那样的步摇,而且依着第一个受害者家中的财富状况,也根本不可能戴贴金箔的仿制品。 还有就是受害者眉心那一点落梅妆,也是凶手亲手点上去的。” 将得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着,邢焕之继续思忖着出声,道: “也就是说,凶手做这些所有的事情,应该根本就是想要将她们改造成另外一个人。 但是我想不明白的便是,既然凶手从外型上已经将她们变成了他心中那个求而不得的女子,而依着苏侍郎先前的说法,她们也很可能已经在巨大的恐惧压迫下,从内里彻底的妥协改变了自己。 那么,得到了他内心真正渴望的那个女子的凶手,又是为什么要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残忍杀害?” 浓眉紧皱,这个疑问,已然在邢焕之的心中盘旋已久。 “爱之深,恨之切。” 沉默片刻,顾白羽垂眸看着那卷宗,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隐隐的叹息之意。 “或许凶手在看到向自己妥协的受害者时,终究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屈从于他的暴力的替代品,那个弃他而去的女子,终究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残酷的现实与随之而来的巨大的挫败感,让凶手陷入疯狂,于是残忍地将已经为他而改变的受害者杀害,来继续满足自己虚妄的幻想。” “又或者,是另外一种恰好相反的情况,”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站在她身旁的苏墨轩,便继续接口说道: “凶手已经对他心中的那个女子恨之入骨,即便是这个女子此刻真的再度回到他的身边,恐怕他也会因为长久的愤怒怨恨积压,而亲手将她杀害。 也就是说,受害者之所以被杀害,完全是因为,她们从内到外彻底的变成了那个女子,落在凶手眼中,便是给他带去痛苦的根源。 所以,便处之而后快。” 【感谢another、万般无奈、vione、爱情、四季、果冻、尘埃里的花、autun、依凡、樱然、给快乐加油、洛蜜、梅花、目的地亲的推荐票及月票,爱你们。】 第329章 醉花红 “所以,凶手便除之而后快。” 清冷的嗓音中透着沉沉的寒意,苏墨轩的话音尚且没有完全落地,却是引起了在场众人心底的寒意一片。 若是凶手杀人的心态被苏墨轩不幸言中,那么,他们眼前的这一个又一个无辜被害的妙龄少女,便只不过是凶手实验练习的“工具”。 等到某一天,凶手在不断的杀害无辜少女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他手中的屠刀,便会毫不犹豫地转向他真正想要杀害的目标——那个弃他而去、令他心碎欲绝的女子。 众人显然是全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一时之间,站满了人的偌大的捕快所中,全然是一片鸦雀无声。 “根据三个受害者与一个失踪者的身份特点,我们多少也总结出了,作为凶手真正的最后目标的那个女子的特点。” 出生打破这一室沉默的人,是顾白羽,合上手中的卷宗,她抬眸环顾室内众人,继续缓缓出声,道: “邢捕头,我建议你们前去调查搜索的人分为两队,一队,就去刚刚苏墨轩给你们划出的重点排查区域; 一队,带着那目标女子的身份特征,去长安城中的胭脂铺子‘醉花红’问问店伙计和老板,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醉花红’?为什么也要去哪里搜寻排查?顾大夫,请恕属下没有明白。” 被顾白羽的话说得有些发愣,双手抱拳,没有想明白缘由的邢焕之,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那被苏墨轩和顾白羽圈画出来的区域虽然并不算大,然而却是人口颇为密集的地方,想要做到既不有所遗漏又要快速的仔细搜寻排查,自然是需要大量的人手。 更何况眼下第四个受害者尚且下落不明,而失踪的时间也已然过去了五天。 一切都处在万分急迫之中,然而顾白羽却还要调遣几个人去城中的胭脂铺子“醉花红”调查询问,一时反应不过来的邢焕之,便没有掩藏的询问出声。 “第三个受害者谢小小,是在独自前往‘醉花红’的半途中失踪的; 第一个受害者胡依依是在从城东归家的途中失踪的,我刚刚查了一下地图,胡依依回家的路上,‘醉花红’是她的必经之地; 至于另外两个受害者,她们失踪的时候,虽然与‘醉花红’的胭脂铺子没什么联系,但这卷宗上也写了,她们惯用的脂粉里,也有‘醉花红’的东西。 尤其是第四个失踪者宋秋心,几乎每半个月,都会去‘醉花红’的铺子里一次。 显然,除了苏墨轩刚刚圈画出来的区域之外,这个城中的‘醉花红’胭脂铺子,也是我们的四个受害者会产生交集的地方。” 有理有据地对着邢焕之解释出声,顾白羽的话顿了顿,明亮的眼眸中,却是更多了几分严肃和锐利的色彩,双唇轻启,她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凶手在给受害者描绘妆容的时候,所用的胭脂水粉,也是‘醉花红’铺子里特有的东西。” 一字一顿,顾白羽清秀淡漠的容颜上,带着令人心沉静的力量。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之间,便是“望湖居”开业三周年的晚宴庆典。 一袭浅紫色的对襟银纹襦裙,顾白羽同穿着桃粉色绣花罗裙的顾意澜一起,踏着晚宴开始的时间,缓缓地走进了“望湖居”的大门。 青丝松松挽就流云髻,素来妆容淡雅的顾白羽,只在鬓间斜插了一支苏墨轩送她的碧玉镂空刻花簪子,与衣襟上的花纹相映衬,将她那清冷出尘的气质,更衬托出几分高华。而向来活泼明丽的顾意澜,伴在她的身边,却仿佛一道靓眼的风景线。 一静一动,一沉稳一明丽,二人之间相辅相成的气质,令她们的脚步才刚刚踏入望湖居的大门,便瞬时间,吸引来无数的打量目光,还有隐隐的有几道探究的目光。 ——毕竟这长汀楼幕后老板的真颜本就不甚常见,尤其是身兼长汀楼幕后主厨的顾白羽,更是从未当众出现在众人面前。 上次的厨艺比拼宴聚,众人原本以为能够一睹真容,却不料翘首期盼半晌,只等来她因故缺席的消息。 于是内心充满遗憾与好奇的众人,此刻乍一见到这两姐妹相携着进入望湖居,自然是纷纷将目光投转了过来。 神色平淡如斯,原本就不甚在意别人目光的顾白羽,臂弯中挽着一个可以从容应对各色人等的顾意澜,便更是懒得去搭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而向来惯会应对这等场合的顾意澜,早就对这样的目光见怪不怪,自然是大大方方的,冲着该打招呼的人打招呼,该说话应酬的人应酬,在众人之间从容流转一遍之后,便面色不改的,带着顾白羽一起,坐到了刻意为长汀楼老板留出来的贵宾席上。 “诸位,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的晚宴就准备开始。” 眼瞧着顾意澜和顾白羽款款落座,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便稳步走到了宴聚席的正中央,一袭暗红色交领长袍,束腰鎏金云纹相衬,自是一派富有之色。 “今日是任某的‘望湖居’开业三周年的日子,十分感谢诸位在这三年中,对任某、对‘望湖居’的支持和帮助,如果没有各位的鼎力相助,相信任某的‘望湖居’也不会有今日的成绩。” 清了清嗓子,“望湖居”的老板任天培笑容可掬,手中举着青瓷雕花酒盏,对着宾客席上的众人环绕一周,继续笑着说道: “感谢的话呢,不管怎么样都说不完,任某的感激之意,就全在这杯酒里了,任某就先敬各位一杯了!” 话音甫落,任天培便将酒盏递到唇边,仰头而尽,翻转酒杯,滴酒未漏。 “恭喜恭喜。” 坐在宾客席上的众人,皆是颇为配合的站起身来,双手举着酒杯出声回应,无论面上的笑容真伪,皆是同样的仰头一饮而尽——除了顾白羽。 临出门之前得了苏墨轩的千叮咛万嘱咐,耳朵都快要磨出老茧的顾意澜,自然是早早地,就将顾白羽手中的酒盏换做了茶杯。 而早就事先得了顾意澜编造的解释的任天培,自然是不会有所计较,于是旁人虽然看在眼中,即便是心里有些许的不满,却也是沉默着没有出声。 只有坐在顾白羽右侧隔张桌子的水红色对襟襦裙的女子,面带不满地,将手里的酒盏重重地搁在面前的案几上,引得众人不由自主地,皆是向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 “某些人的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一请再请,才肯摆谱儿似的姗姗来迟也就罢了,居然连任老板亲自敬酒都只喝茶水。 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人,除了那些小门小户没教养的粗鄙子女之外,倒真是少见得很。” 眼瞧着众人将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那红衣女子并不躲闪,反而是理直气壮地出声,看向顾白羽和顾意澜的目光中,满是不屑的意味。 “孟三小姐莫要误会,顾大小姐是有特殊原因的,之前已经同任某打过招呼,是任某考虑不周没有向大家说明情况,并不是什么目中无人,孟小姐,误会,只是误会。” 耳听得那孟家三小姐的话语中明显异常的挑衅之意,站在场中央的任天培,赶忙上前打着圆场,面容带笑,他到当真是对这件事情不甚在意。 “误会?任老板您啊,就是太菩萨心肠了,明明被人不尊,还要替人出声说好话,您这样,落在明辨事理的人眼中,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若是落在某些不知好歹的人眼中,还真当您好欺负,想着要蹬鼻子上脸呢!” 不依不饶,那孟家三小姐,丝毫没有在任天培的打圆场下就此作罢的意图,抬眸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隐隐地带了几分嫉恨的颜色。 “墨轩喜欢不喝酒的姑娘,我又何必为了别人的眼光,惹得他心中不悦呢。” 嗓音平淡如斯,顾白羽抬手拦住了正打算开口出声的顾意澜,清秀隽白的脸庞上难得的在外人面前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顾白羽眸色平静的看着孟馨佳,却令她无端的感受到巨大的挑衅之意。 然而在座众人的脸上,却是由先前的疑惑不解,瞬间换上了一副了然顿悟的神色——原来孟馨佳是因为瞧上了苏墨轩,所以才好端端地对顾白羽出言挑衅。 只不过,苏墨轩那种人是怎样的性子? 怎么可能容得别人在他悉心呵护的人面前撒野?更不可能留下任何一个可以挑拨他们关系的微小漏洞。 于是顾白羽刚刚的话说的再明显不过,倘若不是苏墨轩提前对她老老实实地交了底儿,依着她那万事不关心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知道眼前这个出言挑衅的名不见经传的孟馨佳是谁? 但既然苏墨轩已经老老实实地对着顾白羽交了底儿…… 眼前浮现起苏墨轩那副对待别人皆是冷口冷面的无情模样,顾意澜看向孟馨佳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同情和幸灾乐祸。 第330章 浅碧色的罗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居然好意思说什么苏侍郎喜欢你不喜欢你的话,顾白羽,你,你真不要脸!” 原本高傲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低眸看看自己手中端着的酒盏,孟馨佳拿放不是,出声指责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苏侍郎都已经同我堂姐光明正大的定亲了,他喜欢我堂姐,当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倒是孟馨佳孟三小姐你,明明知道苏侍郎心有所属、亲有所定,还整日里对他纠缠不休,我看,真正不要脸的人,是你才对?” 冷哼一声,顾意澜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的面,戳破了孟馨佳平日里的所作所为。 原本孟家在这长安城中就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今日能够受到邀请,也不过是因为孟家先前与望湖居有些生意来往。 是以顾意澜戳破真相的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的面色,便起了或多或少的变化,好奇惊讶有之,嘲笑不屑亦有之,就是没有一个对孟馨佳表示同情的神色。 甚至,连同她一起坐在孟家席位上的那位穿着浅碧色罗裙的女子,也始终未曾有半分的相帮之意。 “顾意澜,你说谁不要脸?你,你才……” “哦,对了,” 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孟馨佳气急败坏地反唇相讥,顾意澜容色之上的嘲讽笑意更甚,她看着不远处的孟馨佳,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的,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 “听说今日你会一同来这望湖居的晚宴,苏侍郎还特地嘱咐我转告你一件事情,你若是不这么跳出来闹腾,我倒还真给忘了。 苏侍郎让我转告你说,如果你再这么死皮赖脸的对他纠缠下去,他不介意用各种手段,将你大哥从衙门里扫地出门。” 清丽姣好的容颜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顾意澜一字一顿的出声说着,却是令孟馨佳瞬间变了脸色。 然而,坐在她身旁的浅碧色罗裙的女子,面上的神色,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变化,落在顾白羽那向来敏锐的目光中,甚至,还隐隐地露出几分快意的笑容。 “顾意澜,你不要胡说!苏侍郎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你,你不要在这里平白地损毁他的名声!” 娇嫩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孟馨佳怒意冲冲的出声指责,却是令顾意澜直接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吗?” 面上虽然仍旧努力保持着不显露内心的惶惑,然而顾意澜忽然而来的笑声,却是令孟馨佳心中莫名的有些发毛。 “你说的没错,苏侍郎确然是个正直的人,但有一点恐怕你并不知道,他的刚正不阿只是对着别的人和事,凡事只要涉及到我堂姐,他的行事标准就只有一个——让我堂姐高兴。” 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顾意澜故意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所以你觉得,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大哥得有多大的本事傍身,才能勉强保得住他头上的那顶乌纱?” 雪上加霜地再度提及孟馨佳兄长的官职,顾意澜瞧着孟馨佳那难看至极的面色,心里却是愉悦且兴奋,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刺激。 因为,此时的她,确然是在胡说八道。 今日她根本就不曾见过苏墨轩,更别提什么警告不警告的威胁话语,但顾意澜却是颇有信心的知道,倘若今日的事情传到苏墨轩的耳朵里,依着他那种为了顾白羽连皇上都敢随时反抗的性子,他倒是当真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横竖苏侍郎不在这里,你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顾意澜,我……” “佳儿,不要再胡闹了。” 没等孟馨佳强弩之般的反驳说完,一个温柔而严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始终沉默着坐在孟馨佳身旁的浅碧色罗裙的女子出声阻止道。 “嫂子!你就由得她们那样说大哥?!” 眼见着坐在身旁的女子站起了身,孟馨佳咬唇跺脚,迅速将抗议的矛头转向被她称之为“嫂子”的女子。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在座众人皆是你的长辈,哪里就容得下你如此胡来?还不赶快向两位顾家小姐赔礼道歉?” 声音愈发严肃,那浅碧色罗裙的女子站起身来,对着孟馨佳低声呵斥。 “我凭什么向她们赔礼道歉?尤其是那个顾白羽,根本就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凭什么她就能用狐媚手段抢了苏侍郎,我就不能?” 似是并不完全惧怕自己的嫂子,孟馨佳虽然多少压低了嗓音,但却是不依不饶的同她嫂子出声争辩着,说出口的话中,也没有分毫想要遮拦的意味。 “我说孟馨佳,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当初是苏墨轩对我家堂姐死缠烂打,你说谁狐媚手段?是你自己想用狐媚手段不成,结果被人嫌弃一身骚了? 也是活该被人嫌弃,你瞧你,小小年纪满嘴脏话,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定然后悔自己当初眼瞎!” 向来耳朵就尖,听到孟馨佳仍旧对顾白羽口出恶言,顾意澜当即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又添了一笔,回去好多问苏墨轩要些奖赏。 “顾意澜,你,你……” “佳儿!你坐下!” 面色瞬间变得更加严厉,原本说话声音尚且温柔的浅碧色罗裙女子,嗓音瞬间苛责起来,出声呵斥,她看着孟馨佳的目光中,却是半分没有一家人之间所特有的感情。 也真是奇怪——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看好戏的顾白羽,心中对那浅碧色罗裙女子的情绪反应,愈发的增添了几分兴趣。 “嫂子,你就联合外人来欺负我?当初哥哥他那样将你……” “我让你闭嘴坐下,你听到没有?!” 再度出声打断了孟馨佳的话,那女子的嗓音瞬间冰冷起来,柔和的面色中透着彻骨的寒意,她盯着孟馨佳一字一顿的出声,严厉的,令在座众人不禁全都面露好奇之色。 “你!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哥哥!” 虽然内心仍旧愤愤不平,然而终究是被自己嫂子忽然爆发的冷意所压到,孟馨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是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凳子上。 “你自去告你的,你想要做到的事情,我求之不得。但是现在在这里,你还是必须要听我的。” 原本可以将孟馨佳的话当做小孩子赌气的话语而无视过去的浅碧色罗裙女子,却是不冷不热的压低了嗓音,说了这么一句略显古怪的话,然后便转过身去,对着顾意澜和顾白羽,躬了躬身子,语气中满是歉意的说道: “两位顾家小姐,刚刚的事情是舍妹的过错,玉姗在这里替馨佳给二位赔不是了,还希望两位不要同她计较才是。” 语气里的谦卑恭敬情真意切,似是真的从内心感到歉疚一般,那自称“玉姗”的女子,对着她们道歉出声。 “孟少夫人不必客气,这种事情,我自然是不会往心里去。只不过,墨轩他心中作何想法,便恕我无法控制。” 缓缓地站起身来,顾白羽面色平静的,仿佛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与自己完全无关一般,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甚至,还带着几分对孟馨佳的挑衅之意。 别的事情她都可以没那么在意,但是,想要抢走苏墨轩,还想抢的这么光明正大,那么,就不要怪她护得同样光明正大了。 “只要顾小姐不怪罪,玉姗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没有分毫的计较,玉姗的举止话语彬彬有礼间,却总是隐隐的透着几分漠不关心的意味。 仿佛她根本不是孟家的一员,孟家的好坏死活,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此时此刻在这里、做这些,只不过,是在尽自己应尽的义务而已。 闹剧般的小小插曲,最终以孟馨佳的挑衅失败、被呵斥责怪而收场,原本就不大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顾白羽,也只是被孟家少夫人的奇怪反应所吸引。 于是整个热闹的晚宴进行中,顾白羽除了应付那些不得不应付的人之外,全部的注意力,便都用来观察着不远处孟少夫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除了刚刚出声拦阻、以防止孟馨佳将事态进一步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外,从始至终,整场晚宴中的孟少夫人,只是温柔微笑着应对一切,不肯多说一句,也不曾漏掉分毫礼数。 她也是在敷衍。 比顾白羽还要更加敷衍眼前的一切。 甚至,她在敷衍她自己的生命。 眸色沉默地看着一袭浅碧色罗裙的梦少夫人,顾白羽的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悲凉。 “羽儿姊姊,马上就到我们的人上场了,你可是不要再愣神儿了。” 顾意澜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在顾白羽的耳畔忽然响起,扯回了她飘远的思绪,也带走了她心头的那一抹悲凉。 顺着顾意澜声音所指的方向看去,顾白羽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宴席正中央的地方。 第331章 仵作手法(一) 宴会台的正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摆上了几张铺着精致桌布的展台,道道制作精美的菜肴一次排展开来,盘子前面,还用小小的纸牌,颇为精细的,标注了菜肴的名字与厨师所属的酒楼。 是厨艺比拼。 看着自家长汀楼的大厨将新制的菜肴小心地端上展台,顾白羽方才忽然想起来,今日“望湖居”的晚宴之上,不可缺少的,仍旧有各家的厨艺比拼。 既是为了众酒楼老板的晚宴助兴,更是为了相互之间暗中一较高下,明日晨起,得了头彩的酒楼,自然是会身价倍增、生意兴隆。 各家厨师将展示比拼的菜肴做好之后,自然是交给在座各位酒楼老板品评,先观形色,后尝味香。 一道道菜肴就这么流水席般的从众人面前传递过去,顾白羽依样各个观赏一番,却仍旧是觉得,自家长汀楼的菜肴羹汤,在形色方面更胜一筹。 “既然各位已经观过了形色,那么下面,就请依次品尝味香,每道菜都请各位尽量予以评价,知不足而后进步,希望大家能够畅所欲言,共同改进。” 站在宴席中央,兴致勃勃地充当了整场晚宴的引导人,任天培站在“望湖居”的菜肴一侧,面容之上,尽是对自家菜肴的满意之色。 虽然依旧是多少有几分敷衍的意味,然而身为长汀楼幕后大厨的顾白羽,或多或少的,还是在品尝菜肴的过程中多放了几分心思。 品尝,思索,将每道菜的利弊原因,尽数在心里排列清楚,好记着回去给自家大厨传授经验。 尤其是眼下摆在她面前的这一道名为“春江水暖”的片鸭,虽然鸭肉烤得外焦里嫩着实不错,那腌制过后的香味也尽数散发出来,然而,落入口中的口感,比起前世她曾吃过的北京烤鸭来说,却是差了不是一分半毫。 “怎么了?羽儿姊姊,你觉得这片鸭哪里不对么?” 瞧着顾白羽举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停顿,顾意澜凑过身子,悄悄的出声问道。 这道“春江水暖”正是出自孟家名下的酒楼之手。 “不是哪里不对,是这片鸭的手法不对,所以吃在嘴里的口感就差了许多。” 压低了嗓音,顾白羽举着片好的鸭肉,放在了顾意澜的面前。 因着今日这所谓的厨艺比拼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顾白羽便也没想着真的指出个好坏来,尤其是又牵扯到孟家,她便悄悄的没有声张。 “片鸭的手法?刚刚我看着那厨子现场片鸭的,手法也没什么问题啊,长安城里的酒楼,基本都是那样的手法,咱家的也差不多,就是周大厨有点自己的特色而已。” 语气中带了几分奇怪,顾意澜低头瞧了一眼顾白羽放在自己面前的鸭肉,低声对着顾白羽说道。 “你难道先前还见过与这种片鸭方法不同的手法吗?听你的意思,难不成那种手法片出来的鸭子,口感更好?” 瞧着顾白羽那思索的模样,顾意澜瞬间来了兴趣,接连着发问,便不自觉地声音微微有些大了起来,落在了邻座人的耳中,便引来一阵观望。 “顾老板,您的意思是,还能有比这味道更好的片鸭手法?” 恰好听到顾意澜的出声询问,邻座的酒楼王老板,笑模笑样的出声问道。 既然今日打着厨艺比拼、相互学习的旗号,那么顾白羽若是有好的方法,自然是抹不开面子要教给大家的。 这样的便宜,当然是不捡白不捡。 “王老板,您这是听岔到哪里去了?您昨儿个才刚去我们长汀楼吃了片鸭,那手法您又不是没硬钻到后厨见着,与今日的这个,相差多少? 倘若我堂姐真有什么好方法,又怎么可能会不教给我们自己后厨的师傅?” 没有片刻迟疑的便应声而出,顾意澜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满是真诚,话语流利,丝毫看不出说假话的痕迹。 “顾老板,您可不要蒙我,刚刚我明明听到你对另一位顾老板说,她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你现下说这种话糊弄我,可是不符合今日的规矩啊。” 有白白得便宜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 王老板看着谎话说得愈发真诚的顾意澜,却是偏偏不肯买账,转而将目光投向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这位顾老板,您刚刚说的,可确有其事?倘若真的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还请您赐教一番。” “王老板,我说你怎么连我的话都不相信?难不成我们长汀楼这么大的招牌,还会在这种小事上耍赖不成? 昨日我连后厨都让你进去看过,倘若真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会藏着掖着不说? 王老板,你这话若是落在外人眼里,还真是有点儿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语气里带了几分似真亦假的不悦,顾意澜看着王老板,眸色不满的出声说道。 “顾老板,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我刚刚的确是听你……” “王老板,您呐,就甭跟顾老板再揪扯了。她既然说没有,那您就信没有成了。 再说了,您恐怕是不知道,另外一位顾老板不正是原先的那位‘顾神医’吗,现在听说是做了长安城府衙的仵作。 这两件事儿啊,哪儿哪儿都同下厨做菜不相关联,又怎么可能会有片鸭的新方法,您啊,十成十是听错了。” 充满挑衅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整场晚宴都颇为安静的孟馨佳,此刻瞧着有打击顾白羽的机会,便立刻又跳了出来,十分阴阳怪气地咬重了“仵作”两个字。 “仵作?这位顾老板,难道不是长汀楼后厨的那位‘神秘大厨’吗?” 语气之中颇为诧异,然而那王姓老板,却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并没有因为孟馨佳刻意的强调顾白羽的仵作身份而有所反应。 “前段时间人们口中的‘顾神医’是我,长安城府衙的最高仵作是我,长汀楼幕后主厨也是我。 我只不过是恰好会做的事情多了一点而已,总好过那些只知道没事惹事的人。” 嗓音平淡,顾白羽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最后一句话,众人皆知,明显是在说给孟馨佳听。 “幕后主厨?你嘴上说得轻松容易,有谁能证明真假?除非,你今日能拿出比我们孟家厨子更好的片鸭手法,否则,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咬牙切齿,道行甚浅的孟馨佳,再度被顾白羽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激怒。 “刚刚澜儿对王老板的问话矢口否认,本是为了维护你们孟家的脸面,既然现在你不想要,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片鸭子这样简单的事情,你们孟家的手法,实在是,低劣得很。” 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顾白羽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隐隐的不屑。 原本同顾意澜所想一般的,打算将这片鸭的手法留存己用,然而顾白羽方才却是在孟馨佳的喧哗之声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几声极低极快速,却又颇为清晰明了的鹧鸪啼叫。 与那同苏墨轩一起躲在石洞中时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苏墨轩需要她的帮忙来拖延时间和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想着来时苏墨轩与她约定好的暗号,顾白羽便站起身来,没有给孟馨佳留分毫的面子。 ——既然她哭着闹着说喜欢苏墨轩,那么,现在给苏墨轩帮个忙,也并不算为难她? 将孟家厨子烤好做备用的另外一只鸭子端到了顾白羽的面前,众人屏息凝视,看着顾白羽一脸从容不迫地,拿着片刀站到了展示台前。 右手拿着锋利闪光的片鸭刀,左手轻轻压着烤鸭的身子,众人只见顾白羽的右手上下翻飞转动,一阵眼花缭乱之间,那原本完完整整的烤鸭,便瞬间被片得整整齐齐,分垛码在小碟之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于是顷刻之间,顾白羽手下才刚刚片好的鸭子,便被众人分而食之,只有铁青着面色的孟馨佳,强忍着心中那口气,没有挪动分毫脚步。 “我说孟小姐,你若是不亲自去尝尝,又怎么知道我堂姐的刀法比你们孟家厨子的刀法,要好上千倍万倍呢?” 吃得意犹未尽,顾意澜却仍旧不忘出声打击站在一旁的孟馨佳。 根本就不用谁再出声争论评比,单是瞧瞧眼前众人的反应,两种手法,便已然是高下立现。 “千倍万倍?顾意澜,你夸海口也不怕收不回来?!”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心里已经知道大势不可回,然而孟馨佳却依旧不肯吃嘴上的亏。 “呐,我这人呢,从来不夸海口,好吃不好吃的,你问问各位老板不就知道了?” 摇摇头,顾意澜对孟馨佳这种与美食作对的行为,心中颇为不解,然而却也并不在意,甚至更为高兴。 少一个人争抢,她就能多吃一块。 只不过,那吃得不亦乐乎的王老板,却并没有忘记自己先前的问题,仍旧是颇为执着地,对着顾白羽问道: “顾老板,您这样新奇的手法,能不能跟大家透露一星半点?” 第332章 仵作手法(二) “王老板过奖,这所谓的‘新奇手法’,也不过是我刚刚的突发奇想而已。大家若是感兴趣,我把道理教给大家就是了。” 眸色淡然,顾白羽的语气里满是轻描淡写。 “道理?” 随即又是微微一愣,同众人一样,王老板一时想不明白,片鸭不过是手法而已,怎么还会有“道理”一说? “对,道理。” 点点头,顾白羽说话的语气仍旧是不紧不慢。 “如同人的身体一般,鸡鸭牛羊的身体,也有肌肉骨骼、血脉纹理,只要明白了这些肌肉纹理的分布状况和规律,片鸭的时候,刀锋按照那纹理来,片下来的肉质,自然会比逆着纹理片下来的要柔韧利口,而且,片鸭的过程还会更加容易一点。” 顺手拿起身旁案几上刚刚孟家厨子剩下的半只烤鸭,顾白羽干脆利落地用刀尖将皮肉划开,对着围在自己身旁的厨子,抬手示意。 “顾老板,您这种道理和手法,我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您真的是突发奇想?” 认真地看着顾白羽放缓动作的掩饰,王家酒楼的厨子忍不住地出声问道。 “我既是个仵作,能想到这种方法,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演示完毕,顾白羽放下手中的片刀,语气不咸不淡的答道,抬起的双眸,似是有意无意般的看向下唇紧咬的孟馨佳所在的方向,目光,却是落在她身后的窗外,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之上。 若有似无的鹧鸪声阵阵而起。 苏墨轩的事情已了结,她可以不必再应对拖延时间。 “哼,就算是这种片鸭的方法味道好,我们孟家的厨子也不会用一个低贱的仵作教的方法!若是传出去,还平白的败坏了我们孟家酒楼的名声!” 冷哼一声,心中有鬼的孟馨佳,竟然硬生生地从顾白羽那平淡的目光中,看出了挑衅和嘲讽的意味。 “若是皇上钦点的仵作身份也算是低贱的话,那我倒也真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孟馨佳,就凭你刚刚这句话,我觉得,现在你大哥要担心的,已经不仅仅是他头上的那顶乌纱帽了,而是你们孟家全家人的项上人头了?” 不紧不慢的嗓音缓缓响起,顾意澜看向孟馨佳的眼眸中,尽是嘲讽和不屑。 “皇上钦点?顾老板,您的意思是?” 王老板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他看向顾白羽,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打量和疑惑。 “我的意思就是我说话的意思,我堂姐的仵作身份,是当今圣上为了表彰堂姐屡破奇案、伸张正义而钦点的,皇上的手谕就在我们家中放着,在座的哪位若是不信,大可以给崔宰相府拜了名帖去一看究竟。” 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顾意澜那充满挑衅和嘲讽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面色骤然而变的孟馨佳,嘴里仍旧是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 “当今圣上钦点的仵作身份,都有人嫌弃下贱,我顾意澜还从来不知道,如今这孟家的身份,竟然已经大得过圣上的金口玉言了!” “顾意澜,我……” “你怎么?你又要说你不相信,又要说我满口胡言了吗?你们孟家人的脑袋,还当真是不怕被砍啊?” 没等孟馨佳的话说完,顾意澜面色一凛,冷笑着出声说道。 “顾老板,您莫要误会,馨佳她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二位,千万不要跟这个被宠坏的孩子计较。馨佳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您二位,就当她童言无忌,不要同她计较了。我们真的是十分抱歉。” 一把拽住仍旧准备说话的孟馨佳,孟少夫人走上前来,姣好的脸庞上浮起几分歉意之色,她对着顾意澜和顾白羽连声的道歉。 “既然是个孩子,我们自然是不会计较,不过,孟少夫人,您别怪我多事,我和堂姐可以当她是童言无忌不计较,但是诸位在场众人、乃至当今圣上,可未必会这么想。 孟少夫人,我劝您啊,回去还是同孟老爷、孟少爷好好交代交代今日的事情,这死皮赖脸的纠缠人家有妇之夫丢光家族颜面事小,若是触怒龙颜,连累孟家丢掉项上人头,那可就惨了。” 口中的话是对着孟少夫人说的,然而顾意澜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后一脸敢怒而不敢言的孟馨佳身上,面色严肃认真地劝告着,顾意澜的心里,却是充满幸灾乐祸。 “顾老板指点的是,玉姗回去,定会如实向家中长辈禀告。多谢两位顾老板的宽宏大量。” 微微躬了躬身子,孟少夫人语气中的平淡之意依旧。 “孟少夫人客气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分这些。” 摆摆手,顾意澜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倘若不是莫名地对眼前这个始终容色淡然的女子心有好感,她恐怕是不会轻易地放过孟馨佳。 夜深意阑,宾主尽散。 除了面色难看的孟馨佳之外,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喜悦之色。 ——他们不是孟馨佳,能得到更好的片鸭方法使自家的生意更加兴隆,就是他们所唯一看重的事情。 至于顾白羽是不是仵作,她“突发奇想”的手法究竟是不是源于仵作这一行当,只要能让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进入他们的口袋,他们就全然不会在乎。 更何况,顾意澜那般信誓旦旦的说了,顾白羽的仵作身份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钦点,即便是仵作,这身份也随着圣上的亲口称赞而一同荣耀起来。 “都怪那个讨厌的孟馨佳,如果不是她突然嚷嚷那么一嗓子,你怎么会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上台将这片鸭子的手法教给他们呢?让他们白白捡到这么大的便宜,真是好不甘心!” 坐在马车上嘟嘟囔囔,顾意澜还在心疼顾白羽那“独创”的手法,一想到原本属于自己的白花花的银两,就要分到别人的口袋里去,顾意澜的心,就止不住地揪来揪去。 “她还没那个本事让我‘情势所迫’,我刚刚只不过是为了帮墨轩拖延时间、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罢了。” 摇了摇头,顾白羽平静淡漠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隐隐的不屑一顾,若是论起心机手段,比起曾经的罗氏母女、秦楚嫣她们来说,今日的孟馨佳,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犯花痴的小姑娘而已,根本,就不值得顾白羽放在心上。 “原来是为了苏公子,我说呢,经过我这么久的熏陶,你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将赚大把银子的机会分给不相干的人。” 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恍然大悟,没了外人的相斗,顾意澜瞬间恢复她那顽劣财迷的模样,况且,顾白羽早就同她说过,他们的这些事情,不想让她参与进来,于是,她便颇为明智的不问不说。 “呐,羽儿姊姊,我偷偷的问你一句话啊,你今天是不是吃醋了?” 凑身到顾白羽的身边,顾意澜做出一幅神神秘秘的表情,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却是没等她出声回答,又继续说道: “如若不然,你干嘛会不冷不热的当众说那样一句话?明明平日里苏公子说那些厚脸皮的话的时候,你都会脸红的。啧啧,果真还是为了苏公子啊。” 自顾自地感叹着,顾意澜姣好清丽的容颜上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为了我?为了我怎么样?” 清冷的嗓音自马车外面忽然响起,紧接着马车轿厢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苏墨轩一袭玄色长袍,钻进了马车之中。 “啊!苏公子,你这样是想吓死人的吗?” 被突然出现的苏墨轩吓了一跳,顾意澜下意识地伸手扯着顾白羽的衣袖,惊声说着,却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她扯住衣袖的顾白羽,没有受到丝毫的惊吓。 “是你胆子太小,你看,白羽就没有被吓到。” 俊朗的容颜之上神色淡漠依旧,苏墨轩坐在顾白羽近旁,淡淡的出声说道。 “羽儿姊姊没有被你吓到,是因为你从前翻墙翻得太频繁,她习惯了你的突然出现而已。这样都能让人习惯,苏侍郎,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得可以。 我就不明白了,居然还有人会因为觉得你‘为人正直’而对你死心塌地,今日还不依不饶的闹到羽儿姊姊面前,依我看啊,那个孟馨佳还当真的是眼睛瞎了。” 一脸的愤愤然,顾意澜对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怒目而视,拽着顾白羽衣袖的手,还就势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地拉动了几下。 “孟馨佳?” 剑眉微蹙,苏墨轩那冰山似的容颜,终于在听到有人向顾白羽找事之后而有所变化,语带琢磨的重复出声,他看着顾白羽,目光中带了几分询问的意味。 “想不起来是哪个?没想到,对你死缠烂打的人,还真是不少。没关系,慢慢想。” 淡漠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隐隐的寒意,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略有些疑惑的模样冷哼出声。 第333章 潜在的受害者 “咳,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孟丰礼的妹妹?我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吗?” 淡漠的容颜上浮起一丝窘迫,苏墨轩轻咳一声,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光说过有什么用?今日还不是挑衅到羽儿姊姊面前了?今日一个孟馨佳也就罢了,若是明日来个张馨佳,后日来个王馨佳,你是打算让羽儿姊姊整日里什么都不做,就应付你惹得这些风流债吗?苏侍郎,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的诚意何在?” 唯恐天下不乱,刚刚被苏墨轩呛了一句的顾意澜,瞅准机会,便立刻下手煽风点火。 “我真的已经警告过她和孟丰礼了,白羽,你得相信我。” 彻底无视顾意澜的挑衅行为,苏墨轩只是又将身子向着顾白羽的位置挪动几分,解释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苏墨轩,我也警告过你,不许这种态度对待我,结果呢,有用吗?你不照样还是用这种态度对待我?你警告,光警告有什么用? 我看你啊,根本就是瞧着人家楚楚可怜,就开始心软的怜香惜玉,哪儿还有什么警告的心思?羽儿姊姊,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丝毫不为苏墨轩的无视而感到气馁,此刻马车中的顾意澜,反倒是有种愈挫愈勇的感觉,更加卖力的挑拨离间——虽然,就算挑拨离间成功,她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 “我觉得澜儿说得有道理。” 沉默良久,顾白羽再次淡淡的开口,却是将苏墨轩刚刚恢复淡漠镇定的容颜,再度搅乱。 “顾意澜,你挑拨我同白羽之间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终于不能再无视顾意澜的挑拨离间,苏墨轩转过头去,看着她带笑的脸庞,沉声问道。 “为了高兴。” 从嘴里蹦出四个字,顾意澜摆摆手,满心愉悦地看着苏墨轩一时之间颇有些哑然无语的模样。 “澜儿,你到了。” 觉察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顾白羽顺手掀开轿帘向外望去,夜晚虽漆黑,然而顾家大宅门前的灯笼,却始终为顾意澜照亮回家的道路。 “什么叫我到了?羽儿姊姊,你不是说好今日陪我的吗?苏墨轩这才刚来,你居然就改主意,真是的,难道你已经忘了,今日那个什么孟馨佳出生挑衅,是谁毫不犹豫地站出身来帮着你反击的? 你居然这么快就倒戈相向,当心被他骗!”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心知顾白羽同苏墨轩尚且有正经事要商量的顾意澜,脸上尽管满是不情愿和对苏墨轩的不满,然而却还是乖乖地抱起了自己的披风,临下马车,还是不忘再度出声挑唆一下。 “你放心,我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冲着顾意澜点点头,顾白羽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的神色,直到顾意澜心满意足地走进顾家大门,她才重新转过头来,干脆利落的,将贴身过来的苏墨轩,推到了一边。 “刚才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 语气淡然依旧,顾白羽那认真的模样没有分毫的改变,她定定地看着苏墨轩那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心底,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咳,你还当真不打算放过我啊?” 偷香的举动被顾白羽硬生生地拦在半空中,苏墨轩那俊朗帅气的容颜上,尴尬和无奈之色更甚。 “你说呢?” 面色不变,顾白羽看着苏墨轩淡淡出声,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却是隐藏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好啦,孟馨佳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白羽眼底的那一抹笑意,苏墨轩唇角含笑,伸手将顾白羽揽在怀中,低柔着嗓音,似哄似劝的继续出声,道: “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漏网之鱼,今日的事情,绝对再也不会发生。” “那若是再发生一次呢?我要怎么罚你?” 夜深略倦,顾白羽就势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苏墨轩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 “虽然我十分的确定,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不过,你若是想要个惩罚的承诺,那么,就罚我这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清冷的嗓音含笑,苏墨轩望向顾白羽的漆黑眼眸中,洒满星星点点的笑意,顺手理了理她那微乱的发丝,苏墨轩低头,在顾白羽的额头上印下了轻轻一吻。 “喏,墨轩,我今天觉得有个人很奇怪。” 面色微红,依着苏墨轩的手臂,顾白羽柔软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思索的味道。 “很奇怪?谁?” 低眸看着顾白羽那眉宇间满是思索的模样,苏墨轩唇边的笑意更深。 “就是孟馨佳的嫂子,叫玉姗。 今天孟馨佳不断地出声挑衅,她坐在一旁既不帮腔,也不阻挡,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直到澜儿话里话外地将孟丰礼的乌纱帽和孟家的项上人头扯了进来,逼得她不得不出来圆场的时候,她才站出来,但是那种语气和态度,根本就是在敷衍,像是只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一样。” 在脑海中回忆着孟少夫人玉姗那淡漠而奇怪的反应,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但是,就算是澜儿的话已经说到孟丰礼会丢官废爵的地步,我觉得,这个叫做玉姗的女子非但不担心,反而有种期盼已久、幸灾乐祸的感觉。” “孟丰礼会丢官?为什么?” 丝毫没有抓住顾白羽话语中的重点,苏墨轩只是抓住这一句出声问道。 “因为澜儿说,孟馨佳这么当众给我难堪,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出手报复。” 没有觉察的顺着苏墨轩的话往下说,顾白羽仍在脑海中思忖着玉姗的奇怪举动,还有,那一袭浅碧色的罗裙。 “她居然敢当众给你难堪?看来我当初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孟丰礼头上的乌纱帽是,我忽然觉得,意澜与我也有那么点志同道合的意思。” 语气之中瞬间带了几分寒凉之意,冷哼一声,苏墨轩出声说道。 “喂,苏墨轩,我跟你说什么呢,你又在说什么呢?孟馨佳自己喜欢你对你死缠烂打,关孟丰礼什么事?澜儿信口胡说,你还当真了啊。” 终于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不对,顾白羽伸手推了推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也许是她们姑嫂之间的感情没那么好,而且,你和顾意澜,瞧着就不像是会真的动手对她们孟家做些什么的人。所以她才会那么平淡,只是看着别让事情闹到不可收场为原则。” 思忖片刻,苏墨轩推测着出声,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姑嫂,都如同顾白羽和苏意婵这般,关系好的仿若亲姐妹一般。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点点头,顾白羽出声说道,然而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对方也没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于是尽管心有疑惑,她便也还是暂且放到了一边,仰着头,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问道: “今天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顾白羽指的,自然是苏墨轩带人悄悄潜入“望湖居”搜查痕迹线索的事情。 “没有找到啸狼族黑衣人的具体所在,但是找到了一些可以进一步利用的蛛丝马迹。” 深邃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认真严肃,苏墨轩揽着顾白羽的手臂没有放松,低头对着她,出声说道。 悄悄潜入“望湖居”的搜查,并不曾找到当初他们所希望得到的切实证据,然而,却并不算是空手而归。 尽管没有找到黑衣人具体的藏匿之地,然而潜入“望湖居”之后所调查到的种种线索显示,黑衣人的藏匿之所,确然同“望湖居”脱离不了干系。 只不过,他们现在并不能肯定,啸狼族的黑衣人,是恰好选择了“望湖居”作为藏匿之地,还是“望湖居”的老板任天培,同李景吾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能打草惊蛇。 悄悄地将得到的线索消息反馈到李景云手中,苏墨轩便彻底的抽身而出,有时候,人多手杂,反而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和注意。 —— 对杀人凶手的找寻和搜查仍在紧锣密鼓地继续。 顺着顾白羽和苏墨轩所划定的重点区域进行逐一的排查,再结合前往“醉花红”询问的捕快反馈回来的信息,接连几日的不眠不休,邢焕之终于锁定了,几个符合凶手作案特征的可能的受害者。 “苏侍郎,这几个可能被凶手盯上的受害者,我们要怎么办? 如果她们五个人全都派捕快去贴身保护,一来,我们捕快所没有那么多人手,二来,这样大的动静,我担心会打草惊蛇,令凶手有所觉察,转而向着别的目标下手。 那样的话,我们再想抓他,就要困难得多。” 手中是五个符合凶手作案特征的可能受害者的详细资料,站在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邢焕之浓眉紧皱,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第334章 提前的受害者(一) “暗中派人跟踪保护,人手,我会从刑部调遣到你手下,听从你的吩咐安排。” 沉吟片刻,苏墨轩果断的出声下决定。 他们这样费尽心力地排查可能的受害者,不仅仅是为了有机会在凶手准备作案的时候,将其一举抓获,更重要的,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 “那个凶手最终目标的那个女子,排查的进展如何?” 将邢焕之递给她的五个潜在受害者的资料尽数浏览一遍,顾白羽抬起头来,看着邢焕之出声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目前进展的并不是很好,能具体询问的人,只有‘醉花红’的伙计和老板,但是喜欢穿浅色罗裙、梳飞云髻的女子实在是太多,店伙计和老板全都说不清楚。所以我们现在还在加紧排查。” 紧皱的浓眉皱得更紧了一些,邢焕之一五一十地出声答道。 “邢捕头,让兄弟们拿着受害者头上的步摇,再去从城南和城中打造发簪首饰的铺子里问问,原先有没有哪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常喜欢打造蝴蝶形状并镶嵌珠子的步摇发簪。” 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思忖之意,顾白羽抬眸看着邢焕之,浅浅的出声说道。 “那样用铜锻造而成之后,再用金箔包裹在外的发簪,首饰店铺里一般都不会有,尤其是那种特殊的样式,若非是那个女子特别喜欢,凶手也不会刻意地用在每个受害者的身上。” “既然如此,你们前去调查的时候,多问一句,近期之内,有没有什么男子,要求他们打造过类似的发簪步摇。” 清冷的嗓音随即响起,苏墨轩看着顾白羽,临时想到什么一般的,出声补充道。 凶手作为一个男子,平日里会将女子的发簪步摇保存起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而他在绑架杀人的过程中,又需要这样有特殊含义的步摇,好对那弃他而去的女子进行恐吓与威胁。 想要得到那样的发簪步摇,凶手就必须去打造首饰的铺子定做,而一个男子去定做发簪步摇,给人留下的印象的概率,远远会比一个女子要高上许多。 在头脑中迅速想明白了这一点,顾白羽抬眸望向苏墨轩的目光中,隐隐地带了几分敬佩之意,却是收获了他恰好望过来的,一个笑意盈盈而略带得意的目光。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去‘醉花红’问一次。” 看到苏墨轩眸色中的得意,顾白羽颇有几分不甘示弱的接口出声,转眸看着望向自己略带疑惑的邢焕之,她继续出声说道: “刚刚邢捕头你说过,你们去‘醉花红’对店老板和店铺伙计进行询问的时候,主要是从那弃他而去的女子的外部特征进行描述的,是吗?” “是,我们按照对四个受害者身高、体型、喜好、年龄等特征的分析结果,对店伙计和店老板进行描述询问的。” 点点头,虽然想不明白自己和兄弟们究竟漏掉了哪一点,邢焕之还是十分诚恳地出声答道。 “你们漏掉的,是那女子的身份特征,也就是‘弃凶手而去’这个条件线索。 上次我们曾经说过,本案的四个受害者,每一个人都是婚事即将临近,凶手选在这种时候将她们绑架、杀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相当于造成了这些女子对她们未婚夫婿的离弃。 也就是说,凶手之所以因爱生恨,因恨杀人,便是因为这个与她有婚约的女子,在婚约即将履行之前,弃他而去。 既然那女子如此的喜欢‘醉花红’的胭脂水粉,想来,成亲那日,也会用他们店铺的东西。 所以,去问问有没有订了成亲时所用的特制的胭脂水粉,却又退掉、或者没有来取的姑娘,相信,店伙计和店老板,应该会记得更加清楚一点。” 将邢焕之遗漏之处详细的点明,记起了“醉花红”胭脂铺有专门为成亲特制的胭脂水粉的顾白羽,思忖着出声,却不忘抬眸看苏墨轩一眼。 “居然还有为成亲之日特制的胭脂水粉这么一说?” 语气里带了三分诧异,邢焕之当初之所以将这颇为重要的一点遗漏,完全是因为不知道,还会有女子提前定制成亲所用的特殊用品的事情。 “我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即便是那女子取消了婚约,或者另嫁他人,店铺老板和伙计也并不会知晓的。这次是我的失误,顾大夫,请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面色认真,邢焕之对着顾白羽双手抱拳的出声说道,向来耿直忠厚的他,从来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精力。 “那你自去安排,两边的询问排查要同时进行,对五个可能的受害者的暗中保护也要及时做到位。第四个受害者已经失踪六天了,按照凶手以往的杀人规律,我们能救她的时间,已经不多。能快多少,就是多少。” 嗓音略略有些发沉,顾白羽在心中计算着天数。 时间倏忽而过,一切迫在眉睫。 第四个受害者已经失踪六天,按照以往的规律,凶手留给她的最多时间,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六天,而对于下一个即将失踪的受害者来说,她所剩下的安全时间,不过只有三天。 长安城中打造首饰的铺子虽多,然而只要他们的人手够多、够及时,两天,两天的时间足以令他们将一切的可能性排查一遍。 然而,第二日的晨光尚且没有照亮整个长安城的时候,那骤然响起的急促的梆子声,却一阵紧似一阵的,打破了他们全部的计划与所想。 第四具受害者的尸体,赫然出现在升安大街最为繁华的地方。 千疮百孔,血迹斑斑。 就连包裹着受害者尸体的毯子,也被潺潺流淌的鲜血所浸透。 黑红色的血迹缓缓渗出,流淌满地,在升安大街的正中央,画出一幅诡异而瘆人的图画。 “看来,凶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伸手去探第四个受害者尸体上,尚且有血迹缓缓流出的伤口,感受到那皮肤与鲜血间的温热,顾白羽黛眉轻蹙,对着同样蹲在尸体旁边的苏墨轩,沉着嗓音继续出声说道: “受害者的身体尚且温热,伤口还有血迹渗出,初步推断,受害者死亡时间不足两刻。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将受害者的尸体带来这里抛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凶手藏匿并杀人的地点距离此地不远,另外一种,便是凶手将还活着的受害者带到这里来之后,才动手杀人。 不管哪一种情况,以死亡时间来推断,凶手现在应该没有走了多远的距离。” “邢捕头!” 顾白羽的话音尚未落地,苏墨轩那清冷寒凉的嗓音便沉沉的响起。 “属下立刻派人去追!” 双手抱拳,不等苏墨轩开口吩咐,邢焕之便已然知晓他话语中意思,干脆利落的返身指挥着跟在身后的弟兄,片刻之后,一队红衣捕快翻身上马,迅速向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目标,一辆只有车夫的空马车,甚至,还会隐隐的有血迹渗出。 “宋秋心尸体上的伤口,似乎比其他三个受害者要多。” 看着得了命令的红衣捕快四散离开,苏墨轩转过身来,继续同顾白羽一起,研究着躺在血泊之中的第四名受害者宋秋心的遗体。 双手交叠摆在小腹位置的姿势依旧,然而她的身上,却是明显的多了更多的伤口。 层层交叠,彻彻底底地体无完肤。 “光是受害者尸体的正面,可以初步辨别的伤口,就有将近三十多处,而这些伤口之上又有多少重叠的刺伤,恐怕连凶手自己都不知道。” 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顾白羽低眸看着面前那血肉模糊、几不可辨的受害者尸体,嗓音里满是疏离与淡漠。 “时间至少提前了四天。” 仔细地看着受害者发髻的样式与妆容,苏墨轩顺手捡起歪掉在一旁的鎏金珠玉步摇,思忖着出声。 前三个受害者中,从失踪被囚禁,到最后尸体被发现,期间历时最短的,也有十日的功夫。 然而宋秋心却只有六日时间可活。 “伤痕的增多与时间的缩短,都证明凶手心中积攒的怒气越来越盛,让他更加难以把控自己的情绪和行动。如此看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的情绪,这个情绪触发点,应该是我们侦破案件的一条关键线索。” 点点头,明白苏墨轩话语中隐藏着的含义的顾白羽,分析着出声。 低头在受害者尸体的周围进行初步的检查勘验,顾白羽却并不曾明显的看出,此时的抛尸现场,与前一个有什么不同之处。 尽管凶手杀人的节奏忽然加快,杀人和抛尸的地点与手法也有很大的改变,然而凶手似乎并不十分慌张,一切,一如既往的都进行的有条不紊,除了那从毯子里不断缓缓渗出的血迹。 除了,那从毯子里缓缓渗出的血迹。 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顾白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迅速站起了身子。 第335章 提前的受害者(二) 迅速地从地上站起身子,顾白羽收回了落在受害者尸体上的眼眸,将观察的目光,投向了以尸体为中心的四面八方,迅速寻找着,可以停靠马车的隐蔽小巷。 “墨轩,找人去那里看看,注意地上是不是有血迹。” 环顾四周片刻,顾白羽的目光锁定在了西南方的一个拐角之处。 升安大街她熟悉无比,那个西南方的拐角之后,是一条足够马车通过的宽敞小巷,却又足够隐蔽的,令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全然看不到巷子里发生的事情。 迅速安排跟在身边的刑部人手前往查看,苏墨轩并不曾出声询问她的决定,他知道,她会给他解释,即便是不给,他也愿意听她的指挥。 “我一直在想,凶手究竟是在附近有座隐蔽的可以囚禁病杀害受害者的宅子,还是将受害者带到此处,直接在马车上杀害,我觉得,是后者。” 果不其然,看到苏墨轩安排好人手前往她所指的方向,顾白羽淡漠平静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因为前三个受害者的抛尸地点,全都在城南,所以,凶手在这里有隐蔽宅院的可能性不大。” 清冷的嗓音应声而起,没有等顾白羽进一步地解释,苏墨轩便率先说出了她的理由,这也是他从刚刚开始,在一直思索着的问题。 担任刑部侍郎多年,见过无数的凶手、无数的血腥案件的他发现,但凡凶手初犯案,总是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况发生。 一种,是犯案的地点和人群,距离凶手居住和熟悉的地方相去甚远,凶手想借助这样远距离的方式,来摆脱自己犯案的嫌疑。 一种,便是犯案的地点和人群,环绕在凶手生活惯了的地域之中,虽然增大了被怀疑和调查的可能性,然而,却令他的内心不再胆怯,做起案来,也更加的熟悉顺手。 他们现在所面对的凶手,显然属于第二种类型。 如若不然,凶手也不会因为愤怒与仇恨所积攒而来的勇气不够,无法直接去面对那个令他产生愤怒的根源——弃他而去的未婚妻子,转而将罪恶之手,伸向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来作为他发泄内心愤怒和怨恨的替代品。 既然如此,远离城南的升安大街,显然不是此案凶手所熟悉和居住的地方,更何况依着凶手自身的财力状况,升安大街附近的宅子,乃至客栈,他都无法承担得起。 所以,只能是在马车上,将受害者残忍的杀害。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伤口处的血迹仍在缓缓的渗出,那么凶手在杀死受害者并且进行抛尸的时候,显然更加是鲜血淋漓。 然而除了包裹着尸体的毯子缓缓渗出的血迹之外,受害者尸体的周围,并没有脚印与车辙的痕迹,凶手没有忘记清理自己作案留下来的痕迹。 但是,刚刚我触摸尸体的时候,尚且能够有温热的触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凶手既要杀人抛尸,又要清扫现场,即便再有经验,也是会有所遗漏。 有遗漏就有破绽,有破绽,就有线索。” 继续缓缓地出声解释,顾白羽望着那西南角小巷的视野中,出现了前去探查之后归来汇报的暗青色身影。 “回禀苏侍郎,前方的巷子里,确实发现了一些血迹,以及丢在巷口另一端的染血的短刀,还有车辙的痕迹,同去的邢捕头刚刚已经命人顺着车辙的方向去追了。” 面色肃然,那暗青色身影的人,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抬起双手,递给苏墨轩一柄染满血迹的短刀。 “与我验尸时所怀疑的一样,凶手惯用的,是左手。” 低眸看着苏墨轩递到自己面前的短刀,顾白羽抬手指着那刀柄上染血的抓握痕迹,一面对苏墨轩比划示意,一面出声说道。 “凶手应该是忙中出错,无意中落下了这把凶器。” 将看过的凶器重新递到属下手中,苏墨轩总结出声。 凶手既然记得清理现场留下的脚印和搬运尸体时的血迹,自然是不会忘记带走可以泄露更多信息的凶器。 能让凶手走得如此慌张着急的,也就只有他们的迅速到来。 第一次的擦肩而过。 沿着凶手曾经停放马车的小巷仔细的走寻勘查,自以为不会被这么早发现杀人之处的凶手,对小巷里痕迹的清理,显然不如受害者尸体周围那般悉心。 散落的血迹斑斑驳驳,覆盖在地面的尘土之下,溅起在墙壁的砖缝之中,或者被凶手胡乱的擦抹而去,或者完全被凶手遗忘的留在原地。 而那被凶手胡乱擦抹而去的血迹,却是在青黑色的墙壁上留下了异常歪斜而颤抖的痕迹。 凶手显然,已经是愤怒至极。 回到刑部的停尸所对第四名受害者宋秋心的尸体进行检验,那鲜血淋漓之下,顾白羽依稀还能辨认得出,凶手给宋秋心换上的,是一袭浅碧色的罗裙,而那斜插掉落的鎏金珠玉步摇之上,三只做工略显粗糙的镂空雕花蝴蝶,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细弱的翅膀。 只是妆容的眉心之间,没了那一点柔弱而惹人怜爱的落梅妆。 验尸的结果一切如常。 除却凶手留在尸体上的伤痕,比谢小小身上的伤痕数量硬生生地多出一倍之外,其余的验尸结果,与前面三个受害者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而尸体外部的证据,除了证明宋秋心被杀害的时候,确实是被捆绑在马车轿厢之中以外,也并没有什么足够他们直接抓到凶手的证据。 然而凶手的作案手法,却的的确确地,与先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杀人和弃尸的地点,突破了他先前所熟悉的区域,凶手内心的恨意与愤怒增强的同时,作案的信心也有所增强,也就是说,他距离面对真正引起他内心痛恨的根源女子,时日不远。 “你觉得,凶手会无缘无故地改变抛尸地点,放弃选择对他来说有意义的地点来抛尸的概率,会有多大?” 沉吟半晌,坐在长安城府衙捕快所中等待消息的顾白羽,抬头对着站在身旁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既然凶手杀人的具体手法没有改变,那么,关键就在抛尸地点的重大改变之上。 从城南到城中,从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如此之大的改变显而易见,然而思忖良久,顾白羽却总觉得,这看似改变颇大的行为之中,似乎总是隐藏着,一个什么亘久不变的准则,仿佛一根不可逾越的标杆,时时刻刻指挥着凶手的行动方向。 “对于这种选择受害者和弃尸都有特定含义的凶手来说,可能性着实不大。” 显然是同样在心中思索着顾白羽的疑问,她疑问的话音才刚刚落地,苏墨轩的答案便及时地应声而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凶手选择在升安大街杀人弃尸,还采取了如此血淋淋的手法,将场面渲染得更加令人恐惧和震撼,显然,还是在给那个弃他而去的女子看。 也就是说,那个女子要么改变了惯常生活所在的地点,要么,就是最近曾经在那附近出现过。” 思忖着出声,顾白羽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站在宋秋心那躺在血泊中的尸体旁边,举目四望时,所能看到的周围的景物与建筑。 望湖居。 那在半空之中高高悬挂着的旗幡迎着初升的金色朝阳,在柔和而微凉的春风中,尽情地舒展着身子,三个烫金的大字醒目而显眼,令举目环顾四周寻找着隐蔽之处的顾白羽,最先看到的,却是这个她刚刚才去过不久的地方。 “我来负责找名单并逐一排查,那日出现在‘望湖居’周年晚宴庆典上的人中,十七八岁的少女定然不多。” 听到顾白羽缓缓说出心中的怀疑,苏墨轩不加犹豫的,沉着嗓子出声说道。 的确,抛尸地点周围,除了“望湖居”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店铺酒楼,然而,能够令人一眼就看得到,并且印象深刻的,便只有这一家。 所谓标志性地点,自然是会令人于茫茫人海中第一眼便望到,然后,便忘不掉。 “重点去查一下孟家。” 思索良久,顾白羽那清秀的眉宇之间,难得的带了几分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的,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语气顿了顿,又继续出声解释,道: “就是孟丰礼的妻子,孟少夫人玉姗。虽然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可能会显得有些牵强,但是,孟少夫人玉姗那日,穿着的是一件浅碧色罗裙,挽着的飞云髻中,斜插着一支鎏金珠玉步摇,上面,还有三只镂刻雕花的蝴蝶。” 与今日刚刚被凶手杀害的宋秋心,如出一辙。 如此近乎一致的相似,再加上“望湖居”晚宴那对待孟家生死前途那反常的淡漠疏离的态度,令顾白羽此刻的心中,由不得生出几分隐隐地怀疑。 第336章 仇恨之源 “你是说,姚玉姗?” 听完顾白羽一字一顿地陈述,苏墨轩那浓墨似的剑眉,也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起来,沉吟着出声,他对顾白羽继续说道: “我记得,当初在邢焕之送回来的受害人资料中,第四个受害者宋秋心所熟识的人中,便有孟丰礼的妻子,姚玉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孟丰礼与姚玉姗是新婚夫妻,成亲的时日,不足一年。” 不论怎样,苏墨轩与孟丰礼毕竟是同朝为官,他家中的红白喜事,苏墨轩自然是多少会有所耳闻。 更何况孟馨佳整日里对他死缠烂打,无意之中,他也能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孟家的消息。 据说,当初孟丰礼迎娶姚玉姗的成亲大典之上,曾经有人前去闹过场子,只不过那人势单力薄,孟丰礼又有官职傍身,那个人的闹场,尚未开始,便已然结束。 所以,并不曾引起谁的过多关注。 抬眸看向望着自己的顾白羽,苏墨轩深邃漆黑的眼眸中,尽是没有太多情绪的暗潮涌动。 临近午时,清晨派向四面八方,去追寻凶手逃离踪迹的红衣捕快,陆陆续续地回到了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中。 除了依着车辙随后追去的一组捕快,在距离升安大街不远处的一个幽暗的小巷中,发现了被凶手丢弃的马车与血衣之外,其余众人,皆是一无所获。 被凶手从自己眼皮子下赫然溜走,每个红衣捕快脸上的神情,都不是那么十分的好看。 “虽然没有抓到凶手,但是我们找到了他丢弃的重要线索,只要能离他更近一步,将凶手捉拿归案,便指日可待。” 看出了众捕快神色间的不悦与微微地丧气,抬眸瞧了一眼沉默着却是若有所思的苏墨轩,顾白羽率先开口,话语中带了几分鼓舞士气的味道。 “比如这血衣,” 戴上肠衣手套,顾白羽将放在案几上的血衣拿起,对着众人抖展开来,继续出声,说道: “先前我在验尸的时候,根据凶手留在受害者尸体上的伤痕形状及深浅,推断了他的身高和体型。 眼前的血衣证明,凶手的身高,与我推测的相差无几,但是体型,却是相去甚远。 因为受害者身上的伤口痕迹都不算深,所以我推断,受害者是个身体瘦弱、没有多大力量的男子。但是这血衣如此肥大,推翻了我的结论,却同时暴露了凶手另外的重要信息——他从小体弱多病。 否则,依着这种体型的人,凶手是不可能在盛怒之下控制自己的行为,将刺入受害者身上的伤口,把控在一个较浅的程度。 也就是说,我们在排查搜寻凶手的时候,可以将‘体弱多病’当做新的线索,将城南的大夫郎中,当做新的调查对象。 条件线索越多,我们离凶手的距离就会越近。” 详细解释出声,顾白羽看着一众红衣捕快微微有所好转的脸色,再度抬眸看向苏墨轩,等待着他的开口。 ——从刚刚开始,他那敏锐而思索着的目光,便始终盯在那停在捕快所院子里的,被凶手丢弃的马车身上。 “给马卸车,再将马拉到升安大街凶手隐蔽停留的地方去,松开缰绳,然后跟着它。” 惜字如金,苏墨轩说出口的话,永远是那般的简洁干脆,却是直入重点,令人瞬间明白他话语中想要传达的信息与含义。 所谓“老马识途”,当初凶手驾着它从城南隐蔽的居所中来,如今任由它四处奔走,或许,它便能带着捕快,重新找到它来时的地方。 —— 春日的午后,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静谧的院落之中。 坐在院中的藤椅之上托腮冥想,顾白羽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距离宋秋心的尸体被更夫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天,然而长安城府衙那里,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少女失踪的消息。 而派去暗中跟踪保护,那五个符合受害者备选条件的城南少女的捕快,也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的出现与靠近——包括被他们列为重点跟踪对象的姚玉姗,她的身边,同样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具有威胁性的人物。 凶手仿佛瞬间收手不干,然后消失匿迹在茫茫人海之中一般。 然而顾白羽却并不相信,凶手会真正的彻底收手不干。 最终的复仇计划尚未完成,他那样满心怨恨无处发泄的人,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那几近疯狂的举动? 但是却没有得到分毫的消息。 托腮苦想,顾白羽觉得,此时的凶手,要么,已经抓到了他们尚不知晓的第五位受害者,要么,便是潜藏在暗中,谋划着最后一次的复仇大计。 倘若是后者,他们寻找真正复仇对象的速度,就要更加的迅速,否则,便又是一场恶魔狂欢的血腥盛宴。 “还在想案子?” 温柔清冷的嗓音在耳畔低低的响起,先前还在隔壁与崔谨寒商量事情的苏墨轩,不知何时走进了顾白羽的院落,远远地瞧着她那托腮沉思的模样,他轻轻地走近,低声的询问。 “嗯,我总觉得,凶手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现在没有任何受害者消息的状况,实在是太过诡异。” 点点头,顾白羽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对着苏墨轩思忖着问道: “邢捕头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虽然我来,并不是想同你说案子,但是看你如此的兢兢业业,我也还是以公事为重。” 语气之中带着三分叹息七分调侃,苏墨轩硬朗的唇角向上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漆黑的眼眸将顾白羽的模样倒映其中,清晰地,可以看得到她的浅笑。 “这次的收获,确实是比上次要丰厚许多。” 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卷略有些厚度的卷宗,苏墨轩在掌心里轻轻地拍着,对着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在城南西北街打造首饰的铺子里,邢焕之找到了近期内打造了不少鎏金珠玉步摇的工匠,那工匠认出了四个受害者发鬓间所戴的步摇,均出自他手,不过,他说打造了七个,并非只有四个。” “七个,如果除去最后一个真正的复仇目标,凶手至少还打算囚禁并杀害两个无辜少女。” 黛眉清楚,不等苏墨轩的话音落地,顾白羽便出声说道,冷清淡漠的嗓音微微有些发沉,她顿了顿,继续出声问道: “那托他打造的人呢?那工匠可有记得?” “记得,他描述的那人身高体型,同你所推测的相去无几,那工匠还证明了一点,就是凶手的体弱多病。他说那人面色苍白,说几句话便要重喘几声。 最重要的是,那工匠记得,那人曾经是城南一家工匠铺子的学徒。” 点点头,苏墨轩将调查所得的情况,对着顾白羽简略的说道, “邢捕头已经带人去那家工匠铺子查问了,想来,很快就能找到凶手的住处。至于那个令凶手始终耿耿于怀的女子,” 似是故意一般的将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肃,沉默片刻,方才继续出声,道: “你的直觉是对的,就是姚玉姗没错。‘醉花红’的店伙计说,去年四月份的时候,姚玉姗曾经在他们家定过最便宜的那种成亲之日特制的胭脂水粉。 但是等他们将定制的胭脂做好之后,姚玉姗却并没有如期收货,而是又重新定了价位颇高的一款,却仍旧是为了成亲所特制的胭脂。 店伙计觉得很奇怪,但是没有敢直接问姚玉姗,事后,却是悄悄的打听了一番,发现姚玉姗不仅换了定制的胭脂水粉,而且还换了五月份准备成亲的对象,那个人,便是孟丰礼。” 将从邢焕之那里得来的消息尽数说给顾白羽听,苏墨轩的眼眸中,却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我敢百分之百肯定,姚玉姗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地嫁给孟丰礼的。” 沉默片刻,顾白羽平静如水的嗓音中,隐隐地透着十足的肯定之意。 “在‘望湖居’晚宴那日,澜儿威胁孟馨佳你会摘掉孟丰礼头顶的乌纱帽,甚至她的话会连累整个孟家丢掉性命的时候,我看到姚玉姗的脸上,浮起了几分掩饰不住地笑意。 那笑容之中,有幸灾乐祸,有复仇的快意,还有几分解脱,就是没有对孟家的担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对苏墨轩详细描述着自己那日的亲眼所见,顾白羽在心中愈发地肯定,就算是姚玉姗当初弃凶手而去,却也是有着自己迫不得已的缘由,而并非什么攀龙附凤之辈。 “那看来,我们必须得悄悄的接近姚玉姗去了解情况。” 语气平淡如斯,苏墨轩思忖着出声。 如果当初嫁入孟家是被迫的无奈之举,那么想必,姚玉姗同孟家人的关系并不会如何的亲密。 眼下她忽然被扯入这样一桩凶残的案件之中,甚至自身都会有性命之虞,苏墨轩不能保证,孟家会不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做出一些什么有碍案件侦破的事情来。 “悄悄的?你是怕我和你一起的时候,若是无意中撞到孟馨佳,再起了冲突,你两边都不想得罪,就不知道该帮谁了,是不是?” 第337章 吃醋 静默无声。 正在脑海中全神贯注思索着案子的苏墨轩,显然是被顾白羽这忽然而来的一句话,说得微微有些摸不着头脑。 俊朗的容颜上明显得浮现起几分怔愣,直直地看着顾白羽那冷着脸色的模样,片刻之后,苏墨轩才低低的出声,问道: “你现在是很认真的在吃醋?” “不然你以为我是在做什么?” 想起那日在马车中,自己原本打算好好的借着孟馨佳的事情刁难苏墨轩一番,却不想最后因为啸狼族的问题而不了了之,于是故意地板起面孔,顾白羽没好气地出声说道。 “没什么,会吃醋就好。” 清冷淡雅的容颜上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苏墨轩非但没有丝毫的担忧,心中反而是愈发的愉悦起来。 踱步上前,苏墨轩伸手拿过顾白羽握在掌心中的卷宗资料放在一旁,随即便似是知道顾白羽想要抽身逃离一般的,再度迅速伸出手臂,将她的腰肢紧紧的揽在了怀中。 “苏墨轩,你放开我,一会儿还要悄悄的去见孟馨佳,你这样也不怕她有所觉察?” 故意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紧紧钳制着自己的手臂,顾白羽对着苏墨轩怒目而视,嘴里也故意地混淆着是非。 “既然吃醋了,就要好好的圈占自己的领地,若是如你这般想要逃得远远地,不正好给了敌人以可趁之机?” 含笑的嗓音温柔清浅,苏墨轩将顾白羽圈在怀中,说话间,便低头在她那粉嫩的樱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不等她抗议着出声,便再度笑着说道: “看到没有,就像我这样,圈,占,领,地。” 一字一顿,苏墨轩那带笑的眼眸仿若深邃的大海,缓缓地荡起圈圈漩涡,将人在不知不觉中沉沉地吸引进去。 “要忙碌的事情这么多,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去同别人争抢着圈占你这块领地呢! 你若是乖乖的呢,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你,你若是动了跟着别人的心思,那就跑得越远越好,我才不稀罕看见你!” 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手中的推挤挣扎。 刚刚的吻虽然只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浮光掠影,然而却仿佛投石入湖般的,在顾白羽那平静淡漠的心中,荡漾起交叠错落的涟漪阵阵,久久弥散不去。 情之所至,无言而深。 “你自然是不用浪费心思功夫去争去抢,我这块领地,会时时刻刻地主动围在你的周围,不用你担心,永远不会跑。” 环着顾白羽的双臂再度紧了紧,苏墨轩那清冷含笑的嗓音愈发温柔,仿若飘荡在云端的丝竹管弦,又似是带着把小小的弯钩,有意无意地,钩扯着顾白羽的心窝。 “哼,算你识相!” 故意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顾白羽抬手轻轻地掐了苏墨轩的手臂一把,语带要挟的出声说道: “你这块领地,虽然主动向我靠拢的忠心可嘉,但是,令别人生出觊觎之心,始终是与你对自己已经有主的宣告并不到位颇有几分关系。 平白地带给我这个领地主人这么大的麻烦,你说,要怎么补偿?” “给领主添麻烦是我的不对,但既然我已经全然的属于领主你了,那么再多的补偿,也还是你自己的,不如我就保证,从今往后时时刻刻听候领主的召唤和吩咐,不拖延,不抗议。” 唇角的笑意更深,低眸瞧着顾白羽那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的小女儿家的顽劣情态,苏墨轩只觉得,自己内心中那座不知何时伫立起来的冰山,早已悄悄的融化。 “既然如此……”说话的语气略略有些思索,顾白羽那清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坏笑,语气凉凉的,她继续出声,道: “不如你舍身色~~诱孟馨佳如何?” “色~诱?你当真?” 揽着顾白羽身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苏墨轩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浮起几丝危险的味道。 “对啊,这样我们就能有十足地把握来保证,我们能悄悄地接近姚玉姗而不被孟丰礼所觉察,如何?” 身处危险之中却并不自知,顾白羽仍旧自顾自地出声说着。 起先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然而此刻的她,却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盘算着,要让苏墨轩以怎样的借口将总是与姚玉姗在一起的孟馨佳调开。 “你不吃醋了?孟馨佳可是对我心有所图,你就不怕我引诱着引诱着,然后把自己搭进去?” 缓缓地将顾白羽斜倚着自己怀抱的身子转向自己,苏墨轩的嗓音里带着三分好笑七分威胁。 “不会,若是换成顾白汐那种倾国倾城色,或者是岚风那样豪爽利落的性子,我倒还真的会有那么几分担心。 孟馨佳这样的,无论是性子还是长相,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依着你的眼光,根本瞧不上她一根头发丝,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顾白羽自顾自地说完,蓦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摆成了,正对着他那张俊朗容颜的位置。 白皙的脸颊上蓦地飘过两朵红云,顾白羽迅速地错开与他四目相对的眼珠——背对着他的时候还好,这么乍一瞧见他那含笑的英朗俊逸的容颜,就是连孟馨佳身旁五十米之内,她都不愿意苏墨轩多走近半步。 更别说什么,主动的色you。 “呐,既然领主都这么说了,我刚刚表完忠心,自然是不会食言而肥,那么明日我便主动去找孟馨佳,又或者,领主你定个时日地点,我保证完成任务。” 显然是看出了顾白羽那略显怔愣的容色之后,所蕴含着的对自己的眷恋与不舍,苏墨轩故意低笑着出声,嗓音里,更带了几分魅惑的味道。 “还是算,算了。所谓‘君子不乘人之危’,我们这样利用孟馨佳对你的好感来算计她,始终非君子所为,实在是太过有损你为人正直的刑部侍郎形象。” 轻咳一声,努力地扯回几分被苏墨轩带着飘远的神思,顾白羽思维颇为敏捷地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驳回了自己刚刚的那个“馊主意”。 “形象什么的,我向来都不在意,只要能让你的目的达成,能让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既然现在时辰还早,不如我现在就去,早一点做事,早一点事了。” 故意装作没有听出顾白羽话中的意思,苏墨轩清俊的容颜上,带着一副义无反顾的神情,漆黑的眼眸中笑意盈盈,作势就要离开,苏墨轩等待着她的进一步反应。 “我说了不许去你就是不许去,你去了我才会不高兴。” 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顾白羽一把扯住苏墨轩的衣袖,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强硬和霸道,她抬头看着苏墨轩,却在不经意之中,看到了他那笑意盈盈的眼眸。 深邃如夜空,璀璨若星河。 那星星点点的笑意明亮璀璨,照亮了顾白羽的整个夜空。 “苏墨轩,你,你故意的!你混蛋!” 终于反应过来苏墨轩是在故意地诱惑着自己,顾白羽空着的左手毫不犹豫地捶向苏墨轩宽厚的胸膛。 然而扯着他衣袖的右手,却是更加用力地死死拽着,就仿佛,下一刻,他便会被谁夺去一样。 “我是混蛋,但是谁让你打算把我推出去se诱别人家的姑娘?还那么语带豪放的说一点儿都不担心吃醋?” 笑着将顾白羽捶打着自己的左手握住放到唇边,苏墨轩低声喃喃着,语气里,却是似真似假的,带了几分抱怨。 尽管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亘古不变,然而她居然真的敢那么不在意地将自己推出去给别人,苏墨轩的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在意和不满的情绪。 “我这不是着急案子破不了又会有人无辜受害嘛。” 抬眸望着苏墨轩那略有些幽怨的目光,顾白羽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无辜,粉嫩的双唇张开又合上,似是想说什么,却又难以下定决心一般,就那么任由他将自己暖暖地抱在怀中,半晌,才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地出声说道: “可,可那只不过,只不过是一时心急随口乱说的,你,你不许去色you孟馨佳,连靠近她半步都不行! 不对,不光是孟馨佳,靠近谁都不行!” 起初还略带犹豫的话语忽然便硬气起来,顾白羽直了直窝在苏墨轩怀中的身子,清亮的眼眸定定地瞧着他那漆黑幽深的眼眸,颇为霸气的叉腰说道: “告诉你,我现在要开始圈占领地了,你,你给我老实一点儿!从现在开始,你苏墨轩,就是我顾白羽的人了,若是胆敢给我靠近哪家的姑娘半步,我手底下的解剖刀,可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满满,顾白羽没等话说完,自己却先笑出了声响,然后不等苏墨轩有所反应,她便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凑到苏墨轩的唇边,落下轻巧地,却是颇具占有性的一吻。 第338章 暗藏线索的珠玉步摇 心满意足。 顾白羽主动送来的吻虽然青涩而略显笨拙,然而那份认真与霸道的占有,却是令苏墨轩先前心中的那些小小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心思,他懂。 她的在意,他也明白。 前世十几年的法医生涯,直到年轻的生命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终止于杀人凶手冰冷而无情的刺刀,然而重生于异时空的她,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再度走上了捉拿凶手、伸张正义的道路。 这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也是她的生命对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存在方式,想尽一切办法的尽快破案,顾白羽对案件侦破的沉溺,苏墨轩感同身受。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 为了查明一个真相,为了追寻一个凶手,千方百计、四处查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是对伸张正义颇为执着的他,是追寻正义不肯言弃的她,也是他爱她如此深切刻骨的,不可或缺的志同道合。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心中有所介怀的呢? 她爱他胜过一切,他感受得到,那就足以。 抬手抚摸着顾白羽随意披散在身后的如瀑青丝,苏墨轩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那满面桃花的模样,勾起的唇角,缓缓荡漾开温暖而舒心的笑容。 —— 邢焕之的动作向来很快。 才不过半日的功夫,带着两个捕快一同去城南工匠铺子询问搜索的邢焕之,便带着所能查询到的全部线索,出现在了苏墨轩和顾白羽的面前。 彼时的长汀楼外,灯火初上,如墨色绸缎般的夜空中,闪烁的星子若散落的宝石般璀璨耀目。 坐在长汀楼的雅间中喝茶,顾白羽看着站在面前向着苏墨轩汇报情况的邢焕之,沉默着,倾耳细听。 “根据打造首饰的工匠提供的线索,属下和兄弟们追查到了城南那家打制木器的铺子,找到了带学徒的木匠师父,询问道,一年之前,他曾带过个徒弟,叫杨铁西。 据那个木匠师父说,杨铁西虽然是个木匠学徒,但自己还是颇有些文墨书卷的底蕴,似乎是年少时分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方才辍学做工。 他记得,杨铁西在大半年之前,曾经喜气洋洋地同他们说过,他很快就要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成亲,还约了他们到时候去喝喜酒。 却不想,不但这场喜酒最后没了消息,就连杨铁西,也忽然不再来他们这木器铺子出工当学徒,甚至,连当月的月钱都没有领走,就消失匿迹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粗犷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在春日偶尔狂躁的风中奔波了整整大半天的功夫,邢焕之着实有些疲惫,然而那粗挺的眉宇间,却看不出分毫的倦怠之意。 “那木匠师父既觉得奇怪,又有些担心,于是就在暗中找到当时与杨铁西关系比较好的学徒去打听,方才知晓,与杨铁西从小就定有婚约的姑娘,在他们成亲之日临近前夕,忽然撕毁婚约,‘移情别恋’地接受了另外一家人的提亲。 据说,那一家人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长安城中,也算是小有身份的人家,比起仍旧是个木匠学徒的杨铁西来,自然是富贵不少。” 简略的将询问得知的情况对苏墨轩和顾白羽复述一遍,邢焕之汇报陈述的话语,却并没有完全结束,只是暂时地停顿喝光了摆在面前的茶水,继续出声说道: “但是当年知道杨铁西情况的那个学徒,如今也不在木器铺子,我们辗转找到了现在居住在城东的他,打听到了杨铁西的住处和那个撕毁婚约的女子姓名中的两个字,叫……” “玉姗,姚玉姗。” 没等邢焕之的话说完,一直凝神细听的顾白羽,下意识地出声接口却是在反应过来之后,抬眸冲着邢焕之略带抱歉地点了点头。 “对,是叫玉姗,但具体姓什么,那个学徒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顾大夫,您是怎么知道的?” 丝毫没有介意顾白羽的出声打断,邢焕之习惯性地拽了拽衣袖,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我恰好同她有过一面之缘,随着案情的进展与分析,我觉得她与那个女子的特征十分相符。 我正在想办法单独与她谈谈,所以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那个人就是她。” 黛眉微蹙,顾白羽对着邢焕之简要地出声解释。 然而如何能在不惊动几乎与她如影随形的孟馨佳的前提下,与姚玉姗单独约见相谈,确实是此刻摆在顾白羽面前的一道不算太简单的题目。 “两相对照,我觉得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点点头,邢焕之不再纠缠于那女子的身份问题,而是接着自己刚刚的话头,继续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介绍着今日这大半天的时间,他们奔波调查出来的情况。 “杨铁西的居所在城南西北边的平民居,只有一座小院和一间瓦房,条件在整个平民居中,都不算是很好,但还保留着不少的书本纸册,上面还有勾勾画画的痕迹。 不过,那居所看着就像是长久的无人居住,我们打听了左邻右舍,都说至少有将近四五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人看到杨铁西回家,连春节的时候,杨铁西的家中也是黑漆漆的没有灯,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们在他的居所中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联系到他此刻在哪里的线索。” 粗重浓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虽然找到了嫌疑最大的凶手,甚至找到了他的住所,然而,却始终是没能找到他本人,甚至,连照面都不曾打过。 眼瞧着似乎有所突破,然而线索到了这里,却似乎又像是石沉大海,全然断了音讯一般。 “既然知道凶手的身份,我们的手中也掌握了那个女子最为可能的人选,只要两处对得上,就不怕找不到凶手究竟在哪里。” 平静的容颜没有丝毫的变化,听完邢焕之似是一无进展般的案情陈述,顾白羽蹙起的眉头,反而缓缓地舒展开来。 放下手中握着的杯盏,顾白羽抬眸看向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今日天色已经太晚,不管想什么借口再去找姚玉姗,都显得反常而不合时宜,但事不宜迟,明天就让澜儿的那个好朋友,安排我们去见姚玉姗。” 他们虽然同姚玉姗并不相熟,甚至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将她约出来相谈,然而,对于纵横商场、交友广泛的顾意澜来说,这却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莫说是姚玉姗,就算是上次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贬损至此的孟馨佳,她若是想要约出来见面,也是手到擒来。 “至于杨铁西的居所,我也想再去看一看。从他连着四次绑架、囚禁并杀害无辜受害者的手法来看,他的作案,并不是没有准备的冲动型作案。 既然如此,他在准备作案的前期,势必会在家宅中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什么蛛丝马迹。” 看到苏墨轩点头,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杨铁西的作案是典型的有准备有谋划,他事前准备的越充分,就越有可能留下他自己所意想不到的线索。 “这件事情我来安排,但前提是,你得听我的,不许硬撑着胡来。” 点点头,苏墨轩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响起,在得到顾白羽同意的目光之后,他方才继续出声,道: “明日我们见过姚玉姗之后,如果你的身子还撑得住,我们就直接去城南,若是你身子太过疲倦,我就带着杜亦寒一起去,把我们想不通的可疑之处详细记下来,回来再同你一起商量。” “好。” 没有半分的迟疑,顾白羽点头应到,纤细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她抬头看向一旁的邢焕之,远山含黛般的眉头,再度微微的蹙了起来,问道: “邢捕头,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谁家的姑娘被报告失踪吗?” 距离宋秋心被杀害已经整整三天,为什么,凶手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依着他惯常的作案手法与杀害宋秋心时那种疯狂的不可抑制的状态,多年的查案经验告诉顾白羽,他们的凶手,是绝对无法安耐得住自己的性子,而不会再轻易下手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拦阻了在了其中? 百思不得其解,顾白羽将充满疑问的目光,重新落回了苏墨轩的身上。 “回顾大夫,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没有人失踪,更没有人报官,我们暗中派在那五个符合受害者条件的少女身边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上去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这风平浪静,实在是太奇怪,太不符合常理了。” 摇摇头,邢焕之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莫说是顾白羽心中对此念念不忘,就算是他,也隐隐地觉得,这其中,定然有些古怪。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他们所在的屋子,越走越近。 第339章 第五个失踪者 急促地脚步声越走越近,邢焕之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向合着的雅间房门。 “笃笃笃——” 脚步声骤停,有节奏地敲门声,果不其然地在下一秒响起。 “进来。” 声音平静淡漠,苏墨轩顺手给顾白羽喝空的杯盏中,又添了一杯温热的白水,根本不在意门外站着的人是谁,又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属下见过苏侍郎。” 暗青色的捕快服干净爽利,来人的身上,带着夜风的寒凉,双眸敏锐如星,他看着苏墨轩,面色恭敬而严肃。 是这几日一直跟在苏墨轩身边的年轻属下,刑部的青衣捕快。 “屋子里都是自己人。” 淡淡地看了一眼来人,便似是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一般,苏墨轩嗓音淡漠依旧,对着他出声说道。 “是。” 面上的神色严肃依旧,那青衣捕快干脆利落的出声说道: “苏侍郎,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最近这几日,韩林之韩侍郎,似乎对我们手上的这件失踪杀人案十分的在意。 刚刚韩侍郎还企图翻看这起案子的卷宗,被一个兄弟看到拦了下来。 属下觉得有点奇怪,就暗中打探了一下,发现最近这四五天以来,韩侍郎似乎一直在找人。但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属下几经打探,还是没有发现韩侍郎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怕耽误了什么事,所以属下自己先回来禀报,还有两个兄弟,在继续暗中打探消息。” 目光警醒而敏锐,做事周全而利落,不愧是苏墨轩调教出来的手下。 抬眸看着笔直地站在屋子里的青衣捕快,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轻轻的感叹。 “让他们收手。” 青衣捕快的话音甫落,苏墨轩没有片刻迟疑的声音便随即响起,嗓音清冷无澜,听不出分毫的情绪。 “是!属下告退。” 不问不疑,得了苏墨轩吩咐的青衣捕快,低低的应了一声,便在苏墨轩默许的目光中,利落的转身向屋外走去。 “腿上有伤就回去休息。” 声音依旧无波无澜,没有去看那青衣捕快离开的背影,苏墨轩只是蹙眉看着顾白羽握在掌中的不愿意再喝的白水,伸出手去,执意让她喝光。 离去的脚步微微有些迟滞,然而也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没有说话的青衣捕快很快恢复常态,推门而出,却是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如果苏侍郎和顾大夫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属下也先告退了。” 听到那青衣捕快的话,邢焕之心中清楚,苏墨轩冷漠的面容之上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然而却肯定是要有所动作。 “邢捕头,我们各自继续分头调查,明日若是得了什么消息,我们再碰头研究。” 知道此刻的苏墨轩定然已经在脑海中开始思索盘算着什么事情,顾白羽放下手中的水杯,对着邢焕之出声说道。 点点头,没再出声打扰显然是陷入思索中的苏墨轩,邢焕之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雅间。 “看不出来,你这个冷口冷面的冰山苏侍郎,还是对弟兄们很关心的。” 抬眸迎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意有所指的出声说道。 先前听到那青衣捕快的脚步声急促而清晰,顾白羽的心中便已然觉得有些不对,苏墨轩一手带出来的属下,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令人听得如此清楚的脚步声? “比起关心他们来,我更关心你。” 在脑子里将事情想了个七七八八,没有外人在面前的苏墨轩,语气里带了几分懒洋洋的味道,低眸看着顾白羽放在桌面上几乎不曾喝过的水杯,他低低的出声问道: “怎的不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这几日才不吃那些苦的要命的汤药,就又不打算好好的养身子了?” “光坐在这里一晚上,我就喝了不下两壶白水,再喝,我就要撑死了。” 容色之中染了几分无奈,顾白羽看着面前杯盏中的白水,心里着实有点犯愁。 “喝完这一杯我就放过你。” 将顾白羽那满面愁容的模样映在眸中,知道她此刻说的确实是实话,苏墨轩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歇一会儿再喝,歇一会儿再喝。” 求饶似的出声,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无奈,随即便转移话题般的,继续出声说道: “你觉得,韩林之突然对我们手里的案子这么感兴趣,究竟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难不成,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的那第五个失踪者,那么巧的,便与韩林之沾亲带故,所以才被他隐瞒了下来?” 转移话题的语气渐渐的沉淀下来,顾白羽的眼眸中渐渐的浮起认真思索的颜色,抬眸看着苏墨轩那清淡俊朗的脸庞,继续出声说道: “但是不应该,韩林之虽然有个妹妹,但年纪并不相仿,其他各方面的特征也都并不符合,依着韩林之的性子,也不可能会随随便便的冒着得罪你的风险,去帮别人做事。” 思索之中闪过一丝锐利,顾白羽凝眸而视,看着苏墨轩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除了李景吾。” “对,除了李景吾。” 点点头,看到顾白羽很快便同自己想到了一起,苏墨轩漆黑深邃的眼眸中,也凝聚起几分认真的颜色。 “而能让李景吾不得不出手在暗中寻找的人,除了对他有利用价值之外,便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在眼下这种时候,你能想到的李景吾的‘迫不得已’,会有谁?” “莫非,真的是顾白汐?” 黛眉轻蹙,顾白羽反问出声。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今日初到长汀楼时,顾意澜那既有疑惑抱怨,又有幸灾乐祸的絮絮叨叨的话语。 眼瞧着离顾白汐嫁入大皇子府的日子还剩下不到三天,前些日子锣鼓喧天,恨不得将消息告诉全天下人的顾延庚,这几日来,却忽然安静沉寂了许多。 就连那刚刚迁入其中的新宅门前的大红色喜绸,摇曳在柔和的春风中,仿佛喜事散尽,徒留一地的炮仗碎屑一般,无端地,生出几分凋零衰败的意味。 “哼,肯定是顾白汐或者罗氏又捅了什么篓子出来,才让那般得瑟高傲、几乎快要不可一世的顾延庚,瞬间蔫儿了下来。活该,让他们再趾高气扬,让他们再得瑟!” 顾意澜那幸灾乐祸的冷嘲热讽尚且在耳畔回荡,原本当初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却极其有可能,一语言中。 “很有可能,十六七岁的年纪,飞云髻,鎏金珠玉步摇,喜事将近,虽然我不懂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但我猜,她惯常所用的那些修饰妆容的东西里,定然或多或少会有‘醉花红’铺子里的。”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盘算着顾白汐身上符合凶手挑选被害者的特征之处。 “顾白汐最喜欢‘醉花红’的胭脂和香粉,尤其是香粉,她经常会亲自去挑选味道,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在那里见到过她的。” 点头出声,顾白羽思忖着说道。 能有足够的手段和本事将顾白汐失踪的消息,在侦破案件、追查真凶的他们的眼皮底下隐瞒下来,除了李景吾和韩林之以外,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的别的人。 李景吾的“迫不得已”,便是那不可违逆的皇命在上。 即便是知道自己这样前去刑部悄悄查阅卷宗极其有可能被苏墨轩的人所觉察,然而韩林之还是逼不得已的出手。 毕竟,离皇上圣旨所宣布的成亲之日,只剩下不到三天,若是找不到顾白汐,婚礼不能如期举行,怕是不止顾延庚一家有性命之虞,就是连他和李景吾自己,也得或多或少的受到牵连。 “他们现在怕是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 硬朗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苏墨轩看着顾白羽,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他们不是想看案子的卷宗吗,那我就带着给他们看看,这样偷偷摸摸的,平白的损了刑部官员的形象。” “你怎么会有这么好心?我看你,根本就是想让自己手下的弟兄好好歇一歇,顺带再使唤使唤韩林之手下的人。” 聪慧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那看似好心的话语背后,所隐藏着的真正含义? 但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既然是给李景吾寻找失踪的未婚妻子,帮他完成皇命,那么,他们自然是要自己出一份力才是。 只不过,韩林之的属下若是到了苏墨轩的手中…… 轻轻地摇了摇头,觉察到自己心中浮起来的几丝幸灾乐祸的情绪,顾白羽觉得,自己近来性子变得真是愈发的孩子气了。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平时得了李景吾那么多好处,现在自然是要为他效一效力才是。” 淡淡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理所当然的意味,苏墨轩在脑海中算计着韩林之养在手下的一众青衣捕快,他早就想要亲自试试他们的深浅。 【非常感谢果冻、依凡、樱然、空白格、another、万般无奈、类似爱情、微笑的百合花、多情种、旋律、雨霏、残荷、vione、誃亾。谂蓝等亲的推荐票,以及琬琬、叶子、骨干鱼、雨霏、微笑的百合花、誃亾。谂蓝等亲的月票支持。谢谢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初五,这也是初五在生病期间还能始终坚持的动力。初五会持续不断的更新的,每日两更,每更三千,这个周末初五会大放送哦,大家一定记得支持初五,爱你们,么么哒】 第340章 矢口否认 只要踏出家门便会与姚玉姗寸步不离的孟馨佳,最终还是被顾意澜的调虎离山之计,以一个最为简单好用的借口,将她从身在“锦衣如华”的姚玉姗的身边,顺利的支走。 原本便是得了孟丰礼的吩咐,才半是监视半是陪伴在姚玉姗左右的她,甫一听说苏墨轩在什么地方独自一人饮茶,便立刻贼心不死地,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将姚玉姗一个人留在了“锦衣如华”之中。 当然,她虽兴致勃勃而去,却注定会扑个空——此刻的苏墨轩,尚且在同韩林之斗智斗勇的斡旋,争取能更多的,要来韩林之手下的青衣捕快。 看着孟馨佳自以为计谋得逞的兴冲冲离开的背影,独自站在“锦衣如华”的店铺里,姚玉姗的眼眸中,满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疏离与淡漠。 今日约她相见的,是嫁入孟家之后,在某次晚宴上认识的还算谈得来的贵家小姐,然而约定的时辰已过,那位贵家小姐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如约出现。 姚玉姗也懒得派人去催问,难得独自一人的轻松时间,她想好好的透透气。 转眸看向窗外甚是明媚的春光,没有丝毫的犹豫,姚玉姗转过身子,抬脚便向着店铺之外走去。 “孟少夫人请留步。” 清脆的嗓音淡漠若雪顶玉碎,顾白羽从一旁的房间中走出,出现在姚玉姗的身后,拦阻了她想要出门透气的脚步。 “原来是顾小姐,真是好巧。” 脚下一滞,姚玉姗缓缓地转过头来,姣好清新的容颜上,带着几分疏离淡漠的笑容,一看,便知道是硬生生地装出来的。 “一点都不巧,我原本就是在这里等你的。” 没有寒暄客套,沉静的眼眸定定看着姚玉姗那副表面微笑礼貌、实则心如死灰的模样,顾白羽心中不自觉地涌上几分沉重的叹息,她不想再对姚玉姗有所欺骗和隐瞒。 “在等我?顾小姐,你我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有什么事情能让顾小姐不惜以苏侍郎为借口,将小姑从玉姗身边支走,要同玉姗单独相谈呢?” 许是不关心世事的人,会有更加全神贯注的精神来面对现状,姚玉姗聪颖无比,瞬间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却是毫不留情地,语带讽刺地戳破一切。 ——明明能与相爱之人朝夕相守,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一般的,随意将对方当做便于自己办事的借口,姚玉姗抬眸看着顾白羽,心中因着她那日毫不相让的维护苏墨轩而生出的几分好感,顷刻之间尽数消散。 “孟少夫人果然聪慧过人,”语气中没有丝毫被嘲讽冒犯的不悦之色,顾白羽慢慢地走到姚玉姗的身边,清秀淡漠的容颜上,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 “用墨轩当做借口的人,不是我,是澜儿,我只是拜托她来做这件事,那个懒丫头,大概是懒得再费神儿去想什么其他的、能顺利将孟馨佳支走的借口。 我若是提前知道,定然不会让她以墨轩为饵,我自己的领地,我死死地圈占守卫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招惹别人去碰?” 不急不躁,顾白羽对着姚玉姗出声解释。 并不是忽然对别人看待自己的眼光有所在乎,顾白羽之所以详细的出声解释,无非是不想在自己同姚玉姗之间,建起敌对的高墙。 毕竟,她今日如此费力地约姚玉姗前来见面的目的,是为了求证和询问关于杨铁西的事情,谈话尚未开始,便先将知情人惹恼,显然,不是什么好的谈判策略。 “真的还是假的,对我这个外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顾小姐你今日既然能叫我来,我若是不满足你的要求,想来是没办法走出这‘锦衣如华’的大门。 说,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沉默半晌,姚玉姗那一双冷漠的眼眸,上下打量顾白羽许久,方才出声说道,冷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拒绝和警惕。 “我今日找姚姑娘是有公事要办,但我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配合,我只说我要做的事情,姚姑娘若是不想谈,自可以离去。” 刻意将称呼由“孟少夫人”换成了“姚姑娘”,顾白羽卡着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身子的姚玉姗,不紧不慢的出声说道。 姚玉姗的语气虽冷淡,然而没有第一时间便转身离开的反应,还是暴露了她心中的犹豫和接受。 “姚姑娘知道,我是长安城府衙和刑部的仵作,所以,我的公事,自然是同人命案件有关。 不知道要姑娘是否听说,从年根儿起,长安城,准确的说,是长安城南,便陆陆续续地有年纪在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失踪。失踪十多日后,她们被人残忍虐杀致死的尸体,便出现在城南的大街小巷。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发现四名无辜受害身亡的死者,还有一名失踪四日,下落不明。” 敏锐的目光紧紧盯着姚玉姗,顾白羽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她们无辜被害,我确实很同情,但是,这案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顾仵作觉得,我这样的人,会是随便杀害别人性命的凶手么?倘若顾仵作需要找个替罪羊去交差,玉姗自认倒霉,配合着你认罪便是了。” 迎着顾白羽看过来的目光,姚玉姗嗓音中的冷漠之意更甚,却没有一般人面对同样情况时,内心会有的愤怒和不安。 心如死灰,莫过于此。 “我怀疑谁是凶手,也不会怀疑你。姚姑娘,你不会杀死别人,你只会杀死自己。” 唇边浮起几分叹息的意味,顾白羽看着姚玉姗,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那眼眸中映出的猝然而变的面色,让顾白羽心中的叹息之意更深。 “嫁给孟丰礼并非你所愿,心有所属却被迫分离,又因为误会而得不到所钟意之人的谅解,不论换做是谁,怕是都不会高兴。姚姑娘,你觉得,我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索性将事情全部挑明,顾白羽想要更近一步地,贴近她的内心,否则,若是依着目前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状态,姚玉姗未必会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全部说出。 “想问什么就抓紧时间,那些有的没的,就不要再东扯西扯了。” 面色倏忽而变,姚玉姗努力保持着淡漠的神色,然而嗓音之中,却是掩藏不住的带了几分颤抖和回避。 有些伤疤永远不会愈合,每揭开一次,便是新的腐肌蚀骨。 “我们现在已经找到杀人凶手最为可能的怀疑对象,他叫杨铁西,不知道姚姑娘你对这个人是否有印象,” 看着姚玉姗变了的脸色愈发难看,顾白羽知道,自己和苏墨轩先前推测的并没有错,于是话语顿了顿,她继续追问出声: “又或者是否还记得,你当年曾经与他有过婚约?” “你,你胡说什么?我从来不认识什么杨铁西,更不可能与他有过婚约。我现在是孟家的少夫人,顾仵作,你莫要说这些容易令人心生误会的话。” 话语之中满是颤抖,尽管不出意料的立刻矢口否认,然而姚玉姗的反应与神情,却已然将全部的实情暴露出来。 那个曾经与杨铁西青梅竹马、立下婚约,却又在婚期临近之前弃他而去的女子,正是姚玉姗不假。 “我的推测并没有错,当年同杨铁西青梅竹马的女子,除了姚姑娘你,不会再有别人。 飞云髻,浅碧色罗裙,鎏金珠玉步摇上振翅欲飞的镂空蝴蝶,还有‘醉花红’的桂花脂粉,姚姑娘,你想骗的,不是我也不是别人,你想骗的,是你自己。” 没有片刻的停顿,顾白羽的话步步紧追,该紧时紧,该松时松,前世见多了王淑瑶同不配合的知情人谈话,聪慧如顾白羽,自然是颇有几分无师自通的能力。 “我骗谁不骗谁的,又同顾仵作你,有几分相干?” 紧咬着下唇,姚玉姗努力地想让自己的情绪继续保持镇定,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话语之中,满是无力的抵抗。 “原本是没什么相干,但现在杨铁西因为不知道你是被迫嫁给孟丰礼,所以对你怀恨在心,却没有足够的信心和仇恨来直接对你痛下杀手。 于是便找了许多与你身形年龄相仿佛,同样婚事临近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将她们打扮成你的模样,绑架、囚禁、虐杀,然后再将精致打扮过的她们的尸体,公然抛弃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之中,连她们死后的安宁,都不愿意施舍分毫。 如今你倒是同我说说,这件事情,与你,还有没有几分相干?” 一气呵成,顾白羽那锐利无比的眼眸,不肯错开分毫的,紧紧盯着姚玉姗那愈发苍白的面容,知道她额头渗出的汗水缓缓落下,方才肯停止了那步步逼近的追问话语。 然而那落在她脸庞之上的目光,却是始终没有错开分毫。 【感谢微笑的百合花、唯我、樱然、万般无奈、骨感鱼亲的推荐票支持~初五跟医生达成了一致,不会减少更新啦,还是每天两更,周末大放送,爱你们,么么哒】 第341章 往事不堪剪(一) 面色惨白如纸,耳听得顾白羽没有分毫停顿喘息的话语,姚玉姗那原本淡漠疏离的眼眸中,瞬间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愣愣地沉默半晌,她方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拼命地摇着头,对着顾白羽强作镇定般的,出声说道: “不,不可能,铁西他不会杀人的。 你刚刚说的这些,要么是编好了骗我,想要从我嘴里套话,要么就是你找错了人。 是,我是同杨铁西从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我是曾经同他有过夫妻之约,我也的确是在婚期快要到来之前,弃他而去。 顾仵作,你想听的,不就是我承认这些吗? 但是我绝对不相信,你口中那个残忍杀害无辜之人的冷血凶手,会是他,我绝对不会相信。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连邻居家的屠户杀鸡宰羊都不忍心去看,又怎么会自己动手杀人? 我不相信,一定是你找错人了,我绝对不相信。” 将下唇咬得更紧,姚玉姗那原本就有些苍白的容颜,此刻更加没有丝毫的血色,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四溢而出,混杂着额头滑落的汗水,顺着脸颊,滴滴掉落。 “我也希望他能一如你曾经认识的那般善良忠厚,但我们已经拿着他留在受害者身上的步摇,去城南的工匠铺里问了个遍,找到了证人,证明凶手的确是他。” 抬眸看着面前一贯冷漠的姚玉姗那几近崩溃的模样,顾白羽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忍,然而却还是没有丝毫心软的,将事实说了出来。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尽快的找到杨铁西,以避免另外的无辜受害者,而不是在这里因为同情,而用虚假的话语来粉饰太平。 是的,无辜受害者。 不管现在落在杨铁西手中的女子,究竟是顾白汐还是哪个她不曾谋面的少女,在此刻的顾白羽眼中,那个人,只是个他们职责所在,需要去解救的受害者而已。 “你手里拿的这个……是……” 迟疑地看着顾白羽从袖袋中掏出的鎏金珠玉步摇,姚玉姗还认得,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款样式,因为,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凶手留在第四名受害者宋秋心发鬓之间的东西。” 看出了姚玉姗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顾白羽面色无虞,伸出手去,将那支步摇递到了姚玉姗的面前。 “秋心?宋秋心?” 话语间的惊诧之意更浓,姚玉姗苍白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拿着那珠玉步摇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地出声反问,她眼眶中的泪水却是更加凶猛。 宋秋心,她曾经最好的姐妹。 “既然你与宋秋心相识,那么她身上忽然多出来那么许多不必要的伤害,也多少可以解释得通了。” 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姚玉姗商谈,从她那过于强烈的反应中看出宋秋心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顾白羽的话语之中,带了几分了然。 “你说什么‘不必要的伤害’,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白羽话中的重点词语,姚玉姗第一次主动向前,抓住了顾白羽的衣袖。 “这起连环杀人案,经我手验尸的,分别是第三个受害者谢小小,和第四个受害者宋秋心。 谢小小的身上,被凶手用到刺出的伤口,大约有三十多处,而宋秋心的身上,起码有将近七十处的刀伤,大部分的地方,全都被凶手反复用力将身体刺穿。 比起前三个受害者身上的伤痕,宋秋心身上的伤痕,要多出将近一倍,也就是说,杨铁西在杀害她的时候,内心的愤怒和仇恨更多。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杨铁西很可能会认为,你毁掉婚约、弃他而去,与宋秋心也脱离不了干系。” 声音平静而淡漠,顾白羽对着姚玉姗解释出声,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耐心等待。 顾白羽知道,姚玉姗一定会开口,只不过她的心理防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彻底的被攻破,就要看顾她自己能不能将该说的话,尽早的说在点子上。 “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充分地证明了,我们要追查的那个凶手,就是杨铁西本人,姚姑娘,你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就是不愿意承认。 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但是你拖延的时间越长,杨铁西逍遥法外的时间就越长,眼下落在他手中的受害者,生还的概率就越低。 倘若拖得时间太久而被他觉察,他彻底的从长安城逃窜消失,因着同你的误会而心中所怀有的恨意,会愈发的强烈,到时候恐怕无辜受害的,不仅仅只有眼前这几个我们知道的人了。” 凝眸看着姚玉姗那颤抖而迟疑的面色,顾白羽停顿片刻,缓缓地再度出声劝道。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锦衣如华偌大的铺子中,仿佛没有任何人存在一般的,寂静无声,只有那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的泪水,轻轻滴落在地面上,带着,微微的啜泣之声。 “顾仵作,你问,你想知道什么,我又能告诉你什么?” 终于从犹豫和挣扎中抬起头来,姚玉姗先前那清新冷漠的容颜,瞬间憔悴衰老,她看着顾白羽,泪眼朦胧之中,声音沙哑干涩。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杨铁西现在在哪里。” 长久等待的耐心有了结果,顾白羽看着姚玉姗,直截了当的出声问道。 “我们的人已经去过杨铁西在城南西北处的居所,但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灰尘,根据左邻右舍的说法,他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回到过家中。 所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在家中的话,杨铁西还会能去什么地方?” 顿了顿,顾白羽将邢焕之昨日调查来的消息补充着说道。 “这我也不知道,我虽从小与他相识,但是除了去私塾读书,偶尔留宿之外,他并不曾在什么别的地方留宿过。 铁西的家中在长安城内也并没有什么亲戚,所以,除了他自己的家中,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住。” 在脑海中搜寻片刻,柳叶细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姚玉姗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给顾白羽一个满意而明确的答案。 “那你嫁入孟家之后,还有没有同他联系过,或者是在哪里见过?” 对姚玉姗的回答并不感到十分的意外,顾白羽今日来问,便是想更多的了解杨铁西,对凶手的过去了解得越多,便能更好的推测和知晓他的现在。 “从顾仵作你今日特地找借口将孟馨佳支开就能知道,孟丰礼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相信我,但他自己也清楚,我是被他用手段强娶进门的,所以,他总是会提防、看管着我。 不管我什么时候出门,孟馨佳都会寸步不离的跟在一边,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机会同铁西见面? 更何况你刚刚也说了,他恨我恨得想要亲手取我性命,倘若真的见了面,我只怕是很快便会魂归黄泉,更不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摇了摇头,姚玉姗苍白的脸颊上,满是苦涩的笑容。 昔日如胶似漆的甜蜜爱人,如今成为生死不共戴天的仇人,连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路都不如,此刻的姚玉姗,已经是连哭都没有力气。 “那他曾经在哪里念私塾,你还记不记得?或者念私塾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 想起前世的自己,就是在念大学的时候,与王淑瑶成为挚交好友的,顾白羽看着叹息苦笑的姚玉姗,接着出声问道。 “铁西在城中的吴先生的私塾馆念了几年,但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物是人非,我也不能保证,那私塾究竟还在不在。至于有什么十分要好的朋友,我却是并不知晓。 铁西的心性儿向来很高,他一直觉得,私塾里很多人都是为了应付家中的父母才来念书,所以并不是很喜欢与他们为伍,从私塾回来之后,也不太愿意同我说起那里的人和事。” 目带回忆,姚玉姗对着顾白羽一五一十地出声答道。 曾几何时,他信誓旦旦地对着她保证,总有一日,他会金榜题名,官爵加身,将她所有的铜簪步摇,都换成货真价实的金银珠宝。 他曾许她一片安宁幸福之地,她却弃他投向心中厌弃的深渊不复。 “这种式样的珠玉步摇对你来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沉思片刻,顾白羽将目光投向了姚玉姗握在手中的步摇之上,声色平静的出声问道。 顾白羽注意到,自从自己将这步摇递到姚玉姗的手中,她便半刻也没有松手的,紧紧攥着它,略带颤抖的手指不停地抚摸着那步摇上的珠子,甚至,还不止一次下意识地,将这步摇贴到了自己的胸口之上。 珍爱至极。 “这个样式的步摇,是铁西亲手为我设计的,也是他送我的第一个郑重其事地礼物。” 容色之间闪过一丝苦涩的甜蜜,姚玉姗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第342章 回到最后的起点 黛眉微微蹙起。 始终面色平静的顾白羽,在听到姚玉姗那略带苦涩的回答之后,沉默片刻,顾白羽顺手拿起一块衣料铺子中特有的石粉笔,在近旁的桌面上,大致将受害者鬓间斜插的步摇模样,尽数画了出来。 抬手指着那桌面上的图案,顾白羽看着姚玉姗,出声问道:“那这三个样式的步摇呢?也是杨铁西曾经送给你的礼物?” “你,你怎么知道?” 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姚玉姗苦涩的容颜上,更多了几分惊诧,不等顾白羽开口,她便低低的惊呼出声:“难不成,难不成这些步摇,都被他……” 惊呼一半却是再也说不下去,瞬间明白了顾白羽目光中默认的意思,姚玉姗怔愣片刻,方才缓了缓有些急促的气息,一一指着顾白羽画在桌面上的步摇样式,出声说道: “这些都是铁西曾经送我的礼物,这个是第二次的,这个是第三次,这个是最后一支,他正式与我定亲时,送给我的信物。” 颤抖的手指依次在那图样上面指过,随着姚玉姗所说的顺序看去,顾白羽认了出来,那步摇的图样所对应着的,分别是第一个受害者到第三个受害者。 而第四个受害者宋秋心尸体边掉落着的,正是姚玉姗此刻我在掌心中的,第一支发簪。 “他只送过你这四支吗?但是打造首饰的工匠说,杨铁西在他那里一共定制了七支发簪。” 心中隐隐地发觉了什么,顾白羽抬眸看着姚玉姗,出声追问。 “还有三支是纯铜制的,外面没有包裹着金箔,是我们还小的时候,他偷偷攒着父母给他去私塾的生活费,买来送给我的。他一直说,终有一日,会送我真正的金玉发簪。” 苍白而没有血色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浮上几分笑意,姚玉姗的语气中,却尽是没有希望的悲凉。 “玉姗,你能不能告诉我几个,你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尤其是那种,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地点,还有你们第一次见面、相识或者相约的地点?” 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顾白羽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却闪过一瞬间的光亮。 原先他们只是认为,凶手之所以将那同姚玉姗曾经用过的一模一样的步摇插在受害者的发鬓之间,只不过是为了将受害者打扮成她的模样,作为她的替代品,亲手折磨虐杀而死,以泄心头只恨。 如今看来,事情却远没有他们所推想的那般简单。 步摇的样式随着他们彼此之间情意的发展,而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排列,从最近到最远,从痛苦仇恨来临的日子,到幸福欢乐产生的时刻。 凶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却是一步一步地,在努力回到最初的过去。 杨铁西想让一切都重新归于幸福的原点。 也就是说,最后的最后,倘若他能如愿以偿地绑架姚玉姗,杨铁西势必,会将她带到,他们的幸福欢乐最初开始的地方。 “长安城南门之外,向西北两里地左右的那片荒废的树林中,有一座破旧而废弃的小木屋,地方很偏远,从来都没有人去过。 从小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就已经会事先约好,然后各自找机会悄悄地溜到那里见面汇合。 有时候家里人忙,顾不上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们能在那里待上一整天,那木屋虽破旧,但里面还是有些能用的器具,若是躲在那里……” 话说了一半,姚玉姗终究是再也说不下去。 曾经美好的时光一幕幕涌上心头,如今全都成了他肆无忌惮杀害无辜的理由,甚至连充满他们欢乐与幸福的地方,也成为了他囚禁、杀害无辜的地点。 背后寒凉之意阵阵,姚玉姗并不是感到害怕,她只是觉得悲凉。 许是因为在“锦衣如华”铺子里的背阴处待了太久的时间,甫一走出店铺的大门,迎着天边绚烂明媚正盛的日光,顾白羽竟然隐隐的感觉到些许的不适应。 放缓脚步沿着人潮拥挤的街道路边缓缓地向前走着,顾白羽回想着“锦衣如华”中姚玉姗笑着哭出声来的模样,心中莫名地失却了往昔的淡漠从容。 乱糟糟的,有些头晕。 抬眸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苏墨轩,顾白羽主动地伸出手去,挽住了他那结实精壮的手臂,身子微微地倚靠在侧,她低声说道: “刚刚姚玉姗已经全都说了,南城门外西北方向两里地开外,荒树林中的小木屋,杨铁西很可能就在那里。”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注意力瞬间被顾白羽的反常举动所尽数吸引,赶忙伸出手去扶着她的肩膀,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的苏墨轩,低沉着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刚从屋子里出来,觉得太阳有些晃眼。”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顾白羽摇头示意苏墨轩安心。 “你这副模样,我今日是不能让你再去杨铁西在城南的居所去看了,我现在送你回崔府,你在家中好好歇一歇。” 剑眉微蹙,苏墨轩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心的下。 “你和亦寒也先不用去那里了,姚玉姗同我说了他们曾经常去的一个隐蔽地点,你安排着人手,去那里看看。” 听出了苏墨轩刚刚全然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在他的搭手下坐上了马车,顾白羽索性将今日同姚玉姗相谈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对着他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荒芜偏僻,人迹罕至。 更重要的是,那座偏远破旧的小木屋,是他们两个人开始的地方,也是杨铁西,想要结束一切的地方。 赶去小木屋的众人,扑了个空。 木屋案几上的水杯中,开水的温度尚未散去,满地狼藉,凌乱不堪,显然,杨铁西才刚刚从这木屋中离开。 而那一地的凌乱狼藉之中,顾白汐惯常所戴的玉镯,就那么大喇喇地被他丢弃在桌下,李景吾的担忧并没有错,抓走顾白汐的,正是他们不断搜寻着的连环杀手杨铁西。 仔细地命令手下的青衣捕快将木屋中的各个角落尽数搜查一遍,贵重之物尚在,屋子里却是凌乱不堪。 韩林之蹙眉,不知道杨铁西究竟是因为听到风声,所以带着顾白汐逃走,还是他们只是恰好再次地与他擦肩而过。 愁眉莫展,韩林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墨轩,观察半晌,却始终不曾从他那没有冷漠平静的脸庞上,看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 “让你的人立刻将这里恢复原状,然后撤走,埋伏在周围的树林之中。” 冷眼看着韩林之一筹莫展的望向自己的偷窥目光,苏墨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嗓音淡漠若千年寒潭,他淡淡的出声吩咐着说道。 “你觉得杨铁西还会回来?这里这么乱,怎么看,都像是他匆忙逃跑的样子。” 沉吟着开口,瞧出了苏墨轩眼眸中不屑之意的翰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当初与苏墨轩谈好的条件如此,自己若是有所隐瞒,他便立刻将他们全都清除出去。 显然,韩林之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下意识地反应和举动,能逃得过苏墨轩那锐利的目光。 “杨铁西是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杀人凶手,你还指望他囚禁受害者的地方,能有多么干净整齐?” 冷冷的出声,苏墨轩并不曾将顾白羽今日由那发簪样式得到的结论,告诉韩林之。 “话虽如此,但是从验尸结果来看,受害者在被囚禁期间,得到了凶手很好的照料,这样狼藉凌乱的环境,凶手怎么可能给受害者以良好的照顾?” 坚持己见,韩林之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只不过他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凶手对待受害者的耐心越来越差,那充满胸腔的怒火与恨意,几乎快要将他最后的理智吞没。 那墙角新近被摔碎的碗碟,就是他几近崩溃的最好证明。 冷眼看着那碗碟在桌子上留下的尚未散去的痕迹,苏墨轩一语不发的转身,抬起脚步,便带着自己的手下走出了杨铁西囚禁受害者的小木屋。 姚玉姗曾经说过,当初的他们,喜欢在黄昏来临的时候,到附近的树林草丛中散步。 抬头看看夕阳西斜的天色,苏墨轩利落地指挥着自己手下的青衣捕快,迅速地分散埋伏在周围的枯树林中。 坐等瓮中捉鳖。 眼瞧着苏墨轩领着一众捕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木屋的房门,站在凌乱不堪的屋子正中,眉宇之间颇有些难看的韩林之,险些气恼的顺手摔碎案几上幸存的瓷杯。 却终究是在高高拿起的一瞬间,发现了苏墨轩刚刚之所以信心十足的转身离开的证据。 于是将手中的瓷杯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韩林之挥一挥手,跟着他留在屋中的青衣捕快,便在顷刻间,悄无声息地四散而去。 第343章 凶手的僵持(一) 结束令顾白羽辗转难安的噩梦的,是黎明时,窗外传来的清脆的“咔嗒”声。 蓦地从纠缠不休的噩梦中睁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的顾白羽,坐起身子,目带警惕地,盯着微微有所颤动的窗外。 “顾小姐,是我。” 没等顾白羽开口询问,窗外便传来一声略带熟悉的,压低了嗓音的自报家门。 ——虽然没有明着说破自己的名字,但是那声音的熟悉程度,足以让顾白羽知道,此刻窗外站着的人,正是那日前往长汀楼给苏墨轩报信的青衣捕快。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披衣起身,顾白羽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子微微推开一道缝隙,恰好看得到那青衣捕快和崔谨风的身影。 “是我将他带进来的,墨轩有事找你,现在时辰太早,他不想惊动其他人。” 简单的开口解释,崔谨风对着顾白羽点点头。 “顾小姐,是这样的。” 看到顾白羽的目光望向自己,那青衣捕快隔着窗子,对顾白羽出声说道。 “苏侍郎现在在城南郊外的那座木屋附近,凶手杨铁西以人质顾白汐作为要挟,要求见姚玉姗姑娘一面,否则,就要与人质同归于尽。 所以苏侍郎让我来找您,说这件事情只有您才能办成。” 将简要情况大略的说完,那青衣捕快抬眼看着顾白羽,等待着她的回应。 “我要怎么从家里出去?” 沉默片刻,顾白羽抬眸,看着站在那青衣捕快身旁的崔谨风出声问道,方才说话的功夫,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那看似整齐的衣衫之中,偶有轻微的剐蹭,夹杂着几根细小的枯草,显然,崔谨风刚刚,是和青衣捕快一起,从围墙外面翻进家宅之中的。 “要不,我们还是翻墙?”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白羽话语中的意思,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她看穿的崔谨风,下意识地弹了弹衣袖,对着顾白羽,语带试探的出声问道。 于是春日熹微的晨光之中,三个颇为灵敏矫健的身影,便悄悄的在崔家大宅中闪身而过,跳上高高的院墙,倏忽之间,便消失不见。 孟家的大门之前,一如往昔每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那般寂静安宁。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掩藏着剑拔弩张般的气氛。 两厢僵持。 顾白羽面色平淡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孟丰礼,他的手中,死死地拽着姚玉姗的手臂,紧的,几乎快要将她的臂膀折断。 “不许去。” 沉沉的嗓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森然,孟丰礼口中的话是对着姚玉姗说的,然而冰冷僵持的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站在面前的顾白羽。 “孟丰礼,我只是去救人。” 嗓音淡漠疏离,姚玉姗抬头看着孟丰礼,被他抓着的手臂疼痛难忍,她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别人的死活,同你又有什么关系?除非你是想要承认,你对那个穷小子还仍有未了的余情。” 一字一顿,孟丰礼出言警告着容色难看的姚玉姗,话语中的无情与嘲讽,仿佛一把尖刀,一下又一下地,戳在她心间原本就无法愈合的伤口之上。 “我对他有没有余情未了,我又是如何嫁入你们孟家,相信你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 但不管如何,我都已经嫁入你们孟家的大门,成了你们孟家的媳妇孟家的人。 倘若你今日让我去救人,回来之后,只要你愿意,我还会如往常一般,一心一意做你的妻子。但若是你今日不放手,那么我,也只能成为你们孟家的一个死人而已。” 淡漠的嗓音无波无澜,姚玉姗眸色冷漠地看着孟丰礼,虽然近在咫尺,然而却遥远的,仿佛在海角天边。 “姚玉姗,你不要威胁我。你没有资格威胁我。” 咬牙切齿,孟丰礼面容之上的冰冷寒意不变,然而眼眸之中,却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松动。 “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任何反对的资格。当初我父亲把我当做抵偿债务的财物交到你手上,我在心里就已经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孟丰礼,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不想再眼睁睁地看到,有无辜的人因为我而被害身亡。 我姚玉姗虽然只有一条命,偿还不起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但起码,我能求得一个心安。” 语气平静无澜,姚玉姗眸子里的冷淡之意未变,却是更添了几分坚定和决绝,仿佛孟丰礼只要一摇头否定,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立刻自绝身亡。 “姚玉姗!” 嗓音之中怒意满满,孟丰礼握着姚玉姗手臂的手,更加紧了紧,双目圆睁,几乎要撑裂眼眶。 “孟丰礼,平安大街梧桐巷第三门。” 低眸看了看孟丰礼抓着姚玉姗手臂的手掌,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顾白羽,忽然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苏墨轩既然不辞辛苦的派人找她来带走姚玉姗,便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紧盯着姚玉姗的目光,瞬间转移到顾白羽那淡漠无情的脸庞上去,孟丰礼眼眸中的怒意被震惊所代替,还有些许隐隐的畏缩与害怕。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努力做出一副平静而镇定的模样,孟丰礼盯着顾白羽看了半晌,沉着嗓音出声问道。 “长安城府衙的仵作。” 声音平淡如水,顾白羽看向孟丰礼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情绪的表露。 “那你……” “要么坐在那里等我,要么,现在放手。” 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孟丰礼的问话,顾白羽看着孟丰礼,面色无情地对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手,反应过来的孟丰礼,想要再度伸手去抓,却因为内心克制不住的犹豫,而迟疑着,终究是停留在了半空之中。 “顾仵作,我们走。” 没有再看孟丰礼哪怕一眼,姚玉姗转过身子,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马车辘辘,驶过长安城内大街小巷的鞭炮声声。 唢呐鼓乐喧闹翻天,今日,是大兴王朝大皇子李景吾的成亲之日。 冷眸看着马车轿厢之外飞速向后倒退着的挂满红绸的喜庆街道,顾白羽懒得去想,此刻坐在李景吾那大红花轿之中的人,究竟是谁。 反正,不是顾白汐本人。 待到顾白羽等人匆匆赶到南城门外的荒芜树林中的那座小木屋时,双方的僵持,仍旧在紧张而压抑的继续着。 木屋的小门大开,被紧紧挟持在杨铁西的手臂之中,顾白汐那白皙柔嫩的脖颈之上,紧紧的贴着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 浅青色的对襟罗裙,飞云髻上的鎏金珠玉步摇,眉间那一点猩红的落梅妆,恐惧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伴随着贴在她脖颈之间的匕首的寒光闪闪,与手臂上缓缓滴落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无一,不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俊朗的容颜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一袭玄色衣衫的苏墨轩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旁的韩林之,绞尽脑汁地同杨铁西周旋。 然后,苏墨轩在远远地看到顾白羽从马车上缓步下来的时候,冲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一个停顿的姿势,继续回过眼眸去,盯着杨铁西的一举一动。 事情之所以发展到如此僵持的地步,完全源于昨日韩林之那一意孤行而走错的一步棋。 正如苏墨轩和顾白羽所料想的那般,初初在小木屋中扑了个空的他们,并非是错过了杨铁西带着人质逃跑的抓捕时机,他的的确确是强行带着顾白汐一起去丛林中看日落。 只不过毕竟是被绑架囚禁而来的人,虽然顾白汐一早就屈从在杨铁西的要求之下,努力扮演着姚玉姗的角色,然而杨铁西却还是将她捆绑在了丛林之中。 直到夜色四起,繁星满天,在丛林中坐着困倦不已的杨铁西,才拖着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的顾白汐,缓缓地向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抬手示意,苏墨轩指挥着埋伏在小木屋周围的青衣捕快,耐着性子,等待将自己同顾白汐绑在一起的杨铁西,回到木屋中之后,松开他们之间捆绑着的缰绳,在他们彼此之间有所距离的时候,再干脆利落的动手救人。 然而韩林之却并不肯听从苏墨轩的意见。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明明清楚地看着,杨铁西手中握着的匕首正正抵着顾白汐的腰间,埋伏在林间小路上的韩林之,却是尖锐的哨声一响,率着手下的青衣捕快,便齐刷刷地,出现在了杨铁西的面前。 于是惊慌失措之中,将顾白汐当做保护而贴在身前的杨铁西,为了表示自己不会手下留情的决心,抬起拿着匕首的右手,便在顾白汐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伤口。 鲜血瞬间四溢而出。 似乎是唤醒了杨铁西内心中沉寂已久的怪物,他兴奋着,叫嚣着,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再度挥刀刺向身边的顾白汐,却是被苏墨轩冷不丁射出去的长箭,将手臂刺伤。 手臂上的剧痛,令几乎迷狂的杨铁西理智下来,于是干脆利落地,他带着顾白汐,趁乱闪进了几步之遥的木屋之中。 第344章 凶手的僵持(二) 一夜的僵持不下,最终换来了杨铁西点名要见姚玉姗的结果。 只是始终冷静地站在一旁控制着场面的苏墨轩,冷眼瞧着韩林之整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心里却总是莫名地觉得,韩林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要将顾白汐从杨铁西的手中平安的救出。 甚至于,他每一次的言语举动,落在苏墨轩的眼中,都有一种想要激怒杨铁西的意图,似乎是恨不得下一刻,杨铁西握在手中的匕首,便能干脆而直接地,捅进顾白汐的胸口。 苏墨轩自然是不会让他得逞。 只不过,及时地拯救了每一次临近崩溃的场面的他,却由于韩林之时不时地挑唆点火,而始终没能成功地,将杨铁西捉拿归案。 直到杨铁西在他的劝说之下,提出了要见到姚玉姗的要求。 于是不顾韩林之的强烈反对,苏墨轩挥手,派那青衣捕快,快马加鞭地,冲向了顾白羽所在的崔家大宅。 “杨铁西,你想要见的人,我已经带到了。” 清冷的嗓音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懒得去看站在身边不远处的韩林之的脸色,苏墨轩抬眼看着杨铁西,淡淡的出声说道。 “在哪里?她在哪里?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原本就激动万分的情绪,瞬间更加激愤起来,挥舞着手中锋利的匕首,杨铁西嘶吼出声,血红的双目之中,带着令人无法言说的情绪。 “让你见她,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带着你手中的人质,从木屋中走出来。” 看着杨铁西的目光不曾错开分毫,苏墨轩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紧张焦急。 “凭什么让我出去?你,你当我傻吗?我从这屋子里出来,你们手里有弓有箭的,我还有命活着吗?! 少废话,赶紧让她过来!我要是再见不到姚玉姗,你们就不要想让她活着从我手里出来!” 将挥舞着的匕首重新顶在顾白汐的脖颈之上,杨铁西咆哮着,木屋之外一簇簇箭矢闪着幽暗的光亮,令他本就恼怒惊慌的心中,更加生出几分鱼死网破的决绝。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我就更加不能相信你。我的条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同意不同意,是你自己的事情。” 没有丝毫的退让,苏墨轩的语气沉静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让你门外守着的那些拿着弓箭的人都撤走!” 迟疑半晌,杨铁西再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却是已然做出了退让。 心中虽恨,却是因爱生恨。 眼瞧着朝思暮念的人就在眼前距离不远的地方,杨铁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无法见她一面的事实。 “好。” 点点头,苏墨轩没有丝毫迟疑地挥了挥手,顷刻之间,他手下拿着弓箭的青衣捕快,瞬间四散而去。 “你说话不算话!还有人没有走!你骗我!你骗我!” 眼瞧着屋外的弓箭手只撤去一半,杨铁西原本有所镇定的情绪,瞬间再度爆发,抵着顾白汐脖颈的匕首向前又贴近了几分,刀锋刺破皮肉,猩红的鲜血,瞬间出现在那白皙的脖颈之上。 泪水伴着尖叫瞬间刺破耳膜,浑身颤抖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顾白汐感受着脖颈间的刺痛,面色惨白如纸。 “我没有骗你,我的人已经全部撤走,剩下的,是这位韩林之韩侍郎的手下,我没有权力调动。” 嗓音平淡,苏墨轩甚至都没有转眸去瞧那哭泣尖叫着的顾白汐,他看着杨铁西缓缓地出声,却是明里暗里的让顾白汐知晓,此时此刻想要谋害她性命的,并非拿匕首贴在她脖子上的杨铁西,而是站在一旁的韩林之,甚至于,不曾露面的李景吾。 “我不管是谁,总之,赶快把你们这些拿着弓箭的人给我撤走!否则,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声音发狠,杨铁西握着匕首的右手一紧,狠狠地推着顾白汐的身子,他对着苏墨轩出声喊道。 “韩林之!你快点把人撤走!撤走!你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你是想要我死在这个疯子的手里是不是?!” 终于听明白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意思,顾白汐抖着嗓子惊声尖叫着,往昔清脆如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沙哑,她浑身颤抖着愈发厉害,内心更是荒凉一片。 想让她死的人,不是韩林之。 能指挥动韩林之的人,只有那个没有现身的李景吾。 “顾小姐,您千万别误会,林之自然是想救你的。我若是撤走了弓箭手,杨铁西食言而肥怎么办?眼下只有弓箭手的箭,才能快得过他手里的匕首。我是真的,不敢让他们撤走。” 语气中的焦急与诚恳似真亦假,韩林之将双手背在身后,对着哭号的顾白汐出声喊道。 “我说韩侍郎,你的弓箭手在屋外,就算是你的手下全都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穿不透木屋的墙壁,又有什么用? 让他们待在这里,只不过是白白的增加彼此僵持的时间,磨损彼此的信任度而已。 对将这位准大皇子妃救出来,是半分好处都没有的。” 冷笑一声,苏墨轩慢悠悠地,将韩林之的谎话尽数戳穿。 苏墨轩的话并不假。 杨铁西之所以躲在木屋中不肯出来,怕的,就是守在门外的弓箭手。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刻的杨铁西将人质顾白汐的身子整个挡在自己身前,其余三面都被木屋的墙壁护着,自然是没有生命危险。 倘若他胆敢迈出一步,那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便能随时的一击致命。 “韩林之,亏我当初给了你那么多好处,你竟然想让我死在这个疯子的手中。韩林之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今日我若是死了,他,我着实是没办法扳倒,但是你,我一定不会让你活过明天!” 不知为何,在忽然明白韩林之的阴险目的之后,从始至终慌乱恐惧不已的顾白汐,忽然镇定了不少。 恶狠狠地出声,她的话语之中,带着对韩林之满满的威胁之意。 “都给我撤下去!” 犹豫半晌,并不能肯定顾白汐威胁的话语究竟是真是假,生性多疑的韩林之,还是选择了撤走弓箭手。 虽然李景吾曾经对他今日前来要做的事情有所暗示,然而却也并没有下死命令。 更何况眼下还有苏墨轩在场,他大可以,将一切的事情都推到苏墨轩的身上。 “杨铁西,人都已经撤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将韩林之那犹疑思索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的唇角浮起几分若有似无地嘲讽,转眸再度看向杨铁西,他缓缓地出声问道。 “你们别想耍什么花样,横竖我已经杀过那么多人了,就是被抓进大牢中,也肯定是死路一条。你们若是胆敢骗我,大不了,我就与她同归于尽!我一条贱命换五条人命,早就值了!” 恶毒的出声,杨铁西架着双腿发软的顾白汐,慢慢地走出了小木屋,却是在刚刚走出门外的瞬间,便将后背贴在了木屋的外墙之上。 警惕万分。 “现在可以带她来见我了?” 抬头看向苏墨轩,杨铁西对自己最初的目的念念不忘。 没有应声,苏墨轩只是冲着站在不远处的顾白羽招了招手,然后便看着,一个穿着浅青色罗裙的纤细身影,从马车上缓缓地走了下来。 身形略略有些摇晃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杨铁西,你想见的人现在已经带到,你答应我的事情,应该也要履行了。” 将姚玉姗带到自己身边站定,苏墨轩抬头,对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杨铁西出声说道。 他答应他的事情,就是放了手中挟持着的顾白汐。 “不行!我还有话要问她!更何况,我还不想死得这么早!” 丝毫没有出乎苏墨轩的意料之外,看到姚玉姗的杨铁西,没有丝毫意外地食言而肥。 “铁西,没人想要你死,你若是现在放了顾家小姐,一切就都还可以挽回。” 面上的神色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然而姚玉姗开口的语气之中,却满是从未对孟丰礼有过的温柔和耐心。 “挽回?姚玉姗,你觉得,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能够挽回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才能挽回这一切?” 瞬间红了眼眶,杨铁西那始终布满阴狠残忍的脸庞上,终于有了几分松动,双唇颤抖,他说的,却并不是眼下的事情。 “你我之间,今生也就只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但你自己,完全没有必要闹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紧咬下唇,姚玉姗努力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而不颤抖。 “走到现在这一步?你也知道我走到现在这一步是为了你?我已经杀了四个人,四个人,现在手里绑着的这个,还是未来的大皇子妃。 姚玉姗,你觉得,我现在的局面,难道不是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吗?你觉得,你现在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第345章 凶手的眼泪(三) 冷笑着,杨铁西面容之上的怒意更甚。 抵着顾白汐脖颈的匕首止不住地颤抖着,有意无意地,在她那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或深或浅的伤痕——尽管只不过是刀尖划破的皮外伤,却足以令顾白汐颤抖着惊声尖叫不断。 “你给我闭嘴!再叫我就一刀捅死你!” 被顾白汐的尖叫吵得头疼,杨铁西的目光紧紧盯着姚玉姗,嘴里,却是恶狠狠地威胁着顾白汐。 尖叫声戛然而止,顾白汐那没有血色的双唇紧闭,眼眸中的泪水,却是扑簌簌地落得更加快。 “那你要我怎么样?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要怎么样做,你才肯将顾家小姐放了?” 缩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姚玉姗看着杨铁西那向外渗着鲜血的手臂,心中止不住地浮起阵阵疼痛。 “我要你怎么做?哼,姚玉姗,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已经杀了四个人,她们每个人,都是替你去死的。只要你死在我手中,她们自然,是不用再替你去死了。我要你死,你愿意不愿意?” 冷哼一声,杨铁西的话语虽然冷酷,却是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渴望与颤抖。 他狠,他绝,他恨。 一切,皆因为他爱。 “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欠你的,倘若我这条命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那我送给你就是了。” 不紧不慢的话语中满是决绝的意味,姚玉姗上前一步,毫无征兆地,从站在韩林之身旁的青衣捕快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刀。 “连死的勇气都有,你难道就没有将话说清楚的勇气?” 似是早就预料到姚玉姗会有如此的举动一般,在她抬手将长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的前一秒钟,箭步上前的顾白羽,伸手夺过了姚玉姗握在手中的长刀。 嗓音淡漠如水,顾白羽看着双唇微微颤抖着的姚玉姗,冷冷地出声说道,随即又转眸看向杨铁西,出声说道: “你怀恨在心这么许久,又残忍的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不就是因为想不明白为什么吗? 现在人已经带到了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出声问问?难不成你害怕姚玉姗的答案,是你无法接受的答案吗?” 冷眼看着杨铁西,顾白羽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率先背叛的人是她,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杨铁西嘴硬的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随即便转过去对着姚玉姗,迟疑片刻,出声问道: “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弃我?为什么你要撕毁我们的婚约?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姓孟的有几个臭钱?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姓孟的头上有顶破破烂烂的乌纱帽?!” 原本冷淡的语气随着不经意间的追问,而愈发激动起来,杨铁西颤抖着,盯着姚玉姗的目光,紧紧地没有错开分毫。 “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背信弃义,爱慕虚荣,没有别的原因。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冷淡的嗓音中带着止不住地颤抖,姚玉姗几乎快要将下唇咬破,眼眶蓦地红了起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瞬间愤怒起来,杨铁西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满面怒容的脸颊涨得通红,他大声嘶吼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哭。 然而就是止不住地流泪,尤其是看到她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一同颤抖起来。 “你知道她不是,要不然,你也不会心中虽然愤怒,但还是迟迟不肯对她下手。” 淡漠平静的嗓音再度响起,顾白羽目光灼灼,紧盯着愤怒凶恶的杨铁西而没有丝毫的躲闪。 “我为什么知道她不是?她自己都已经亲口承认了,我为什么不相信?!” 愤怒的神色之间充满痛苦的神情,杨铁西的目光,片刻不曾从姚玉姗的脸庞上挪开分毫。 “姚玉姗,你以为,你这样骗他,他就会放下手中的刀子,放走被他挟持已久、当作护身符的顾白汐,然后将刺杀的目标转向你,这样,你就可以遂了自己死在他怀中的心愿? 且不说他究竟会不会这么做,姚玉姗,你觉得,站在这里的除了你和我之外的所有人,会让他有机会活着扑到你的面前吗?” 转眸看向姚玉姗,顾白羽冷淡如常的话语中,没有给她留下分毫的幻想和希望。 顾白羽说得是实话。 苏墨轩和韩林之两个人,之所以能同他僵持了近乎一整夜的时间,却还留着杨铁西的性命没有强行动手,无非就是他的手中有个人质而已。 即便是如此,暗中得了李景吾暗示的韩林之,还几次三番地,想要连他带着顾白汐一同杀死。 倘若此刻的杨铁西真的收手撤离顾白汐身边,转而扑向站在一边的姚玉姗,那么等待着他的,只有锋利的刀剑与穿心的箭矢。 “该说的话就说出口,该解开的误会就解开,这样你们两个人就算是想死在一起,也不会死得无法瞑目。” 紧紧盯着姚玉姗那充满挣扎和纠结的苍白面孔,颇为细心地捕捉到她眼角藏着的一滴泪水,顾白羽那冷静而略带无情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姚玉姗这样充满理智和冷漠的性子的人,想要让她松口,便只能同她将话说得明明白白,越是冷静客观,她越能接受,倘若只是一味的哄着劝着,反而是适得其反。 “你怎么知道……” 语气之中带了三分诧异七分悲凉,姚玉姗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却又是话说半截咽了回去。 昨日在“锦衣如华”同顾白羽短暂的交锋,她便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同自己年纪相仿佛的人,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简单。 “是我父亲的赌债。” 沉默良久,终于从重重挣扎和犹豫中抬起头来,姚玉姗泪眼朦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杨铁西,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简单,却又极其令人心生悲凉。 “你,你胡说!你就是爱慕虚荣!你就是看上了那姓孟的有几个臭钱!什么赌债?!姚伯伯哪里有什么赌债?!” 如遭雷劈,杨铁西挥舞着匕首的右手更加的癫狂,他大声的开口否认,眼眸中的泪水,却是更加汹涌的奔涌而出。 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姚玉姗是不是胡说,杨铁西,你做了她家那么久的邻居,你心里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 你以她的背叛为借口,杀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你其实明白得很,你只不过是不愿意坦然的接受而已。 我知道,当你手里有人质的时候,我应该哄着你劝着你,尽量不刺激你的情绪,但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你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随着顾白羽的声音,苏墨轩那清冷淡漠的嗓音也一同响起,似是不约而同,却又是心中同想。 面不改色地看着杨铁西那骤然而变,却僵硬着停下了手中挥舞着的匕首的模样,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想见的人,已经让你见了。想问的问题,你也得到了答案。放手还是不放手,杨铁西,一切都在你自己的选择。跟你僵持了这么久,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玉姗,我们回去。” 抬眸看了苏墨轩一眼,瞬间读懂他目光中的意思的顾白羽,转身对着泪流满面的姚玉姗出声说道。 紧咬着的下唇发白,姚玉姗看着杨铁西的目光中,充满不舍和眷恋,然而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跟着顾白羽转身——她答应过的,无论顾白羽说什么,她都一定照做不误。 “你不许走!姚玉姗,你不许走!” 几乎是在姚玉姗转身的瞬间,杨铁西便扔掉了手中的匕首,嘶吼出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着她转身离去的方向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早就得了苏墨轩的命令候在一旁的青衣捕快,瞬间分成两拨,一拨扑上去将手无寸铁的杨铁西按倒在地、反剪双手,另一拨人,却是迅速而准确地,挡在了韩林之手下的面前。 兵器对兵器,弓箭对弓箭。 想要在苏墨轩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韩林之的准备,终究还是太过不充分。 万籁俱寂。 只有长安城中喧天的鼓乐声,伴随着轰鸣的鞭炮之声,隐隐约约地顺着温暖的春风若有似无的飘荡而来。 落在顾白汐的耳中,却是比冬日里最寒冷的西北风,还要令她心底寒凉彻骨。 自己生死未仆,李景吾如期而至的大婚,却仍旧在热热闹闹的举行。 那火红的花轿上,那绚丽的盖头下,坐着的一身喜服的新娘,究竟,又是谁家的姑娘? 捂着伤口瘫软在地的顾白汐却并不知道,比起随后而来的种种纷争,此时此刻涌上心头的悲凉,竟然根本便不值得一提。 第346章 大闹皇子府 第345章大闹皇子府 春夜暖风中的大皇子府,安静的笼罩在喜庆旖旎的氛围之中。 大红的绸带在清浅的夜风中飞舞飘荡,红烛摇曳之间,李景吾温香软玉在怀,琼浆玉杯在手,他低眸看着极尽所能想要讨好自己的林梦惜,勾起的唇边浮上几分邪魅的笑容。 他并不喜欢她,但不妨碍他享受她主动献上来的殷勤与柔媚。 “大皇子……” 声音娇媚婉转,坐在李景吾的怀中,林梦惜媚眼如丝,眼波流转之间,含情脉脉。 “坐了我的花轿,拜了我的天地高堂,你现在还要叫我大皇子么?” 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充满极致的魅惑,流连花丛惹尽蜂蝶无数,对于如何调qg,李景吾自然是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林梦惜原本娇柔粉嫩的面颊之上,瞬间飞起朵朵红云,媚笑如花,映着闪闪红烛,那原本就柔软的身子,此刻更是软成了一汪春水。 “夫君……” 轻柔婉转,林梦惜红唇轻启,赤果着的双臂就势环上李景吾的脖颈,身子,与他的胸膛贴得更近……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粗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划破深夜的寂静,打破一室的浓情旖旎。 “这人是谁啊这么没有眼色,难道不知道今日这府中办喜事,非要搅和了别人的洞房花烛才开心吗?夫君,我们找人将他赶走。” 耐着性子熬了半晌,那敲门声却执着着始终不肯停歇下来,面色微变,林梦惜搂着李景吾的肩膀,半是撒娇,半是嫌恶的出声说道。 “来人,去看看是谁。” 没有理会林梦惜的软语撒娇,李景吾一面抚摸着她光滑的手臂,一面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的出声吩咐。 在这种时候能来敲门,或者敢于来敲门的人,李景吾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夫君……” 朱红的双唇不满的噘起,林梦惜揽着李景吾的手臂缩得更紧,身子也向他怀中贴得更近。眼瞧着自己的目的即将达成,她可是不想被哪个不懂眼色的人半途给破坏掉。 心里这么想着,林梦惜手下的动作变更加殷勤,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她凑上去,想要主动亲吻李景吾的双唇。 然而却是被院门外骤然而起的“咣当”一声巨响所打断。 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宅子里的仆役那紧赶紧的追逐和阻拦的声音。 “顾老爷,顾小姐,你们不能进去,你们不能进去。” 疾步走在院子里的仆役那拦阻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急促和无奈,然而落在林梦惜耳中,那拦阻的声音,却根本只是在象征性的敷衍和应付。 尤其是那仆役话语中中提到的两个人,顾延庚与顾白汐,更是令她的心头仿佛插了一根硬刺一般的,瞬间怒气满满,难以平静。 “夫君,那个女人,她来做什么?” 尽管心头盛怒之意不减,然而林梦惜却没有忘记,此刻自己最应该拉拢和争取的人,还是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薄薄的衣料有意无意地从肩头滑下,林梦惜柔柔地看向李景吾,话语之中满是娇弱和委屈。 “今日大皇子大婚,顾白汐是皇上下旨同意了的大皇子妃,这洞房花烛夜之时,你说,她来我这大皇子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说话的语气瞬间淡漠起来,李景吾低眸瞧着林梦惜那极尽魅惑的模样,抬起手来,却是毫不犹豫地,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推到一边,唇角的笑容,也在瞬间化作冷笑。 “今日上花轿、拜天地的时候,奴家可是没有瞧见她在什么地方。说是平白无故地被个疯癫的男子掳走,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守妇道、招惹别人的事情? 如若不然,那疯癫男子干嘛不掳走奴家,不掳走大街上别的女子,偏偏要掳走她?” 不躲不闪地让李景吾推挤自己的手掌落在肩头,没有觉察到眼前情况的林梦惜,再度贴了上去,媚眼如丝,柔身若蛇。 “我伸手推开的人,就不要再随便的贴上来,你这么没有眼色,是不想再待在这大皇子府了?” 精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伸手重重地将林梦惜推倒在一边,李景吾的话语中满是冰冷无情。 “大皇子,您……” 被推到一边的林梦惜下唇紧咬,娇嫩容颜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然而脸色却是已经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不叫我夫君了?” 冷笑一声,李景吾的神情瞬间变得冷酷无比。 从软榻上站起身子,披好外衣的他缓步走向房门,然后“咣当”一声,将紧锁的房门打了开来,顾白汐那面色苍白而憔悴的容颜,便瞬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屋内旖旎之色尽显,李景吾外衣松松披挂的慵懒之态,林梦惜香肩微露的楚楚可怜之姿,红烛纱罗帐,落入顾白汐的眼中,无一不刺得她心窝痛楚不堪。 苍白而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张,顾白汐努力了半晌,却终究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皇子,您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圣旨上‘顾白汐’三个字写得明明白白,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怒气沉沉,顾延庚怒其不争地瞪了顾白汐一眼,抬手指着屋子里一身嫁衣红妆迷人的林梦惜,对着李景吾质问出声。 “这话我倒正好想问问顾老板你,今日我的花轿如期前往你的顾家宅子,同我说定皇亲的顾白汐,又为什么,没能如约穿上嫁衣,坐进我的花轿之中?” 英俊的脸庞上满是冰冷无情的嘲讽笑意,李景吾看着顾延庚那僵在脸上的怒气,没等他开口回答,便再度出声说道: “今日若不是梦惜顾全大局,穿着新娘的嫁衣,甘愿委屈自己,顶着别人的名字同我一起拜了天地,完成了这桩整个大兴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亲事,我这个大兴王朝的大皇子,怕是就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梦惜为我考虑至此,如此春风良宵,我又岂能辜负她的一番情意? 更何况,今日同我一起拜过昭昭日月、皇天后土之人,正是梦惜,我同她良宵共度、洞房花烛,怎么,还需要经过顾老板你的同意吗?” 斜眸看着顾延庚,李景吾话里话外,皆是故意的挑衅,口中说着,手里还不忘将颇为配合着期期艾艾地走到他身边林梦惜,就势揽在臂弯里。 “汐儿的事情,大皇子一早就知道。当初是您说不要报官,会让韩侍郎及时、平安的将汐儿带回顾家。如今汐儿非但没有按时归来,反而还受了重伤,大皇子您应该责怪的,难道不是您办事不力的手下?汐儿无辜被疯癫之人挟持囚禁,难道还是她的错吗?” 咬牙切齿,顾延庚看向林梦惜的目光中,满是凶恶恨绝,恨不得下一刻便冲上去,将她亲手掐死在掌中。 “既然顾老板将话说到这里了,我倒还真是想问问,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那么多,怎么就单单只有顾白汐被疯癫之人劫走?如果说是巧合,那真的,也太巧合了?” 唇边嘲讽的笑意不减,李景吾看着顾白汐那被夜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发丝,故意地,抬手顺了顺林梦惜微微有些飞扬的额发,压低了嗓音,柔柔的出声,道: “夜晚风凉,你要不要回去再披件衣裳?” “有夫君你揽着奴家,奴家怎么会冷?” 笑靥如花,再度将纤细柔滑的身子向着李景吾的怀中钻了钻,林梦惜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冷就好。” 上挑的唇角笑得温柔,李景吾替林梦惜敛了敛衣襟,抬起眼眸,看向顾白汐的目光中,却满是冷漠和寒光。 “不要脸的狐媚胚子!” 终于忍不住地咒骂出声,顾延庚看着林梦惜那故作柔弱的模样,黑沉着的面容之上,尽是不屑与狠毒的颜色。 “我同自己的夫君恩爱相亲,顾老板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哪像某个人,不知道在外面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情来,结果没想到招惹到了不能招惹的疯癫之人,将自己搭了进去。 倘若换做是我,肯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呆着,再也没脸见人了,或者干脆自裁便是了,哪还有脸打到人家门上,破坏人家的洞房花烛?” 娇嫩的容颜上带着些许的恼怒之意,林梦惜不紧不慢说出口的话却满满的都是讽刺和嘲笑,甚至于,还有坏心的诅咒。 “林梦惜,你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别人抓走,只是无辜受害,与我相同的,还有其他几个受害的姑娘,案件的原委已经查清,凶手也已经抓到,刑部的案件记录明明白白。 你这般污蔑于我,不就是想要占据我这大皇子妃的位置吗?你的心思,怎么能这般的恶毒?” 苍白的面色骤然而变,顾白汐气得浑身发颤,原本突遭厄运便已经令她心中委屈不尽,如今又几次三番的被他们明里暗里的败坏自己的名节,下唇紧咬,脖颈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顾白汐反驳出声。 第347章 大闹皇子府(二) “你说案件查清楚了,那就是真的查清楚了吗?在这长安城中,有谁不知道,顾白羽是你们顾家的嫡长女、大小姐,而负责案件的苏墨轩苏侍郎,又是你那长姐顾白羽定了亲的未婚夫婿。 就算你在被凶手囚禁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令大皇子蒙羞的事情,他们,自然是会想方设法的为你遮掩,你说的刑部案件陈述,又有什么可信的程度?” 精心修理剪裁的柳叶细眉向上一挑,林梦惜尖细的嗓音中满是不屑与嘲讽,虽然,此时此刻故意颠倒是非的人,恰恰是她自己。 “连顾白羽和苏墨轩会包庇我的借口都用了出来,林梦惜,你还真是理尽词穷,难不成,上次在长汀楼的春yao滋味,你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装柔示弱,只是顾白汐用来取胜的手段而已,倘若这种手段没有效果、得不到别人的悉心怜爱,她便会立刻毫不手软的反唇相讥,而且,一语中的。 果不其然,林梦惜那原本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神色的娇嫩脸庞上,瞬间浮上几分铁青的颜色,杏核似的圆眼怒瞪,她看着顾白汐,一时之间竟然语塞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虽然事情的确发生在去年,然而却也没有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莫不是林小姐你见过太多那样的场面、甚至尝过太多次那样的滋味,所以,不甚在意的已经忘记了?” 咄咄逼人,顾白汐没有放过一分一毫的反攻机会,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庞上浮现着不亚于李景吾的冷笑,她看着林梦惜,下巴轻轻扬起。 “那又怎么样?我当日可是有明确的证据来证明是被人陷害的,而且当时众目睽睽,皆可证明我的清白。 但是你,顾白汐,你被那个疯癫的男子抓去偏僻无人的地方囚禁了那么久,你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苟且之事,又有谁能证明?” 从恼怒之中缓过神儿来,不甘示弱的林梦惜,再次将争吵的焦点,转移到了顾白汐的身上。话语之中的暧昧之意又是那么顺理成章,令站在一旁的李景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林梦惜,你……” “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是,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无辜受害的女子,但是她们都被那个疯癫的人残忍的杀死了不是吗?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还活着,为什么那个疯癫的人,还会颇有情调的,跟你一起去看夕阳、看星星?顾白汐,你说你同他没有一些别的什么,你自己怕是都不会相信?” 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顾白汐的话,铁青的面色上冷笑之意更甚,林梦惜看着她那憔悴苍白的容颜,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 将林梦惜的话尽数落在耳中,顾白汐的心底瞬间涌起彻骨的寒凉之意。 明明今日才刚刚结案,明明案件中发生的事情,只有当时在场的苏墨轩、顾白羽、韩林之同那些青衣捕快之外,根本就不会有人知晓。 而此刻林梦惜却知道的那般清楚,也就是说,李景吾根本早就从韩林之那里得到了消息,又或者说,她和韩林之的一举一动,根本就在李景吾的监视之下! 今日想借那疯癫之人的手将她杀死的人,果然,就是与她有夫妻之约的李景吾! “这些事情,不仅仅是我知道,连稳坐皇宫之中的皇上,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否则,你以为我林梦惜长了几颗脑袋,明知道你是当今圣上下了圣旨指定的大皇子妃,还敢冒名顶替,同我家夫君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名正言顺的洞房花烛?” 一脸不屑地看向顾白汐,懒得在同她纠缠不休的林梦惜,直接将话挑明了出来——反正,之前李景吾已经暗示过她,随时,都可以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你这个狐媚蛇蝎,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汐儿是皇上亲手写了圣旨认定的儿媳,皇上金口玉言,又怎么会允许你这样没有教养的人进入大皇子府?林梦惜,你配吗?” 盛怒之下,顾延庚咒骂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明明他的手中尚且握着圣旨一封,那高高在上、皇命不可违的大兴帝王,又怎么会做出这样食言而肥的事情? “说我不配,难道你的这个不守妇道、勾引疯癫男子,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的,如残花败柳一般的女儿,就配吗? 顾延庚,究竟是我假传圣意,还是皇上的意思原本就是如此,想必你心知肚明。自欺欺人,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耳听得顾延庚的辱骂之声不堪入耳,林梦惜也恼怒起来,娇嫩的脸庞涨红了颜色,她看着顾延庚,将顾白汐辱骂的更加不堪。 然而却是没等顾延庚和顾白汐开口,林梦惜便似是不依不饶一般,继续对着他们出声说道: “顾白汐究竟还是不是清白之身,我和夫君有所怀疑,皇上自然同样有所怀疑。 皇上之所以留着你‘大皇子妃’的名分没有直接革除,无非是因为金口玉言已开,不好对着天下百姓食言而已。不过,毕竟正妃侧妃未定,也就不妨碍皇上,再给我一个大皇子妃的名分。 至于你,顾白汐,如果你愿意,那就顶着大皇子妃的名号,在大皇子府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如果不愿意,为了皇家的尊严,我看,你还是自裁当场会更好。” 冷酷无情,林梦惜看向顾白汐那惨白如纸的面色,心中没有丝毫同情的意味,而是冷哼一声,站在高高的门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昔日骄傲光彩的孔雀,如今斗败气馁的落羽鸡。 “林梦惜,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我顾延庚富贾一方,岂能容得下你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面色黑沉恐怖,顾延庚对着林梦惜怒斥出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沉默许久的仿佛在看热闹一般的李景吾,顾延庚甩了甩袖子,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大皇子,如今的事情究竟真相如何,想必你比谁都要清楚,既然当初你我有约定在先,那么,还请你能信守自己的承诺。 否则,就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语气之中充满毫不留情的威胁,今日他既然敢带着顾白汐来到这大皇子府闹腾,自然手中不是一丁点儿的把握都没有。 两厢约定,这场婚约也不过是他日后加官御爵的筹码而已,倘若李景吾不能信守最初形成契约时定立的诺言,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再履行他的承诺。 至于他背弃承诺之后,顾白汐所要面临的前途如何,却并不在他最为重要的考虑范围之内。 “哦?不客气?我倒是想要看看,顾老板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不客气法?” 魅惑的唇角向上勾起一个嘲讽而不屑的笑意,李景吾斜眸看着怒发冲冠的顾延庚,英俊的脸庞上,透着若有似无的冰封寒意。 “既然大皇子一意孤行,那么老夫投在大皇子府的银两,便是要收回来了,还有城外的那两片田地,也请大皇子明日便将人撤走,否则,就休要怪老夫一纸御状,将大皇子你,告到当今圣上的面前了。” 嗓音冰冷,顾延庚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减分毫,冷冷地看着李景吾那不甚在意的模样,自以为成竹在胸的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将是他今生最后的自我得意时刻。 “城外的两片田地啊,顾老板,你是在说笑吗?那明明就是我的地方,你来势汹汹的想要告御状,就不怕官府论你一个诬告朝廷重臣之罪?” 不屑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慵懒,李景吾懒洋洋地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片,迎着清浅的夜风抖了三抖,伸到顾延庚的面前,继续出声说道: “顾老板,夜里灯笼照得光线不太好,您可是瞧清楚一点儿,这地契田契之上,白字黑字儿的,写着可是我李景吾的名字,你瞧瞧这里,这可是你亲手写的字据画的押,你可不能因为我们做不成亲家,就翻脸不认账啊。” 白字黑字儿的地契田契,在清浅的夜风中微微抖动着,那明晃晃地红章字据,仿佛极其锐利的刀剑,直直地刺入顾延庚的胸口,令他瞬间僵立当场,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这些,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气息,拍着胸口的顾延庚,方才顺过气来。 看着那地契田契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说出口的话语结结巴巴,他对着李景吾,不甘心的询问出声。 “不过是一张地契和田契而已,我这里有的东西,还有很多呢,顾老板,你有没有兴趣多看几样?” 唇边阴冷无情的笑意更深,李景吾顺手从袖袋里又掏出几张类似的契约,尽数摆在顾延庚的面前,几乎,快要让他在一望之下,便瞬间背过气去。 第348章 顾延庚的悲哀(三) 房契,地契,田契,商铺契约,银票…… 每个顾延庚曾经看得眼熟万分的东西,此刻全都明明白白地换上了李景吾的大名与签章。 白纸黑字,在摇曳的灯笼光辉之中,明晃晃地,令顾延庚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而原本就只是凭借着那强行撑着的一口气站在一旁的顾白汐,则是在顷刻之间,便酸软了双腿,身子一歪,便险些跌倒在僵硬而冰冷的地面上。 “顾白汐!是你做的?!” 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转头看着顾白汐那瞬间颓然崩溃的模样,似是反应过来一般的,顾延庚怒意满满地,冲着顾白汐大声质问。 “我……我……” 惨白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顾白汐看着顾延庚盛怒的模样,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她那铁青惨白的脸色,已然是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紧咬着干裂而没有血色的下唇,在僵持冰冷的环境中沉默片刻,跌跌撞撞站不稳脚跟的顾白汐,忽然的,便冲着顾延庚嘶吼道: “就是我做的,是我将你的田契、地契、房契全都偷出来给了他的,那又怎么样?!我只不过是在为我自己的前途谋划打算而已! 顾延庚,做了你女儿这么多年,你还真的以为,我会那么傻的相信你,相信你会像一个正常的父亲一样,实心实意的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从始至终,不管是顾白羽也好,顾白婉也罢,还有我,我们身为你的女儿,在你的眼睛里,根本就只是一个让你封官鬻爵、财源广进的筹码而已。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拉拢,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丢弃。 你以为,我会跟傻子一样的相信你,任由你摆布,然后拼命地讨好你,做出一副对你有利用价值的样子,好祈求你永远不要抛弃我?! 顾延庚,既然你能利用我,那么我又为什么不能利用你,来为我自己的前途加重一些筹码?! 是,我现在是失手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总好过一直被你利用,直到被你利用致死然后丢弃在一旁的好!” 歇斯底里,顾白汐面色铁青,往昔如丝如媚的双眸血红一片,想哭,却没有能够流出眼眶的泪水。 干裂的唇角撕扯着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最终是体力不支,嘶吼完的顾白汐,头晕目眩之中身子一歪,便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冰冷而坚硬,一如顾延庚对待她的那颗心。 “你!你!你真是个败家的狗东西!” 气极怒极,顾延庚看着跌倒在地顾白汐,非但没有伸手去扶,反而是冲上前去,狠狠地冲着她踢了两脚,待要抬腿踢第三脚的时候,却被站在近旁的林梦惜,伸手拦了下来。 “顾延庚,要教训自己的女儿就回家去教训,在这里将人打死了,平白的给我这大皇子府添晦气。” 寒凉的语气之中满是嫌恶的情绪,林梦惜冷笑着看向倒在地上的顾白汐,目光之中,满是高高在上的挑衅之意。 “添晦气事小,惹怒父皇事大。不管今日花轿上坐着的人是谁,也不管跟我拜天地的人是谁,顶着的名字,还是顾白汐这个人。 顾老板,倘若你今日将她打死了,明日回宫面圣,你是想让你们整个顾氏一族给你陪葬吗?” 冷冷的出声,李景吾的目光中,全然只有看热闹的神色。 “夫君,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即便是顾家的祖坟都能被圣上在一怒之下刨开填平,那个顾白羽在崔家的保护下,肯定是不会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啧啧,顾白汐,听说你跟顾白羽的关系不好?这下可真是有意思了,你猜,听到你被顾延庚打死的消息之后,顾白羽是会仰天大笑呢,还是会象征性地流两滴假惺惺的眼泪?” 嘲笑出声,林梦惜那两片艳红的唇瓣,止不住地轻松飞扬,若不是碍于李景吾在场,此刻的她,怕是要愉悦的哼起歌儿来。 “林梦惜,你这个狐媚蛇蝎的恶毒女子!” 双目血红,一脸暴怒戾气的顾延庚,恶狠狠地喊着她的名字,冷不丁地转过身子,便嘶吼叫嚷着,猛地扑向林梦惜所在的方向。 猝不及防。 林梦惜唇角上扬的弧度尚未完全的舒展开来,垂在身子一侧的手臂,便猛地被顾延庚抓在掌中,那股强劲而无法挣脱的力量狠狠地拽扯着,毫不留情地将她重重地摔向地面。 “大皇子——啊——” 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寻求近在咫尺的李景吾的帮助,然而转头看过去,林梦惜却正好迎上,李景吾转头看过来的冰冷目光。 无动于衷,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惊声尖叫。 被顾延庚狠狠地摔在地上,原本穿着就异常单薄的林梦惜,衣裳瞬间被撕裂,柔嫩的肌肤直接与粗糙坚硬的地面相接触,肩膀被磨破,大片大片的血珠,瞬间从皮肤破损的地方,迅速渗出。 “顾延庚!你放开我!顾延庚,你个疯子!” 被顾延庚拽到在地的林梦惜,双手抱头,努力躲闪着他连番的踢踹恨打,高声尖叫着,嘴里还不忘咒骂出声。 于是原本旖旎情迷,却又寂静安宁的大皇子府,瞬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哭号声、哀求声、责骂声,与,冷冷的、充满讽刺和嘲笑意味的声音。 混乱且悲哀。 —— 又是噩梦缠身。 被梦魇死死地困在床榻之上,顾白羽浑身大汗淋漓,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斑驳陆离的光影,那阴冷飘忽的声音,那对着她高高举起的寒光闪闪的利刃,将顾白羽死死地缠绕其中。 她努力地想要睁眼醒来,却憋闷着胸口的气息,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就好像,前世临近死亡的那一段短暂的瞬间,然而,却没有临近死亡时的平静。 “小姐,小姐你醒醒,小姐,你醒醒。” 茶心略带急促的呼唤声,将陷入噩梦中苦苦挣扎的顾白羽,渐渐地唤醒神智。 猛地张开双眼,感受着浑身上下一阵阵湿凉的气息,顾白羽用手臂撑起身子,斜斜地靠在床头,看着茶心那略带担忧的目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抚着胸口缓了缓因为憋闷而急促的气息,顾白羽对着茶心开口,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变得沙哑起来。 “小姐,喝口水。你今日在梦中一直大声喊叫着什么,我听不清,又唤不醒你,只能坐在你旁边这么守着。 小姐,你最近连着几日都在做恶梦,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有烦心事千万不要别再心里,你跟我说说,跟绿衣柳妈说说,或者,同苏公子说说,不管怎么样,都比你一个人这么憋着寝食难安要强上许多。” 一脸担忧地看着面色略略有些苍白的顾白羽,茶心接过她喝光的白水又添了一杯,好言好语的,出声劝解着。 近来顾家那边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故,虽然说她们早就同那边彻底断绝了来往,然而茶心却觉得,顾延庚毕竟是自家小姐的生身父亲。 他就这么突然的暴病而亡,顾白羽即便嘴上不说,心里面,也总是会或多或少的,有所忧思挂心,以至于噩梦不断,令她原本将养着好了许多的身子,又渐渐的,显出几分憔悴的模样。 “我没事,真的,可能是前一段时间太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摇摇头,顾白羽出声安慰着茶心,然而向来从容镇定的内心之中,却隐隐地带着几分慌乱无着的感觉。 一切源于那纠缠不休的梦境,还有,那个始终会出现的,带有特殊图案印记的,那个阁楼上几乎要落了灰尘的木质锦盒。 梳妆打扮利落,换上那身惯穿的浅紫色青衣绣花罗裙,顾白羽如瀑般的青丝并不曾挽成发髻,顶部发丝悉心编就,几颗细小圆润的明珠点缀其中,却是在发尾用帛带松松绑就,显出一副随意轻松的模样,便踏出崔家宅院的大门,钻进了,前往苏家大宅的马车之中。 随着三月初二的婚期渐渐临近,崔家和苏家相互之间走动的,便更加的频繁起来。 而今日顾白羽坐着马车前往苏家,无非是因为,崔怀鸿和苏远堂已经商量好,会在下朝之后,一同来到崔家府上,商量两个孩子成亲之日的详细事宜,所以,试穿定制好的礼服的事情,便挪到了只有苏家兄妹在的苏家大宅中去做。 “昨日还是没有睡好么?你瞧你的脸色,都快要比先前憔悴了。” 低眸看着顾白羽那略显苍白的清秀容颜,苏墨轩剑眉微蹙,柔柔的语气中,满是心疼的意味。 “没有,怎么睡也睡不安稳,总是,噩梦不断。” 轻轻地叹了口气,顾白羽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若有所思,并不曾在他面前掩饰起自己的疲倦之意,顾白羽顿了顿,决定将近来的噩梦根源,对着苏墨轩和盘托出。 第349章 梦境之困(一) “我近来总是在做恶梦,反反复复的,总是梦见前世的那些事情。” 抬眸看着苏墨轩那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顾白羽声音平淡无澜,心中,却是无端地涌上几分叹息。 梦中那若隐若现的暗示之意,伴着近来时常感到虚弱的身子,饶是向来内心镇定从容而无所畏惧的顾白羽,却也是会在偶尔的愣神之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心有牵挂,才会有所畏惧。 而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时空的她,此刻占据她全部身心的牵挂,也就只有面前的这一个他。 莫名其妙的越过死亡而来,顾白羽很怕,自己会再度莫名其妙的,消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之中。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抬手扶正顾白羽发丝间那微微有些歪斜的宝珠,苏墨轩嗓音轻柔,目光之中带了几许担忧。 “从前也偶尔会梦到那些事情,我也就没太在意。只不过近来梦到的太过频繁了一些,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我才有点难以心安而已。” 思忖着出声,顾白羽在脑海中思考着,自己应该怎样将话说明白,而且也不会令苏墨轩感到同样的担忧。 “你难以心安,是不是怕你自己有一天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一语中的,苏墨轩心疼的看着顾白羽那微微而变的面色。 他是苏墨轩,将顾白羽那难得犹豫踌躇的模样落在眼底,她的所思所想所忧,他又怎么会想不明白、猜不透? “我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会让你一个人孤身来到这里,但是,现在你在我眼前,我在你身边。 我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管那些事情是好是坏,我都会永远守在你的身边,再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任何事情。 所以,从此时此刻起,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在担心什么,你都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你也要时时刻刻地将我带在身边。 我不想后知后觉的去找你,我不是怕累,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站在别的地方等我。”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暗沉的波涛汹涌,苏墨轩紧紧的盯着顾白羽那望向自己的眼眸,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鼻尖蓦地有些发酸,眼眶瞬间泛红。 滚烫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滚滚而落,顾白羽的唇角,却是上扬起一个心安而幸福的弧度。 “你干嘛好好的忽然说这些?还是这么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你是不是许久没看到我哭,所以故意说这些来惹我的眼泪?现在你看到了,满意啦?真是讨厌死了。” 抬手轻轻地捶着苏墨轩宽厚的胸膛,顾白羽笑中带泪的话语里,染上了几许撒娇的味道。 “我是很认真的,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如果真的来不及告诉我,那么你一定站在原地不要动,等着我,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你。” 伸出手去将顾白羽紧紧的揽在怀中,苏墨轩抚摸着她那柔顺的青丝,语气之中,充满前所未有的认真。 “嗯,我记住了。” 心,蓦地有些刺痛,顾白羽抬眸看着苏墨轩那俊逸英挺的容颜,低低的应声,郑重的点头。 “墨轩,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清州城的宅子里,茶心从你的腰间扯掉的那一块玉佩?” 窝在苏墨轩怀中静静地感受着那怀抱的温暖,沉静片刻,顾白羽抬起头来,对着他出声问道。 “当然记得,那个丫头扯掉我的玉佩,说是用来给你的补偿,后来我索性就送给你了,怎么了?那块玉佩不见了么?” 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好笑,低头用下巴蹭着顾白羽的额发,苏墨轩回忆着当初自己无意中吃瘪的场景,唇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 “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弄不见? 只是我最近在梦里若隐若现总会出现的那个东西,就是你那玉佩上的花纹图案。 当初瞧见你那玉佩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从前我外祖父家中的阁楼上,有个封尘已久的锦盒,那锦盒和上面的铜锁,都刻着与你那块玉佩上一模一样的花纹。 但我从来不记得,那个锦盒被谁打开过,也不记得,那个锦盒中是不是装着什么东西。可是最近那个图样,就印在我梦里的每一个出现的场景中,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远山含黛似的眉头轻轻蹙起,顾白羽对着苏墨轩,一五一十地出声说道。 从前初初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并不曾有过太多的在意,这世界上的巧合如此之多,更何况这大兴王朝在前世所知的历史书上,根本不曾有过分毫的记载。 只是现在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出现,顾白羽才渐渐的觉得,或许,这其中,多少有些什么她应该知道的东西。 “玉佩上的图样?” 剑眉微蹙,苏墨轩下意识地出声反问,脑海中,却是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块玉佩上面镂空刻着的图案。 那图案是苏家的标识不假,只不过,苏氏一族流传百年又有许多分支,所以,那代表家族标识的图案纹样多少有些不同。 只不过,顾白羽口中的那个雕刻有相同图案的锦盒与铜锁…… 苏墨轩低眸看着顾白羽,沉吟片刻,出声说道: “你说的那种锦盒,我并不曾见过,不过,苏氏一族流传下来的那些东西,主要都还保存在我父亲这一族分支的手中。 除了这宅子的库房之外,苏家在长安城外,还有一座宅子是存放这些东西的,既然你说你前世的家中还有那个锦盒,那么想来,不管它在哪里,定然是没有损毁。 那么,我们现在去找便是了,看看那锦盒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一面说着,苏墨轩一面抬手顺了顺顾白羽的额发,面上的神色不疾不徐,既然他说了永远不会离开她的身边,那便是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离她远去。 “嗯,那我们去找找,找到了,也许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点点头,顾白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抬眸看向苏墨轩,语气里满是温柔的意味。 于是没等礼服与凤冠送来,顾白羽便跟在苏墨轩身后,在苏墨逸、苏意婵等人诧异的目光之下,钻进了许久不曾有人去过的苏宅后院的仓库。 一件件,一箱箱仔细认真的翻找,直到天边的日头快要顶到正午时分,两个人才略显灰头土脸的,从那人迹罕至的仓库中走了出来。 一无所获。 抬头看看站在身旁额头上渗着颗颗汗珠的苏墨轩,顾白羽将随身带着的绢帕递了过去,却不想被他忽然的握住了手腕,紧接着,那低沉而清冷的嗓音,便在耳畔响起: “你帮我擦。” 嗓音含笑,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深邃眼眸中,带了几分促狭和玩笑的意味。 “擦就擦,你以为我不敢么?”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倔强脾气,顾白羽轻哼一声,便稍稍踮起脚尖,抬手,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却是擦着擦着,忍不住地上扬起唇角。 “你笑什么?给我擦汗有什么好笑的?” 不明所以,抬眸看着顾白羽清秀脸庞上那略带顽皮的笑意,苏墨轩出声问道,抬起的手,却是又捉住了顾白羽白皙纤细的手腕。 “别闹,擦汗呢。” 强忍着唇边的笑意,顾白羽试图抽回自己握在苏墨轩手掌中的手腕。 “你不说,我就不放。” 眼瞧着仓库四周并不曾有什么人经过,紧紧捉着顾白羽的手腕,苏墨轩索性耍起了无赖。 “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终究是忍耐不住地笑出声来,顾白羽不甘示弱的出声回击。 “不行,我若是放开了你,你反悔不告诉我怎么办?” 故意地继续耍这无赖,瞧着顾白羽面容上的神色不似先前那般透着隐隐的忧心和叹息,苏墨轩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好,好,你同我过来。” 含笑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无奈,任由苏墨轩握着自己的手腕,顾白羽迈开脚步,一路将他带到了宅子里最近的水池处,抬起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她指着那仿若镜面般平静的池水,出声说道: “你自己看看我为什么笑。” 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苏墨轩看到了倒映在池水面上的自己的容颜。 五官容色俊朗帅气依旧,只是那被顾白羽擦拭过的额头,多出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斑驳的花痕,使他那往昔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漠容颜,硬生生地,多出了几分滑稽的味道。 “顾白羽,你是不是故意的?” 硬朗的唇角微微上扬,苏墨轩瞧着池水中的自己,心中亦是有点愉悦,他看着笑得愈发灿烂的顾白羽,故意低沉严肃了嗓音出声问道,握着她手腕的手,却是微微用了力道,将她带向自己的怀中。 “苏墨轩,是你自己不小心弄得灰头土脸的,怪我做什么?” 觉察到苏墨轩的意图,顾白羽躲闪着,笑着出声。 “是你让我分心的,当然要怪你。” 笑意盈盈,既然顾白羽向后躲闪身子,那么,他凑上前去不就好了? 【看到有亲在问前段时间推荐的同类书,是微笑蜗牛的《医女神探》,“穿越医女”贝琉璃vs“狼眼判官”朗清疏,很好看,初五一直在追哦】 第350章 梦境之困(二) 纵马而行。 笑闹够了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迎着和煦的春风,一路骑马踏过嫩草绿芽,向着长安城外苏家用作储藏的宅院纵马而去。 锦盒与铜锁尚未找到,最为不放心的人,反倒不是身陷其中的顾白羽,而是与她骑马并行、看似面色镇定从容的苏墨轩。 “墨轩,谢谢你教会了我骑马。” 任由柔和的春风将那如瀑的青丝吹散,顾白羽迎着微凉的春风,打马扬鞭,心中满是畅快和愉悦。 “你要谢我的,难道就只有这一件事情吗?” 纵马追了上来,始终保持着与顾白羽并肩而行的苏墨轩,转头看着身旁笑意盈盈的顾白羽,硬朗的唇角向上勾起,话语中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怎么?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吗?那你让我想想。” 清脆的嗓音中带着顽皮的笑意,故意做出一副思索着的模样,收起马鞭的顾白羽,放缓了马儿奔跑前行的速度。 “想了这么久还不说话,你是不是忽然觉得,要感谢我的地方实在太多,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转眸瞧着顾白羽那故意做出的托腮思考的模样,苏墨轩一面注意着她坐骑的动向,一面笑着出声问道。 “我是不知道该感谢你什么,不过不是因为太多,而是因为,没,有,别,的。” 一字一顿,顾白羽严肃的面色,却是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笑出声来,迅速的挥鞭打马,顾白羽立刻从苏墨轩的身边窜了出去。 “居然敢说没有?!” 片刻不停地追了上去,苏墨轩惯常冷漠的俊朗容颜上,尽是旁人不曾见过的浅笑愉悦。 骑马奔跑在浅草初生的原野之上,两个人你追我赶之间,不多时,便来到了苏家在长安城外的宅院门前。 翻身落马,顾白羽抬手将坐骑的缰绳,交给了走上前来替她牵马的苏家宅院的家仆,自己,却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宅院,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怎么了?是不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半晌不见顾白羽有所动作,侧眸看到顾白羽那略略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的宅院的模样,苏墨轩唇角浮起的浅浅笑意在顷刻间尽数收敛而去。 既然那个带有苏家标记的锦盒与铜锁,曾经在顾白羽前世的家中出现,那么,这座放置着那锦盒的宅院,又会不会,与前世的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又将会怎样影响到现在的她? 剑眉微蹙,苏墨轩询问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隐隐的担忧之意。 “嗯?什么想起什么?”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苏墨轩话语中的意思,只是本能地听出了他情绪不对的顾白羽,转过头来,略带诧异的出声问道。 “没什么,我是看到你在愣神儿,所以好奇的问一下。” 摇了摇头,从顾白羽的反应中知道她并不曾想起别的什么,苏墨轩那忽然悬起来的心,又重新放了回去,声音平静如水,甚至故意开着玩笑,他不想让她重新陷入担忧之中。 “哦,你是在说这个。” 恍然大悟一般的,顾白羽转头看向苏墨轩,原本微微有些上扬的唇角,瞬间勾起一个令人心中凛然的弧度,道: “我刚刚愣神儿,是因为忽然发现,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我的未婚夫婿家中竟然这般富裕,连储藏那些平日里不用的贵重物品的宅子,都有如此之大。” 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感叹,顾白羽故意做出一副惊诧不已的模样看向一旁的苏墨轩。 “嫁给我,这些就都是你的。如果你觉得不够多,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被顾白羽那故意调侃的语气所逗笑,苏墨轩摇头看着时不时会在自己面前异常孩子气的顾白羽,配合着出声说道。 “够多了,光靠变卖宅子里的这些东西,估计就够我们好吃好喝几辈子了,我不是个贪心的人,我们啊,就好好的享受眼前这些。” 一语双关,顾白羽将目光重新放回到面前的宅院之上,心中默默思忖着,光是刚刚苏家宅院中的那个小院落,他们就翻查了那样许久,眼前的这个宅院,倘若他们运气不好最后一个才能遇到的话,他们究竟,是要在这里面呆上多久? 苏家郊外的宅子,比顾白羽从外面看到门楣之后,所想象的要更大。 宅子之中回廊曲折间,遍布着数不清的房间小屋。 虽然不至于每间屋子里面都储藏着苏家的宝贝,然而,积少成多,数量也是颇为可观。 随着苏墨轩在这宅子里大致走了一圈,顾白羽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百年家族的庞大与丰硕。 “我们先从这里找起,刚刚那个仆役说,这里的屋子中,放着的,大多是盒子箱子还有花瓶什么一类的东西。” 抬手指着近旁一间上了锁的屋子,苏墨轩晃了晃手中那一串明晃晃的钥匙,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居然还分类了,苏墨轩,你们家,真的不是一般的富裕。” 再度出声感叹,顾白羽看着苏墨轩拿着钥匙落锁开门,脚步贴脚步的,走进了那间屋子。 那家仆所说的话并不假,整间屋子的陈列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罐子,地面角落中,还摆放着几个硕大而精致的箱子。 于是看着面前这略略令她有些眼花缭乱的收藏,顾白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挽起衣袖,投入了寻找记忆里的那个带着铜锁的锦盒之中。 尽管守在苏家宅院中的仆役再三保证,这宅院中所储藏着的物件,皆是分类入册的。 然而直到繁星铺满夜空,顺着那花名册将所有的锦盒全部找了一遍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人,却始终,没有见到记忆中那个锦盒的分毫踪迹。 “墨轩,我们不要再找了。许是我根本就记错了呢?” 看着仍旧低头翻看着花名册的苏墨轩,停手站在一旁,顾白羽出声说道。 她知道,只要她不出声喊停,苏墨轩便定然不会停止搜寻。 凡是能让她心安,必是他脚步不停的根源。 “花名册这种东西,也做不得准的。说不准哪日谁来动了什么东西,懒得登记在册,又或者懒得按照登记的原位放回去。 那锦盒又小,被谁乱放在哪里,还真的并不十分明显的能找到。” 从花名册中抬起头来,苏墨轩看着顾白羽,思忖着出声,却并没有等她说话,便又继续出声,道: “我们还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挨个找来比较放心。不过,” 长叹一口气,苏墨轩说着的话语顿了顿,环顾四周,叹息似的出声说道: “先前你还真说对了,这里的存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恐怕,是要多费几天的时间来翻找了。” “不找了,说了不找就真的不找了。梦里的事情,怎么做得了准?我今日也是被那噩梦缠得昏了头,竟然会同你说那些话。 你也真是,居然就由得我发疯,跟着我硬生生地找了一整天,我说苏侍郎,长安城近来,真的是安宁的令你如此的有闲心吗?” 唇角微微上扬,顾白羽嘴里开着玩笑,伸手夺过苏墨轩手中握着的花名册,拉着他,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之上歇脚。 颇有眼色的苏宅仆役,眼瞧着自家少爷和未来的少夫人并肩坐在了一起,便立刻端茶倒水,转身退出了房间,却还不忘在出门的时候,替他们将房门合上。 “长安城自从有了你这样厉害能干的仵作,想要犯案的人,在动手之前都会三思而后行,我自然是轻松许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着你来瞧瞧你夫君我的家业,也好让你更死心塌地一点。” 清冷的嗓音含笑,顺手递给顾白羽一杯热水,苏墨轩玩笑着出声,话语之中,满是大言不惭的意味。 “去你的,我还没有正式嫁入你们苏家呢,你撑死算我的未婚夫婿,一口一个‘夫君’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抬手轻轻推了一把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的话语中满是嗔怪,白皙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红,向来内心从容镇定的她,却总是在这种事情上,颇为容易的就脸红起来。 “听了有意见的人,那叫做嫉妒。” 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的味道,喝完了手中的茶水放在桌上,苏墨轩就势伸手,揽上了顾白羽的肩膀。 松松的墨发垂落肩膀,同顾白羽披散下来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映着莹莹的烛光,颇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嫉妒?你是在说孟馨佳?还是说什么孙馨佳、王馨佳、柳馨佳?” 嗓音微微上扬,顾白羽转过头去定定的看着苏墨轩,话语之中,全然一副少女吃醋的模样。 “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有很多。” 耸耸肩膀,苏墨轩故意做出一副自得其乐、颇为享受的模样,惹得顾白羽止不住地,笑着抬手去捶他的胸口: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 窗内笑语连绵,窗外夜风清浅,原本静谧祥和的夜,却是被不远处通向宅子的小路上,那略显急促的哒哒马蹄声所打断。 第351章 再见李景毓 来敲门的人,是从皇宫中快马加鞭而来的蓝衣侍卫。 春日风暖,万物复苏,却也是极易患得新病和旧病复发的时候。 一路快马加鞭而来,皇宫中的蓝衣侍卫,却是实打实地,肩负着救人性命的任务。 长平公主旧病复发。 依着顾白羽开的药方按时服用的长平公主,原本病情已经稳定许多,甚至连往年最令她痛苦难熬的春节严冬,也都舒适平安的度了过去。 却不想,春日回暖,在御花园中整整玩儿了一日的她,时至夜间,忽然粗重的喘息起来。 宫中当值的几位太医皆是束手无策,焦急慌乱之间,便喊了侍卫,出宫寻找顾白羽。 不知道是自己多心的错觉,还是真的有所变化,同跟在身后的苏墨轩一起行走在皇宫之中,顾白羽只觉得,今日的守卫,比起前时她来,要更加严密上许多。 似乎,在防范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却又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 她只专注看病。 坐在长平公主的床榻之侧,顾白羽瞬间收回了观察四周的全部心思,将目光落在面色惨白且大汗淋漓的长平公主身上,顾白羽抬手搭在她的腕间诊脉,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思忖着,长平公主今日的病发,究竟是意外,还是陷害。 长平公主病症复发的原因,并不算蹊跷。 春日百花初绽,柳絮飘荡,就连身子健康的人,都有可能因为过敏而患病,更何况呼吸道原本就颇为敏感的、患有哮喘的长平公主。 于是重新换过了药方,顾白羽坐在一旁照看着呼吸渐渐恢复正常的长平公主,蹙起的黛眉,却不曾舒展分毫。 自从上次长平公主因为李景吾的陷害而发病,顾白羽便一直按照她身子的变化,随时开药方调理着她的身子。几个月下来,虽然并不至于彻底根除了病根,然而长平公主的身子,却是强健了不少。依着长安城的初春情状,按理来说,她即便是有所过敏生病,也不至于严重到眼前的这种地步。 她还是觉得,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只是没有证据,更没有依据。 就连顾白羽自己都想不明白,长平公主只是个孩子而已,几次三番的出手陷害的人,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他们的目的又在何处? 垂眸凝视着睡颜渐渐平静下来的长平公主,顾白羽的心中,充满难以解释的疑问。 “三皇子到——” 压低了的呼唱声依旧拖着长长的调子,顷刻之间,长平公主的寝殿里,呼呼啦啦跪倒一片宫女太监。 尽管事先已经得了皇上的特许可以不用多礼,然而顾白羽还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身抬眸,看向脚步声渐渐传来的方向。 许久不见。 仍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仍旧是那副慵懒俊美的容颜,甚至,仍旧是往常穿惯了的那件银色长袍,然而那急匆匆向着长平公主迈步走来的身影,落在顾白羽的眼眸中,却又是与往昔那般的不同。 清减消瘦,略显疲惫。 仿佛一夜之间便成熟许多,往昔那朝气蓬勃又玩世不恭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而换上了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虽然帅气依旧,却无端地,令人感到隐隐的心疼。 “顾白羽见过三皇子。” 待到李景毓走到自己面前,顾白羽并不曾忘记自己此刻该有的礼数。 “顾大夫不必多礼,”摆摆手,李景毓灼灼的目光只在她的身上停留不过片刻,便径直转向了躺在床榻之上的长平公主,凤眉紧蹙,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长平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回大皇子,长平公主吃过药之后,病情已经趋于稳定,”语气平静,顾白羽对着李景毓应声答道,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皇子,她是臣女,这样的身份地位不可改变。 “前段时间太医不是说,长平公主的病情已经很稳定,身子也已经大好了吗?为什么忽然之间又会病的这么严重?” 蹙起的眉头并没有因为顾白羽的回话而有所舒展,向来性子随和且顽劣的他,虽然与长平公主年岁差了不少,然而却是出人意料的能够常常玩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是很好。 “回大皇子,现在是春天,柳絮花粉四处飘散,很容易会引起长平公主过敏犯病,这种事情,是防不住的,只能从长平公主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办法。她自己的身子健康强壮起来,才能抵抗这种过敏的侵袭。” 虽然心有怀疑,然而此刻长平公主的寝殿里却是人多口杂,所以面对李景毓的询问,顾白羽也只能说这些不会引起谁多心和注意的实话。 狭长的凤目紧紧盯着顾白羽,李景毓的目光中,带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之后,他方才错开自己的眼眸,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长平公主的身上。 于是偌大的公主寝殿内,又重新陷入了有些压抑的沉寂之中。 顾白羽整整守了一夜。 李景毓整整陪了一夜。 不眠的漫长夜晚之中,他看着她坐在同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尽心尽责的看护着睡梦中的长平公主,时不时地给额头渗出汗水的她擦拭汗水,用小勺给她干裂的嘴唇以润泽,甚至,在她睡得不慎安稳而略有些哭闹的时候,柔声悉心的出声哄劝安抚,可是他的双唇张了又张,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窗外天明,折腾了一夜的长平公主终于高烧退去彻底安稳的睡着,他便又眼睁睁地看着一脸倦容的顾白羽站起身子,对着他说了一些礼节性的话语,便转过身去,缓步踏入初升朝阳洒下的金光之中。 却是,一步一步地离他远去。 而他,除了那一句同样礼节性的“多谢”之外,便是再多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声来。 看着顾白羽那渐渐消失在朝阳中的纤细熟悉的身影,李景毓忽然觉得,那满目的朝阳意满,却如同夕阳夕照般沉寂而荒凉。 “累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快步走出守卫森严的宫门,顾白羽远远地,便看到了斜倚在马车轿厢一侧的苏墨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身边,她询问的语气里透着几丝隐隐的心疼。 皇宫之中没有臣子留宿的地方,从前因着他同李景毓的亲厚关系,偶尔会留宿在李景毓的宫苑之中,然而如今这样的情形,昨夜的苏墨轩,在长平公主病情稍稍稳定之后,便也只能告退离开了皇宫。 然后,便在那停在皇宫外的马车中,硬生生地等了一整夜。 “我没事,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倒是你,肯定又是一夜没睡。” 抬手将顾白羽的右手握在掌心之中,苏墨轩瞧着她那满是倦容的脸庞,不由分说地,便将她带上了身后停着的马车之中。 “长平公主高烧了一夜,我不放心别人照看,那么小的孩子,几次三番的无辜遭受这样的罪。” 摇摇头,顾白羽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叹息的意味。 “他也在那里呆了一整夜?” 没有接着顾白羽的话说下去,苏墨轩嗓音淡漠,天外飞仙般的来了一句。 “他?” 表情之中明显的一愣,一心想着长平公主病情的顾白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所指,怔愣片刻,方才带了继续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 “你说李景毓?嗯,他也在那里照看了长平公主一整夜,他们两个人不是向来感情很好么,长平公主出事,他不放心也是自然,”不以为意,顾白羽点点头,继续出声说道:“原来你出门的时候遇到他了。” “也就是因为那个人是他,若不然,”不明不白的将话说了一半,苏墨轩便似是才反应过来顾白羽刚刚话语中的含义那般,迅速转移了话题,接着出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长平公主的这次病发,也并不单纯是件意外?” “发病的原因没什么蹊跷,但是问题就在于,那本不该成为她发病的理由。” 没有戳穿苏墨轩话语中的醋意,顾白羽只是抬眸瞧了他一眼,然后将自己先前的思考与怀疑,对着苏墨轩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照你这么说,下黑手的人,肯定还是李景吾不假。至于你想不明白的为什么,也只有李景毓能同你将原委彻底地解释清楚了。” 听完顾白羽的话,苏墨轩思索片刻,沉着嗓音出声说道,顿了顿,又抬起眼眸看向顾白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出声问道: “长平公主生病有蹊跷的事情,你有没有同李景毓说过?” “我走的时候悄悄给他塞了张纸条,长平公主的寝宫里人多嘴杂,除了礼节性的问候之外,我们两个人基本没有说过几句话。” 点点头,顾白羽虽然的确是实话实说,却也是有心安抚了一下苏墨轩那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十分爱吃醋的心。 第352章 缺失的卷宗(一) “告诉他了就好,”点点头,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依着你的说法,显然是有人在长平公主日常的生活饮食中动了手脚,若是我们真的想要保住她的性命,光凭着你这一次又一次的紧急抢救是没用的。 必须有个身在皇宫中,知道内情并且想要护着她性命的人动手才有可能。”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墨轩抬眸看着顾白羽,沉吟着出声说道。 “那就只有李景毓了,我听说他同长平公主的感情向来很好,下手谋害的人又是李景吾,想来,他们说不定能够从中再得到什么消息也不一定。” 斜斜的倚靠在马车内放置的软垫之上,顾白羽思忖着出声,话语停了片刻,方才抬头看着苏墨轩,黛眉轻蹙,继续出声说道: “不知道是我太多心,还是真有其事,我总觉得,昨日的皇宫比起往常要森严阴郁许多。” “不是你多心,皇宫中的守卫数量,确实比平时多了将近一倍,而且,也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清冷的嗓音淡漠如云,昨日自进宫起便觉得有所不对的他,刻意留心着观察了片刻,顾白羽的感觉,当真不是多心所致。 “陌生的面孔……也就是说,现在你我已经说不清楚,那皇宫中的人,究竟是谁更占上风了。” 蹙起的黛眉因着苏墨轩的话又紧了紧,顾白羽在心里盘算着,那些凭空多出来的守卫里,到底有多少是皇上自己埋伏在内的人。 毕竟,现在眼瞧着李景吾的架势,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巩固自己继承皇位的地位,而是有心直接逼宫,将尚且在位的当今圣上,直接赶下金銮宝座,迅速地取而代之。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瞧你这一脸憔悴的样子,我现在就送你回崔府去,好好的睡一觉歇一歇,如若不然,身子该吃不消了。” 抬手抚了抚顾白羽垂落一旁的青丝,苏墨轩浅笑着岔开了话题。 皇宫中近来发生的种种变化,的的确确是值得担心,只不过,那个应该担心的人,并不是她,而且只要有他在,就永远也不会是她。 “我现在,其实还有件事情十分担心。” 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做出一副略带为难的模样,抬眸看着满目关切的望向自己的苏墨轩,她犹疑片刻,方才出声说道: “你不觉得,从昨天开始,我们两个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么?” “嗯?我们忘记了什么事情?” 剑眉轻挑,看出了顾白羽是故意做出一副为难思索模样的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宠溺。 “试,礼,服。” 一字一顿,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猛然记起的恍然大悟模样,轻轻上扬的唇角中,却也着实带了几分无奈。 ——他们两个人是忘记了,但是其他人一定没有忘记,眼下她就这么大喇喇的回到崔家大宅中,那最爱插科打诨的崔谨风,还指不定的要说些什么,然后事情再传到顾意澜的耳中…… 单手托腮,顾白羽是真的在心中犯了愁。 “咳,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来解决,你回家之后好好休息便是了。” 轻咳一声,苏墨轩显然也是忘记了这件从昨天开始,他们就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苏侍郎,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抬手拍拍苏墨轩的肩膀,顾白羽带着一副颇为同情的神色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墨轩,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或多或少的促狭之意。 等到顾白羽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的变暗,夕阳的余晖将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撑着手臂坐在床榻之上,顾白羽低眸看着临分别前,苏墨轩放在她掌心的那一枚玉佩。 玉佩上雕刻着的花纹清晰熟悉,正是顾白羽在噩梦中,反反复复梦到的那铜锁上的花纹。 然而这玉佩,却并不是她曾留在身边的苏墨轩惯常戴在腰间的那一枚,玉佩被递到掌心中的时候,还带着润泽的温热,是苏墨轩贴身佩戴着的。 “往后睡觉的时候,就戴着它,或者压在枕头下面,有我守护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定然都不敢来烦你。” 拉过顾白羽的右手,苏墨轩嗓音含笑,将刚刚摘下的玉佩放在她的掌心之中,俊朗的容颜上满是温柔和郑重。 于是就那么没有松手的攥在掌心之中,躺在床榻之上的顾白羽,得到了连日来第一个安稳的好觉。 “小姐,您醒了,苏公子在隔壁的屋子里等你呢。” 掀帘进门,看到顾白羽坐在床榻上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什么东西,茶心一面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一面出声说道。 “他已经来了?怎么没有叫醒我?” 接过茶心递来的热水,顾白羽出声问道,低头将手中的热水喝光,她放下茶杯,想了片刻,便将苏墨轩新给她的玉佩,系在了脖颈之上。 “苏公子等在外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对你说一样。” 帮着落床的顾白羽更衣洗漱,脑海里回忆着苏墨轩不同于往常那般的严肃神情,茶心应声答道。 他有事情要对自己说? 随意地将披散着的青丝扎成一个马尾,顾白羽脚步匆匆,瞬间出现在了苏墨轩的面前。 “茶心说,你有事情找我?” 看着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中的苏墨轩,顾白羽忽然有种自己被茶心骗了的感觉。 “嗯,礼服的事情,我已经都安排好了,过些日子,他们会再来让我们试,”硬朗的唇角浮起几丝浅浅的笑意,苏墨轩点点头,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站在面前的顾白羽。 那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慵懒模样,落在他的眼眸之中,却仿佛是有只柔软的小猫窝在心间一般。 “哦,原来是这件事情,听茶心的语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过,为什么要过些日子,明天后天的,也是无妨。试礼服而已,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随意的捡了把椅子坐下身来,顾白羽顺手拨弄着桌子上花瓶中斜插的一枝迎春,语气中带着三分不解七分轻松。 “今日睡得可还安稳?” 眼尖的苏墨轩立时便瞧见了顾白羽脖子里系着的那根红绳,不曾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苏墨轩反倒是浅笑着出声问道。 “嗯,那些梦,没有再来了。” 点点头,顾白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子里系着玉佩的那根红绳,却是在意识到自己被苏墨轩盯着看的时候,瞬间收回手来。 “你的手就是收得再快,我也已经看到了。” 唇角向上扬起一个颇为愉悦的弧度,苏墨轩瞧着顾白羽那略显窘迫的表情,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看到就看到了,我既然敢戴,本来就不怕别人瞧见。” 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顾白羽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粉嫩的唇角,却偷偷地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说得正是,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戴我送的玉佩,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知道顾白羽最容易害羞,苏墨轩却总是忍不住地出声逗她,只不过,眼下却是有正经事要同她说,逗她脸红的话,还是放到下次再继续说。 于是微微敛去了唇边的笑意,苏墨轩看着坐在对面的顾白羽,语气平静的出声说道: “茶心刚刚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有事情要同你说。今夜我就要出城去了,归期尚且不能确定,所以,只能过阵子再试礼服。” “出城?去哪里?” 抬眸看着苏墨轩那略略严肃起来的面色,顾白羽下意识地出声问道,近来与苏墨轩同进同出久了,他才不过说了一句要出城,她的心中,便已然克制不住地空落落起来。 “长安城西边临近的武华城,是刑部分配下来的案子,” 言简意赅,苏墨轩直接点明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和要做的事情。 作为刑部侍郎的他,自然是会常常接到各地不同的疑难案件,否则当初,便也不会在江南的清州城同顾白羽相遇相识。 只不过近来接手的案子,大都发生在长安城及其周边郊县,以至于众人隐隐约约之间,都快要忘记,他也是要经常在大兴王朝各地奔波往返的。 “是什么案子?能不能说来让我听听?” 面色同样严肃不少,顾白羽知道,但凡能够到了苏墨轩手中的案子,自然是不会只有偷盗、抢劫那么简单。 “也是连环杀人案,我拿到的卷宗上说,他们目前已经发现了三个受害者。 但这三个受害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都找不到什么明显的共通点,武华城的捕快所一直找不到什么突破口,便将案子移交给了刑部。” 回忆着案件卷宗上的相关内容,苏墨轩向来不会对顾白羽有所隐瞒。 “既然受害者之间既没有直接联系,也没有明显的共通点,那么,武华城府衙,究竟是怎么判断出来,他们是被同一个凶手杀害?” 直直地看着苏墨轩,顾白羽出声问道。 第353章 缺失的卷宗(二) “既然三个受害者之间没有直接的联系,也找不到明显的共通点,那么,武华城府衙,究竟是怎么认定,他们三个受害者,是死于同一个罪犯之手?” 锐利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苏墨轩,顾白羽嗓音平淡,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也是我的问题,”点了点头,苏墨轩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浅笑。 “刑部看管卷宗的人说,今晨来送卷宗的捕快曾经提到过,三个受害者的尸体,全都发现在同一个抛尸地点,但是,”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墨轩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道:“卷宗里却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没有提到?看来,这个什么武华城府衙,还真是虎狼聚藏之地。” 清秀的脸庞上,浮起了许久不曾出现在苏墨轩面前的淡漠神色,顾白羽平淡的话语中听不出分毫的情绪,漆黑明亮的眼眸看着面前的苏墨轩,她继续出声问道: “那三个受害者的尸体状况呢?那卷宗之中,有没有附着详细的验尸报告?” “卷宗之中附着前两个受害者的验尸报告,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今天破晓时分被人发现,此刻尚在武华城府衙的验尸所中,我下了令,没有让他们的仵作去碰。” 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顾白羽那满目认真的样子,苏墨轩抬手给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热水,继续对着她出声说道: “根据卷宗上的描述,两个受害者的死状都比较凄惨,而且,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第一个受害者是年过六旬的耄耋老人,他的双手被人从手腕处齐齐砍断,根据武华城府衙仵作的验尸报告,受害者的双手,应该是在他尚且活着的时候被砍断的。 第二个受害者是年仅二十一岁的贵家公子,他的胸口被人挖开,将大半颗心脏挖了出来,据说鲜血喷溅的哪里都是,想来,也应该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凶手直接刺胸剖心。” 清冷的嗓音淡漠如斯,苏墨轩回忆着卷宗中所描述的情形,对着顾白羽详细地描绘出声。 在受害者还活着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砍手剖心,这样残忍的痛苦折磨,只能说明,凶手对受害者有着颇为强烈的、难以控制的仇恨。 这样深沉而强烈的仇恨,若非他们彼此之间曾有过怎样的私仇,想来,是不会让凶手疯狂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三个受害者的尸体,还被发现在同一个地方。 既然如此,凶手在挑选受害者的时候,便并非是毫无目的地随意滥杀无辜,而这三个受害者之间,不仅仅是有关系,而且,定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武华城府衙口中所谓的“查不到”,究竟是受害者将他们之间的联系线索隐藏的太深,还是武华城府衙自己有什么猫腻,便只有苏墨轩亲自到了那里,方能解开最终的疑团。 “那第三个受害者呢,你手里的卷宗之中,有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初步线索?” 思绪流转之间,将事情的蹊跷之处想了个明白透彻,然而顾白羽却并没有忘记自己仵作的身份。 若是想要揭开全部的真相,依着她自己的能力和做法,便只有率先从受害者的尸体上着手。 “第三个受害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根据发现他尸体的目击者称,第三个受害者的双唇被缝了起来。但还没有验尸,所以不能肯定是死前还是死后为之。” 目光中带了几分思索的意味,苏墨轩一五一十地出声答道,不过依着前两个受害者的状况推断,第三个受害者的双唇,想来也是在生前被凶手残忍缝上的。 砍去双手、挖去半心、缝上双唇。 凶手对每个受害者生前做出的最后折磨,看上去全都有着符合他内心深处的特殊意义,然而从看到案件卷宗起直到此刻,苏墨轩却还是想不出来,这些折磨的手段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特殊的联系。 “砍去双手,挖去半心,缝上双唇,”下意识地在嘴里重复着出声,顾白羽同样在心中思索着它们之间可能的联系。 “砍去双手,不能拿,不能摸,不能碰,凡是与手有关的事情,全都不能做;缝上双唇,不能说,不能唱,不能吃。 这两种折磨手段,或多或少的,都能立刻想到一点什么缘由和含义,但是挖去半心呢?莫非是负心之人?” 黛眉紧蹙,习惯于在苏墨轩面前直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声来,顾白羽重新抬起乌黑深沉的眼眸,定定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苏墨轩。 “我今日想了许久,也是对挖掉半心百思不得其解。三个受害者的具体身份,卷宗之上写得都并不是十分的明确。 我在想,既然凶手选择这三个人作为特定的目标下手杀害,那么也许,他们的真实身份,能告诉我们一些我们现在想不到的东西。”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的思路,的确也是卡在了“挖掉半心”的折磨手段之上,而那多出语焉不详的卷宗,对他此刻的案件分析,却是非但没有半点的帮助,反而是引起了更多的疑团。 于是事不宜迟,他原本便打算着,现下安顿好顾白羽之后,便带着杜亦寒一起,连夜赶到武华城,对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状况进行检验,同时去仔细调查,这三个受害者的真实身份和那些有意无意被隐瞒的资料。 “既然如此,那便事不宜迟,你是不是打算连夜出发去武华城?带着我一起去。” 清亮的眼眸中带着深沉的思索,顾白羽抬头定定地看着苏墨轩,面色认真的出声问道。 看着顾白羽的目光轻轻地默了一默,原本早就已经做好打算安排的苏墨轩,却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就势点了点头,嘱咐着掀帘而入的茶心,给她带齐必须要带的东西物品,然后自己,便去向顾白羽的舅父崔怀鸿,简要的说明情况。 “你刚刚其实,并没有打算带我一起去,是不是?” 坐在前往武华城的马车上,一直低头翻看着刑部卷宗的顾白羽,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坐在身旁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你是怕我连着熬夜奔波,身子吃不消,所以打算带着杜亦寒一起去,是不是?”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苏墨轩的回答,顾白羽索性合上手里的卷宗,对着他再度出声问道。 “我觉得,我这个刑部侍郎的位置,完全可以让给顾仵作你来坐。” 将顾白羽那追问不懈又一语中的的模样映入漆黑的瞳仁,苏墨轩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浅笑着出声,承认了顾白羽的猜测。 “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前世最忙的时候,我曾经连着一个星期,嗯,也就是七天,都不曾好好的合过眼。 虽然现在的身子比起以前来的确要差了许多,但是我一直很注意照顾自己,不会有事的,你真的不用这么担心。”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满是认真的神色,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漆黑深邃的眼眸,嘴里说着自己的话,心,却是不由自主地,被那深邃中的波涛汹涌渐渐地吸引了进去。 “现在有我来照顾你。” 凉薄的双唇一张一合,苏墨轩定定地看着顾白羽,从口中吐出几个清淡的词语,然后不等她有所反应,便是长臂一伸,将坐在身边的她,揽入了怀中。 下巴微沉,那凉薄而柔软的双唇,便轻轻地贴上了她那粉嫩温暖的两片樱唇,轻舔吮吸,渐渐的加深。 一路疾驰的马车到了武华城府衙时,暮色四合的天,已然完全黑透,璀璨的星子在天空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辉,却隐隐约约的,透着几分冰冷寒凉的意味。 武华城府衙的验尸所大门紧闭,微凉的夜风吹动沙沙作响的草木,在这柔和的春夜,硬生生地生出几分萧瑟之意。 “咣,咣,咣。” 站在紧闭的大门之前,苏墨轩毫不犹豫地抬手,重重地拍上了那漆黑的大门——大兴王朝刑律规定,各地验尸所中日夜都应该有捕快当值,此时明知道他们会来,却还是大门紧闭,所透露出来的,自然是拒绝的意思。 还有,隐隐的防备。 耳听得苏墨轩拍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暗夜中响的异常突兀,顾白羽站在一旁,心中甚至有所怀疑,最初的案件移交给刑部,根本,便不是出于武华城府衙太守或者捕头的本心。 重重的拍门声在静谧的深夜中持续不断地响起,苏墨轩淡漠如水的面色中,却被顾白羽看出了几分不甚明显的严肃。 手下的动作没有分毫的停止,直到那沉寂仿若无人般的院子里,终于响起一阵充满不耐烦的应门之声: “来了,来了,都这么晚了,是谁啊敲、敲、敲的?这里是验尸所,不是收容所,更不是客栈,你就算是站在这里把门拍烂,我也不会让你在这里留宿的!” 第354章 被缝合的双唇(一) 粗暴而不耐烦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响起,随着枯哑的一声门响,那满是戾气和厌恶的面孔,便出现在顾白羽和苏墨轩的面前。 “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敲什么敲?就这么想跟死人一起作伴啊?!” 暴戾污浊的眼眸斜斜的看着苏墨轩,前来开门的当值捕快,语气中满是威胁的味道。 “刑部侍郎苏墨轩。” 没有分毫情绪的嗓音淡漠如水,然而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苏墨轩看着站在面前的捕快,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瞬间呆愣在原地,那当值捕快落在房门上的手,都尚且来不及收回来,双唇微张,暴戾的脸庞上充满震惊的模样。 “原,原来是苏侍郎,失,失迎,失迎。您,您快请进,快请进。” 呆愣半晌方才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那当值捕快的脸庞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恭敬万分的笑意,忙不迭地出声讨好着,他侧过身子,将苏墨轩和顾白羽往身后的院子里让,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仿佛要绽开一朵花。 没有多说什么,苏墨轩仿佛没有看到这当值捕快面上瞬间变幻的容颜一般,只是侧过身子将站在后面的顾白羽让进了院子,自己随后便也走了进去。 烛火昏暗。 武华城府衙的验尸所中,没有为无辜死者点燃的长明灯,亦没有招引魂魄安息的纸幡,只有几盏白纸糊的灯笼,光秃秃的挂在屋檐下,随着微凉的夜风,无意识地摆动着。 “苏侍郎,这么晚,您怎么来了?属下以为您明天才会来呢,所以也没有什么准备,怪仓促的,您看,属下是安排您去最近的客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还是直接去章捕头家中先休息一晚上呢?还有这位姑娘,您是……” “不用费心,我们现在直接验尸。” 直接出声打断了那当值捕快尚未说完的话,苏墨轩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那满脸堆笑的模样,嗓音淡漠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验尸啊?不急,不急,今日这么晚了,苏侍郎,您和这位姑娘先歇息歇息,属下这就去通报章捕头,明日一早,唤了本城许仵作一起,再验尸也不迟。 您看,你跟这位姑娘,是住两间客房呢,还是……” “我说现在直接验尸,你是没听到,还是没有听懂?又或者说,你是想安排我这个刑部侍郎的行程?” 语气冰冷,苏墨轩再度出声打断了当值捕快那谄媚的近乎猥琐话语,俊朗的眼角眉梢之间,染上了几分明显的寒意。 “不,不,不是,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苏侍郎您千万不要误会,您要验尸,那就验尸,属下只是考虑您连夜奔波比较累。现在就验尸,属下这就去找许仵作。” 忙不迭的摆摆手,惯会见风使舵的当值捕快,立刻在前面走着,将苏墨轩和顾白羽引向了通往验尸间的小路。 “不用找仵作,受害者的尸体我来验。” 始终沉默着观察周围的顾白羽第一次开口,说出口的平淡话语,却是令那在前面带路的当值捕快,心头蓦地一惊。 登时便转过头来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苏墨轩身后的顾白羽,尽管已然是拼命掩饰,然而那当值捕快污浊眼眸中的震惊之意,和隐藏在震惊之后的躲闪之意,却还是没能逃过顾白羽那锐利的目光。 “这位姑娘,验尸这样的事情,可当真不是开玩笑的。你一个小姑娘,真的能做得来这种事情吗?” 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那当值捕快看着顾白羽那与苏墨轩几乎如出一辙般淡漠冰冷的面容,目光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您贵姓?” 答非所问,顾白羽冷不丁的对着那当值捕快出声问道。 “在下免贵姓丁,这位姑娘,在下刚刚说的话,并不是在同你开玩笑,验尸的事情不能当做儿戏。” 明显得被顾白羽这忽然而来的一句问话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姓丁的当值捕快对着顾白羽出声答道,语气里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疑惑。 “我也没有同你开玩笑,我姓顾,以后你不用唤我姑娘,唤我顾仵作。” 冷清的嗓音无波无澜,顾白羽看着当值的丁捕快,缓缓地出声说道。 “顾仵作?”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丁捕快的声音变瞬间响起,看着顾白羽的眼眸第一次换上了认真的神色,他顿了顿,满心诧异的继续出声问道:“顾仵作?您就是皇上钦点的那个顾仵作?” “对,是我。验尸不是儿戏,也耽误不得,如果丁捕快你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验尸了?” 淡漠的神色不变,顾白羽看着丁捕快出声问道。 “是,是,我给您二位带路。” 感受到苏墨轩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丁捕快瞬间收落在顾白羽身上的紧紧盯着她的目光,脸上挂着的笑容更加殷勤,语气也更加恭顺。 验尸间中一片昏暗,只有黄豆般大小的油灯,忽上忽下的跳蹿着,在墙皮有些脱落的墙壁上,印下斑驳而荒凉的光影。 “嘶啦——” 伴随着打火石点燃枯草的声音,光线昏暗的验尸间,瞬间明亮了许多。 抬眸环视着验尸间内简陋的环境与并不齐全的验尸器具,顾白羽没有出声,而是径直走向那摆在验尸间正中央的验尸台旁,淡漠清冷的目光,始终盯着那被包裹在白布之中的受害者的尸体。 青丝高挽,换上了验尸服的顾白羽,从苏墨轩的手中接过了他们随身带来的验尸工具,铺散在验尸台旁的木桌上,戴上手套的她,便缓缓揭开了包裹在受害者尸体上的白布。 “受害者为男性,身材中等,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左右,根据尸体僵硬的程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一天左右,也就是昨天半夜丑时左右。经初步观察,看不出尸体上有明显的致死外伤,致死原因有待进一步检验。” 掀开包裹尸体的白布,顾白羽第一眼便看到了那缝合在受害者双唇上的黑色绒线,但却并没有急着将全部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而是按部就班地,对受害者的尸体状况进行了整体的观察判断。 “受害者双手双脚指甲发黑,手臂上有黑青色的瘢痕,初步怀疑是中毒而亡,凶手所用的毒药,应该就是最常见的砒霜。” 抬起受害者裸露在外的手臂,顾白羽仔细观察片刻,又绕到受害者的腿脚处,褪下他的鞋袜,盯着那趾甲同样发黑的双脚,缓缓的出声说道。 “顾仵作,您看那受害者的嘴都被缝上了,要不您先看看……” “你闭嘴。” 冷冷地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原本低头认真地看着顾白羽验尸的苏墨轩,忽然抬头看向站在一旁开口出声的丁捕快,漆黑的眼眸中寒意森然,硬生生地,将他不曾说完的话,截回了喉咙之中。 “死者脑后有遭受硬物重击的伤口痕迹,但根据伤口的深度和位置来看,应该不会导致受害者的直接死亡,而是会让他暂时昏迷休克,或者失去反抗和行动的能力。” 没有抬头,也没有受到那姓丁捕快的丝毫影响,顾白羽仍旧是按照自己惯常验尸的顺序,踱步来到受害者尸体的头部位置,将死者的头部向上抬起,检查着他脑后尚且带着黏湿血迹的重伤痕迹。 踱步走在受害者尸体的周围,仔仔细细地将受害者的衣衫腰带检查了一遍,并没有从受害者那凌乱不堪的衣衫间找到什么重要线索的顾白羽,习惯性地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做记录的苏墨轩,然后便抬起双手,神色淡漠地,缓缓将受害者身上的衣衫褪去。 “嘶——” 倒抽凉气的声音在安静的验尸间中骤然响起。 那候在一旁的丁捕快,满脸惊诧的瞪大双眼,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出声的双唇,却不是因为看到了受害者身上那遍布各处的、大大小小的紫青色斑痕,而是因为介意,顾白羽一介女流之辈,竟然会当着自己未婚夫婿的面,将一个男子的衣裳剥下,而且还面色十分坦然。 ——虽然,那个被她面无表情地剥下衣裳的男子,已然是个魂归黄泉的逝者。 “受害者的双手手臂、胸前、双腿以及……” “不知苏侍郎会连夜赶到武华城,下官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苏侍郎千万不要怪罪。 如今夜深更晚,这附近的客栈大都已经打烊关门了,苏侍郎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到下官家中下榻修整一夜,才不至于令下官失了礼数。 苏侍郎,下官有礼有礼啦。” 关着的验尸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骤然响起的客套寒暄之声,突兀的将顾白羽验尸的声音所淹没,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大跨着步子,径直走到了苏墨轩的面前。 第355章 被缝合的双唇(二) “郑太守不必客气,”抬眸看向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的武华城太守,苏墨轩淡漠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如果郑太守不介意,那就请站在苏某旁边,一起等着顾仵作验尸,如果郑太守介意,” 平静的话语微微顿了顿,苏墨轩冷眼瞧着郑太守与那丁捕快那如出一辙般的虚伪谄媚笑容,语气中的寒冷之意骤升,道: “那就请转身出去,顺便,把验尸间的门好好的关上。” 话语之中丝毫没有想要留情面的意思,语气冷淡的说完,苏墨轩的目光,便又重新落回到站在受害者尸体旁边,蹙眉研究着尸体上那青紫色伤痕的顾白羽身上。 接到丁捕快传来的消息的瞬间,便连夜起身风尘仆仆的赶来,郑太守并不曾料到,自己会在苏墨轩这里碰到如此之大的一个毫不留情的硬钉子,却是忘记了从前便知道的,苏墨轩那向来便是冷面无情的传言。 于是只得悻悻然的闭上了嘴,郑太守侧过身子站在苏墨轩身后的地方,与一旁紧闭双唇不敢出声的丁捕快,颇有默契却满是无可奈何地对望了一眼。 苏墨轩,他们全都惹不起,起码,在他的面前,他们不能有任何的不恭不敬。 “受害者的双手手臂、胸前、双腿以及后背,都有被人虐打过的痕迹,粗略计算,有二十几处比较严重的伤痕。 根据受害者尸体上留存的伤痕形状来看,造成伤痕的凶器,主要有鞭子、木棍等,但并没有锐利凶器的刺入。 伤痕的颜色呈深紫红色,也就是说,受害者是在生前,受到了来自凶手的虐打折磨。” 等到验尸间内重新安静下来,已经仔仔细细地将受害者尸体上的伤痕全部检查一遍的顾白羽,声音平静地继续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那不曾有过丝毫改变的面色,显然,是没有受到分毫郑太守突然而入的影响。 这样的能够不受分毫外界影响,而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面前躺着的受害者尸体的能力,也并非是顾白羽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而是在前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场勘查中,在面对吵吵嚷嚷的围观者与突然闯入的受害者亲属中,渐渐锻炼出来的。 况且,对于顾白羽来说,比起前世那痛不欲生的闯入凶案现场的受害者亲属来,明显心怀不轨地忽然推开验尸间大门的郑太守,却是好应付得多。 更何况,此刻她的身边,还站着足以为她抵挡一切的苏墨轩。 再度将受害者的尸体仔细地整体检查一遍,没有看出太多异样的顾白羽,终于将那充满探寻的敏锐目光,转向了受害者那被凶手用黑色绒线,紧紧缝合在一起的双唇之上。 微微的俯下身子,顾白羽锐利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受害者那被缝合在一起的双唇,用来缝合的黑色绒线紧紧地绷直,唇角血迹斑斑,依稀可以看得到挣扎的痕迹。 “被缝合在一起的双唇有紧缩的痕迹,缝合线紧绷拉直,凶手应该是在受害者还活着的时候,将他的双唇缝合在一起的。” 悉心观察片刻,顾白羽抬头看向站在近旁一起俯身观察的苏墨轩,语气肯定的下了最后的结论,却是与他先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点点头,苏墨轩并没有说话,而是带着一副做惯了她下手般的神色,伸手将她准备去拿的剪刀,递到了顾白羽的掌心之中。 无声的默契,那肆无忌惮的合拍,只有顾白羽一个人感受得到。 握着剪刀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那缝合用的黑色绒线,顾白羽细心地剪开那紧绷着的黑色绒线,似是终于解放一般的,顷刻之间,那松开的双唇中,便溢出了黑红色的鲜血。 果不其然,是砒霜中毒。 顾白羽抬手将那剪下来的黑色绒线放到身侧的干净托盘中,盯着受害者双唇的目光却是没有分毫的偏移,双手按压检查着受害者那血肉模糊的双唇,忽然之间,她那微微蹙起的黛眉,又更紧了一紧。 受害者的口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 按压在受害者双唇周围的手指,被什么略显坚硬的东西稍稍的硌了一下,却并不是牙齿的触感,手下顿了顿,敛了神色的顾白羽,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受害者的下颚卡住,打开了他微闭的双唇。 慢慢地将手指探了进去,顾白羽从受害者的口中,掏出了一个沾满黑红色血迹的小小的油纸包。 顺手拿起托盘中的棉花将那油纸包上的血迹擦干净,顾白羽用手指捏着那油纸包,颇为小心的,将它缓缓地打了开来,一张折叠精巧而细小的纸条,便就势掉落在了苏墨轩伸过来的掌心之中。 就势抬手,苏墨轩将那纸条对着油灯打开,两个稍稍有些歪斜颤抖,却仍旧能看得出清新娟秀的黑色字体,便赫然出现在他和顾白羽的面前。 “说谎”。 颤抖的笔画透露出凶手的极端愤怒,执笔写下纸条的瞬间,凶手内心的愤怒,让他几乎无法稳当的写完极短小的一个笔画。 四目相对。 几乎是同时从对方望过来的目光中读懂了隐藏其中的话语,将纸条妥善的收好,苏墨轩沉默着没有开口,而顾白羽也同样是悄无声息地,返回身去,继续进行着手下的验尸工作。 只有站在较远处的郑太守与丁捕快,相互对望之间,彼此的目光中,皆是充满不明所以的情绪。 干脆利落的在受害者尸体的胸前切出一个倒“v”字型的开口,顾白羽仔仔细细地,将受害者胸腔和腹腔内部的状况检查了一遍之后,便重新将受害者的尸体缝合起来。 更衣净手,转瞬之间,窗外已然是天色明亮。 而站在验尸间中的人,却是多了一个武华城府衙的章捕头。 “苏侍郎,顾仵作,刚刚验尸的结果如何?” 硬生生地在验尸间中站了整整一夜,从来没有遭受过这般活罪的郑太守,看到顾白羽将白布重新包裹在受害者的尸体上时,如临大赦一般的,立刻抬腿向前迈了几步,脸上带笑,出声问道。 “郑太守,验尸过程中,每个步骤,每个发现,我都有即时的说出口,莫不是我说话不清楚,所以您在这验尸间中站了一整夜,却还是没有听明白?” 冷冷地看着笑脸迎向苏墨轩的郑太守,向来见不惯别人对受害者的遗体不尊重的顾白羽,话语之中,多少带了几分讽刺和不耐烦的意味。 而站在她身旁的苏墨轩,则更为直截了当,抬起眼皮看着站在面前近在咫尺的郑太守,他冷着嗓子,一字一顿,道: “郑太守,这里是验尸间,你面前躺着一个真凶不明的无辜受害者,你脸上竟然能笑得如此开心,苏某今日,还真是长了不少的见识。”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令郑太守和丁捕快唇角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双唇努力地动了动,半晌,郑太守仍旧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应对苏墨轩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 “章捕头,”冷眸看了看笑容僵在脸上的郑太守,苏墨轩将目光转向了站在郑太守身后的章捕头身上,嗓音清冷,出声问道:“第三个受害者的身份有没有确定?” “回苏侍郎,第三个受害者名叫丰庆贾,今年三十八岁,是城内一家颇为有名的店铺商人,据他的儿子丰华魁说,受害者前日是在从店铺归家的路途中失踪的。” 语气不卑不亢,听到苏墨轩点名问自己,章捕头便向前迈了两步,站在苏墨轩的面前,一五一十地出声说道。 “那好,麻烦章捕头你,带我们去受害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看看。” 点点头,从章捕头一进门起,便看出了他与那郑太守和丁捕快不尽相同的苏墨轩,并不曾打算当着他们的面,同章捕头有太深的交谈。 “现在就去吗?苏侍郎,您和顾仵作已经辛苦了一整夜,虽然破案要紧,但您二位的身子也要保重才是。” 耳听得苏墨轩即刻便要动身前往受害者被抛尸的地点,整整沉默了一夜的郑太守,再度出声劝道。 ——倒不是那抛尸地点有什么他想隐瞒的东西,只不过就这样硬生生地站了一整夜,还被迫眼睁睁地看着顾白羽将受害者的尸体进行解剖分析,郑太守觉得,自己着实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我去客栈里歇息,”抬眸正迎上苏墨轩望过来的目光,不等他开口说话,顾白羽便主动的出声,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直接地说了出来。 连着两夜劳累而不曾合眼,顾白羽或多或少的,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虽然不至于不立刻睡觉便会撑不下来,然而勘验现场,原本就是苏墨轩的强项,她也就没有必要非坚持着跟去。 反正,无论她怎么说,苏墨轩也定然是会将她推到客栈的房间之中,更何况,显然此刻,她不同苏墨轩在一起,案件的侦破才会得到更多的消息。 第356章 岂曰无衣 回到苏墨轩事先安排好的客栈,小憩片刻的顾白羽,果不其然的,听到了门外响起的轻轻敲门声,没等她开口询问,一个略带熟悉的嗓音,便及时的响起: “顾小姐,是我,苏侍郎让我来给您送东西的。” 是上次敲她窗户的那个青衣捕快。 开门将那青衣捕快让进屋来,顾白羽垂眸看着他那空空如也的双手,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开口。 ——既然苏墨轩有东西让他送来,那么空着双手的他,自然是有话要说。 “顾小姐,苏侍郎让我们暗中去调查的三个受害者的身份背景,属下已经查清楚了。” 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顾白羽,那青衣捕快的目光中闪过几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微微低沉着嗓音,他将暗中调查到的案件事实,一五一十地对着顾白羽讲述出声。 “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被武华城府衙瞒得很紧,是三个受害者中,最费功夫的一个。” 开口说这样的话,那青衣捕快,却并不是想要在顾白羽面前表功。 “他的名字叫做武得仁,原先是武华城府衙捕快所的捕头,但他并非是年岁到了之后从捕快所正常退役,而是在五年前,忽然借口身体不适,主动向武华城府衙的上任太守郑辛铎请辞归家。 武得仁辞去公职归家之后,并不曾再从事什么长久的工作,但是他们家的生活状况却一直不错,周围的邻居对此都表示很奇怪,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问的出来,武得仁的家中开销究竟来源于何处。 受害者失踪的时候,原本应该是在从城中茶馆喝茶听书结束之后回家的路上。属下先前已经去那个勾栏茶馆调查过一次,目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那青衣捕快讲述案情的话语中,没有透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仿佛见怪不怪一般的,只是单纯的对着顾白羽陈述全部的事实。 “郑辛铎?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武华城现任太守,同样姓郑。” 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前,顾白羽的话音中带了几分思索的味道。 从甫一听苏墨轩讲述拿到的卷宗起,这武华城的连环杀人案便处处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眼下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又是如此的特殊,顾白羽心中知道,这次她和苏墨轩在这武华城要侦办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人案而已。 “回顾小姐,郑辛铎是武华城现任太守郑一毅的堂哥,如今在临近城镇继续担任太守一职。” 回答的语气中仍旧没有太多的情绪,不知道是跟在苏墨轩身边太久还是刻意训练至此,站在面前的这个青衣捕快,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淡淡的、却是掩饰不去的苏墨轩的痕迹。 “嗯,那第二个受害者呢?” 点头出声,凝眸看着面前的青衣捕快,一个奇怪却又难以令她自己有所反驳的想法,忽然的便涌入脑海之中,但她的容色却平静依旧,看不出分毫的变化。 “第二个受害者名叫辛少骏,是武安城中辛家的贵家少爷,今年刚刚二十三岁。据知情人透露,辛少骏失踪被害之前,刚刚从城中的青楼里出来,准备回家去,因为他的父亲刚刚通过郑太守给他在这城中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差事。 至于第三个受害者的身份,章捕头并不曾说谎,他的确是武华城中的富甲一方的商人。从前一直在做各种零碎的小生意,直到五、六年前,他手中的生意才渐渐扩大起来,形成现在这样以经营瓷器琉璃为主,附带着做些其他相关买卖的生意摊子。” 将受害者的身份陈述完毕,那青衣捕快便沉默下来,等待着顾白羽的出声询问或者下一步的安排——从第一次在长汀楼中见过顾白羽之后,苏墨轩便已然吩咐过他,凡是顾白羽说的话和提的要求与安排,一如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的那般,无条件执行。 “都是五年前,”清亮的眼眸定定的看向摆在桌面上的一方砚台,却又似是空无一物般,敏锐的捕捉到那青衣捕快话语一闪而过的时间节点,顾白羽重复的话语中听不出她的情绪变化。 “属下无衣。” 看到顾白羽将落在别处的目光收回并转而落在自己身上,沉默许久的青衣捕快忽然恭敬的出声说道,他知道,顾白羽有话准备对自己说,也知道,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不将别人放在眼中的人。 “无衣,再去查查,第二个受害者辛少骏在五六年前曾经做过什么。”点点头,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 既然“五年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节点,那么,没有理由在辛少骏的身上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他们现在无法“轻易”的得知,只能更说明其中一定深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清淡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思索的意味,顾白羽抬眸看着站在面前训练有素的无衣,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 “昨夜验尸的时候,我们在第三个受害者被缝死双唇的口中,发现了一个写着‘说谎’二字的油纸条,但武华城府衙送到刑部的卷宗里,并没有提到相关的内容。 这纸条,究竟是凶手突发奇想,第一次塞到受害者口中,还是另有隐情,无衣,尽快去查明白。” “属下遵命。” 干脆利落的应声答道,知道顾白羽没再有其他吩咐的无衣,便不再停留的,转身走出了顾白羽的房间。 沉默的看着无衣转身离去的背影,顾白羽那清亮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无衣。 这样的名字。 她刚刚涌入心中的那个猜测,定然是没有什么错的。 身为刑部的青衣捕快,却在举手投足之间隐隐的透出苏墨轩的痕迹,无衣,不是跟随在苏墨轩身边时刻守护并听候调遣的暗卫,又是什么? 更何况那相似的背影与刻意训练出来的相近气质,顾白羽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前段时间,代替潜出长安城的苏墨轩而遭受啸狼族的围攻的那个暗卫,无衣,想来便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如此的死心塌地,甘心做一个人的影子,甚至,甘心作为替身去死。 顾白羽沉默着的心中,不由得涌上几分默默的叹息,却又是在想到苏墨轩那看似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却是比谁都更愿意默默的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性子时,全然的理解了,无衣的心甘情愿,究竟从何而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357章 凶手的嫌恶(一) 同跟在他身后风尘仆仆之意尽显的武华城捕快不同,连日连夜奔波在外的苏墨轩,一身干净爽利的玄衣依旧,俊朗容颜上的清朗从容之色仍在。 亲自勘查了抛尸现场,苏墨轩的心中自然是计较颇多,然而却仍旧是面色淡漠的,对着跟在身后听候差遣的武华城捕快,公事公办的吩咐了几句之后,方才将他们尽数遣散,返身走进了顾白羽的房间之内。 而那不见形影的暗卫,却是颇为警觉地守在他们的房门之外。 “现场的状况怎么样?”顺手递给苏墨轩一杯温热正好的茶水,向来细心的顾白羽,眼尖地发现了他那稍稍有些干裂的双唇。 “三个字,脏、乱、差。” 在顾白羽面前彻底放松下来,苏墨轩捡了把椅子坐下,丝毫不顾形象的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脏、乱、差?”下意识地出声重复,顾白羽原本严肃的思忖着案情的心里,莫名的感到几许的好笑。 前世尚且是学生的她,没少听到这样的评价,只不过不是对她,而是对着隔壁宿舍那几个被功课忙翻了天,以至于时常没空整理宿舍内务,然后被检查的老师逮到的女生。 “嗯,你笑什么?”敏锐地觉察到顾白羽唇角一闪而过的浅浅笑意,不明所以的苏墨轩先是点点头,随即便略带诧异的询问出声。 “凶手的抛尸地点在哪里,是很隐蔽偏远的地方吗?”决定暂且不同苏墨轩细说自己这点儿突如其来的小心思,顾白羽颇为明目张胆的,无视了苏墨轩的问话,而径直将话题重新拉回到眼前的案情之上。 “不但不偏远,反倒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摇摇头,苏墨轩并没有同顾白羽的转移话题计较,“凶手的抛尸地点,就在这武华城中市坊间的一家酒楼后巷,临近之处,便是歌红酒绿的青楼之地。” “酒楼后巷?哪家酒楼?”追问出声,顾白羽听到苏墨轩回答的瞬间,便明白了他刚刚口中的“脏、乱、差”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凡酒楼后巷,大多是用来堆放等待拉走的泔水与垃圾的地方,即便如顾意澜这样颇为在意酒楼周边环境,因而会雇人及时的将泔水和垃圾送走而并不堆放的,稍有不慎,长汀楼的后巷,还是会显得有些凌乱。 而依着苏墨轩方才的反应来看,凶手选择抛尸的酒楼后巷,自然是那种会堆放泔水与垃圾的地方,再连着眼下渐渐转暖的春日气温,顾白羽不难想象,穿梭在那样的环境中认真勘查抛尸现场的苏墨轩,究竟是受了多大的罪。 “望月楼。” 一字一顿,苏墨轩缓缓地道出了那家酒楼的名字,先前有所放松的俊朗容颜上,微微的露出了几分严肃的神色。 “‘望月楼’可以算作是武华城生意最好、做得最大的酒楼,只不过,连着三次被人将虐杀的尸体丢在自家酒楼的后巷,望月楼的真正老板,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每一次,都是店里的掌柜出面,来配合武华城太守和捕快的调查问话,而武华城的郑太守,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甚至于,今日我问的时候,郑太守的脸上,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抬眸看着坐在面前的顾白羽,苏墨轩那漆黑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半点的光亮。 “这‘望月楼’的幕后老板,架子也真是够大的。” 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太多表情,顾白羽同样抬眸看着面前的苏墨轩,与之相同的想法在心间呼之欲出,她顿了顿,将在心中思忖已久的怀疑,连带着一起说了出来: “明明知道自己的抛尸地点已经被人发现,并且引起了武华城府衙的注意和警惕,凶手却还是冒着被抓获现行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被自己亲手杀害的受害者尸体,丢弃在同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这‘望月楼’的后巷,对凶手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重大意义。 再加上‘望月楼’老板这么神秘的举动,如果说这‘望月楼’之中没有什么猫腻,我定然是完全不会相信的。” 面容之上神色淡漠依旧,顾白羽那漆黑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对于执着的凶手来说,总有那么一些地点、一些时间或者一些特定的方式,是有着非常重大而不可替代的意义。 是他们手段如此残暴的目的,也是他们内心极度伤痛的根源。 落在顾白羽和苏墨轩的眼中,便是他们将凶手一步步捉拿归案的重要线索。 “你不相信的事情,我自然也是不信。” 点点头,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平淡如水,低头又喝了一杯茶,方才继续出声说道: “昨日接到卷宗之后,我就已经命人告诉武安城府衙的章捕头,要维护好抛尸现场最初的样子,今日我去了瞧着,章捕头做事的确是十分实在。” 话语停顿了片刻,苏墨轩平淡的语气中隐隐的透着几丝古怪,顾白羽抬眸看着他那忽然微微蹙了一下的剑眉,心中有些莫名其貌。 “抛尸现场只能用‘一片狼藉’四个字来形容,”回忆着自己今日初到抛尸现场时的场景,苏墨轩英挺的剑眉,又是不易觉察的蹙了一蹙。 “堆放在酒楼后巷的所有泔水桶和垃圾桶,全都被人打翻在地,垃圾污水横流之中,章捕头按照我先前的说法,用罐子瓶子,将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时的位置标记了出来,正正好,躺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污水正中央。 根据章捕头找来的那个最先发现受害者丰庆贾的目击证人描述,丰庆贾被他发现的时候,就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斜躺在满地的泔水之中,没有任何的遮盖物,就好像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一样。” 一五一十地将在抛尸现场看到的情况讲述给顾白羽听,苏墨轩低眸抬眸之间,却是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抛尸现场脏乱污秽至此,那泔水和垃圾堆放在一起散发出来的恶臭之气,仿佛现在仍旧能够闻得到,但是昨夜…… “但是昨夜我们验尸的时候,那受害者丰庆贾的身上,却是基本上没有什么恶臭的味道,虽然他的衣衫颇有些凌乱脏旧,但怎么想,都与曾经躺在满地的泔水和垃圾中,相去甚远。” 显然是与苏墨轩想到了一起,顾白羽沉稳的嗓音中,透着几分少见的寒意凛然,还有,丝丝缕缕的怒意。 凶手为了掩藏痕迹,而对受害者的尸体衣衫进行清洗更换的例子并不少见,然而武华城府衙捕快所身为侦破案件、捉拿真凶的正义维护者,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破坏受害者尸体上留存的证据。 顾白羽心知,他们此举根本不是因为不懂而无意中破坏,分明便是有所隐藏。 虽然明知道此案所牵涉的,已然不仅仅是连环凶杀案这么简单,然而顾白羽那颗向来正直的、几乎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心中,还是不自觉的,便升起几分难以控制的怒气。 “所以,我在抛尸现场,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太多有价值的线索,或者说,即便是有所发现,也不能轻易的相信。” 怎么可能听不出顾白羽那潜藏在暗沉嗓音中的一抹怒气,苏墨轩极自然的伸出手去,覆上了她的手背,语气里依旧是惯常的清冷淡漠,却无端地,令顾白羽心中的怒意消散不少。 “不过,我倒是借着勘查抛尸现场的幌子,将他们武华城府衙的人看了一遍。” 觉察到顾白羽情绪的平静,苏墨轩站起身来,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俊朗的容颜上满是沉静。 “这个武华城的郑太守,我们定然是不能相信,而且,或多或少的,还要对他有所提防;昨夜在验尸所当值的丁捕快,自然是同郑太守一伙儿的,不过只是个小角色,不信他嘴里说的话便是了。 至于捕快所的章捕头,却是我们要好好应对的。他虽然看着比郑太守和丁捕快正直不阿,但也并非是意志十分坚定之人,否则,也不会默认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受害者的尸体上动手脚。 其他的那些捕快,大都是站在郑太守这一边听候吩咐调遣,与丁捕快相差无几,我想,我们可以找几个嘴不牢实的,找好时机,或许能问点什么东西出来。” 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在抛尸现场故意做出来的那些试探性的举动,苏墨轩缓缓的分析出声。 连着两任太守都是一个家族之中的堂亲兄弟,这武华城的水有多深,这些年见惯了如斯场景的苏墨轩,自然是心中有所准备。 只不过,苏墨轩却颇为敏锐的发现,如今落在眼前的这种整个府衙上下全都归为一心的状况,并不仅仅是因为利益的交错勾结,还隐藏着迫不得已的恐惧。 他倒是愈发的想知道,隐藏在武华城背后的最大黑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358章 凶手的嫌恶(二) “章捕头的摇摆不定,多少可以理解,毕竟身处这摊浑水之中,总是会有沾湿鞋袜的时候。 不过我们若是把握好了,他就能成为最大的突破口。” 目带赞同的点了点头,顾白羽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意外的情绪,尽管,最初在验尸所看到章捕头的时候,她曾以为,他会是这一滩污水中,倔强的长出来的那颗不染污泥的莲藕。 “对了,”收回凭空落在窗棂上的目光,顾白羽重新抬眸看向站在身侧的苏墨轩,出声说道:“晌午的时候,无衣来过了,他带来一些消息,我就先替你收着了。” “无衣?你竟然知道了他的名字?” 浓墨似的剑眉轻挑,苏墨轩那原本严肃淡漠的俊颜上,竟然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惊诧和欣慰。 “嗯?他自己告诉我的,有什么不对么?” 明亮的桃花目中带了几分不明所以,顾白羽看着面前神色忽然变得有点奇怪的苏墨轩,语带不解的出声问道。 “能让他自己主动将名字告诉对方的人,除了李景毓之外,你还是第一个。就连我二哥苏墨逸,威逼利诱了许久,无衣也只是抛给他一个没有情绪的眼神。” 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墨轩的话语中透着隐隐的幸灾乐祸。 “他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还不是同你学的?” 半是玩笑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意有所指,透过朦胧的日光,顾白羽看到了苏墨轩轻轻点头的模样,他印证了她最初的猜想。 “人前的话,我应该称呼他什么?”心中默了一默,顾白羽抬起头,继续出声问道。 “宋捕快,”言简意赅,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添了几分等待和询问的意味。 于是一五一十地将无衣带来的消息尽数重复给苏墨轩听,顾白羽一面讲述着受害者的身份背景,一面将自己的思索与推断,分析给凝神细听的苏墨轩。 “我已经让无衣去查了,看看前两个受害者的身上,会不会有如同第三个受害者丰庆贾口中,那写着字的油纸一样的东西。” 嗓音清淡,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沉静的眸色之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思索之意,她停顿片刻,继续出声,道: “倘若前两个受害者的身上,真的也有凶手留下的类似东西,想来是很容易就会被我们发现。 既然我们看到第三个受害者口中的字条,会想到去找前两个受害者身上留存的证据,郑太守他们已经有了前两个受害者的字条,自然更是会来找我们手中的这张字条。 只要他们有所动作,我相信,无衣定然是会将他们抓个正着。” 话语之中满是肯定,顾白羽端着杯盏的手,不自觉地摆弄着那杯身上浮雕凸起的花纹。 “你倒是对无衣信任得很,”再度顺利的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苏墨轩垂眸瞧着面色认真的顾白羽,唇角向上勾起。 “你不就是想让我夸你几句么?竟然连无衣的醋都想吃,我说苏侍郎,你近来吃醋的频率是不是有点略高?” 原本认真分析着案情的顾白羽,被苏墨轩这么忽然而来的一句打断了思路,于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口中便毫不留情地将他的目的戳穿。 “什么时候你真的嫁过来,我就什么时候停止吃醋。”毫不掩饰的直接承认,苏墨轩眼眸带笑。 “我看悬,”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顾白羽的话语中,难得的带了几分对苏墨轩的不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那明亮若星子般的眼眸毫不退让地盯着苏墨轩,说道: “苏侍郎,我很怀疑,刚刚你究竟有没有仔细听到我在说什么。” “顾仵作的话,在下自然是洗耳恭听、句句谨记,连一个字都不敢漏过去,”眸中笑意不减,苏墨轩不紧不慢的出声说道。 “那苏侍郎请重复一下,我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继续紧紧盯着苏墨轩的双眸,顾白羽不依不饶的出声追问。 “虽然现在还没有收到无衣的回信,但你差不多已经能够肯定,前两个受害者的身上,也带着类似于第三个受害者口中那‘说谎’二字的纸条标记。 只不过那标记中究竟写着怎样的字,又是想要表达怎样的意思,目前无法精准的推测到。 而你的理由,就是我晌午的时候,在抛尸现场看到、听到的种种情状。” 俊朗的容颜上浅浅的笑意依旧,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却是多了几分严肃。 “酒楼后巷,向来便是堆积泔水和垃圾废物的污浊之地,凶手将受害者的尸体丢弃在酒楼后巷,原本就已经有了想要羞辱受害者、让受害者即便是死,也死得肮脏不堪的意思。 而凶手却是更进一步的,故意将堆放着的泔水桶和垃圾桶推到,将泔水和垃圾撒了一地,弄得臭气熏天、污浊不堪,然后将受害者的尸体丝毫不加遮掩的丢了进去。 ‘就好像丢弃垃圾废物一般’,凶手不但对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受害者痛恨至极,而且显然是厌恶至极、嫌弃至极,在凶手的眼中,这三个受害者,就是人群中的垃圾。 被虐杀之后,自然是会被随手丢弃在垃圾堆中,任人践踏和嫌弃。 而第三个受害者被缝合的口中,又塞着写有‘说谎’二字的油纸包,摆明了是凶手在指控受害者那‘不为人知’的‘罪行’。 既然如此,你便怀疑,另外两个受害者,一个被砍去双手,一个被剖去半心,应该也是有什么不被外人所知道的事情,而被凶手所愤怒的控诉和极端的厌弃。” 嗓音沉稳清淡,苏墨轩没有丝毫遗漏的,将顾白羽刚刚重复无衣带来的消息时,所加进去的思索与分析,全部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看着顾白羽,补充着问了一句: “顾仵作,在下所说的,究竟对不对?” “对,”点点头,顾白羽面容之上那严肃认真的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减少, “而且,不管这三个受害者究竟做了什么令凶手所痛恨的事情,这事情定然是与那‘望月楼’摆脱不了干系,否则,凶手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着被抓的风险,将受害者的尸体全都抛在‘望月楼’的后巷。 毕竟,武华城虽不及长安繁华,但能够用来羞辱受害者的酒楼后巷,却是并不只有‘望月楼’后巷这一个地方。” “嗯,的确是这样,”眸色沉静刚如水,苏墨轩赞同出声,“晌午的时候,我在抛尸现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望月楼’隔壁便是一家青楼。 我绕道去看,那青楼的后巷,远比这酒楼的后巷要脏上许多。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凶手也不愿意绕到改变,只能说明这‘望月楼’对于凶手来说,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比起酒楼后巷,青楼的后巷自然是更加污秽不堪,倘若只是为了羞辱受害者,抛尸在青楼后巷,反倒是比酒楼后巷更加能够达到目的。 如今这般,也只能说明…… “墨轩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想要报复三个受害者不假,但报复‘望月楼’也是凶手的目的之一? 倘若长汀楼的后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同一个选凶手抛下受害者的尸体,还弄得如此污秽不堪,想来,澜儿定会为长汀楼因此而遭受的名誉损害而头疼不已。 可是你看,‘望月楼’的老板,却从容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甚至不曾露面。” 远山含黛似的眉头轻轻地蹙在了一起,在苏墨轩分析的话语中思索着,顾白羽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既然这样,那这个‘望月楼’的幕后老板,我们更得查一查了。” 淡漠的容颜上没有太多的情绪,苏墨轩出声说着,却是抬眸看向了窗外的天色——无衣今日对他说过,不论情况调查的如何,日落时分,他会再来一次。 “对了,你有没有问清楚,这三个受害者出现的间隔时间是多久?” 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顾白羽忽然抬头,却正好迎上苏墨轩望过来的目光。 “郑太守说,第一个受害者和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之间,隔了六天,第二个受害者和第三个受害者的出现,隔了五天。他说这话的时候,章捕头一直抵着眼睛看地上,片刻不曾与我对视。” 话语之中带了几分玩味,现在对于苏墨轩和顾白羽来说,这武安城府衙众人口中的话,已然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需要依靠他们自己来分析和判断。 而苏墨轩显然,是找到了一个相对可靠的判断方法。 “看来,凶手动手杀人的时间间隔越缩越短,眼下距离第三个受害者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两天,我们得加快速度,不然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黛眉蹙得更紧,顾白羽沉着嗓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郑太守这次说的是真话?”目带疑惑,苏墨轩出声问道。 第359章 谎言之真(一) “你怎么知道,郑太守这次说的是真话?” 目带疑惑,苏墨轩抬眸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我不是知道他这次说的是真话,只是人在说谎话的时候,为了增强可信度,会下意识地,将自己所说的谎话,向着事情真实的方向靠拢。 就比如说,哪问我有没有好好休息,我若是说谎,也只会对你说,休息了一会儿,或者,歇了好一阵子之类的,而不会跟你说,我整整在家中睡觉睡了一天。 也就是说,不管郑太守对你说的话中有多大的水分,至少有一点是他的潜意识无法隐藏的,那就是,凶手作案杀人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 杀人时间间隔的缩短,证明凶手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倘若我们不能及时将凶手捉拿归案,势必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双手抱着刚刚添了热水的杯盏,顾白羽那一双桃花目中满是认真的神色,而她的话语之中,尽是隐隐的担忧。 因着顾白羽的话而陷入思索和沉默的苏墨轩,低垂的眼眸片刻之后重新抬了起来,定定的看着顾白羽,出声问道:“那你今日,究竟有没有好好休息?” 清冷的嗓音含笑,苏墨轩显然是在想通了什么之后,对着顾白羽半真半假的玩笑着。 “晌午的时候,赶在无衣来之前曾经睡过一小会儿,”瞧出了苏墨轩那清淡依旧的容颜背后所透出的情绪,顾白羽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促狭的意味。 “顾仵作,说谎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笑着摇摇头,苏墨轩接过她刚刚喝完水的杯盏放在一旁,伸出手去,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过呢,本侍郎明察秋毫,知道你此番说的是真话,就暂且放过你。走,我们去吃东西。” 连夜连日的在验尸所与抛尸地点之间奔波,几乎连水都没怎么喝上的苏墨轩,脚步乍一停顿下来,胃肠之间,便颇有几分饥肠辘辘之感。 更何况,苏墨轩深知,依着顾白羽的性子,自己在外奔波劳累寻找证据,她定然也不会坐下来好好的吃一顿饭。 于是拉着她走出门去,苏墨轩带着她混入了武华城市坊间最为热闹的小酒馆之中。 “二位客观,想吃点儿什么?今日的特价菜品,都写着牌子挂在了墙上。” 满面笑容可掬的店小二,穿过熙熙攘攘的酒馆大厅,来到顾白羽和苏墨轩的面前,手巾搭在身上,一副颇为老练的模样。 “你们店里有什么招牌菜说来听听,”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懒得去看墙上菜单的苏墨轩对着店伙计出声说道。 眼下他们所处的,只是普通热闹的小酒馆,而并非长汀楼那样的高档之地,然而苏墨轩就那么随意的往凳子上一坐,却硬生生地,带出了几分风景,惹得周边大胆些的妙龄少女,时不时地,便会朝他们这一桌的位置看过来。 “回这位客官,小店别的不说,这卤水鸭做得可是一绝,不是小的我吹牛,我们小店的卤水鸭风味儿,就连长安城中的长汀楼都得甘拜下风。” 说起自家店铺中的招牌菜,店伙计的脸上更是笑得仿若春日绽开的花朵,语气之中,自豪感满满。 “连长汀楼都得甘拜下风,那我们自然是要尝尝了,”话是对着站在桌旁的店伙计说的,苏墨轩那含笑的眼眸,却是瞧向了坐在对面的顾白羽,目光中的促狭之意尽显,他对着候在一旁的店伙计,继续出声说道: “来一份卤水鸭,再来你们店里的三四个招牌菜,你自己看着点,捡好的上就是了。” “好嘞,茶水上好,菜您稍等。”拖长了音调愉快地唱和着,那店伙计转过身子,就要去茶台上端一盘茶水来。 “伙计,要温热的白水,不要茶水。”目带顽皮的看着顾白羽,苏墨轩却是不忘叮嘱店伙计,将顾白羽不能喝的茶水,换成温热的白水。 “好嘞,茶水换成温热的白水,客观您稍等,小的我这就去后厨给您端。”声音中的愉悦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那店伙计笑模笑样的转过身去,连走几步,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客人之中。 “没想到你和顾意澜那长汀楼的名声,竟然都传到这武华城来了。作为长汀楼的幕后大厨,你听到刚刚店伙计的话,心中作何感想?” 深邃带笑的眼眸重新落回顾白羽的身上,苏墨轩硬朗的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嗓音温柔清淡,恍若窗外阵阵拂面的春风。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既然有比我那长汀楼做的还好吃的卤水鸭,我除了等着赶快尝一尝之外,还能有什么感想?”懒洋洋的瞥了一眼笑容清淡俊逸的苏墨轩,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倒是你,苏侍郎,拜托你稍稍收一收你那笑容满面的神情,你瞧瞧周围投来的这些爱慕眼光,你不介意被人追随爱慕,我可是怕被嫉妒的目光射得千疮百孔。” “你这是,醋了?”唇角的笑意更甚,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副强做出来的没有好气的模样,脸上迷人而魅惑的笑容,非但不肯收敛,反而是故意笑得更加阳光。 ——他一向知道,他们苏家的男儿都有张颇为英俊的面孔,只不过,皮相这东西,直到遇到了面前坐着的顾白羽,对他来说,才开始有那么点儿意义。 起码,可以用来在这种时候逗她玩笑。 “不好意思,本姑娘可没有苏侍郎你那样的闲心,”眼瞧着店伙计端着托盘走向自己的桌子,顾白羽顺手从筷子筒中拿出一副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爱答不理。 “小店特色,卤水鸭和三丝豆皮,两位客官请慢用。”口中抑扬顿挫的报着菜名,那店伙计手下颇为麻利地,将碗碟分好到顾白羽和苏墨轩的面前,话音甫落,人也转身消失。 握在手中的筷子直接伸向了那一盘切得齐齐整整的卤水鸭,听到方才店伙计提及自己和顾意澜的长汀楼,顾白羽的心中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好奇与心动。 不似一般的卤水酱货那般味道浓郁,眼前这碟卤水鸭,初入口中时,只有一股清淡爽利的味道,细嚼慢咽之后,那浓郁的香味,才慢慢的回甘展现。 唇齿留香,骨酥肉嫩。 连着吃了两块,顾白羽方才停下伸向那碟子的筷子,回味之间,心中充满赞叹。 “看顾老板的反应,这卤水鸭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呐。”始终举着筷子不曾落下,看到顾白羽脸上浮现起的满意和赞叹神情,苏墨轩一面出声感叹着,一面放心地将手中的筷子,伸向了面前的卤水鸭。 虽然这酒馆大厅中,仍旧是食客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然而毕竟已经过了正午的用餐高峰,所以他们这一桌的菜,便似流水一般的,几乎没怎么等,就被店伙计源源不断的端了上来。 “墨轩,我记得,你不是就点了四五个菜么?”举着筷子细细地品尝着面前的菜肴,无意间数了数面前的碟子,顾白羽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你的确没记错,大概是店伙计记错了,”低眸瞧了一眼摆满碗碟的桌子,苏墨轩的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横竖银子不会少他们的,多几个少几个的,也没什么所谓。不过这酒……” 打量的目光那桌边摆着的酒坛上打了一溜,苏墨轩招招手,唤来了刚刚那个笑得满面春风的店伙计,“伙计,这酒我们没要,也没动,劳烦你撤下去。” “这位客官,这酒是那边那桌的客人请您的,您呐,就留着喝。” 笑容满面,店伙计微微侧过身子,抬手指向了右侧不远处的一桌客人,而那桌的客人瞧见店伙计的举动,便冲着苏墨轩微笑着点头颔首。 还有止不住的桃花漫天。 瞬间就明白了自己面前这平白多出来的碗碟究竟源于何处,顾白羽拿着筷子的手并不曾放下,甚至于,连目光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从那桌桌桃花朵朵上掠过,然后便依旧落回面前的碗碟上,继续细嚼慢咽的吃着。 “你倒是镇定得很,”觉察到顾白羽的目光收回,苏墨轩便当即颇为不给面子的,一同收回了落在各处的目光,漆黑的眼眸中似笑非笑,他看着自顾自地低头吃东西的顾白羽,唇边勾起隐隐的坏笑。 “不用我掏银子还能吃到这么多东西,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功能,我就早点带着你去各处酒馆吃饭了。” 似是对面前的清炒虾仁颇有兴趣,顾白羽只是盯着那盘子里的虾仁挑挑拣拣,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哭笑不得。 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俊朗的容颜上满是无奈,他一早就该知道,想要让她吃醋给自己看,这种程度,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的作用。 第360章 谎言之真(二) 苏墨轩瞬间冷淡下来的态度,令那些飘荡漫天的桃红色花瓣,瞬间落了一地。 正主顾白羽没有吃醋,那些飘荡着的桃红色花瓣,却是醋意妒意瞬间充满,然而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自打顾白羽收回目光之后,苏墨轩的视线,便再也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过分毫。 直到邻桌酒酣之时忽然提高了音量的闲聊声传入耳中,苏墨轩和顾白羽的目光,才各自微微错开,不约而同地,向着聊天说话正酣畅的邻桌看去。 “青楼?就是‘望月楼’旁边的那个?兄弟,不是当哥哥的我说你,那个地方,近来还是少去。”酒气上涌,说话的汉子已然是满面红光,单手拍着坐在身边同样酒醉微醺的男子,他的话语中,满是真心实意的劝慰。 “别的咱们先不说,单说那‘望月楼’的后巷,这才不过五天,有没有五天?六天?四天?”摆着指头,那喝醉的汉子已然有些数不清近在咫尺的手指头,然而语气之中,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六天,最多六天,那‘望月楼’的后巷,就出了三个死人,平均两天一个,兄弟,咱啊就是再喜欢喝花酒,这几天,咱也不去了,不去了成不成?花酒要喝,命更得要是不是?” 含含糊糊的话语很快便淹没在酒馆大厅鼎沸的人声之中,然而却清清楚楚地落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耳中,几乎是同时的收回目光,四目相对之间,皆是从对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同样的怀疑和担忧。 五天,不是六天。 他们分明从同样竖着耳朵听那醉汉说话的另外一桌人口中,听到了这么一句无比肯定的话语。 五天,三个受害者,平均下来,竟然是不到两天,凶手便会出手杀死一个他所认为的罪人。 受害者被害的时间间隔如此之短,凶手内心积聚的怒意可想而知,更何况,凶手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高,距离第三个受害者尸体被发现,已然过去了一天半的时光,留给苏墨轩和顾白羽的时间,越来越少。 颇有默契地同时站起身子,苏墨轩顺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抛在了站在不远处的店伙计怀中,然后便同顾白羽一起,步履匆匆的离开了这家小酒馆。 没有言语交流,两个人行走的方向却是毫无意外的一致——武安城府衙的捕快所。 对于某些观望形势而摇摆不定的人,耐心的等待和悉心的诱导,是令他们转而投向自己阵营的最佳方法,而对于有些墙头草来说,适时适当的用威逼利诱向前推一把,反倒是会事半功倍。 他们目标中的墙头草,自然是章捕头。 “咣当”一声,敲了两下没有等来开门之人的苏墨轩,毫不留情地抬脚,将那合在一起的捕快所大门,瞬间踹开,木栓落地,砸出一连串嘈杂。 “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硬闯?难道不知道这里是武华城府衙的捕快所吗?是不是在外面逍遥腻歪了,想亲自尝尝武华城府衙的大牢究竟是什么滋味?!” 骂骂咧咧地从屋子里冲出来两个捕快,却在看到苏墨轩那满是冰冷神色的容颜时,瞬间没了声息,甚至,连惯常的讨好笑容,都不敢展现出来。 “你们章捕头呢?” 冷眼瞧着面前这两个瞬间便委顿下去的捕快,顾白羽直截了当的出声问道。 比起邢焕之、庞占林、岚风和他们手下那一众雷厉风行的红衣捕快,眼前穿着捕快服的两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被人称之为“捕快”。 “章捕头在屋里,您二位有什么指教?” 二人之中胆子较大的那一个,见到开口的人是顾白羽,便稍稍稳了稳心神儿,回手指着不远处的屋子,老实诚恳的出声答道。 “除了章捕头,这捕快所中还有其他什么人在吗?” 自然是没有接话回答,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淡漠冰冷,说话的语气中,也没有带着分毫的情绪。 “没了,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整个捕快所,就只剩下章捕头一个人了。” 片刻不敢耽误的出声答道,那两个人止不住地用余光去瞟苏墨轩那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脸庞,然后,便更加主动的不敢多言只字片语。 “那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眸色冰冷地看了面前的两个人一眼,顾白羽冷着嗓音出声说道。 “是,那属下这就告退。”听到顾白羽的话便似如释重负一般,两个人忙不迭的应声而出,临出门的时候,还果真是想了办法,将掉落在地的门栓,重新安装了回去。 “属下见过苏侍郎、顾仵作。”坐在屋子里喝茶的章捕头,自然是听到了外面的种种动静,于是站起身来做出一副迎接的模样,他对着走近屋子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问好。 “章捕头,明人不说暗话,”直截了当,抬脚迈进屋子里的苏墨轩,并没有伸手去接章捕头递来的茶水,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看不透的波涛暗涌,语气淡漠,他继续出声说道: “受害者的衣衫之上,究竟有什么线索,才会被你们不辞劳苦的忍着恶臭藏了起来,你是自己老老实实地对我交代,还是等我自己查出来,然后对你革职查办?” 话语之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苏墨轩负手而立,目光如炬。 “苏侍郎,您且息怒,您说的这些,属下从未听说过,全然都不明白,更别说有什么向您隐瞒的。” 抬头看着苏墨轩那怒色深沉的眼眸,章捕头却并不像刚刚那两个捕快一般的惊慌失措,而是双手作揖,不疾不徐的恭敬出声。 “没听说过?”剑眉轻佻,苏墨轩淡漠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今日的抛尸现场,章捕头你也是亲眼所见,受害者的尸体躺在污水横流之地,身上穿着的衣裳,居然那般干爽,章捕头,你断案多年,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么?” 低眸看着面前神色尚且能够保持镇定的章捕头,苏墨轩询问的话语冰冷而平静。 “回苏侍郎,属下着实不知道您所说,属下发誓,属下见到的受害者尸体,与您见到的没什么差别,至于您说的什么被替换的衣裳,属下当真不知。” 面色诚恳,章捕头一口咬定此事自己一无所知,甚至不惜发誓,却还是被目光敏锐的苏墨轩和顾白羽,看出了他脸庞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躲闪。 “章捕头,机会我只给你一次,错过了,就不要怪我到时候不肯手下留情。”眸子里的冷意更甚,苏墨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之意。 “苏侍郎,属下真的不知道,捉拿真凶也是属下的职责所在,倘若属下知道什么线索,又怎么会对您隐瞒?”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微微有些躲闪,章捕头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那有些畏缩的情绪。 “罢了,墨轩,章捕头既然说不知道,那便肯定是不知道了。” 赶在双唇微动的苏墨轩出声之前,始终沉默着站在他身侧的顾白羽,忽然开口拦阻,目光转向一旁的章捕头,她的眼眸中,带了几分怜悯,却是假装没有看到,他那随着自己出声阻拦,而微微有些改变的神色。 “只是我没有料到,堂堂武华城府衙的捕头,竟然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摆设。 怪不得昨日我们验尸,当值的丁捕快只禀告了郑太守,我当时只当是章捕头家中有事绊着,一时来不了,没想到,还当真只是个摆设。 不过,这倒也怪不得章捕头,他做傀儡也很不容易。咱们还是算了,虽说这趟来的实在是浪费时间,但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清淡的语气中充满嘲讽和不屑,顾白羽定定地看着面色难以克制地愈发变得难看的章捕头,进一步地叹息出声。 “苏侍郎,属下……” “章捕头,你不必解释了,”沉稳着嗓音,顾白羽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章捕头尚未说完的话,语气中满是怜悯和嘲讽,她看着面色愈发难看的章捕头,继续出声,道: “做傀儡这件事,你有你的苦衷,我能够理解,你既然不知道,我们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就是了,其实,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 “你这个女人,给我闭嘴!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才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闭嘴!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没见识的女人而已,我们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忽然的便咆哮出声,章捕头先前还强忍着的镇定面色,瞬间崩塌殆尽,脸色因激动而通红不已,右手握在随身携带的长刀上,若不是畏缩于一旁的寒意甚中的苏墨轩,他几乎,就要扑向说话的顾白羽。 “既然知道,”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苏墨轩看似不经意般的将顾白羽护在身后,语带不屑的,对着章捕头出声,道:“那就老实交代。” 第361章 消失的衣裳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渗透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寒意,苏墨轩一字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章捕头短暂怔愣过后的情绪,瞬间崩塌。 “我……我……” 从暴怒且崩溃的情绪中回过神儿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嘶吼了什么的章捕头,瞬间呆愣在原地,抬头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尽是慌乱而不知所措,却又无处可躲,双唇颤动,终究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唯一的一次机会,要么详详细细地对我说明白,要么立刻革职查办。”毫不留情,苏墨轩顺手拿了把椅子放到顾白羽的身后,待她坐安稳之后,自己也就势坐在了一旁。 面色抽搐,在看到苏墨轩贴心的照顾顾白羽的那一瞬间,章捕头那原本满是担忧和慌乱的目光,不可抑制地,又出现几许暴怒的凶光。 蠢蠢欲动。 “有些傻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做。”看向章捕头的目光瞬间冰冷如利剑,敏锐的觉察到章捕头情绪变化的苏墨轩,冷冷的警告出声。 刚刚的一切,原本就是他同顾白羽事先设计好的,那连讽带刺的话语,也是刻意的,从顾白羽的口中说出。 章捕头瞧不起女人。 不管在外表上看,他究竟有多么彬彬有礼,甚至在第一天见到顾白羽的时候,都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做到不同顾白羽起冲突,更加不对她表示出自己的不屑一顾。 然而,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女人的蔑视,却让他完全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出声拦阻和打断男人之间的谈话,更加无法忍受,被她打断并且出言冷嘲热讽的那个男人是自己。 尤其是顾白羽目光中那不加掩饰的怜悯之情,更是深深地刺激了章捕头那隐藏在心底的,对女人的蔑视和身为男人的自大的变态而扭曲心理。 所以,才令他最终控制不住地爆发出声,然后,便在理智彻底失控的状态中,在顾白羽的措辞引导下,自己揭露了自己的秘密。 “受害者的衣裳,是郑太守示意我们换掉的。”沉默犹豫再三,始终敌不过苏墨轩那强大气势的压迫,章捕头避重就轻的开了口。 “但我只不过是一个做属下的,上头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所以,至于为什么郑太守会下令让我们换掉受害者原本的衣裳,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负隅顽抗,似乎是感觉到苏墨轩那压迫的气势微微有些减弱,章捕头顿了顿,竟然又开始贼心不死的,想要回避他们最初的问题。 “这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么?”章捕头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顾白羽略带不耐烦的嗓音,便及时地再度响起,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苏墨轩,她语带不屑的出声说道: “墨轩,我就说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你居然还肯相信他的话,多给他一次机会,真是白白的浪费时间。不过我说章捕头,” 再度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章捕头,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尽是嘲笑的神色,“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还要硬撑着说自己什么都知道,打肿脸充胖子,结果还不是被人戳穿?倘若我是你,就直接承认自己是个傀儡,也好过多丢一次人。” 毫不留情地嘲笑,毫不犹豫的讥讽,顾白羽冷笑着,看着他那重新变得铁青而愤怒的面色,然后赶在他出手动作之前,劈手夺过了他腰间的佩刀。 “咣当”。 佩刀落地的声音。 漆黑明亮的桃花美目中不屑之意更深,夺过章捕头的佩刀扔在地上,顾白羽甚至,还故意地抬起脚来,将那铮亮的佩刀,向着旁边踢了几脚,然后盛气凌人的,看着脸庞涨成红色的章捕头,冷冷出声,道: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蠢傀儡,竟然还想打我的主意,章捕头,你可真是好笑至极!” “你!你给我闭嘴!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你给我闭嘴!”在苏墨轩冰冷的目光中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前去的冲动,章捕头恶狠狠地看着顾白羽,双手握拳,几乎都要掐出血来。 他瞧不起女人,他却畏惧权威,畏惧一切比他强大的存在。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毫不留情地讥讽出声,顾白羽却是没再理会他的愤怒颤抖,转身向着坐在一旁的苏墨轩伸出手去,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容置疑,道:“墨轩,我们走,不要再在这里白白的跟他浪费时间!” “遵命。” 应声而答,苏墨轩顺从的起身,拉住顾白羽伸向自己的右手,便转过身子,同她一起向着房门之外走去。 杯盏尽碎,桌翻椅倒。 伴随着身后忽然响起的嘈杂破碎之声,章捕头那歇斯底里的嘶吼咆哮之声,也一同响了起来: “谁说我不知道?!谁说我不知道?!郑太守之所以要换掉受害者的衣裳,还不是因为,他们每个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所穿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吗?!” 果不其然。 最初穿在受害者遗体上的那身血迹斑斑又污浊不堪的衣裳,掩藏着什么郑太守不想让他们知道的秘密。 “栗红色的腰带,深灰蓝色的布褂短袍,郑太守以为我不知道,那样奇怪的衣裳,究竟是什么来头。是,我的确不知道,但我会查,我是捕头,我会悄悄的查!” 声嘶力竭,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放缓了脚步,章捕头那满是极端愤怒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缓和的情绪。 “怎么样?我知道不知道?我究竟知道不知道?!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我究竟还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冲着停下脚步的顾白羽大声咆哮着,章捕头双目血红,丝毫不见先前那沉稳的模样。 “来求我,你来求我!你来求我,我就将那衣裳究竟有什么来头告诉你!只要你来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无知愚蠢的女人!你来求我,你快点来求我!” 看着停下脚步的苏墨轩和顾白羽齐齐转过身来望向自己,章捕头那愤怒扭曲的脸庞上,竟然浮起了几分洋洋自得的笑意,然而却只能令人感到扭曲和恐怖,以及,深深的厌弃。 “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你觉得,连你都能查到的事情,我们两个人会查不到么?” 语气中带了真正的冷意和不屑,顾白羽看了那情绪近乎崩溃的章捕头一眼,不想再同他多说什么。 “就算你们能查到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再多浪费时间?你们浪费时间不要紧,但你们能保证,不会再多几个死人?更何况,你们不要觉得,自己是来自长安城的刑部官员,就一定能在我们这武华城查到一切!” 血红且凶狠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阴冷,章捕头说出口的话语中,竟然暗含着几许威胁的意味。 “没想到,你疯癫的程度比我估计的,还轻了一些,”冷笑一声,沉默许久不曾开口的苏墨轩,将锐利的目光落在了章捕头的身上,清冷的嗓音不紧不慢,继续说道: “栗红色的腰带,深灰蓝色的布褂短袍,不是那‘望月楼’从前的穿着装扮,又是什么?” 苏墨轩话语淡然平静,落在章捕头耳中,却似是晴天霹雳一般,瞪大的血红双眸中满是震惊之色,他看着容色平静淡漠的苏墨轩,半晌,才从口中挤出结结巴巴的半句话: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当初,我当初……” “你当初查了很久才查得到,是不是?”将章捕头没有说完的话接口说出,苏墨轩那向来淡漠无情的眸色依旧,却是难得的放缓了语气,看着有些呆愣和不甘的站在自己面前的章捕头,继续出声说道: “章捕头,你在这武华城中,虽不至于是个真正的傀儡,但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捕快。我虽瞧不起你的妥协退让,甚至同流合污,但却也能多少感受到,在某些时刻,你的内心之中,还是想做个真正的捕快。 今日我且实话实说,在我的手里,革职查办,你已经是避免不了,而在郑一毅的手中,白白的替他背黑锅,你也是无可避免。 我现在多给你一个机会去选择,是坐以待毙的继续与郑一毅那伙儿人狼狈为奸,还是主动与我配合,做一回真正的捕快,将这起案子顺利的侦破,选择权在你。 你不需要现在就做决定,我看你的行动就能知道一切。 对我而言,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丝毫不影响我侦破案件的速度,所以,做好你自己的选择,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再无其他。” 俊朗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没有同情和怜悯,也没有愤怒和不屑,苏墨轩只是平平淡淡的将口中的话说完,然后便拉着顾白羽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捕快所。 不管怎么样,章捕头有句话说得的确不错,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下一个受害者,随时会出现。 第362章 望月楼之惑 “刚刚你是猜的。” 坐在疾驰的马车之中,顾白羽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苏墨轩,语气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栗红色的腰带,深灰蓝色的布褂短袍,在章捕头嘶吼着将这细节说出来之前,他们两个人并不曾知道分毫的消息线索。 “说‘猜’并不准确,我这叫做有合理性依据的推测。”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苏墨轩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愉悦的心情。 “既然现在我们最大的谜题,就在那‘望月楼’的身上,那么想来,值得郑太守藏匿的东西,也同那‘望月楼’摆脱不了干系,我不过是稍稍试探一下,那个章捕头,便什么都招认了。” “倘若你的‘有合理性依据的推测’出错了呢?被他看出来你不知道,岂不是又会让他更加得意?”略略放松身子斜倚在马车轿厢壁上,顾白羽继续出声问道。 “错就错了,连他平日里最瞧不起女人的扭曲心理,我的人都能查得到,更何况这种连他自己稍稍用了心思都能查得到的东西?” 话语之中满是不甚在意,试探出声,虽然心中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但苏墨轩却始终抱着能够排除错误答案,便是好的试探的想法,自然是无论对错,他的心中都不会有什么顾忌。 “看来苏侍郎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单单一个无衣,就已经很厉害了,谁成想,苏侍郎的手底下,还不止一个无衣这么简单。这么想想,我果然是占了不少的便宜。” 润泽的双唇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知道苏墨轩在等着自己夸赞的顾白羽,便丝毫不吝赞美之词的夸奖出声,更何况,这番话也并非是违心之词。 “以后的便宜还更大更多着呢,顾仵作,你就拭目以待。”毫不谦虚地收下了顾白羽的夸赞,苏墨轩上扬的唇角笑意更深。 顺手掀开马车小窗的轿帘,顾白羽眯眼瞧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夕阳,残阳如血,泼洒在这个秘密暗藏的方城之中,街上的新人来来往往,却是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究竟会不会是自己。 “我们先回客栈去等无衣,但是要做好连夜闯入郑太守郑一毅家中的准备。” 同样转眸望着那如血的残阳,握着顾白羽的手沉默良久,苏墨轩忽然间缓缓出声。 将这两日发生的全部事情在脑海里重新串了一遍,苏墨轩的心中,又更多了几分计较和推测有待进一步去证实。 “你是在怀疑,郑太守便是那‘望月楼’的幕后老板?”顺着苏墨轩的话语思忖片刻,顾白羽黛眉微蹙,沉吟着出声问道。 “嗯,的确有这样的怀疑,即便不是郑一毅本人,那也同他脱不了干系。”点点头,苏墨轩直言不讳,“能将生意做到这种程度,任谁都会知道,‘望月楼’的老板,不可能是店中掌柜那么简单。 接二连三的在自家酒楼后巷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但凡没有问题的正常人,定然都会急着出面摆脱这种事情同自己的干系,但是‘望月楼’的老板却始终没有露面。 更重要的是,郑太守对此毫无疑义,整个捕快所对此也毫无疑义,倘若不是他本人,或者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整个武华城府衙,是不可能会对此避而不谈的。 还有那被换掉的受害者身上最初所穿的衣裳,晌午我去查看抛尸现场的时候,‘望月楼’中的店伙计和掌柜,统一穿着的衣裳,根本就不是那种样式。 连那个章捕头都要去调查一下,才知道那衣裳的来历,可想而知,‘望月楼’统一的着装,已经更换了多久。” “但郑太守知道,还为了避免惹祸上身,特地将凶手给受害者换上的衣裳换掉,”耳听得苏墨轩话语中有些许的停顿,顾白羽便接口出声,“倘若不是对‘望月楼’熟悉万分之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么多年之前的事情。”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满是认真,顾白羽看着点头的苏墨轩,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但是,郑一毅却是武华城的新任太守,从前应该在别处担任官职,这个时间段上的交错分配,似乎有点问题。” “嗯,按照时间段的分配来看,‘望月楼’的幕后老板,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但郑一毅是肯定摆脱不了干系。”再度点头出声,顾白羽口中所说的,也正是苏墨轩在思索过程中,所没有遗漏的问题。 疾驰的马车穿行在武华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之中,刻意地命车夫挑选了最为绕远的一条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同顾白羽身份的苏墨轩,除了借机仔细观察一下武华城的状况之外,便只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恰好遇到那隐藏在暗处的凶手。 用自己的身份和名声给凶手施压,苏墨轩希望能够多少减缓他杀人的速度。 五天之中出现三个受害者。 凶手这样的杀人频率,足以引起全城的恐慌。 于是不等如血的夕阳全都落沉到山的另一边,往昔繁华热闹的武华城中,便迅速地冷清寂静下来。 人烟稀少,街道空落,只有一家家客栈之中,才挤满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穿过客栈大厅中吵吵闹闹的熙攘人群,顾白羽和苏墨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关上房门将那嘈杂的鼎沸人声尽数挡在外面,顾白羽坐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略略有些发胀的额角。 “怎么了?头疼?”看到顾白羽的举动,原本站在一旁倒水的苏墨轩,抬脚走到她的身边,剑眉轻蹙,语气里带着几分隐隐的担忧。 “没事,不疼,就是有点发胀,揉一揉就轻松多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摇摇头,顾白羽放下揉着额角的双手,唇边带着安慰的浅笑。 “肯定是因为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等着案子破了,你必须得给我好好的休息。” 眸子里满是心疼,挤着身子与顾白羽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苏墨轩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揉着额角。 “好好休息呢,就需要静养,静养呢,就需要闭门不出、整日里不是躺着便是坐着。”懒懒的将身子倚靠在苏墨轩的肩头,顾白羽清淡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隐隐的顽皮,抬头看向苏墨轩,她继续出声说道: “这样清闲的日子,我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譬如拜堂成亲之类的过于繁重累人的事情,静养之中,恐怕也是不能做的了,苏侍郎,若不然我们……唔……” 没等顾白羽略带顽皮的玩笑话说完,她那水润粉嫩的双唇,便被忽然低下头来的苏墨轩,轻轻地含在了口中。 尚未说完的话语被尽数堵了回去,苏墨轩这忽然而来的吻,却带了几许惩罚的强硬味道,反复的逗弄吮吸,攻城略地,直到顾白羽双唇酥麻红肿,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才意犹未尽的将她放开。 漆黑幽深的双眸璀璨若星空,苏墨轩定定地看着满面通红地窝在自己怀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顾白羽,嗓音带笑的出声问道:“你刚刚说,若不然我们怎么样?” “没,没有怎么样,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啊,苏侍郎,你一定是听错了。”立刻做出一副聪慧且无辜的模样,单手抚着喘息尚未平复的胸口,顾白羽在心中吐吐舌头,不敢再顽皮。 “是么?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剑眉轻挑,决定放过顾白羽的苏墨轩,颇为配合的出声说道,抬起手,替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髻。 “嗯,苏侍郎,你一定是听错了,”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顾白羽坐起身来,转头看向刚刚被苏墨轩搁置在一旁的杯盏,出声问道:“苏侍郎,你奔波了一天,肯定口渴,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口中说着,顾白羽便不等他回答的迅速起身,径直走向那水壶所在的地方,抬手倒了杯水,却是抱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的喝了个精光。 哑然失笑。 满脸无奈地看着顾白羽这故意的忽略和挑衅,苏墨轩摇了摇头,只好自己起身去倒水。 “笃笃笃——” 有节奏的敲门声,在苏墨轩走向顾白羽的同时,轻轻地响起。 “苏侍郎,顾小姐,是属下。”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正是迟迟没有露面的无衣。 房门被苏墨轩抬手打开,一袭青色捕快服依旧,无衣的身上,却是染上了几分掩藏不去的风尘仆仆的味道。 “属下来晚,还请苏侍郎降罪。” 双手抱拳,无衣对着站在身前的苏墨轩出声说道,面色严肃而认真,约定了日落之时前来汇报消息,然而此刻已然是暮色四合,晚了时间的他,自然是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得了什么消息,就利索的说。” 没有理会无衣的请罪,苏墨轩眸色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他,语气清冷而严肃。 第363章 五年前的命案 “是。” 低低的应声,无衣颇为谨慎的反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然后从贴身的衣袋之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密的信封,抬起双手,恭敬地递到了顾白羽的手中,然后抬眸看了站在面前的苏墨轩一眼,继续出声说道:“顾小姐,这是您让属下去查的线索。” “实情的确如您所想,前两个受害者的身上,也有与凶手留在第三个受害者双唇被缝合的口中相类似的讯息,”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无衣看着顾白羽颇为小心地将那用蜡封死的信封打开,详详细细地将自己多方探听后得到的消息,尽数讲给面前的这两个人听。 “第一个受害者武得仁身上的纸条,就是顾小姐您现在正看着的那个,上面写着‘贪婪’,写着字的油纸被凶手塞在受害者尸体的断肢截口处,是个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武华城的仵作说,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纸条。 凶手留在第二个受害者辛少骏尸体上的油纸条上,写着‘黑心’两个字,油纸条被凶手放在辛少骏胸前的伤口处,与剩下的半颗心的血肉黏连在了一起,应该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取出来的,属下看着,那油纸上有被撕扯过的痕迹。” 看着顾白羽仔细地审视研究着拿在手中的油纸条,讲述告一段落的无衣颇有眼色的停止了口中的话语,留给顾白羽足够安静的环境好让她思考。 “连辛少骏都是被凶手用砒霜毒死的。”黛眉微蹙,仔细地将放在手掌中的油纸条研究半晌,顾白羽凝眸看着那油纸条上黑红色的干涸血迹,缓缓的出声说道。 剖心便已然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残忍方法,然而凶手却还是固执地坚持着,为已经被剖开胸膛的受害者辛少骏强行灌下了剧毒的砒霜,就好像,这是凶手作案杀人时,所必须要经过的步骤和仪式。 而这种必经的步骤和仪式,对于凶手自己来说,显然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酒楼后巷,统一的衣裳,不可缺少的砒霜,凶手固定的手法越多,越令众人感受到,凶手作案杀人时所选择的受害者,并非如先前那般,有着特殊的共同点,符合凶手需要满足内心的特征,而是他们本身就是一体的,本身就共同牵扯到某件事情之中,惹怒了凶手,然后,等待时机,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亲手杀害,以报心头之仇恨。 “无衣,你对这三个受害者在五六年前曾经发生过或者做过的事情,调查的进展如何?他们三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足以引起你关注的联系?” 沉吟着出声,顾白羽抬眸看着面前的无衣,凶手一系列意有所指的做法,已经由不得任何人再无视,三个受害者之间,定然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的可能性。 “回顾小姐,按照您晌午说的线索和可能性,属下更进一步的深入调查了一番。 第二个受害者辛少骏,在五年前曾经牵扯到一桩纠纷之中,据属下调查所知,这起纠纷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命案,但原本牵涉其中的辛少骏,却是莫名其妙的,被人证明了清白,洗脱了同这起命案之间的关系。而受害者辛少骏的父亲,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花了很大的力气和价钱,将辛少骏的这一段过去抹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相关的文件档案都不复存在,属下也是从尚且活着的人口中,问出来的这一消息。” 淡漠的眼眸中浮起几分认真的神色,无衣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抬头看着顾白羽和苏墨轩齐齐望向自己的认真模样,继续出声说道: “而据知情人说,当时主持侦查那件命案的人,正是本案的第一个受害者,武华城府衙捕快所的曾任捕头,武得仁。属下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武得仁,应该是在这起命案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了结之后,向武华城府衙当时的太守郑辛铎请辞归家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下意识地重复出声,顾白羽看向无衣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询问和疑惑的神色。 “事情是这样的,属下之所以能查到这起命案的存在,是因为找到了当时的一些知情人,而武华城府衙的卷宗里,根本没有这起案件的存在,甚至连卷宗编号都没有。 既没有凶手被捉拿归案,也没有受害者的亲属出现继续告状,也就是说,这起命案,最后是不了了之。” 应声答道,无衣那始终淡漠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 “贪婪,断手,不了了之的案件,”淡漠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无衣解释的话音落地的瞬间,顾白羽登时便明白了,这隐藏在其中的猫腻之处,“如此看来,这个武得仁当初在正常接手这起命案之后,出于贪婪之心,收受了某些涉案人员的贿赂,然后放弃了对真凶的捉拿,甚至出手造假庇护,才会导致这起案件的不了了之,从而被凶手所记恨在心。” “如此一来,凶手留在另外两个受害者身上的讯息,意思就表达的很明白了。”点点头,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尽是淡漠与思索。 “黑心,被挖去半心,第二个受害者辛少骏,定是参与到曾经那起命案之中的杀人凶手之一无疑。只有黑心之人,才会出手杀害无辜的人,凶手想说的,一定是这个意思。至于第三个受害者丰庆贾,”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身侧的苏墨轩,明亮澄澈的眼眸中一片清明之色,她停顿片刻,继续出声说道:“说谎,被缝合双唇,即便他不是直接参与到那起命案中出手伤人,也是看到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然后为了一己私利,做了伪证,以至于那起曾经的案件,最终不了了之。” “既然当年那起案件,连卷宗都被尽数销毁殆尽,那么,会知道这些细节的,只有当初参与到案件中的人。事情过去这许多年,那些狼狈为奸的人,没有理由好端端的在这种时候自相残杀,而除了他们之外,知晓当年案件细节的人,也就只有当年的受害者尚且存在人世的亲人朋友了。” 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那充满肯定的分析思索话语中,隐隐透着几分担心的意味。 倘若不是当年的那一场没有结果的命案牵扯过多、过深的话,武华城府衙的太守,也不会费尽心力的将案子彻底压下去,更不会将案件的遗留尽可能多的清扫干净。 而如此一来,被划定在凶手报复杀人的目标范围之中的,自然便不仅仅只有眼前三个已经出现的受害者。 五天三个受害者。 凶手杀人的速度还在不停地加快。 虽然多年的刑部侍郎生涯,早就让苏墨轩破获过比这更加复杂凶残的案件,然而他却始终不知道,明日天亮之后,会不会再度出现另外一个受害者。 “回禀苏侍郎,属下在调查这三个受害者的身份和五年前的行动时,发现第二个受害者辛少骏,一直与武华城中的‘望月楼’来往颇为密切,几乎所有的大请小宴都会在‘望月楼’中进行。就在他被杀害的前四日,辛少骏还曾与几个狐朋狗友,在‘望月楼’中宴聚一番。” 出声打破这一室沉默的,是始终安静的站在一旁,不曾出声打扰苏墨轩和顾白羽思路的无衣,抬头看向他们齐齐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面色沉寂依旧,他继续出声说道: “因为知道三个受害者被凶手抛尸的地点都在‘望月楼’的后巷,所以属下就更深入的调查了一下。才发现,‘望月楼’同另外两个受害者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丰庆贾在被凶手杀害的前六天,曾经去过‘望月楼’,武得仁在被杀害的前一天,也去过‘望月楼’。” 一字一顿,无衣将调查所得的消息,清清楚楚地讲给了站在面前凝神细听的两个人。 “都是同一天。” 无衣的话音还不曾落地,顾白羽略带冰冷的嗓音便随即响起。 凶手所有的针对、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越来越明显,只要他们能够弄清楚,那外表看似普通的“望月楼”中究竟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抓住凶手,便是手到擒来。 “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属下也曾去探查过‘望月楼’的底细,但是却没有探查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依着属下的感觉,隐藏在‘望月楼’之后的那股势力应该很强大,不仅仅是武华城府衙这么简单,属下怕是要多耗费一点儿时间,才能查的更加清楚。” 始终平静无澜的话语中,终于浮起几丝若有似无的波动,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调查“望月楼”时曾经遇到的种种阻力,无衣那淡漠的眉宇间,微微的爬上几许疑惑和思索。 然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第364章 案件的轮廓 “从郑一毅郑太守的身上查起,就算‘望月楼’的背后有再大的势力支撑,我们眼下破案所需要的突破口,到郑一毅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破案要紧,无衣,找到足以让这个郑一毅开口的真相和证据。” 沉吟片刻,苏墨轩对着无衣吩咐出声,话语之中,满是深思熟虑的味道。 将隐藏在“望月楼”背后的猫腻彻查清楚固然十分重要,只是这连着数年几任太守共同积累下来的秘密,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查得清楚的,更不是在短短几日之中,便能够轻而易举化解的。 然而,人命关天。 比起彻查武华城中隐藏的猫腻与黑暗来说,作为刑部侍郎的他,更为关注的,自然是将连环杀人案件及时的侦破,将逍遥法外的凶手及时地捉拿归案,以保护那些本不该随意被人杀害的生命。 尽管,那些受害者自己未必无辜,但却终究是轮不到隐匿在暗处的凶手,私设刑堂,私自对他们进行审判与虐杀。 “是,属下遵命。” 双手抱拳,一袭青衣干净爽利,无衣应声而答,干脆利落。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苏墨轩,他继续出声说道:“苏侍郎、顾小姐,两位请放心,五年前那个没有结果的命案,属下也会尽快地去查清楚。” “这个拿去。” 无声地点了点头,苏墨轩随手从腰间拿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铭牌递到了无衣的手中,清淡的容颜上没有分毫的表情变化,他对着转身离去的无衣那硬朗爽利的背影,淡淡的出声,“小心一点。” 离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的停顿,然而眸色锐利的顾白羽,却是没有放过无衣背影中的那微微一僵。 转过身子看向站在身旁沉默不语的苏墨轩,顾白羽分明看到,他那向来淡漠无情的眼眸中,浮现起的叹息之意。 “上次你出城时代替你的那个暗卫,是不是无衣的兄长?”沉默片刻,顾白羽终究是询问出声。 不是她有意想要去揭开苏墨轩深埋于心的伤疤,只是身为医者的她深深的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疤痕,都可以单纯的留在那里,被时间掩盖,然后等着它自己慢慢消散。 有些伤疤,越是不敢去触碰,越是想要遮遮掩掩,反而会越噬越深,越散越大,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撕揭开来,涂抹上杀毒的酒精,狠狠地疼上那么一次,便能彻彻底底的,好个痛快利落。 无声地点了点头,苏墨轩没有收回自己那落在房门之上的目光,漆黑的眼眸微微的眯起,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叹息。 “无衣是个孤儿,那个人不是他亲兄长,但胜似他亲兄长。”沉默半晌,苏墨轩方才缓缓的开口出声,清冷的嗓音中微微染上了几分沙哑,他转回头来,定定的看向顾白羽。 波涛汹涌。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染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墨轩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顾白羽,仿佛她便是自己溺水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着她,心中的痛意便能缓缓减少;他看着她,那潜藏的伤疤便能慢慢的愈合。 “无衣的名字,让我想起了前世上学时,曾经学过的一首诗歌,”抬手慢慢地将苏墨轩的大掌拉在手中,顾白羽缓缓张口,轻轻吟诵着,那穿越千年时光的诗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音清淡飘远,顾白羽的眼眸中,尽是认真的神色,她抬眸看着眼前面色微动的苏墨轩,吟诵的声音停了停,方才一字一顿的郑重出声,道: “墨轩,他们愿意为你出生入死,不是因为你是刑部侍郎,也不是因为你训练了他们,给了他们衣食住行,他们心甘情愿的守在你的身边,只是因为,你们是兄弟。 你为他们做到了别人不曾做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会为你去做他们永远不会为别人去做的事情。” 握着苏墨轩的大掌的右手没有松开分毫,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充满前所未有的郑重,没有劝解,也没有安慰,她说了她心中所想,她只是说了他们心中之所想。 沉默,寂静无声的沉默。 被顾白羽握在掌中的手忽然反转而握,苏墨轩强劲有力的手臂轻轻一带,便将站在面前抬眸凝望的顾白羽,深深地拉入到了自己的怀中。 剧烈的喘息着,无言的沉默着。 苏墨轩只是将她抱得很紧很紧,直到日落月升,窗外暗沉的天空中,缀满最为璀璨明亮的星星。 —— 无衣在日落时分递送来的消息,令苏墨轩改变了想要半夜冲到郑太守郑一毅家中,审问他个措手不及的策略。 眼下这起案件的轮廓,已经相当清晰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切因果之根,皆是源于五年前的那场无疾而终的命案。 被凶手杀害的三个受害者,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全都被牵扯并参与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命案之中,而当时的“望月楼”,也成为那起命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无疾而终的命案同无辜身亡的受害者,已经随着武华城府衙卷宗的有意销毁而随风飘散,再也不为众人所知,然而当年受害者尚且活在人世的亲人朋友,却始终没有忘记当年之仇。 耿耿于怀在心,潜藏多年,谋划多年,终于挑选在如今这段时间,将曾经出手加害的人,一个一个的,全都折磨虐杀而亡,然后,继续羞辱他们的尸体,令他们即便是魂归黄泉,也走的不得安生。 既然“望月楼”同他们手中亟待解决的案件,已经有如此之深的牵扯,无衣又直接言明了,“望月楼”背后隐藏着比郑太守更为强大的势力,那么他们这样直截了当的去连夜突击审问,更多的,只会是打草惊蛇。 更何况,有了前面的这三个受害者,连他们都已然将来龙去脉摸得清楚,更不用说,当年参与其中的其余众人。 已然是风声鹤唳,他们就无谓再雪上加霜的打草惊蛇。 于是相携着在客栈的酒馆中吃过晚饭,连日来奔波劳累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二人,便各自归房,酣然入睡。 一觉到天明。 从梦中将顾白羽唤醒的,是屋外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嘈杂凌乱的脚步声纷纷,却是尽数停在了顾白羽隔壁的房门之外,而房门之内睡着的,正是昨夜才与她互道夜间安好的苏墨轩。 “笃笃笃——” 清脆而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门外压低了嗓音的呼唤声,正是昨日在他们面前几度情绪崩溃而理智丧失的章捕头。 “苏侍郎,苏侍郎,属下是武华城府衙捕头章明松,您起身了吗?” 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章明松侧着脸庞贴上门框,下意识地想要去细听屋子里的动静,却是冷不丁的,被苏墨轩从屋内打开的房门,向前闪了一个趔趄。 “苏侍郎,您起身了,”勉力稳住自己那就要向前扑倒的身子,章明松抬头看着面色淡漠苏墨轩,强撑着脸色,对着他礼节性的出声问道。 “有正经事,就快点说。” 清冷的嗓音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抬眸看着跟在章明松身后的几个捕快,向来冷漠无情的苏墨轩,还是略略动了一下心思,换了几个好听的词说出口。 “回禀苏侍郎,”显然是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催促与不耐烦,章明松没再敢用惯常的客套来耽搁时间,而是直截了当的,将这清晨急匆匆前来的原因,尽数出声说给了面前的苏墨轩: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在城中酒楼‘望月楼’的后巷中,发现了第四具受害者的尸体。而第四个受害者,正是第三个受害者的儿子,丰华魁。” 一字一顿,章明松将话说出口的时候,那充满晦暗不明之色的眼眸,始终紧紧盯着苏墨轩那神色淡漠的脸庞,不曾挪开分毫。 “你们武华城的府衙,可是一同得着了这样的消息?” 俊朗容颜上的淡漠之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苏墨轩淡淡的开口,却是询问了一个与案件似是有关,又似是无关的问题。 “回禀苏侍郎,属下刚一接到消息,便直接到您这里来报告了,郑太守那里,属下稍后会差人去送信。” 显然是颇为明白苏墨轩询问话语中的深意,章明松放在挎刀上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紧握刀把,他眸色严肃而认真的看着苏墨轩,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迟疑。 “那就麻烦章捕头先维护好抛尸现场的秩序情况,苏某随后便到。”漆黑锐利的眼眸从章明松的脸庞上划过,苏墨轩收回自己研究的目光,语气平淡依旧的出声吩咐。 “是,属下遵命。” 握着挎刀的右手再度紧了紧,章明松微微欠了欠身子,语带恭敬的应声答道。 第365章 第四个受害者(一) 抛尸现场凌乱不堪依旧。 污水横流之间,尽是废弃污秽的垃圾满满。 臭气熏天,令好奇心颇重的围观着的人们,不得不用衣袖掩住口鼻,然而却还是固执地不肯离去,仿佛那不幸躺在污水之中的受害者,与他们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戴着肠衣手套,为了行动方便而换上了男装的顾白羽,随着苏墨轩一起,分开重重围观的人群,步履艰难的,挤进了受害者尸体被遗弃的现场。 栗红色的腰带,深灰蓝色的布褂短袍。 满身污秽之物的受害者面部朝下,深深地埋在恶臭扑鼻的污水之中。 “是谁发现的受害者?” 沉着嗓音,苏墨轩随意地对着站在一旁的颇为面生的捕快,询问出声,却是步履不停的,向着受害者尸体所在的位置走去。 “回苏侍郎,是收泔水的王生。” 似是没有料到苏墨轩会突然出声问自己一般,那站在一旁看护着围观之人的年轻捕快,怔愣片刻,方才抬手指着近旁不远处,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对着苏墨轩出声答道。 “王生?我记得,上次来这里收泔水的人,并不是他。” 顺着那捕快所指的方向看去,瞧了一眼那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的粗布褐衣的年轻人,苏墨轩出声问道,目光,却是已经落在周围那熟悉不已的环境之中。 “上次收泔水的老余头,因为被受害者的尸体吓坏而生病卧床,所以才临时找了个年轻人来替他。” 一五一十地回答出声,那年轻捕快的语气中,充满对老余头的同情和理解。任谁在自己收泔水的片区,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死状可怖的受害者,也定然是会受不了。 更何况这才不过短短的七天而已,便已然是有四个受害者,先后死在这里。 四个受害者尽管死状不同,然而却是能用同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惨。 早已蹲下身子,仔细地将受害者尸体周围环境查看一遍的顾白羽,伸出双手,借着巧劲儿,将脸面朝下的受害者尸体,正正的扶起了起来。 没有双眼。 清瘦的脸庞之上,两个黑漆漆的大洞静默无声,仿佛最不屑一顾的嘲笑,却又似是最为可怖的恐吓。 乌黑的鲜血顺着空洞洞的眼眶缓缓流下,滴落在污浊不堪的泔水之中,划出两道可怖的黑红色血痕。 惊声尖叫。 不知道是围观人群中的谁,眼尖地看到了顾白羽刚刚板正的受害者尸体,那眼窝空洞漆黑的恐怖模样,令她忍耐不住地尖叫出声。 随即,便成功的引起围观人群的一阵难以抑制地骚乱。 丝毫没有被周围人群的躁动所影响,屏息凝眸地观察着受害者脸上那空无一物的眼窝,顾白羽仔细地寻找着,那隐藏在眼窝某处的、凶手留下的新的讯息。 “墨轩,看这个。” 戴着手套右手慢慢地伸向受害者那黑漆漆的右眼窝,顾白羽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那眼窝深处,夹出一个微微发黄的油纸包,反手递给蹲在身旁的苏墨轩,顾白羽继续出声叮嘱着说道: “打开的时候小心一点,这油纸浸在血水中太久太深,已经有些湿了,当心不要撕坏。” “你还不放心我?”压低了嗓音,借着俯身去拿顾白羽夹在指尖中的油纸包的机会,苏墨轩用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出声。 “专心看你的字条。”被苏墨轩贴近了说话所呼出的气息弄得脖颈微微有些发痒,顾白羽同样压低了嗓音,没有回头地,对着苏墨轩嗔怪出声,却是在低头查看受害者尸体的瞬间,又恢复了先前那镇定敏锐的状态。 挖掉受害者双眸的,显然并非是什么专业制作出来的工具,受害者空洞的眼眶周边尽是肌肉撕裂的血肉模糊,而那漆黑一片却缓缓流淌着黑色血液的眼窝之中,却是有着数不清的,被人用利器狠戳之后留下的痕迹。 凶手的愤怒愈发的强烈。 仔细地查看着受害者眼窝附近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状况,顾白羽始终镇定从容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难以忽略的寒意。 凶手是硬生生地用利器刺穿了受害者的眼眸,然后反复的手起手落,反复的刺穿折磨,直到那藏在眼窝中的眼球已经惨不成形,凶手方才停下折磨的双手,将受害者的眼球,狠狠地剜了出来,紧随其后,又是另外一只眼球…… 低眸瞧着受害者丰华魁那满面恐惧扭曲的面容,顾白羽仿佛还能够听到,他被刺破双目时,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仿佛还能够看到,被控制的动弹不得的他,在被凶手反复折磨之后,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无依。 “油纸条上写着的字是‘盲从’,”将顾白羽递给他的油纸条妥善的收好,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充满思索的意味。 低头看着面前躺在污秽之中的受害者尸体,苏墨轩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看来,我们的第四个受害者丰华魁,在五年前的那场命案中,应该是个没有犯什么太大错误的从犯。” 盲从,剜掉双目。 第三个受害者丰庆贾的儿子。 不需要凝神细想,顾白羽便瞬间明白了苏墨轩话语中没有直接挑明白的意思。 五年前的丰华魁,不过是个风华正茂却是稚气未脱的少年郎,偶然遭遇到那场不知因何而起的命案,原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他,自然是会下意识地选择听从自己父亲的话。 而丰庆贾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说谎,用谎言来包庇那个原本应该受到惩罚的杀人凶手,而仅仅跟随着自己父亲的步伐,丰华魁也选择了沉默,甚至,选择了成为那冷酷凶手的帮凶。 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时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做法,会在多年后的今日,仍旧被人耿耿于怀的谨记在心,然后,以最为残忍、最为直接的方式,“回馈”在他自己的身上。 “墨轩,你有没有觉得,这衣服的锁边和缝制的方法,有些特殊?” 从沉沉的思索中抽回自己的思绪,没有忘记自己尚且处在勘查现场之中的顾白羽,继续低头认真地查看着受害者身上所可能留存着的线索,那充满锐利的目光,却是被受害者身上肮脏不堪的衣服走线,所深深的吸引。 “锁边和缝制的方法?”下意识地重复着顾白羽说出口的话,凑过身子的苏墨轩,极为认真地看着顾白羽抬手递到自己面前的布料。 那布料的锁边走线密密麻麻一如平常,然而仔细看去,却是能看得出,那隐藏在密密麻麻针脚之下的,一条婉若游龙似的走线。 眸子里的目光瞬间严肃起来,然而手底下,却是默不作声地,悄悄的将那有缝线的一角衣料撕扯了下来——证据需要完整的保存,却更需要,在不被拦阻的情况下,尽最大可能的,让它说出自己所代表的事实真相。 漆黑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苏墨轩抬头看着,那不远处脚步匆匆地向着自己方向赶来的郑太守郑一毅。 “苏侍郎,顾仵作,有劳,有劳,”大老远地,颇为眼尖地看到苏墨轩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郑太守面容带笑的,加快脚下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抛尸现场,挤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了苏墨轩的身边。 “老夫这几个手下也着实不懂事了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非但没有先来禀告老夫,反而是跑到客栈里去麻烦苏侍郎和顾仵作,真是不应该,不应该,待老夫回去,好好教训他们这些手下一顿。” 满面笑容,凑到苏墨轩身边的郑太守,微微躬着身子,对着苏墨轩语带恭敬的出声说道,却是话里话外的责怪着跟在身后的章明松章捕头,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通知到自己手里。 “没什么不应该的,我是刑部派来查案的刑部侍郎,正在查办的案件中有了新的受害者,章捕头不第一个通知我,难道要第一个通知满面笑容的郑太守你么?” 淡漠的话语中丝毫不留情面,站起身子,硬生生高出郑太守大半头的苏墨轩,低垂着眼眸看向站在近旁的郑太守,目光之中,尽是散漫和不屑。 “苏侍郎话虽如此,但老夫我好歹是一城之太守,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理应禀告我才是。” 满面的笑容微微的僵了一僵,听出苏墨轩话语中的不甚亲近,稍稍有些愠怒的郑太守,强硬着态度,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理应?”剑眉轻挑,苏墨轩看向郑太守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怀好意,忽然间抬起右手,苏墨轩直直地指向座落在身侧的“望月楼”,说话的语气瞬间冰冷下来,道: “理应的事情有许多,郑太守你自己,究竟做到了多少?!连着四起命案,受害者的遗体都被抛弃在这‘望月楼’的后巷之中,郑太守你自己说,这‘望月楼’的老板,是不是‘理应’出现在本侍郎的面前?!” 第366章 第四个受害者(二) 眉目如剑,苏墨轩声音冰冷,仿若寒星般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面前脸色微变的郑太守郑一毅,连声责问,斥责的,皆是他作为一城之太守的失职与不察。 “这个……这个……” 满面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被苏墨轩这连声责问的冰冷气势所震慑,郑太守语意踟蹰,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侍郎,这个事情呢,也怪不得我们郑太守,”眼见着郑太守面色之间似乎颇有些无法应对的站在那里,丁捕头那赔笑着的模样,便顷刻之间出现在苏墨轩的面前。 “这‘望月楼’的老板自己不愿意出现,我们郑太守虽然是一城太守,但到底也是不能强求于人,所以苏侍郎您就莫责怪我们郑太守了。” 满面赔笑的说完口中的话,丁捕快原本抬头看向苏墨轩的目光,悄悄的转移到一旁的郑太守身上,企图能够从他那里得到几分肯定和赞扬,却不想,迎上的,反倒是郑太守那愈发黑沉而严肃的凌厉目光。 “大胆!苏侍郎在这里同本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面色黑沉且严厉,始终踟蹰不语的郑太守,毫不留情地对着丁捕快呵斥出声。 “属下……”赔着笑的脸色骤然之间变得难看异常,显然是没有料到自己的谄媚奉承会得到如此的结果,丁捕快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不快给我到一边去!”再度厉声呵斥,郑太守看向丁捕快的目光中,带了几许的意味深长。 “是,属下告退,属下告退。”忙不迭的应声而退,因为太过紧张和茫然,丁捕快并不曾看到郑太守对他自己使出的眼色。 “苏侍郎您责问的对,这件事情的确是属下一时失察,属下总觉得凶手屡次将受害者的尸体抛弃在‘望月楼’的后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望月楼’也是受害者。 既然‘望月楼’的老板不愿意露面,属下便也没有强求。既然您将此事提了出来,属下便立刻去办,保准今日,便将‘望月楼’的老板给您找来。” 看着丁捕快那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背影,郑太守面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只不过,没有了刚刚那满面的笑容——苏墨轩在话语中的警告让他忽然反应过来,眼下他身在之处,是第四个受害者被抛尸的现场,那副满面笑容的模样,着实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冷眼看着郑太守和丁捕头在自己面前的惺惺作态,苏墨轩沉默着不置一词,转过身子,看向刚刚从受害者尸体旁边站起身来的顾白羽,出声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根据受害者尸体脸部眼窝处的肌肉状况来看,凶手是在受害者尚且活着的时候,先用利器将受害者的眼球反复刺穿多次,等到情绪发泄完全之后,方才用另外一种利器,将受害者的眼球整个剜了下来。” 摘下满是斑斑血污的肠衣手套,顾白羽一面走向苏墨轩的身边,一面语气平静的出声说道,面色淡漠无澜,她侧过身子,抬手指向正在被捕快收敛着抬走的丰华魁的尸体,暗藏机锋的眼眸,却是盯着面前的郑太守,继续出声说道: “受害者身上所穿的衣裳,是在死后被凶手刻意换上的,并非是他失踪时所穿的、属于受害者自己的衣裳。” 冷眸看着郑太守那微微有些变化神色,顾白羽一字一顿,故意地将她和苏墨轩一早便有的发现,当着众人的面说给郑太守听。 “凶手还给受害者换了衣裳?”粗重的眉头皱在一起,郑太守做出一副初次听说的惊讶神情,口中略带惊诧的出声,他看着顾白羽,语带疑惑的继续出声问道:“顾仵作何出此言?难道受害者被杀害之前,顾仵作曾经见过受害者?” “郑太守,你的这些问题,只需要仔细看看受害者尸体的状况,便全都能够知晓。”淡淡的看了郑一毅一眼,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分毫的情绪变化。 “受害者丰华魁体型较为瘦弱,那穿在他尸体上的衣裳,又肥又大,明显的并不合身,受害者这个年纪的少年,出门的时候,怎么可能会穿不合身的衣裳?再者,”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明眸若星,“再者,受害者生前曾经遭受到了凶手的暴虐责打,但是受害者穿在身上的衣裳,却完好无损,甚至连撕扯破裂的痕迹都没有分毫,倘若不是凶手在杀死受害者之后又重新帮他换上的,又怎会如此?”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神色之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郑太守习惯性的想要在脸上浮起笑容,却又忽然想到了身在何方,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还是顾仵作目光如炬,本城仵作在前两个受害者身上,竟然都不曾有所发现,顾仵作,老夫佩服,佩服。” 仍旧是惯常那副阿谀奉承的姿态,郑太守看着顾白羽那没有变化情绪的容颜,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郑太守此言差矣,”丝毫不领情,顾白羽没等郑一毅的话音全然落地,便再度出声接口说道:“郑太守您不要忘了,第三个受害者丰庆贾,也是我亲手验的尸,但同样没有检验出来。 因为我记得很清楚,第三个受害者尸体上穿着的衣裳,虽然也并不是他失踪时所穿的那件,但却是破破烂烂的,与遭受虐打的尸体痕迹颇为吻合。”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临时改变了杀人过程中的手法?”沉默已久的苏墨轩,终于沉吟着出声,却是故意违背实情的,将案件调查的方向,引向了其他地方,好令郑太守郑一毅以为,他们侦查案件的方向,已经被他成功的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既然前三个受害者身上没有这种情况,那么这也只能是唯一的解释。”点点头,顾白羽默契的配合出声,“能导致凶手作案手法改变的,只有受害者自身。凶手肯在受害者被虐杀而亡之后,替他重新换上完好无损的衣裳,很大程度上说明,受害者丰华魁对凶手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章捕头,”沉吟片刻,苏墨轩出声唤道,登时之间,不远处那一众忙忙碌碌着的捕快中,便向着他跑来一个颇为壮硕的深青色身影。 “属下在,苏侍郎您有何吩咐?”没有片刻耽误的出现在苏墨轩的面前,章明松的脸庞上带着的,却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和沉静,就仿佛,昨日那一场争执并不曾发生。 “去仔细查查第四个受害者丰华魁的身家背景,涉及到的时间和范围要尽可能的广泛,不管发现什么再微小的可疑痕迹,都要尽数汇报上来,不得隐瞒一分一毫。”俊朗的容颜上淡漠之色依旧,苏墨轩的话语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关乎我们能否一举抓获这个残忍的凶手,章明松,你务必动作要快,不得拖沓,”紧跟着严肃出声,郑太守不知是故意做个样子配合着苏墨轩,还是暗自庆幸着想要将他们调查的目光继续引向别的方向,他目光严厉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章明松,继续出声说道:“只要得到了分毫的消息,就一定要立刻上报,不要错过蛛丝马迹。” “是,属下遵命。”面色沉郁依旧,章明松双手抱拳,应声而去。 彻底的将抛尸现场勘验结束之后,苏墨轩并着顾白羽一行人便随着被捕快抬走的第四个受害者的尸体一起,来到了武华城府衙的验尸所中。 不同于前日夜里他们匆匆而来所见到的疲懒萧瑟景象,从措手不及中回过神儿来的武华城府衙,竟是在一日之内,将这验尸所重新布置了一番。为逝者引路的长明灯点燃,高高挂起的纸幡,在和缓的风中轻轻飘荡。 武华城府衙的表面功夫,做的着实不错。 提步踏入简陋的验尸间,顾白羽抬起头去,在苏墨轩那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话语。 验尸的过程一如往常,尽管在章捕头的及时通知下,率先赶到抛尸现场的他们保住了受害者身上被凶手可以替换的衣裳,然而抛尸现场的环境实在太过污浊,还是将受害者衣衫上可能会存在的证据,污染销毁的再无法分辨。 脑后重物袭击留下的伤痕,口中唇边乌黑的血迹,遍布全身的虐打痕迹,还有那被活生生刺穿并剜掉的双目,无一,不在明明白白的召示着,凶手心中那不可抑制的愤怒与仇恨。 “你们有没有闻到这验尸间中,有一股什么奇怪的味道?” 细心的将受害者尸体上的解剖痕迹缝合完整,抬起头来环顾四周,顾白羽黛眉微蹙,语带探寻的出声问道,却是还没等站在验尸间内的苏墨轩和郑太守开口,便又再度出声说道: “不对,不是验尸间里的味道,而是穿在受害者身上的那身衣裳所散发出来的。” 第367章 甜腻的气息(三) “奇怪的气味?”浓眉皱起,站在验尸间中的郑一毅率先出声,下意识地出声重复着顾白羽口中的话,顺着她目光投向的地方看去,郑一毅继续出声,道: “顾仵作,受害者的尸体在被人发现之前,始终是浸泡在泔水和垃圾堆中的,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自然会有奇怪的气味,而且,还不是一种奇怪的气味。” 尽管内心已然有所克制,然而郑一毅的话语中,还是无可避免的带出了几分好笑和不屑。 “不是垃圾和泔水的恶臭。” 没有理会郑太守话语中暗藏着的讽刺意味,抬眸看向望着自己的苏墨轩,顾白羽摇了摇头,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她向着堆放衣裳的地方凑近几步,似是想要再度确定一般的,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说道:“是一股特别甜腻的气息。” “特别甜腻?”快步走到顾白羽的身边,苏墨轩抬手拿起那堆放在面前的污渍斑斑的衣裳,剑眉微蹙,仔细地分辨着,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看向身子近旁的顾白羽,眸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如刚刚郑太守所说的那般,随着受害者的尸体一起浸泡在泔水和垃圾中的衣裳,自然是恶臭怪味不少,然而,却没有哪一种奇怪的气味,是这般若隐若现,却又仿佛根深蒂固一般的不可掩盖的甜腻。 根深蒂固…… 莫非这股奇怪的甜腻之气,是那被凶手刻意替换在受害者身上的衣裳自身所带来的?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亮,苏墨轩放下手中的衣物,转身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因着自己的反应而变化了神色的郑一毅,沉沉的出声问道: “郑太守,这武华城中,有没有什么跟糖有关的作坊?” “跟糖有关的作坊?”深沉起来的神色之间明显的一愣,根本没有将顾白羽的发现放在心上的郑一毅,正在心中嘲笑着顾白羽的大惊小怪,却是冷不丁地被苏墨轩这么一问,跑偏的思路,一时没有扯回来。 “比如说,做糕点,糖堆儿,甚至,直接是熬制糖块的作坊?”颇有耐心的再度出声解释,苏墨轩嗓音清冷,等待着神情中怔愣之色依旧的郑一毅出声。 “哦,有,有,在武华城城南,有好几家这样的小作坊,点心和糖块,全都做。” 在苏墨轩的提醒之下瞬间反应过来,郑一毅不假思索的,便将武华城内小作坊的分布情况,尽数说给了苏墨轩,然后便语带试探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苏侍郎,难不成您是怀疑,凶手他一直隐藏在城南的那些小作坊里?可是城南距离这‘望月楼’颇有些距离,凶手不辞劳苦的从城南赶到城中,就是为了杀人? 凶手若是哪家小作坊的帮忙伙计的话,恐怕是会因为耽误工时,而被作坊主克扣工钱,甚至被赶走的。” 试探性的话语渐渐变成了不自觉地分析,郑一毅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城南那些小作坊距离城中“望月楼”的距离,微微地摇了摇头。 “凶手既然不辞劳苦的从城南赶到城中杀人抛尸,那就更加证明,这四个受害者,对凶手来说意义重大,尤其是新近的受害者丰华魁,凶手还不辞劳苦的给他带了身替换的衣裳,郑太守,受害者丰华魁的身份,一定要彻底清查,其他三个受害者也是如此。” 转眸看了一眼面带思索的郑一毅,顾白羽接口出声,虽然他们有无衣和其他人在暗中帮着调查线索,然而,有些事情,终究是从武华城内部查起更为方便。 “至于郑太守所担心的帮忙伙计被克扣工钱,或者被作坊主所赶走的事情,郑太守以为,凶手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小作坊的作坊主?” 停顿片刻,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郑一毅的分析不无道理,只不过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便一定是唯一的真相。 “顾仵作此言有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郑一毅对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那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查,尽快将相关的情况,汇报给二位。” “那就有劳郑太守了。” 负手而立,顾白羽语气淡然,而站在她身侧的苏墨轩,却始终沉默着没有出声。 从武华城府衙的验尸所再度回到客栈的时候,一天的时光已然过去大半。 自晨起之时,便急匆匆地跟着章明松赶往抛尸现场的顾白羽和苏墨轩,忙的几乎是滴水未进,直到推门进入客栈的房间内,方才得以捡了把椅子歇歇脚。 “不许再看了,”不由分说地从顾白羽的手中将那染着黑血的油纸条拿过放到一边,苏墨轩顺手倒了杯事先吩咐着店伙计端来的热水,递给顾白羽,出声说道:“先把水喝了,然后想想吃点什么,现在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没有借口可以再找了。” 提及晌午时分,顾白羽借口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独自一人离开吃东西,以至于事先给她准备好的早饭,拖到现在都不曾动过分毫的事情,苏墨轩那清冷的面色,显然是严肃了几分。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案子和郑太守那副煞有介事的嘴脸,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饭?” 远山含黛似的眉头轻轻蹙起,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皱了皱鼻子,话语中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想案子就不要吃饭了?你饿坏了,谁来帮我验尸破案?”瞧出了顾白羽那撒娇的模样,苏墨轩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随意地在她身边坐下,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在了怀中,“至于那个郑一毅的嘴脸,你就当去勾栏里看戏了,还省银子不是么?” “我说苏侍郎,你这张嘴,可真是够毒的。”轻笑出声,顾白羽看着苏墨轩的目光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爱。 是的,宠爱。 虽然身为一个女子,顾白羽却从来不觉得,“宠爱”这两个字,只是用来形容男子对待女子,只要相爱,彼此之间,便是宠爱。 “毒不毒的,反正能将你逗乐不就算是达到目的了。”唇边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苏墨轩低眸看着顾白羽那清秀白皙的脸庞,不由自主的,便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说真的,想吃什么?”抬手抚弄着顾白羽鬓角间垂落的发丝,轻柔着嗓音,苏墨轩追问出声。 “我也不知道,吃点清淡的,咱们两个人饿了这么久,猛地吃那些油腻的东西,对身体没什么好处。”黛眉微微蹙起,顾白羽仰头看着苏墨轩,思忖着出声说道。 “好,那就吃点清淡的,顾神医发话了,小生岂有不听之理?”唇角的笑意更深,苏墨轩站起身来却没有向门外走去,而是抬起指尖,轻轻地揉开了顾白羽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柔声说道: “又蹙眉,美人含愁固然好看,但我还是喜欢你这个美人,有事没事的多笑一笑,虽然不及倾城色,但能让我赏心悦目便是了。” “苏墨轩,你讨厌。”抬手拍掉了苏墨轩落在自己眉心中的指尖,顾白羽笑着出声,将他赶出了房门之外,去找店伙计点些饭菜。 因着此刻并不是饭点儿,苏墨轩所点的饭菜又是顾白羽吩咐的清淡之物,所以,没有多时,端着托盘的店伙计,便“笃笃笃”的敲响了房门。 清炒的红萝卜三丝,高汤炖的白菜豆腐,还有一把翠绿翠绿的黄瓜码好,配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虽是素食,却是令劳碌奔波了大半日的顾白羽和苏墨轩,胃口大开。 “比起昨日那顿饭菜,还是今日这小米粥吃的更令我神清气爽。”拿着勺子不停地搅拌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顾白羽似是无意般的出声说道,那沁黄沁黄的小米粥,明亮了人的视线。 “你啊,这就是饿了。”搁下手中的筷子将一旁的勺子拿起,苏墨轩抬眸看着面前兀自感叹出声的顾白羽,丝毫没有觉察到她话中有话的模样。 “错,”丝毫不给面子的否定出声,顾白羽摇了摇头,没等苏墨轩出声询问,便一本正经的继续出声说道: “我之所以吃得神清气爽,完全是因为,我现在吃到的,全是我自己点的、自己付银子的东西,而且周遭清净无比,没有那些桃红色的花瓣没完没了的在我身边飘啊飘的,清净,爽利!” 话音落地,顾白羽那看向苏墨轩的澄澈眼眸中,染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英俊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怔愣,随即反应过来顾白羽是在拿自己打趣的苏墨轩,却是不急不恼,仍旧慢条斯理地搅合着手下的小米粥,缓缓的出声说道: “呐,这就是你不会过日子了,虽然身边飘着什么桃红色的花瓣的确有点碍事,但是,你如果愿意凑合凑合,就能给咱们省不少银子,白吃白喝一顿,何乐而不为?” “苏墨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厚脸皮……”满面无奈,顾白羽唇角的笑意,却是难以掩饰。 第368章 莫非是女子 嬉笑玩闹着吃完那顿不算午饭的午饭,略略觉得有些疲惫的顾白羽,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中,单手支颐,似是在出神发愣,又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赖在顾白羽房间中不肯离去的苏墨轩,却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抄着双手,斜斜地倚靠在窗台边,静静地看着顾白羽那清秀消瘦的侧脸,淡漠的唇角,噙着抹不去的浅浅笑意。 茶香袅袅,浸润在屋子里飘荡着的空气之中。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含笑的眼眸终于看足了顾白羽那出神凝思的模样,苏墨轩抬起脚步,从窗边来到她的身后,伸出双臂,将顾白羽轻轻的环在了怀抱之中。 “喏,还是这个。” 就势将身子懒懒的倚靠在苏墨轩宽厚的怀抱之中,顾白羽仰起头,将他方才拿走放在一旁的被凶手留在受害者身上的油纸条,重新铺展在苏墨轩的面前。 贪婪,黑心,说谎,盲从。 四张字条并排而放,连起来,却怎么看,都藏着一个令人感到愤怒而哀伤的故事。 黑心者伤人,贪婪者放纵,说谎者掩盖,盲从者噤声。 只有无辜受害之人,被深深的黄土掩埋,而那黑暗残酷的真相,夜夜地折磨着,那个申冤无门的幸存者的内心,积恨成仇,最终踏上今日这条凶残报复的道路。 “你有没有觉得,这字条上的字,很像是出自一个女子的手笔?”纤细白嫩的指尖指向那极细小,却又有些颤抖的字体,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最初因为这字太过细小,所以我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在从捕快所回来的路上,我拿出来再看,却总觉得这字条有哪里不对,越想越觉得奇怪。 刚刚忽然想到,这字虽然细小,但并非是因为纸条小的缘故,既然凶手要在受害者身上留下这样的讯息,并且想要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而不是掩藏起来,那么,根本就不用在意字条的大小,就算是写大了字,也能用张大点的纸。” “可是凶手还是将字写得这样细小秀丽,”温柔的神色间浮上了几分认真严肃,耳听得顾白羽分析出声,苏墨轩接口说道,“就只能说明,凶手惯常所写的,就是这样细小秀丽的字体。 也就是说,你觉得,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女子。” 一字一顿,苏墨轩低垂着眼眸,看着窝在自己怀中的顾白羽似是出声询问,却又带着百分之百的肯定。 “嗯,不光是字体,墨轩,你再仔细看这四张纸条,如果你将这几个有缺口的地方补齐,你想象一下,它们四张,是不是同样大小?” 用手凭空比划着眼前有缺口的字条的形状,顾白羽转头看着坐到身边的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只不过是张往受害者遗体上存放信息的纸条,凶手都要精确的将它们裁成一样大小,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事情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女子。” “但是今日穿在受害者身上的那套与‘望月楼’有关的衣裳,却并不合身,如果凶手是在意细枝末节的女子,应该便会注意到这个问题,如此想来,多少有些矛盾。” 环着顾白羽的手臂没有放松,苏墨轩那浓墨似的剑眉,却是微微的蹙在了一起,思索着出声,苏墨轩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眼眸之中满是认真与思索。 “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所以迟迟没有下结论,”点点头,顾白羽对苏墨轩的怀疑,深表赞同。 “但是,在连着检验了两个受害者的尸体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就在于受害者脑后的那被硬物撞击的痕迹。 四个受害者,第一个武得仁,年过六旬,身材中等;第二个受害者辛少俊,年方二十出头,身形中等偏瘦,但属于瘦而有力那种类型; 第三个受害者丰庆贾,年近四十,身形虽外观壮硕,但并不能称得上是孔武有力;而第四个受害者丰华魁,同样二十出头,但却是身形瘦小,更是没有太多力量。 但他们所有人的脑后,都有被硬物重击的痕迹,想来,应该是凶手用来制服他们的最初手段——出其不意地用硬物在受害者脑后重击,使他们在短期内丧失行动和反抗的能力,好让凶手能够将他们拖走、捆绑,最终为所欲为。 如果凶手是个体型不算壮硕有力的男子,那么,制服辛少骏和丰庆贾,用突然袭击的方法可以理解,但制服年过五旬的武得仁和身形瘦小的丰华魁,却完全没有必要从脑后突然袭击。 凶手这么做,只能说明,凶手自己没有办法直接制服任何一个受害者,根据身体条件来推测,凶手是个女人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顾白羽嗓音平静的分析出声,却是一条一条的将依据线索摆出,条分缕析的异常清晰理智。 “那如果是这样呢?” 随着顾白羽分析的思路沉默半晌,苏墨轩在脑海中仔细的将目前得在手中的线索尽数分析一遍,抬起眼眸,定定的看着顾白羽,继续沉吟着出声问道: “如果说,凶手还是你所推测的那个,连细枝末节的事情都颇为注重的女子,那么她明知道那衣裳不合身,却还是硬生生地给每个受害者换上,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那身衣裳,不仅仅指代着与‘望月楼’有关的千丝万缕,还跟某个特定的人有关?而那身衣裳的尺码,便是当年某个人所穿的尺码?” 顺着苏墨轩问题的思路想去,顾白羽那沉静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亮。 “嗯,这是唯一能够给那个矛盾之处以最为合理解释的说法。”点点头,苏墨轩的话语中染着几分严肃的情绪,“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派人去查那块撕扯下来的衣料上的独特走线,现在想来,很有可能,那衣裳,就是凶手亲自缝制的。” “如此一来,去城南那些小作坊里排查有嫌疑之人的重点,就应该放在作坊中的女子身上,甚至于,作坊老板娘的身上。” 想到郑太守先前在验尸间中说过的话,顾白羽思忖着出声,目光,却是不约而同地,与苏墨轩一起,再度落在了那并排摆在桌子上的四张油纸条上。 “不仅仅是要将重点放在作坊里的女子身上,而且,要将重点放在点心作坊里的女子身上。” 幽暗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那被暗黑色血迹浸透的油纸条,苏墨轩缓缓地出声,点破了他和顾白羽心中的所思所想。 那被凶手用来写字的油纸条再为普通不过,无论落在谁的眼中,都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力,司空见惯的东西,往往便是那最不起眼的东西。 然而,他们却是一步步地将凶手的范围缩小至此,然后,便忽然齐齐想起了,那司空见惯的油纸,在平时,究竟是会被人们用来做什么。 ——包裹点心。 于是眼瞧着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山头,武华城府衙捕快那深青色的身影,却是快马加鞭的,带着苏墨轩的嘱咐和命令,片刻不敢停留的,赶向了位于武华城南的小作坊中,将他们新近发掘出的重点搜查线索,传递给此刻正在那里暗中排查的一众捕快。 豆油灯昏黄跳跃,在客栈房间的墙壁之上,投下斑斑驳驳的灯影,将坐在桌旁低眸看信的顾白羽,那棱角分明却又线条柔和流畅的侧影,尽数倒影在墙壁之上。 剪影重重,伴随着纸笺翻动的脆响。 随着轻轻敲响的声音,客栈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亲自前往武华城府衙安排吩咐一趟,苏墨轩从繁星满天的夜色中归来,带了些许的夜风寒凉。 “你回来了。”抬眸看了走进门来的苏墨轩一眼,顾白羽继续低下头去,似是在看着手中纸笺上的内容,却是在兀自望着那灯影重重,略略有些出神。 “是家中的来信?莫不是顾意澜那丫头想你了?”看着顾白羽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墨轩走近前来,出声问道。 “是堂哥的信,”抬手将拿在手中的纸笺递给了苏墨轩,顾白羽身子后仰,靠在了藤椅背上,微眯的桃花美目中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没等苏墨轩低头看完,她便继续出声说道:“他写信来知会我一声罗氏母女的近况。” “罗氏母女?顾清韵写信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剑眉微蹙,苏墨轩面上的神色,显然多少有些不甚愉悦。 “也不能算是他写来的,应该就是借了他的名号而已。”纤细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顾白羽回忆着出声: “信上说,不管怎么样,我终究是顾延庚那一支的顾家嫡长女,我父亲自缢身亡,留下罗氏和顾白婉这对既疯癫又瘫痪的孤儿寡母,没了家产,也没了宅院,我便应该肩负起赡养的责任云云。一看,便不可能是顾清韵手笔。” 第369章 身入虎穴 “在这个时候,她倒是想起你顾家嫡长女的身份来了。当初顾延庚叫嚣着要同你断绝父女关系的时候,她怎的不站出来说话? 如今摆出这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还不是急着想要摆脱罗氏和顾白婉给她的拖累?” 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写信来责成顾白羽承担“赡养”义务的顾老夫人的真实目的,淡漠的唇边浮起一丝不加掩饰的冷笑,苏墨轩的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她不过是心疼手里的银子而已,再加上那么疯疯癫癫又哭天喊地的两个人,死赖在顾家大宅中,对澜儿和顾清韵的影响,着实不好,所以她才会病急乱投般的,将信送到了我这里。” 语气之中满是不甚在意,顾白羽并不曾为这件事情而感到忧心。 对于顾白羽来说,所谓的顾家“血脉亲情”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即便是为了在困苦中无奈死去的原主顾白羽,她也不会对落魄的罗氏和顾白婉,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孤魂一缕的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顾白羽所爱、所护的,便只有那些肯真正的爱她、护她之人。 “想来,这封信也会原样不动的只换个名号,便被同样递送到顾白汐的手中,罗氏和顾白婉是她的生身母亲与一母同胞,若是论起尽什么‘赡养’的义务来,自然,也是她这个大皇子妃为先。我定然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抬眸看着面色之中颇有几分深沉怒意的苏墨轩,顾白羽缓缓的出声说道,主动地伸出手去握着他的大掌,顾白羽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安抚和宽解的意味。 在同顾家的种种纠葛之上,他一直都比她更加愤怒,只不过他生性沉稳,不曾如顾意澜那般,将疾恶如仇的神色明明白白的挂在脸上。 然而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因为疼惜,所以愤怒。 眼看着自己用尽心力珍视宠爱不已的珍宝,被人肆意的欺负,尽管,每一次她都漂亮的赢了回来,然而他的心里,却始终无法真正的将那情绪放下。 “说的也是,还有顾白汐这个大皇子妃在,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你去照顾罗氏和顾白婉。”点点头,苏墨轩反手握住了顾白羽那柔软而温暖的小手,莹莹的豆油光亮之下,温馨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蔓延。 “不过说起来,有了之前被凶手绑架的经历和强行住进大皇子府的林梦惜,顾白汐这个名不副实的大皇子妃,现下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不过也怪不得别人,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想想当初在皇上的默认之下,林梦惜顶着顾白汐的名号堂而皇之的坐上了花轿与李景吾拜了天地,即便不用刻意去打听,她也能够想象得到,林梦惜那咄咄逼人的盛气凌人模样。 更何况当初,顾白汐为了在李景吾面前坐稳自己的位置,毫不留情地将顾延庚的家产从内部掏空,以至于现在除了疯癫的落实和瘫痪的顾白婉之外,只有孑然一身而无所依凭,更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她自己贪心不足又冷血无情,落到今日这地步,当然是咎由自取,所以呢,”挤着坐在顾白羽的身旁,苏墨轩先前有些冷峻的眼眸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这良辰美景之时,我们就不要再讨论罗氏母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口中说着,苏墨轩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将顾白羽刚刚递到他手中的信笺,凑到烛火边上,眼睁睁地,看着它化成一缕灰烟消散而去。 “那李景吾呢?最近这几日我们出了城,听不到他和韩林之的消息,但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着我们回去再有所动作。甚至于,你忽然被刑部塞了案件卷宗出城,与他们两个人,也不无关系。” 乌黑明亮的眼眸同样凝视着那缓缓散去的青烟缕缕,顾白羽黛眉微蹙,轻声说道。 连日来周旋在错综复杂的案件和同郑太守的明暗交锋之中,尽管已经被占去了绝大部分的精力,然而向来敏锐的顾白羽,却还是嗅到了空气中隐藏着的那一丝丝紧张的情绪。 可是偏偏,苏墨轩仍旧是一副没事人般的模样,连半个字,都不曾对她提过。 “你叹什么气,摇什么头?” 等了片刻没有等来苏墨轩的回话,顾白羽一面伸出手去剪着豆油灯长长的灯芯,一面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苏墨轩,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了他那摇头叹息的模样。 “我是在想,能娶到你这么一个聪慧明锐的女子做妻子,我究竟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担心呢?” 凉薄的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却是无可掩饰的,隐隐透着几分无奈,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沉静如水的从容模样,微微坐直了身子。 “我猜对了?”黛眉轻挑,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却是没有丝毫担忧的神色,前世多年的与最凶残的罪犯打交道的经历,让她早就养成了从容面对一切的习惯。 反正,不管你怎么担忧,怎么畏惧,该来的事情,总是会分毫不肯迟疑的来到你面前。 “嗯,是李景吾在刑部动了手脚,将本来应该分给别人的案件卷宗,推到了我的手上,而这武华城,正是韩林之的父亲当年进入长安城之前,所任职的地方。” 唇边的笑意依旧,苏墨轩那深邃的眼眸中,却染上了几分严肃之色。 从将案件卷宗拿到手中的时候,他便不觉得,这忽然将他支出长安城的案件,是一场偶然。于是隐秘的派人去查探,得回到手里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 “我说呢,你那些守在外面的暗卫,一个个的都那么警惕,原来,我们是自己乖乖的送上门来了。” 清秀脸庞上的镇定从容依旧,顾白羽放下剪灯芯的金丝小剪,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她就知道,倘若不是有这么深的水,郑太守也不会用那么明显的阳奉阴违态度,来对待他们。 “那些暗卫居然被你瞧见了?他们近来,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说出口的话中满是责备,苏墨轩唇边的笑意,却是分毫没有减少,那些真正隐藏在他们身边的暗卫,若是不留心搜寻,连对他们熟悉万分的他,都不能随随便便的看到,想来,顾白羽是在半真半假的出口诓他不假。 “我不是在诓你,我看到了你的暗卫出手。” 似是看穿了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的笑意中所隐藏着的意思,顾白羽抬眸,目光中带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昨日你不在的时候,我被人跟踪了,尾巴一直到客栈都没有甩掉,然后,你的暗卫就出手了,”语似平常,顾白羽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他们的耐性,也太差了。”沉吟片刻,苏墨轩嗓音清淡的出声说道,却并不知道,他那没有情绪的话语之中所说的,究竟是谁。 月升月落,斗转星移,微凉的寒夜转瞬过去,温暖的天明顷刻到来。 没有跟着刚刚被郑太守派人请去武华城府衙的苏墨轩离开,顾白羽斜斜的倚靠在敞开的窗边,迎着温暖和煦的春风,眯眼望着街道两边嫩芽初发的绿柳如烟,唇角浮起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手里有意无意地摆弄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坠子,顾白羽回身瞧着摆在桌子上的食盒,眼前却浮现着顾意澜那跳着脚笑闹的模样。 食盒是顾意澜连夜差人送来的,里面摆着各色顾白羽平时吃惯了的点心,还有一封急急火火的满是催促着她赶紧回长安城的信笺。 ——我说羽儿姊姊,你这是要抛弃我和长汀楼的生意了吗?你知不知道,上次“望湖楼”的宴聚之后,你那片烤鸭的手法,究竟让别的酒楼白白的赚了多少银子?你若是再不回来出个什么新花样的菜,月底结账,扣你一半银两! 脑海中回忆着那负责送信的店伙计满是无奈的神情,顾白羽上扬的唇角,笑得更加愉悦而温暖。 顾意澜是在关心她,可是却偏偏不肯从嘴里明明白白的说出来,非要跳着脚、赌着气,带着一副威逼利诱的模样,令她在忍俊不禁之间,感受到窝心的暖意。 “笃笃笃——” 忽然响起的清脆敲门声,打断了顾白羽微微有些飘远的思绪。 抬眸向房门之外望去,没等她出声询问,那颇为熟悉的慵懒嗓音,便自报家门似的,主动的响了起来。 “白羽,是我,谨风。” 崔谨风? 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以为是无衣前来汇报消息的顾白羽,对崔谨风忽然出现的来意,心中没有分毫的准备。 “门没锁,你自己推门进来就是了。” 将拿在手中的玲珑坠子妥善的收好,顾白羽返身走回屋中,看着推门而入的崔谨风那略带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跟在他身后闪进屋内的青衣捕快,无衣。 第370章 五年前的命案(一) “为什么看到我,你没有一丁点的激动?” 推门而入,崔谨风看着面色平静淡漠没有丝毫变化的顾白羽,慵懒的话语之中带了三分不满七分玩笑的意味。 “看到你又不是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我为什么要激动?”顺嘴便将顾意澜信笺中反复强调的“白花花的银子”说了出口,没等满面诧异的崔谨风询问出声,反应过来的她自己,却先忍俊不禁的勾起了唇角。 “白花花的银子?白羽,你很缺银子么?难不成你跟着苏墨轩出城这些时日被他苛待了吗?苏墨轩这个混蛋,居然敢让你缺银子?!”显然是会错了意,崔谨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出口说道,顺便,还像是要打架一般的将衣袖撸了起来。 “他若是真的让我缺了花销的银子,那你会怎么样?”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绕有趣味的看着面前一副大义凛然之态的崔谨风,出声追问,想要知道他撑出这么大的架势之后,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那我自然是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揍爬在地上!”丝毫没有顾及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无衣,崔谨风扬扬手臂,话语之中满是毫不犹豫。 “你就是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我也还是没有银子花,反倒是惹火了他,让他更加克扣我的开销银两,我岂不是更惨?” 强忍着唇角的笑意,顾白羽对着一脸慷慨激昂的崔谨风出声说道。 有意无意地转眸看了站在旁边的无衣一眼,那面容上的淡漠之色依旧,似是根本没有听到面前的这两个人,在如何算计着将苏墨轩打趴下一般。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苏墨轩不给你银子花,我给你银子花!”语气豪迈,崔谨风毫不犹豫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蜀锦绣线的钱袋,干脆利落的拍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那碎银撞击桌面的声音异常响亮,间或,还有银票交叠的脆响。 “那我就不客气了。”抬手将崔谨风拍在桌面上的钱袋拿在手中收起,顾白羽顺手掏出几块最大的银子抛给站在一旁的无衣,颇为豪迈的出声说道:“见者有份。” 精准无误地将顾白羽抛给自己的银子尽数接在掌中,无衣没有说话,也没有将银子收起,仍旧是那副沉静淡漠的模样,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 “你倒是大方。”英俊飘逸的脸庞上满是懒洋洋的笑容,见着顾白羽毫不客气地将钱袋收起,崔谨风并不心疼,而是颇为随意的捡了把椅子坐下身来,然后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捧在手中。 “说,来找我是得着了什么消息吗?”同样抱着一杯温水坐下身来,顾白羽看着望向自己的崔谨风,语气平淡的出声说道。 “你和苏墨轩让无衣去查的事情有了不少的美目,不过,其中所牵扯到的人和事,恐怕是你们当初没有料想到的,无衣查不下去,所以找到了我,”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没有丝毫的变化,崔谨风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既然我帮忙查到了消息,那就送佛送到西,将消息给你们平安的送到,当然,更重要的是来看看你的情况如何。” “我缺银子,你已经给了我,所以,你现在只剩下的一件事,就是将那查探到的消息说清楚。”见惯了崔谨风那没有正经的模样,顾白羽不疾不徐,缓缓地出声说道。 “探查到的消息,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你,只不过我刚刚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你被人跟踪了,是李景吾的人?”并没有急着将探听到的消息说出口,身子微微探向前面,崔谨风的眉宇之间,终于有了几分严肃和正经的神色。 “嗯,除了他们,也不会再有别人了,更何况你打探消息的时候自然也知道了,这武华城的某任太守,正是韩林之的父亲。”点了点头,顾白羽嗓音平淡依旧,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她却是没有丝毫的担忧和困扰。 “所以,他们才会想办法将你和苏墨轩支到这里来,摆明了,就是不怀好意。”带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冷,崔谨风轻“哼”一声,抬眼看着顾白羽,语气里带了三分嘲讽七分寒冷的继续对她说道:“只不过,李景吾和韩林之这次,恐怕是要将他们自己拖下水了。”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崔谨风迎上顾白羽看向自己的那略带疑惑的目光,先前略略有些严肃的眼眸,却是又染上了几分习惯性的慵懒笑意。 “经过我和无衣的多方调查,这‘望月楼’背后的老板的确如你同苏墨轩猜测的那般,是武华城府衙现任太守郑一毅不假,但问题就在于,‘望月楼’的幕后老板不止一个,也并非是长期担任之人,而是武华城府衙的历任太守,就好像是在轮值一番。” 缓缓地将调查到的内容陈述而出,崔谨风慵懒含笑的眼眸依旧,那俊逸丰神的脸庞上,故意做出一副卖关子的表情。 “也就是说,在这些历任的太守身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幕后黑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杯盏边沿,顾白羽看着崔谨风的眼眸中带了几分严肃的神色,“你所查到的那个最大的幕后黑手,难不成就是李景吾?” “呐,我就说白羽你这么聪明,定然能够猜得到幕后黑手是谁,无衣,给钱,给钱。””英俊容颜上的笑意更深,崔谨风对着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的无衣嘴里嚷嚷着伸出手去,原本异常严肃正经的事情,落到他这里,却总是让人紧张不起来。 “当初是我要赌顾小姐能猜到一切的,要给钱的人,应该是你。”嗓音低沉而平淡,无衣丝毫不给面子的戳穿了崔谨风的诡计,似是故意一般的伸出手去将先前顾白羽抛给他的银子在崔谨风的面前晃了三晃,无衣干脆利落地,将银子收在了自己的怀中。 第一次见到向来严肃正经的无衣开口说这许多与正经事无关的玩笑话,顾白羽侧目看着无衣那带着几分顽劣的举动,清秀的脸庞上不禁浮现出几分莞尔。 “关于五年前的那场没有结果的命案,”将银子妥善的收回到怀中,无衣脸上那轻松玩笑的神色来得快,去的更快,深不见底的眼眸又恢复了先前那沉静若水的模样,他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属下已经将来龙去脉基本调查清楚,命案就是发生在五年前的‘望月楼’中,准确的说,当时那受害者的尸体,就是被人在‘望月楼’的后巷所发现的。” 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沉郁,抬头看了一眼面色认真地向自己点头的崔谨风,无衣的话语顿了顿,沉着嗓音,继续将五年前的整件命案娓娓道来。 五年前那场命案的受害者,名叫盛立彬,是当时武华城中一个颇有名气的琉璃瓷器商人,由于早些年的眼光甚好,将开店的铺位选在了早年并不算十分繁华的凉州街上。 却不想凉州街的店铺越开越多,某任太守闲暇之时,请了位风水先生来算,才发现,当初他用不多的银两盘下来的那家小小店铺,竟然是整条街上,为数不多的风水宝地之一。 店铺位置盛名在外,自然是会招来许许多多各怀心思的目光,再加上盛立彬善做生意,待人亲和有力,那琉璃瓷器的生意,便越做越大。 正所谓“树大招风”,店铺生意蒸蒸日上,家中妻女和睦美满,众人看向盛立彬的目光,由原先的赞叹与羡慕,渐渐地变成了嫉妒和眼红,尤其是同样做着琉璃瓷器生意,然而却并不怎么景气的同行,在看到盛立彬时常带着妻女出入于“望月楼”时,那眼红心热的模样,更是不在话下。 而那诸多眼红不已的同行之中,便有今日这连环杀人案中的受害者之一,丰庆贾。 五年之前,正当盛立彬的生意蒸蒸日上、节节开花之时,丰庆贾的小本生意,却愈发的没有起色,尤其是那兼顾着的琉璃瓷器生意,更是一落千丈,以至于根本无人问津。 善心颇重的盛立彬,甚至还在某个遇到丰庆贾的场合,曾经主动地对丰庆贾的生意有所提点和提携,然而却殊不知,自己的这份好心,正是给自己招致殒命之灾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向来心胸狭窄的丰庆贾,并不曾感受到盛立彬有意提携的善心,反而是觉得,在那商贾云集的众目睽睽之下,盛立彬将生意几乎败落的他,郑重其事地介绍给其他生意伙伴,纯粹是为了借机炫耀盛立彬自己的生意,并对他予以羞辱和嘲讽。 于是心怀愤恨,丰庆贾仗着自己同时任太守郑辛铎曾有过的那么些交情,便在酒桌场上,鼓动着郑辛铎找借口将盛立彬的生意家产夺去,他们两个人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却不想酒酣之时的话语,被恰好路过的本案第二个受害者辛少骏听了去。 第371章 五年前的命案(二) 看到“咣当”一声推门而入的辛少骏,原本贼心并不算大的丰庆贾,当时便浑身一僵,面色紧张地看着站在雅间门前,并没有直接走进门来辛少骏,担心着,他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毕竟,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想要掠夺盛立彬生意家产的人,是他,而虽然与他一同坐在雅间之内喝酒,但是郑辛铎却对他的提议始终不置可否的没有开口。 更何况郑辛铎原本就是武华城的太守,想要明哲保身的反咬他一口,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于是紧张的连垂在身子两侧的双手都快要紧握成拳,丰庆贾看着站在门口一语不发的辛少骏,僵硬的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少骏,快点把门关上进来喝酒,不吭声儿的杵在那里做什么?你是想把丰老板给吓坏吗?” 似是意犹未尽般的放下手中的酒杯,容色之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郑辛铎,缓缓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抬手招呼着站在门前的辛少骏,那话里话外之中,满是稔熟的味道。 “丰老板,失敬失敬,小生辛少骏,刚刚是少骏不懂事,有所失礼,还请丰老板不要怪罪才是。” 听到郑辛铎带着笑意的话语,站在门前的辛少骏,反手关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子中来,笑容满面的,对着站在一旁紧张之色尚未褪去的丰庆贾作揖赔礼。 “辛公子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请坐,快请坐。” 尽管胆子很小,然而丰庆贾那惯会瞧人眼色的本事,却是顶尖得好,郑辛铎和辛少骏才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已,他却已然看出了,他们心中暗藏着的,那与自己相同的心思。 推杯换盏的客套话之间,得知了他们真实想法的辛少骏,也毫不遮掩地,说出了自己暗藏心中已久的目标——盛立彬那年方豆蔻的,容貌温婉清丽的女儿。 于是各怀不轨之心的三个人,在无意中凑成的酒桌之上,瞬间达成了极为黑暗龌龊的默契,所谓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然而,尽管各怀心思的他们,在“望月楼”的酒桌上,想方设法的密谋着要夺去盛立彬的生意店铺和家产妻女,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此事演变成一桩命案。 甚至,达成肮脏协议的三个人中,除了对盛立彬嫉恨得咬牙切齿的丰庆贾之外,时任太守郑辛铎与那贵家少爷辛少骏,心中都尚且盘算着,倘若计划遇到什么拦阻,他们立刻收手便是。 毕竟一个官爵金银加身,一个酒色美女如云,区区一个盛立彬的生意财产,对他们二人的诱惑力,自然是算不上值得他们承担太多的风险。 只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盛立彬的死亡,着实发生的令他们措手不及。 命案发生的那日,是个再为正常不过的春日傍晚。 因着白日里的生意太过忙碌,而略略感到疲倦的盛立彬,并不曾等到往昔日落西山、街道掌灯之后再收拾着离开店铺,而是早早的便关门打烊,沿着每日走惯了的街巷,踏上了回家的路。 却不想半途之中,遇到了微服出门的郑辛铎郑太守,几番客套之下,实在是难以退掉郑辛铎盛情邀请的盛立彬,便随着郑辛铎一起,向着那他最终丧命于此的“望月楼”走去。 早早的便候在“望月楼”临窗的雅间之中,一身纨绔装扮的辛少骏,眸带慵懒的看着自打进门起,便不停地捣鼓着手中那一个白色小瓷瓶的丰庆贾,双手交叉在头后枕着椅背,他语带好笑的出声问道: “我说丰老板,您这是一直在捣鼓着什么东西?还好像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般的很宝贝的东西。那小瓷瓶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难不成,是用来逼迫那盛立彬同意的砒霜?” 玩笑着的话语,没有丝毫正经地从辛少骏的口中说出,懒洋洋地看着站在桌子旁边神色再度紧张起来的丰庆贾,辛少骏却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歪打正着的,将丰庆贾手中的东西猜了个准儿。 “辛公子果然睿智过人,这小瓷瓶里装着的,还当真是砒霜不假。”抬手将那瓷瓶递给坐在一旁的辛少骏,一向面容谦虚且恭谨的丰庆贾,忽然的,便在唇边浮起一丝极阴冷的笑容。 然而,只顾着低头去看手中那形状小巧的白色瓷瓶的辛少骏,却并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森之意。 “咳咳,咳咳咳,”并没有将丰庆贾的话当真,仍旧抱着玩笑心态的辛少骏,冷不丁地将拿来凑在眼前的白色瓷瓶打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将没有丝毫准备的他,呛得一阵咳嗽。 “我说丰老板,您这瓶子里,还当真是装着砒霜啊?难不成,您还真的想要威逼利诱不成,就直截了当的对他动手?” 赶忙将那白色瓷瓶上的塞子盖紧,抬手将瓷瓶还给丰庆贾,辛少骏摇了摇头,口中带着三分玩笑七分不信。 “辛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不也是以防万一,用来吓唬吓唬那盛立彬嘛。倘若真的闹出什么人命来,我丰某定然是会吃不了兜着走,为了那一点生意和银两,不至于,不至于。” 敏锐地觉察到辛少骏话语中的拒绝之意,丰庆贾及时地敛起了唇角那阴冷的笑容,语气里满是玩笑般的意味,他将那白色瓷瓶妥善的收入怀中,对着辛少骏笑着出声。 “至不至于的,也说不准。倘若那盛立彬手中的财产和生意足够多、足够大,一条人命而已,用银子摆不平的事情,您丰老板,还有金子不是?更何况,有郑太守坐镇,丰老板您有什么好怕的?” 撺掇的话语之中仍旧充满玩笑的意味,自始至终没有将丰庆贾暗藏着的杀机当真,辛少骏摆摆手,尚且充满稚气的脸庞上,露出几分坏笑。 雅间之外,略显凌乱错落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迅速地敛起了方才那副满是谋划陷害的神色,辛少骏和丰庆贾几乎是同时的,抬脚走向了雅间的门边。 伸出去开门的手险些撞到一起,两个人抬起的眼眸在半空中交汇,相视一笑之中,尽是暗藏的肮脏之意了然。 在郑辛铎的引导介绍之下,丝毫没有防备之心的盛立彬,在几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之下,很快地,便同丰庆贾和辛少骏熟识了起来。 而手底下的酒杯,便也是一次接着一次的,不停地抬起又放下,直到酒酣意浓之时,始终赔笑着、奉承着的丰庆贾,方才撕下那盖在脸上的伪善面具,露出了那凶恶的真面目。 眼见着有人想要不劳而获的抢夺自己辛苦做大的生意,盛立彬自然是不肯相从,尤其是见到辛少骏那眼中愈发不加掩饰的好色的贪婪之意,酒虽酣却并没有醉糊涂的盛立彬,不用多想,便知道,辛少骏的心中,究竟是在打着怎样的主意。 几番好言好语的推辞不得,神智尚且清醒的盛立彬,便接口自己醉酒头疼,想要推开两个人的包围,快速地离开这摆着鸿门之宴的“望月楼”,然而却是连番摆脱不得。 被丰庆贾和辛少骏死缠住不放的盛立彬,终于怒而拍案,不顾仪容风度的,便向着房门所在的位置走去,想要冲出雅间,离开这虎狼之地,却不想被恼羞成怒、面色骤变的丰庆贾,伸出手去,猛地一把拽了回来。 许是伸手去拽盛立彬的力道没有控制好,许是丰庆贾根本就是故意想要把事情闹大,他这么伸出手去一拽,便将毫无防备的盛立彬,一把拽到在餐桌上。 杯碟碗筷登时倾覆而下,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不已,却是瞬间,激化了雅间中的全部矛盾。 已经记不得那混乱的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也记不得究竟是谁先动的手、谁后起的意,等到尚且握着酒盏有些醉意朦胧的辛少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面前的雅间中,已然是厮打跌倒混乱做一团。 然而雅间的门外,却是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连最喜欢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出现半个身影。 撕扯纠缠在一起,咆哮威胁和强硬拒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本就有些酒醉头疼的辛少骏,忽然觉得眼前的喧闹令他心烦意乱。 于是索性扔掉手中的酒盏,撸起袖子,也扑上前去,一同加入了面前厮打揪扯的混战中去。 等到头脑发晕的辛少骏再度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先前还异常强硬着与他们抗拒厮打着的盛立彬,已然被丰庆贾按到在杯盏狼藉的桌面上,而他被迫张开的口中,正被笑得一脸阴冷的丰庆贾,缓缓地灌入那刺鼻呛人的搀了砒霜的毒液。 衣袖蓦地被谁紧紧地抓住,被眼前这一幕所惊呆的辛少骏,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被人拽扯着的衣袖,顺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看去,才发现,那紧紧抓住自己的人,竟是痛苦挣扎着的盛立彬。 第372章 五年前的命案(三) 目光呆愣地看着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盛立彬,虽是纨绔却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场面的辛少骏,说不出自己在那一瞬间,心中,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脑海之中,究竟又是怎样的一种想法。 满目清晰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盛立彬,那面色痛苦的向自己求救的模样,辛少骏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想要摆脱盛立彬的在挣扎之中的抓缠,却不想越推越紧,越推越紧。 内心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惶惑所充满,拼命地向后退着身子,辛少骏的双手,仍旧在无意识地推搡着紧抓着自己不放的盛立彬。 忽然之间,被紧紧抓着的手腕一松,出于惯性而继续推搡出去的双手蓦地扑了个空,随着窗外传来的一声闷响,辛少骏的心中不由自主地一慌。 抬头向屋子中四下看去,却惊讶的发现,前一刻还在自己身前挣扎不已的盛立彬,此刻已然消失在满地狼藉的雅间之中,不论他搜寻的目光再三地扫过那个角落,那个痛苦挣扎着的身影,只是一个无影无踪。 那一声闷响在心头再度浮起。 反应过来的辛少骏,急急忙忙地冲向雅间的窗台,却只来得及看到,盛立彬那仰面朝天摔倒在后巷地面上的沉沉很硬。 借着隔壁青楼那略显旖旎的昏暗烛火,辛少骏愣愣地看着盛立彬那沉沉而落的尸体,砸翻了堆积在后巷的泔水桶和垃圾盒。 霎时间污水横流,垃圾满地,而盛立彬那略显壮硕的身影,却再也不曾动弹过分毫。 从未有过的寒凉之意瞬间从脚底升起,仿若一棵蜿蜒向上的藤蔓,紧紧地,将辛少骏包围环绕在其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辛公子,有什么好怕的?横竖他现在已经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人,难道,你还怕他会忽然诈尸向你索命不成?” 看出了辛少骏的恐惧与怔愣,站在屋子中央,将装着砒霜的小瓷瓶擦干净收好,丰庆贾走上前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之中,满是不甚在意的劝慰。 就仿佛,刚刚被他亲手灌了毒药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和血肉的稻草人一般。 “还是说,辛公子你在担心,那个盛立彬留在世上的遗孀和孤女,会奋起反击,联合起来报复你?” 唇角挂着的冰冷笑意不减,丰庆贾落在辛少骏肩膀上的手,继续玩笑似的轻轻拍着,却是颇为好奇一般地,向着窗外探出去身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盛立彬那跌落在污秽中的尸身,摇了摇头,咋舌说道: “啧啧,他的命竟然不好到这种地步,就连死,都死得这么难看!不过也就是他活该,谁让他活着的时候整日里趾高气扬的,不将我放在眼里?!” 阴冷的话语中满是嫉妒和报复得逞的快感,脸上的笑意更深,却不再是想要谋害别人的阴冷,丰庆贾自顾自地笑着,心中充满异常的轻松愉悦。 “再是天黑之后的‘望月楼’后巷,然而却也并不是深夜,更何况,与那‘望月楼’一墙之隔的,便是彻夜笙歌不断的青楼,所以,还没等郑辛铎的心腹将意外跌落在酒楼后巷的盛立彬的尸体收拾干净,便已经被隔壁青楼一个凭栏远眺的歌妓所发现。” 淡漠的嗓音深沉平静依旧,无衣面色从容,继续对顾白羽讲述着,那从调查中所得来的五年前那场命案的消息。 “那歌妓尖叫吵嚷着,引来几个邻近的客人,众目睽睽之下,郑太守的心腹自然是不能再动手毁尸灭迹,于是盛立彬的身亡,便被人报到了武华城府衙之中。 而从郑太守郑辛铎手中接过案件卷宗的,正是我们的第一个受害者,时任武华城捕头的武得仁。” “然后这个武得仁,就在郑太守的示意之下,接受了丰庆贾的贿赂,将盛立彬之死,对外解释成因为醉酒失足,所以堕楼而亡的一场意外,将这起命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淡出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而始终参与策划、甚至有份参与杀人的郑太守,便利用自己一城之太守的职务之便,将有关盛立彬之死的所有案件卷宗,全都销毁殆尽,最终将这起案子一笔勾销了,是么?” 无衣的话音尚且不曾彻底落地,早已在他的讲述中站起身来的顾白羽,斜斜地倚靠在春风拂面的窗边,清淡着嗓音接口说道,却还没等他有所出声回应,便又继续思忖着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初那场命案所发生的时间,与眼下我们手中的这起案子最初所发生的时间,应该是相差无几,甚至,完全相同。” “回顾小姐,五年前盛立彬被害身亡的日期,与我们的第一个受害者武得仁被杀害的时间,是同一天。” 沉静的语气中带了几分隐隐的崇敬,无衣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中,愈发充满恭谨的情绪。 “既是同一天,那就更加是对得上了。”看出了无衣和崔谨风望向自己的眼眸中,带着的几分隐隐地不解之意,顾白羽抬眸,继续解释出声,道: “从杀害第一个受害者武得仁开始,凶手所做的一切行为,无论是杀人手法,还是抛尸地点,甚至于截获受害者的时间——每个受害者都是在从外面回家的路上,被凶手截获失踪的,对于凶手自己来说,都有着特定的含义。 同事,与五年前的那场凶杀案,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我才会推测到,凶手选择报复杀人的开始,自然也会是与当初盛立彬被杀害的日期相同,或者相近的时候。” “既然这桩命案已经被彻底的封尘了五年之久,能够知道这起案件诸多细节的,想来,并没有几个人,除了当初亲身参与这起案件的几个人之外,也就只有受害者盛立彬,和他的遗孀孤女知道。 已经逝去多年的盛立彬,自然是不会再诈尸报复当年杀害他的人,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盛立彬的遗孀和孤女两个人。” 英俊清逸的脸庞上终于浮起了几分严肃的神色,语气中充满认真,崔谨风顺着顾白羽的思路,出声分析着。 “嗯,这也符合我昨日同墨轩,对凶手应该是个女人的推测。” 点点头,顾白羽将昨日她和苏墨轩,透过凶手残留在受害者尸体上的证据所进行的推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崔谨风和无衣,引得他们二人接连不断地点着头。 “那好,去查当年盛立彬的遗孀和孤女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无衣去做,但是现在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的,就是前任武华城太守郑辛铎。” 听完顾白羽讲述的话语,崔谨风沉默片刻,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既然凶手很明显的在针对当初参与杀害盛立彬的人,眼下我们所知道的、尚且还在人世的参与者,便只有当初的武华城太守郑辛铎。 若是想要人赃俱获的抓住凶手,我们派人守在郑辛铎周围,一面顺着线索追查凶手的下落踪迹,一面守株待兔地等着凶手主动送上门来,便是最好的方法。 但如此一来,我们很容易的便会打草惊蛇,既然武华城的历任太守,都担任过‘望月楼’的幕后老板,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与李景吾密切相关。 我们这样突兀的找上门去,难保李景吾会有所觉察和防备,等他警惕起来,我们再想找到他身边的突破口,那可着实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当年他是作为杀人共犯参与到那起命案之中的,我想,郑太守郑辛铎,恐怕多半是会矢口否认,并且拒绝同我们合作的。 看来,守株待兔这个法子,我们是必须要放弃了。” 浓眉微蹙,崔谨风将心中的担忧和一时的无法可解,尽数对着顾白羽说了出来,就仿佛所有的问题到了她那里之后,便会很快的,迎刃而解。 “直接去找郑辛铎郑太守的法子,自然是没那么可行,不过,郑辛铎这条路行不通,我们还可以换另外一条路来走。” 清秀的脸庞上平静从容之色依旧,顾白羽看着坐在面前略显愁容的崔谨风,不紧不慢地继续出声说道: “当初真正在‘望月楼’中亲身参与了谋划和杀害盛立彬的人,只有丰庆贾、辛少骏和郑辛铎三个人。 然而凶手所报复杀害的人中,却还有帮助掩盖事实真相的捕头武得仁,和只是从丰庆贾口中听说了整件事情,但却没有出声检举揭发自己父亲的丰华魁。 也就是说,凶手所针对的人,不仅仅是直接出手杀害盛立彬的凶手,还包括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徇私枉法,不肯坚守正义,以至于让那起命案最终不了了之的帮凶。 所以,你们想想,在五年前的那场命案之中,除了时任太守的郑辛铎之外,还会有谁,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第373章 冒名顶替之人 “除了郑辛铎之外,还会有谁?” 下意识地重复着顾白羽提出的问题,崔谨风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回想着五年前那起命案的整个过程,却还没等他全然地梳理出一个完整的线索来,便只听得无衣那淡漠的嗓音,缓缓地响起: “除了郑辛铎之外,还会被凶手当做是帮凶来报复的,应该就是当年在隔壁青楼中,凭栏远眺却看到了盛立彬跌落在‘望月楼’后巷中的那个歌妓了。” 眼眸沉静若无风无浪的深海,无衣转头看向斜倚在窗前逆光而立的顾白羽,不急不躁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无衣说的没错,除了郑辛铎之外,还会被凶手当成报复目标的,就只有当初凭栏远眺的那个青楼歌妓。”点点头,顾白羽颇为肯定的出声赞同着无衣的观点。 “为什么偏偏是当初的那个歌妓?从调查而来的消息看,当初在发现盛立彬坠落楼下的尸体之后,那个歌妓曾经大叫大嚷过几声,唤来了几个临近的客人和歌妓,也是同样看到了盛立彬的尸体,为什么,就不会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等到无衣的答案说出口的瞬间,才忽然反应过来的崔谨风,自然是不甘心将这个拔得头筹的机会白白让给无衣,于是紧随其后的出声,崔谨风的语气之中带着三分不满与七分不服。 “这种责难性的报复,自然是会找最具典型的人来,更何况,当初被那个歌妓的叫嚷声所唤来的那几个人中,大多是去青楼光顾的客人,在随后武华城府衙的查案中,自然是能躲就躲。 再加上受了暗示和贿赂的武得仁,在查案的过程中定然是得过且过的敷衍了事,当初看到盛立彬尸体的那些人,除了能够点名道姓的那个青楼歌妓之外,怕是根本都不会有人去府衙配合调查。 因而,作为盛立彬的遗孀和孤女,甚至于,都未必知道,当初除了那个青楼歌妓之外,还有别的人也看到了坠楼而亡的盛立彬。所以凶手挑人报复,自然是先会去找那个青楼的歌妓。” 不紧不慢,顾白羽将凶手会选择那个青楼歌妓的原因,条分缕析的清清楚楚,抬眸向着站在身旁不远处的无衣看去,顾白羽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看到了他那沉静淡漠眼眸中的,一闪而过的笑意。 “但是……” “别但是了,干脆点,赶紧把银子掏出来。” 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崔谨风尚未说完的话,直直地向着崔谨风伸出手去,无衣面色不改,毫不客气地问他要着属于自己的银两。 ——在从长安城一路纵马而行前往武华城的路上,两两相望之中感到颇为无聊的他们,所打得赌中,并不仅仅只有方才看顾白羽能不能顺着提示猜到“望月楼”幕后的真正老板是谁那么一个,甚至,也不止眼前这一个。 “就是,干脆点儿掏银子,愿赌服输,堂堂的崔家二少爷,该不会连这点儿银子都想要欠债?若是被无衣说出去,那可当真是给我们崔家丢人了!” 虽然不知道崔谨风和无衣之间究竟打了多少个赌,然而顾白羽显然是不打算站到崔谨风这一边来帮忙,出声撺掇着面色略带不甘的崔谨风付给无衣银子,顾白羽撺掇的语气中,带了几分顽皮笑意。 “打赌?是谁在打赌?” 顾白羽那充满幸灾乐祸的话音方落,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嗓音,便从房门外面响起,紧接着,合着的房门便被人从屋外推了开来,苏墨轩那峻拔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三人的视野之中。 “无衣见过苏侍郎。” 听到苏墨轩声音的瞬间,神情有所玩笑放松的无衣,便立刻又恢复到了惯常那淡漠严肃的模样,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对着苏墨轩出声问好。 点点头,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无衣,没有对他说些什么的苏墨轩,将收回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斜倚在窗前的顾白羽身上,顿了顿,出声说道:“净倚着窗户做什么?仔细被风吹着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白日里的风是暖的,暖的,我说苏墨轩,你要不要那么一副老妈子的絮叨模样?” 没等顾白羽开口,坐在一旁感觉自己完全被无视了的崔谨风,颇为自觉主动地开了口,崔谨风慵懒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不屑一顾,抬手摆弄着手里的杯盏,他看着苏墨轩那望向自己的意味不明的目光,继续出声抱怨道: “还有这水,怎么还是温热的白水?我倒还是没有什么所谓,但是想想无衣整日里为你四处奔波劳累,你却连口热茶都不给人准备着,这也实在是太伤无衣的心了?” “爱喝不喝,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嗓音淡漠无情,苏墨轩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给过崔谨风一个,便自顾自地走到已经听话的离开窗边的顾白羽身旁,抬手,将敞开的窗子轻轻地合上了半扇。 “无衣这次来,却是带了不少的消息过来,我们刚刚已经将五年前的那起命案,结合着手头的这起分析了一遍,初步锁定了凶手下一个最为可能的目标,也就是五年前,隔壁青楼那个亲眼看到命案受害者尸体的歌妓。” 紧挨着苏墨轩捡了把椅子坐下,顾白羽同样将崔谨风无视得彻底,抬手倒了杯水递给苏墨轩,顾白羽简明扼要地,将方才得到和分析的全部消息,尽数讲给了苏墨轩听。 “既然如此,无衣,将当初的那个青楼歌妓找出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那个章捕头就算是再在暗中配合我们,像这样会被郑一毅警惕着出手拦阻的事情,想来,他也是做不到的。” 仔细地将顾白羽讲述的话语尽数听在耳中,苏墨轩那聪明睿智的大脑,快速地思索和梳理着整个案件的全部线索,却也并不曾再找出什么,顾白羽不曾想得到的地方。 于是点点头,苏墨轩对着站在一旁静默无声的无衣,吩咐着出声说道。 “是,属下遵命。”再度双手抱拳,对于苏墨轩的吩咐,无衣一向回答得干脆利落。 “话说回来,墨轩,你今日一大清早地便被那郑太守郑一毅差人来请去武华城府衙,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丝毫没有被刚刚众人刻意的无视所影响心情,从椅子中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崔谨风转头看着与顾白羽坐在一起的苏墨轩,语带探寻的出声问道。 “他差人请我去武华城府衙,是去见一个人。” 原本充满思索之色的俊朗容颜上,瞬间浮现起几分严肃而略有些古怪的神色,苏墨轩嗓音淡漠依旧,缓缓的出声说道。 “去见一个人?”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墨轩,顾白羽下意识地出声重复,却是在顷刻之间,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不等苏墨轩开口,便继续出声说道,“难不成,这个郑一毅今日差人来请你,是带你去见那‘望月楼’迟迟不肯露面的老板的?” “没错,郑一毅的确是让我去见那个所谓的‘望月楼’的老板,虽然事先已经料到,他肯定是会找个心腹来冒名顶替,但令我没想到的却是,他叫来冒名顶替的那个人,居然是你近来还算熟识的一个人。” 点了点头,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浮起了几分浅浅的笑意,然而却并不是因为单纯的愉悦。 “我近来还算熟识的一个人?”语气之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疑惑,始终抬头看着苏墨轩不曾挪开过视线,顾白羽黛眉轻蹙,却是想不出来,苏墨轩话语中所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任天培。” 一字一顿,苏墨轩从口中将这三个字缓缓地说出口时,微微眯起的双眸中,仿佛还能看得到,自己今日在武华城府衙中,初初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任天培时的场景。 ——面色淡漠依旧,心里,却是在那一瞬间,便想起了那蔓延在黑衣人手臂上的,紫青色的刺青图腾。 盘旋缠绕,一如啸狼族黑衣人那仿佛无处不在一般的鬼魅身影。 “任天培是谁?”显然是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不对,崔谨风不再玩笑的颇为认真地出声问道。 明明他和无衣已经确切的查到,这“望月楼”的真正老板是武华城的现任太守郑一毅,然而此刻却又忽然出现一个冒名顶替的“任天培”,虽然郑一毅的动机他能理解,然而,令崔谨风不能理解的,便是苏墨轩提到这三个字时,那颇有些古怪的语气。 “任天培便是长安城中‘望湖居’的老板,而之前在顺着长安城外的护城河中,发现的那具被冻僵的无名氏尸体的线索追查凶手的时候,邢捕头曾经查到过,潜入长安城中的啸狼族黑衣人,与那‘望湖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不过,墨轩两次带人悄悄去探查,也只发现了相关的痕迹和记号,并不曾真的与之正面交锋。” 嗓音平淡,顾白羽对着崔谨风解释出声。 第374章 李景吾的失误 “也就是说,这个任天培,可以算得上是李景吾的心腹之一了?” 脸庞上的严肃之色瞬间消失殆尽,崔谨风英俊的眉宇间浮起几分淡淡的笑意,转眸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无衣,他继续出声,道:“看,我就说李景吾这次玩儿大了?” 沉默不语。 这次的无衣,并不曾同崔谨风再度玩笑出口,一袭青衣如故,他垂手而立,站在苏墨轩的面前,严肃沉寂如斯。 “要不我总说,苏墨轩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愉快高兴不起来。你看看,你一来,无衣就不吭声了,我还真是担心,我们家白羽跟着你,整日里究竟是会有多无聊。” 等了半晌没等到无衣的回应,抬头正好看到苏墨轩向着无衣望过去的动作,崔谨风摇摇头,语气之中带着三分调侃七分玩笑。 “依我看,当初李景吾和韩林之定然是想要有所动作,急着想要将你从长安城中支走,所以甫一看到有来自武华城的卷宗,便想办法将你派来,却并没有仔细看过这案件的内容,更没有想到,我们追着凶手查来查去,反倒是将他们自己查了出来。” 眸色淡然,顾白羽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倘若真的知道此案最终会牵扯到他们自己身上,李景吾定然是不会将他们推到这里来,谁成想却是阴差阳错,顾白羽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天网恢恢。 “想来是这样,不然他们就是再想将苏墨轩处理掉,也不会铤而走险到这种地步。还好,当初你们接到卷宗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去通知李景云加紧对他们的跟踪了,否则,说不定就真让他们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了。” 点头出声赞同着顾白羽的观点,崔谨风唇边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李景吾和韩林之所要做的那件事情,前提不是支走李景云,也不是瞒着李景毓,而是要将墨轩支走。 那么,他们要做的事情,定然是只有墨轩能够发现,李景云就算是派再多的人暗中跟踪盯梢,也未必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在暗中部署谋划着什么事情。” 黛眉微蹙,顾白羽的神色之间,却没有崔谨风那般放松,淡漠的话语反而更加严肃起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前一次进宫给长平公主诊病时,皇宫中那忽然冷峻森严起来的守卫,和那一张张漠然冰冷的脸庞。 于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苏墨轩,顾白羽看过去的目光,却是恰好迎上了他望过来的眼眸。 心意相通。 苏墨轩那忽然凝重起来的眼眸,显然,也是想到了当初皇宫中的那一幕。 想起当初自己收到的李景云传回来的线报,“金銮宝座”四个字,明明白白说着的,皇宫之中忽然而起的变化,皆是因为当今圣上对他们的动作有所警觉,而进行了防备。 但如今瞧着李景吾和韩林之的动作,似乎,连当今圣上调换过侍卫的皇宫之中,也被他们所慢慢地侵蚀、渗透,然后,等待着他们认为的时机成熟的那一日,将金銮殿中的那个人,逼迫的措手不及。 李景吾打算逼宫。 而他在皇宫中的安排布置,甚至可以让李景云派去盯梢的人看到,却并不能让身为刑部侍郎的苏墨轩知道分毫。 顾白羽的心中忽然涌起几分好奇,李景吾和韩林之这般避讳着苏墨轩,究竟在部署谋划着怎样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既然现在‘望月楼’落到了我们的手中,那就先去搜查个彻彻底底,即便是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能让李景吾和韩林之有所惊慌也是好的。 更何况,有慌张忙乱,就会有出错的可能,若是他们真的不小心出个什么错,我们这次,就算是赚到了。” 沉默着思索片刻,崔谨风出声总结着说道,眼角眉梢之间尽是惯常那慵懒的笑意,然而,却隐隐的透着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意与横劲。 就是因为外表太过懒散而没有正形,好多人才会渐渐忘记,崔谨风也是崔氏一族绝对能够撑起半边天的人物,自然,那些会忘记的人群之中,并不包括此刻屋子里站着的顾白羽、苏墨轩和无衣。 “这边我来带人搜查,长安城那边,就交给你了。” 清冷的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抬眸看着笑容满面的崔谨风,神色平淡的出声说道。 既然要彻查“望月楼”,那么得到消息的李景吾,定然会将藏在“望月楼”中的种种猫腻及时地清理转移,然而放眼望去,武华城同长安城的距离已然算远,不管有什么猫腻,李景吾定然是不会再向别处转移,那么,能承接的地方,便只有长安城中的“望湖居”。 声东击西。 苏墨轩和崔谨风目光相接之中,一拍即合。 “至于五年前的,那个住第一时间发现的命案受害者盛立彬尸体的青楼歌妓,就有劳武华城府衙的捕快所,来替我们问问了。” 淡漠的眼眸没有丝毫的变化,苏墨轩对着屋子里的众人出声说道。 既然他们是领了刑部的命令,前来武华城府衙协助武华城的捕快侦破这连环杀人案件,那么,他们自然是不能暗地里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悄悄承担下来。 平白的让武华城府衙的那帮只会阿谀奉承的捕快们坐着等破案? 他苏墨轩可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和无衣这就一起回长安城去,有什么发现和线索,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至于银子嘛,”英俊飘逸的容颜上笑意更深,崔谨风口中接下来的话虽然是对着顾白羽说的,然而目光,却是充满坏笑地瞧着近旁的苏墨轩,道: “白羽,我刚刚给你的那些,足够你呆在这武华城中大手大脚的过一阵子了,虽然某个人不舍得给你花,但你别忘了,站在你身后的崔氏一族,可是会有半文铜钱都再分给你一半的。 千万别因为省银子而苛待了自己,倘若花光了,就差人来说一声,保证银票立刻送到。” 话语中满是财大气粗的意味,崔谨风一脸豪迈地看着不明所以的苏墨轩,还没等到他那微动的双唇询问出声,崔谨风便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拽住尚且沉默着等候苏墨轩吩咐的无衣,冲着苏墨轩和顾白羽丢下一句“保重”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的房间。 只留下眸色之中透着几分奇怪的苏墨轩,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顾白羽,一脸的不明所以。 “银子?什么银子?” 没有外人在场的苏墨轩,俊朗的容颜上瞬间变换了表情,似是有所顿悟一般的出声,他抬眸看着身旁容色略有些躲闪的顾白羽,缓缓地向前逼近了身子。 “咳,咳咳,没有,没有什么银子。” 下意识地向后躲闪着身子,虽然顾白羽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就是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似乎,她真的是对外败坏了苏墨轩的名声一般。 “没什么?没什么那你躲什么?”浓墨似的剑眉轻轻上挑,苏墨轩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坏笑,继续欺身逼迫向前,敏锐的发现顾白羽心中有逃走之意的苏墨轩,不等她有所行动,便双手一抬,将她禁锢在自己面前。 “你不要忘记,我可是刑部侍郎,能有什么瞒得过我的眼睛?” 唇边的笑意不减,苏墨轩那略带威胁的话语中,却是充满了隐隐的诱惑,令那被他禁锢着动弹不得的顾白羽,竟然微微的有些走神儿。 “本来就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坑崔谨风一点儿银子罢了,顺带还分给了无衣一些,有什么好问来问去的?” 觉察到自己的走神儿而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在心中暗叹自己一声没出息的顾白羽,微红的脸庞上,佯装出几分愠怒,猛地抬手想要推开贴过身子来的苏墨轩,然而纤细白皙的双手抵在他那稳如泰山的胸前,却是无论如何都推不动分毫。 “苏墨轩,你让开一点!” 恼羞成怒,顾白羽更加用力地推着苏墨轩的胸膛。 “我为什么要让开一点?明明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心中很愉快。” 继续发挥着自己那死皮赖脸的长处,苏墨轩将禁锢着顾白羽的双臂,收的又紧了一些,动作停了片刻,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的苏墨轩,索性放下支撑在椅子后背上的双手,目带端详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那面容清秀的脸庞。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做好了进一步打算的顾白羽,却丝毫没有料到,原本优势占尽的苏墨轩,会忽然放松了圈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地询问出声,顾白羽瞅准时机,准备悄悄溜走。 却还没等她内心盘算着的小九九正式地付诸行动,原本向后倚着身子端坐在椅子上的顾白羽,却猛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口中的惊呼尚未出口,便已然被一个温热柔软的唇覆了上去。 第375章 城南的少女(一) 心满意足。 低眸瞧着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揽在怀中像是只收起全部利爪的小猫一般的窝着的顾白羽,苏墨轩那漆黑幽深若汪洋大海般的眼眸中,闪烁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仿佛海面粼粼的波光倒影,璀璨的令人挪不开目光。 兀自愣神儿,顾白羽愣愣地看着苏墨轩那摄人心魄的眼眸,良久,方才将飘远的思绪扯回,懒懒地出声问道: “你笑什么?” “看到你,我就高兴,一高兴,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凉薄的唇角向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苏墨轩抬手拨弄着顾白羽垂落下来的发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出声说道。 “我怎么觉得,苏侍郎你这话说的有些假呢?”水润的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瞧着苏墨轩那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唇边笑意不减,话语中,却没有想要买账的意思。 “哦?那顾仵作说来听听,我方才的话,究竟是哪里作假了呢?”不急不恼,伸手捉住顾白羽来回拨弄着衣袖下摆的白皙小手,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含笑,语气中满是温柔。 “说什么‘一看到我就高兴,一高兴就忍不住地想笑’,平日里你也没少见到我,可是你哪次不是没有别人的时候,才会对着我笑?”低声嘟囔着,顾白羽说出口的话是在抱怨,然而望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却满是促狭的意味。 ——她知道他生性沉稳冷清,比不得那见到谁都满面笑容的崔谨风,生性使然,无关其他。 甚至于,想起前几日在酒楼中那漫天飘散着的桃红色花瓣,顾白羽私心之中,还巴不得他对别人面色再冷清一点儿,省得招惹回来什么桃花,还得她费心费力地去应对。 “想让我随时随地的露出现在这副表情,顾仵作你,莫不是嫌咱们家的宅院里所栽种的桃花还不够多?” 似是猜出了顾白羽心中所想,苏墨轩大言不惭的笑着出声,面容之上的英俊清逸更甚,甚至于,还带了些许的魅惑之色,就那么眼眸含笑的定定看着顾白羽,令迎着他目光的她的脸颊,瞬时间飘上朵朵红晕。 “苏侍郎,你脸皮可真是够厚的,这么着自己夸自己,居然都不会脸红?” 笑着推开苏墨轩那想要验证般的凑过来的脸庞,顾白羽顺手刮了刮他的下巴,眼波流转之间,尽是不为外人所道的风情万千。 “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可脸红的?倒是顾仵作你,脸红成这副模样,难不成真的是被我所吸引了?”愈发的厚颜无耻,苏墨轩轻笑着出声,不等顾白羽捶向他胸膛的手袭来,他便已然再度握住了她的纤细皓腕。 “不过,若是真的论起这件事情来,顾仵作你,难道不也总是挂着一副没有表情的容颜在脸上,只有我在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般笑靥如花么?莫不是顾仵作你就像我对你那般,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含笑的眼眸璀璨如星,苏墨轩看着微微有些刺恼的顾白羽,笑着出声问道,拐着玩儿的,想要从顾白羽的口中,听上那么一句两句的情话。 “苏墨轩你不要那么自大,谁说我只冲着你笑?跟澜儿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笑模样,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要多得多。” 伸手推了一把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掩饰着自己面容之上的微微羞赧,眼瞧着苏墨轩双唇微动,似是要再度出声说些什么,顾白羽便急急忙忙的,抢着出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责备道: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苏侍郎你怎的还不赶紧去武华城府衙的捕快所,让他们去查找当年的那个青楼歌妓?时间不等人,苏侍郎,可不要白白的让时间全都浪费。” 虽然心中明白,在追凶查案的问题上,苏墨轩定然是会有所安排和部署,然而每每会被苏墨轩的无赖模样羞到脸颊发红的顾白羽,想了半晌,却只想出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 “顾仵作不用着急,”笑着任由顾白羽推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来,苏墨轩用余光瞟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语气之中满是从容镇定,“现在这个时辰,武华城府衙的捕快正在赶来客栈的路上,我若是此时出门去捕快所寻他们,反倒是要错过了。” “是章捕头要来找你?我看他昨日的样子,像是真的接受了你的提议,想要好好的做一回真正的捕快。” 对着屋子里的铜镜梳理着自己有些纷乱松散的发髻,听到苏墨轩那不紧不慢的话语,顾白羽微微转过头来,眸色认真的出声问道。 “从他昨日的表现来看,他确然有你所说的那个意思,但今日我们既然已经得知了真正掌控着武华城的幕后之人是李景吾,那么对他,也还是不能不有所防备着。” 点点头,苏墨轩眯眼睛瞧着顾白羽那对镜梳妆的柔美模样,那坐在椅子中的身子,并不曾挪动位置,顿了顿,他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懒洋洋地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说起来,无衣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崔谨风的关系那样好起来?我今日在门外的时候,似乎听到你在说他们两个人打赌的事情,无衣竟然会同崔谨风打赌?倒真是让我有点好奇了。”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好起来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们两个人今日一前一后的走进我这屋子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已经成了那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样子,而且看样子,还拿我做了不少赌项来约着打赌,不过,崔谨风似乎是输的比较惨的那一个。” 抬手将松散了的发髻重新挽好,顾白羽一面语带轻松地出声说着,一面顽皮的笑着耸了耸肩膀。 原本今日崔谨风便已然将钱袋子给了她,现下又输给无衣那么多银子,顾白羽忽然有些担心,在相伴回去的路上,崔谨风究竟要怎样的小心讨好,才不会身无分文的,被无衣扔在半路不管。 “居然还在拿你做赌约的项目,这个崔谨风,也真是够不靠谱的,回头我得记着警告一下崔谨风,让他离无衣远一点,不然平白的带坏了我一个得力的助手。” 俊朗的容颜上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笑意,苏墨轩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拍着衣衫上被压出的褶皱,他笑着对顾白羽出声说道。 “这种事情,你可是怪不得崔谨风,”放下梳子走到桌边去倒水,顾白羽的话语中充满不以为然,转头看向目带疑惑地望着自己的苏墨轩,她端着水杯,继续出声说道: “无衣可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自然是会向着你学。先前我还总是觉得,他将你的行为举止学了个九成九,如今看来,无衣他更是将你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我的性子?什么性子?”丝毫没有看出顾白羽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恶作剧般的笑意,苏墨轩一面向她身边走去,一面出声问道。 “外表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彬彬有礼模样,其实内里,全都是个厚脸皮的无赖。” 说出口的话音尚且没有落地,早有准备的顾白羽,便迅速地向后撤着身子,赶在苏墨轩反应过来想要出手“惩罚”她之前,极其敏捷的躲到了一边。 笑意盈盈的眼眸之中,尽是青春少女的顽皮和狡猾。 反应过来自己被顾白羽在暗中“算计”了的苏墨轩,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追了上去。 于是两个人你追我躲的笑闹了好一阵,方才在听到房门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时,笑着各自收了手。 “笃笃笃——” 凌乱的脚步声到房门之前骤然停了下来,果不其然的,下一刻,顾白羽那紧闭着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敲响。 “苏侍郎,顾仵作,属下章明松有事求见。” 果然不出顾白羽所料,门外的来人,正是武华城府衙的捕头章明松。 抬手开了门,苏墨轩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俊朗容颜上,瞬间又恢复了他那惯常的冷漠无情,抬眼看着走进屋子的章明松和他身后的两个捕快,苏墨轩点了点头,并不曾多说一个字。 “属下见过苏侍郎,顾仵作,”双手抱拳作揖,尽管脸庞的沉郁之色依旧,然而比起往昔的模样,章明松的话语中,显然是精神有力许多。 “属下此刻前来,是要向苏侍郎汇报,这两日兄弟们去城南那些小作坊中调查的结果。”并没有在意苏墨轩那始终沉默不语的态度,章明松精神炯炯,语气恭敬地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根据苏侍郎您所给出的凶手的外形条件,属下和各位兄弟们一起,在城南的那些小作坊中,重点调查搜索了那些身材相对娇小,身高大约在四尺五(一米五)左右的女子,在那些小作坊雇用的帮工和作坊主家的女眷中,属下发现了几个比较符合这些特点的女子。” 第376章 城南的少女(二) 章明松口中所说的,苏墨轩给他提供的重点搜查对象的范围,自然是顾白羽根据验尸的结果,所分析出来的。 但凡女子,在正常的情况下,力气总归是会小于男子,所以通过受害者不论体型、年纪,后脑都留下了被硬物撞击过的伤痕,顾白羽推测出了,他们始终在追查着的凶手,极其有可能是个女子。 然而,却还是个身形娇弱,身高近乎四尺五左右的女子。 在第四个受害者丰华魁那被剜掉双目的眼窝之中,悉心的顾白羽,曾经发现不止一种利器刺入留下的痕迹。 起先的她,只是单纯的以为,凶手之所以在最后将剜掉受害者双目的凶器换掉,只是为了换一个更加顺手而方便的利器。 却不想在仔细地对那两种利器留下的痕迹进行凶器复原的时候,凝眸瞧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两张图画,顾白羽方才发现,凶手换掉凶器,不仅仅是为了更加顺手,还是因为,她的力气不足。 比起最初将受害者的眼球肆意地戳穿的利器来,凶手随后换上的用来剜掉丰华魁眼球的利器,却是颇为细长的一种,恰好支在眼眶上,无意识地使用了杠杆原理,将被眼肌紧紧咬在眼眶中的眼球,一次性地挖了出来,却又不会如第一次所用的利器那般,稍微一不小心,便卡在眼眶的骨头之上。 那眼眶骨头上所呈现出的利器刺入的凹槽痕迹,划痕反反复复,却并不是因为利器的反复嵌入,而是不小心嵌入之后,凶手试图将利器拔出,却始终无法轻松的成功所致。 至于对凶手身高的推测,对于在前世数十年的法医生涯中,见惯了无数的留在受害者尸体上的伤痕的顾白羽来说,依据伤痕的方向和位置来判断凶手的身高体型,着实并不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而选择了最后做一次真真正正的捕快的章明松,得了苏墨轩的线索和命令,便连日连夜的带着手下的一众捕快,实实在在地,将城南的小作坊,彻彻底底的清查了一遍。 甚至,连近期内并不在城南的女子,章明松也都顺着线索,仔仔细细地将与之相熟识的人盘问了一遍,然后拿着得出的结论和怀疑的人选,片刻不曾停留的,来到了苏墨轩所在的客栈。 “在彻查城南小作坊的过程中,属下一共查到四个情况比较符合凶手特征的女子,其中有两个女子是同一家点心作坊的帮工,一个是熬糖作坊主的女儿,一个是另外一家熬糖作坊的老板娘。” 肃然而立,章明松对苏墨轩介绍情况的同时,示意着跟在身后的捕快,将他们及时整理出来的资料,递到了苏墨轩的手中。 “这四个人的年岁和来历如何?”抬手将资料递给了坐在身后的顾白羽,冷眸看着章明松的脸庞上,那难以抑制地一闪而过的怒意,苏墨轩沉着嗓音,出声问道。 不管原因如何,章明松蔑视女子的扭曲心理由来已久,积习难改的他,能够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对着顾白羽恭敬地喊出一声“顾仵作”,便已然是非常不易。 是以虽然对章明松面色中的异样有所觉察,然而顾白羽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无视和沉默——无谓苛责,更无谓挑起新的争端。 “在同一家点心作坊里当帮工的两个女子,年纪相仿,今年全都刚满十九岁,王姓的女子家中几代都住在城南,刘姓的女子家中是在三年前由外地迁入城南。 那熬糖作坊主的女儿,今年十六岁,也是随着家中父母世代住在城南。而另外一家熬糖作坊主的妻子柳氏,则是在三年前,从城北嫁入城南,成为这个作坊的作坊主的妻子,她今年十八岁。” 颇为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看待顾白羽的神色和心态,章明松却发现,自己内心中的蔑视和怒意,根本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 于是只得转过头去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墨轩的身上,章明松一五一十地,将搜查到的消息,尽数讲给苏墨轩听。 兀自沉默着没有言语,苏墨轩转过头去,颇为耐心的等着顾白羽将拿在手中的卷宗仔细的看完之后,方才对着抬头看向自己的她出声问道: “你觉得,是我所想的那两个人吗?从年纪上看,我觉得,她们两个人的嫌疑更大一点。” 垂首站在一旁,章明松听着苏墨轩打哑谜似的征求着顾白羽的意见,被心中的愤怒和不屑所困扰着的他,根本就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苏墨轩话中所指代的、颇有嫌疑的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是她们两个人的年纪更加相符。 思忖着点点头,顾白羽并不曾出声说话。 苏墨轩口中所刻意强调的年纪,自然是根据当年那场命案的受害者盛立彬遗留在世的孤女的年纪所推算得来的。 在崔谨风和无衣传递回来的消息中,当年的辛少骏之所以同丰庆贾狼狈为奸的想要谋害盛立彬,便是因为风流成性的他,瞧上了盛立彬那年方豆蔻的女儿。 作为武华城声名在外琉璃瓷器商人,盛立彬自然是对唯一的宝贝女儿着紧得很,而向来纵容自家儿子流连花丛、甚至糟蹋良家少女的辛父,自然也不会允许他去招惹盛家的女儿。 于是被一个“色”字逼得百爪挠心,偶然间听到丰庆贾与郑辛铎密谋的辛少骏,方才一拍即合的,参与到了这场阴谋陷害之中,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成了杀害盛立彬性命的凶手之一。 命案发生在五年之前,豆蔻年华即是十三四岁,时光流转之间,当时盛立彬那豆蔻年华的独女,如今,也是同顾白羽年纪相仿佛的十八九岁的少女。 更何况当年跟着盛立彬住在武华城中心偏北的盛家独女,自然不会是从小生长在城南那满是小作坊的一带。 至于盛家的女儿会不会改换了姓氏,好隐藏在杀父仇人的眼皮之下安然过活,根本不曾多想,苏墨轩和顾白羽心中的答案,便只有共同的一个字,那就是: 会。 于是颇为敏锐的想到了这两点,苏墨轩转过头去,对着章明松出声吩咐着,却并没有做太多的解释。 “章捕头,差人去请那在点心作坊当帮工的刘姓女子,和熬糖作坊主的妻子,将她们带回到捕快所中,我有一些事情要问她们。” “回禀苏侍郎,”乍一听到苏墨轩唤着自己的名字出声吩咐,章明松原本就绷紧的神经,拽扯的更加紧张,想要干脆利落地应声而答,但是却忽然发现,事情总是不会如他所想的那般顺利。 “那个熬糖作坊的作坊主妻子,近日来并不总在家中,刚刚属下从城南那边往回赶的时候,作坊主妻子回娘家省亲尚未归来,属下要去城北将她寻来,可能要稍稍的多费一些功夫。” “差他们两个人去,我还另外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点了点头,苏墨轩接受这不在计划内的意外,心中,却对那个作坊主妻子的柳氏,更多了几分怀疑。 “是,属下遵命。”没有丝毫的迟疑,章明松双手抱拳,应声得干脆利落。 回过身子看向跟在身后的两个捕快,章明松面容上的阴郁之色依旧,严肃着嗓音,他对着那两个捕快吩咐出声:“苏侍郎的话,你们也已经听到了,一个城南点心作坊,一个城北作坊主的娘家,今日,务必将这里两个姑娘带回到捕快所中。” “是,苏侍郎放心,章捕头放心,属下一定会完成任务。” 齐刷刷地双手抱拳作揖,那跟在章明松身后的两个捕快身上,并不曾沾染着其他捕快身上的懒惰与谄媚,而是干脆利落的,像个真正的捕快。 再度转身将房门合上,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自己并着顾白羽和苏墨轩三个人,章明松的脸色没有太多的变化,目光躲闪着,他仍旧是没有去看坐在一旁的顾白羽。 “章捕头,关于眼下我们手中的这起案子,已经查到,或许会跟五年前的那一场不了了之的命案有关,凶手所要针对的人,正是在那场命案中没有坚持正义、畏惧而不作为,导致那起案子的凶手逍遥法外的人。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其中一个潜在的受害者,是当年武华城青楼的头牌歌妓,至于这个头牌歌妓究竟是谁,此刻又身在何方,我想,还要劳烦章捕头带人去那青楼中好好的查一查了。” 简要的将他们的发现讲给章明松听,苏墨轩却并不十分在意,他很有可能还会是郑一毅派来伪装着的奸细的事情。 横竖他们知晓当年命案的事情,终归是会让郑一毅得知的,早一些晚一些的,不过是苏墨轩转换早已想好的应对之策的功夫而已。 “是,属下遵命。”面色不曾改变过分毫,站在一旁的章明松,没有丝毫迟疑地,出声应道。 第377章 撒网追踪 捕猎的大网,已经尽数撒了出去,坐镇在武华城的府衙之中,俊朗容颜淡漠沉稳依旧的苏墨轩,安静地等待着收网的最好时机。 奉命前往那作坊主妻子柳氏在城北的娘家的捕快,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值得放松的消息。 柳氏并不曾到过城北的娘家。 不仅仅是今日不曾来过,就连前几时不时地借着回娘家的借口离开城南的熬糖作坊时,柳氏的娘家人,也不曾见到过她省亲的身影。 更甚至于,柳氏所谓的城北“娘家”,在章明松的再三追问之下,竟然道出了,他们原本并不是那作坊主妻子柳氏真正的“娘家人”,而只不过是昔日交好的邻居的实情。 当初因为可怜柳氏年纪轻轻便孤苦一人,于是颇为心善的他们,借着邻里之间的便利条件,时不时地便会照顾着那孤苦无依的柳氏,两厢关系融洽之间,便好似有斩不断地血缘关系那般的,变成了一家人的模样。 及至三年前柳氏嫁入城南,生怕对方会因为柳氏是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儿,而心中肆无忌惮的对她有所欺负的那家人,便颇为正经的以柳氏的“娘家人”自居,坐在高堂之上,看着柳氏同那为人老实的作坊主拜了天地。 眸色淡然的听着章明松将探查到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对着自己讲述一遍,不用再多加考虑和斟酌,苏墨轩便已然在心中断定,他们要追查寻找的凶手,定然是此刻隐瞒了真实姓名,却又失踪不见的柳氏无疑。 于是直接出声指挥着武华城府衙的捕快前往城南,找到那小作坊主去描绘柳氏的画像,苏墨轩看着想要出声阻拦的郑太守郑一毅,冰冷淡漠的眼眸中,充满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粗糙的双唇动了又动,站在一旁的郑一毅,终究是没有将阻拦的话语说出声来。 下意识地向后撤了撤身子,郑一毅凝视着那得了命令飞速地跑出府衙去的,那年轻捕快的深青色背影,深沉阴郁的表情挂在脸上,让人猜不出来,彼时彼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得了柳氏画像的武华城捕快,不出半日,便将柳氏的画像铺天盖地般的挂满了全城,搜寻着柳氏踪影的捕快撒满全城,间或,还夹杂着无衣派出去的人手。 “既然该出去追人和搜查线索的捕快,已经全都分散在这武华城中,郑太守,你我二人,是不是也不好就这么闲在府衙之中,而也应该一同找些事情来做?” 将诸事安排部署妥当,尚未等到再次前去探查当年那个青楼红牌歌妓的章明松来报的苏墨轩,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一旁神色沉寂的郑一毅,淡漠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侍郎说的是,手下的人为了查案辛苦奔波,属下空坐在这府衙之中,心头的确难以平静安生,既然苏侍郎都已经开口了,那么属下便随时听候您的差遣便是。” 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郑一毅的脸庞上,不自觉地又浮现起惯常的谄媚笑意,然而却并不似往昔那般绽放如花,他话语中的恭敬之意不减,但却总是缠绕着继续思索的意味,似乎,是在心中暗暗的谋划着什么。 “看来,郑太守你也赞成我的说法,那么,我们就带着几个捕快去‘望月楼’走一趟。反正任天培任老板已经路途迢迢的来了这武华城,我们便趁着任老板在的时候,前去看看,大家的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直截了当的将目的挑明,早就看出了郑一毅心中盘算谋划之意的苏墨轩,自然是不会给他足够充裕的时间去谋划,然而却是算好了,从任天培到达武华城至现在的这段时间,足够他将想要转移的东西,所差不离地转移出去。 “苏侍郎您的意思是,我们去‘望月楼’搜查一番?”听出了苏墨轩看似平淡轻松的话语中所隐藏着的意思,郑一毅不由自主地出声问道。 “既然郑太守说是‘搜查’,那我们便去‘搜查’,武华城是郑太守你的任职区域,自然,是你说了算。” 紧紧抓着郑一毅话语中的失误不放,明明便打着彻底搜查心思的苏墨轩,却偏偏做出一副“如你所愿”的模样,令觉察到自己上当的郑一毅,非但不能出声反悔,反而还要做出一副谦卑配合的模样,以苏墨轩为上位,充当先锋,去敲开“望月楼”那因为停业整顿而紧闭着的大门。 抬头迎上任天培那充满质询的眼光,站在苏墨轩身前替他引路的郑一毅,却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将那无法说出口的苦涩,硬生生地吞到肚子里去。 “望月楼”的二楼大厅中,气氛异常的微妙紧张。 向来在人前皆是一副容色冷漠且不苟言笑模样的苏墨轩,居高临下地站在二楼大厅的栏杆处,眸色严肃而锐利的,看着来来往往仔细搜查着的众捕快身影,却是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尊位之人沉默不语,陪同之人,自然也不能自顾自地聒噪,更何况此时此刻的郑太守郑一毅,在苏墨轩应该知道的范围之内,与任天培并不能算得上熟识,自然,便更加不能在苏墨轩的面前一起说长道短。 于是偌大的“望月楼”中,看似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然而却是除了那一众捕快搜查时发出的声音之外,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胆敢发出别的声音,尤其,是说话和聊天。 打破这尴尬沉默的,是小跑着出现在苏墨轩面前的一个年轻捕快,深青色的捕快服齐整合身,穿在那年轻捕快的身上,显得异常精神利落。 “回禀苏侍郎,郑太守,”站在苏墨轩和郑一毅的面前,那年轻捕快双手抱拳,嗓音清亮的开了口。 “属下刚刚已经将这‘望月楼’彻查过一番,除了这两件略有些奇怪的衣裳之外,这‘望月楼’中,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随着清亮响起的话音,那年轻捕快抬起手来,将搜查之中所发现的、不知被谁胡乱地收在角落中的衣裳,递送到了苏墨轩的面前,心里却是颇有些奇怪的觉得,这样类型的衣服,他过去曾经,似乎是真的见过。 栗红色的腰带,深灰蓝色布褂短袍。 是“望月楼”的店伙计曾经统一穿着的衣裳,更是每个受害者在遭到凶手虐杀之后,被凶手硬生生地塞在并不合身的衣裳之中的,那件特殊的衣裳。 “这两件衣裳是从哪里得到的?”苏墨轩刻意的注意了自己说出口的话语,尚且不到拿捏毒蛇七寸的时候,便不要做无谓的引蛇出洞和愤怒的举动。 “回苏侍郎,就在‘望月楼’后院的客栈中,某个废弃的角落里发现的,属下原本以为是什么废弃不用的东西,但却发现,似乎是与第四个受害者尸体上所穿的那件衣服,颇为相似。” 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认真和诚恳,一五一十地将发现那衣裳的真实情况告诉苏墨轩,那年轻捕快的心里,并不曾知道,自己的此举,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年轻捕快拿在手中的衣裳,苏墨轩淡淡的出声,随即转过头去,看向立在一旁的任天培,他没有出声追问,然而眸子里的质询之意,却足以令任天培主动地开口出声。 “这个衣裳,瞧着像是从前我们‘望月楼’里的店伙计统一穿过的衣裳,大概是谁留着没有处理掉,又随手乱放,真是不像话!” 仿佛并不觉得这衣裳究竟有什么问题一般,任天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三分责怪七分轻松,却又随即神色微微一凛,面带认真地看着沉默的望向自己的苏墨轩,保证似的,对着苏墨轩郑重其事地开了口,道: “苏侍郎,虽然在下也听说了,这衣裳同新近这个受害者丰华魁死后被凶手换上的衣裳相同,但在下却能百分之百保证,凶手绝对不是这‘望月楼’中的人。凶手给受害者穿上这样的衣裳,分明就是想要对我们‘望月楼’栽赃陷害!” 说话的语气之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愤愤然,任天培一脸的严肃地看向沉默不语的苏墨轩,做出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理直气壮的模样。 “任老板莫急,苏某也相信,本案的凶手,定然不会是任老板这‘望月楼’中之人。 给受害者换上‘望月楼’中的伙计曾经统一穿过的衣裳,又将受害者的尸体抛弃在‘望月楼’的后巷之中,倘若凶手真出自于这‘望月楼’,那么她做这些事情,岂不是很容易的,便会被我们所抓到?” 沉默许久的苏墨轩终于缓缓地开口,那清冷的嗓音中似是带着几分劝解的意味,然而他那始终冷漠着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令站在一旁的任天培看去,却是不由自主地,从脚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378章 山雨欲来 “苏侍郎明察秋毫,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就冤枉无辜,任老板,你不必做这些无谓的担心。”看出了任天培面色上的紧张之意,站在一旁沉眸观察着来来去去搜查的捕快的郑一毅,笑着出声解围,话语之中,还不忘对苏墨轩进行恭维。 “任某知道,任某知道,苏侍郎公正严明的声明在外,任某自然是对苏侍郎深信不疑,”强行将心底升起盘旋的不好预感压了下去,听到郑一毅出声给自己解围,任天培顷刻之间便将笑容挂在脸上,顺着郑一毅的话,对苏墨轩进行着半真半假的恭维。 面无表情,苏墨轩抬眸淡淡的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守在自己身边,却是肢体警惕的时刻想要防备自己的郑一毅和任天培,沉默不言,对他们恭维的话语和小心的举动,不置一词。 “任老板,”沉默片刻,苏墨轩对着任天培缓缓出声,转眸看向他那笑容不减的脸庞,沉吟着,继续出声问道:“你自己,或者这‘望月楼’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而且,这种得罪和引人记恨,并不是近来的事情,起码,要追溯到你这‘望月楼’将店伙计穿的衣裳,统一更换过之前。” “得罪人?”眼见着刚刚的苏墨轩没有再说话,本以为事情就算这样过去的任天培,并不曾想到,苏墨轩思索片刻,又会旧事重提,于是下意识地重复出声,他看着苏墨轩那淡漠冰冷的容颜,向来精明的脑子转得飞快。 “凶手特地给受害者换上了你们‘望月楼’先前的店伙计衣裳,又执着的将受害者的尸体抛弃在‘望月楼’的后巷,且不说别的,光是给任老板你招致而来的非议,就足以对你‘望月楼’的生意造成严重的影响。 这么明显的针对,说不定,正是任老板你的仇家也不一定。” 淡漠的嗓音继续,苏墨轩对着任天培又将自己话语中的意思,详细解释了一遍。 带着恍然大悟神色的面容之上,粗眉轻皱,任天培看着容色冷峻的苏墨轩,顿了顿,出声答道: “若说是具体得罪了什么人,任某还当真并不知道,像任某这般打开大门做生意,自然是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不会轻易同人结怨。况且顾仵作也同在下打过交道,在下是怎样和善脾气性子的人,相信顾仵作也知道。 但苏侍郎您也知道,不管是这武华城中的‘望月楼’,还是长安城中的‘望湖居’,在下这生意做得,也还算是兴隆旺盛,难保会惹得谁眼红嫉妒,甚至自己莫名其妙的记恨惦念,也是在下所不能控制与知晓的。” 几句话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任天培的内心之中,虽然十分不想替郑一毅来应付苏墨轩,甚至背上这“望月楼”随时可能被人扣下来的黑锅,然而既然已经不得已的接了那人的命令而来,如今的他,也只有尽全力应对,好将责任推卸完全,不至于引火上身。 “树大招风。” 神色淡漠如斯,苏墨轩颇有耐心的听完任天培那解释的话语,不咸不淡的,从口中吐出四个字,那凉凉的却又似是没有情绪的话语,令站在他身边的郑一毅和任天培,颇有些摸不准苏墨轩心思的面面相觑。 捕快们的仔细搜查还在继续,苏墨轩的注意力,却似乎已经并不在那些捕快们的身上,根本都不在意那些捕快究竟发现了什么,或者,又没有发现什么,而是在二楼的大厅里,随意地走来走去,甚至,颇有些悠闲的味道。 窗外鹧鸪声阵阵,夹杂在春日清脆纷扰的鸟鸣声中,几乎令人难以觉察。 “回禀苏侍郎,郑太守,属下们已经将整个‘望月楼’彻查了两遍,除了刚刚那两件有问题的衣裳之外,并没有其他发现。” 略显嘈杂的“望月楼”中渐渐的安静下来,等了片刻,刚刚那个穿着深青色捕快服的年轻捕快,再度出现在了苏墨轩的面前,双手抱拳,面色恭敬的对着他出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收队。”淡漠的语气中满是不甚在意的味道,苏墨轩点点头,对着那年轻捕快吩咐下去。 转头看向窗外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苏墨轩回过头来,对着仍旧面容恭敬的跟在他身后的郑一毅和任天培,淡淡的出声说道:“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今日两位也累了一天了,就到这里,明日再查。” “苏侍郎说的是,老夫瞧着,这窗外的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既然今日咱们就此收队,现下又在这‘望月楼’中,不如今晚老夫请客,苏侍郎您也尝尝我们武华城中酒楼的风味?” 笑意盈盈,耳听得苏墨轩明明白白的说出今日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候在一旁的郑一毅,便立刻向前凑上身子来,笑模笑样的出声说道。 “哎,既然在这‘望月楼’中设宴,怎么能让郑太守您破费?自然是在下做东,请苏侍郎和郑太守一同歇歇脚便是了。”立刻接口出声,在生意场上都能周旋应对自如的任天培,此刻自然是如鱼得水般左右逢源,笑容满面,他看着苏墨轩没有表情的面色,继续出声说道: “不知苏侍郎口味如何,好在这‘望月楼’中并不偏好哪种口味,苏侍郎还请雅间上座。” “不必了,苏某是来查案,不是来吃喝宴享,”冷眸看着郑一毅与任天培一唱一和的做戏,苏墨轩丝毫没有顾及情面的出声拒绝。 “苏侍郎您说得哪里话,只不过是恰好在这‘望月楼’中吃顿便饭歇脚而已,哪里就算得上吃喝宴享,您言重了,言重了。”面上的笑容依旧,苏墨轩拒绝的话音刚落,任天培便似早已准备好应对之法一般的,立刻接口劝道。 “任老板可是忘了,顾仵作不仅验尸技术高超,而且还烧得一手好菜,苏某虽然没有不屑于‘望月楼’厨艺的意思,但任老板你觉得,苏某会怎么选择?”淡然的神色不变,然而提及顾白羽的时候,苏墨轩那幽深的眼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笑意。 “苏侍郎说的是,原是任某考虑不周,竟然将客栈中的顾仵作给忽略了,实在是任某的过错,还请苏侍郎恕罪,恕罪,”忙不迭的连声道歉,任天培脸上带了几分诚惶诚恐的神色,“既然如此,那任某也就不强留了,倘若顾仵作有什么需要,而客栈中又准备不足的,请您尽管对任某开口,整个‘望月楼’定当随时满足。” “任老板不必客气。”不置可否,苏墨轩面色淡漠的点了点头,抬手拒绝了任天培和郑一毅想要出门送自己的步伐,转身向着顾白羽所在的客栈走去,苏墨轩知道,被他留在身后的两个人,此刻定然已经是开始了分析密谋。 暮色四合,夕阳西落。 快步行走在已然夜色降临的街道之上,苏墨轩的心里,莫名地便很想立刻见到顾白羽那纤细窈窕,却又沉静从容的身影。 拥香满怀。 等候在客栈之中的顾白羽,才不过刚刚将油灯点燃,便听到门外传来的熟悉脚步声,还没等她来得及转身去开门,房门便已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怀抱。 瞬间,便从后面将她整个人都拥抱入怀。 “你这是怎么了?”被苏墨轩紧紧的抱在怀中,感受着他那温热厚实的,却充满深深眷恋的怀抱,顾白羽微微的转过身子,双手回抱着苏墨轩的后背,柔柔的出声问道。 “没事,就是忽然想你了。”清冷的嗓音含笑,苏墨轩低头轻啄着顾白羽的额发,孩子气的含糊出声。 “下午在‘望月楼’可是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抬手将苏墨轩垂下来的发丝轻轻地拨开,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三分好笑七分宠爱,明明午饭过后才刚刚分开不久,他现在这幅模样,却像是三秋不见一般,令她好笑,令她心软。 “没什么大的突破,那个任天培,外表看着一副老实诚恳的模样,内里油滑得很,搜查的捕快将咱们刻意放在‘望月楼’中的那身衣裳,拿给我看的时候,任天培的脸上,居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倒是那个郑一毅,脸上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惊诧。 所以,等着我手下的那帮人将‘望月楼’搜查仔细完全之后,我就下令收队走人了,反正,也没指望着武华城的捕快能查出什么来。” 得寸进尺,将下巴抵在顾白羽的肩头,苏墨轩故意使坏般地用鼻尖蹭着顾白羽那白皙的脖颈,言简意赅的,将搜查时的情况尽数告诉了她。 “不过,崔谨风那边应该是有所发现,从‘望月楼’出来之后,我收到了他传来的暗号。”顿了顿,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揽着顾白羽的双臂,又收的紧了紧。 “有收获就好,”点点头,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刚刚章明松差人来送了个信儿。” 第379章 刑部来人 “有收获就好,”点点头,被苏墨轩闹得没法,却又不忍心将略带倦容的他推开,顾白羽只好向后躲闪着身子,抬手将苏墨轩的下巴扳住,对着他继续出声说道: “对了,刚刚章明松差人来送了消息。” “章明松差人来的?那他自己人呢?”并没有将重点放在章明松的来意上,苏墨轩反倒是颇为关注章明松的踪迹。 明明今日说定的,是在傍晚日落的时候,章明松他亲自将追查到的线索消息汇报而来,如今却只是差了个捕快来,因着潜藏在幕后之人是诡计多端的李景吾,苏墨轩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儿。 “章明松自己出城去继续追查线索,他派来的人,就是今日跟在他身后左侧的那个年轻捕快,手里拿着他的令牌为证,看来,应该算是章明松的心腹。”知道苏墨轩的怀疑所在,顾白羽话语详尽的出声说道。 “出城追查线索?”眉宇之间终于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苏墨轩却是仍旧赖在顾白羽的手臂之间,明亮的眼眸如星,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出声问道。 “那个年轻捕快送来的消息说,章明松已经从青楼的老鸨那里,想办法问出了当年发现受害者盛立彬落在酒楼后巷尸体的那个头牌歌妓的名字,但因为那个歌妓三年前已经从良,所以现在并不在青楼之中。 章明松辗转打听到,那个名叫柳如烟的歌妓,三年前嫁给了武华城城郊的一户老实的庄稼人家中,所以为了能及时的找到柳如烟,章明松便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来不及亲自到客栈来向我报信。” 一五一十地将那年轻捕快回报来的消息尽数讲给苏墨轩听,顾白羽含黛的远山眉,轻轻地蹙了起来。 章明松想要早点找到柳如烟的想法,她的确能够理解,然而能让他急迫到甚至于来不及亲自将消息递给苏墨轩,等着他进一步安排行动,顾白羽总觉得,章明松的急迫,来得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这么急着出城,怕是郑一毅那边知道了什么而有所动作,他想要抢在那些人之前,找到柳如烟,看来,这武华城的郑太守们,也是背着我们做了不少的事情。” 环抱着顾白羽的手臂不曾放松,苏墨轩那漆黑深邃若九天星河般的眼眸中,却是染上了几分严肃的神色,显然,同顾白羽一样,苏墨轩也觉察到了章明松那急迫之情中的不对劲儿。 “想来是这样不假,”点了点头,顾白羽松开了握着苏墨轩下巴的双手,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黑透的天色,缓缓的出声说道:“这个时辰,武华城的城门定然是已经关了,章明松的腰牌又被那年轻捕快送到了我这里,恐怕,他今夜不管有没有得到消息,都是回不来这城中了。” 入夜关闭城门,是大兴王朝律令的统一规定,只不过难免会事情有急,诸如朝廷官员或者府衙的捕快,都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腰牌,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被城门的守卫从小门放进来,更甚至于,像章明松这样的一城之捕头,即便是没有腰牌,认得他面孔的城门守卫,也是会通融着将他放进门来。 然而,心中有所怀疑并想要有所行动的郑太守郑一毅,显然是不会让他这么方便随意的进出城门来给苏墨轩传递案情消息,于是早早的以这连环凶杀案为借口,下了全城戒严的命令。 没有腰牌的章明松,就算是与那城门的守卫再过相熟,今日赶着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的他,无论如何也是回不来了。 一夜安眠好睡。 前世多年的法医工作,将顾白羽锻炼得无比耐压,哪怕是知道明日便会天崩地裂、世界倾覆,今日的她,照样能够睡得无比沉实,好及时地养精蓄锐,在明日的天崩地裂面前,能够有足够的精力来应对。 更何况,自从前段时间的噩梦过后,苏墨轩将那贴身的玉佩送给了她,整夜的握在掌心之中,顾白羽的夜晚便是更加的安详好梦。 神清气爽。 一早便在客栈中坐着喝茶的苏墨轩,尚且没有等到脚步匆匆地从城外赶回来汇报消息线索的章明松,却是在起身开门之间,看到了一身熟悉官服的负责通讯联络的刑部官员。 “属下见过苏侍郎。” 正经严肃,那穿着刑部官服的官员,显然是要比苏墨轩年纪稍长,然而却并不曾有丝毫的怠慢,而是一丝不苟的,对着面前的苏墨轩做足了礼数。 “张传令官有何公干?”俊朗的容颜上淡漠之色依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墨轩,自然是不会因为出现在面前的人并非是意料之中的人,而在面容之上有所变化。 “回禀苏侍郎,属下是奉了吴尚书之命,前来向您询问近况的。”声音不疾不徐,那负责传递消息的官员早已见惯了苏墨轩这一副冷淡的模样,丝毫没有半分介意的继续出声说道: “昨日吴尚书接到了韩侍郎的主动提请,想要申请前来武华城府衙,协助苏侍郎您一起尽快解决这起案件。鉴于苏侍郎您的婚期将近,早早解决手头的案件,便能早早回到长安城筹备婚礼,所以吴尚书便差属下前来询问苏侍郎您的意思,是否需要韩侍郎前来协助。” 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那刑部的传令官仿佛私塾中背书的孩子们一般,没有任何情绪地,将所奉命带来的消息,尽数传达给面前的苏墨轩,却是在下一刻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墨轩那缓缓勾起的唇角。 “是韩侍郎主动向吴尚书提请来武华城协助我侦破案件的?”向来在外人面前面若寒冰的苏墨轩,难得的微微勾起了唇角,浓墨似的剑眉轻轻上调,他看着面前目带震惊的刑部传令官,似是询问出声,却又显然是并不打算听到什么答案。 “麻烦张传令官回去向吴尚书和韩侍郎转达我的谢意,这里的案子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不日便会将凶手捉拿归案,就不劳烦韩侍郎再路途迢迢的来一趟这武华城了。” 唇角勾起的笑意并未散去,苏墨轩说出口的话语,却是比往昔要冰冷许多。 寒意阵阵袭来,那前来传话的刑部官员,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后缩缩身子,然而却是终究稳住了,抬头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苏墨轩,稳着嗓音,出声应道:“苏侍郎的话,属下已经全都记在心里了,回到刑部之后,定然第一时间向吴尚书禀报。如果苏侍郎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 “张传令官慢走,苏某就不送了。”点点头,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若有所思的脸庞上,却是淡漠的笑容依旧。 “刚刚是刑部的来人?”转眸看着那传令官穿着刑部官服匆匆离去的背影,一面抬脚踏入苏墨轩的房间大门,顾白羽一面语带好奇的出声问道,“刑部派人来找你做什么?莫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案子等着你去解决?” “即便是再有新的案子,短期之内,刑部的吴尚书也不会再分到我手上了。”看到推门而入的顾白羽,苏墨轩俊朗容颜上的笑容依旧,但却不再冰冷,而是充满暖暖的温柔。 “为什么短期之内不会再有新案子?难不成苏侍郎你因为断案率太低,所以被刑部停职查看了?”一觉醒来似乎是心情甚好,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浮起几分浅笑,抬眸看着苏墨轩,对他玩笑着出声说道。 “我说顾仵作,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连刑部尚书都记得,你我的婚期即将到来,然后好心好意的给了我一段休假的时间,让我能在新婚期间好好的陪你,你居然连丝毫即将嫁做人妇的自觉都没有?” 英俊的脸庞上不由得浮现起几分好笑的神色,将顾白羽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尽数收入眼底,苏墨轩那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尽是温柔与宠爱。 “对于这种宣告着我即将告别自由之身的日子,我为什么要时时刻刻的记在心里?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在心中倒数着日子,然后趁着还不曾嫁入到苏家大宅中前,可这劲儿的去疯玩儿一场?” 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虽然嘴硬,却还是忍不住地红了脸颊——不管什么时候,每当想起自己的名字之前即将要冠以苏墨轩的姓氏,顾白羽心中的温馨暖意,便总是会让她羞红了面颊。 以你之姓,冠之我名。 前世对这些深情脉脉的话并不曾有什么太多感觉的顾白羽,却是在与苏墨轩相识、相知,乃至于约定婚期之后,愈发的感同身受,就仿佛那轻轻吟诵着的所有低语,都是在为他而言,都是在为他们而言。 “告别自由之身?”剑眉轻佻,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那故意做出来的满面愁容,含笑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促狭和捉弄,没等有所警觉的顾白羽闪身而去,他便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收入怀中,低垂着眼眸,坏笑着出声,道:“我怎么觉得,你很是享受被我禁锢在怀中的感觉?” 第380章 失踪的柳如烟(一) “苏墨轩,你混蛋!” 粉嫩白皙的脸颊红得更加彻底,原本还玩笑着想要同苏墨轩斗嘴的顾白羽,瞬间被他的厚颜无耻所击败。 抬起双手用力地抵着他的胸膛,顾白羽清了清嗓子,赶忙做出一副正经的神色,对着苏墨轩一本正经的出声问道: “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刑部的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跟我们现在的案子有关?” “嗯,”点了点头,知道现在并不是玩闹的时候,苏墨轩便松手放开了顾白羽,稍稍敛起脸上的玩笑之色,他看着顾白羽出声答道:“昨天韩林之主动提请刑部尚书,想要来武华城同我们一直破案,吴尚书差人来征求我的意见,我自然是立刻回绝了。” “韩林之要来协助你破案?”黛眉轻挑,顾白羽顺手理了理被苏墨轩弄皱的衣裙,“看来,李景吾终于发现,这案子开始牵扯到他的身上了。” “很可惜,他发现的太晚,既然已经落在我们的手里,自然是不会让他再夺回去。”淡漠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苏墨轩眼眸带笑,话语中,却是带着不容抵抗的精明。 等到风尘仆仆的章明松出现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面前时,天边初升的太阳,已然微微的升上了当空。 额头上微微渗着几许汗珠,一路快马加鞭奔波而来的章明松,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却并没有轻松的意味。 连夜出城寻人,他带回来的,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回禀苏侍郎,属下连夜出城,找到了青楼歌妓柳如烟从良后的夫家所在,但是却没有找到柳如烟她的人。” 粗眉紧皱,章明松脸上的神色愈发的沉郁硬冷。 昨日从青楼老鸨那里威逼利诱许久,方才用价码足够高的银票撬开了那老鸨咬得颇紧的嘴,然而得到的,却是柳如烟在三年前已然从良嫁人的消息。 那老鸨只知道柳如烟当年所嫁之人,是武华城郊外的一个老实的庄稼汉,却并不曾留心,那庄稼汉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唯一能够提供的线索,便是当年同柳如烟情同姐妹的几个青楼女子的姓名住所。 于是奔波在武华城中,多方打探之下的章明松,方才最终得知了柳如烟现今家中的住所。 冒着被郑一毅除掉的风险,骑马狂奔出城门的章明松没有想到,尽管自己已经足够快,然而,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扑了个空。 柳如烟失踪了。 脑海深处犹记得,自己初初踏入柳如烟家中时的场景,那一贯老实巴交且性子温和的庄稼汉,仿佛丢失了什么毕生珍宝一般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焦躁不安,甚至挨家挨户的出门请求,让左邻右舍的,全都帮忙去寻找今日始终不曾归家的柳如烟。 “据柳如烟的丈夫说,柳如烟是在昨日中午,去田地里给他送过午饭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不见的。他按照往常的时间从田地里归家,才发现平时会在厨房做饭的柳如烟,不见了踪迹。 他问遍了左邻右舍,但却没有一个人在午后见到过柳如烟的出现,所以属下猜测,柳如烟很有可能已经被凶手在她归家的半途中劫走。 但昨夜城门已关,属下并不曾带着腰牌在身上,城门守卫不肯开门,属下便硬生生地,在城外等了一夜。” 一五一十地汇报着情况,章明松的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回想着昨夜城郊那火把丛丛的场景。 听到柳如烟失踪的消息,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男人壮丁,便都打着火把出门,挨着条条小路,仔细地寻找着柳如烟。那点燃的火把蜿蜒盘亘,几乎要将整个郊外田地,照得透彻明亮。 “有人在城外拦截你了?是郑一毅的人,还是郑辛铎的人?”将章明松的汇报尽数听在耳中,苏墨轩却并没有即刻做出什么反应和部署,反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章明松来晚的原因之上,淡淡的出声,他想知道,现在这件事情,对方究竟是知道了多少。 “回苏侍郎,是郑太守郑一毅的人。他们虽然都用黑纱蒙着脸,但有两个人,因为平日里太过熟识,所以,即便是光线昏暗又蒙着脸,属下还是能看得出,那两个人是捕快所中的人,其中一个,正是丁捕快。” 并没有想过自己的行踪遭遇,能够瞒得过苏墨轩的眼睛,刚刚章明松之所以没有说,只不过是因为苏墨轩没有问,而他的职责,也只是汇报针对案情所得到的线索。 现在既然苏墨轩出声询问,他便实实在在的出声回答。 “柳如烟是在昨天中午被凶手抓走的,但今日并不曾听说‘望月楼’的后巷出现了新的受害者尸体,整个武华城中,也不曾有命案发生。 也就是说,凶手虽然仍旧是执着地将柳如烟抓了去,但多少受到了昨日我们全城搜查追捕的影响,不敢轻易露面。凶手既然多少被迫改变了一些杀人的手法和程序,那么留给柳如烟和我们的时间,或许还有一些。” 始终沉默不语的听着章明松汇报,坐在一旁的顾白羽,终于清淡着嗓音出声说道。 柳如烟忽然失踪,他们的心里自然是紧张担忧不已,然而凶手的行动受到了全城通缉的影响,仔细地分析着凶手自杀害第一个受害者武得仁以来的全部行动,顾白羽直觉地认为,柳如烟或许,还会有生还的机会。 “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凶手现在,将柳如烟带去了哪里?”点头同意,苏墨轩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思索的味道。 凶手既然要杀人和藏人,便需要一个隐秘的地方,尤其是在眼下这样全城通缉戒严的状况下,凶手带着柳如烟一起,更需要一个可以不被人所知的藏身之所。 “还在她原先杀害前四个受害者的那个地方。”沉吟片刻,顾白羽缓缓地出声说道,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她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 “从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出现之后开始,武华城府衙的捕快所便已经确定,‘望月楼’酒楼的后巷之中,是凶手特定的抛尸地点。于是在那附近周边,加强了防范和巡查,甚至于,还有埋伏在侧的捕快。 事情做得比较明显,凶手不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执着的第四次将受害者的尸体抛在了那里,所以,即便是如今这种形势状况,凶手如果真的杀死了柳如烟,她也一定会去‘望月楼’的后巷抛尸。 更何况……” “章捕头,原来你在这里,真是让本官好找。” 顾白羽口中尚未分析完的话语,被门外忽然响起的熟悉嗓音所打断,只不过,那嗓音中的笑意,比起昨日在“望月楼”中劝苏墨轩留下用过晚膳时来,明显的少了许多。 “属下见过郑太守。” 几乎时那声音响起的瞬间,背对着房门静立一旁的章明松,便登时转过身子,双手抱拳作揖,对着缓缓走进门来的郑太守郑一毅,嗓音冷漠而沉郁的出声说道。 “郑太守亲自来到这客栈中,可是有事要找苏某商量?”斜斜的倚靠在窗前,苏墨轩看着屋子里不请自来的郑一毅,语气平淡的出声问道。 “属下见过苏侍郎,”态度恭敬依旧,郑一毅看向苏墨轩的脸庞之上,却是少了不少往昔的谄媚和奉承。 “属下只是听说,章捕头昨日连夜出城,去寻找可能的那个受害者的下落,心中放心不下,便赶着来问问苏侍郎,究竟有没有章捕头的消息,没成想属下来得时机正好,章捕头已是在苏侍郎这里。” 笑容满面,郑一毅对着苏墨轩出声答道,然而那笑容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阴冷和谋划。 “回禀郑太守,属下昨日扑了个空,那个潜在的受害者柳如烟,昨日在归家的路上失踪不见,应该是已经被凶手抓走,今日武华城中,也不曾有受害者尸体被发现的消息,想来,凶手应该还不曾对受害者下手。 眼下,苏侍郎和顾仵作正在分析案情,寻找凶手所可能的,藏匿自己和柳如烟的地方。” 言简意赅,章明松对着郑一毅大致的将情况概述了一遍,尽到了一个做属下应尽的义务和职责。 “原来老夫刚刚走近的时候所听到的,是顾仵作在分析案情,打断了顾仵作的思路,着实是老夫的不是。” 脸上浮起几分恍然大悟的歉疚之意,郑一毅转过头去,看着坐在一旁纹丝未动的顾白羽,口中连声道着歉。 “不知者不怪,郑太守不必将此事挂怀。”清秀的脸庞上神色淡漠从容依旧,顾白羽看着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郑一毅,嗓音清淡平静,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既然郑太守您已经大致了解了案件目前的发展情况,那么,时间紧迫,救人要紧,我们还是继续分析案情。” 第381章 失踪的柳如烟(二) “顾仵作,您请,您请。”脸上的笑容依旧,郑太守语气虽恭敬,然而神色之间,却是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满的看着站在一旁纹丝未动的章明松。 目不斜视,章明松只当作没有觉察到郑太守望向自己的目光。 那带着疑惑和不满的目光中,还隐隐的藏着几分期待,期待着他一如往昔那般,对着身为女人,却在一众男人面前指手画脚的顾白羽大发雷霆。 “更何况,”思路并不曾被突然出现的郑一毅所打断,眼看着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顾白羽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昨日在得知了凶手的真实身份和容貌长相之后,我们已经将她的画像贴遍了整个武华城,全城戒严通缉之下,已经混出武华城的凶手,甘愿冒着被抓的风险,去劫持柳如烟而并不是逃走。 凶手执着至此,便肯定不会改变杀人的手法和抛尸地点,所以,她肯定还在武华城中,还在她最初开始杀人藏匿的地方。” 将先前没有说完的证据补充完整,顾白羽抬眸看着静立一旁的苏墨轩,顺手拿了个杯子握在手里,没有再出声。 “抛尸的酒楼后巷附近的路上,没有血迹和拖拽的痕迹。”颇有默契的接口出声,苏墨轩那严肃思索的眼眸,却并没有看向站在近旁的郑一毅,而是直直地看着顾白羽,似是在同她商量一般。 “那凶手肯定是找了个马车什么的,把被她杀死的受害者带到了‘望月楼’的后巷,这下可是难找了,有了马车,凶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在马车上杀人,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挨家挨户的搜查的话,苏侍郎,我们武华城捕快所的人手肯定是不够啊,您是不是得想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调一些人手来帮忙? 如若不然,就算我们挨家挨户的搜查将凶手找到,恐怕那个柳如烟,也早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看到苏墨轩沉着嗓音说了一句便没再言语,站在一旁的郑一毅便皱着眉头开了口,表面看去是在为追查凶犯出主意,然而话里话外,却全都是在推诿阻挡。 “郑太守不必这么忧心,凶手用的不是马车,而是推车,以她一个女子的力量,凶手的藏匿地点定然是离‘望月楼’后巷不远,不需要全城搜查。” 抬头瞥了一眼郑太守,顾白羽淡漠的嗓音平静无澜,将目光落在章明松那略显不解的面容之上,她顿了顿,继续解释出声: “通向‘望月楼’后巷周边的路,全都是窄道,马车根本过不去,凶手想要不拖拽、不留血迹的将受害者的尸体运送到酒楼后巷,就只能用手推的平车。 而凶手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自然是推不了多远,更何况虽然凶手杀人抛尸是在夜间,她一个人推着平车运送尸体,路途远了,总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勘查现场的时候,观察过酒楼后巷周围的环境,除了临近的青楼之外,其他的地方,大多是小的店铺和百姓的住所,尤其是‘望月楼’后面,基本全都是百姓的住家院子。” 没有理会郑太守郑一毅那略带窘迫和僵硬的面色,苏墨轩沉吟着出声,在脑海中分析着,凶手究竟会将藏匿和杀害受害者的隐蔽之处,选择在哪里。 “苏侍郎,属下曾经仔细询问过那城南的熬糖作坊主,他在城中并没有宅院,凶手柳氏出嫁前住在城北,想来在城中,也不会有宅院。” 随着苏墨轩的思路一同沉思着,分析不出结果的章明松,及时地开口,帮助苏墨轩将不可能的选项排除。 “受害者丰庆贾和丰华魁家中的店铺,是不是就在那‘望月楼’的附近?” 思忖片刻,顾白羽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眸色锐利,对着章明松出声问道。 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章明松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面色更加沉郁,停顿了片刻,他方才对着顾白羽出声答道: “受害者丰庆贾的琉璃瓷器铺子,在武华城中有三家,其中一家的店面,在紧挨着‘望月楼’南侧的凉州街上,是最初丰庆贾起家时的第一个铺子。” 凉州街。 当年盛立彬的生意盛极一时,那遭到众人眼红妒忌的、占据了风水宝地的店面,正是在凉州街上。 下意识地抬头向着身旁的苏墨轩望去,顾白羽恰好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的瞬间,彼此眼眸中的意思,尽数了解完全。 凶手的藏匿杀人地点,定然是与凉州街上的那家店铺摆脱不了干系,五年前的命案皆因那店铺和店铺中的红火生意而起,对于当年痛失父亲性命的凶手来说,那间店铺,便是一个迈步过去的坎儿。 然而,凶手藏匿杀人的地点,却也并不是那间店铺那么简单直接。 且不说凶手将地点选择在那里,对于全城通缉她的武华城府衙捕快来说,实在是太过明显。 就单单从她杀害的第一个受害者是当年的捕头武得仁,而并不是丰庆贾来说,凶手将最初的杀人之地选择在那里,便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却定然拖不了干系。 在不为他们所知的某个地方,当年的盛立彬,肯定还有什么相对比较隐蔽的地点在附近而十分容易被人所忽略。 “郑太守,麻烦你差人将武华城的地图拿来给我看看,越详细越好,尤其是凉州街附近的店面房屋分布图,相信你们武华城府衙,一定是严格遵守了大兴律令,对市坊商街,做了很详细的调查和备案。” 静立一旁思索着的苏墨轩,忽然转过头去看着容色晦暗不定的郑太守,淡漠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忽然被点名,郑太守那晦暗不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拒绝,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踟蹰,重新将笑容挂在脸上,他看着苏墨轩,斟酌着继续出声说道: “苏侍郎说的是,武华城中的市坊商街,下官然是按照我朝的律令做了调查和备案,但是您也知道,这市坊商街的店铺,变化更改的也比较快,所以这详细地图……” 面上带了几分赔笑的意味,郑一毅说话的语气顿了顿,似是颇有些为难的继续出声,道:“所以这详细地图……最近这段时期的,下官的府衙之中,还当真没有,有的那张,也是两年前的了,已然是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的。” “两年之前的?郑太守还真是勤政爱民。”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出声,苏墨轩淡漠的容颜上浮起几分嘲讽的神色,低眸看着郑太守,他继续讽刺出声,道:“连大兴律令都敢不遵守,郑太守这样胆大的一城之太守,苏某还是头一次见,当真是,涨了不少见识。” “苏侍郎您亲恕罪,不是下官不勤谨,只是这画一次地图,就要耗费不少银子,城中市坊商街的变化又颇快,下官只想着能省省府衙的银子开销,好不给百姓添负担而已,着实是没有别的意思啊。” 忙不迭的出声请罪,转换了策略的郑太守,开始一面对着苏墨轩哭穷,一面努力重新竖立着自己“勤政爱民”的形象,然而心中,却是想尽办法的,要阻挠苏墨轩和顾白羽搜寻的脚步。 “这么说起来,郑太守还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连讽带刺,苏墨轩冷眸看着面前虚伪之色尽显的郑一毅,“那郑太守以为,眼下没有详尽的地图来查案,我们是要怎样找到凶手,救出受害者?” “这个……”满脸谨慎的赔笑,郑一毅看着眸色冰冷的苏墨轩,似是在努力的思考,片刻之后,方才继续说道:“依下官之愚见,既然苏侍郎和顾仵作已经确定出凶手藏匿的大致范围,那么不如,我们就挨家挨户的去搜查?这样的区域范围,想来,武华城捕快所的人手还是够的。” “挨家挨户的搜查?郑太守是忘记了,凶手的手里还握着一个无辜的人质?派出所有的捕快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难不成郑太守,是想让那个无辜的柳如烟丧命不成?” 冷笑出声,心中早就有所计较和打算的苏墨轩,继续用话语逼迫着面前的郑一毅,他就是想看看,人命关头,这个郑太守的嘴脸,究竟能卑鄙无耻到怎样的地步。 “苏侍郎,您这话说的就是有失偏颇,下官也是在努力想办法救出受害者,可是距离柳如烟失踪已经过去一整天,她早就已经是凶多吉少。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凶手,不让下一个受害者再出现,苏侍郎您这样逼迫下官,也是于事无补。” 似是有些生气,郑一毅脸上赔笑的颜色不在,语气里颇有些愤愤然,他看着苏墨轩,语带顶撞的出声说道。 “苏侍郎,属下或许有个法子,能够代替地图来找到那藏匿之地。”忽然开口,章明松看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第382章 密道重现 许久不曾开口的章明松,不大的声音,却毫不意外的,将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聚焦在他的身上。 尤其是郑太守那前一刻还只有些许愤愤的神色,在听到章明松出声的瞬间,便阴冷愤怒的无比难看。 将目光转到章明松的身上,郑太守恨不得立刻将这个背叛了自己的墙头草生吞活剥,却是忘记了,自己当初对他的收买,并不足够。 “府衙之中虽然没有凉州街附近的详细地图,但属下清楚地记得,每隔三个月,府衙都会差人去城中市坊商街的各家店铺收取银两,收的时候,会顺便登记相关店铺院子的情况。 上一次收取银两并登记,是在半个多月之前,属下以为,短短十几日,市坊商街的店铺和院落,有改变的应该不会太多。” 并没有等苏墨轩出声询问,面上沉郁之色更甚,章明松沉着嗓音,缓缓的出声说道,却是毫不畏惧的,迎上郑太守那瞬间无比阴狠的脸庞。 ——每三月收取一次的那些银两,并不在大兴律令所规定范围之内,郑太守横征暴敛、压榨百姓,根本,就是触犯大兴律令的行为。 如今骤然被章明松抖了出来,甚至连账本册子的证据都说得一清二楚,心中已然是顾不上再痛恨责怪章明松的背叛,此刻的郑太守,只是想将章明松这个掀他老底儿的人证,亲手消灭干净。 “郑太守,可有其事?” 将目光转向面色黑沉的郑一毅,苏墨轩对着他出声问道,淡漠的容颜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然而站在一旁的郑一毅,却分明感受得到,他那淡漠容颜下隐藏着的阵阵笑意。 “苏侍郎,您可千万不要听他胡说,下官任武华城太守三年,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即便是对这全城的百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章明松,你这样出声诬蔑本官,究竟是何居心?!” 声疾色厉,郑太守猛地将身子转向章明松,双眸圆睁,面容之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愤怒之色。 “苏侍郎,属下是不是诬蔑,找到证据便尽数可知。” 没有理会郑一毅的厉声呵斥,章明松只是双手抱拳看向苏墨轩,语气平淡依旧,面色却是愈发的沉郁。 “那好,孰是孰非,我们就去府一看便知,章捕头,带路。”俊朗容颜上神色未变,苏墨轩嗓音清冷平静,对着章明松出声吩咐。 “是,属下遵命。” 双手抱拳的姿势依旧,章明松展展而立,似是冬日里傲霜迎雪的青松。 “苏侍郎,您不能相信这个混蛋的鬼话,您恐怕还不知道,章明松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从小就……” “清白之人,自然是不怕验证。郑太守这样百般阻挠,难不成果真是有什么猫腻,害怕苏侍郎查验出来,上报朝廷之后,郑太守你的乌纱帽不保吗?” 冷笑着出声,顾白羽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郑一毅尚未说完的话。 眸色淡漠的看着郑太守瞬间僵硬在原地的脸庞,章明松没有说话,而是片刻不迟疑地,转身带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向着武华城府衙赶去。 厚厚的卷宗本册层层叠叠的摞在府衙后面连接着的小仓库中。 上任才不过三年,郑一毅敛收的财物账本,便已然如此之多,面色沉静地看着章明松准确无误地从那如山似海的账本卷册中,找出近期刚刚敛收财物的账本,顾白羽不由的在心底,默默地为武华城的百姓而感到叹息。 “苏侍郎,是这几本,凉州街和附近两条街的账本卷宗。”从如山似海的账本册中返回身来,章明松将三本账册递到苏墨轩的面前,抬手指着其中一本,继续出声,道:“这本是凉州街的商铺。” 抬手将记载着凉州街的本册抽了出来,苏墨轩低头凝眸,迅速地将手中的账册一页页翻过,目不转睛地仔细看着账册中记载的一笔笔苛捐杂税,心中愈发沉寂。 最终,他翻着账册的手停在了其中一页,抬头看向站在近旁翻看着其他本册的顾白羽,沉着嗓音,出声说道:“白羽,看这个。” 登时便放下手中的账册凑过头去,顺着苏墨轩修长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顾白羽只见那银两征收的册页之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丰庆贾”三个字。 心中肃然,顾白羽仔细地读着那账册上一行行的记载,敏锐的目光不放过分毫蛛丝马迹地审视着,却是在快到账册页末的时候,将目光停了下来。 “凉州街后街五十三号,仓库,内置琉璃制品和瓷器陶艺。” 简简单单一行字,却是令苏墨轩和顾白羽的心中皆是一顿,抬眸对视,电光火石之间,了然于胸。 凉州街后街,正是紧挨着“望月楼”后巷的那条小路,街巷蜿蜒狭窄,只能容得下窄小的手推车通过。 更重要的是,丰家仓库的位置,正是五年前,盛立彬才刚刚买下不久,举家迁入居住的院落。 “仓库虽然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人进出,但也会有人看守。凶手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进入而不被看守仓库的人发现,想来,应该是当年盛立彬买下院落的时候,做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暗门密道。” 黛眉轻蹙,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猜测出声,家宅之中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暗门,也是一件颇为正常的事情,尤其是盛立彬这样的生意大户,自然,是会为自己留一条后备的生路。 “章捕头。” 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面色严肃的苏墨轩便已然对着站在面前的章明松出声唤道。 “属下这就带着兄弟们仔细去搜查,绝对不会打草惊蛇!”不用苏墨轩将吩咐说出口,精神高度集中的章明松,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应声而答,话音甫落,他便已然转身向着仓库的小门外走去。 “郑太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亲手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也算是一城太守为官一方的荣耀。” 冷眸看着才刚刚跟着进门不久的郑一毅,顾白羽冰冷的嗓音中,满是嘲讽和愤怒。 三年地方官,十万雪花银,冷眼看着面前站着的面色难看的郑一毅,顾白羽倒真是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到,他被罢官免职,按照律法送上断头台的那一刻。 终究是事不宜迟,连讽带刺的将口中的话说完,顾白羽并着苏墨轩一起,也同样脚步匆匆地,赶向了藏匿着凶手的仓库所在的凉州街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后一次正大光明的以捕头的身份出现,章明松的办事效率异常之快。 等到顾白羽和苏墨轩赶到之时,带着心腹率先来到凉州街的章明松,已然找到了那远在两条街外的仓库秘密入口。 躬身而入,苏墨轩将顾白羽的手紧紧的拉住。 狭长的密道蛛网密布,间或有碎石嶙峋散落,还有地上那长长的拖拽的痕迹,想来,是凶手将被打昏的受害者拖拽着前行时,所留下来的痕迹。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沿着深深的密道向前走了半晌,黑漆漆的密道前方,便传来阵阵尖叫着的哭喊之声,间或夹杂着咒骂和责打的声音,甚至,还有瓷器摔落在地的脆响。 前方一片嘈杂,但却并不影响众人清晰地分辨出,那两个嘶吼嚎叫的声音,全都是女子的声音。 向前行走的身子虽稳健,然而众人却是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那哭喊着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一抽一抽的,仿佛抽打在众人心上的皮鞭。 悬着心,却还不能急于冒进。 跟在苏墨轩身后的章明松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内心里涌动着的救人的冲动。 “咣当”一声,走在最前面的年轻捕快,在苏墨轩的示意下,抬脚将那密道尽头的小门用力地踹开。 灯火昏暗,血腥浓重。 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浑身是血的,被紧紧捆绑在小屋的铁椅之上,身旁,站着面目狰狞可怖,却是泪痕满面的柳氏。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反应异常地迅速敏捷,几乎是在听到门被踹开的瞬间,原本正在小屋另一侧站着的柳氏,迅速拿起一旁的尖刀,窜到柳如烟的身边,将那锋利寒凉的刀刃,抵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我是武华城府衙的郑太守,这是刑部苏侍郎,城南柳氏,你已经被捕快包围了,老夫劝你还是及时收手,放下手里的刀,主动向我们投向,或许,老夫还会在断案的时候,给你一个轻松的死法。 否则,你若是执意同柳如烟姑娘过不去,想要杀她报仇的话,你定然会万箭穿心,死在当场,那样的痛苦,我保证,你定然不愿意承受。” 没等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开口,紧跟着进入屋中的郑一毅,便抢先开了口,那忽然淡漠冰冷起来的嗓音中,却根本不是真正的劝降,而是威胁着、诱惑着,想要让凶手因为冲动而当场杀人。 然后,他便能够顺理成章的,当场杀人灭口。 第383章 另有隐情(一) 果不其然。 原本还只是面带警惕和威胁的看着突然闯入小屋里的众人,凶手柳氏的神色,在听到郑一毅那充满威胁和诱导的话语之后,瞬间布满绝望的颜色。 紧随着巨大绝望而来的,便是极度的凶狠与残暴。 双目充满愤怒的血红,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之情,凶手柳氏高高的将抵在柳如烟脖颈上的尖刀挥起,直直地便向着柳如烟的心口刺去。 被禁锢在铁椅上的柳如烟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尖刀越来越近,面色惨白如纸。 眼看着那尖刀便要狠狠地落下一招致命,众人面色皆变,千钧一发之际,面色始终从容镇定不变的苏墨轩,忽然淡淡的出声,道: “盛雨泠。” 面色骤然而变。 那握着尖刀狠狠落下的右手登时僵在半空之中,猛地转过头去,凶手看向苏墨轩那难以置信的神情之中,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复杂情绪。 “盛雨泠,放下刀。” 俊朗的容颜之上,面色从容不变,没有去看身侧郑一毅那由暗自欣喜忽然转变成失望和不甘的神色,苏墨轩对着那怔怔望向自己的持刀凶手,嗓音沉稳。 “你……你是谁?” 握着尖刀的右手缓缓地放下,凶手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震惊之色不减分毫,语气中带着三分迟疑七分疑惑,顿了顿,她出声问道。 “我是刑部侍郎苏墨轩。” 声音清朗,苏墨轩神色泰然,不疾不徐地回答着凶手的问题,就仿佛此刻并不是什么两厢对峙的生死关头,而只是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闲谈。 “刑部侍郎苏墨轩?” 眸子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握在右手中的尖刀重新抵在柳如烟的脖颈之上,那凶手却是上目带怀疑的,上下下打量着站在对面的苏墨轩,似是在分辨他所说的话语真假。 苏墨轩也并不急躁,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任由凶手仔细打量沉思,却是毫不留情地,用凶狠冰冷的目光,制止了想要再度开口怂恿出声的郑一毅。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迟疑半晌,盛雨泠终于是没能忍住内心的疑惑与诧异,愣愣的看着站在对面的苏墨轩,颤抖着嗓音,出声问道。 “我不仅知道你的真名叫盛雨泠,我还知道,你是五年前在‘望月楼’中无辜被害身亡的商人盛立彬的孤女。 更知道你之所以改名姓柳,除了想要彻底的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好伺机报仇之外,更是因为现在落在你手中的受害者柳如烟。 你改性为柳,就是要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不能忘记他们这些人同你之间有过的杀父之仇,是不是?” 清冷的嗓音平静无澜,刻意点明了盛立彬无辜死亡的苏墨轩,眸色沉静地看着手握利器的盛雨泠,向来锐利的目光,并不曾将她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悲痛遗漏分毫。 “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何苦对我进行全城通缉搜捕?我虽然是在亲手杀人不假,但我却并没有滥杀无辜。 他们利欲熏心而狠心杀害无辜在先,徇私枉法而掩盖杀人罪名在后,他们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继续黑心害人之外,又有什么用? 我将他们亲手杀掉,根本,就是在给大兴王朝惩奸除恶!” 比起先前那因为绝望而愤怒的情绪,被苏墨轩忽然叫出了真实姓名、点破了真实身份的盛雨泠,反倒是异常的冷静起来。 先前那愤怒绝望的神色不再,盛雨泠那苍白的脸庞之上,竟然浮现出几分冷冷的笑意。 “手刃仇敌,为父报仇,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眸色沉静如古水深潭,抬眸看着盛雨泠那浮在唇边的冷笑,苏墨轩说出口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是,在顾白羽的意料之中。 “但是,刚刚郑一毅的话,你也听得清清楚楚,”清冷的嗓音顿了顿,苏墨轩容色不变,对着盛雨泠继续出声,道:“既然你的行踪已经被我们发现,那么全城的捕快出动将你包围在这里,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你若是对柳如烟出手,他们定然是会将你当场击毙。 而不管武得仁是不是因为被贪欲蒙蔽,私收贿赂以至于徇私枉法的将当年你父亲的命案大事化小,也不管丰庆贾、辛少骏是不是利欲熏心,亲手设计杀害了你那忠厚无辜的父亲,但你的确亲手杀害了他们,触犯了大兴律令,定然是死路一条。” 话语平静而自然,苏墨轩对着盛雨泠,一五一十地将实话说出,并不曾有什么虚假的哄骗和隐瞒,却没有丝毫的担心,他这般如此实在的真话,会引起盛雨泠的反感,以至于重新在激动之下,杀害人质柳如烟。 ——行走江湖多年,侦破过无数的案件,见过无数种类型的杀人凶手,苏墨轩知道,有些人需要出声去哄劝,有些人需要的,反倒是冷冷静静、实实在在的真话。 而面前神色忽然平静且浮起几分冷笑的盛雨泠,显然,是第二种人。 “所以,既然横竖都是死,我又为什么要放过这个用谎言隐瞒事实真相的jian人?虽然你们手中有弓箭不假,但终究快不过我手里的匕首。 只要在这个jian人的脖颈上轻轻一划,我就能多杀死一个仇人,还能为我自己多拉一个陪葬之人,苏侍郎,你说,我为什么要放过她? 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放过她?” 唇边的冷笑之意更甚,最深的绝望带来最深的疯狂,而最深的疯狂,却未必是行动言语上的张狂,相反而行,便是眼下盛雨泠这颇为冷静的极端。 “我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你横竖都是要赔上你自己的这条性命,那么,与其杀害一个无辜的人,让你自己的双手染上无辜之人的鲜血,不如以身为证,去指认一个有罪的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所要亲手报仇的名单之上,还有一个人,叫做郑辛铎,也就是五年前的武华城太守,如今郑太守郑一毅的亲堂哥。 若是你能让那个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去黄泉与你父母相会之时,起码也能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对他们说,你已经将昔日的仇人,尽数手刃。” 俊朗的容颜上尽是从容镇定之色,苏墨轩定定的看着面色冷静而充满讽刺的盛雨泠,语气不疾不徐,似是商量,又似是在帮着她指出一条新路。 “无辜之人的鲜血?”冷笑出声,盛雨泠抵在柳如烟脖颈上的刀尖,又向着她更贴近几分,抬眼看着面容沉静的苏墨轩,她继续出声,道: “苏侍郎是在说柳如烟?她无辜?当年若不是她临到最后又翻供,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在青楼的楼台上,看到我父亲被人谋害的事实,当初的那些凶手,又怎么会逍遥法外,过着比谁都逍遥快活的日子?” “柳如烟翻供确然是她的不对,但她就在你眼前,你可以问问,当年的她,究竟为什么会翻供。反正你的刀尖就抵在她的脖颈之上,倘若她的回答不足以让你将她放过,你大可以抬手一刀,即便是神医在世,她定然也是会命丧黄泉。” 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急躁,苏墨轩平静淡漠如斯,非但没有如往昔那般找机会上前制服凶手,反倒是不紧不慢的,给盛雨泠出谋划策。 “苏侍郎,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苏墨轩的路数会如此的反常,盛雨泠唇边的笑意更深,却并不是冷笑,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和好笑。 “但既然苏侍郎你肯这么平心静气的同我说话,那我就给你个面子,让她多活一会儿,”低头看着被死死地捆绑在铁椅上的柳如烟,盛雨泠笑容阴冷,出声说道: “看在苏侍郎的面子上,柳如烟,我给就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当年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翻供?” “我……我……”感受到脖颈之上缓缓松开的刀尖,早已因为惊吓过度而不敢哭闹的柳如烟,干裂的双唇颤抖半晌,却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你到底说不说?机会只有一次,我的耐心十分有限,柳如烟,你若是不说,我就当你心中有鬼,拉你一个垫背,我的坟墓里,也更热闹一点。” 重新将手中稍稍向后松开几许的刀尖贴回到柳如烟那白皙的脖颈之上,盛雨泠浮在唇角的笑意之中,竟然带了几分顽劣的情绪,显然,她刚刚是在吓唬面前的柳如烟。 “我说,我说,我说!” 心中极度害怕,几乎是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柳如烟拼命地惊声尖叫着,往昔清脆柔美的嗓音之中充满声嘶力竭般的沙哑,浑身颤抖却躲闪不得,她抖着嗓音却不敢抬头看向身边的盛雨泠,哭着开口,将当年的事情,尽数一一道来。 第384章 另有隐情(二) “我当初是被逼迫的,真的是被逼迫的,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甫一出声,柳如烟那憔悴而充满恐惧的脸庞上,顿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她强忍着恐惧仰头看向盛雨泠的目光中,尽是哀求的意味。 “我要听实情,你最好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给我说一遍,别的废话少说。”声音冰冷如斯,盛雨泠看向柳如烟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再度渐渐升起几分愤怒的情绪。 “我说,我说,我说!” 极度紧张之下,便是极度敏锐,盛雨泠眸子里的颜色才刚刚变化了分毫,柳如烟便立刻有所觉察,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她哭泣着出声: “当初……当初我在无意中看到,看到你父亲盛老板被人从‘望月楼’的窗户中推出来,摔,摔死在后巷中。我,我很害怕,就,就惊声尖叫了起来。 当时在我附近的,还有,还有两三个姐妹和她们的客人,那些客人见状,都不想惹祸上身的四散跑开,姐妹们也在那恶毒老鸨的驱赶下,纷纷散去,并且被警告要闭口不言。 只有,只有如玉死倔着陪我留了下来……” 柳如烟的惊声尖叫,惹得众目聚焦纷纷,但众人却是各怀心思的,为了明哲保身而选择了沉默不言,就连最初颇为义愤填膺的几个青楼歌妓,也都在老鸨的警告逼迫之下,装作没有看到的尽数散去。 ——毕竟,能随时出入于“望月楼”雅间的宾客,在当时的武华城中,全都非富即贵,他们哪个人,都招惹不起,更何况青楼打开门来做生意,赚的,便是那些非富即贵者的银两。 于是那一夜折腾到最后,只有平日里同柳如烟最为交好的歌妓红如玉留了下来,陪着她一同面对武华城捕快的一轮又一轮的询问和责难——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在正经的场面之中,永远,都瞧不起她们那样出身青楼的女子。 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终于在天亮时分同红如玉相携着走出武华城府衙的捕快所,那时的柳如烟以为,不管最后能否抓到真凶,这件事情与她,都不再有任何的关系。 然而却没想到,这样连夜的审问责难,才不过是整件事情的刚刚开始。 已经记不清是命案发生后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原本已经将日子恢复到正规的柳如烟,却在那个春风沉醉、歌舞袭人的夜晚,忽然的,便被闯入青楼的几个面色黑沉的男子,不由分说地,强行拽扯拉走。 春夜骤寒。 被强行捆绑了手脚的柳如烟,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被丢尽了一个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还没等头脑发蒙且茫然的她回过神儿来,又一个人被狠狠地丢了进来,重重地撞在她的身上,令她忍不住地闷哼出声。 “如烟,是你吗?”那同样被人丢进来的“物件”忽然试探着开口,声音熟悉无比,正是那日同她一起被带入武华城府衙的红如玉。 “如玉?如玉!怎么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压低的嗓音里夹杂着恐惧和疑惑,听出了红如玉的声音,柳如烟挣扎着,想要从那臭气熏天之处站起身来,却不料身下一颠,她们所在的漆黑之地,开始缓缓地向前走动。 她们被装在了拉泔水的车里。 “抓我们的人,是府衙的捕快,刚刚我看清楚了,有一个人正是前两日在捕快所连夜审问我们的人。” 比起慌乱不已的柳如烟来,红如玉显然要冷静理智许多,挣扎着从那坚硬的木桶底儿上坐起身来,斜斜的倚靠着木桶壁,红如玉努力地,想要帮助躺倒在地的柳如烟坐起身来。 “捕快?他们抓我们做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抓我们做什么?”既惊且惧,柳如烟撑着红如玉的身子坐起来,哽咽着出声问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是强忍着没有让它落下来。 “我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摇摇头,红如玉的心中虽然同样恐惧担忧,却尚且能够从慌乱中稳住神思,努力地梳理一下来龙去脉,沉默片刻,方才低沉着嗓音出声说道:“恐怕,是与我们前日看到的那个被人谋害的盛老板有关系。” “被人谋害的盛老板?我们不是已经将看到的事情全都说清楚了吗?他们还找我们做什么?而且是这样抓着我们,杀人的人又不是我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声音中的恐惧和慌乱愈发强烈,蜷缩着身子,柳如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却又不敢大声尖叫——她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有今日之灾,完全,是因为上一次没有忍住的那声尖叫。 “我猜,可能是有人想要让我们闭嘴。”沉默良久,红如玉方才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止不住的叹息与沉重,那不好的预感在心中缠绕蔓延,久久地消散不去。 关着她们的泔水车有一晃没一晃的从深夜的街道上驶过,似是故意挑选了颠簸的路途一般,将被关在泔水桶中的柳如烟和红如玉,折腾的心里疲惫。 刺鼻的酸臭气息在周围环绕,止不住的颠簸并着青楼时陪客人喝下去的清酒,在腹中上下奔涌翻腾,柳如烟面色苍白,几乎都要呕吐出来。 “如烟,想吐就吐,反正这里已经是这样,也不在乎别的什么,你别强忍着难受。” 觉察到身边倚靠着的柳如烟那难受的模样,红如玉淡淡的出声说道,没等她摇头抗议,便体贴的伸出手去,在柳如烟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 “哇——” 终于是忍耐不住,柳如烟张口,将腹中的翻江倒海尽数吐了出来,随即便是再也支撑不住地大哭出声,她紧紧的抱着身边的红如玉,颤抖着,委屈着,不知道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自己,为什么会遭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也不知道那拉着我们的泔水车究竟在路上颠簸多久,又走了多远的路,我只是一路哭,一路吐,等到那泔水车停下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要昏迷过去,若不是如玉她强撑着我,怕是那个时候便已经命丧黄泉。” 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滚滚而落,面色惨白,回忆起当初的那一场突然降临到头上的灾难,柳如烟面上的悲痛之色,远远超过对盛雨泠的恐惧。 昏昏沉沉地被人从泔水车里拖了出来,许是嫌弃柳如烟吐了一身的污秽肮脏,那拖拽着她的人,一边将她撕扯拖拉在地上,一边抬脚去踹那摔倒在地的柳如烟。 被另外两个人架着身子的红如玉见状,挣扎嘶叫着,便向着倒在地上的柳如烟冲了过去,那力气之大,发力之猛,竟然将那措手不及的两个人,拉扯的一个趔趄。 “你们有什么事就张口说!不要打人!不要打人!”挣扎着向柳如烟扑去,红如玉不顾那接连踹过来的脚,覆身而上,将柳如烟整个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子,去抵挡那残暴的伤害。 “呦呵,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下等歌妓而已,居然还这么的有情有义,真是让我的杀手都下得不那么忍心啊。” 昏暗漆黑之中,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那嗓音颇为耳熟,正是当时武华城府衙的捕头武得仁。 “把她们先带进去,别在这里鬼哭狼嚎,平白的吵到了周围睡觉的死人!” 冷哼一声,武得仁对着那踢打着红如玉和柳如烟的男子出声吩咐,语毕,便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的屋子中走去。 昏暗阴冷。 那屋子里仿佛多年不曾有人居住,更是多年不曾见过太阳一般的,到处弥漫着湿冷发霉的古旧味道,间或,还夹杂着陈旧的血腥气息,冷风阵阵,令被人夹着拖入其中的柳如烟和红如玉,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嘶啦——” 烛火点燃的声音。 比起那昏暗阴冷时的模样,被烛火照亮的屋子,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各种各样的刑具摆满整间屋子,有的锈迹斑斑,仿佛多年不曾使用,有的光明锃亮,似是才刚刚被人悉心的擦拭,更有的,布满斑驳的血迹,令人只不过是偷偷的看一眼,便已然是心惊肉跳的充满恐惧。 “你们想要做什么?武捕头,我和如烟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将我们抓到这里来?!” 终究是性子更为强韧一些,尽管面色已然是惨白如纸,被踢打的唇角尚且缓缓流着血痕,被拖在地上的红如玉,还是挣扎着看向面色阴冷的武得仁,语带无畏的出声问道。 “呦呵,你居然还认得我是这武华城的捕头?真是难得,难得。只可惜啊,你这张聪明漂亮的小脸,今日,怕是要挨刀见血了,啧啧,好端端地下手去毁一张歌妓的脸,啧啧。” 答非所问,武得仁看向红如玉的神色之间,更加的阴冷可怖。 第385章 另有隐情(三) “是不是为了前几日那被人谋害的盛立彬盛老板的事情?” 没有被武得仁那满脸阴冷的神色与毫不掩饰的威胁话语所吓倒,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身子,红如烟吐出一口血沫,对着武得仁出声问道。 “这太聪明了,有时是件好事,有时就有可能是件坏事。”污浊的眼眸之中,尽是阴冷之色,武得仁低头看着浑身伤痕累累的红如玉,不紧不慢地出声说道。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和如烟闭嘴吗?!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武捕头,我不是聪明,我只是见得太多!” 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令人心碎的笑容,红如玉勾起带血的唇角,冷笑着,嘲讽着,心底一片苍凉。 “如玉姑娘若是不说,恐怕我倒是真的忘了,青楼那样的地方,自然是长见识的地方。不过,你终归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等歌妓,就算是见得多,知道得多,又能怎么样?” 冷笑着出声,武得仁并不曾被红如玉的出声斥责所激怒。 “因为知道不能怎么样,所以才求武捕头放我们一条生路。”面无畏惧,红如玉唇角的血迹越流越多,声音也愈发的虚弱。 “如玉,你不能……” “如烟你闭嘴,”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卧倒在身旁的柳如烟阻拦的话语,红如玉的嗓音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勉力转过头去,她看着柳如烟,冷冷的出声说道: “我不能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如烟,不要忘了刚刚武捕头说过的话,你我只不过是青楼的下等歌妓而已,他们想要捏死我们两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你觉得,倘若我们今日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乖乖闭嘴,你我还能有命活着走出这里吗?难不成,你也想让你自己的血,沾染在那些肮脏的刑具之上?” 惨白娇嫩的容颜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冰冷,红如玉转眸看着身边张口欲言的柳如烟,目光中,充满警告的意味。 瞬间合上双唇。 虽然觉得此刻自己面前的红如玉陌生的仿佛从来都不曾相识一般,然而多年来在青楼的相依为命,红如玉那如长姐一般的照顾和教诲,还是让早就习惯了听她所言的柳如烟,下意识地,便听从了她的言语意思。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玉姑娘果然聪慧伶俐,知道审时度势,也就不用本捕头再浪费什么功夫了。” 冷眼看着红如玉对柳如烟斥责出声,武得仁的神色之间,带了几分玩味和好笑,居高临下的缓缓出声,他看着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红如玉,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 “既然红如玉姑娘同意闭嘴,柳如烟姑娘也同意,那么两位就过来签个字,画个押,这件事情,我们也就算是了结了,彼此再无干系。” “只要武捕头能够保证,今日发生的事情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并且能为我和如烟赎身,我和如烟便立刻画押签字,保证从此以后非但闭口不言,而且立刻远走他乡,在你们的视野之中,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当所有的事情,全都不曾看见,全都不曾发生过。” 尽管声音已是虚弱异常,然而红如玉却仍旧强撑着精力,对着武得仁提出了自己不算条件的条件。 “只当所有的事情,全都不曾看见,全都不曾发生过?!留着你们这样的jian人活在这世上,简直就是肮脏不堪!” 柳如烟颤抖着讲述的声音,瞬间被愤怒的低吼所打断,盛雨泠手持尖刀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低头看着被捆绑在身边瑟瑟发抖的柳如烟,她双目骤然血红,恨不得,立刻将她杀死。 “如玉不是jian人!如玉不是jian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先前还吓得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柳如烟,竟然毫不畏惧地抬头迎上了盛雨泠那血红的双目,尖叫着出声嘶吼,那滚滚而落的泪水,更加汹涌而出。 “盛雨泠,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才能判断她是否无辜,倘若你真的失手杀了无辜,就算是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清冷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仍旧是目光淡然的看着手持尖刀的盛雨泠,苏墨轩语气平淡的出声说道。 “真相?真相难道不就是她们屈服于那帮人的威逼利诱,然后缄口不言,让我那无辜枉死的父亲,死不瞑目吗?”声音冰冷依旧,盛雨泠的心情却是不能再平静下来。 “倘若真相是这样,我还会让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吗?那种徇私枉法之人,你能手刃一个,便是一个。” 眸子里的沉静从容不变,苏墨轩将话说出口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近旁沉默不语的郑一毅。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咬紧牙关,盛雨泠纠结在即刻手刃自己心中的帮凶柳如烟,还是相信苏墨轩的话,等待着进步一的真相揭晓之中。 “因为我对你始终是实话实说,没有丝毫的隐瞒。”看向盛雨泠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变化,苏墨轩嗓音淡漠,继续出声说道: “我没有骗你说,放了柳如烟就会给你一条生路,而是明明白白地将大兴律令告知于你,私设刑堂、私自惩罚,没有对错,皆是死路一条。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句实话。虽然,五年前你父亲无辜被害的那场命案的来龙去脉,我全都知晓得清清楚楚,但我的手中,却是没有什么太多的证据。 即便是明日我带着卷宗亲自告到御前,手里的证据,也不足以令当年参与杀害你父亲的郑辛铎伏法,他仍旧会是逍遥法外。 至于你,却成了因为杀害无辜之人而命丧黄泉的刀下亡魂,杀父之仇未报身先死,在我看来,的确是不值。 不如你听完柳如烟口中的真相,然后束手就擒,作为最有力的证人,拿着你手中调查积攒的证据,让我能在御前,一举将郑辛铎的首级取下,顺带,还有郑一毅的首级。 你的死,带走两个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岂不是更加值得?” 淡漠的嗓音平静如斯,苏墨轩对着盛雨泠缓缓出声,语气不疾不徐,似是在商量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安静的,等着盛雨泠的答案。 “你刚刚所说的话,全都能保证做到?” 沉默良久,从激愤中安静下来的盛雨泠,眸色认真地看着面前神色从容镇定的苏墨轩,充满怀疑的语气中,却隐隐透着几分信任和依赖。 “我以整个苏氏一族的荣誉和性命做担保,我方才所说的话,全都会一力做到。”语气郑重,苏墨轩淡淡的出声。 “那好,你继续说,”迟疑半晌,最终下定决心的盛雨泠,没有再抬头同苏墨轩说什么,反而再度低头看着身边面容憔悴愤怒的柳如烟,语气冰冷的出声说道,“倘若你说得有半分的隐瞒,就不要怪我手里的尖刀不给苏侍郎面子!”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如玉她,如玉她是为你父亲而死的……” 觉察到紧紧贴着自己脖颈的刀尖向后撤了几分,再度想起当年的场景,柳如烟哭泣的泪水更加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在那阴冷森然的屋子里交涉许久,武得仁最终同意了红如玉的要求,白纸黑字地写字画押,当时当刻,便将她们二人的卖身契撕得粉碎。 泔水车装着她们再度缓缓出城,竟然真的将她们丢弃在荒凉的郊野之外。 然而却是狼群袭来。 那闪烁在暗夜之中的绿幽幽的光芒,令现在的柳如烟每每想起,都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跑,拼命地奔跑。 原本就已经被那些捕快踢打到重伤的红如玉,强撑着一口气,努力地拉着虚弱的柳如烟逃跑在寂寥无人的荒野。 避无可避。 直到瞧见不远处一棵伫立着的枯树,红如玉那始终紧绷着的神经,方才微微的有所放松。 出声鼓励着哭泣不断的柳如烟继续向着那棵枯树奔跑,已然被狼群追上的红如玉拼命地撕打着,那生命面临最后危险时的疯狂的本能,竟然将那追逐而来的狼群微微有所吓退。 于是敏锐的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柳如烟和红如玉连拉带扯的,翻身爬上了那棵老枯树。 “嘶啦——” 打火石点燃枯树枝的声音。 心知狼群惧怕火光的红如玉,几近疯狂般的点燃着身边的枯树枝,然后抬手用力地抛向包围在树下的狼群,直到远处的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那眼见着得不到便宜的狼群,才缓缓的散去。 然而,却也早就已经气衰力竭。 等到那狼群最终散去之后,在柳如烟的支撑下顺着树干向下爬的红如玉,却几乎是直接摔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再也没有力气支撑,那强撑着的意志力,在危险离去的同时,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抬手扶着身边的柳如烟,红如玉刚要张口说话,却是一口温热的鲜血,奔涌着喷洒在地面上。 第386章 死生之托 从口中喷出的鲜血源源不断而出,将红如玉那脏乱破烂的衣裙尽数染红。 原本就因为先前那些捕快痛下狠手的黑心踢打而受伤不轻的红如玉,非但没有来得及歇息着喘口气,反倒是又被心狠手辣武得仁,丢弃到了荒野的狼群之中。 猛拽着柳如烟在那寂寥无人的旷野上拼命狂奔,红如玉同身后追赶的残忍狼群奋力搏斗,甚至,还不止一次地,被扑上来的狼爪所抓伤。 “如玉,如玉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你一定要撑住,我们去看大夫,我们去看大夫!” 满是泪痕的脸庞上更加是泪水涟涟,早已筋疲力尽的柳如烟,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几欲栽倒在地的红如玉,哭喊的声音嘶哑无比,却不及内心痛意的万分之一。 “如烟,别哭,”勉力抬起垂在身侧满是伤痕的右手,好容易止住了口中奔涌而出的鲜血,红如玉轻拍着泣不成声的柳如烟,声音虚弱的出声,道:“如烟,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刚才……”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必须要撑住,你若是撑不住的话,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哭喊着打断红如玉虚弱的话语,柳如烟内心惶惑恐惧与愤怒恨意交织激荡。 她们都已经答应了远走他乡,从此缄口不言,那白纸黑字的签字画押犹在目前,武得仁那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居然就能够立刻翻脸,将她们丢弃在这狼群聚集的荒芜之地,同直接上刑将她们处死,又有什么分别? 甚至于,上刑处死,还能得个最后的痛快! “如烟,你听我说,听话,你听我说……”抬手拂去柳如烟那尘霜遍布的脸颊上的泪水,红如玉猛烈的呼吸着,语气之中,却并没有几分慌乱和恐惧,“刚刚,刚刚我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所以才主动提出,要与那武得仁和解的。 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当初,当初那个从,从那些混蛋和强盗手中将我们救出来的那个人?那个人,他,他就是盛立彬盛老板,他,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盛……盛老板?就是,就是当初那个救我们的人?” 哭泣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柳如烟扶着虚弱不堪的红如玉在近旁的青石上缓缓坐下身来,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浮现起,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 因为家乡遭灾而背井离乡的她们二人,相依为命却是漫无目的地流浪在外,在行至某城的郊外之时,不幸被忽然出现的山野强盗所阻拦。正当她们二人以为自己会命丧于强盗之手时,尚且年轻的盛立彬恰好路过,出手将她们从强盗手中救了不说,将她们带出快要被大雪封山的城郊之后,还送给她们不少的盘缠做生活救急之用。 然而,生活的不幸却并非是一次的幸运便能够彻底改变的,颠沛流离之中,她们二人,最终还是流落到了武华城的青楼之中,成了众人眼中最为下等的歌妓。 即便是后来在宴会助兴上认出了已然进入而立之年的盛立彬,红如玉却也并不曾有所表示,生怕,自己现下这样的身份,会令当初的盛立彬心中失望。 “是,盛老板就是当初将我们从强盗手中救出的那个男子。我早早的认出了他,却始终不敢言明,生怕你我的身份对盛老板有所辱没。 如今你我眼睁睁地看着盛老板被人谋害,我又怎么可能会向那些谋害他的人妥协? 只不过,只不过凡事都有权衡罢了,我只是没有想到,武得仁会如此心狠手辣的出尔反尔。” 声音虚弱异常,红如玉扶着柳如烟肩膀的右手无力的向下滑落,却又是挣扎着,从怀里贴身的衣袋中,掏出几张染满血迹的纸笺,颤抖着,递到了柳如烟的冰冷的手掌之中。 “如烟……把这些拿……拿好……这些,这些是我刚刚,刚刚从武得仁那里偷到的……偷到的证据,你……你一定要保存好,等到以后,以后有了机会,就拿出来,替,替盛老板伸冤。” 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红如玉那原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更加没有一丝血色,先前剧烈起伏着的胸腔愈发和缓,渐渐的,那呼吸便已然是断断续续的,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如玉,如玉,如玉!” 感受到躺在怀中的红如玉那渐渐消失的气息,柳如烟紧紧攥着手中那几张血迹斑斑的纸笺,厉声哭喊着红如玉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她的回应。 不知道抱着浑身僵硬冰冷的红如玉哭了多久,从浑浑噩噩之中回过神儿来的柳如烟,终究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好好地将红如玉的尸体埋葬在那荒野之中,然后,便带着她拼死得来的证据,隐姓埋名的四处流浪一段时间,等到那风声散去之后,方才又偷偷潜回了武华城中。 “我本想,本想就像如玉说的那般,暗中等待时机之后,将当初那些黑心谋害盛老板的人尽数告到府衙之中,以慰盛老板的在天之灵,可谁成想,谁成想这武华城的新任太守,竟然是前任太守郑辛铎的堂弟……” 讲述之时,泪水涟涟,被捆绑在铁椅背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柳如烟惨白如纸的面色中,尽是悲痛欲绝。 “你……你胡说!明明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想要从青楼中赎身以从良,昧着良心收了辛家的银子,改了口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你说的这般无辜?” 握着尖刀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口中的话语充满质疑和不肯相信,然而盛雨泠先前那冷漠凶狠的脸庞上,却已然是泪痕满满。 由不得,她不相信。 “我从小便跟如玉一起相依为命,又怎么会拿她的亡魂撒下如此弥天大谎呢?盛小姐,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伸手从我贴身的衣袋中,掏出如玉临终前递给我的那几张有武得仁签字画押的纸笺。 相信,刚刚你说的那些,定然是当年武华城府衙中的人所告诉你的,他们沆瀣一气,相互勾结,自然,是不会说真话。” 每每提及红如玉的名字,柳如烟的声音里便是一阵难以抑制地哽咽,那往昔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涌现,独自在暗夜中挣扎这么许久的时日,柳如烟觉得,自己对她真的实在是太过想念。 恨不得,现在便能去黄泉之下与她相伴。 “就算,就算当年他们对我说了谎话,可是如今呢?你明明是在城郊之外嫁做人妇,过着夫妻恩爱的日子,并不曾有谁去打扰威胁你,你更是不曾将为我父亲伸冤报仇的事情放在心上。你这般悠闲的模样,倘若不是真的收受利益从良,又是什么?” 颤抖着双手,盛雨泠并不曾伸手去掏取柳如烟所说的,那始终贴身存放着的证据,而是仍旧心有怀疑和不甘的,对着她继续出声质问。 “盛老板之仇,如烟没有一日忘记。只是眼下的郑太守仍旧是各贪官污吏,还与那郑辛铎是堂兄弟,身为一介弱女子,如烟也是求诉无门,却并不曾有一日,没有在想着如何报仇雪恨。 原本在听到长安城的刑部侍郎来武华城破案,我便想着要找机会将证据递送到苏侍郎的手中,可谁成想,我才刚刚踏进武华城没有多久,便遇到了当初一起在青楼的姐妹,被她认了出来。” 话语中的啜泣之意不曾停止,柳如烟内心的恐惧却渐渐减少,甚至于,敢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盛雨泠那充满冰冷和凶狠之意的双眸,缓了缓,方才继续出声,说道: “我怕她将我的行踪暴露给现任太守和捕头,以至于身上的证据被重新夺取,便匆匆离开了武华城中,想要再找机会去面见苏侍郎,却不曾想,被你这般抓了捆绑囚禁。” 泪水涟涟,柳如烟的话语中哽咽之声更重,“盛小姐,当年没有坚持着挺身而出,是我和如玉的不对,可我们也是在用自己能够想到和做到的最好的方法,帮助盛老板伸冤报仇,尤其是如玉,硬生生地,将性命搭了进去。眼下苏侍郎就在这里,证据就在我的身上,盛小姐你拿了去,替盛老板伸冤报仇。 至于如烟我,确实是对不起盛老板当年的救命之恩,这条性命,盛小姐如果你愿意要,如烟给您就是了。” 哭诉的声音益发的虚弱,柳如烟的目光中,却不再有先前那恐惧和畏缩的眼色,安安静静地合上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她的眼前却并不是漆黑一片。 如玉在看着她笑。 怀中紧紧贴着胸口的地方骤然一松,头晕脑胀哭泣着的柳如烟并不曾睁眼,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藏在贴身之处多年的证据,终于,是被该拿走它的人,拿到了手中。 多年以来肩负着的任务终于完成,柳如烟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然可以面无愧色的,去面对黄泉之下的红如玉了。 第387章 我的信任 浑身颤抖。 低头看着刚刚伸手从柳如烟贴身衣袋中取出的纸笺,那陈旧干涸的血迹,令盛雨泠看在眼中,不由得触目惊心。 而那纸笺上白纸黑字所写着的内容,与那清楚明白的画押之物,更是令盛雨泠的心中愤怒且疯狂。 那叠红如玉用生命换来的纸笺上,不仅仅有当日她们与武得仁所签订的那份放弃做证人的协议,而且还有武得仁当时恰好带在身上的其他几分无耻协定。 ——在落入青楼成为歌妓之前,迫于生计的柳如烟和红如玉,曾经游荡在大街之上,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偷。 握着尖刀的右手不自觉地松了开去,盛雨泠抬头向站在近旁的苏墨轩看去,双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恰好看到,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郑一毅,忽然地便从身旁的捕快腰间拔出长刀,猛地冲向已然对柳如烟再无生命威胁的自己。 “咣当”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郑一毅那拔刀刺向盛雨泠的动作才不过刚刚开始,便已然被站在他身后,时刻警觉着有所准备的顾白羽所阻挡打断。 拔出的长刀被打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顾白羽毫不留情地握住郑一毅的小臂,反手向着他的背后拧去,力气之大,丝毫不曾有分毫的心软。 “郑太守,我劝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在这里歇一会儿,若是现在就将力气耗光,待会儿去了刑部大牢的审讯室,且有你受的时候。” 淡漠的嗓音冰冷若千年寒潭,顾白羽双眸沉静,对着在手中奋力挣扎的郑一毅冷冷出声。 “你凭什么对我这么说话?你不过是个仵作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刑部大牢的审讯室?怕是老夫我无福消受。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身后,究竟站着怎样的人?” 并不曾听从顾白羽的劝告,当场被一个女人擒拿在手,郑一毅不仅心中愤怒不已,那向来高傲的脸庞之上,也带着无比的尴尬和窘迫,挣扎着愤怒出声,郑一毅竟然是毫不避讳。 “郑太守你身后站着怎样的人,我的确不清楚,不过我这个仵作身后,站着当今圣上和大兴律令,怕是不论郑太守你身后站着的是何人,这次,都再也无法保护你了。” 冷笑着出声,顾白羽看着郑一毅这副暴露于人前的嘴脸,明眸之中尽是不屑和厌恶。 “当今圣上?大兴律令?你知不知道,我身后站着的这个人,根本就是无所畏惧!” 咬牙切齿,不知道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昏了头,还是李景吾的势力的确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听到顾白羽警告之声的郑一毅,竟然继续大喊着出声,却是令站在一旁的章明松的脸上,都浮起了几分不屑的意味。 “那郑太守选择的这个靠山,果真是强大无比,等一会儿去了刑部大牢面见圣上之时,郑太守你再好好的同皇上将今日的事情计较一番。” 唇边的冷笑之意更甚,顾白羽低眸看着强作挣扎的郑一毅,冷着嗓子继续出声,道:“至于现在,郑太守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安静一会儿。” 话音方落,顾白羽便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向着郑一毅的后脖颈狠劈下去,应声而倒,被顾白羽松开手臂的郑一毅,径直便昏倒在地上。 “苏侍郎,我能相信你刚才说的话吗?” 眼睁睁看着昔日的仇人郑一毅被顾白羽毫不留情地劈昏在地,盛雨泠的脸庞上,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握着那纸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继续看着面前的苏墨轩,强忍着心头的颤抖之意,倔强而无助地出声问道。 “在我手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案子,不了了之。” 漆黑深邃的眼眸坚定如斯,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之上,并不曾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变化,嗓音清淡,他没有多言。 沉默,沉默,沉默。 小屋里的气氛沉寂而凝重,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地看着面前容色憔悴苍白的盛雨泠,他们知道她是残忍杀害了几个受害者的凶手,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却并不想让她出手反抗,更不想因着她的反抗,而将她射杀于乱箭之下。 “好,那我相信你。” 沉默了那样许久,盛雨泠那飘远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重新落在苏墨轩的身上,她嗓音黯哑,郑重出声。 见到盛雨泠主动将手中握着的尖刀扔在地上,候在一旁的年轻捕快快步上前,将那被死死地捆绑在铁椅上的柳如烟松绑开来,伸手想要搀扶着将她带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洞之中,却不想缓缓站起身来的柳如烟,挣扎着,走向了盛雨泠所在的位置。 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而僵硬疼痛的双臂缓缓地抬起,站在盛雨泠的面前,柳如烟将近在咫尺的她,轻轻的环抱在了双臂之间。 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始终强忍着,想要坚强而狠辣地解决这一切的盛雨泠,在柳如烟那好不责怪、反而是充满心疼和安慰的拥抱之中,终于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撕心裂肺。 却又带着些许的心情安定。 —— 连日来在武华城外的辛苦奔波,令顾白羽无比的怀念自己那柔软的床榻。 于是甫一回到长安城的崔家大宅之中,因着崔怀鸿颇为体贴的故意出门的举动,而得以即刻回到自己院落章的顾白羽,便懒洋洋地赖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无论茶心和绿衣怎样催促哄劝,都始终不肯从床榻之上坐起身子来。 “我说小姐,你快点从床榻上下来,这都是什么时辰了,难道不要吃晚饭吗?” 不知道自己是第几遍的从口中说出催促顾白羽起身下床的话来,茶心瞧着自家小姐那赖在床榻上的慵懒而赖皮的模样,笑意盈盈的脸庞上,满是无奈的神色。 “横竖是在自己家中,又没有什么外人,晚膳在这床榻之上也不是不能吃,绿衣你帮我搬个小案几过来,架在床榻上,不就可以摆碗碟了吗?” 实在是不想从柔软的床榻上起身,斜倚在床头上,顾白羽眯眼瞧着那摆在一旁的小案几,对着那边正忙着摆放东西的绿衣出声说道。 “去去去,绿衣你不要听小姐的在这里瞎添乱,”眼瞧着绿衣就要弯身帮顾白羽将那小案几搬来,茶心忙不迭的挥了挥手,阻止了绿衣纵容顾白羽的行为,转过头来,继续对着赖在床榻上的顾白羽,出声说道: “我说小姐,哪里有在床榻上用晚膳的?就算是在自己家里,该有的规矩,也是要有的,更何况,不过是十来日之后,小姐您就要嫁到苏家去了,倘若还是这副样子,被苏家夫人嫌弃了怎么办?” 再是年少顽劣,茶心终究是从小生长在这大兴王朝的女子,更何况她和柳妈起先便侍奉在崔家大宅之中,一直受着大家闺秀的教习,那深入骨子里的观念,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连我都不嫌弃,我母亲,自然是不会嫌弃。” 没等赖在床榻之上的顾白羽出声反驳,清冷含笑的嗓音,便顿时从月明星稀的窗外响起,银辉皎皎的月色衬托之下,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显得更加清新俊逸。 “我说苏公子,您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出现的这么悄无声息?放着光明正大的前门不肯走,苏公子您偏偏要翻墙也就罢了,还总是这么忽然出声的吓唬人。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您到底知不知道?” 显然是被忽然出现的苏墨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茶心转过头去,看着站在窗外浅笑着的苏墨轩,语气里满是毫不留情地责怪。 “翻墙是一种乐趣,改日找个愿意带着你翻墙的人一起翻一次,你就会觉得,光明正大的走正门,是件多么无趣的事情。” 嗓音清淡依旧,没有因为茶心的出声责怪而有分毫的不满,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浮现起几分顽皮和无赖的笑意。 “一个翻墙是乐趣,一个赖在床榻上不肯下来是乐趣,您们二位这乐趣,奴婢我还真就理解享受不了!” 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打趣之意,茶心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牙尖嘴利的反驳出声,她对着面前终于肯坐起身来的顾白羽,赌气似的出声说道: “小姐您不是说,在床榻上摆个小案几就能吃晚饭吗?正好苏公子也来了,我就给您摆个大点儿的案几,您们二位好好的坐在床榻上一起吃,怎么样?” 说罢,茶心便不等顾白羽接话的,立刻转过身子,拉着尚且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偷笑的绿衣,甩手走出了房间之内。 终究是不好意思当着苏墨轩的面赖在床榻之上,于是赶在他从窗口绕到前门走进屋子之前,已经坐起身来的顾白羽,便弯腰穿鞋,乖乖的站在屋中,对着掀帘而入的苏墨轩,出声问道: “你不是才刚刚从刑部回去吗?怎么又来我这里了?” 第388章 闲情小筑 “你不是才刚刚从刑部回去吗?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 好整以暇的站在屋中,顾白羽抬眸看着掀帘而入的苏墨轩,话语之中带了几分诧异。 马不停蹄地连夜从武华城中赶回,到了长安城中已然是城门打开的清晨时分。 案件侦破之后便再无他事的顾白羽,自然是径直回到崔家大宅中梳洗休憩,而身为刑部侍郎的苏墨轩,却还是得片刻不能休息的,回到刑部去解决案件侦破之后的诸多事宜。 直到傍晚时分,难得从床榻上起身出门一下的顾白羽,恰好碰到从她院门前经过的崔谨风,几句闲聊招呼之中,顾白羽方才知道,自己今日悠哉悠哉躺在床榻之上会周公的时候,苏墨轩却在刑部整整忙了一日,直到日落时分,方才停手归家。 “想你了,便来了。怎么?不欢迎我?” 唇边的笑意不减,苏墨轩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璀璨笑意,那细碎的光辉在眼眸中闪烁,令此刻天边最耀目的星子,都略有几分黯然失色。 “连夜赶路,又实打实的忙了一整天,不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还要翻墙跑到我这里来。 难道是想十几日后的婚礼上,新郎官苏侍郎因为过度劳累,身体不适,所以新娘子顾仵作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嫁入苏家大宅么?” 口中出声数落着,顾白羽的手中却并没有闲着。抬手倒了杯热茶递到苏墨轩的手中,顾白羽又拉过一张软椅,将站立在门前的苏墨轩,按在了软椅之上。 “新娘子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嫁入新郎官家中,这个想法,确然不错。” 英俊的眉宇之间满是顽劣且温柔的笑意,苏墨轩低头喝了两口茶,对着顾白羽笑着出声。 “那样你是省事了,倒也不担心我走错路,将马骑到别人家去。”抬眸白了苏墨轩一眼,伸手给端着碗筷进屋的茶心掀开帘子,顾白羽对着苏墨轩,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老马识途,我会将我的坐骑派来接你,不用你引导,它自己就会把你带回苏家来。”丝毫不以为意,苏墨轩将茶水喝光,顺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之后,便帮着顾白羽摆起了碗筷。 “那可未必,你这么做,肯定连你那坐骑都看不过眼去,然后就带着我去个什么别的地方。”将碗筷摆好,顾白羽就势坐在了桌子旁边,口中随意地同苏墨轩开着玩笑,心里却止不住地惦念着,武华城那件案子的后续和盛雨泠现在的情况。 “案子已经移交到刑部负责审判的地方了,今日在审问室里,盛雨泠十分的配合,将她杀害那四个人的全部经过,都详细地讲了出来。 不过,调查和审判还要再进行一段时间,毕竟这次的事情,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且不说藏在最深处的李景吾与韩林之,但从表面上看,就牵扯到武华城的两任太守,刑部那里,自然会是慎之又慎。” 似是知道顾白羽心中的惦念所在,坐在顾白羽的身边,苏墨轩微微敛起了眉宇间的玩笑之意,对着她出声说道。 “至于盛雨泠现在,定然是被关在刑部的大牢之中,但我已经吩咐过狱卒,不得对盛雨泠无礼,更不得出手作恶,而且柳如烟也跟着来到了长安城赁了间客栈住下,说是要照顾盛雨泠这最后一段路。” 讲述着的话语停了停,苏墨轩继续补充着出声,他知道,她的心里,一直在担心着盛雨泠。 “我现在担忧的,并不是那些狱卒,得了你的命令,他们自然是不敢再有所轻举妄动,只不过,盛雨泠终究是另外一场命案,甚至是贪官污吏相互勾结的重要证人,包括住在客栈里的柳如烟。 我只担心,李景吾为了不将事情最后牵扯到自己身上,就对她们两个人暗下狠手?” 黛眉轻蹙,虽然心中对苏墨轩万分的相信,但是顾白羽的心里,仍旧是不免对她们二人的处境感到担忧不已,尤其是盛雨泠,苏墨轩那日的实话实说,才让她最终放下了心中那同归于尽的想法,却是重新燃起了,要将当年命案的凶手,尽数绳之于法的昂扬斗志。 倘若李景吾在暗中出手…… 顾白羽不愿去想象,这个原本该无忧无虑的活在幸福之中的少女,究竟会是怎样的凄凉和不甘。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在暗中保护着她们两个人,就算是李景吾和韩林之胆大妄为的敢在暗中出手,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语气中带着三分宽慰七分肯定,就算是他自己不曾考虑周全,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对李景吾予以重击的李景云,定然也是不会疏于对盛雨泠和柳如烟的保护。 “那样就好,”点了点头,拿着勺子搅合着面前的红豆粥,顾白羽的语气中丝毫没有不放心——做事的人是苏墨轩,她又岂有不放心之理? 月升月落,斗转星移,静谧的夜晚在沉睡中悄悄溜走,明亮而富有朝气的朝阳,如约而至。 只不过是应了顾意澜那连番而至的催促来到长汀楼中,许久不曾下过厨房的顾白羽,在脑海中盘算着,今日要去后厨同长汀楼的真正大厨好好的切磋交流一番。 却不想前脚才刚刚踏进长汀楼的大门,后脚,苏墨轩那清俊颀长的身影,便紧赶紧地走了进来。 “现在才不过是晌午,我们这长汀楼今日还没有开始营业,苏侍郎,你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过来,难不成近来刑部没有什么案件要处理所以很闲?” 斜眼看着走进屋内的苏墨轩,清丽姣好的脸庞上带着顽皮的笑意,顾意澜的话语中,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刑部不闲,但我很闲。” 丝毫不以为意,苏墨轩仍是自顾自地走到顾白羽的身旁,从春风暖阳中走来,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阳光清香。 “刑部不闲,你很闲?难不成苏侍郎你因为侦查哪个案子出了纰漏,所以被刑部革职查办了?” 继续挑衅出声,顾意澜对苏墨轩这样不请自来的搅乱她和顾白羽的难得见面,心中的不满之意,十分明显的表露无遗。 “革职查办倒是没有,不过我一早对刑部提交了休假申请,如今武华城的案件归卷了结,只剩下最后的审讯宣判,刑部便批准了我的休假申请,所以从今日起,我便赋闲在家。” 简简单单的对着顾意澜出声解释,苏墨轩转眸看向身旁目光中同样带着几分疑惑的顾白羽,继续出声问道: “难道这件事情,我昨日忘记告诉你了?” “你确实没有告诉过我,否则我怎么可能会同意你好好的就休假在家呢?平白的损失那么多俸禄和银两。” 一本正经地点头出声,顾白羽那粉嫩润泽的唇角,却是止不住地偷偷向上扬起。 “我发现,你近来忽然变得很财迷,”俊朗清逸的脸庞上浮起几分好笑,苏墨轩转头看着身边浅笑着勾起唇角的顾白羽,嗓音清淡的出声说道。 “财迷有什么不好?喜欢白花花的银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喜欢银子才会想办法挣银子嘛!” 没等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开口,顾意澜便抢先出声说道,乌黑圆亮的眼眸中笑意更浓,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白羽的面前,继续出声问道: “呐,羽儿姊姊,你近来有没有想到什么新的菜谱,我们好赶紧推陈出新,将长安城中的这楼那楼的,统统比下去!” “你还说,若不是白羽跟你呆在一起,又怎么会变得如此财迷?”斜眼瞧着兴高采烈的顾意澜,找准了机会的苏墨轩,毫不留情地将刚刚她那带着挑衅之意的话语,尽数还了回去。 “什么叫做跟我在一起变成了财迷?明明就是每个人都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金子,倘若没有这些,你这个苏家三少爷的吃穿用度,究竟从何而来? 别人没有银子,我顾意澜尚且能够白请他吃顿饭,你若是没有银子,莫说是坐在这里对着我指手画脚了,就连着长汀楼的大门,我都不会让你进来!”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单手叉腰对着苏墨轩挑衅出声的顾意澜才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墨轩那传说中的冷酷无情的模样,开始在自己的眼里渐渐变样。 那往昔清冷淡漠,甚至于无情的苏墨轩苏侍郎,渐渐地,似乎变得有些无赖。 可是对此,顾白羽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落在顾意澜的眼中,除了疑惑不解之外,便只有更多的疑惑不解。 “我不是进来做客吃饭的,我进来只是找人的,”抬眸淡淡的看了一眼满脸愤愤的顾意澜,苏墨轩口中的话语不紧不慢,漆黑深邃的眼眸始终不曾从顾白羽的身上挪开分毫,他看着她,浅笑着出声说道: “刑部吴尚书给我放的假,叫做‘婚假’,顾仵作你,是不是也到时候该好好的歇个婚假了?” 第389章 风起云涌(一) 自从那日被苏墨轩连哄带骗的从长汀楼中带走,顾白羽便陷入了忙忙碌碌却又心怀喜悦的准备婚礼之中,而苏家与崔家两处宅院之中,皆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无时无刻不在洋溢着喜事将近的愉悦氛围。 终于试好那被她和苏墨轩遗忘许久的婚礼礼服,连着忙碌几日都不得停歇的顾白羽,好容易逮到机会,在院子里随意的捡了一把椅子坐下,便再也不肯站起身来。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抬头看着春日午后那温暖却并不刺眼的阳光,略带疲惫的身子,在暖阳的照耀之下舒服异常,于是懒洋洋地抬眸瞥了一眼缓步向着自己走来的苏墨轩,顾白羽并不曾出声对他说些什么。 “累了?”颀长峻拔的身影缓缓地站在顾白羽的面前,苏墨轩那英气逼人的眉宇之间,带着浅浅的笑意,明知故问的看着顾白羽出声说道,他停下脚步,恰好遮住了她眯眼望着的阳光。 “你说呢?”终于肯将目光移到苏墨轩的脸上,顾白羽却只是正眼瞧了他一下,便语带不满的继续出声,道:“苏侍郎麻烦你让一让身子,挡着我晒太阳了。” “晒太阳比瞧着我更重要?”如墨的剑眉轻挑,苏墨轩唇边的笑意不减,话语之中,却是带着几分故意的认真。 “那是自然,晒太阳的好处,当然是比瞧着你更多,更何况,瞧着你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再被拉去做什么事情。” 丝毫没有给站在面前的苏墨轩留面子,许是因为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实在太过舒服,顾白羽连说出口的话语之中,都带着懒洋洋的味道,稍稍向着有太阳的地方挪了挪身子,顾白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苏墨轩做出了更为肯定的回答。 “我怎么觉得,你的话里有些口是心非呢?莫不是,你想让我继续拉着你去做些什么事情?”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墨轩故意歪曲了顾白羽那懒洋洋的语气,倾身而覆,将身后的太阳遮挡的更加严严实实。 “喂,苏墨轩,你让开点。”彻底的见不到面前的阳光,顾白羽那被太阳光熏得暖洋洋的身子,骤然间变得有些微凉,左躲右闪,却终究是抵挡不过苏墨轩那高大的身躯,百般无奈之下,顾白羽只好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走到另外一边去晒太阳,却是远远地瞧见了,一个向着她的院落走来的身影。 清俊飘逸之中,带着些许纨绔的散漫,那熟悉的杏黄色身影,正是多日不曾见过面的崔谨风。 “好巧啊,原来你们两个也在院子里晒太阳,我还担心你们太忙会扑个空呢。今儿这太阳着实不错,待在院子里晒晒也好,不过,你们为什么都站着?晒太阳嘛,自然是要坐着啊,顺便再泡壶清茶……啧啧。” 远远地瞧见了院子里站着的顾白羽和苏墨轩,崔谨风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加快步伐走到院子中来,口中却是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赞叹着今日和煦温暖的阳光。 “茶心呢?快点泡一壶茶水来,要春日的落雨茶,配上白釉雕花瓷盏,”转头冲着院子里的小厨房出声吩咐着,在顾白羽的院子里,崔谨风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顺手捡了把椅子坐下,他抬头看向始终不曾出声的顾白羽和苏墨轩两个人,语带好奇的出声问道: “你们两个人都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这几日还不觉得累吗?尤其是白羽你,从武华城中归来之后,还没有怎么好好的歇过呢,快点坐过来好好晒晒太阳歇一歇。” “我倒是想坐在那里晒太阳,谁知道某人为什么好端端的,偏要挡了别人的阳光。”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瞥了站在一旁的苏墨轩一眼,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便踱着步子从他身边走开,然后坐到了另外的椅子上去。 “崔谨风,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吗?”看着顾白羽那孩子气的举动,苏墨轩眸子里的笑容依旧,然而,转头看向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喝着茶心刚刚端上来的茶水的崔谨风时,苏墨轩的眼眸中,却是带了几分寒凉之意。 “怎么?没什么事情,我就不能来白羽的院子里瞧瞧吗?苏墨轩,我们家白羽还没有嫁入你们苏家呢,你就管东管西的,若是他日白羽嫁了过去,岂不是要受尽委屈?” 终于是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不满,崔谨风非但没有气恼,那笑意盈盈的俊逸脸庞上,反倒是笑得更加愉悦,悠悠闲闲的出声,崔谨风的话语之中,却充满挑拨离间的味道。 “岂止是管东管西,连我晒个太阳,他都要站在身前挡一挡。”颇为及时的补充出声,顾白羽懒洋洋的话语中,满是抱怨的情绪。 “原来刚刚挡了你太阳的人,就是他啊。”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崔谨风看向苏墨轩那张愈发冰冷的脸庞的目光中,挑衅之意更甚,“那要不要我带着你出去,好好的找个春暖花香的地方……哎,苏墨轩,你要做什么?!” 没等口中的挑衅话语继续说完,原本站在近旁的苏墨轩,便迅速地快步向前,伸出去的手毫不留情地拽住了崔谨风的手臂,作势,便要将他向院子外面丢去。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还不行么?苏墨轩,你下手还真是狠,幸亏我的身手也不错,要不然的话,就被你将手臂折断了。” 迅速躲闪着身子,崔谨风半真半假的同苏墨轩比划着招式对打,几招之后闪身退开,他看着苏墨轩那还想要追上来的模样,摆摆手,语带投降似的出声说道。 “那就快说。”语气冰冷,苏墨轩看着崔谨风的脸庞上,满是淡漠的情绪。 “说就说,不过,我要坐回椅子上去说!”俊逸的脸庞上带着一副强硬的神色,崔谨风毫不退让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直到苏墨轩不吭声的微微侧了侧身子,崔谨风方才理直气壮地走回到椅子前坐下,重新抱起了刚刚的茶杯,才稍稍敛起了脸庞上的玩笑之色,认真地出声说道: “昨天夜里,我们端掉了啸狼族黑衣人盘踞在长安城中的一个老窝。” 抬眸看向站在对面的苏墨轩,崔谨风那向来悠闲散漫的眼眸中,难得的染上了几分认真和严肃的眼色。 “上次配合着你们在武华城‘望月楼’的行动,我和你大哥苏墨桓找了个借口,明着暗着的,去‘望湖居’搜查了一遍,找到了啸狼族那些黑衣人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线索证据。 结合前段时间得到的暗号线索,我们昨日找到了他们其中一伙儿人藏身的地点,然后便借了邢焕之搜查追捕凶手的由头——就是前段日子那被人杀死之后弃尸湖中的无名氏死者的那个凶手,连夜,将他们藏匿的地点毁了。” “几个人?有活口吗?”脸庞上的淡漠之色未变,等到崔谨风的话音刚落,苏墨轩便沉吟着出声问道。 “那个窝点住着八个人,抓到三个活口,其余五个人,在打斗中全都当场身亡。”将信息准确无误的传递给苏墨轩,崔谨风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但这八个人都很年轻,应该没有当年你说的那个潜入皇宫中与李景吾在一起的那个首领。”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些人隐藏在长安城的别处,”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脑海中止不住地出现那火光熊熊的场景,苏墨轩看着崔谨风,继续出声,道:“我们这次端了他们的一个藏身之处,势必会让他们的行动更加谨慎,不过,想来也会逼迫着他们更早的出手。” “嗯,再加上这次武华城的案子越扯越大,被牵连着查出的人也越来越多,李景吾不管再怎么出手阻拦,他自己被牵扯出来,也是必然的事情,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只是对他的处罚力度有大有小的差别,而不会让他脱得干干净净。” 点点头,崔谨风话语中的严肃之色更甚。 既然已经抓到了李景吾露出来的尾巴,他们自然是不会让他再缩回去,更何况无论是苏宰相还是崔宰相,纵横官场多年屹立不倒,多得是办法,让李景吾的暗中黑手,大白于皇上面前。 “西北那边的情况如何?前日我听苏墨逸传来消息,说是基本摸清了啸狼族的出没规律和暗号指向,这两日,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沉默着思索片刻,苏墨轩重新抬起头来,眼眸微眯,对着坐在面前的崔谨风出声问道。 心知他这几日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最后的筹备,对自己这个向来古怪冷漠的三弟颇为体贴的苏墨逸,再从西北边疆传递回来什么消息,却也嘱咐着传递消息之人,不再直接送到苏墨轩的手中,好让他专心致志地准备自己的婚礼。 【最近加班很严重,更新可能不会那么准时,但初五会保证更新量,抱歉】 第390章 风起云涌(二) “你二哥打了那么漂亮的一场胜仗居然都没有告诉你?啧啧,苏墨轩,嫌弃你的人果然不止我一个。” 才刚刚严肃正经了没有多少时候,崔谨风那懒散顽劣的模样便又重新恢复了回来,俊逸的眉宇间尽是调侃的笑意,崔谨风看着苏墨轩那严肃淡漠的模样,笑着出声。 “有没有截获什么情报?”丝毫没有理会崔谨风目光中的挑衅和顽劣,苏墨轩清冷的嗓音淡漠依旧。 一队一队的打击啸狼族的人马并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能截获更加有用的情报,好将整个啸狼族一网打尽,彻底绝了李景吾的后路。 “有,”点了点头,早就习惯了苏墨轩这样淡漠冷情的性子,崔谨风唇边的笑意没有分毫的减少,仍旧是愉悦的自娱自乐着,顿了顿,继续对着苏墨轩出声,道: “这次你二哥率兵歼灭的,并不是如往常那般的小队伍,而是啸狼族的一个分支部落。他从部落首领那里,得到了李景吾下一步行军布阵的大致计划和安排,不过你二哥怕传递消息的途中出什么意外,所以没有将那情报细说。 只说是等这一两天他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就会派个可靠的人将消息完整的传递回来。” “分支部落?看来,上次在‘望月楼’中得到的啸狼族的暗号,还是挺有用的。” 苏墨轩不疾不徐的说了这么一句,严肃淡漠的语气终于是有所松动。 “我倒是很好奇,能让你二哥苏墨逸那么放心的回来送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许久不曾开口,单手托腮,顾白羽抬眸看着站在近旁的苏墨轩,语气平淡的出声说道。 他那高大峻拔的身影再度遮住了她所依恋的午后阳光,然而这一次的她,却并没有出声抱怨,也没有挪动身子好晒到更多的阳光。 “二哥他虽然不似我这般,手下有不少暗卫,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自然也是会有不少可以用性命相托的人。” 一时之间没有听出她那话语中所隐藏的意思,低眸瞧着被自己笼罩在身影之中的顾白羽,苏墨轩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仿佛有根白色的羽毛轻轻飘过。 “这是自然,但我总觉得,你二哥口中所说的‘放心’之人,并不是不会出言背叛他的意思,而是能够从西北边疆顺利的越过重重危险,平安归来的那个人么?” 仰头看着苏墨轩,顾白羽继续沉吟着出声,抚着杯沿的指尖纤细白皙,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莹莹的光辉,她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他?”瞬间明白了顾白羽提示中的所指,苏墨轩沉吟着出声,却仿佛是故意打着哑谜一般的,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嗯,我跟你想的,是同一个人。”知道苏墨轩已经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顾白羽点点头,却也并不曾点破那人的名字,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不过,这也只是你我的猜测,还是先不要将话传到岚风的耳朵里去了,免得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再白白的惹她伤心一场。” “那是自然。” 嗓音清淡,苏墨轩也冲着顾白羽颇为默契的点了点头。 只有端着茶杯坐在一旁的崔谨风,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相互打哑谜的两个人,动动双唇想要出声询问,却又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得到答案的及时地合上了双唇。 “对了,谨风,”虽然瞧出了崔谨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顾白羽却并没有打算主动直接的,将弋阳的事情同他再细说一遍来龙去脉,低头喝了一阵茶水之后,而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再度抬头出声问道: “你方才说,武华城的案子牵扯出来很多人和事,但是,那案子自身,有没有什么审判结果?” “咦?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原本正因着自己被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所无视,而显得颇有些低沉郁闷的崔谨风,乍一听到顾白羽出声询问,整个人瞬间便来了精神。 “我来之前,刑部那边刚刚传出来消息,不仅你们去侦破的那桩武华城的案子自身已经有了审判结果,就连五年前的那桩命案,也已经被查得清清楚楚,有了相应的审判结果。” 转头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光亮,崔谨风故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顾白羽近旁的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你们侦破的这起连环杀人案,盛雨泠是凶手证据确凿,她自己也供认不讳,所以刑部的审判并没有什么难度,直接按照大兴律令的规定,判她三日后处斩。 因为盛雨泠愤而杀人的原因实在是令人同情,所以刑部审判官给了她选择行刑方式的权利。 至于五年前的命案……”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原本因为在苏墨轩面前占了先机而有所激动和兴奋的崔谨风,出声讲述着刑部的审判结果,语气却渐渐的低沉严肃起来,甚至于,连那清逸脸庞上的惯常慵懒的笑容,也都尽数收敛了起来。 “至于五年前的命案,由于人证物证皆在,当年郑辛铎等人为了一己私利而谋害商人盛立彬的犯罪事实确凿,刑部接到皇上转交下来的案件卷宗之后,便当即从临城将郑辛铎抓了来。 他同郑一毅一起摘掉乌纱、革职查办不说,还因为进一步查出了他们官商勾结、贪污受贿的事情,而求得皇命即时抄家查封。 郑辛铎因为亲自参与了五年前的命案,并且贪污受贿财产数量巨大,所以被判明日午后处斩,而郑一毅则还要等具体的抄家财物清点出来之后,才能具体定罪。 不过我看他们现在这个状况,郑一毅的处罚就算再轻,应该也是会被流放到哪个蛮荒的边疆去。 他们郑家这次,应该算是彻彻底底的搭了进去。” 停顿片刻,崔谨风方才缓缓的出声说道。盛雨泠的事情他虽并不曾知晓全部的来龙去脉,然而七七八八的听了个差不离,也足以令他的心中,对她的无辜至此,而感到颇为的心酸无奈。 “还有三日便是她的行刑之日,我想去送一送她。” 听完崔谨风的话,沉默了许久,顾白羽方才抬眸看着苏墨轩,缓缓的出声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点了点头,苏墨轩轻柔着嗓音出声说道,抬手握住了顾白羽那停在杯沿上的白皙手掌,他看着她,目光中尽是安慰的颜色。 五年前盛立彬无辜受害的命案虽然悲惨,然而盛雨泠私设刑堂,私惩凶嫌,终究是触犯了大兴律令,禁令条条,白纸黑字的不容反抗,她便是有再多的苦衷,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转眼之间,便到了盛雨泠将要被执行极刑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那被别人硬生生灌下砒霜剧毒的父亲,面对着刑部审判官给她的额外的选择权利,盛雨泠竟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亲手饮下掺了砒霜的毒酒一杯。 掺了砒霜的毒酒杯就摆在眼前,身处牢狱之中的盛雨泠,苍白消瘦的面容之上,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抬眸看着泪水涟涟的站在面前的柳如烟,盛雨泠干裂的双唇微动,似是有许多话想说,然而那满腹的话涌到唇边,却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对不起……谢谢你。” “说什么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倘若我当初能够再快一点找到替盛老板伸冤报仇的方法,你也不会因为报仇无门,才被逼无奈的,最终走上现在这条不归路。 是我太笨太懦弱,对不起你们所有的人。” 泪水止不住地从红肿的眼眶中滚滚而落,紧紧地握着盛雨泠的双手,柳如烟声音沙哑,憔悴消瘦的面容之上,尽是无可消除的悔恨之意。 “如烟姊姊,你不必自责,当初为了保存我父亲被人谋害的证据,你和如玉姊姊险些双双丧命,我还不明所以的让你遭受那么大的伤害,是我对不起你们。如今这样也好,我也能亲自到未曾谋面的如玉姊姊面前说一声谢谢。” 面色沉静且从容,盛雨泠抬手用衣袖擦去柳如烟脸颊之上滚滚而落的泪水,清淡的嗓音之中,带着几分解脱的味道。 从五年前那场突然飞来的横祸开始,她便始终活在深深的仇恨之中,那无可抑制的愤怒与无处报复的仇恨,仿佛千斤巨石一般,将她沉沉的压在下面,无可喘息。 时至今日,面对着眼前这一杯毒酒,盛雨泠才最终感觉到内心中浮起的丝丝缕缕的平静。 “但是你始终是无辜的啊,若不是当年他们那些人……”声音哽咽,不似盛雨泠那般平静,柳如烟哭泣着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甚至于连话都说不完整。 “但我终究,还是杀了人,”口中的话是对着柳如烟说的,然而盛雨泠却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了轻轻走入牢狱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的身上。 第391章 风起云涌(三) “但我终究,还是杀了人,无论我有怎样的理由,随随便便的杀人,终究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对着哭泣的柳如烟平静出声,盛雨泠抬起的目光,却落在了轻声走入牢狱之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上,冲着他们微微的点了点头,她便将目光,再度落到了柳如烟的身上,对着她继续轻声说道: “如烟姊姊,苏侍郎和顾仵作来了。” 慌忙的抬起衣袖擦掉脸颊上那无休无止的泪水,柳如烟转过身去,看着已经走入牢房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强忍着心头的哽咽之意,对着他们出声问好,道:“如烟见过苏侍郎,顾仵作。” “如烟姑娘不必这般多礼。”伸出手去扶那因为哭泣过久而略略有些头晕站不稳的柳如烟,顾白羽嗓音清淡,抬眸望向站在近旁的盛雨泠,顾白羽恰好迎上,她那望过来的目光。 不似在地道中最初见面时那充满浑浊和愤怒的模样,此刻的盛雨泠眸色澄澈而坚定,甚至于,还带着几分解脱的轻松和浅浅的笑意。 “谢谢顾仵作,苏侍郎,为我枉死的父亲伸冤报仇。” 迎着顾白羽望过来的目光,盛雨泠出人意料的镇定从容,抬起眼眸看了看站在顾白羽身后的苏墨轩,她轻轻的出声感谢,沙哑的嗓音中,却并不似柳如烟那般充满哽咽之意。 “替死者说话,找到杀人真凶,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盛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嗓音清淡,顾白羽对着盛雨泠出声说道,却并不是客套谦虚,而只是她心中所想。 一个仵作,一个刑部侍郎,验尸破案追凶,原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话虽如此,但雨泠还是要谢谢两位,”轻轻地摇了摇头,盛雨泠那始终平淡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上,终于微微的有了几分表情的浮动,“如果不是两位的及时出现,雨泠还会一错再错下去,那日若是真的出手杀死了如烟姊姊,怕是雨泠彻底没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了。”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眼泪瞬间又奔涌而下柳如烟,盛雨泠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是没有半分留恋的,继续出声,道: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三位,我们就此别过。” “雨泠,你……”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要拽扯着盛雨泠那伸向面前毒酒的手,柳如烟的那细瘦的手臂,却蓦地停在了半空之中,泪眼朦胧,她看着眸色坚定且从容的看着自己的盛雨泠,顿了顿,方才颤抖着嗓音,说道:“你,你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嗓音沉静如水,顾白羽看着盛雨泠那缓缓端起酒杯的手,目光不曾有片刻的转移,而站在她身后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也清冷着嗓音,说出了今日踏入这牢房之后唯一的一句话。 握着毒酒的右手稳若磐石,盛雨泠对着面前的三人,微微勾起了唇角,毫不犹豫地将那毒酒仰头饮下,她倚靠着墙壁缓缓的坐下身子,清淡苍白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 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斜斜的倚靠着湖边那颗高大壮实的梧桐树,顾白羽的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回想起,昨日盛雨泠饮下毒酒时,那镇定从容的模样,和她唇角带着的一抹解脱似的微笑。 “还在想昨天的事情?”轻轻的从身侧将顾白羽环在怀中,原本只是来崔家大宅中找崔谨风办事的苏墨轩,却不想远远地看到了站在树下发呆的顾白羽,于是快步走了过去,他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问道。 “盛雨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那仇恨的情绪积压在心里太久,又始终找不到可以报仇雪恨的好办法,状诉无门,才做出了这么激愤的事情。她虽然在杀人,但她自己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缓缓地将身子靠在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出声说道。 “本性善良的人,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过错实在太大,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承担。”抬手抚着顾白羽柔顺的长发,苏墨轩沉着嗓音出声,“其实,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否则活着承担杀人的罪责,她也会很痛苦。” “嗯,这我知道,要不然,昨天她也不会走的那么平静,我只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么多感慨。” 轻轻地点了点头,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话语之中带着些许叹息的意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花红柳绿的春色盎然。 “莫非是春天来了,我们冷静理智的顾仵作,也开始跟着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清冷的嗓音带笑,听出了顾白羽话中叹息之意的苏墨轩,故意玩笑着,想要逗她开心。 “你才多愁善感,真是讨厌。”从苏墨轩的怀中直起身子,顾白羽转过身来,语带厌弃,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莹莹的笑意,“你又跑来做什么,难道你们苏家没有什么要忙的吗?” “我们苏家当然很忙,全府上下,都在忙着将你娶进门,但苏意婵掐指一算,觉得你今日会伤春悲秋,所以特地派我来,瞧瞧你难得一见的多愁善感的模样。” 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墨轩低头看着面前容色颇有几分倔强的顾白羽,继续玩笑着出声。 “这么说来,苏侍郎你还当真是很闲。”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向后撤了撤身子,抬头看看阳光耀目的天色,不紧不慢的出声,道: “只不过,我没有那么闲,今日是去皇宫之中给长平公主瞧病的日子,算算时辰,宫里派来的马车,也差不多该来了。我要回屋去收拾准备一下了,苏侍郎你就自己站在这里,继续伤春悲秋。” 摆摆手,顾白羽转身离开的,毫无留恋之情,而她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 皇宫之中,森严庄重依旧。 比起上一次的守卫巡查轮岗遍布的状况来,今日踏入皇宫的顾白羽,冷眸看着面前身挎长剑肃然而过的带刀侍卫,心里,却是难以抑制的,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的,带着几分不好的预感。 长平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 许是上次悄悄给身在宫中的李景毓递了消息,让他在长平公主的日常起居生活中留了心眼儿,这一次坐在长平公主的床榻前诊脉,顾白羽那颗为这个无辜的孩子悬起来的心,方才稍稍的落回了肚子里。 “顾家姊姊,长平的病究竟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不天天喝那些苦苦的药?”看着顾白羽收回落在自己腕间的手指,一直乖乖坐在床榻上的长平公主,歪着头,对着俯身在一旁写药方的顾白羽出声问道,却并没有等她开口回答,便又自顾自地嘀咕出声,道: “人家好久没有同云清玩儿了,父皇怕长平病情加重,不许长平出宫去,偏偏那个云清,又不肯进宫来玩儿,人家在这宫殿里坐着,真的好没有意思。” 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抱怨,长平公主双手托腮,抬头瞧了瞧顾白羽,又转头瞧了瞧坐在一旁的皇上,故意的做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却更是衬出了她那天真可爱的模样,惹得低头在一旁写药方的顾白羽,不由得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皇上,”写完药方递给身旁候着的宫女,顾白羽站起身来,对着坐在一旁面色威严依旧,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苍老之色的皇上,不疾不徐的出声说道,“长平公主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眼下春日的飞絮时节也基本过去,天气暖和的时候,可以让长平公主适当的在外面玩一会儿,跑动跑动身子,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真的吗?长平真的可以出去玩儿了吗?”没等坐在一旁的皇上开口,原本坐在床榻上的长平公主,便忽的跳到地上,伸手扯着顾白羽的衣裙下摆,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辉。 被抢了话却并不曾出声责怪阻拦,坐在一旁面色威严依旧的皇上,看向长平公主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而那笑意落在顾白羽的眼眸中,却平白的,多了几分悲凉。 “回长平公主,是真的,不过,每日出去玩儿的时间不能过长,也必须是暖和的时候出去,否则,若是病情再反复的话,可就是不能再出门玩儿了哦。” 轻柔着嗓音,对待天真的孩子,顾白羽永远做不出那一副淡漠清冷的神色。 “公主的病,就多谢顾大夫费心了。”从软榻之上站起身来,皇上对着长平公主那兴奋乱跳的模样,不置可否,而是抬起头来,眸色严肃而冰冷的看向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 “上次朕对顾大夫说过的事情,不知顾大夫如今是否有所回心转意?” 第392章 染血的纸鸢(一) “臣女当日之言,便是今日之语。” 沉心静气,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皇上的瞬间,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清淡冷漠。 “顾大夫可知,朕是一国之君,从来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严肃的嗓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皇上眸色冰冷,紧紧盯着顾白羽那平静从容的面庞。 “皇上所言,自然是一言九鼎,臣女虽是一介仵作,但所言之语,也并非虚妄,更何况是在皇上您的面前。” 丝毫不为皇上的威逼利诱所动,顾白羽的眸色之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情,定定地看着面前瞬间苍老许多的君王,顾白羽却总觉得,他的容色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憔悴和隐隐显露的病态。 “顾大夫,记住你今日所言,他日,不要后悔才是。” 沉沉的嗓音愈发的冰冷,皇上话语之中的威胁之意更甚,却是没有再给顾白羽开口的机会,便接着对她出声,道:“朕瞧着今日的天色就不错,倘若顾大夫家中无事的话,不如便陪着长平公主一起,去御花园中散散心。” “臣女谨遵皇命。”面无表情,顾白羽对着皇上不卑不亢的出声说道,冷眸看着他转身离去的阴沉愤怒的动作,顾白羽直到皇上萧瑟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时,方才收回那沉静如水的目光,重新落到兀自开心着的长平公主身上。 “虽然云清不在,但有顾家姊姊你陪着长平,长平也是很开心的。”丝毫没有明白自己的寝殿中,刚刚发生了怎样一场看似平淡,实则充满杀机的对话,兀自高兴着的长平公主,只是对着离去的皇上行了个礼,便拉着顾白羽的衣角,仰起小脸,笑着出声。 “为什么?如果臣女没记错的话,长平公主并不曾同臣女在一起玩耍过,又怎么会知道,同臣女在一起也会开心?” 淡漠冰冷的容色稍缓,低头看着拉扯着自己衣角的长平公主,极其自然的半蹲下身子,顾白羽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因为从前云清同我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总会跟我讲顾家姊姊你有多好多好,云清喜欢的,长平都觉得不错,所以长平觉得,跟顾家姊姊你在一起玩儿,肯定会很开心啊,若不然,长平也不会喊你顾家姊姊了嘛。” 不用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顾白羽,长平公主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加灿烂,抬手拉着顾白羽的手腕,她继续甜甜的出声,道:“你看,只有同你和三皇兄说话的时候,长平才不用仰着脖子那么累,长平怎么会不开心?” 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顾白羽,长平公主不等她出声回答,便扯着她的手腕,一面向着寝殿门外小跑而去,一面兴奋的说道:“快点,我们快点出去玩。” 紧跟在长平公主的后面穿过皇宫中的重重回廊和蜿蜒小路,来不及欣赏皇宫中风景的顾白羽,不多时,便来到了御花园中。 春水潺潺,绿柳如烟,枝头的花苞初绽未绽,如霞似雾般,惹人眼目。 而那蔚蓝天空上飘飞着的几只形状各异的纸鸢,更是将活跃在顾白羽身旁的长平公主的目光,牢牢地吸引而去。 “顾家姊姊,顾家姊姊,”许久不曾离开自己的寝殿院落来到御花园中,初初被皇上放了风的长平公主,自然是欢脱兴奋的不能自已,抬手指着天边飘飞的纸鸢,她摇着顾白羽的手,略带恳求的出声说道:“我们也来放纸鸢,我们也来放纸鸢!” “放纸鸢不是不可以,不过公主你要答应臣女,不能一直大喊大叫着跑来跑去,要不然回头再咳嗽起来,臣女可是不能再带着你出来玩儿了哦。” 笑着玩下身子,顾白羽顺手将长平公主那因为蹦跳着而有些凌乱的额发理顺,对着候在一旁看向自己的宫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好,只要今日能让长平玩儿,长平答应你就是了,”因着那奔跑跳闹,长平公主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颜色,乌黑溜圆的眼睛看着顾白羽,却是充满了狡黠和得意,低着嗓音,嘀咕出声:“反正我现在也已经跑累了,嘿嘿。” 毕竟是病重之后才刚刚有所起色的身子,长平公主尽管兴奋不已,然而一路玩闹着跑到御花园中,她的额头上,也早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掏出绢帕细心地给长平公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顾白羽带着她坐到一旁长廊的软垫之上,一起看着那宫女颇为迅速的拿来一只春燕形状的纸鸢,与一旁候着的另外一个宫女一起配合着,不多时,便顺着温柔的春风,将那纸鸢放飞到了天空之中。 “再放高一点,再放高一点。”被顾白羽带着歇息了片刻,多少恢复了体力的长平公主,又重新跳在地上,跑到那放纸鸢的宫女身边,抬手指着天空中飞扬着的另外几只纸鸢,指挥着出声,道: “一定要比它们高,尤其是那只蝴蝶的纸鸢,它总是晃来晃去的,好奇怪,再往左边一点,千万不要让它们缠在一起。” 挥舞着双手,长平公主忙不迭的出声指挥着手中拿着纸鸢线绳的宫女,却是很明智地,没有将指挥的嗓音喊得更高——早就从贾云清那里听到过,顾白羽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此刻若是违了自己方才对她的许诺,长平公主觉得,那定然不会是一件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顺着长平公主所指的方向看去,顾白羽才第一次好好的审视着那飘飞在蔚蓝天空上的几只纸鸢。 那些纸鸢被放飞的地方,距离御花园并不算远,形状各异,却全都乖巧可爱,似是哪家的嫔妃宫女,在一起玩闹逗乐一般的,那些纸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晃来晃去,令人总是担心着,它们的线绳会纠缠在一起,又或者,会同她们手里的这只,纠缠在一起。 然而,抬头望着那在空中飘飞逗趣的纸鸢没有多久,顾白羽原本舒展着的黛眉,却是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那些不知何处飘飞而来的纸鸢,似乎有些古怪,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凌乱模样,细细看去,却似是自有其规律,仿佛是在向谁传递着怎样的消息。 于是凝眸细看,顾白羽仔细地分辨着那些纸鸢飞来的方向,然而这深宫大内她并不熟悉,看了半晌,也只能隐约分辨出,那些纸鸢,大概是从后宫嫔妃所在的方向,缓缓的飘飞而来。 “公主,您不要靠着湖边那么近,奴婢们不会水性,眼下这御花园中的侍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您可千万离湖边远一点。” 宫女劝说似的呼唤,将顾白羽的神思从凝神思索中唤了回来。 紧着步伐上前几步来到长平公主的身边,顾白羽环顾四周,却是果真发现,往昔那应该守卫在御花园中和御湖边上的侍卫,几乎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么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却也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飘荡在蔚蓝天空上的纸鸢。 晃动的频率仍旧保持不变,却似乎是换了一个方向。 心中的念头甫一闪过,顾白羽的身子便已然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紧紧拉着长平公主的手不曾松开,她却是故意的,借着长平公主奔跑玩闹的动作,将身子撞向了那拿着纸鸢轴线的宫女。 随着几声下意识的“哎呦”呼喊,那拿着纸鸢轴线的两个宫女纷纷倒地,手中的轴线乱作一团,天上的纸鸢剧烈的飘荡摇摆。瞅准了机会,顾白羽便伸出手去,悄悄的拽扯着那宫女掉在一旁的线轴,眼睁睁地,看着天上的纸鸢打架似的缠绕在一起,越缠越紧,再也不能上下晃动着传递什么消息。 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顾白羽放开了悄悄扯着纸鸢轴线的手,却没想到,倏忽之间,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极低却极锐利的唿哨,然后,那缠绕着的纸鸢,便尽数掉落。 “纸鸢,我的纸鸢!”混乱中抬头,长平公主看到那飘摇掉落的纸鸢,不由得拉着顾白羽的手,大喊出声。 “求公主恕罪,求公主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求公主恕罪。” 好容易从地上爬起身来,那两个被顾白羽撞到跌倒在地的宫女,便即刻在长平公主面前跪下身来,衣衫凌乱,拼命地求饶。 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得到,她们的摔倒全是源于长平公主和顾白羽的奔跑碰撞,然而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之中,只要出了差错,承担责任的,永远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 “你们两个人!”娇柔的语气中带了几许气愤,长平公主低头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单手叉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顾白羽忽然出声的话所打断: “长平公主,刚刚是你我不小心撞到了她们,所以错不在她们,您还是不要怪她们了,至于纸鸢,臣女一会儿给您捡回来,行吗?” 口中的话是对着长平公主,顾白羽锐利的眼眸,却直直盯着纸鸢掉落的方向,刚刚她分明看得清楚,那几只纸鸢,根本,就是被远处放纸鸢的人,故意的出手击落。 第393章 染血的纸鸢(二) “虽然,虽然这件事情不怪她们两个,可是就算现在捡回来了,也不能立刻再放,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纸鸢肯定摔破了。长平最喜欢这只纸鸢了,整个皇宫之中,就只有这么一只独特的而已。” 虽然耳听着顾白羽的话中有理,但长平公主的心中,却还是有那么几分不乐意,原本兴致勃勃而来,却又忽然被扫了兴,再加上扫兴之事又是自己造成的,于是将双唇噘得颇高,她仰着头,对顾白羽嘟囔着出声。 “长平公主,您还记得今日在寝殿时,臣女对皇上说过的话吗?臣女说过,您只能适当的出来玩一会儿,还要在天气暖和的时候,您今日已经在御花园中玩儿了不少的时间,天气也不似刚刚那般暖和了。就算是现在纸鸢尚在,您也该回宫苑去了。” 俯下身子,顾白羽对着面前兀自生气的长平公主劝说出声,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那些纸鸢被放飞的方向,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猫腻。 “可是,可是长平还想再玩儿一会儿!” 故意做出一副强硬的模样,长平公主那奶声奶气的样子,却着实令顾白羽畏惧不起来,若不是此刻心中有事惦念着要去查看,她倒是很想好好哄哄眼前的长平公主。 “公主,身子要紧,今日少玩儿一会儿,以后每日便都能出来玩儿,等身子再好些了,说不定还能见到云清。但您若是再生病了,恐怕就又要在屋子里呆好久,公主,您自己选。” 说出口的话语仍旧是哄劝,顾白羽的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温柔,清淡的嗓音中透着几分严肃的情绪,她看着长平公主,出声说道。 “那好……不过,不过你要把纸鸢给长平找回来。” 兀自纠结沉默半晌,长平公主终于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惦念着方才那只不知道被谁打落的纸鸢。 “好,臣女答应公主,亲手将纸鸢给公主送回寝殿去,改日邀着贾云清一起,再放纸鸢好不好?” 连哄带劝,顾白羽对着长平公主语带郑重,垂眸看着她仍旧有些不情不愿的点头模样,顾白羽转过头去,对着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出声说道: “你们两个都起来,长平公主说了不怪你们,便不会怪你们。好好的带着公主回宫苑去,我找到纸鸢之后,自会送去。” “多谢顾大夫相救之恩。” 忙不迭的齐声道谢,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虽然没敢抬头,但却听得清清楚楚,出言相救、让她们平安无事的人,不是面前站着的顾白羽,又是谁? 目送着两个宫女带着长平公主从御花园中缓步离去,环顾四周,仍旧没有看到几个侍卫的顾白羽,在心中确定了一下方才牢记着的方位,抬起脚步,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方向寻找而去。 ——有了奉长平公主之命寻找掉落纸鸢的借口,顾白羽知道,只要自己不闯祸,或者闯的祸不算太离谱,便是能够在这深宫大院之中,保护自己的性命安全。 更何况,实在不行之时,她的身后,还站着崔家和苏家两大家族,只要她小心点不被人当场怎么样,便是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在心中这么仔细盘算着,顾白羽沿着道路走下去的脚步,便更加的谨慎沉稳起来。 沿着那弯弯曲曲的道路不知走了多久,在心中算了算距离和方位,估摸着自己差不多到了那些纸鸢掉落之处的顾白羽,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周围环境,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来到了一个颇为偏僻的地方。 红砖青瓦依旧,只是水磨砖石砌成的地面上,爬满了或密或疏的青苔几许,苍凉的天空中偶尔有几只鸟飞过,那清脆的鸟鸣声,却愈发的,将这周围衬托得清冷空旷。 寂静无人。 认不出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顾白羽只觉得坐落眼前的宫殿灰暗破败不堪,陈旧腐朽的发霉气味顺着阴冷的风阵阵而来,尽管那宫殿的墙壁门框已然经过修缮,然而眼见的顾白羽,却依旧瞧见了,那门框砖瓦上的,被烧焦过后留下的痕迹。 大门将合未合,敞开的那道门缝,恰好容得下身形纤细的她通过。 于是垂眸顺着那门缝向院子里面望去,再没有确定此处就是那纸鸢掉落的地方之前,向来谨慎的顾白羽,并不打算贸贸然的闯进去。 然而那几只纸鸢赫然躺在地面上,并着长平公主念念不忘的那只春燕纸鸢,上面,似乎还被谁略带愤怒的,踩出了几个脚印。 轻手轻脚地将微掩的院门扶着不要发出声音,顾白羽侧身走进了那荒凉破败的院落之中,才刚刚弯下腰去捡起长平公主的春燕纸鸢,耳尖的她,却只听得一声闷哼自后院响起,接着,便是什么硬物掉落地面的声音。 心中一顿,顾白羽将纸鸢拿在手中,轻手轻脚地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悄悄探出身子,却是看到了那血流满地的可怖景象。 残忍的杀戮仍在继续。 然而那奇怪之处便在于,杀人者和被杀者身上所穿着的衣裳,却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分毫的差别——皇宫之中带刀侍卫统一的侍卫服。 脑海中瞬间闪过今日初入皇宫时,眼中所观察到的异样和心中涌起的疑惑,顾白羽冷眸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被缚住手脚的侍卫腹中,心里,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于是转过身子,顾白羽打算先行离开这里,却不想转身抬头的同时,恰好迎上那一双略带熟悉的、冰冷而阴险的眼眸。 是李景吾。 李景吾站在这寂静无人的院落之中,对着面前的顾白羽凝眸而视,那深不见底的藏蓝色长袍,落在将偏未偏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顾小姐别来无恙。” 低沉的嗓音冰冷狡诈,率先开了口,李景吾双手负在身后,并不曾对着顾白羽向前逼近。 “有劳大皇子惦念。” 虽然是被李景吾明明白白的堵在了院落之中,然而顾白羽那清冷的脸庞上,却并不曾有过分毫的慌乱和畏惧,她冷眸看着面前笑得阴森的李景吾,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不卑不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顾小姐你有缘,连这样偏僻而废弃的宫殿院落,偶尔进一次皇宫的顾小姐都能发现。难不成,顾小姐你想说,你就是来捡这纸鸢的,然后这么恰好的,便看到了这不该被别人看到的场景?” 阴森寒凉的目光落在顾白羽手中握着的春燕纸鸢上,李景吾冰冷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嘲讽和调侃,抬眸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却带了几分已然收入囊中的轻松和玩弄的意味。 “我确然是来捡这纸鸢的,只不过,不是碰巧,而是故意,大皇子你利用纸鸢做信号来传递消息的做法实在巧妙,只不过,终究是被我瞧了出来。” 面色平淡如水,顾白羽并不曾对着李景吾出声隐瞒什么,却是没等他开口答话,又继续冷着嗓音出声,道:“只不过,大皇子这传递信号的方法,连我都看得出来,怕是其他人也能看的出来,这个手法,终究还是太过招摇。” 话语里带了几分隐隐的不屑,直直地看向李景吾的眼眸中去,顾白羽说得不紧不慢。 “别人看得出来看不出来,那是我稍后才要考虑的事情,眼下我要考虑的,恐怕应该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除掉才对。” 英俊沉郁的脸庞上,阴险毒辣的笑容更甚,李景吾抬眸看着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避讳之意。 “那是自然,倘若换做是我在暗中杀死并替换皇宫中的侍卫被人撞破,最先所想的,自然也是杀人灭口。” 面对李景吾明明白白的威胁,顾白羽的容色之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是将心中的猜测和怀疑说了出来,然后仔细地观察着李景吾的反应,好判断一下,自己的猜测究竟有没有错。 果不其然。 尽管李景吾那面色中的黑沉与讶异迅速的倏忽而过,然而却还是没有逃脱顾白羽那锐利异常的目光。 她推测的并没有错,李景吾眼下正在做的,便是杀害宫中的带刀侍卫,然后悄悄的换成自己的人混入其中,等到逼宫时机成熟之际,他便能够里应外合的,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包括,近来颇为警觉和加紧防范的当今圣上。 既然推测没有错,那么剩下的,便是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该如何从这里脱身,然后,将得到的消息,尽快的传给皇宫之外的苏墨轩。 “顾小姐果然聪慧过人。只不过俗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顾小姐你觉得,这样的事情既然被你看到了,我还能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吗?” 阴沉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狠绝,似是看穿了顾白羽的心思一般,李景吾那颇为矫健的身躯,在他出声说话的一瞬间,便对着顾白羽冲了出去。 第394章 染血的纸鸢(三) 早就料到李景吾不会放过自己,事先有所防备的顾白羽,在他忽然扑向自己的瞬间,迅速地闪身躲向一旁。 “铮——” 伴随着遒劲刺耳的一声鸣响,李景吾手中那明晃晃的长剑,便直直地刺入方才她所在之处的柱子之中,裂痕瞬间遍布弥散,那因为年久失修而原本就有些干裂的红色油漆,顷刻之间,便是被片片震落在地。 没有片刻的迟疑,闪开身子躲过一击的顾白羽,立即转身向着不远处那微微敞开的院门处跑去,一面跑,一面反手尽力抵挡着李景吾手中连番刺来的长剑。 没有片刻的功夫,顾白羽那临时用来抵挡李景吾攻击的春燕纸鸢,便在那寒光尽闪的锋利刀刃的袭击之下,片片断落撕碎。 “顾白羽,你觉得,你身上的那点功夫,能够抵挡得了我手中的这柄长剑?” 持剑追赶在顾白羽身后的李景吾并不十分着急,手中的长剑虽然是寸步不让的向着顾白羽所在的方向袭击而去,然而他的步履之间,却是不慌不忙的沉稳得当,仿佛他面前奔跑着的顾白羽,已然是落入网内、再无逃脱可能的猎物一般。 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片刻不曾停歇地拼命向着院门闪身撤去的顾白羽,甚至连那远山含黛似的眉毛,都不曾轻轻的皱一下。 她知道她今日根本逃不出李景吾的围追堵截。 依着她身上那些许的手脚功夫,她现在能够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然后多留下一些能够被苏墨轩所追踪到的线索。 ——即便今日的她最终无法逃脱李景吾的频频刺来的长剑,至少,也尽最大可能的,让苏墨轩觉察到他的目的,才不会平白的落入陷阱之中,更不会出现什么更多她不愿意见到的伤亡。 “撕拉——” 握在手中当做抵挡之物的那支撑着纸鸢的最后一根龙骨,被李景吾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斩分为二。 索性扔掉那断成两节的龙骨,顾白羽不再抵挡身后李景吾那嘲弄似的追击,径直向着院门处跑去,却是在即将要跑到门前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那破落的院门,被谁从外面推开,随即,又被走进门来的那个颇为眼熟的身影,从里面轻轻的合上。 走进来的人,是韩林之。 那俊逸清拔的脸庞上,带着惯有的笑意,却散发着遮掩不住的寒意,他缓步向着顾白羽走去,眼眸之中,尽是嘲弄和得意。 “呦,这不是顾仵作吗?在这荒凉破败的院子里,你我都能见面,当真是有缘啊。” 皮笑肉不笑,韩林之向着顾白羽步步逼近,双手负在身后,笑容里尽是不怀好意。 “能同你这么有缘,我倒当真得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索性停下了逃跑的脚步,顾白羽站在原地,眸色冰冷的看着迎面走来的韩林之,此刻的她距离院门,尚且不足三步。 “话说到这里,顾仵作你还当真是得好好回想一番,”丝毫不在意顾白羽话语中的嘲讽之意,韩林之走到顾白羽面前站定,用身子,将她同院门隔了开来,“只不过,顾仵作你也只能去黄泉路上好好反省一番了。” 语气森然,韩林之将负在身后的双手,抬到了顾白羽面前,那略显粗粝的手掌中,握着的,是一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浸湿了的锦帕。 “你们是想偷梁换柱的,将皇宫中的主要侍卫换掉么?” 眸色淡漠的看了一眼伸向自己面前的锦帕,侧过头去,看着站在旁边的李景吾,冷冷的出声问道。 “都死到临头了,还问东问西的,顾仵作该不会还以为,自己能像前两次那般,被人所救,以逃出生天?这里可是皇宫,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地方,就算他苏墨轩此刻知道你情况危急,也不会拿苏氏一族的性命冒风险,强闯皇宫来救你。” 伸向顾白羽口鼻的右手停在半空中,韩林之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讥笑嘲讽和志在必得,嗓音里满是嘲笑,他对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 “你现在问这么多,知道这么多,又能怎么样?该不会顾仵作你真的相信,自己死后,可以去向苏墨轩托梦?” 毫不掩饰的笑着出声,韩林之与李景吾对望一眼,两个人的眸子里,尽是冷嘲热讽的意味。 “既然我已然是死到临头,又不能托梦,那么,此刻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让我走的明明白白,又有什么关系?” 淡漠的神色未变,顾白羽却并没有理会那几次三番出声挑衅的韩林之,沉静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李景吾,她一字一顿出声,却是从容不迫的,似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话题。 “顾仵作,我还当真没想的,你竟然是个好奇心这么重的……” “是,没错,”毫不留情的出声打断了韩林之尚未说完的话,李景吾阴冷的眸色之中,带着几分玩味,目光死死的盯着面色从容镇定的顾白羽,他声音平静,继续出声,道: “能用金银收买的,就用金银收买,不能用金银收买的,那就只好将他们的性命夺去。” “还是大皇子实在,”唇角浮起一丝冷笑,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畏惧的颜色,“原来大皇子是想要逼宫,这么急不可耐,就不怕当今圣上瞧了出来,抢先对大皇子你下手么?” “怕,也不怕,想要成大事者,定然是要做一番殊死拼搏,即便是输了,也不过是人头落地的事情。更何况,只要今日顾仵作你魂归黄泉,我做的事情,还是人不知鬼不觉,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阴森冰冷的视线,始终不曾从顾白羽的脸庞上移开分毫,李景吾看着顾白羽,清俊的脸庞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可是我方才瞧着那满地鲜血的模样,大皇子,这并不像是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样子。” 嗓音清淡平静依旧,顾白羽毫不避讳的,将自己方才所看到的东西,尽数点破。 “难为顾仵作临死之前,还要替本皇子费心一次,如何处理被杀之人的尸体,本皇子自然是早就有所准备,至于那遍地的血污……”眼眸微抬,李景吾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道: “清洗干净便是了,本皇子在宫中的人手,自然是够得,就不劳顾仵作你费心了。” 李景吾冷淡的话音方落,那始终站在顾白羽身子斜后方的韩林之,便猛地上前出手,毫不留情的将那浸湿了的手帕捂在了顾白羽的口鼻之上。 一阵天旋地转之感骤然袭来,顾白羽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再无力气的,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之上。 双眸紧闭,再也没了声息。 “她可真是话多,大皇子您也真是有耐心,陪她说这么许久的话,若是依着我,早就一剑将她捅死,图个痛快。” 将用过的帕子随意的丢在地面上,韩林之抬起脚来,狠狠地踹了那躺倒在地了无声息的顾白羽计较,抬起头来,却正迎上李景吾望过来的冰冷目光。 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彻骨的寒意顿时从后背缓缓升起。 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的,韩林之立刻蹲下身去,将自己刚刚随手丢在地面上的锦帕,又重新捡了起来。 “听声音,人已经杀的差不多了,韩林之,你好好的盯着,看着他们将该杀的人全都杀光,然后把这里好好的清洗一遍,虽然没有多少时辰了,但也不要留下丝毫可能被发现的蛛丝马迹。” 冷眼看着翰林之的举动,李景吾不置可否,嗓音淡漠,他对着韩林之出声吩咐道。 “大皇子您放心,属下刑部侍郎出身,自然是清楚的知道,如何彻底的清除血迹,白酒和米醋,属下已经命人准备好,只等着待会儿将那院子整个都清扫泼洒一遍,他们即便是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胸有成竹,韩林之对着李景吾出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甚在意的情绪。 ——白酒和米醋混合在一起,既能将被清洗过的血痕显现出来,却也能破坏那曾经残留着的血迹,只要那留有血迹之处曾经被泼洒过白酒和米醋,再想要泼洒显出血痕,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为刑部侍郎的韩林之,行走江湖断案那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于是摆摆手招人来将躺倒在地的顾白羽拖走,等到李景吾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后,韩林之便指挥着潜入皇宫内的手下众人一起,带着实现混合好的白酒和米醋,干脆利落的出手,一起清理着杀人现场的斑斑血迹。 而长安城另外一边的苏家大宅之中,等着顾白羽从皇宫中归来共进晚膳的苏墨轩,没有等到早就该回到家宅之中的顾白羽,却是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第395章 危厄之夕(一) 风尘仆仆,尘霜尽染。 数年不曾相见的弋阳初初站在苏墨轩的面前时,差一点,连向来目光敏锐且机警的苏墨轩,都不曾第一眼唤出他的名字。 “苏侍郎,是我,弋阳。” 往昔清越好听的嗓音,如今变得沙哑不堪,从前那白皙清俊的脸庞上,尽是被风沙磨砺出的粗糙之色,一条可怖的刀疤斜斜的盘亘在他的左侧脸颊之上,弋阳抬头看着站在身前面色冷淡依旧的苏墨轩,简洁的话语中,透着隐隐的激动。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狂风卷起滔天的巨浪。 苏墨轩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似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又似是丝毫不曾有所改变的人,心中巨浪翻滚,却是沉默了许久,方才冲着他点点头,嗓音平淡的出声,道:“回来就好。” 心下一松。 苏墨轩那清冷淡然的模样,非但没有令弋阳的心中有所失落和心寒,反倒是让他心中悬着的那块巨石,沉沉的落在了地面之上。 ——苏墨轩对他,并不曾有所改变,更不曾有所怀疑。 大跨步地跟在苏墨轩的身后走进了从前颇为熟悉的苏家大宅,虽然心中有很多话想要对着沉默的苏墨轩好好说上一说,然而弋阳却并不曾忘记,自己此次穿越千难万险的从西北边疆归来,身上所肩负着的,究竟是怎样的重任。 “李景吾会在这一两日出手逼宫。” 甫一在苏墨轩那寂静无人的院落中站稳脚跟,弋阳沉着的嗓音,便立刻响了起来,多年西北塞外的风沙磨砺,令他那年轻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沧桑,抬头看着苏墨轩那沉静淡漠依旧的面色,弋阳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前一次属下跟随着苏将军捣毁啸狼族的那个分支部落的时候,得到的情报中,除了上次传递回来的消息之外,还有另外一支大部队的行进路线。 因为害怕传递消息的人半路除了什么岔子,而导致情报泄露,所以苏将军并不曾将那个消息传回。 那人口中所言的‘安排一些事情’,实则是苏将军在安排伏击的人马战术和行进路线。 前日,我们在那情报所言的路上进行伏击,截杀了一大队啸狼族的人马,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了李景吾在集结军队,准备逼宫的消息。 在回到长安城的沿途中,属下看到,已经有不少军队和人马乔装打扮着潜伏在周围了,不过,有些人看着似乎是有点眼熟,属下不能确定,那些人中,有没有咱们自己的人。” 简明扼要,却是详尽不漏的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对苏墨轩说了一遍,弋阳那粗重的眉头却是轻轻的皱在了一起。 集结在长安城外的那乔装打扮过的人马并不算少,多年的作战经验让他看得出,那些隐藏着的人群中,积蓄着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力量。 那蓄势待发的模样,似是只等谁发出一声令下,然后,那千军万马,便会毫不犹豫地,向着既定的目标冲杀而去。 若不是那目标正是他们所想要守卫的、本就不属于那啸狼族的东西,弋阳觉得,自己倒真是诚心实意地欣赏他们那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你看到的人中,有一些,应该是二皇子李景云的人。” 沉默良久,苏墨轩终于开口,清冷的嗓音淡漠平淡依旧,他抬眸看着对面眉目紧皱的弋阳,顿了顿,继续出声问道:“这件事,你通知崔府二少爷崔谨风了吗?” “回苏侍郎,属下还不曾见过崔校尉。”双手抱拳,弋阳看着苏墨轩出声说道,“属下遵从苏将军之命从西北边疆归来,没有片刻耽误的,径直便来到了苏府。” “无衣。” 冲着弋阳点了点头,苏墨轩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作,仿佛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一声,而他周身的景物之中,更是连片叶子,都不曾有何异常的飘动。 夕阳西落,暮色四合。 耳听得弋阳将西北的战事详详细细地讲述给自己,苏墨轩却时不时地,瞟向那夕阳渐渐消失了踪迹的天边。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时辰,顾白羽想必已然从宫中出来回到了崔府之中,不知道稍后,她会不会随着崔谨风一起,来到苏家大宅之中。 “三少爷,崔府二少爷来了。” 小厮通报的声音,将苏墨轩那微微有些分走的神思重新扯回,下意识地抬眸向着院门前顾白羽走惯了的小路望去,闯入苏墨轩眼眸的,却是崔谨风那步履匆匆的模样。 脸庞上俊逸清朗之色依旧,却全然没有了往昔那副慵懒散漫的神情,崔谨风面色焦急的向着苏墨轩走来,却还没来得及将脚跨入院中,便对着苏墨轩急急出声,道: “墨轩,白羽现在还不曾从宫中回来。” 一反常态的沉着嗓音,崔谨风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尽是焦急和担忧的神色。 “顾小姐今日进宫了?” 早就从苏墨逸口中知晓了顾白羽的身份,乍一听到崔谨风这么将话说出口,下意识地反问出声,弋阳那皱起的眉头,瞬间便拧得更紧。 前日杀敌截获的情报中说,李景吾出手逼宫,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然而顾白羽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去了整个大兴王朝最为危险的地方,并且至今消息全无的不见踪影,心中蓦地一沉,弋阳没有说话,却是眸色暗沉的,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 镇定之色不再。 虽然那俊朗的容颜上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慌乱闪过,然而却足以令弋阳知晓,顾白羽在苏墨轩的心中,究竟分量几何。 “原本我们以为,白羽是从皇宫中出来之后,顺道去了长汀楼找顾意澜闲聊,但没想到,顾意澜她却自己来崔府找白羽,我们才知道,她自晌午入宫之后,便一直不曾归来。” 显然也是看到了苏墨轩脸庞上闪过的那丝慌乱,崔谨风眉头皱得更紧,略略缓了缓气息,方才继续出声,道: “我觉得事情不对,就去衙门里告诉了父亲,父亲赶着便进了宫,但是传来的消息,却是四处都没有看到顾白羽的影子。 长平公主那里的宫人说,她临近傍晚的时候,就离开了,说是去帮长平公主找回掉落的纸鸢,但也一直没回来,宫人们以为她只是哄哄长平公主,自己出了宫,也就没在意。 可是皇宫四个门的守卫父亲差人全都问遍了,根本没有人看到白羽从皇宫出来,她进宫时所带的腰牌,也没有归还回去。 白羽她,在皇宫里失踪了。” 沉着嗓音,崔谨风的最后一句话更加沉重。 皇宫之中,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在皇宫中失踪,不管对谁来说,都只会是一件凶多吉少的事情。 于是满目焦急之色难掩,崔谨风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苏墨轩,等着他的反应。 “刚刚弋阳带回来消息说,李景吾这一两日,就会逼宫,城外人马已经乔装集结,就等李景吾在宫中做好准备,同他们一起里应外合。” 清冷的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墨色的乌云骤然翻滚汹涌,随着那淡漠的嗓音一同压迫而来,令弋阳和崔谨风,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的意思是,白羽她这番进宫,无意中撞到了李景吾?” 耳听得苏墨轩说出口的话语,崔谨风的心沉得无以复加。 去找纸鸢…… 去找纸鸢…… 白羽,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现在又身在何处? “今日李景云不在皇宫之中,谨风,你和弋阳一起,去找他商量应对城外集结的对军的事情,”沉默良久,苏墨轩那皱在一起的剑眉,始终不曾放松过分毫,抬眸迎上崔谨风和弋阳望过来的焦急目光,他顿了顿,眸色如寒星,“找白羽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已经在宫中的崔宰相。” “好,那白羽和我父亲,就拜托你了。” 没有片刻的迟疑和犹豫,崔谨风对苏墨轩回答的干脆利落,虽然真正在一起共事的时间并不算久,但他就是相信他,没有任何理由的单纯的相信。 沉默着点点头,苏墨轩看着转身匆匆离去的崔谨风和弋阳,伸出手去,拿出了他同李景毓之间所约定的,最为紧急的联络暗号。 如今身在宫中,又能令他全然的放心去寻找顾白羽的人,也就只有李景毓一个了。 亮红色的信号弹鸣叫着升上天空。 无数的烟花瞬间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铺出一片绚烂多姿,令闲庭信步的走在长安城街道上的人抬头看去,就仿佛是哪家的少爷,想要讨好自己的心上人所制造出的一场浪漫。 而丝毫想不到,这场灿烂耀眼的烟花之中,隐藏着,一个最为紧迫的求救暗号。 头痛欲裂,被缚住手脚动弹不得的顾白羽,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的,在昏昏沉沉中强行睁开双眼,努力抬头看向烟花灿烂的夜空,那一抹深藏的亮红色光辉,刺痛了她的双眸。 第396章 危厄之时(二) 头痛欲裂,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分毫的力气。 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顾白羽勉力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的,看着周围漆黑破败的一切。 天上的烟火绚烂无比,时不时地将这漆黑破败的地方照亮。 残垣断壁入眼,那焦黑枯落的模样,无一不昭示着,一场大火过后的残破凋落,而那布满的青苔蛛网,却又暗示着,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已然是发生在多年之前。 然而引起昏沉中的顾白羽注意的,却并不是那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空气中飘荡着的血腥之气,是傍晚时分她发现的李景吾的猫腻时,那被杀害的无辜之人的鲜血,然而浸润在鲜血之上的,却是那股刺鼻而熟悉的味道。 火油的味道。 昏昏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不少,顾白羽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无奈被捆绑着的双手双脚软弱无力,于是强撑着马上就要昏死过去的神智,顾白羽咬牙慢慢的向着左前方挪动身子。 ——借着夜空中最后消失的一抹光亮,她看到,那被杀死在血泊中的侍卫身下,压着一柄利刃闪闪的匕首。 “醒的还挺快!” 眼看着挪动着的身躯就要到达那匕首所在之地,阴冷熟悉的嗓音,忽然的便在头顶响起,一个人影从暗处缓缓走出,正是今日用药迷昏她的韩林之。 “若是早知道闯进来的人是你,我那帕子上,就不放什么迷药了,直接痛快点毒死你,也算我和苏墨轩同朝为官这么多年的一点儿情分。” 缓步走到顾白羽面前,韩林之毫不留情地,抬脚将那压在侍卫尸体之下的匕首踢到一边,他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顾白羽,眸子里是满满的杀机。 “你们要放火烧了这里?” 尽管倒在地上匍匐许久,那整齐干净的衣裙早已凌乱不堪,然而顾白羽那面色苍白的脸庞上,却丝毫没有狼狈的颜色,声音虚弱而冰冷,强撑着将身子倚靠在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之侧,顾白羽抬眸,对着韩林之出声问道。 “你傍晚也说了,这里可是皇宫,想要妥善的将这些尸体毁尸灭迹,除了放火烧,顾仵作难不成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毫不避讳的点头承认,冷眼看着面前的顾白羽,他并不觉得,将实话告诉一个将死之人,能够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里可是皇宫,”声音平静依旧,顾白羽看向韩林之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那又怎么样?”丝毫不以为意,韩林之沉着嗓音,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你们这是打算要逼宫吗?”淡淡的看了韩林之一眼,顾白羽毫不掩饰的出声问道,等了许久不曾见到李景吾出现,而估量着那火油的分量,应该是不将这宫苑烧光誓不罢休。 “你倒是聪明,”笑着出声承认,韩林之负手而立,空气中飘来的阵阵和着火油气息的血腥之气,却是令他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这可是皇宫,”再度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顾白羽平淡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就算是想要毁尸灭迹,在皇宫之中忽然烧起那样的熊熊大火,皇上势必要有所追究,想不被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怕是有点困难。 若不是你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逼宫,这事情最终牵扯到你们头上,也还会是同样的结果。” “这么聪明的人,就要这么活生生的烧死在这火场中,顾白羽,你让我点火的手,还真有点颤抖呢?” 摇摇头,韩林之脸上的笑容阴险异常,还带着几分仇视的意味。 毫不留情地拿出握在掌中的打火石,韩林之点燃搁在一旁的火把,熊熊火光将他那阴笑着的脸庞,映得更加残忍冷酷。 手起手落,那火把便被狠狠地抛向了前方。 火苗迅速地顺着火油铺洒的方向蔓延开来,眼睁睁地看着那火舌掀起巨浪向着顾白羽的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韩林之冷笑一声,调转身子,便迅速地离开了这火场之中。 刺鼻呛人的气味随着火光的蔓延尽数弥散开来,顾白羽原本就昏昏沉沉的头脑,此刻更加模糊不堪。 在心中不断告诫着自己不能昏睡过去,要保持清醒逃出去,顾白羽拼命地向着浓烟尚未侵袭的地方挪动着身子,浑身上下,却是越来越没有力气,意识,也是越来越模糊。 火光冲天,照亮深沉的暗夜。 几乎都用不着那巡逻的宫人侍卫刻意去巡查,那冲天的熊熊火焰,便已然映入了每个人的眼中。 喧哗与吵闹并存。 一时之间,皇宫中尽数想起铜锣猛敲的刺耳声,和宫人四处奔跑嘶喊的“走水”声。 正在皇宫之中挨个搜索着偏僻之处的李景毓,乍一听到那“走水啦”的高声呼喊,沉沉的心中,便仿佛炸开一道惊雷,猛地抬头看向那起火的方向,他搜寻着的脚步,便蓦地,钉在了原地。 起火的那座宫苑,正是当年苏墨轩被困在其中的火场。 没等意识有所反应,李景毓的脚下,便已然是不受控制一般地,用尽全身力气,飞奔着向那着火的院落扑去。 沉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中,飞奔之中,李景毓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全都若往事般急速的后退,寂静若无人,只听得到自己猛烈的呼吸声和急速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三皇子!您不能进去!里面火太大!您不能进去!” 眼看着一道人影从自己身边闪过,那拎着水桶救火的宫人,待反应过来之后看清了那窜过去的人影究竟是谁之后,奔跑着的李景毓,便已然直直地冲向了火场之中。 于是下意识地跑过去伸手拽着李景毓的衣裳,那宫人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只是拼命揽着李景毓,在口中大声呼喊着,想要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三皇子!您千万别冲动!这就是座破落的园子而已,多少年没人住过了,烧了就烧了,您千万不要进去啊!” 另外一个机敏的宫人,瞬间也抬起手来,将李景毓死死地拦在门外,声音恳切的出声劝着,那身后的火苗却是越舔越高。 “轰隆——” 不知是哪根柱子经受不住烈火的再三考验而轰然崩塌,院子里骤然响起一声巨响,将周围救火的众人,吓得心中一颤。 “你们给我放开!” 向来言笑晏晏的脸庞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寒意,李景毓眸色森然的看着拦阻着自己的几个宫人,嗓音暗沉之中,尽是威胁之意。 “三……三皇子,奴才,奴才们真的是好、好意,里面火烧得那么大,您进去的话,真的,真的会有危险的啊!” 拽着李景毓的手将放未放,从未见到过李景毓这副严肃冰冷的模样,那些宫人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此刻得罪了李景毓更严重,还是若是他冲进火场出了什么事情,皇上震怒之后,自己的下场会更惨。 “啰嗦!” 冷冷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李景毓毫不犹豫地抬手抵抗,被侍卫抱得死死的手臂丝毫没有停顿的,便冲着那已然蔓延出来的火苗上扑去。 “刺啦——” 火烧布料的声音。 那火舌得了可以燃烧的东西,便更加猛烈地,冲那门缝中冲了出来, 手明眼快的将沾染在衣袖上的火苗扑灭,李景毓没有理会身旁那几个被火苗烧上衣角而大喊大叫着乱扑的宫人,加快步伐向着那近旁拿着水桶的宫人跑去,将外衣沾湿披在身上,便脚步不停地,向着火场之中冲去。 “李景毓你给我站住。” 沉沉的嗓音自身后骤然响起,周围的宫人顷刻之间,便呼呼啦啦的跪倒一片,眸色暗沉又怒意汹涌,忽然出现的皇上,看着李景毓那义无反顾的冲向火场的身影,冷冷的呵斥出声。 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现在的李景毓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 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的顾白羽极有可能身处于这烈火熊熊的火场之中,他便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全部身心,便只有“冲进去救她出来”几个字。 “白羽——顾白羽——你在哪里——白羽——” 迎着猛烈的火焰,李景毓顾不得将浸湿的帕子堵在口鼻之上,便冲着那滚滚浓烟之中,用尽全力的高声呼喊着。 火光刺眼,浓烟刺鼻,置身于火场之中的李景毓,根本辨不清楚方向,甚至,不知道前方究竟有没有可以通过的道路。 身后的柱子窗台哔哔啵啵,时不时地断裂砸下,连着几次,都差点砸到躲闪不及的他的身上。 拼命的大喊着却始终得不到分毫的回应,李景毓的心中越来越空,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软,视线模糊异常,早已被浓烟侵袭心肺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番闯入火场,究竟还能不能够活着离开。 就算不能活着离开,若是能同她一块葬身在这火海之中,也好…… 燃火的房梁冲着他狠砸下去的一瞬间,李景毓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周末的加更送上~~初五周末午休全天加班,大家一定要不离不弃地支持初五呀,么么哒】 第397章 危厄之时(三) 然而还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赶在那横梁相差分毫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秒钟,李景毓迅速地向一侧跳开身子,双脚落地的瞬间,他仿佛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白羽,是你吗?白羽!” 心下一动,李景毓紧接着便高喊出声,强行按耐着心头的激动,他低头仔细地分辨着脚边那略带柔软的东西,然而,却只是空欢喜一场。 那略带柔软的物什的确是人,但却是那无辜被害的侍卫尸体,尸体姿势僵硬,伸出去的手缩不回去,便就那样枝枝杈杈地,伸展在地面之上。 不过还是心有所慰。 弯下身子将那侍卫的死状看在眼中,李景毓知道,这是李景吾和啸狼族的人下的黑手,那劈死人的手法,与十几年前的如出一辙,他忘不了,也不愿意轻易的忘记。 既然这是李景吾杀人毁尸灭迹的地点,那么他所要寻找的顾白羽,便定然也在这四处起火的院子里。 在滚滚浓烟中定了定心神儿,将那浸湿的布子捂在自己的口鼻之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重新提起精神来的李景毓,便又顺着那侍卫尸体所在的方向,继续摸索着寻找过去。 火光烈烈,刺花人的双眼,尽量躲避着向自己窜来的火舌,李景毓强忍着被烟火熏红的双眼那模糊和疼痛的感觉,低着头,一点一点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侍卫尸体。 不知道翻检了多少具被熊熊烈火包裹在其中的尸体,李景毓终于在一个背阴的角落中,看到了歪倒在墙壁的顾白羽。 那纤细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似是要尽最大努力的躲避那侵袭而来的火焰,然而,却是一动不动地,任由那火舌一点一点的,缓缓靠近。 “白羽,白羽,你醒醒,你醒醒,我是景毓,你醒醒。” 看到蜷缩着一动不动的顾白羽瞬间,李景毓的心,便仿佛被谁紧紧攥在手中一般,疼得无法呼吸,于是再也顾不得躲避周遭围上来的火苗,李景毓大跨步地越过重重火焰,径直来到她的面前。 低声呼唤着,却没有得到回答。 心中的慌乱仿佛涨潮的海水,瞬间弥散开来,弯下身子,李景毓伸手去推着一动不动的顾白羽,手指下意识地探向她的鼻息之间。 呼吸微弱不已,但幸好,还是有呼吸的。 于是片刻不敢再迟疑,李景毓背对着她躬下身子,折腾了半晌,才将蜷缩着的顾白羽,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周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刚刚用浸湿的衣裳将顾白羽包裹了个严严实实,李景毓便毫无防备的,再度冲入了火场之中。 浓烟扑鼻,火场之中原本就寸步难行,再加上肩负着另外一个人的重量,踉跄着在已经看不到路的火焰中前行,有好几次,李景毓都险些被倒下的木架砸到。 “白羽,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往昔富有磁性的嗓音已经沙哑不堪,李景毓似是在鼓励着身后没了声息的顾白羽,又似是在鼓励着已经眼目昏花、双腿发软的自己。 一步,两步,三步…… 眼睁睁地看着那院门近在咫尺,李景毓被火苗舔窜着的双腿,却是死活都再也难以迈开脚步。 “咣当”一声。 那被烈火包裹着的院门,被谁从外面狠狠地踢开,门板瞬间倒塌在地面上,火星四溅,刺痛了人的双眼。 “景毓,景毓,”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充满焦急的呼唤声,隔着重重火海,他直觉地向着李景毓和顾白羽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 “墨轩,我,我在这里,我和白羽都在这里。” 似是拼尽全身力气一般,听到苏墨轩呼唤声的李景毓,对着那重重火焰哑着嗓子呼喊出声,“白羽昏过去了,你快点,快点过来将他带走。” 已经顾不上去问去想苏墨轩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皇宫之中,李景毓只是嘶哑着嗓子大喊出声,生死存亡关头,他才更加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 “景毓,你自己怎么样?”说话的瞬间,苏墨轩已然穿过层层火焰来到了李景毓的身边,一面伸手扶着身子几欲歪倒的他,一面伸出手去,接过伏在李景毓肩头那悄无声息的顾白羽。 “我,我没事,咳咳咳,我没事,你快点,快点把白羽带出去,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她……” 身上的担子猛地减轻,李景毓却是咳嗽得更加严重,眼见着顾白羽被苏墨轩揽在怀中,心里刚刚强撑着的那一口气,便骤然间松懈下来,于是各种痛楚不适立刻席卷而来,他扶着苏墨轩的手臂,几乎站立不稳。 “别说话了,拿着个捂住口鼻,”低声制止了李景毓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举动,苏墨轩将一块浸湿了的帕子,递到了李景毓的手中,抱着顾白羽的手臂又紧了紧,他压低了嗓音,继续出声说道:“要出去就一起出去,你扶着我,咱们一定能出去的。除非,你不再相信我。” 猛地抬起头来,李景毓直直地望着苏墨轩那深不见底的眼眸,紧蹙的凤眉忽的舒展开来,那满是烟灰却依旧俊逸的脸庞上,忽的,又恢复了惯常那慵懒散漫的笑意。 “信,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低笑着出声,李景毓不间断地咳嗽着,却是抓紧了苏墨轩的手臂,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向着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院门走去。 烈火焚烧滚滚而来,并排着行走在滚烫灼烧的火焰之中,李景毓却忽然觉得,周身的痛楚,并不曾如刚刚那般强烈而难以忍受。 终于冲出了火场。 周身被火烧伤的痛楚依旧,却没有了那灼热的感觉,大口大口呼吸着春夜清凉的空气,李景毓猛烈的咳嗽着,甚至,连身旁宫人递来的水杯都拿将不稳。 “白羽,白羽她怎么样?” 说话的气息依旧不稳,李景毓才刚刚喘过气来,便立刻挤到苏墨轩的身旁,满目焦急地看着被他放平在地的顾白羽,咳嗽着出声问道。 “还有呼吸,应该是呛昏过去了。” 面上的神色已经完全僵硬,伸出手去试探着顾白羽的鼻息,苏墨轩的动作看似平稳利落,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内心之中,究竟有多么的慌张害怕。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羽,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正抬手解着顾白羽衣领间的盘扣,好让她的呼吸更加顺畅一些,眉头紧皱的苏墨轩,听到那忽然而来的咳嗽声,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沉沉的落了地,紧赶紧的出声问道,苏墨轩的嗓音中,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没,没事,咳咳咳,就是,就是呛到了,咳咳,没事,你们,你们不用担心。” 下意识地拽住苏墨轩伸过来的手,躺在地上的顾白羽轻轻地摇了摇头,勉力出声说着,她向四周看去的目光,并不曾漏掉站在一旁的李景毓。 “没事就好,你不要再说话了,先平躺着缓缓呼吸,等一下再说别的。”轻声安抚着顾白羽,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之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他根本不想再挪开视线分毫。 “你们最好给朕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你,苏侍郎,擅闯皇宫是多大的罪,你可知道?” 冷眼看着尚且还需要倚靠着苏墨轩的身子才能勉强坐起来的顾白羽,始终沉默着不曾开口的皇上,却并不曾想过要照顾他们初出火场的身子,和劫后余生的情绪。 或者说,“劫后余生”四个字,此时说来,实在是为时尚早。 “父皇,此事牵扯甚重,几句话说不清楚,更何况,眼下这个地方,也并不十分适合说话。” 向来便是桀骜不驯的性子,李景毓看着面色冰冷的皇上,心中并不曾有所畏惧,强撑着浑身剧痛的身子上前,他看着皇上那暗沉的眉目,语气郑重的出声说道。 “牵扯甚重,”一字一顿,皇上的语气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怒火滔天,“你们三个人的性命尽数牵扯了进来,自然,是牵扯甚重!” 从鼻子里重重的冷哼出声,皇上虽然不置可否,但却终究是甩了甩手,怒气冲冲地转身,向着最近的宫苑中走去。 人多口杂,连李景毓都知道的道理,身为一朝帝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父皇,今日的这场大火,并不是一场意外,”在被皇上清空的宫苑中站定身子,李景毓便沙哑着嗓子,对着面前怒意满满的皇上,缓缓的开了口。 狭长的凤目中尽是清明锐利的颜色,李景毓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皇上,一字一顿的继续出声,道: “今日的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纵火想要毁尸灭迹的烧掉罪证,而那个点火的人,便是儿臣的大皇兄李景吾。” 第398章 最后的对峙 沉默。 对立。 僵持。 李景毓那毫不掩饰的话语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可以听得到彼此呼吸声的宫殿之内,霎时间寂若无人,只有万分紧张和充满威胁的气氛在顷刻间弥散开来。 眸色暗沉,皇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站在面前的李景毓,心中却是波涛翻滚。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李景吾和二儿子李景云有争夺皇位之心,也一直知道他们二人明争暗斗已久,但他从来只不过乐得做壁上观,由得他们两人去斗,既能保全自己,又能让他看看,这两个儿子之间,究竟谁更有入主皇位的能力。 ——不管怎么样,迟早有一天,他自己是会从这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的宝座走下来的,这一点,他向来是颇有自知之明。 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景吾会真的迫不及待的生出不臣之心,更没有想到,这一切,自己这个向来散漫纨绔的三儿子李景毓,居然会从头到尾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李景吾的不臣之心,由来已久,”似是知道皇上心中的所思所想,向来无所畏惧的李景毓,尽管清楚的看到皇上的脸色究竟有多么难看,然而还是沉着嗓音,继续开了口。 “相信父皇还记得,十几年前,皇宫中所发生的那场差点让墨轩魂归黄泉的大火,更加会记得,那场大火发生的地点与今日如出一辙。而大火发生发生的原因,同样是没有分毫的相差——一切,全都是为了毁尸灭迹。” 狭长的凤目之中满是步步逼近的漆黑,李景毓看着面色暗沉依旧的皇上,语气顿了顿,继续出声,道:“从那个时候开始,站在李景吾身后的人,便已经不只有他的生母和那群虎视眈眈的外戚那么简单,当年的墨轩亲眼所见,那杀人放火之人的手臂上,纹着的纹身,正是我们西北连年征战的强劲对手之一,啸狼族。” 冷凝的面色上闪过一丝痛楚,李景毓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说话的双唇微微有些颤抖,他等待着,忍耐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父皇,您可还记得,三年前我四皇弟究竟是怎样惨死沙场的?!” 黑沉着的面色骤然而变,空气中紧张的气氛瞬时间变得僵硬起来。 尽管头脑之中仍旧有些许的昏昏沉沉,然而斜靠在苏墨轩肩膀上的顾白羽,却分明看到,皇上那一瞬间的浑身颤抖。 “一派胡言!” 终于在沉默中爆发,皇上沉沉的嗓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暗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冰冷的寒光,他看着站在近旁的李景毓和苏墨轩,忽然出声,道: “你们两个人,不是已经为了这个女人闹翻绝交了吗?现在朕瞧着,你们两个人之间,怎么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宫苑中的气氛顿时肃然,紧张而危险的味道迅速弥漫,相互抵抗对峙,空气中的紧张之感几乎要爆裂开来。 “皇上难道不曾有过年轻的时候么?”打破那焦灼熬人的沉闷的,是声音虚弱依旧的顾白羽,抬起垂下的眼眸,她看着皇上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生死之交的兄弟,就算是斗气,争夺,甚至狠狠的打一架,以至于多年互不理睬、形同陌路,但是倘若到了真正的生死危难关头,该伸出去援救的手,又怎么会有分毫的吝啬?”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顾白羽虚弱清淡的嗓音泠泠地回响,淡漠的目光直直盯着面色黑沉却是眸带探究的皇上,话语中似是意有所指,却又似是单纯的陈述着年少时的兄弟之情。 “证据。” 盯着顾白羽那淡漠的神色沉默良久,皇上沉沉的嗓音发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回禀父皇,几日前,长安城府衙的捕快所,抓获了杀死年前曾经被人杀死之后抛尸于护城河中的无名氏受害者的凶手,那些人,就是啸狼族中人潜伏在长安城中的内探,证据确凿,儿臣即刻……” “我要听你说,”冷冷的打断李景毓尚未说完的话语,皇上看着顾白羽的目光,不曾移开过分毫,声音冰冷而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他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 “你证明给朕看,否则,朕就砍掉苏墨轩的脑袋。” “父皇!” 没等顾白羽开口,站在一旁的李景毓下意识的大喊出声,语气中的焦急担忧之色难掩,没有丝毫的考虑,他的身子,便已然挡在了苏墨轩的身前。 “你若是再出声揽着,就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你私下勾结外臣,擅闯皇宫,欺君瞒上,哪一条罪名,也都够朕将你的脑袋砍上一回。” 沉沉的声音寒意依旧,皇上对着李景毓呵斥出声,目光,却仍旧是盯着顾白羽,死死地,盯着顾白羽。 “只要那宫殿中的火焰彻底熄灭,皇上想要的证据,臣女自当是会尽数呈现。” 迎着皇上望过来的阴气森然的目光,顾白羽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剧烈的咳嗽两声,那染着灰尘的面色从容镇定依旧。 “朕还记得,今日大皇子不曾出宫,将他一同召到火场之外,就说朕要见他,倘若不来,斩立决。” 一字一顿,皇上对着身后看似空无一人的房门外出声唤道,声音朗然而沉重,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悲哀与愤怒。 “奴才听命。” 老太监的声音顷刻之间便从屋外应声而起,没有片刻的迟疑,那略略有些佝偻的身子,便调转方向,在暗夜之中,向着大皇子的寝殿悄无声息的跑了过去。 “既然顾仵作想要在那火场给朕看所谓的‘证据’,那最好现在就一起过去守着,省得到时候顾仵作你拿不出证据来,又赖在有人动了手脚上。” 冷哼一声,吩咐完那老太监的皇上,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并着站在一起的三人,不容置疑的转过身去,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宫殿之外,向着那尚且燃烧着的火场,缓步走去。 于是没有片刻的功夫,他们四个人一起,又重新回到了火势渐渐变小的火场之外。 倚靠着苏墨轩坚实的臂膀,顾白羽眸色淡然的看着面前燃烧着的烈火,“哔哔啵啵”的断裂之声时不时地从那火场中传来,她似是在细心地回想着今日所有的一切,却又似是放空了思想般的,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发愣。 “大皇子到——” 司礼的太监尽职尽责,尽管身旁夜风烈烈、火光喧天,然而看到那受了皇帝召唤而步履匆匆上前的大皇子李景吾,还是尽职尽责的,拖长了呼唱的调子。 “儿臣拜见父皇!” 单膝跪地,李景吾面色忧愁,将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宫中大火来得蹊跷而迅速,儿臣知晓的太晚,又来得太晚,实在是儿臣之罪,还望父皇恕罪开恩。” 做戏永远要做足全套,面色忧愁而话语恳切,李景吾垂眸看着被烈火炙烤得温热地面,双手抱拳,对着皇上出声说道。 “大皇子是知晓的太迟,还是另有别的安排,所以压根就没有打算着要来?” 没有去看跪倒在地的李景吾,皇上抬起的眼眸,只是望着那似乎有些减小的火势,冷着嗓音出声,那意有所指的模样,令李景吾的脸庞上,瞬间浮起几分似真亦假的惶惑之色。 “父皇,儿臣当真是知晓的太晚,今日许是睡得太沉,而这宫苑又同儿臣的寝宫相去甚远,还请父皇恕罪!” 单膝跪地并不曾站起身来,李景吾对着皇上出声,话语之中满是恳切的意味。 “是么?即是如此,哪又何罪之有?景吾,你起身,地上凉,莫要跪着。”话语中所带的情绪难以捉摸,皇上摆摆手,看着火场的目光,仍旧不曾转移分毫。 “儿臣谢父皇不怪之恩。”从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李景吾抬头看看那灼热耀目的火光,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皇上身上,道:“既然火势已经控制住了,眼下夜风甚凉,儿臣和三皇弟都在这里守着,不如父皇您……” 尚未说完的话语骤然卡在喉咙之中,无意中朝着李景毓所在的方向看去,那眼角的余光,却是扫到了被苏墨轩揽着扶在怀中的顾白羽。 心头蓦地一惊,紧接着便是一沉。 尽管已然是迅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然而李景吾忽然而来的停顿,却还是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不如朕怎么样?”沉沉的嗓音平淡如许,皇上终于肯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个野心十足而耐性颇为差劲的大儿子,那面容上闪过的一瞬间的僵硬,足以让皇上心有了然,但却还是执着的,问出了口。 “儿臣以为,不如父皇您,就先回寝宫歇息,等这里的火焰熄灭了,儿臣和三皇弟一起,去向您禀报。” 迅速地调整好情绪,李景吾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完,然而他那探究的目光,却是若有似无的,落在了顾白羽的身上。 【对不起更新晚了,后台总是崩溃,初五努力了好久才发上来,爱你们~以及初五发现阅读页面根本就没有显示,初五没办法,只能干着急,总是要替网站向大家道歉,真的很囧】 第399章 失踪的炭尸(一) “朕就知道,大皇子你向来最为孝顺,最会替朕考虑。” 面上沉静的神色依旧,皇上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景吾,语气不咸不淡,却是有意无意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苏墨轩和顾白羽那安静站立的身影,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可是也不知道是有人捕风捉影、造谣生事,还是确有其事、证据凿凿,总之,有些关于大皇子你的不好的消息,传到了朕的耳中,令朕颇有些寒心。” “虽然儿臣不知道父皇都听说了些什么消息,但儿臣是父皇您从小一手调教出来的,儿臣的品性如何,父皇当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些捕风捉影之事,儿臣实属冤枉。” 面色之中,竟然没有分毫的慌乱之色闪过,李景吾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跪倒在地上,眸色诚恳,他对着皇上出声说道。 “朕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大皇子你就已经开始喊冤,”唇边忽然泛起一阵冷笑,皇上冷眸看着伏身在地的李景吾,嗓音骤然发沉,道:“看来,大皇子倒当真是忠心耿耿。” “忠心于父皇,儿臣万死不辞。”面容之上毫无羞愧之色,单膝跪地的李景吾应答的干脆利落,仿佛他确确实实地,对面前这个自己时刻觊觎着想要推翻的人,忠心耿耿、死而后已。 “是么?可是朕所听说的消息,却是大皇子你联合外族,想要对朕逼宫,斩朕之性命于刀剑之下,怎么看,都不像是忠心耿耿之举啊。” 语气平淡,皇上将目光重新转回那稍稍有所缓解的火势,似是不甚在意一般的,将李景毓方才那郑重其事的话语,说出了口。 他就是想要看看,他们两方对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请父皇明鉴!”瞬间俯身叩头,李景吾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含糊,城外的军队集结好的信号尚未传来,他自然是不会有所轻举妄动,“儿臣向来对父皇敬重如山,怎么可能生出如此不臣之心?这等传言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何等的居心险恶,儿臣还请父皇明鉴!” 声音坚定有力,李景吾自我分辨的话语虽然不多,但却句句精准流畅,那恳切坚定的模样,虽是符合他一贯给人的沉稳印象,然而落在不远处的顾白羽眼中,却是因为太过从容镇定,反而是露出了不少的马脚。 “朕自然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眯眼望着那灼热翻滚的火焰,皇上沉沉的嗓音依旧,“不过,面对朕的质询,大皇子你竟然能够如此的镇定,倒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显然,精明如斯,皇上也不曾错过李景吾那太过于镇定从容的反应。 “儿臣问心无愧,所以并不会如心中有鬼的人那般在询问之下而感到慌乱,”伏在地上的身子沉稳依旧,李景吾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继续出声,道: “更何况,儿臣知道,那消息也只不过是捕风捉影,倘若那谣传之人手中真的有所谓的儿臣要‘逼宫’的确凿证据,定然不会只是造谣生事这么简单,儿臣自然,也不会好端端的在这里回父皇您的话了。” “吾儿果真聪明过人,所谓的‘逼宫’证据,现在朕的手中的确没有,”冲着李景吾点了点头,不管眼下形势如何,皇上确实对李景吾此刻的机敏表现,还是感到了几分做父亲的满意,“不过,顾仵作却是信誓旦旦地同朕说,只要这院落中的大火熄灭,她便能将大皇子你毁尸灭迹的证据,清清楚楚的,展现给朕看。” 终究是将顾白羽推到了李景吾的面前,打了那么许久的太极,甚至对跪倒在地的李景吾生出几分父子的怜惜之情,然而皇上心中打好的算盘,却是不会因为那一点点的感情之事,而有分毫的改变。 所谓帝王之家的亲情,不过如此而已。 “原来造谣生事之人,便是顾仵作,”抬头冷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和苏侍郎,李景吾先前镇定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寒意和愤慨,“景吾与顾仵作、苏侍郎向来无冤无仇,不知两位何故要出言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陷害,等会儿院子里大火熄灭之后,便自然会见分晓,”始终沉默着几乎不曾开口的苏墨轩,清冷的嗓音淡然依旧,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又紧了紧,他沉眸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李景吾,“至于为什么要将此事告诉皇上,”语气顿了顿,苏墨轩继续出声,道:“因为我看你不顺眼而已。” 被火烧得灼热的空气中骤然刮过一阵冷风,李景吾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阴沉的,几乎要冒出火光来,然而却是稳了又稳,沉了又沉,停了许久,李景吾方才开口出声,道: “若是景吾不知道何时得罪了苏侍郎,想要报仇的方式多得很,苏侍郎何苦用这样极端的诬告之法? 等到真相大白、景吾的清白被证明时,怕是苏侍郎你这欺君罔上的诬告之罪,是免不了了,为了一己之私利,苏侍郎难道就不怕会株连你们整个苏氏一族?” “我说了,是不是诬告,等火熄灭了,自会见分晓,有这想要反咬一口的功夫,大皇子你不如好好想想,待会儿究竟该怎样为自己开脱。” 嗓音冰冷淡漠如斯,苏墨轩对着李景吾说完口中的话,便移开望向他的眼眸,沉默的看着怀中的顾白羽,不再言语出声。 这边皇上同李景吾等人的明争暗斗至此,那边救火的宫人们,却是片刻不敢停歇的,扑向那火焰尚且熊熊的院落之中。 前赴后继,那清凉的湖水,从奔跑着的宫人手中,一桶接着一桶的扑向熊熊的火焰,直到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那烈烈的火光,才渐渐的平缓下来,慢慢的,消散殆尽。 “启禀圣上,这宫苑中的大火已经被彻底的熄灭。” 眼看着平时很难见到面的九五之尊,硬生生地站在这着火破落宫苑外站了一整夜,等着最后一朵火苗熄灭,那负责指挥灭火的宫人,便紧赶紧地,跪倒了皇上的面前。 “将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就全都下去。” 黑沉着的脸色依旧,皇上看着那跪倒在身前的宫人,话语之中尽是没有丝毫感情的威严。 “奴才遵命。” 片刻不敢耽误的,那宫人起身向后退着离开,甫一转过头去,便更加迅速地,指挥着那聚集在破落宫苑周边的一众宫人,将凌乱不堪的现场清扫干净,接着又费力不已的,将尚且还在淌水的宫墙和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便悄无声息地,尽数散去。 喧闹了一整夜的宫苑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 那柱子窗棱烧焦的气味儿,夹杂着湖水的腥咸之气,在空气中弥散回荡,久久的缠绕不去,初升的朝阳,将破败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绝望的美丽。 “宫苑中的大火已经熄灭,顾仵作,是时候给朕好好看看你们口中的‘证据’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你未婚夫婿苏墨轩的脑袋会不会搬家,就在你手中此举了。” 眸色暗沉,皇上望着面前那再度被烧焦败落的宫苑,想起宫苑内曾经住过的女子,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却也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那神色和语气,便又再度冰冷起来。 “请皇上随着臣女前来便是。” 吹了一夜清爽的春风,顾白羽先前那被迷药和烟熏弄得昏昏沉沉的头脑,已然是清醒不少,嗓音平淡如斯,她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苏墨轩,独自一人缓步上前。 虽然在皇上冷峻的脸色面前,并不曾有过太医给她诊治,甚至不曾让她坐下来歇息,然而站在一旁的李景毓,还是想方设法的,供给顾白羽所需的足够热茶,借着苏墨轩的支撑,尽最大可能的,将她照顾的妥妥帖帖。 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向着火场之中走去,穿过烧焦的木炭和石块,踏过满地的烟灰飞尘,顾白羽沉稳而行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火场的最中心——她曾命悬一线的地方。 空无一物。 只有炭黑焦枯的木片木块凌乱交错的堆积。 原本丢弃在地的许多具尸体,早就彻底的不见了踪影。 然而却并不是在昨夜的那场大火中被尽数焚烧殆尽,顾白羽清楚地知道,即便是那场大火再旺盛,韩林之浇过的火油再多,在这样的时间内煅烧,那些被杀害的尸体,还是会留下焦枯的躯干。 但眼前却是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炭黑的尸体存在。 唯一能够肯定的,便是有人趁乱悄悄潜入火场,将那本该停留在此地的炭黑尸体,尽数转移开去——敲碎成灰,终归是更好处理,即便是顺手洒在花圃之中,也不过是化成了护花的肥料而已。 下意识地抬眸环顾四周,顾白羽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些看似奋不顾身地救火的侍卫之中,定然混有李景吾带进来的人。 第400章 失踪的炭尸(二) “顾仵作,你还站在这里等什么?” 寒冷嗓音骤然响起,李景吾看着低眸凝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地面的顾白羽,目光之中,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既然顾仵作你同苏侍郎一起,向皇上状告本皇子为了毁尸灭迹才放了这场火,那么,被烧焦的尸体呢?”丝毫不肯退让,李景吾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咄咄逼人,抬眸看着顾白羽那环顾四周的模样,他声音冰冷,继续出声,道: “顾仵作难道是想说,所谓的那些‘被我毁尸灭迹’的受害者的尸体,已经在这场大火中尽数化为灰烬?虽然你是仵作,但相信,这点常识,在场众人还是有的,很抱歉,由不得你在这里信口胡言了。” “烈火不能将死者的尸体焚毁殆尽,但人却能将焦黑的炭尸运走或者敲碎,更何况刚刚救火的宫人中,有那么多的大内侍卫,谁又敢保证,那里面,没有混入几个大皇兄你刻意安插的人手?” 李景毓反驳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响起,没等李景吾开口说话,他便继续出声,道:“将宫内不听你话的侍卫杀死,暗中换成你的手下,等到宫外的部队来袭逼宫时,你同啸狼族好来个里应外合,难道不就是大皇兄你这次放火焚尸的真正目的所在?” 毫不隐藏地直接将李景吾的计策拆穿,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上,是从未有过的锋利与严肃,冷眼看着李景吾,他那狭长的凤目中,充满着防备和锐利。 “没有找到尸体证据,就开始借着别人之口胡编乱造,真没想到,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顾仵作,你的水平也不过如此。” 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出口,目光紧紧盯着始终未曾开口的顾白羽,李景吾的眼角眉梢之间,忍不住地浮起淡淡的得意之色,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却被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尽数收在眼底。 “就算没有尸体的存在,只要曾经留下血痕,想要检验得出,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始终沉默着不曾出声的顾白羽,终于淡淡的开口,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她看着面色冰冷而略带挑衅的李景吾,缓缓的出声,道:“想来大皇子还记得,昨日你将我迷晕丢在这里时,这院子之中,究竟是怎样的鲜血满地?” “顾仵作莫要含血喷人,眼下你证据全无,总不至于想要红口白牙的,硬生生的用编排的话语来诬陷本皇子?好歹,你我也算是连襟一场,顾仵作,想要为了你妹妹顾白汐针对我,也请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语气不紧不慢,李景吾听到顾白羽提出要检验血痕,却是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是成竹在胸地,坚信她的检验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他并不曾忘记,昨日韩林之已然命人,在将血痕清洗的干干净净之后,用混合着白酒的米醋,将院子里的鲜血痕迹,尽数重现了一遍。 验血之法不可逆转,只要曾经用过一次,便就永远地失去了再次使用的效果。 于是眼眸中闪过几分不可掩饰的幸灾乐祸,李景吾看着面前转身吩咐侍从去准备米醋和白酒的顾白羽,心中没有丝毫的担心和慌乱。 “启禀圣上,刑部侍郎韩林之求见。” 没等那得了顾白羽吩咐的宫人将白酒和米醋拿来,一个年轻的太监,便脚步轻盈地出现在皇上的面前,经过苏墨轩的身边时,引得他那如墨的剑眉,轻轻地蹙了一下。 “韩林之?他来做什么?” 面色不变,皇上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疑惑和询问,转头去看站在近旁的李景吾,他没有再询问出声,而是等待着李景吾的主动开口。 “回禀父皇,韩侍郎是儿臣刚刚差人去请来的,既然顾仵作想要找寻所谓的‘证据’,来证明儿臣所怀有的‘不臣之心’,那未免栽赃陷害,儿臣觉得,再有一个懂得刑狱之事的人在旁边瞧着,也许,能够更加公平保险一点。” 果不其然,李景吾迎着皇上望向自己的询问目光,一五一十地,出声解释,然而却意外的迎来了,皇上唇角骤然浮起的冷笑。 “担心栽赃陷害所以找别人来验证真假?朕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大皇子你,也开始对朕全无信任了。朕明明白白的站在这里,难道还会让他们平白的诬陷了你不成?还是说,在大皇子的心中,朕已然昏庸到不分黑白,所以想要取而代之?!” 怒意满满,皇上冷冷的出声,丝毫没有给李景吾留任何颜面。 所谓骄者必出错,原本已然是志在必得之事,却无端的惹出了皇上这许多怒意和怀疑,顷刻之间便跪在地上,李景吾眸子里的得意之色,尽数消散殆尽。 “父皇息怒,儿臣确然没有那个意思,儿臣只是……” “让韩林之进来,”毫不留情地打断李景吾尚未说完的话,皇上对着前来传话的太监,冷冷的出声,“再去看看秦仵作有没有进宫,若是进了宫,就立刻让他到这里来。” 找寻懂得刑狱之事的第三者作为见证,皇上的心中,一早便有了安排和打算,原本是对李景吾只有益处而没有坏处的事情,却硬生生地,被他的失误之举,变成了质疑和愤怒。 心底怒意生,跪在地上的李景吾,冷眸看着院门所在的方向,韩林之还尚且不曾走入院内,便似乎已然感受到了,那缭绕在周身的阵阵寒意。 “你先起来,不要跪在奴才面前丢人。” 耳听得韩林之快步走进院内的声音,皇上语气冰冷,对着跪倒在面前的李景吾吩咐出声。 李景吾毕竟是一国之皇子,跪在苏墨轩和韩林之面前,着实不成体统,只不过,按照惯常的情况,每逢有皇子触怒龙颜而下跪,周围身份相对较低之人,必定会齐齐地陪同着下跪。 然而李景毓、苏墨轩和顾白羽三个人,却视若无睹般的,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看着李景吾骤然下跪,没有丝毫想要陪同下跪的意思。 瞬间对他们之间的联盟心知肚明,皇上看着他们的眼眸之中,隐隐的寒意更浓。 “臣,韩林之,参见皇上,大皇子,三皇子。” 已然快步走进院中,韩林之单手掀起衣摆,训练有素地,对着院子里的众人单膝跪地,声音沉稳,面色无虞。 “起来,”面色暗沉,皇上只是颇为不耐烦地瞥了韩林之一眼,转头看向已经将白酒和米醋准备好抬上来的宫人,却是看见了,急匆匆向着这边走来的秦仵作。 “老臣,参见皇上,大皇子,三皇子。” 颤颤巍巍的单膝跪地,那秦仵作已然是头发胡须花白,一袭藏蓝色官袍半旧似新,嗓音苍老的对着皇上跪地而拜,目不斜视地,并不曾向着苏墨轩和韩林之看去哪怕一眼。 他是刑部经验丰富的老仵作。 早年因为年事已高而向刑部提请了辞官之求,虽然请辞之举被允诺,然而却是离职不离人的,始终担任着刑部众仵作的顾问,为人德高望重,耿介不阿。 “秦仵作请平身,”皇上对着秦仵作的语气之中,稍稍有几分和缓之意,用目光示意着跪在旁边的韩林之一同起身,他对着秦仵作,继续出声,道:“秦仵作,朕今日请你前来,是想做个见证。但凡顾仵作所找到的‘证据’,你都请亲自验过真假,给朕做个参考,朕相信你的判断。” “谨遵皇命,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双手握拳,秦仵作回答得恭恭敬敬,然而却是在皇上提及“顾仵作”三个字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向着顾白羽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柔弱清秀的女子。 尽管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穿在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发丝脸颊有些没有彻底擦干净的脏灰,然而那纤细瘦弱的身形中,却透出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刚毅和从容。 眸色沉静的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顾白羽,尽管只是第一次真正的见面,然而平日里,她的名声,却是落在他的耳中不少。 同行相轻,更何况,顾白羽只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子。 然而那秦仵作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之中,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轻视之意。 “回皇上,臣女所需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这米醋和白酒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还请秦仵作先行检验。” 并不曾在意秦仵作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顾白羽看着那宫人抱来的酒缸和醋缸,转过身子,对着皇上出声说道。 看到站在面前的皇上微微点头,那秦仵作便缓缓迈开步子,向着那酒缸和醋缸走去,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之后,才让顾白羽继续将二者混合。 “白酒和米醋混合,可显示被清理干净的血迹,这一点,上次在后宫之中,皇上也曾亲眼见过,臣女就不再过多的解释了。” 对着皇上出声,顾白羽扬手,便将那混合好的酒醋,泼洒在了曾经血流成河的地面上。 第401章 顾白羽失手(三) 屏息凝视。 众人的目光随着顾白羽不甚在意的扬起手臂起起落落,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被酒醋泼洒过的地方,等待着,是否会有血液的痕迹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过。 在场的众人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然而,却始终没有等到,顾白羽口中所说的,血液曾经存在的痕迹出现。 “回禀皇上,顾仵作刚刚所说的方法,的确可行,您也确实曾经亲眼所见,老夫先前虽然不曾有机会用过这个法子,然而却也在家杀了猪羊试验过,曾经有过血液痕迹之处,被混合的酒醋泼洒之后,会很迅速地出现被清洗过的痕迹。 但眼下我们等了这么许久的时间,那痕迹却并不曾出现,依老夫之见,只能证明,这里并不曾有过顾仵作口中所说的‘血流满地’,也就不曾,有过什么所谓的被无辜杀害的侍卫的尸体。” 沉吟着出声,秦仵作白色的眉须轻轻地皱了一下,虽然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有蹊跷,然而却并不能想得出,差错究竟出在哪里。 于是只得一五一十地将心中所想,对着皇上尽数说出,秦仵作眉目舒展淡然间,还是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疑惑之色。 “顾仵作,秦仵作之言,你可曾听清楚了?” 声音愈发暗沉,皇上对着站在一旁沉静若水的顾白羽,冷冷的出声说道,却是没等她回话,便止不住地,引起一连串轻轻地咳嗽。 头略略有些发晕,然而却是近期的常事儿,因着看过太医而得到过度操劳的答案,皇上对此,除了多休息之外,便也不甚在意,然而却不想,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却是令她的心中,浮起几分不好的预感缠绕。 “回禀皇上,臣女听得一清二楚,”眸色淡然,顾白羽应声而答,心里,却在思忖着,皇上那略带苍白的面色,和时常犯困的倦容,究竟所为何来。 “既然听清楚了,那便如实招来,为什么要好好的出口诬蔑陷害大皇子,或许,朕还会给擅闯皇宫的苏墨轩,一个痛快点儿的死法。” 再度用苏墨轩的性命出声威胁,皇上冷眼看着顾白羽,心里却是对她那仍旧从容镇定的模样,而感到三分好奇七分佩服——毕竟,在他这样强度的威胁和压迫之下,莫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就算是铁骨铮铮的男子,也无一不会慌乱下跪。 坐上皇位几十年来,能顶住他的压力而面色从容镇定的人,他所见过的,还当真只有顾白羽一个。 或者,再加上站在顾白羽身旁的,那个清冷淡漠面色始终不曾有分毫改变的,苏墨轩。 “臣女并不曾出言诬陷大皇子,”目无惧色的抬眼迎上皇上望过来的威胁目光,顾白羽清淡的嗓音平静如斯,“昨夜臣女被苏侍郎和三皇子从火场中奄奄一息的救出,可是皇上您亲眼所见?” “的确是朕亲眼所见,那又如何?”出人意料的没有怒而变色,面对顾白羽的出声询问,皇上只是平声静气的出声回答,倘若换作往常的任何一个人,此刻的他,定然是已经大怒掀案。 “昨日臣女是应皇上之命,前来宫中为长平公主诊病,后来又是按照皇命吩咐,陪长平公主去御花园中玩耍,但本该在日落时分离开皇宫的臣女,又为何会被困在昨夜的火场中,皇上,您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几分好奇吗?” 清秀的脸庞上从容之色依旧,顾白羽抬眸看着面前怒意暗藏的皇上,不疾不徐地,点明了他早就该询问出声,却始终避而不谈的事情。 “顾仵作,你先前说这火场中有被杀害焚尸的众多侍卫,结果却没有任何焦尸出现,你又说曾经亲眼所见这后院血流满地,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如今父皇出声责问,你又借故转移话题,你将父皇的威严置于何处?” 冷冷的出声,李景吾的话语之中,尽是对皇上的挑唆之意,“倘若你不是出于私愤对本皇子栽赃陷害,那么,便必定是受人唆使,想要置本皇子于死地。 说不定,你昨夜身陷火场之中,就是与那暗中指使你的人相互勾结设计的苦肉计,顾仵作,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好给你自己和苏墨轩一个痛快。” “大皇兄,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倘若大皇兄你果真问心无愧,又何苦在这里咄咄逼人,不肯让顾家小姐将事情全都说清楚?莫不是你怕多说多露,反倒是将你那些藏着掖着的事情,尽数牵扯出来?” 毫不相让,站在一旁的李景毓紧接着出声,一抹冷笑挂在唇边,他看着李景吾和韩林之,眸子里,尽是不屑和嘲讽。 “朕许你继续说完。” 沉默着将目光在李景毓和李景吾之间交换思量半晌,皇上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的顾白羽身上,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臣女昨日陪长平公主在御花园中玩耍,因为看到了天上飘飞的几只纸鸢,所以长平公主一时兴起,也命了宫女放纸鸢玩耍,但长平公主的那只春燕纸鸢,不小心与另外几只缠绕在了一起,线绳断掉,纸鸢掉落。 长平公主生气不已,闹着非要去捡回纸鸢,臣女为了安抚长平公主的情绪,就应承了此事,却不想,顺着方向找到纸鸢之时,也看到了大皇子杀人灭口的场景。 自然,无意中闯入禁地的臣女,也被大皇子列入了需要被杀人灭口的‘名单’之中,在臣女的再三询问之下,大皇子和韩侍郎坦言,昨夜,他们便打算要逼宫。” 语气不疾不徐,顾白羽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简略的对皇上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她却也是故意的,隐瞒了一些事情。 “皇上明鉴!”登时便单膝跪地,听到顾白羽最后将自己的名字提起,韩林之立刻出声喊冤,“皇上,臣不过是一介刑部侍郎而已,甚至于连皇宫之中都甚少进入,怎么可能会有不臣之心?顾仵作栽赃陷害以至于不择手段,还请皇上您明鉴!” 跪地伸冤,韩林之半晌却没有等来皇上的回话,于是眸带愤恨地看向气定神闲的站在一侧的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道: “顾仵作,你这是要把本侍郎也牵扯进来么?是,同为刑部侍郎,我偶尔会同苏侍郎之间有些竞争,甚至不和,但你也不至于将‘逼宫’这样大的罪名,没有任何证据的,扣在本侍郎的头上?!” “依着韩侍郎这样的说法,如果白羽能够找到证明我所言非虚的证据,你便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是联合大皇子一起,准备逼宫?” 不咸不淡,顾白羽接口说道,颇为平静的话语,却是将韩林之噎得说不出话来。 “顾白羽,你还是先找到证据,再来说大话。” 冷哼出声,李景吾挺身上前,大有逼近顾白羽的势头,却是毫不客气地,被走上前来的苏墨轩,挡了回去。 “怎么?苏侍郎恼羞成怒,想要当着皇上的面动手?” 前进的身子被苏墨轩抵挡在后,努力地克制着想要朝着苏墨轩故意弄乱的,他刚刚不经意间将地上杂乱的木棍摆好的顺序,李景吾的面容之上,闪过一丝难以控制的恼怒。 “大皇子多虑了,墨轩只是不喜欢别的男人距离我的未婚妻太近而已。” 清冷的嗓音淡漠无虞,苏墨轩并不曾同李景吾起冲突,只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足以令站在一旁的秦仵作忍不住有所莞尔。 能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之中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也只有苏墨轩一个人能够做到。 “苏侍郎,你当我稀罕?”冷哼一声,平白的被苏墨轩摆了这么一道,李景吾的面容之上,颇有些挂不住的恼羞成怒,再加上苏墨轩一直看似无意地破坏着他刚刚摆好顺序的东西,李景吾站在他的面前,恨不得一拳揍掉苏墨轩的门牙。 “那大皇子你,就更应该离我的未婚妻远一点儿,省得大皇子府中的那两位大皇子妃,自己整日里争风吃醋的打闹尚且没有停止,然后,又来骚扰我的未婚妻。” 丝毫没有畏惧和退让,苏墨轩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就好像,刚刚拿在皇上口中已然是命悬一线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大皇子息怒,眼下我们在说证据的事情,还是回归正题的好。”显然是觉察到了李景吾的不对劲儿,熟知他本性的韩林之,尽管仍旧单膝跪到在地面上,却是颇为及时地,出声拦阻了李景吾即将要爆发的情绪。 “苏侍郎既然如此爱护你的未婚妻子,那么,等你们的欺君之罪被拆穿的时候,韩某定会向皇上求情,让你们二人死能同寝。” 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墨轩,韩林之的话语中,满是阴冷的志在必得。 “那么韩侍郎死后,又想与谁同寝呢?”嗓音淡漠,没等跪在地上的韩林之出声回答,顾白羽便侧过头去,对着皇上出声说道: “皇上,臣女还有一法,来证明臣女所言非虚。” 第402章 人形证据(四) 顾白羽轻描淡写的话语一出,站在破败院落中各怀心思的众人,却是齐齐地,将目光全都投到了顾白羽的身上。 晦暗不明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玩味的情绪,皇上抬眸看着面色从容的顾白羽,半晌,方才沉沉的出声,道: “最后一次机会,倘若顾仵作你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将朕说服,那么,朕会让苏墨轩的脑袋,当场落地。” 声音不大,甚至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然而皇上的话音落地,却是让周围众人,感觉到一阵无端的寒意,就仿佛,皇上要砍头的那个人,并不单单只有苏墨轩一个,似乎,包括所有想要忤逆他的人。 杀鸡儆猴。 众人肃然。 “回皇上,臣女需要让宫人准备一些东西。” 面色从容镇定依旧,顾白羽似是根本不曾听到皇上那威胁的话语一般,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站在近旁的苏墨轩,而是眉目淡然的,仔细观察着眼前杂乱无章的地面上的方向和范围。 “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吩咐就是,只不过,你所用的每一样东西,都需要秦仵作亲自过目。” 点了点头,皇上看着顾白羽那一派镇定稳当的模样,心下也不由得生出三分好奇七分疑惑,他想知道,这次失败之后,她究竟还会有怎样的方法,可以顺利的,将这看着已然是颓然败去的形式扭转过来。 毕竟,刚刚在她想要重现血迹的手法失败之后,他亲眼看到,韩林之脸上闪过的那掩饰不住的得意,还有秦仵作目光中的,那几分遗憾和叹息。 “臣女谢皇上,”嗓音平淡如水,顾白羽在心中测量比划好了大致方向,便转身对着候在一旁的宫人,缓缓的出声,道:“去抱一些柴火来,再拿几坛子酒和几根火把来。” “奴才遵命。” 耳听得顾白羽这奇怪的吩咐,候在一旁的宫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但却也不敢询问出声,更不敢不听命执行,恭敬的应声之后,便一溜烟的跑得干干净净。 柴火和火把? 莫不是顾白羽想要在这刚刚熄灭不就的火场上,再放一把火不成? 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再次齐齐地聚焦在顾白羽的身上,却并不曾等来她的解释,而是看着她动作干脆利落的,继续指挥着其他候在一旁的宫人,将那烧得七零八落的枯焦之物,尽数收拾得干干净净。 “好了,你们跟着我,将柴火放在我手指的几个地方。” 看着宫人们将堆积在地面上的烧焦杂物清理得差不多,顾白羽一面抬手向宫人示意着堆放柴火的地方,一面语气淡然的出声说道。 于是众人又是目带不解的,看着那宫人在她的指挥下,将清理出来的地面,重新架空着,铺上了一层浅浅的柴火。 “顾仵作,你这样清理完杂物又摆上柴火,折腾来折腾去的,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难不成顾仵作还心存侥幸,认为这样拖延一些时间,就能等来什么苏家或者崔家的救兵?” 冷笑着出声,韩林之的脸庞上,尽是嘲讽的笑意,“我昨日出宫的时候,可是亲眼看到,你的舅父崔怀鸿崔宰相,已经神色泰然的从皇宫中出去了,根本,就不曾为失踪不见的你有所担忧,如今你和苏墨轩一起全都冒犯了皇上,崔宰相怎么可能出面来救你?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韩侍郎倒是长了一副千里眼和顺风耳,连皇上都不曾在那个时候知道我昨日在这宫中失踪,韩侍郎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冷不热,一直不曾对周遭人的话语行为有什么反应的顾白羽,终于是转过身子看了韩林之一眼,淡漠平静的话语中,却是将他时刻与宫中消息相通,明明白白的点破出声。 “顾仵作说这样的话,就是有点偏颇了,崔宰相昨日忽然进宫,本就是为着你在宫中失踪之事而来,皇上又怎么可能不知晓?至于本侍郎是如何知晓的,那自然,是崔宰相同本侍郎说的。” 显然是听出了顾白羽话中的意思,韩林之那略带得意的嘲讽笑容,在那清俊的脸庞上僵了一瞬,随即又极快速的反应出声,话里话外,暗示着顾白羽挑拨离间。 “崔宰相昨日进宫,是来找朕商量苏墨轩和顾白羽的婚事,并不曾提及顾仵作失踪一事,朕直到三皇子和苏墨轩从昨夜大火中将顾仵作救出,方才知道,顾仵作昨日傍晚竟然一直没有出宫。” 冷冷的出声,皇上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韩林之所言之语,抬起的眼眸,却是向着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李景吾看了过去。 脸上的神情瞬间僵在当场,没想到昨日的崔怀鸿进宫之后,当真能够忍得住没有同皇上提及顾白羽的始终,韩林之双唇张合半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会说,更不敢说。 虚假妄言在前,揣测圣意在后,若是皇上当真生气论起罪来,不论哪一个,即便是不会令他掉脑袋,也绝对不会让他轻松过关。 “皇上,臣女要开始了,请皇上稍微挪动一下位置,以免火势不受控制,撩烧到皇上您的衣角。” 没有理会挑衅失败的韩林之,顾白羽面无表情地对着皇上出声说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却似落在了别出一般,没有任何的感情和期待。 点了点头,负手而立的皇上并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颇为配合的,向后撤了撤身子,连带着周遭围观的众人,也一同向后撤了撤身子。 一大块空地顿时出现在顾白羽的眼前。 “洒酒,点火。”目不斜视,顾白羽看了看那铺好的柴火,对着身边抱着酒坛子和拿着火把的宫人,淡淡的吩咐出声。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秦仵作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顾白羽只是站在一旁出声吩咐,始终不曾亲手去碰那些东西,甚至,不曾走近分毫。 才刚刚熄灭不久的火焰,又重新被点燃了起来。 莹莹的火光映入众人的眼帘,将那漆黑的瞳仁之中,点燃跳跃的火苗。掩藏在内的心绪灼热不安,众人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火焰,目光之中,尽是疑惑不解与好奇期待。 ——今日这一场争斗,究竟会是鹿死谁手。 因着事先做好了隔火的防护,再加上用来燃烧的柴火和白酒有限,那被火把点燃的火堆,渐渐的有所减小,而刚刚那架空着浅浅铺了一层的柴火,更是极为迅速的,便被焚烧殆尽。 “那……那是……” 众人闭息凝视之中,一个胆小的宫人,忍不住地惊叫出声,虽然叫声出口便已然颇为警觉的,硬生生将那不曾说完的话咽回了喉咙之中,然而,却是为时已晚,众人的目光,已然齐齐地,顺着他惊讶之下,伸手指出的方向看去。 焚烧殆尽的浅柴火之中,两个黑色的人影渐渐的浮现起来。 双拳紧握,姿势挣扎,那两个炭黑色的人影略有交叠,似是在向着哪里大声呼救,却又似是在努力地爬行逃跑,无端的,令人已然是充满恐惧和疑惑的心头,硬生生的,浮起几分苍凉的意味。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顾白羽只是眸色淡然的站在重新点燃的火场旁边,负手而立,安静地等待着,其余几个人影的缓缓显现。 面色骤然而变,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无所有的地面上,凭空泛起几个黑色的人影,而那人影的位置和姿态,恰与那被他们杀死后丢弃在地的侍卫尸体一模一样,韩林之下意识的,便抬起头去,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景吾,却正好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疑惑不安,毒辣狠绝。 头脑之中一片茫然,韩林之全然不知道,顾白羽此番,究竟又是用的怎样的招数,便更加不知道,稍后皇上的责难来临时,自己究竟又该怎样的出声辩解,才能在宫外的信号传来之前,成功的保住他和李景吾的性命。 燃起的火焰渐渐的熄灭,没了助燃物的火焰,原本就烧不了多久。 就好像昨夜宫苑中的那一场大火,晨起之所以渐渐被扑灭,并不是因为那宫人一桶接一桶的水泼洒得及时,而只不过是,那留在院子里的火油和可以燃烧的东西,已经被消耗殆尽而已。 淡淡的吩咐宫人将那浮在地面上的烟灰轻轻的扫尽,看着从烟灰之下尽数显露出来的地面,站在一旁围观的众人,不由得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人影憧憧。 那被烈火重新焚烧过的地面,不仅仅只有刚刚浮现起的那两个人影,那隐藏在烟灰覆盖之下的,竟然横七竖八的,丢弃着将近十具炭黑色的人形。 挣扎痛苦有之,想要逃窜躲藏有之,更多的,便是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仿佛那只是些什么根本不值钱的东西,而并不曾是一条又一条珍贵的人命。 “回禀皇上,臣女所要呈现的证据,就在这里。” 清秀的脸庞上容色沉稳依旧,顾白羽转过身来,对着皇上淡淡出声。 第403章 人形证据(五) “回禀皇上,臣女所要呈现的证据,就是这些。” 等到那地面上浮灰尽数扫净,顾白羽方才转过身来,面色平淡如水,她对着皇上从容出声。 暗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心的疑惑不解,皇上抬起眼眸看着站在面前的顾白羽,双唇微动,却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人的尸体在烈火中焚烧的时候,身上的油脂,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尸油’,会被烈火烧烤出来,落在地面,然后渗入泥土之中,等到大火熄灭之后,地面上,的确不会看出什么痕迹来。 但是如果再用明火焚烧,那油脂受热,便会从地面之下浮上来,与周围的炭灰结合在一起,显现在地面上,而油脂产生之时,便是从死者尸体上沉落入地面的。 所以,等到油脂受热再浮现在地面上的时候,自然,便是死者尸体被焚烧之前所呈现出来的模样。 也就是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微微冲着那尸体痕迹呈现的方向侧过身去,顾白羽抬起纤细的手指,对着那浮起的人影细数出声,解释的声音顿了顿,方才再度抬眸看向站在身边的皇上,继续出声,道: “八个人,八具尸体,皇上,这八具尸体,就是被大皇子和韩侍郎杀死的宫中侍卫,臣女曾经看到过,杀死宫中侍卫的人,身上,穿着同样的侍卫服。 想来,他们此刻已经混入了皇宫的侍卫之中,就包括刚刚救火,也已经有人偷偷的,将受害者烧焦的尸体,彻底的清除毁灭。” 语气不疾不徐,顾白羽对着皇上眸色认真,虽然刚刚她并不曾觉察到那前来回话的太监究竟有何异样,然而她却能看懂苏墨轩的目光。 于是有意无意地向着那个太监所在的方向看去,顾白羽果然看到,一双略带躲闪的眼睛。 “秦仵作以为如何?” 耳听得顾白羽解释的话语,皇上盯着那地面上浮现出人影的目光,没有挪动分毫,语气淡漠,却带着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森然寒意,他对着沉默许久的秦仵作,缓缓地开了口。 “回禀皇上,老臣以为,顾仵作之法并无牵强之处。” 从顾白羽吩咐宫人将柴火铺好开始便一直在沉默思索着的秦仵作,听到皇上的问话,终于沉吟着开了口,“虽然顾仵作的法子,老臣确实是闻所未闻,但其中之理,却是明明白白的,并不是胡编乱造。” 抬头看向面色暗沉的皇上,秦仵作没有去看韩林之那张难看异常的面色,也不曾理会李景吾那如万箭穿心般射过来的目光,他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道: “所以,皇上倘若要征求老臣的意见,那么依着老臣多年的验尸经验和医药水平,老臣以为,顾仵作并没有说谎和弄虚作假,眼前的这八个浮在地面上的人影,的的确确,是八个曾经被丢弃在这里,经受过烈火焚烧的尸体不假。” “秦仵作的话,请恕我无法全然信服。” 阴冷的声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慌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的局势在忽然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反转,迅速地将情绪调整好,李景吾等着秦仵作的话音落下,便立刻接口出声,道: “既然秦仵作觉得,顾白羽并没有说谎,这地面上所浮现起的八个人影,皆是当初被本皇子杀害的八个侍卫的尸体,那么她曾经说过的‘血流满地’,又为什么显现不出来?” 转过头去看着眸色淡漠的顾白羽,李景吾继续冷着嗓音出声,道:“两厢话语矛盾至极,顾白羽,本皇子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要怎样自圆其说。” “大皇子,韩林之虽然是刑部侍郎,但却并不是仵作,连韩侍郎都能懂、都知道的事情,我是仵作,自然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李景吾的话音才刚刚落地,顾白羽清淡的嗓音,便立刻响起。 “刚才不曾第一时间说出,不过是那个时候我确然没有你们杀人的证据,就算是说出了口,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让皇上以为我强词夺理,平白的丧失了再次验证的机会,白白的将作恶多端的你们放过。” 桃花美目中尽是冰冷的颜色,间或夹杂着几许的不屑,顾白羽转头看向盯着自己的李景吾,继续出声,道: “用白酒和米醋混合在一起显现血迹的方法,只能用一次,血迹显现之后,便会被米醋和白酒里的成分所破坏,若是再用同一个法子,是定然不会再有效果的。 我还记得,昨日大皇子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你既然敢在皇宫之中杀人,便自然是会有毁尸灭迹的万全之策。 当初我以为,你会将尸体偷偷运出皇宫之外,毕竟,你能将活人偷偷的带进皇宫,那么,将死人偷运出宫,便更应该不在话下。 后来我同那些无辜受害的侍卫的尸体一起,被你们丢在洒满了火油的宫苑里,我便再度以为,你所谓的毁尸灭迹的方法,就是放火焚烧——一如十几年前,你对待尚且年幼的苏墨轩那般。 但直到我提出,要用白酒和米醋混合着,将血迹显现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你所谓的‘彻底地’毁尸灭迹,并不仅仅是消除受害者尸体证据这么一点,还包括,杀死受害者时,所留下的血液痕迹。 因为,你没有畏惧,也没有出声阻拦,尽管,依着韩林之的本事,大皇子你定然是知晓,米醋和白酒混合在一起,酒精有什么功效。 你越是表现得从容镇定,便越是在我的眼中露馅,所谓的‘人之常情’你没有分毫的表露,自然,是有什么猫腻藏在心里,所以故作镇定而已。”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看着面色苍白而阴冷的韩林之,一字一顿,出声说道:“所谓‘欲盖弥彰’,便是如此。” 不疾不徐的将前因后果对着皇上解释清楚,顾白羽微微向后撤了撤身子,站在了苏墨轩的身侧,便没有再多言语出声。 “父皇,儿臣冤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那晴朗无云的天空,李景吾就势单膝跪地,拜倒在皇上的身前。 虽然是在为性命堪舆的自己喊冤,然而那喊冤的语气中,却并不似惯常所见那喊冤求饶之人的慌乱和愤慨,而是只有沉静,只有从容,甚至,透着些许的敷衍。 “虽然儿臣同顾仵作的接触并不算多,但众所周知,儿臣的皇子妃顾白汐,与顾仵作同父异母,两人向来不和,”跪地而拜,李景吾再度将顾白汐扯了进来,微微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道: “如果顾仵作你因此迁怒于本皇子,而借着你未婚夫婿苏墨轩给本皇子使点什么绊子,实属情有可原,但你想要用假证据来诬陷于本皇子,谋害本皇子的性命,便实在是太过分了。 更何况,眼下早已与你们闹翻的三皇弟又牵扯了进来,更是让本皇子不得不怀疑,你今日连番使诈、苦苦相逼,是不是,早就是同李景云串通好的,想要置本皇子于死地,他好登位称帝?” 语气阴冷,若不是知道他在皇宫之外已有军队集结,所以心中并不担忧,冷眸看着李景吾那振振有词的模样,顾白羽倒真觉得,李景吾也是个颇能沉得住气的主。 “大皇兄,你不要信口开河,有不臣之心的人……” “秦仵作说没有问题就是真的没有问题了吗?”好不耐烦的打断李景毓的话,李景吾继续冷冷的出声,“苏墨轩身为刑部侍郎,自然与刑部之人相熟,虽然父皇您是临时将秦仵作请来作证,但也难保,秦仵作会顾念苏氏一族和崔氏一族的面子而作伪证也不一定。” “大皇子,您休要诬蔑老臣!” 李景吾的话音方落,秦仵作那略带苍老的声音便即刻响起,话语之中怒意骤然升起,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景吾,他的目光中,尽是失望的神色。 然而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却始终容色淡漠从容,抬眸看着面色黑沉的皇上,负手而立,没有丝毫想要反驳的意思。 “大皇子你可将话全都说完了?” 沉着的嗓音平静无澜的响起,出人意料的耐着性子听完李景吾那一番振振有词,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倒在身前的李景吾出声问道。 然而周遭的空气,却是在那一瞬间紧张起来。 皇上出声询问的话语虽然平淡,然而就连站在最远处的宫人,都能感觉得到,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之中,散发出来的深重的寒意袭人。 撑在地上的双腿微微一僵,跪倒在地的李景吾,动了动双唇,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谋反之心昭昭,诡辩之语振振,李景吾,朕是生你养你的父亲,你还当真以为,朕什么都看不出来?” 沉着的嗓音骤然怒意满满,皇上拍案而起,冷冷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李景吾。 第404章 谋逆之心(六) “顾白羽将这遍地的尸体人形清清楚楚的找出,只不过是给了朕一个更加确凿的证据而已,从你今日听说顾白羽要给朕找出你毁尸灭迹的证据时,你的反应,就足以令朕心中生疑!” 声疾色厉,皇上低眸看着跪倒在身前的李景吾,那始终暗沉着的脸庞上,终于浮现起几分怒不可遏的神色。 “每一次,你口中所强调的,都是顾白羽没有切实的证据,所反驳的,也都是顾白羽所得到的证据有问题,但却几乎没有强调过,你根本就没有杀人,根本就不需要毁尸灭迹。 就只有在真相昭昭、证据确凿之时,你才想起,将你那虚假的大皇子妃顾白汐拉出来,为你自己的无罪、和被栽赃陷害做辩解。 李景吾,朕的大儿子,你说,倘若不是你确实心中有鬼,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的杀人取代,从未做过这些事情的人,会是你今日这般反应吗?!” 怒意寒沉,皇上的声音愈发的冰冷,然而看向李景吾的目光中,除了极端的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是哀伤与寒凉。 亲生骨肉,生养之情,竟然心心念念的,想要置他于死地,甚至,不惜联合外族来毁坏自己的国土疆域! 低眸看着跪倒在身前的李景吾,皇上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对他,是绝对不能姑息。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为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加强皇宫大内的守卫,而从来没有在言语、甚至情绪上表露出分毫?!” 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眼见着皇上已然相信了顾白羽的话,耳听得天空中隐隐约约传来行进信号的李景吾,索性不再伪装,眸色阴冷,他看着怒意满满的皇上,继续出声,道: “你之所以如此悄无声息的观看,不就是想要试探,我和李景云,究竟谁更忠心于你吗?倘若你真的有一颗做父亲的心,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犯错,难道不应该及时地出声阻止,呵斥他出生改正吗? 你躲在暗处看着我和李景云明争暗斗,自己却暗中加强了皇宫中的守卫力量,不是坐山观虎斗,享受渔翁之利,又是什么? 居然好意思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生养长大的儿子,我若是自私自利、冷漠无情七分,那便是向你学了六分!” 面容之上的阴冷之色更甚,李景吾对着皇上冷冷出声,却是毫不留情地,将皇上的冷漠无情,尽数揭露了出来。 “如今倒是顾念起我是你儿子来了,你早做什么去了?你不仁不义,就休怪我不孝不爱!” 心中仍旧是有几分气恼在,李景吾随手将身旁立着的木棍向旁边一摔,那木棍便登时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个逆贼给我拖下去?!” 勃然大怒,耳听得李景吾一声接着一声的冷语指责,皇上沉着的面色,登时难看了起来,厉声呵斥,他微微转过身子,对着站在旁边的侍卫和宫人,出声吩咐。 静默无声。 除了始终跟在皇上身后的两个太监下意识地有所动作之外,站在一旁的几个侍卫,全都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昔日君临天下的皇上,那原本盛气凌人的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还隐隐约约地,透出几丝慌乱之意。 太监的脚步有所退却。 左右看看,皆是岿然不动,他们下意识迈出去的脚步,又再度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身上目光灼灼。 无论是站在一旁面色沉静的苏墨轩和顾白羽,还是立在一侧面色阴冷得意的李景吾和韩林之,亦或是面色晦暗不明的李景毓,每个人都站在原地,将目光集中在站在中央的皇上身上,沉默不语,没有丝毫的反应。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当真是要谋反吗?!” 右手狠狠地拍在身旁的废弃物上,皇上的怒容之中,冰冷之色更甚,然而却是无可奈何,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老太监之外,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所说出口的话。 “父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 冷冷地开了口,李景吾的目光之中,尽是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顾白羽说得一直都没错,这场大火,的确是我用来毁尸灭迹所放,而那些被杀死的人,也都是这皇宫中不肯听从我命令的侍卫。 不听话的全都被杀死了,那么这剩下的,自然,全都是听话的,你们说,是不是?” “属下谨遵大皇子之命!” 李景吾的话音刚落,前一刻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侍卫宫人,瞬间跪倒在地,齐齐地出声表示忠诚,就连刚刚那两个下意识有所动作的太监,此时此刻,也双腿一软的,跪倒在了地上,目光躲闪,不敢去看皇上如今的面色。 冷笑出声,李景吾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一个个侍卫宫人,却是最终,落在了顾白羽和苏墨轩的身上。 “苏墨轩,顾白羽,虽说先前我们接二连三的交手,你们多少都占了上风,然而,过程并不重要,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你们说,我的话究竟有没有几分道理?” “那是自然,谁能笑到最后,我们拭目以待便是了。” 始终冷眼沉默着旁观一切,苏墨轩耳听得那宫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阵阵号角声伴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近,终于冷着嗓音,面无表情地出声。 “真是死到临头,都改不了嘴硬,苏墨轩,你我之间的斗争,终究是我赢了。” 眼见得李景吾将冷笑着的眼眸看向自己,韩林之抬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讽和不屑,更多的,还是期盼已久的扬眉吐气。 “谁赢谁输,还不一定,韩侍郎莫要高兴得太早才是。” 狭长的凤目中带着锐利和冰冷,知道苏墨轩从来便懒得搭理韩林之的李景毓,恰到好处地接口出声,话语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畏惧。 “果然‘不是一路人,不聚一家门’,没想到连三皇弟你都这么死鸭子嘴硬,那我就先留着你这条命,让你好好看看,明日登上那金銮宝殿的人,究竟是谁!” 阴冷得意的笑容中,闪过一瞬间的锐利寒光,李景吾的话音方落,晴朗的天空中,便骤然窜起一道暗紫色的烟雾,烟雾飘散开来,将那蓝天白云,尽数污染殆尽。 “说来这便来了。” 眯眼望着天空中渐渐弥散开的暗紫色烟雾,李景吾阴冷得意的嗓音中,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振奋,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李景毓身上,却是声音威严的对着那候在一旁的侍卫吩咐出声,道: “传令下去,各个宫门全都打开,投向归顺的,一律缴械不杀,反抗不从的,格杀勿论,至于事后的论功行赏……”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李景吾笑得阴冷的脸庞上,骤然多出几分令人恐怖的含寒凉之色,“砍下右手小指作证,谁杀的多,谁功劳就大,谁得到的封赏就最多!” “是!属下遵命!” 齐齐地应声,那近旁的几个侍卫,似是按耐不住一般的,迅速地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不消片刻的时间,先前那隐隐的喊杀声便越来越大,夹杂着刀剑相拼的声音,仿佛,就在身边。 “怎么样?是不是还想嘴硬到底?” 耳听得那喊杀声越来越近,李景吾对着近在咫尺的李景毓,冷嘲热讽地出声,道: “都说你和二皇帝是一母同胞,兄弟情深,眼下你在皇宫中就要身首异处,你那生死与共的二皇兄人呢?我看呐三皇弟,不如你转投向我,我好歹是你大皇兄,定然不计前嫌,怎么样?他们那些人杀进来之前,你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忤逆子!” 没等李景毓开口,皇上便冷冷地呵斥出声,阴沉的面色之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怒意满满,他动动双唇,想要再出声呵斥几句什么,却只觉得胸口里一阵气血上涌,双唇一张,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父皇!” 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口吐鲜血,站在近旁的李景毓,赶忙上前搀扶,面容之上的担忧之色甚重,他搀扶着身子骤然虚弱的皇上,目带急迫的出声问道:“父皇,父皇您怎么样?” “我没事,”摆摆手,到底是执掌江山数十年,尽管一时怒意上涌以至于口吐鲜血,然而他却还不至于全线崩溃。 “景毓,快点扶皇上坐下。” 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顾白羽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到皇上身旁,不顾礼节的,便抓起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指搭了上去。 脉象微弱而紊乱,虽然有刚刚一时气急的缘故,然而那种虚弱和内耗,却是由来已久,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渗入他的体内,将他的身体由内至外的慢慢掏空,然后变得虚弱,最后,彻底的一病不起。 皇上竟然是中了毒。 第405章 谋逆之心(七) 尽管眼前的局面已经足够紧张,甚至于有些混乱,然而眼尖的顾白羽,仍旧没有放过,皇上刚刚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中,隐藏着的丝丝缕缕的黑色。 中毒的痕迹。 无论是脉象还是血色,甚至于,皇上那苍老而发黄的面色。 只不过那毒药是被人丝丝缕缕的每日渗入,并不曾突然大剂量的使用,所以一时半晌的,效果并不是十分明显,以至于若不是早就对皇上那时不时忽然而来的咳嗽声起了疑心,顾白羽都几乎要觉察不到,那慢性毒药的存在。 下毒的人,果然有着足够的耐心,却也有着足够的势力,能将下毒的魔爪,延伸到防范得如此紧密的皇上身边。 “白羽,怎么样?父皇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眼见着皇上的面色愈发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滴滴掉落,李景毓也顾不得什么周围究竟会不会隔墙有耳,抬头看向黛眉微蹙的顾白羽,他的语气之中,满是真情实意的紧张和担忧。 “皇上这是中毒了。” 丝毫没有被周遭越离越近的喊杀声所影响,顾白羽收回落在皇上手腕间的手指,低沉着嗓音,对着李景毓出声说道,语气里,满是遗憾和无奈。 “中毒?”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顾白羽,李景毓狭长的凤目中,竟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从昨夜李景吾来到火场之前,我们就一直同父皇在一起,期间,父皇并不曾喝过什么或者吃过什么东西,好端端的,我们大家都没事,父皇他怎么会中毒?” 问题似连珠炮般的一迭声而出,因着从来便对那皇位没有任何觊觎之心的李景毓,怕是整个皇宫之中,为数不多的,以真心对待皇上之人。 “这毒并不是今日所下,而是由来已久,被人日积月累的,下在日常的饮食之中,所以外表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毒素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渗入到了五脏六腑之中。” 蹙起的黛眉不曾有所舒展,顾白羽抬眸看向身边的目带焦急的李景毓,平淡的话语之中,满是遗憾的情绪。 “那么,会怎么样?” 焦急的神色中透出几分怔愣,李景毓看着望向自己的顾白羽,停了片刻,方才出声问道,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机械,握着皇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 沉默,无尽的沉默。 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模样的李景毓,顾白羽低眸看去的目光想要挪开,却又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挪开。 不是没有遇到过无能为力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亲口说过“很遗憾”,然而面对着眼前的李景毓,顾白羽动动双唇,却第一次发现,向来理智冷静的自己,竟然无法再从容的将那无能为力的话说出口。 虽然,在大兴王朝这样的医疗环境下,她的的确确是,无能为力。 “李景吾!你丧尽天良!” 毫无征兆地,握着皇上的手猛地松开,伴随着那忽然响起的暗沉咒骂,李景毓骤然转身,挥舞着的拳头,便狠狠地,向着李景吾的脸上揍去。 一声闷哼。 丝毫没有料到李景毓会真的出手,躲闪不及的李景吾,硬生生地挨了他这一拳,鲜血顿时从唇角缓缓流下。 向后撤着身子同李景毓对打,李景吾的唇角,竟然向上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丧尽天良?那又如何?”冷笑着出声,李景吾毫不留情地,将拳头挥向了面前的李景毓,拳头扑了空,带起拳风阵阵。 “只要金銮宝殿上坐着的那个人是我,只要君临天下的那个人是我,又有谁还会去计较,当初的我,究竟是怎样登上那个万人敬仰的金銮宝座?或者准确点说,又有谁,胆敢计较?” 耳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李景吾唇边得意的笑容愈发的深厚,继续同李景毓不分上下的打斗着,他一面向前侵袭着身子,一面继续出声,道: “李景毓,刚刚我说的话还算数,他们冲进来之前,只要你愿意归顺投降,我便立刻前嫌不计。” “要我归顺投降外族?李景吾,你是不是昨夜没睡,所以今天脑子不怎么清醒?” 动作干脆利落,李景毓一个漂亮的反手一击,便硬生生地,将已经侵袭上前的李景吾,逼得后退了三步,话语之中满是嘲讽,李景毓毫不留情地又给了李景吾一拳,继续出声,道: “李景吾,你该不会真的那么天真,以为啸狼族的人会说话算话,在助你夺位登基之后,只吞掉大兴王朝四分之一的领土,然后任由你在皇位上逍遥? 你知不知道,啸狼族集结在长安城外的军队人马,究竟数量几何?又有多少,是你和韩林之根本不知道的乔装打扮过的人?” 嘲讽之意更甚,趁着李景吾那一瞬间的愣神儿,李景毓一个利落的横扫,将李景吾的腿重重踢了一下,若不是韩林之眼明手快上来相扶,他便要真的向后摔倒在地。 “长安城外乔装打扮的军队人马?看来你和李景云知道得,还当真是不少。” 咬牙硬撑着站稳,李景吾看着继续向前逼近的李景毓,抬手,接下了他劈来的双手,口中,却仍旧不忘暗示着坐在一旁的皇上,尽管主动谋反的人是他李景吾,然而那看似悄无声息的李景毓和李景云两兄弟,也只是“看似”悄无声息而已。 “要防着被自己的大皇兄杀死,自然,是要了解得越多越好。” 冷淡从容的嗓音忽然从那破败的门前响起,没等顾白羽抬头向着院门所在的方向看去,那说话的人影,便已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黑色对襟长袍飒飒挺立,眉目如星,长发如墨,踏着焦黑一片的地面缓步走进院中,身后那喊打喊杀的士兵却悉数噤声,那负手踱步之人,正是顾白羽从未见过面的李景云。 “李景云,你居然还有命在这里,也真是难得,难得。” 眼见得李景毓停手,趁机占了些许便宜的李景吾,便也收了手,垂手立在原地,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李景云,不冷不淡的出声,却是丝毫没有危险临近的本能感觉。 “我还要亲眼见到皇兄你变成阶下之囚,当然是要活得好好的,不然的话,怎么能替你料理后事?” 嗓音清淡,李景云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却是没有丝毫的减弱,耳听得身后那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右手,做出停止的动作,那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便骤然停了下来。 同样停下来的,还有先前那几乎震耳欲聋的打打杀杀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沉默。 喧闹过后的寂静总是令人感到无端的窒息,眼看着千军万马手持染血的利刃而来,却是在一瞬间停止了厮杀的喧嚣,仿佛时间被静止,又仿佛哪里撕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无底深渊。 怔怔地看着停止在李景云身后的人马,李景吾的脸色第一次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 猛的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李景云,却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李景云那阴冷嘲讽的嗓音便再度率先响起:“看来,大皇兄你终于是明白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李景吾恶狠狠地看着李景云,浑身肌肉僵硬紧绷,恨不得能立刻冲上前去,将他撕得粉碎。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皇兄你联合外族想要侵占我大兴的国土,人人知而拦之,人人得而诛之,景云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不会将我们大兴的江山拱手让人!”并不曾正面回答李景吾的问题,李景云看似义正辞严的话语中,却是充满暗示的味道。 “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谁也会说,李景云,倘若不是你也觊觎着皇位,又怎么会对我的一举一动关注的如此密切?而你用来制服我的人马的军队,又是出自何方?你真的以为,你自己那颗司马昭之心,会没有人看得出来?又或者你还觉得,这个老头儿会因为你今日及时救驾而放你一马、对你既往不咎吗?李景云,你真是痴心妄想!” 一眼便从跟在李景云身后的人马中,看到了被俘获的啸狼族首领,自知大势已去的李景吾,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想要谋权篡位之心之下,却是极尽挑唆之能事,将李景云一直以来的暗中行动尽数挑明。 “想要登基皇位、君临天下之心,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大兴历朝历代的皇子有之,父皇年轻尚且是皇子时有之,如今的我有,也本就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丝毫不以为意,李景云对自己的称王之心,没有丝毫的隐瞒,抬眸看着面色铁青的李景吾,他沉着嗓音,继续出声,道:“但我从来就没有你的那种不臣之心,更不会勾结外族、出卖我大兴王朝的江山! 李景吾,你协同外族出卖我大兴江山之时,心里,就没有一分一毫的不安吗?你究竟,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我们大兴王朝的列祖烈宗?!” 厉声呵斥,李景云的脸庞上,尽是大义凛然之色,然而落在顾白羽那冰冷淡漠的眼眸中,却是不亚于李景吾的虚伪做戏。 第406章 皇权之谋 五日后。 新帝登基的大典举行得红红火火,整个长安城中,一片欢天喜地的景象。 新登基的年轻皇帝李景云,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一袭黄袍加身,掩饰不住地英气逼人。而先前那一场倒春寒的赈灾与“瘟疫”的处理,更是给新登基的李景云赢得了民心甚重。 于是尽管仍旧有不少人感念着当初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的恩典,然而看到李景云那一派从容霸气的模样登上城楼之时,他们便也欢呼雀跃起来。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大宴天下,大封天下。 国中百姓皆是欢欣鼓舞一片,争先恐后的走上街头欢庆,街道两旁彩旗飘飘,歌舞怡然,伴着微醺的春风,直教人心头舒畅。 然而,在这满城的喜气欢腾之中,却有一角不大的院落,宁静怡然,尽管,才刚刚有一队身披红绸的宫人,满脸喜庆的,带着皇宫中奢华的封赏,从那方院子中离去。 低眸看着那握在手中的腰牌,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第一仵作”四个烫金大字端正异常,在晌午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几乎令人刺眼。 新帝登基,大封天下。 李景云给她的封赏,除了那摆在院子里尚且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大大小小的礼盒之外,最为贵重的,恐怕就只有现下她手中的这块纯金的腰牌。 此时此刻的大兴王朝,举国上下都在欢庆着新帝登基,然而,欢腾愉悦的百姓眼中,只有如今太上皇的“让贤退位”、“清休养身”,却并不知道,五日前的皇宫中,究竟是怎样一副令人心中哀伤的血流成河。 被李景云的人马悄无声息地毁掉了皇宫之外的大本营,又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心安排进宫的内应,尽数被斩落在剑下,本就已经是绝望至极的李景吾,在李景云的再三挑衅之下,终于是忍不住地出手。 如做困兽斗一般的,绝望而疯狂的李景吾,带着身边仅有的几个死士一起,奋起反抗,向着有备而来的李景云刺杀而去,却最终是,死在李景云身后众人的,乱剑之下。 而那站在原地犹豫再三的韩林之,却是在眼睁睁地看着李景吾鲜血飞溅的瞬间,双腿一软,跪倒在了李景云的面前。 奸佞之臣不可留。 睿智如李景云,自然更是不会再留着韩林之这样叛国、叛主之徒。 只不过终究是即将要登基的新帝,那时的李景云,只是默默地看了跪倒在地,连番求饶表忠心的韩林之,并不曾说出只言片语。 一如他刚刚连番出语挑衅早已没有反抗之力的李景吾,就是为了,自己能双手干净的,将他斩杀于剑下。 所谓斩草除根,却又巧妙地避开弑亲之罪,向来老谋深算的李景云,自然是深谙此道。 皇宫中的阴谋杀害,来得快,去得更快,才不过是一时片刻的功夫,先前那横尸遍野、血流满地的皇宫之中,已然又恢复了往昔的静谧安宁。 若不是宫人连日连夜的冲刷着,那留在汉白玉地板上的斑斑血迹,临时应诏而来的大小官员们,根本就不会知道,不久之前的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手足血亲相残。 又或者,即便是知道,除了那些明显有势力支持的朝臣之外,其他人的面容之上,也并不会有太多的改变,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皇权大若天,自然是每个人眼红争夺的对象,而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头顶的天空,又换了一个颜色而已。 朝堂上的皇权更迭,庄重而简单。 一道诏书,一道口谕,执掌天下的玉玺移手,众人跪拜的对象易主,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旧主传位给新帝,究竟是因为真的身体不适,想要静养,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百姓面前的新帝登基,繁杂而简单。 那登基的礼仪,那层层叠叠的准备,落在每个百姓眼中,全都是繁复而累杂的,然而落在皇宫之中,却又是简单不已,固定的礼仪、固定的程序,只是那头顶皇冠、缓步走上金銮宝座的人,换了一张仪容、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我总觉得,太上皇中毒的事情,新帝并非一无所知。” 不甚在意地将手中的腰牌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顾白羽抬头看着坐在一旁藤椅上喝茶的苏墨轩,终究是没能忍住内心的疑惑,缓缓的出声,语气之中,带着几分遗憾——替长平公主所感到的遗憾。 “你也这么觉得?”放下手中的茶杯,苏墨轩始终落在顾白羽身上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颇为认真的思索,语气淡漠依旧。 当初为了李景毓而搅入其中的皇权更迭,不论鹿死谁手,也不管究竟手段如何,已然是告一段落,此时此刻,除了眼前站着的人儿,他谁都不想再动脑筋关心。 “我就知道,你也看出来了。”点了点头,顾白羽转过身子,踱着步伐,走到了苏墨轩的身边。 “初初探到皇上慢性中毒之时,就连我的心中,都颇为惊讶,而站在一旁的李景毓,更是愤怒且悲伤的,直接就冲到了李景吾的面前,带着即刻就要与他拼命的架势,硬生生地同他打了一架。 可是随后赶来的李景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那脸庞上所浮现起的惊讶之色,却很明显的,是装出来的,而所谓的‘正常人都会有的悲痛之色’,更是分毫也无。 李景云若不是提前就知晓此事,而有那样的反应,我只能说,皇上这个父亲做的,着实太过失败。” 嗓音平静清淡,顾白羽顺着苏墨轩手指的方向,就势坐下了身子,简略而精要的分析出声,先前还有所注意的称呼措辞,却是被她忘了个干净,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太过在意。 “不仅如此,”顺手将自己掌中握着的茶盏递给顾白羽,苏墨轩将她那毫无知觉地接过茶盏饮下茶水的动作映在眼眸之中,唇边不自觉地,浮现起几分浅浅的笑意。 “在李景云故意出言挑衅李景吾的时候,话里话外,已然是一副皇帝之位非他莫属的模样,而依着常理说,那个时候的他,只不过是在有人谋反逼宫的时候,带着人马前来救驾,以尽每个皇子和臣民都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而已。 若不是他早就知道,即便今日杀死了逼宫的李景吾,救下了皇上的性命,而皇上却也即将命不久矣的话,他又怎么会是一副两虎相斗、志在必得的模样?” 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几分隐隐的冷意,苏墨轩在脑海中回想着五天前,在那种紧张局势之下李景云的一举一动,当时的他,便已然觉察出李景云的心有暗藏。 “这件事情,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景毓知道了,”兀自低头瞧着那花圃里初绽的迎春花沉默了半晌,顾白羽方才抬起头来,对着坐在身边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虽然我已经给皇上用了解毒的药,但那毒性日久天长的积累,已经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我的药,不过是在拖延他在世的时日而已。长则一月,短则半月,到那个时候,景毓他还不知道要怎样的伤心过度。 而新登基的李景云,和年幼不懂事的长平公主,恐怕就是留在他身边的为数不多的血亲了,倘若他知道,李景云明明知道皇上被人日夜下毒而默不作声,他恐怕是……” 话语之中充满淡淡的叹息,顾白羽口中之语并不曾说完,与苏墨轩对视的目光中,却已经看出了他眸子里的了然之色。 “你说不说,那我们便不说,就让这件事情变成一个不会被第四个人知晓的秘密,永远的埋葬在你我的心里便是。” 伸手将坐在近旁的顾白羽揽过,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哄劝的意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李景毓意味着什么,恐怕身为多年挚交的他,要比顾白羽更加清楚许多。 “嗯,”轻轻地点点头,倚靠在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然而却还没有让她陷入沉默半刻的功夫,苏墨轩那清冷含笑的嗓音,便再度柔柔的,在她的耳畔响起: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就不要再说那些离我们很遥远的,关于皇宫中的事情了,有今日这最后的空闲时间,不如来说说我们自己的事情?” “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情?” 感受着苏墨轩似是有意无意般吹在耳畔的温暖气息,顾白羽还是忍不住地羞红了耳根,故意做出一副不甚明白的模样,她微微躲闪着,语气中带着几分隐隐的笑意。 “你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情?”瞧出了顾白羽面容上的故意之色,苏墨轩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口中却是浅笑着出声,道:“我的顾大小姐,过了今晚,你我可就得有些日子不能见面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嘱咐几句?” 第407章 三秋之隔(一) “有些日子不能见面了?为什么?” 怔愣着出声,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我的顾大小姐,你该不会是忘了,三日之后便是你我二人成亲的日子?” 看着顾白羽那没有反应过来的怔愣模样,苏墨轩的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苏墨轩哭笑不得的出声问道。 “噢,原来你是在说这个。”在苏墨轩的出言提醒下,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显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却又随即微微皱了皱被苏墨轩捏着的鼻子,不甚在意的说道: “不就是成亲前的三日,你我不能再这么晴天白日的见面嘛,既然我们大兴王朝有这个习俗,那么咱们自然是要遵守的。才不过三日不见而已,本小姐还当真没什么话要嘱咐你的。” “‘才不过三日不见’?”故意的咬重嗓音重复着顾白羽的话,苏墨轩眯起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缓缓地逼近顾白羽的身边,还没等骤然警觉的她有所反应,便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温热的呼吸相互交叠,苏墨轩轻轻咬了咬顾白羽的耳垂,轻声说道: “看来顾大小姐要比我想象的‘豁达’许多,只不过,看到顾大小姐你的这种‘豁达’,本少爷的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不高兴啊,顾大小姐你说,该怎么办?” 清冷的嗓音温柔好听,却又隐隐的透着几分坏笑,紧紧地将顾白羽抱在怀中,苏墨轩故意地,向着她那本就敏感的白皙脖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吹气,令顾白羽瞬间从脖颈红到耳根。 “哪……哪里就怎么办了?你,你自己好端端的不高兴,关,关我什么事?苏墨轩,你,你走开一点。” 被苏墨轩那有一搭没一搭的吹气挠的心尖发痒,顾白羽心中那原本颇为硬气的话语,到了唇边,却变得有些结结巴巴,推着苏墨轩胸膛的双手,也有些软弱无力的,仿佛欲拒还迎。 “既然顾大小姐你不肯主动让我高兴起来,那么,本少爷只好自己想办法喽。” 清冷的嗓音温柔含笑,苏墨轩望着顾白羽的漆黑眼眸中,闪烁着璀璨的光亮,分毫不差的将怀中人儿那羞怯却又强撑硬气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不等她有所反应,苏墨轩便缓缓低下头去,将自己的双唇,覆在了她那粉嫩的樱唇之上。 柔软,温热,香甜。 原本只想在她的双唇上印下浅浅一吻的苏墨轩,却忽然发现,她那香甜诱人的双唇,令他根本无法停止。 难以控制地想要继续,辗转流连于唇瓣之上的吻,渐渐地,被苏墨轩加深。双眸微阖,唇齿相依,探求在她那芬芳的檀口之中,唇舌交缠嬉戏间,引得顾白羽浑身一阵止不住地战栗,而那轻微的战栗,却是令苏墨轩的吻,更加的深入。 直到被吻得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快要喘不上气来的顾白羽,才最终被苏墨轩的双唇所放过。 环抱着她腰身的手臂更加紧了紧,放过了顾白羽的苏墨轩,却并没有立刻放过她那微微有些红肿的双唇,温热的双唇继续轻啄着她的唇角,苏墨轩那俊朗的眉宇间,尽是愉悦飞扬的笑意满满。 “苏墨轩,你讨厌。”满脸羞红,顾白羽抬起手来,有气无力地捶着苏墨轩的胸膛,往昔冷清淡漠的容颜不再,她那清秀的脸庞上,充满着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却又并不是故作姿态的娇媚,惹得苏墨轩扬起的唇角,笑得更加愉悦开怀。 “我哪里讨厌了?你不觉三日长,我不觉三日短,既然三日不能相见,我自然,是要好好的记住拥你在怀的滋味。” 语气里带着三分坏笑七分认真,苏墨轩揽着顾白羽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再度紧了紧,好让她能离自己的心口更近一点,好让自己那颗早已属于她的心,离她更近一点。 —— 没了苏墨轩每日固定前来的“骚扰”,原本以为自己能够一个人清清闲闲的在小院里晒晒太阳、读读医术的顾白羽,却分毫没有想到,第二日的清晨,自己才刚刚起身,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如陀螺一般旋转不停的应酬之中。 ——尽管,依着崔谨风那摇头晃脑的说法,今日的安排,已经在崔怀鸿颇为体贴的一力拦阻之下,减少了一大半的内容,那些“不甚重要”的族中之人,已然是被他们好说歹说的,尽数拦在了崔家大宅的门外。 然而,从清晨起身见到第一缕晨光时,便开始不停地跟在崔怀鸿身后,见过从各地赶来的崔氏一族重要元老的顾白羽,却是直到金红色的夕阳在天边收起最后一缕光辉时,方才终于能够解脱般的,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屋子里的软榻之上。 “茶心,我要喝茶水。” 口干舌燥的坐在屋子里的软榻之上,顾白羽抬头,冲着屋外那个忙碌着的身影,有气无力的出声唤道。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及时地出声应着,茶心端着茶盘的身影便随之出现在顾白羽的房门之外,抬手掀开门帘走进屋内,茶心一面忙不迭的给顾白羽倒着茶水,一面继续出声,说道: “这整整一天的,别说是小姐您了,就连奴婢跟在您身边候着,看着您见了这个见那个的,都觉得累得慌。小厨房里正烧着热水,我去瞧瞧,好了就端过来给您泡泡脚,好解解乏。” 累得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顾白羽只是冲着茶心点了点头,便抱着手中的茶盏,一点一点的,喝着刚刚冲好的茶水,努力滋润着那干涸沙哑的嗓子,心中却是颇有些奇怪。 虽然今日的自己确然比平日多说了不少的话,可也并不至于口干舌燥到这种地步,甚至,连嗓子里都能感觉到些许灼烧之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整一天根本没有喝什么水一般,然而此时的顾白羽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今日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疏于饮茶喝水。 黛眉微蹙,顾白羽单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再度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握在手中时,极度疲惫所带来的恍惚之中,昏昏欲睡的顾白羽,才猛地反应过来,今日的她,之所以后知后觉的少喝了许多茶水,以至于现下口渴万分,皆是在于,整整一日,都没有人看似不经意地,却又是颇为及时地,将那盛着温热正好的茶水的茶盏,递到她的手中。 而那个人,便是今日不在身边的苏墨轩。 双手抱着微微有些发烫的茶盏,被巨大的疲惫之感包裹在其中,顾白羽的眼前却止不住地浮现出,那张只会对她一个人浅笑着的俊朗容颜。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顾白羽觉得,此时此刻,若是能懒懒的依靠在苏墨轩那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哪怕,仅仅只是握着他那厚实温热的大掌,自己周身的疲惫之感,怕是也能顿时消散不少…… 低头一口一口啜着那微微有些烫口的茶水,斜斜地倚靠在软榻靠背之上,顾白羽略有些走神儿的想着,跳动在胸腔里的心脏,却是难以觉察的,在回想起苏墨轩怀抱中那踏实的温暖和淡淡的香气时,蓦地,漏了半拍。 “扑棱——扑棱——” 窗外忽然响起的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将顾白羽有些飘远的神思扯回。 下意识地抬眸向窗外看去,一只颇为熟悉的小小身影,毫无预兆的,便闯入她的眼帘。 那扑棱棱作响的翅膀,似是原本就为了要引起她的注意一般,在感受到她望过来的目光时,便登时停止了扑打,然后那小巧的身影便很是乖巧的,一蹦一跳的,来到了顾白羽的面前。 是当初她和苏墨轩、李景毓之间用来相互传递消息的那只云雀。 自打李景毓登上顾家的大门向她提亲,却被苏墨轩不按套路地硬生生拽着“私奔出逃”的那日,从顾家大宅中搬出来的顾白羽,便将那只云雀好好的安置在了苏墨轩的院落之中。 是以此时此刻这云雀忽然飞来窗前,除了不能与她见面的苏墨轩想要同她说话之外,怕是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于是撒了一把鸟食在窗台,看着那云雀一蹦一跳的低头去啄食的顾白羽,方才将那藏在它羽翼之下叠的隐秘整齐地纸卷轻轻抽出,缓缓在掌心之中展开时,看到那比往常略大的纸张,顾白羽的心中,还颇有些期待。 然而却是空无一字。 扑了个空的顾白羽并没有分毫的着急,而是将手中的纸条慢慢地凑到烛台旁边,借着烛火微微的烧烤,那隐藏在纸条上的印记,便缓缓地显示了出来。 没有只言,也没有片语。 那纸条上缓缓显露出来的,只有一个掌纹清晰的墨色掌印。 【圣诞节快乐~】 第408章 三秋之隔之阴谋(二) 是苏墨轩的手掌印。 熟悉的纹理,熟悉的大小,那手指修长的模样清晰明了的印在白色印花的淡雅宣纸之上,顾白羽凝眸细望,心中忍不住浮起一阵微微的悸动。 白皙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缓缓的贴合在那墨色印就的手掌之上,嗅着宣纸上传来的淡淡墨香,顾白羽几乎能够感觉得到,那印在宣纸上的手掌中传来的丝丝缕缕的温暖触感。 “你不觉三日长,我不觉三日短。” 耳畔不由自主地浮起苏墨轩昨日浅笑着出声的话语,顾白羽的唇边,也不自觉地向上勾起几分温暖的笑意。 似乎,三日不见,果真有点长呢…… 抬眸望着窗外群星璀璨的夜空,顾白羽拥着被子沉沉睡过去之前,满心满眼的,全都是苏墨轩那璀璨更胜于星空的含笑眼眸。 一夜安睡好眠。 清晨起身的顾白羽,才不过刚刚洗漱收拾完毕,不经意间抬头向着院门的方向望去,远远的,便瞧见了走在几人最前面的顾意澜的身影,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远远瞧见了她的顾意澜便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的,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羽儿姊姊,早啊,你今日起的好早,我果然来对了时辰。”轻快的脚步甫一踏进顾白羽的小院,顾意澜那欢快清脆的嗓音便立即响起,清丽姣好的容颜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她看着站在面前的顾白羽,眼眸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我若是不早点起身,你们这么一大清早的齐齐过来,岂不是要吃到我的闭门羹?”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无奈,顾白羽清淡的话语中,颇有些故意的没好气的味道。 抬眸看着紧随在顾意澜身后走进院子里的几个人,顾白羽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两日之后要穿着喜服成亲的人是她,可是放眼望去,院子里站着的哪个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要比她兴奋激动上许多,就好像那即将经历人生三喜之一的人,是他们自己一般的兴奋喜悦难以抑制。 “果然快要出嫁的人就是不一样,羽儿姊姊,你比从前体贴温柔多了嘛。”明显是故意的无视了顾白羽那语气中的无奈和抱怨,顾意澜自顾自地捡了把藤椅坐下身子,继续笑意盈盈的看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你也知道后天要出嫁的人是我,可我怎么觉得,你那脸上笑得要比我还灿烂愉快许多?”顾白羽瞧着顾意澜那笑得比天边朝阳还要灿烂的脸庞,忍了半晌终于是没好气的询问出声。 “哎呀,我们这是为羽儿姊姊你感到高兴嘛,”丝毫不在意顾白羽那话语中的挑衅之意,顾意澜仍旧是笑嘻嘻地凑过身子,却是回头看了一眼顾清韵和崔谨风,继续笑着出声,道: “羽儿姊姊你看,你原本在江南的清州城,苏墨轩呢原本在北方的长安城,身在两个相去千万里的地方,都能让你们走到一起去,这得多不容易啊。 可是再看看,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第一仵作’,听听又觉得很相配,所以我们瞧在眼里、看在心里,全都欢喜得很嘛,自然是高兴愉快的合不拢嘴啊。 哥哥你说,是不是?” “澜儿说的,的确是实话,羽儿你同苏侍郎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确实不容易,我们心里自然是高兴不已,”笑着点头,向来便宠着顾意澜的顾清韵,却并没有说谎,“今日我们来,不光是在你这里凑热闹,还带来了父亲送给你的新婚之礼。” 一面浅笑着出声,顾清韵一面将手中带着的锦盒递到了顾白羽的面前。 上好的楠木漆成的红色锦盒上,精雕细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闪闪的金箔细致地描绘着边框,几个烫金的小字,流畅而有韵味。 将顾意澜那巧笑倩兮的瞧着自己的目光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低下头,伸手打开了那锦盒上的七巧玲珑锁。 锦盒被缓缓打开,楠木的清香随之淡淡的散发。 红色的锦帕上,摆着一只金灿灿的手镯,却并非惯常所见那般在刀功雕刻之上,镶嵌入块状的玉石,而是镂空出花藤样子的枝桠,将细碎且多彩的宝石,衬托镶嵌在其中,仿佛叶托鲜花般清新夺目,在明亮的晨光中,散发出耀人眼目的光辉。 显然,定制这金镯子的人,用尽了心思。 “羽儿姊姊怎么样,怎么样?这镯子你可还喜欢?” 眼瞧着顾白羽凝神细望那镯子的专注模样,顾意澜忍不住地出声询问道。 想当初她自己初见这只金镯子的时候,整个人兴奋的不能自已,却还没等她拉着顾延修的手臂说一声“谢谢父亲”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顾清韵,便已然说出了,这镯子是特地为顾白羽成亲所制的话来,令她在白白高兴一场之余,也瞬间懂得了自己父亲的那颗心。 尽管当初顾延庚再是将顾白羽狠狠地逐出家门,尽管崔氏一族再是门高权重,然而在顾延修的眼中,顾白羽仍旧是顾家的嫡长女。 如今顾白羽出嫁,即便苏家的花轿要停在崔府的门前,然而身为顾家的长辈,他却是不能不对顾白羽好好的尽一份长辈的心意。 “堂哥,请代白羽好好谢过叔父,”显然也是瞬间懂得了顾延修的心意,将那金镯子好好的收起,顾白羽的神色话语之中,充满郑重和深藏的感激。 “傻丫头,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谢什么?” 听出了顾白羽的话中之意,顾清韵笑着出声,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欣慰,不管如今的顾白羽究竟身份地位如何,在顾清韵的心中,她永远是十几年前那个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向外看的小姑娘。 “不过话又说回来,”始终沉默着尚且没有开口的崔谨风,眼里瞧着眼前这温情脉脉的场景,却是颇为搅乱气氛的开了口,“我总是觉得,就这么等着后日清晨,让骑着高头大马的苏墨轩顺顺利利地将咱们家白羽迎走,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我怎么就总是觉得这么不甘心呢?”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得,就让苏公子这么顺顺当当的将羽儿姊姊娶走,确实有点太便宜他了,”崔谨风的话音方落,顾意澜那透着坏笑的声音,便立刻颇为赞同的响起,有意无意地抬手拨弄着身边的嫩叶,顾意澜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犹豫和思索,道: “但是定好的婚期,虽然我们死拦着不让他将羽儿姊姊娶走并不是一件什么太难的事情,但若是羽儿姊姊发起脾气来,怪我们耽误了她成为新娘子的大好时辰,解决起来,怕是就棘手多了,怎么办呢……” 清丽姣好的容颜上满是认真的思索之意,顾意澜单手托腮,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站在一旁的崔谨风出声商量一般,全然不顾坐在一旁的顾白羽那一脸无奈的模样。 “不耽误吉时,我们也能好好折腾墨轩一番。” 没等同样蹙眉的崔谨风开口,一个慵懒含笑的嗓音,便从院子里响起,话音甫落,李景毓那一派朗然俊美的身影,便踱着步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时隔多日,他终于能够再度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然而再见之时,她却已然是即将要嫁与他人。 狭长的凤目将顾白羽那清秀端方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李景毓的心底涌起无法抑制的难过与疼痛,然而那俊美的脸庞上,却绽出那惯常所有的慵懒笑容,甚至,在提及苏墨轩的时候,透着那么丝丝缕缕的坏笑。 一如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李景毓。 “三皇子说的没错,”接口出声,崔谨风的唇边浮现起与李景毓一拍即合的几丝坏笑,“我们又不是说不将白羽嫁给他,只不过,是要给他增加点难度罢了,”脸庞上坏笑的意味更深,崔谨风的话语顿了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顾白羽,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神秘和威胁。 “计策我倒是有一个,只不过,还得需要白羽你的全力配合才行,否则,有个通风报信的人在这里,就算我们的计策再好,安排的再周密,想要整到苏墨轩,也是痴人说梦而已。” “这倒是。”姣好的脸庞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顾意澜接口出声,却又随即换上了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继续出声,道:“你们放心,让羽儿姊姊配合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话语中带着几分阴险的坏笑,顾意澜转过头去看着坐在身边的顾白羽,柳叶细眉轻轻上挑,道:“对了羽儿姊姊,我忘记告诉你了,因为你最近太忙了,所以上个月长汀楼赚的银两,我暂且先替你收着了。其实,配合着我们执行一下谨风脑子里的计划,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你觉得,是不是?” 明明白白的威胁,切切实实的调笑。 将温热的茶盏握在手中,顾白羽抬眸看着顾意澜那坏笑着的顽劣模样,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带着几许无奈,却又闪过一丝不被人觉察的殷殷期待,她环顾着周围几人那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的目光,半晌之后,方才状似无奈地点点头,淡淡的出声,道: “好,那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409章 三秋之隔之偷偷相见(三) “这个嘛……既然白羽你同意配合我们的谋划和行动,我们自然是会将所有的事情对你如实相告,不会有分毫的隐瞒。” 显然是听出了顾白羽那隐藏在平淡话语之后的期待之意,崔谨风那颇为神采奕奕的眼眸之中,闪烁着狡黠而敏锐的光亮。 然而却并没有将心中的计策挑明,崔谨风转而抬眸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李景毓,唇边勾起的坏笑不减,崔谨风却是颇为心有灵犀的,示意着李景毓出声解释。 “我们的计谋很简单,”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如往昔的慵懒笑容,李景毓不紧不慢的对着顾白羽接口出声,看向崔谨风的目光中,满是与之狼狈为奸、一拍即合的得意与阴险,“那就是——将你藏起来。” “既然墨轩他是善于发现线索痕迹,进而追凶破案的刑部侍郎,那么,赶在成亲那日拜堂的吉时之前,将自己失踪的新娘找到并带回,对他来说,想来应该也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狭长的凤眉轻挑,李景毓浅笑着出声,英挺的眉宇之间带着些许琢磨的意味,他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却是带了几分话尤未尽的意味深长。 “所以其实,你们心里原本打着的那副算盘里,我根本就不是仅仅配合你们的安排,而不去向苏墨轩通风报信那么简单?” 清秀的脸庞上平静之色依旧,低头喝了口捧在手中的茶水,顾白羽却是毫不给面子的,戳穿了李景毓那隐藏在话语之中的不曾彻底挑明的意图。 想要将带走她的痕迹掩藏得七七八八,好让目光锐利如苏墨轩,能够在这长安城中好好的找上一找,仅仅凭借他们几个人那消除痕迹的本事,显然是不太可能。 除非,她亲自出手。 而他们方才那狼狈为奸的相视一笑中,心里所打好的算盘里,显然是已经包括了她会出手帮忙消除痕迹的,这么一个精打细算。 抬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阴险坏笑的如出一辙的李景毓和崔谨风,顾白羽那清淡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似是思索般的沉默片刻,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淡的出声,说出口的话,却是令崔谨风和李景毓相视一笑的目光中,更增添了几分志在必得的坏笑。 “说,你们打算把我藏到哪里去? 想要在苏墨轩那双眼睛之下瞒得尽可能长久,我们着实要好好的商量一下计策,然后找个手脚利落的热,亲自将痕迹和线索处理干净才行。” 波澜不惊的话语甫落,顾白羽那淡漠着的唇角,也是忍不住地浮上了几分顽劣和捉弄的笑意。 一个是沉着冷静、惯会寻踪顺迹的刑部侍郎, 一个是目光锐利、善找痕迹证据的第一仵作。 从来便只是相互配合着捉拿凶嫌、惩恶扬善的他们二人,如今蓦地要在暗中斗法较劲。虽然只不过是玩笑一场,然而顾白羽那向来静若止水的心中,却还是难得抑制不住地,充满了隐隐的期待,和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 于是崔家大宅中的洒扫仆役们在宅子里来来往往,每逢无意中抬头向着顾白羽那始终敞开的院门内看去时,总是能够看到,几个凑在一起谋划着什么的身影,以及那时不时隐约传来的坏笑的声音。 等到夕阳渐渐西斜之时,商量了近乎一整天的众人,才将成婚那日的行动谋划完全,一脸兴奋难以自制的顾意澜,甚至顾不上留下来再蹭顾白羽一顿晚饭,便急匆匆地,拽着顾清韵的衣袖,离开崔家大宅去为自己那日要做的事情做充分的准备。 同样的挥手含笑散去,站在夕阳中的李景毓,似是在与自己告别一般的,最后看了一眼顾白羽那亭亭玉立在梧桐树下的纤细身影,脑海中却是恍惚看到了,当初清州城外田庄的破落小院中,那个身子清秀的她。 抬手将院门轻轻地合上,喧闹了整整一天的小小院落,方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柔和的春风拂过金红色的夕阳,将它所到之处的一切,全都勾上了一圈光芒闪耀的金红色边框,绚烂耀目,带着春日特有的欣欣向荣。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抬眸瞧着天边已然沉落的夕阳,终于得到了几许清净的她,不由得从心底里浮起一阵放松和惬意,缓缓蔓延到周身四肢,令她顿觉舒服不少。 手中握着的茶水已经见凉,惦记着去小厨房里换杯热茶再坐着歇神儿的顾白羽,从藤椅上站起身来,随手便将那凉茶倒入身边的花圃之中。 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在想象着,成亲当日,苏墨轩骑着高头大马兴致勃勃而来,推门而入时,却只能看到她留在屋中的一纸留言时,那淡漠清冷惯了的俊朗容颜上,究竟会露出一副怎样的神情时,顾白羽的唇边,再度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却是愉悦怡然的笑意。 不甚在意的转身抬头,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白羽,却是险些惊呼着,将手中捧着的茶盏摔落在地。 夕阳最后一抹金红色的光辉中,那颀长峻拔的身影负手而立,藏青色的对襟长袍随着拂面而来的春风微微飘动,墨发高束,唇角含笑,那满面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人,不是她心中正在惦念着的苏墨轩又是谁? “你……你怎么来了?” 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的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情绪,抬眸望着苏墨轩那温柔笑着的英俊眉宇,她顿了顿,继续出声,道:“不是说了这三我不能随随便便的见面吗?你怎么就又突然的跑来了?” “想你了,自然便来了。” 清冷的嗓音温柔含笑,苏墨轩看着顾白羽脸庞上那难得一见的震惊之色,英朗的眉宇之间,温柔和宠溺的颜色更甚,深深缠绕在其中的,还有那抹不去的思念与眷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是我全部的所思所念,你是我冰山融化的全部理由,想你了,自然便来了,话语无赖而霸道,却是一字一句的,诉说着内心最深沉的眷恋与挚爱。 “可是……可是他们明明说了……” 瞬间便被苏墨轩那望过来的深邃眼眸所吸引,努力地将自己的神思从沉醉中扯回,顾白羽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苏墨轩忽然伸出来的手指,尽数将未说完的话语挡了回去。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想你了,就要来见你。” 浅笑着摇头,苏墨轩抬手理了理顾白羽那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几分晦暗不明的色彩,他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 “更何况,他们只是说了,我们两个人不能‘晴天白日’的、‘正大光明’的见面,而我却是在日落之后翻墙而入,所以,严格说来,你我此时此刻的见面,并不算是违反了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俊朗的容颜上浮起了几分颇为认真的神色,那样耍无赖的话语落在苏墨轩的口中,却偏偏能被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令人乍一听在耳中,似乎还真的有那么一些道理。 “……” 清秀的脸庞上尽是无奈的神色,顾白羽抬眸看着面前笑得开心且得意的苏墨轩,一时之间,竟然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话语来出声反驳他的这一番诡辩之词。 ——她一贯知道苏墨轩众人背后的无赖,却是从来都不曾想到过,他竟然会无赖到这种地步,并且,能够无赖得如此理直气壮。 “呐,我就知道,你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心中这样的想你,你的心中,又怎么会不想我?” 故意地曲解了顾白羽那沉默背后所隐藏的含义,苏墨轩微微低下头去,凑在顾白羽的耳畔,轻声说着外人无可想象的甜言蜜语。 就仿佛,众人面前见惯了的那个面容冷漠的刑部侍郎并非是他,而他,原本就是一个风流倜傥、口吐莲花的少年公子哥儿一般。 “苏墨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 顺着他的动作伸出手去,顾白羽环住了苏墨轩的腰身,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朵朵红晕,她看着他那略带坏笑的模样,低低的责问出声。 “我一向都很混蛋,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呢。” 丝毫不以为耻,苏墨轩唇边勾起的笑意更甚,低眸望着被自己揽在怀中的顾白羽,连着两日不见而带来的内心空落落的感觉,瞬间便被填充的满满当当。 那充实的感觉太过令他心安,以至于向来敏锐无比的他,竟然没有将顾白羽那略略有些反常和目光躲闪的模样,有分毫的觉察。 苏墨轩只是低头细细密密地吻着,将两日不见的思念尽数融化在那轻柔的深吻之中,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今日愉悦的心满意足,会在成亲当日,带给他怎样的哭笑不得。 第410章 失踪的新娘(一) 计划第一步完成。 借着皎洁如水的明亮月光,看着醉眼朦胧,甚至连回房的步伐都颇有些不稳当的苏墨轩,手中端着根本没有怎么喝过的酒盏,李景毓转头看看站在对面的高随远,四目交汇之时,两个人的唇边全都勾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坏笑。 成亲前夜将苏墨轩彻底的灌醉,是当日在顾白羽的小院中密谋时,李景毓提出来的第一步计划。 深知苏墨轩宿醉之后便会有些昏昏沉沉的李景毓,决定首先从精力上,就对苏墨轩的判断力进行打击,让他在成亲之日看到顾白羽那空荡荡的房间之时,因为精力的不足,而尽可能多的忽略掉他们留下来的那些抹不掉的痕迹。 然而只顾着暗自得意的李景毓和高随远却是全都没有发现,苏墨轩那看似歪歪斜斜的很不稳当的步伐之中,却是凌乱的颇有些章法在其中。 聪明睿智如他,虽然猜不透他们两个人的心中究竟打着怎么样的一副算盘,然而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李景毓和十分反常的高随远,苏墨轩自然是会觉察到其中的猫腻之处,于是便更加理所当然的,不会任由他们两个人带着几个朋友起哄着将自己灌醉。 踉跄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手中晃荡着空酒盏的苏墨轩,一面故意在口中胡乱的醉言醉语着,一面却是在进屋之后便斜斜的依靠在窗边的墙上,将身子好好的隐藏起来向外看去,那望着院子里正兀自一脸得意的李景毓和高随远的清明目光中,哪里还有半分的醉意! 今夜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虽然大兴王朝的风俗中,一贯就有新婚前夜平日颇为交好的兄弟朋友聚在一起喝酒畅谈,甚至歌舞娱乐的风俗,然而,大家却也都惦记着新郎官明日一早便要出门迎娶新娘子的事情,所以,虽然手中的酒坛子喝得轰轰烈烈依旧,但却也是插科打诨居多,到夜深便也各自散去,替新郎官准备着明日迎亲的事情。 然而,今日的兄弟间的酒会才刚刚开始,向来最喜欢插科打诨调侃着自己的李景毓,却是在嘻笑调侃之中,时刻不忘给自己倒酒,言语之间也尽是变着法儿的给他灌酒,回想着李景毓那单手抱着酒坛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侧的模样,苏墨轩自然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他今日的来势汹汹。 ——但却并不是为了报自己‘抢走’顾白羽的一箭之仇,更不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一醉方休的想要给他闹场,透过李景毓那满是慵懒笑意的狭长凤目,苏墨轩看到的,是他那想要极力隐藏着的不怀好意的笑意,于是敏锐如苏墨轩,自然是立刻便嗅到了其中隐藏着的阴谋的味道。 至于高随远,表现得却更是反常。 向来温文尔雅的高随远,今夜彬彬有礼依旧,然而面对李景毓带着一帮朋友连番的起哄对自己灌酒,往昔定然或多或少会出声阻拦的高随远,却只是浅笑着任由他自己被众人围在其中,甚至,时不时地,还颇为不留痕迹的端着酒盏,也灌上他那么几杯。 看似不留痕迹,却往往更容易被发现端倪。 永远都没有能够被彻底抹去的痕迹,当你煞费苦心的抹去一种痕迹时,便势必会留下另外一种痕迹线索,避无可避,除非莫为。 更何况今夜一聚,高居于金銮殿宝座上的李景云虽然并不曾亲自现身,然而却是在他们酒酣之时,差着一队宫人,浩浩荡荡的,给他送来了一坛酒,还命着那送酒的宫人,亲自看着他喝下去才能回来复命。 李景云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搅合,原本酒酣渐近意阑的众人,自然是对他再度掀起了新一轮的敬酒,直到夜凉如水,方才全都渐渐散去,然而原本就打算留下来的李景毓和高随远,却还是找着理由,同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尽管,依着平日里的酒量,高随远这一夜的酒喝下来,早就应该酩酊大醉。 难道他们是想在今夜彻底的将自己灌醉,好在明日迎亲之时找点什么失误来笑话自己? 透过窗子瞧着李景毓和高随远相携着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墨轩在心中默默地猜测着,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阳光明媚,春花绽放。 迎着拂面的春风骑马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听着身后礼乐队那锣鼓喧天的声音,苏墨轩眯眼瞧着长安城中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的喜庆红绸,与纷纷而落的红色鞭炮碎屑,心中的畅快和愉悦,溢于言表。 及至长长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行进到崔家大宅门前之时,一路骑马踏过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苏墨轩的心中,却是早已按耐不住想要见到一身喜服的顾白羽的冲动。 于是剩下坐骑那抬起的马蹄尚未完全落下,一身大红色喜服的苏墨轩,便已然是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他快步走进崔家大宅之中,强耐着性子熬过了道道程序之后,便径直向着顾白羽居住的院落小跑而去,那红色的峻拔身影在宅院的花丛中快速穿行而过,仿佛朝阳中闪过的一抹艳红。 院门没锁。 院落里静悄悄的一片。 只有春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朝阳似金,在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心底里蓦地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站在院门前只是僵立了短短一瞬的苏墨轩,便即刻冲入了顾白羽此刻应该坐着等他来娶的房间之内。 果不其然,房间之内空无一人,甚至,连茶心、柳妈和绿衣一起,全都不见了踪迹。 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内,苏墨轩抬手稳住了跟在身后而来的、目瞪口呆的想要开口的苏墨逸,漆黑深邃的目光中尽是锐利的颜色,他环顾四周,几乎是第一时间的,便瞧见了,那压在顾白羽梳妆台上的一张薄薄的字条。 “巳时三刻”。 今日他同顾白羽拜堂成亲的良辰吉时。 暗示的意味已然十分的明显,苏墨轩那漆黑的眼眸中,情绪愈发的深沉难辨。 薄薄的纸条上只有四个陌生的小字,字体歪斜而粗细不均,显然,是为了不让苏墨轩认出来究竟是谁的笔迹,而故意用左手写成的。 然而却是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没有丝毫潦草急促的模样。 冷眸看着拿在手中的薄纸条,苏墨轩的唇边,却是微微浮起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 ——连用左手写字都如此不慌不忙,想来,今日顾白羽的突然“失踪”,并非是她的一时兴起,而是一早就商量密谋好的计策。 但深知顾白羽脾性的他,却是能够百分之百的肯定,虽然此番她定然是颇为积极的参与其中——否则,这屋子里的痕迹也不会清除的如此干净——然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并非是此刻消失不见的、他的新娘顾白羽。 向来敏锐的思绪,瞬间便联想到了昨夜李景毓和高随远那坏笑着的神色,苏墨轩唇边浮起的笑容之中,蓦地染上了几分冷意,令站在一旁注意着苏墨轩一举一动的苏墨逸瞧在眸中,不由得在心里,为此时躲在那处逍遥偷笑的李景毓和崔谨风捏一把冷汗。 还没等苏墨逸略略有些走神儿的苏墨逸反应过来,苏墨轩便已然将那张薄薄的纸条折叠整齐,妥善的收在袖袋之中,然后那红色的身影,便似一道旋风般的,旋即冲出了房门,顷刻之间,便消失在崔家大宅之外。 只留下拦阻的右手尚未全然伸出去的苏墨逸,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 这厢似是一阵风般闪出崔家大宅的苏墨轩,在那被刻意消除的痕迹之中同顾白羽斗智斗勇,那厢安坐在顾家宅院中的顾白羽,却是眯眼瞧着那花圃中开得正绚烂热闹的春花,悠然闲散的,喝着手中的清茶。 “啧啧,苏墨逸居然跟丢了,这下我们只能干坐在这里等着了,当真是不好玩儿。” 随手将刚刚接到的小纸条递到站在身边的高随远手中,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贯慵懒的笑容,摇头啜了口手中的茶水,他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微微的叹息。 “干坐着有什么意思?现在离巳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呢,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苏墨轩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这里来?” 咋咋呼呼地凑过身子,顾意澜那姣好清丽的容颜上,尽是狡黠和顽劣,乌黑圆亮的眼眸在眼眶中灵活的一转,她兴奋的出声提议,却是没等众人有所反应,便再度转过身子,看向坐在一旁喝茶的顾白羽,继续出声,道: “呐,呐,羽儿姊姊,你快点偷偷告诉我,你究竟有多大的把握能将我那个未来的堂姐夫拦在路上,我好下注,赢了的银子分你一半便是。” “我说顾意澜,你还真是财迷得紧。”看着顾意澜那神神秘秘的模样,崔谨风笑着开口,道:“我们家白羽是谁,他苏墨轩没个一两个时辰的,怎么可能找得到?我说的没错,白羽?” 第411章 失踪的新娘(二) 眯起的桃花目瞥了对着自己问话的崔谨风一眼,顾白羽并没有搭茬儿接话,仍旧是握着手中的茶盏,继续懒洋洋的晒着温暖的太阳。 出嫁的日子原本就要早起梳妆,更何况今日她还要配合着他们从崔家大宅中溜出来,并出手帮着清除痕迹线索,饶是春日天亮的早,她也几乎要赶在天边泛起第一丝亮光时,便已然摸黑起身。 此时此刻春风拂面,暖阳照耀,顾白羽自然是懒得再同他们搭话。 “那是自然,我们不但费尽心思消除了大部分的痕迹和线索,而且还故意留下了许多迷惑和诱导他的证据线索,苏墨轩他就算是再目光锐利,怕是也要细细的分辨上一阵,更何况,” 忍不住地坏笑出声,李景毓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高随远,两人相视一笑之中,脸庞上又浮现起与昨夜尽数相同的阴险与得意。 “更何况,”清了清嗓子,收回目光的李景毓继续坏笑着出声,说道“昨夜我和随远将墨轩他灌酒灌了个彻底,丑时(半夜一点到三点)左右他撑不住回房的时候,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快要摔倒,今天宿醉醒来,可是有得他头晕脑胀的。” “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啧啧,景毓,你也是真够能下得去手的。” 对李景毓的称呼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由恭敬有礼的“三皇子”变成了稔熟万分“景毓”,崔谨风每每同李景毓交谈之时,那彼此间目光中闪烁着的,尽是沆瀣一气的阴险与顽劣。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同道之人但凡相见,哪怕仅仅是聊上几句,却也仿佛是相识多年的朋友那般,谈笑风生之间,合拍的,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那般。 显然,在此时此刻的顾白羽眼睛里,崔谨风和李景毓两个人并肩而立,便只能用“狼狈为奸”、“一丘之貉”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虽然,他们两个人自认为是“志同道合”。 “连白羽都能下得去手留给他一个空空如也的屋子,我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凤眉轻挑,李景毓对着顾白羽轻笑出声,却是又转过头去,对着高随远继续出声,道: “不过,那贾家的‘锦衣如华’当真是有副好手笔,短短两日之内,竟然就能赶制出一身同白羽身上的喜服相差无几的衣裳。 看到喜服就那么大喇喇的铺在床榻之上,想来墨轩也是会又晕又气,就算他能从那喜服上瞧出什么端倪来,只怕也不会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就更加不会想到随远你和初夏的身上来了。” “喜服的事情,还只是咱们用来从心理和情绪上迷惑苏墨轩的,最重要的误导,我觉得,还是那身被咱们留在白羽屋子里的骑马装。” 漫不经心的笑容在俊逸的脸庞上缓缓弥散开来,崔谨风的话语中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顽劣,然而却是口中的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甚至于连顾清韵在内,脸庞之上,全都带上了得意的坏笑。 留下了骑马装,却带走了骑马靴。 故意地将顾白羽屋子里的东西转移了不少,做出一副空落落的卷铺盖卷逃婚的模样,然而他送的骑马装旁少了他送的那一双骑马靴,这样明显的痕迹,想来,饶是宿醉的苏墨轩再过头晕脑胀,也不会将这痕迹漏过眼眸。 而他们要的,便是苏墨轩的看见。 不穿骑马装也能骑马,可是不穿骑马靴,大兴王朝女子脚上惯穿着的小巧锦布绣鞋,显然是没有办法用来骑马,否则还没等马儿跑出多远,那小巧精致的双绣鞋,便已然会被那坚硬粗糙的马镫所磨破。 除了今日想方设法琢磨着给苏墨轩使绊子的他们几人之外,从来便没有人会不需要骑马,却带着一双颇为累赘的骑马靴四处行走,更何况依着他们煞费苦心制造出来的假象,今日的顾白羽,明明的,便是做出了一副夹带逃婚的模样。 所以顾白羽骑马奔向长安城外,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于是在他们几人的设想之中,因为宿醉而头晕脑胀的苏墨轩,甫一推开顾白羽的房门,非但没有瞧见那本应该梳妆打扮精致,盖着大红盖头等在屋中的顾白羽,反而是看到一副落跑逃婚的情状。 苏墨轩心中一凉,血气上涌之间,微微失去了些许的理智,再加上看到那双失踪了的骑马靴,自然便会纵马出城,对着逃跑的顾白羽紧追不舍。 即便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只不过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然而那个时候,想来他也已经跑出很远的距离。 再策马向着长安城内返回身来,定然也是要耗费许多的时间。 只要能耗费苏墨轩的时间,便是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反正,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苏墨轩彻底的将顾白羽寻找不到。 不可能。 也不敢。 否则,依着李景毓多年来对苏墨轩的了解,倘若真的耽误了他迎娶顾白羽,怕是他真能杀他们泄愤。 “这个嘛,就要感谢我们的白羽‘大义灭亲’了,倘若不是她主动地提出了这个误导的方法,就凭咱们几个人,肯定是打破脑袋,也未必能够想得出来。” 从藤椅上站起身来,李景毓瞧着顾白羽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赞许和认同,尽管,她那一身大红色喜服的模样,还是有些刺痛他的眼眸,然而,既然当初选择了放手,他便不会再纠缠不休。 是为了苏墨轩这个兄弟,更是为了顾白羽,这个他内心真正所爱的人。 “不光是这样,”一直浅笑着不曾开口的顾清韵,难得的主动接口,随手摆弄着茶盏上的青花浮雕,他含笑的嗓音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安排在街角和茶摊上的商贩,全都是我和岚风从柳杨镇和平素镇找来的陌生面孔,借着骑马靴的暗示再给苏墨轩指条错误的路线……” 含在口中的话没有彻底的说完,顾清韵那向来清俊诚挚的脸庞上,竟然也浮现出几分同顾意澜颇为相似的顽劣笑意。 几个人相互看看,脸庞和眼眸之中,尽是奸计得逞的满足笑意,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们还都是当初那一个个顽劣不堪的孩童,在精心准备恶作剧将人捉弄成功之后,那洋溢在脸庞上的,无法掩饰的、从心底中散发出的得意笑容。 “说到底,咱们还是要感谢羽儿姊姊的‘大义灭亲’,否则,咱们的计划,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顺利?” 坐在一旁“嘿嘿”的坏笑出声,顾意澜不忘将安静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带着夸一通,然而却还没等她心底里的欢愉尽数在脸庞上绽放,一个忽然响起的清冷嗓音,却是令他们所有人的笑容,在顷刻之间尽数僵在脸上。 “原来,你们所谓的‘计划顺利’,也就是这般水平?” 嗓音中的清冷淡漠一如往昔,然而落在院子里众人的耳中,却是隐隐透着一股令他们心底生寒的冷意,僵直了身子或坐或站,没有一个人胆敢回头去看那声音的来源,甚至于刚刚笑得前仰后合的顾意澜,都险些要握不住手里的茶盏。 “把茶盏拿稳了,茶水若是洒出来脏了衣裳怎么办?” 声音不疾不徐,始终安静的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顾白羽,终于肯出声说话,然而却并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站出身来替他们抵挡苏墨轩的威胁目光,反倒是在顾意澜手中的茶杯上,做起了文章。 “若是茶水溅脏了喜服,那换一身便是,横竖我手里这件,除了锁边针脚的缝线方法不同之外,其他的,倒是没有分毫的不同。” 清冷的嗓音含笑,却并不是温柔和宠溺,没等顾意澜有所反应便接口出声,苏墨轩缓步向前,却是在距离顾白羽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第一眼就瞧出来了?” 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意外,背对着苏墨轩的顾白羽,缓缓的出声问道,胭脂染就的红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向上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第一眼就瞧出来了。” 点点头,苏墨轩答得流畅。 眼见着苏墨轩暂且没有向他们动手报仇的意思,僵在原地的众人,多少有些神思回转,却仍旧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这打哑谜似的一问一答,却没有谁敢询问出声。 “你倒是眼睛尖,”清淡的嗓音中带了些许的笑意,顾白羽握着茶盏的手不曾放松,“居然能够看得出那锁边缝线的单双分别,就是我自己,都瞧了好一阵子。” “你可别忘了,前些日子在武华城的时候,我们要追捕的凶手,便是精通于缝纫刺绣的,我那个时候着实是学习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只是没有想到,那案子里不曾用到的东西,居然这么快的,就被我用在了追回失踪的新娘子身上。” 自顾自地捡了把椅子坐下,眼下距离拜堂的吉时尚早,苏墨轩并不介意,好好的同他们理论理论今日的事情。 第412章 失踪的新娘(三) 余光里瞧着崔谨风那站在一旁向自己看过来,却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墨轩转过头去,眸色淡漠的盯着崔谨风和李景毓那迅速躲闪开来、佯装并不在意的故作淡定的姿态,清冷的嗓音中净是淡漠的情绪: “你们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依着你们设下的线索陷阱,头晕脑胀的骑马追出城外去?” 眼见着自己的躲闪之色被苏墨轩直击要害的拆穿,到底是年轻脸皮厚不过李景毓,绷不住神色的崔谨风,颇为不自然的咳嗽两声,嗓音中带了三分试探七分尴尬的,顺着苏墨轩的问话,想都没想的便顺口答了一句: “为什么?那线索明明是白羽她特地设计的,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你瞬间就看出破绽来、然后对你一点效果都没有啊?” 带着几分疑问的话音才不过刚刚落地,反应过来自己顺口便将顾白羽卖了出来的崔谨风,几乎是下意识地,向着背离顾白羽的方向挪动了几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惹怒顾白羽比惹怒苏墨轩更为可怕。 “那就只能说明你们昨夜的灌酒根本没有效果,”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崔谨风无意中“供出来”一般,顾白羽不咸不淡的话语随即响起,纤长的右手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边沿,她转眸看向不知何时偷偷溜到自己面前的顾意澜,没等苏墨轩开口回答崔谨风的问题,便继续出声,道: “他既然已经看出来那摆在床榻上的喜服是仿制的,又怎么会想不到,真的喜服定然是已经穿在了我的身上? 虽说穿着喜服不是不能骑马,但穿着喜服招摇过市,定然是会留下多到我们没有办法抹去的痕迹,就算是换成我,也不会如你们所设想的那般骑马追出城外去,更何况是这么狡猾的苏侍郎?” 语气平淡的代替苏墨轩将原因解释的清清楚楚,顾白羽那看似始终在夸奖着苏墨轩敏锐的话语却是在最后话锋一转,由褒转贬。 “多谢顾仵作夸奖,有时候,狡猾也是一种优点,起码不用白白的跑冤枉路,能够更早点见到我今日要迎娶的新娘,是不是?” 淡薄的唇角含笑,听出了顾白羽那看似平淡的话语中,所隐藏着的赌气之意的苏墨轩,抬头看向她背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虽说穿着喜服招摇过市的确是会留下不少的线索,但若是顾白羽当真想要逃婚,那么不穿喜服便是了,又怎么会因着这样的小事而有所耽误脚步? 他之所以能够如此的笃定,不过是因为他从心底里相信,他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他而去。 这份笃定虽然出自他心,然而却是来源于她给的信心。 心中顿时浮上一阵柔软的感觉,原本故意冰冷着的俊朗容颜上,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分温柔的浅笑,于是悄悄的伸出手去,苏墨轩握住了顾白羽垂在身侧的左手。 “但是我们明明在街边路口……” “你们明明在街边路口安排了给我指歪路的人,就算我识破了你们做出来的假象,想要最快速度的找到你们,也是会估算着你们离开的大概时间,然后到街头巷尾的摊贩处问问有没有目击者是不是?”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崔谨风尚未说完的疑问,苏墨轩看向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的目光中,充满不屑一顾的情绪。 “能想到要找几个陌生的面孔来迷惑我的视线,还能不被我识破是你们的故意安排的人,这个想法确实是不错,迷惑追踪的思路的确很清楚,而我,也的确动过下马询问的念头,但是,” 口中说着赞同甚至是称赞的话语,苏墨轩的语气中,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唇边浮着的笑容中透出几分明明白白的不屑,他顿了顿,抬眸看着面前讲目光尽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几个人,语气中的不屑之意更甚,道: “但是,就是因为那些面孔太过于陌生,所以我才打消了下马询问的那个念头。 我来往于那条路上,街边有几个摊贩、那些摊贩都是做什么的、又是什么时候出摊什么时候收摊,我虽不说,但心里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今日骤然出现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又这么巧白羽‘逃婚’,我又不是你们几个人,怎么会连这种程度的猫腻都看不出来?” 清淡平静的话语中连挑衅的意味都不曾掺杂分毫,面对着在自己成亲的大喜之日,都还想着要给自己使坏下绊子的李景毓和高随远,向来就不知道给人面子为何物的苏墨轩,此时此刻更是没有分毫的顾忌和保留,直言不讳的,将他们尽数鄙视一番。 瞠目结舌。 面对着苏墨轩干脆利落的将他们辛苦密谋已久的计划轻易的破解,站在距离苏墨轩最近处的崔谨风,已然是顾不上他话语之中的冷嘲热讽。 目瞪口呆的看着镇定从容的坐在藤椅上的苏墨轩,崔谨风的心里,除了对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敏锐的判断而心生佩服之外,剩下的,便全都是对顾白羽的忧心忡忡和几分难以言说的愧疚之意。 ——她那般“大义灭亲”地配合着他们来捉弄苏墨轩,如今诡计被识破,今日的苏墨轩,铁定是不会轻易的将她放过。 然而,他们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当然,面对着苏墨轩那周身缭绕着的森然寒意,他们也的确不敢再有什么能力和作为。 “可,可是,就算你将这些陷阱全都识破,那你怎么就能确定,羽儿姊姊一定跟着我们藏在这里?”停顿半晌,顾意澜终究是没能忍住心中那满满的疑惑。 毕竟,按照苏墨轩前往崔家大宅的时间来算,他能在这个时候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显然,是片刻弯路都不曾走过,甚至,都没有怎么停顿和耽误脚步。 ——倘若苏墨轩真是径直便找到了这里,他的本事,也太过强大了? “至于这个问题,恐怕就要问你自己了。” 俊颜上的淡漠之色依旧,苏墨轩抬头看着顾意澜,淡淡的出声。 【实在不好意思,初五加班太忙,忘记看有没有更新了,抱歉,真的抱歉。】 第413章 红烛帐暖 “我?”乌黑圆亮的眼眸中满是诧异的颜色,余光中瞧见院子里众人齐齐望向自己的询问目光,顾意澜忙不迭的,想要洗清自己的“内奸”的嫌疑,“我怎么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你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紫檀木珠手钏,是意婵那丫头送给你的?” 语气不咸不淡,苏墨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顾意澜那白皙的左手腕上,一串珠子圆润饱满的紫檀木手钏,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是……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们苏家的东西里,还藏着什么可以跟踪报告方位的神神秘秘的东西不成?” 满面狐疑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放到眼前,顾意澜话中带笑,却是有几分挑衅和不甚在意。 “这紫檀木珠串是苏意婵送给你的?顾意澜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没等被提问的苏墨轩开口,始终含笑沉默着没怎么开口的李景毓,顿时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看向顾意澜的狭长凤目中,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是婵儿送我的又怎么样?你们还真是奇奇怪怪。” 仍旧是没有明白过来自己腕间的珠串究竟有何古怪,顾意澜索性将那紫檀珠串摘下来仔细地反复查看,却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机关和秘密来。 “你不用再看了,那小珠串里怎么可能藏着什么追踪的机关,”满目无奈的出声打断了顾意澜那翻看查找的好奇动作,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带着计划被破坏的郁结之色, “问题出在那手钏的气味儿上,他苏墨轩的手底下,不止训练了一只可以找寻气味儿追查行踪的鹰隼,你戴了苏意婵送你的紫檀木手钏,当然是会被他一找一个准儿了。 我说呢,刚刚怎么觉得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原来是听到了几声隐隐约约的鹰隼叫声。” 俊美的容颜上带着夸张的垂头丧气,李景毓摇摇头,心里满满的都是叹息。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目瞪口呆。 顾意澜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泛着莹莹光泽的紫檀木手钏,满目讶然,半晌才向着坐在一旁的顾白羽看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 “羽儿姊姊,昨日可是你说的,这条珠串与我的这身衣裳十分的相衬,难不成……难不成你是内奸?” 满腹狐疑的询问出声,却还没等握着茶杯的顾白羽开口,顾意澜便又自言自语的出声说道: “可是不应该啊,如果羽儿姊姊你想要做‘内奸’的话,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给苏墨轩通风报信不就好了?况且你也不知道那手钏是蝉儿送给我的,但是为什么就这么巧……” 低声疑惑着,顾意澜实在是不能相信,自己只不过是戴了个小小的珠串而已,竟然就能在瞬间便将他们全部的努力,化成泡影。 “但是,苏墨轩你这样不是违规吗?明明是要让你根据线索和踪迹来找人的,你用什么鹰隼和气味儿,偷奸耍滑!” 刚刚还被苏墨轩那凛然寒意弄得心中有些许畏缩的崔谨风,此时此刻却忽然硬气起来,话语之中满是忿忿然,他看着苏墨轩,目光之中尽是不服气的颜色。 “违规?” 浓墨似的剑眉轻轻上挑,苏墨轩唇角带笑,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却是浮现起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你们可不要忘了,今日的事情,并非是我跟你们事先有过什么样的约定,当然,你们可是更不要忘了,今日的事情,我苏墨轩同你们还没有彻底的了解这场恩怨。” 清冷的嗓音平淡如水,苏墨轩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却是无端地,令他们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身子。 “咳咳,墨轩,这个事情其实是……” 颇为不自在的咳嗽两声,始终没有开口的高随远,瞧着几个人看向自己的求救目光,硬着头皮开口,想要同苏墨轩说些什么来化解,但话说一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 只好尴尬的抬眼看向面前的苏墨轩,却是出乎意料的,看着原本坐在藤椅上的他,缓缓站起了身子,单膝跪在了顾白羽的身侧。 璀璨的眼眸如星,苏墨轩抬头看着顾白羽的侧影,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甜蜜笑意,“我找到你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夫人现在可愿意跟着为夫回家了?” 不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如果你有所无奈的先离开,等着我,别怕,我一定会找到你。 然后, 带你回家。 那日语气坚定的誓言犹言在耳,被苏墨轩握着的左手情不自禁的用力回握着,坐在藤椅上的顾白羽没有转头,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将那早就摆放在一旁的火红色盖头拿起在手里,然后认认真真地,盖在了自己的头顶。 我愿为你穿喜服, 我愿为你遮盖头, 我愿褪尽一身铅华与你谈笑柴米油盐酱醋茶。 没有吹吹打打的鼓乐队相随身后,也没有装饰华丽的喜轿当街抬过。 对着苏墨轩伸出手去,顾白羽随着他一同翻身上马,相拥着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巷中纵马而行,迎着拂面而来的暖暖春风,忍不住欢笑出声的顾白羽,第一次从心底里体会到,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愉悦与畅快。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着他们二人打马前来阵阵响起,锣鼓喧天,喜炮隆隆。 按着大兴王朝的规矩跨火盆,燃金花,散喜银,跪奉茶,在那司仪声声底气十足的唱念之中,被苏墨轩紧紧牵手拜了天地,清秀脸庞上笑容始终不断的顾白羽,在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那一刻,体会着苏墨轩此时此刻的激动之情的她,方才真正明白,从前她所以为的那充满繁文缛节的成婚礼仪,究竟是多么的重要。 礼仪风俗再为繁多复杂,因为珍视,所以我愿意牵着你到的手一步一步走过; 锣鼓喧天再为吵闹喧嚣,因为疼爱,所以我愿意昭告天下,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 芙蓉帐暖春宵度,红烛燃尽情意长。 喧闹了整整一天,终于送走了那帮仍旧是不怀好意地想要将他在新婚之夜灌醉的兄弟朋友,酒意微醺,踏着寂静的夜色,苏墨轩缓缓推开了微阖在一起的卧房的大门。 红烛燃燃,暖意融融。 满目醉人的大红之色中,最为吸引的,令他挪不开分毫视线的,仍旧是那盖着锦绣红盖头,端坐在床榻之上的顾白羽。 随着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坐在床榻之上的顾白羽,忽然之间,心跳便加快了起来,面颊火烧似的通红,她感受着苏墨轩那清冷的气息越靠越近,心中升起几分紧张,却又带着更多莫名的期待。 沉稳的脚步声在顾白羽那大脑空白的胡思乱想中,当当正正的停在了她的面前,心中的紧张之意骤然提高,双手放在膝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那精心缝制的喜服。 手指白皙若柔荑,映衬在火红的喜服之上,更显得分外惹人怜爱。 原本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掀开盖头,好好的看看终于成了自己新娘的她,苏墨轩含笑的眼风在不经意间扫过她那握住衣角的细微动作,凉薄的唇边,却是攀上了一抹坏笑。 岿然不动。 握着挑喜帕的铂金挑杆的手久久没有动作,苏墨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顾白羽的面前。 眼眸含笑的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忽然紧绷起来的身子,眼眸含笑的看着她因为久等不到而渐渐有些疑惑的模样,然后终于,趁着她松开衣角,想要悄悄伸手试探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抬起的手掌,就势,将她揽在了怀中。 “怎么,夫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吗?” 含笑的眼眸在融融的红烛照耀下,散发着莹莹的光亮,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含笑,却又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双唇贴在顾白羽的耳畔,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苏墨轩,你混蛋!” 白皙的脸颊瞬间羞得通红,她只不过是奇怪,明明听到了他靠近的声音,却又没了下文,所以才伸出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偏偏被他贴着耳垂说出这样挑dou的话来,顾白羽心头一臊,伸手便要去捶打他的胸膛。 却无奈那大红的盖头将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苏墨轩闪身的动作又快,顾白羽连着几次抬起手来,全都扑了个空。 “洞房花烛之夜,夫人,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上扬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苏墨轩与她微微松开些距离,却是将她的双手握在了大掌之中,随即欺身而下,却是说不上有意还是无心的,被她脚下的步伐,绊了一下。 于是两个人踉踉跄跄的,便冲着那铺盖着大红色喜被的床榻之上倒去。 “苏墨轩,你……唔……” 没等顾白羽的抗议之声说出口,偷偷的从盖头之下将头钻了进来,目光之中尽是顽劣笑意的苏墨轩,却是颇为及时地,将自己的双唇,覆在了她那粉嫩的双唇之上。 …… 春宵意暖,红烛燃尽之处,一室旖旎温存之色。 第414章 乍起娇憨 虽然昨夜被苏墨轩那意犹未尽般放过的时候,顾白羽困倦至极将要昏睡过去之前,不经意间的瞥了一眼窗外,那春日的天色仿佛已经是有些许的泛白,然而向来作息颇有规律的她,还是习惯性的,从极度的困倦中,缓缓张开了双眸。 浑身酸疼。 下意识地想要挪动一下身子,顾白羽却顷刻之间感觉到,那双紧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又多用了些力道。 还没等她那迷迷糊糊的脑海中有所反应,向来敏感的后颈之上,便又再度贴上了一个温润而热烈的双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黯哑而令人心动的低声呼唤: “羽儿……” 心尖儿蓦地一抖,顾白羽却是融化在了这一汪温柔宠溺的春水之中,于是几乎是本能的“嗯”了一声,彻底放松身心的她,便难得放纵一回般的,再度沉溺在苏墨轩那细细密密的亲吻之中。 …… 等到顾白羽再度从沉睡中醒来,抬眼看看窗外的天色,先前那明晃晃的太阳,已然稍稍有些敛起了温度。 “醒了?不再睡一会儿了么?” 还没等顾白羽有些迷糊的神智彻底的清醒过来,那熟悉的清冷嗓音,便在头顶上浅笑着响起,与往昔不同的是,那清冷的浅笑之中,带了更多的浓情缱绻。 “嗯,不睡了,”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沙哑糯软的声音出口,却是连顾白羽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定定心神,头顶上蓦地伸出一只大手,将尚且缩在被子里的她,一把捞入了怀中。 “不睡了那就醒醒神儿,喏,先喝杯水。” 似是早就料到睡醒之后的顾白羽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早早的便将茶水温在一旁,苏墨轩将被子给顾白羽重新裹严实,抬手,将茶杯递到了她的手中。 茶水温热正好,初初入口的苦涩,顺着被滋润的喉咙渐渐回甘,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喉咙瞬间被茶水的滋润,舒服的熨帖无比,顾白羽当真是渴极,不消片刻,便将手中的茶水喝的干干净净。 “还喝不喝?” 顺手接过顾白羽递来的空茶盏,苏墨轩嗓音轻柔,看着似收起利爪的小猫一般窝在自己怀中的顾白羽,他那漆黑深邃的目光中,尽是浓的化不开的宠溺。 “还有的话,那就再喝一杯。”一杯茶水下腹,喉咙虽不似刚刚那般火烧火燎,但还是有些干渴,顾白羽压低了嗓音说着,因着刚刚睡醒而略有些粉嫩的脸颊,却是不由自主地羞红了颜色。 于是低着头,顾白羽再度将茶水饮尽,缓了缓那有些飘忽的神思,方才想起,按照大兴王朝一贯的风俗,今日,她和苏墨轩,好像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顾白羽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初初醒来时,自己瞧着窗外的天色,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却又怎么都反应不过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原来…… “墨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终于反应过来现在的时间,已然不是他们应当起身去拜见父母的清晨,顾白羽心中蓦地一沉,抓着苏墨轩臂膀的手,微微有些发紧。 “现在么……差不多是未时(下午一点到闪电)刚过,”语气里带着几分思索,顺着顾白羽的问话,苏墨轩同样瞧了瞧窗外的神色,估摸着时间,给出了她答案。 “未……未时了?”桃花美目不由得睁大,顾白羽抓着苏墨轩的手臂更紧。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她却才刚刚醒来,就算是即刻起身梳洗收拾,能够去拜见公婆并奉茶,怕是也要半个时辰之后。 初初嫁入苏家的第一天,她居然就这般不守礼节,虽然顾白羽自己并不是个计较什么习俗礼节的人,可是如今嫁入了苏家,成为了苏家的儿媳,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的,自然就不是她一个人。 如今这番模样,她的公公婆婆该是会觉得,她究竟是一个怎样不懂礼节的儿媳,而此番失了礼数,又会给苏墨轩和崔家、顾家丢多大的人,顾白羽光是在脑子里想一想,就已经觉得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于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向来从容镇定的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幽怨的情绪,若不是他今日……她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是未时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低眸正好迎上顾白羽投过来的那充满幽怨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心中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地装作懵懂无知,苏墨轩漆黑清亮的眼眸中含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询问的语气里却是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你说有什么不对?都这个时辰了,清晨的奉茶习俗要怎么弥补?我今日才刚刚嫁入你们苏家第一天,就这般不守规矩礼法,若是被婆婆嫌弃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连着喝了两杯茶水,顾白羽的神思清明不少,瞬间便瞧出了苏墨轩那含笑眼眸中的故意之色,她“腾”地坐直身子,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却是立刻又被那浑身的酸痛之感,硬生生的将气势磨去了大半。 “可你不是刚刚才睡醒嘛。”继续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笑意更深,目光落在她那o露在外的白皙肩膀上,深深浅浅的红印落在上面,令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悸动。 “那,那还不是怪你?再说了,就算是我太累睡过头了,你,你就不能叫醒我吗?” 起初略有些心虚的话语,渐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尤其是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究竟是被谁害得,顾白羽的心中便更加愤愤然起来,想要抬手去推他凑过来的胸膛,却又随即想起了那酸软疼痛的感觉,于是只好作罢,顾白羽冲着笑得开心的苏墨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低眸瞧着那往昔沉稳从容之色尽数不见,却是充满了孩子气般举动的顾白羽,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笑得愈发的宠溺和温柔。 克制不住地低头吻了吻顾白羽的额头,苏墨轩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抚一下窝在怀中的,这只快要炸毛的小猫,毕竟,平日不轻易炸毛的人,一旦被惹急了,挠起人来,就会更加要命。 “好啦,好啦,那些繁文缛节的,我苏墨轩的父母怎么会在乎?”抬手顺着顾白羽那绸缎般顺滑的长发,苏墨轩清冷含笑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哄劝的意味, “今天早晨我……咳,虽然是因为情不自禁,但也是因为昨夜我回房之前,母亲特地叮嘱了我,今日你我就只消同家人一起吃顿晚膳就行,早起奉茶的事情,就给你我开个后门——免了。 所以,你不用这么担心,你的公公婆婆这么通情达理,怎么会因为你今日睡过了头,就对你印象不好、嫌弃你? 更何况,你是我苏墨轩捧在手里的妻子,他们若是嫌弃你,不就是连他们自己养大的儿子都嫌弃? 嫌弃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那不就等于嫌弃他们自己嘛?” 哄起有些生气的顾白羽来,苏墨轩出人意料的话多,只是那份歪理由他那略带沙哑暗沉的嗓音,在耳畔缓缓的说出来,被他紧紧揽在怀中的顾白羽,便已然是顾不上再反驳他那堆莫名其妙的道理,而是将那本就羞红的脸颊,更是垂得更低。 眼眸不敢乱看,顾白羽只好死死地盯着那大红锦被上绣着的花纹,却偏偏又是一幅鸳鸯戏水的恩爱模样,令她忍不住地,思绪有些飘远。 将顾白羽那初为新妇的娇羞模样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眸子里的光芒,不由得又暗沉了几分,喉结滚动,他几乎又想不管不顾地将她欺压在身下,然而到底是顾及着她的身子,苏墨轩努力地定了定心神儿,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饿不饿?我记得,你昨天就好像没吃什么东西。” 饿……不饿…… 被苏墨轩的问话扯回飘远的神思,下意识地抬手拂了拂空空如也的胃,经他这么一提醒,顾白羽才觉察到,自己是真的有点儿饿了。 于是抬头看向苏墨轩,顾白羽轻轻地点了点头,然而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浑身酸软的模样,那远山含黛似的眉头,便不易觉察的轻轻蹙了一蹙。 “我已经让茶心备着热水了,等下我抬进来你且先泡泡解乏,至于吃食,我有点儿犯懒,不想出屋,让小厨房做了送进来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从她初初醒来那无意识地蹙眉动作开始,苏墨轩便早已觉察到她那浑身酸软、却又不好意思同自己说的模样,然而想着今日他逗她已经逗得够多,倘若真将她逼急,自己便会有挨揍之嫌,苏墨轩便打消了那想要出声打趣她的念头。 而是没有戳穿她的,以自己作为借口,帮着顾白羽解决了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难题。 第415章 番外之李景毓的独白 三月初二,夜色正好。 新月弯弯,挂在浓墨似的晴朗夜空之上,春日的夜风微凉,空气中氤氲着烟花爆竹的喜庆味道。 今日是他和她成亲的大喜之日。 满眼的红绸,满目的喜字,耳边充满无休无止的贺喜,伴随着震天的鼓乐之声,我知道,我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一个是我生死之交的兄弟,一个是…… 然而看着那高燃的红烛,我那握着酒盏的手,却仍旧是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脑海中犹自记得,初见时那远远的惊鸿一瞥。 自小生长在皇宫之中,见过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也见过温婉多情的姑娘,甚至,也曾见过坚强能干并不娇弱的女子,可是那一天,我却是第一次见到,那般从容镇定而无所畏惧的少女。 漫天的大火和呛人的浓烟之前,她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却并不是如旁人那般凑上前去看热闹,而是心无旁骛的,想要出手救人,丝毫不顾旁人诧异和怀疑的目光,却不想那被人从大火中救出的少女已然是香消玉殒。 然而她却并没有收手离开,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已然是面色铁青的没有了生息的少女,蹙眉思索,却是不紧不慢的道出了那少女被人谋害的话语。 生平头一次见到那般锐利的目光,原本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能够没有畏惧的站在死去之人身旁,便已然是足够令人咋舌,然而她居然还那般有理有据的,得出了少女枉死的结论,甚至,不惜与清州城的仵作对峙。 那样的势不可挡,那样的无所畏惧,那样的锐利倔强。 原本只是路过的我,心中却是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于是遣走了跟在身边的侍从,调转准备离开的脚步,我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向了清州城府衙。 见到她的过程十分顺利,只是没有想到,手持解剖刀的她,竟然会是那般的从容镇定,那清秀的脸庞上稚嫩之色依旧,然而透露出来的,却并非是这个年纪会有的成熟稳重。 心中的好奇之意更甚,面对她颇为好心的“警告”,我觉得,一个少女都能承受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毫无防备的站在那里,然后,便毫无防备的吐得昏天暗地。 我以为她会笑我,然而在她路过我的身旁时,那双清亮的眼眸有意无意地望过来的时候,充满的,仍旧是一贯的淡漠平静,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的感觉到了几分关心。 然而还没等我想好用什么借口追上去,苏墨轩却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虽然明知道他那冷情淡漠的性子,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心,但我的心中却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他同那个少女见面,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本能的直觉——或者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已经直到,他们那样性子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必然是会更加的契合。 但却避无可避。 一个断案追凶的刑部侍郎,一个验尸寻踪的冷静仵作,两个人的相遇相知,不过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果不其然。 看着她同样干脆利落的延时手法,非但没有如我那般克制不住地呕吐出声的苏墨轩,除了那容色间浮起的与她相似的从容镇定之外,还有同样锐利的目光与同样犀利的思索。 在青州城外追踪受害者尸体的半山腰上,眼见着苏墨轩说着那些我无法懂得、却能深入她的内心,让她由迷茫和恐慌安定下来的话语,我沉默着没有现身,心中,却是一点又一点的凉了下去。 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最初随着我去翻她墙角还略略觉得有些别扭的苏墨轩,已然是能够轻车熟路的进入顾家的后院,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赶在我的前面,对她出手相帮——虽然,依着她的性子和本领,确然也是不怎么需要我们的帮忙。 随后的日子,便一发不可收拾。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交好,与苏墨轩相识数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得那般自在畅快,虽然只不过是偶尔的一瞬间,对于他那样性子的人来说,也足以表露他的内心。 她亦是如此。 没有隐瞒躲闪,更没有脚踩两船,顾白羽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将事情同我挑明,我黯然,却不得不接受,毕竟这样的坦荡,我无法再用什么别的心思去对待。 更何况,我知道,若不是为了我,苏墨轩和顾白羽这样性子的人,也根本不会搅入帮助二皇兄争夺皇位的纷争之中。 有友如此,我甚感念。 只不过在那一按照计策,亦真亦假要去提亲的时候,看到站在顾家前厅中沉默不语、依照计划作出反应的顾白羽,我那原本已经死掉的心,竟然,又生出了那么几许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起码,在众人面前同她订有婚约的人是我。 起码,从那日之后,我便能正大光明的同她相处,而苏墨轩,却是不能轻易的同她再见面。 我希望我能够坦坦荡荡,既然当初接受了他们的坦白,如今便不该生出这些甚至带着些许庆幸的私心,但又如何能够轻易地做到?毕竟,她是我今生真心实意爱上的第一个女子。 是的,第一个。 迎着微凉的夜风,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那红烛帐暖、春宵宜人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地向上勾了勾唇角。 当然,还会有第二个。 既然她已经有了自己愉悦而安心的归宿,我也就该真正彻底的放手。 毕竟,那铺展在我面前的道路还很长,毕竟,倘若我就如此这般孤独终老,无论是苏墨轩,还是顾白羽,就算表面上不说,我知道,他们的心中也会充满愧疚。 让彼此都无法安心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做。 “喝了这杯酒,我们就该回去了。” 将我从飘远的思绪中唤回的,是始终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高随远,抬手将我手中的酒盏填满,高随远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是了,喝了这杯酒,就该回去了,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也由不得,我在这里沉溺伤感。 抬手饮酒,酒尽杯盏落。 红烛帐暖,愿你们一世长安。 【抱歉更新晚了,黑色星期一,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休息也没有养病的初五,今天终于彻底的倒了……以及,第三卷要开始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初五,爱你们】 第416章 失而复得的锦盒(一) 懒起画峨眉,浓妆梳洗迟。 眯眼瞧着窗外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顾白羽坐在铜镜前任由茶心给自己摆弄着头发,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默默念起了依稀记得的两句残章断片。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清冷温柔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苏墨轩那颀长英俊的身影便出现在铜镜之中,像是极其自然般的从茶心手中接过木梳,苏墨轩伸手拢着顾白羽那如瀑般的青丝,俊朗的容颜上,尽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没想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原先听过的半句诗,”伸手将搁在梳妆台上的玉簪递到苏墨轩的手中,顾白羽眉眼带笑。 “半句诗?夫人真是好雅兴,不如说来听听,看看为夫有没有听过。”抬手将顾白羽的青丝挽成流云髻,却是多了已婚妇人的花样儿,将那花式简单却高贵的玉簪斜插入鬓,苏墨轩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是我们那边古人的诗歌,”眼瞧着屋子里只有自己和苏墨轩两个人在,顾白羽的话语中,便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及,一字一唱的,将温庭筠的那半句诗词念了出来。 “懒起画峨眉,浓妆梳洗迟?”浓墨似的剑眉轻挑,苏墨轩一面重复着顾白羽唱念过的诗句,一面唇角向上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夫人这功夫才起身梳洗,倒也还真是应景。只不过嘛,说起这‘懒起’,今日倒也不算是什么,毕竟某个人,在成亲第二天便一气儿睡到了未时?” 清淡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故意的调笑,苏墨轩透过铜镜,瞧着顾白羽那原本闲散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尴尬和气恼,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加飞扬。 “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谁害得!始作俑者居然还敢在这里说风凉话?今日罚你去书房睡觉!” 自从嫁与了苏墨轩,顾白羽那冷淡的性子,在他的面前却益发的消失不见,气恼的从软凳上站起身来,顾白羽白了一眼站在身后笑得开颜异常的苏墨轩,冷哼一声,便要向着屋外走去,却是冷不丁的,被苏墨轩扯入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成亲才不过这几日,夫人就要罚为夫去书房睡觉,夫人当真能够习惯孤枕而眠?若是半夜夫人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又不好意思去书房找为夫,白白的熬一宿不睡觉,岂不是令为夫心疼?” 嗓音含笑,将顾白羽紧紧的抱在怀中,苏墨轩脸上的笑容中,透着隐隐的坏笑,而被他揽在怀中的顾白羽,却是早已被他那一口一个“为夫”,绕的有些头晕。 “苏墨轩,你好好说话,听得我头晕。”无奈的抬手扶额,顾白羽不得不对苏墨轩出声抗议。 “看来,夫人是当真嫌弃为夫了,连说话都嫌弃。”语气里尽是委屈,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笑意不减。 “我就是嫌弃你,那又如何?害得我嫁入苏家第一天便被人笑话,我不但嫌弃你,而且今日就是要赶你去书房睡,如若不然,难消我心头只恨。”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日家宴时,苏墨逸那偷偷瞧着自己坏笑的模样,甚至于三日后回门宴席上,崔谨风和顾意澜那明目张胆的坏笑神色,顾白羽原本倚靠在苏墨轩怀中的身子,便登时站直了不少,她对着苏墨轩,语气里尽是愤愤然。 “我说夫人,那件事情怎么能够全都怪我?就算是为夫‘过错’更大,但你也不至于将为夫赶去书房?转天让别人听去了,该被笑话的人,便是为夫了。” 仍旧是没有改掉他那绕口的话,苏墨轩似是玩儿上瘾了一般的,兀自说得开心。 “被笑话就对了,让你也尝尝被他们笑话的滋味!” 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顾白羽仰头,做出一副苏墨轩本就是自作自受的表情来。 “夫人你当真要将为夫赶去书房?不改口了?”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苏墨轩低头看着窝在怀中没有动弹的顾白羽,询问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不改口,有什么好改口的,今天晚上你就给我去睡书房。等下我就喊茶心和绿衣帮你在书房准备铺盖。” 清秀的脸庞上尽是一副不肯妥协的模样,顾白羽声音略略大了起来,看着苏墨轩的目光中,有几分得意洋洋的偷笑。 “那夫人你可是不要怪为夫不客气了。”低眸瞧着顾白羽那张牙舞爪的模样,苏墨轩唇角的笑意更深,“不知道夫人还记不记得,成亲那天,大家对顾意澜手腕上的那串紫檀木珠手钏的抱怨。 为夫忽然想起来,那日是我们大家都错怪顾意澜了,那串紫檀木珠手串,我分明是送了你和意婵一人一条,而且还是当面让你们两个人从匣子里各自挑走一串的,夫人你在帮顾意澜挑选首饰的时候,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是苏家的东西? 更不可能不知道,为夫的手中,向来都有训练有素的鹰隼随时随地听候调遣。 夫人你这般替为夫着想,为夫着实感激不尽,只不过,夫人你觉得,倘若顾意澜知道了是夫人你在做内应,还不声不响的嫁祸给了她……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剑眉轻挑,苏墨轩含笑的话语中,带了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居然敢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我?”沉默片刻,咬牙切齿的顾白羽从牙缝中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转过身来面对面看向苏墨轩,她那双温润的桃花目中,瞬间充满愤愤然的颜色。 “为夫早就说过,混蛋有混蛋的好处。”脸上扬起的笑容得意万分,苏墨轩惯常那清冷高华的模样,瞬间不见了踪影,就仿佛一个计谋得逞的孩子般,面对“敌人”的挫败,心中得意欢愉万分。 “怎么?夫人今日还打不打算将为夫赶去书房睡……啊——好疼!喂,顾白羽,你谋杀亲夫么?!” 没等苏墨轩得意洋洋的话语说完,原本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被他圈在怀中的顾白羽,忽然抬起脚来,趁他不备之时,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伴随着苏墨轩一声哀嚎,顾白羽便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他的桎梏,转过身子,便步履轻盈的,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苏墨轩一个人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身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他刚刚还没有来得及交给她的东西。 对,自己还有东西要交给她。 无意中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刷漆桌面,瞧见那摆着的不大不小的刺绣锦袋,苏墨轩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初初踏入房间之内,原本是要将这东西交予她手中,却是一时聊得兴起,将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拿起那颇有些分量的锦袋,苏墨轩跟着顾白羽的脚步,追出了房间。 春风拂面,绿柳如烟,园子里桃花梨花开遍,如华似雾悦人眼目。 斜倚在长廊边上看着那湖面扬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向来敏锐的顾白羽,耳听得苏墨轩追逐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却是故意装作不知的,没有挪动身子,想要看看,他到底还能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 “夫人跑得还真快,看来吴大夫调理的方子果然管用。”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白羽身边,苏墨轩伸出手去,将她夹在了自己和柱子之间。 “你又追出来做什么?是刚刚威胁我后悔了不成?” 没好气的冲着苏墨轩翻了个白眼,顾白羽的脸颊却是不由自主的微微泛红,尽管他们已然是夫妻,然而每当他靠近的时候,她还是一如既往般的会害羞。 “后悔倒是没有,只要能不去书房睡,我自然是会用尽一切手段。”摇了摇头,苏墨轩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却是在顾白羽想要再度开口前,将手中的锦袋递到她的面前,继续出声,道:“你打开看看这个是什么。” “苏侍郎你现在是换成了‘贿赂’的手段么?我可是未必会吃你这一套。”轻哼一声,顾白羽嘴里说着拒绝的话语,手上却是没有分毫迟疑的,接过了苏墨轩递过来的锦袋。 锦袋之中棱角分明,似乎,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伸手摸了摸锦袋里装着的东西,心里略略有了几分猜测的顾白羽,将套在外面的锦袋缓缓抽走,果不其然,一个雕刻精致的盒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低眸细瞧,顾白羽先前那略有些气恼的神情,却是顿时怔愣在那里,片刻之后,再度将那锦盒拿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看向近在咫尺望着自己的浅笑的苏墨轩,询问出声的语气里,慢慢的全是难以抑制的惊诧: “这个锦盒,就是那个锦盒?你终究是找到了?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那锦盒方方正正,雕刻精致,而更为精致诱人的,却是那落在锦盒之上的一方铜锁。 花纹雕刻精细不已,而那花纹,却正是苏墨轩先前那块玉佩上的花纹,而这锦盒,便是他们久寻不见的,曾经出现在顾白羽前世家中的锦盒一方。 【新一卷开始,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初五,鞠躬。】 第417章 失而复得的锦盒(二) “刚刚我去母亲那里,无意中瞧见的,心里觉得同你上次描述的那个锦盒颇为相似,所以就问母亲要了来,没想到,居然真的是。” 俊朗容颜上的笑意更深,苏墨轩低眸看着顾白羽那满脸惊诧的模样,清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异常的愉悦,引得顾白羽不由自主的,抬头瞧了他一眼。 “嗯,就是这个锦盒没错,虽然……锦盒上面的花纹要簇新不少,不过,我能确定,就是这个锦盒。” 收回落在苏墨轩脸庞上的目光,顾白羽转眸看向手中的锦盒,再度伸手抚过那锦盒上的花纹道道,她在脑海中回忆着曾经的触感,清淡的嗓音中,带着肯定的意味。 “这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是你的,终究会回到你的手中。”抬手将顾白羽垂下的额发向着耳鬓后别了别,苏墨轩含笑的嗓音中,染着几分宠溺无边,似乎,他知道什么更多的东西而故意的闭口不谈一般。 “那……这盒子里装着什么?”虽然觉察到了苏墨轩语气中些许的异样,然而此刻顾白羽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被眼前的锦盒所吸引,于是迟疑着询问出声,她并没有去深究苏墨轩语气中忽然而来的宠溺。 “装着什么,你自己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抬手捉过顾白羽那白皙的手掌,苏墨轩伸出手去,将一枚不大却精致的铜钥匙,递到了她的手掌之中,花纹攀附,与那铜锁上的图案交相辉映。 清亮的眼眸中尽是好奇,接过钥匙的顾白羽,没有分毫迟疑的便将那铜锁打开,“咔嚓”,落锁的声音清脆利落,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苏墨轩,看到他望向自己的含笑眼眸时,她方才重新伸出手去,将那锦盒缓缓打开。 空空如也。 簇新的红绸绒布展展的铺在锦盒之中,一面小小的铜镜嵌入,铜黄色的光影中,映出顾白羽那略略有些诧异的脸庞。 再度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苏墨轩,顾白羽的目光中,显然是带了几分深深的疑惑——那俊朗容颜上的笑容依旧,甚至,带着些许愈发开心的模样。 “锦盒里面是空的,”声音平淡如常,顾白羽盯着苏墨轩的目光,却是没有挪开一分一毫,此时此刻,她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要跟面前的这个人好好谈谈,他究竟,瞒着自己什么。 “嗯,空的,夫人,为夫看得到。”没有被顾白羽的目光所击退,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三分玩笑七分不甚在意。 果然,他一早就知道,这锦盒是空着的。 “那你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莫不是这锦盒之中原本有什么宝物,然后被你偷偷藏起来了,所以高兴的连你那惯常的‘冰块脸’都绷不住了?”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的问话中,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锦盒之中确然曾经有过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只不过,拿走那价值连城之物的人,不是我。” 语气中带了几分故意卖关子的味道,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幽深眼眸中,笑意更加深沉。 “得到宝物的人不是你还高兴成这样,苏侍郎,今日天气不错,你莫不是有些疯癫了?”嘴里说着没什么逻辑的话,看出了苏墨轩那故意模样的顾白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然而拿着锦盒的双手,却是没有松开,目光再度落在那红色的绸布之上,停顿片刻,顾白羽继续出声,问道:“这锦盒里原来装着的,是个玉镯?” 桃花美目之中尽是毫不掩饰的锐利之色,眯眼瞧着那痕迹甚轻却仍旧没有能够逃脱她目光的红绸,那微微凹陷下去的痕迹,不是玉镯的印记,又是什么? “夫人果然是目光锐利,不管多小的痕迹,都逃脱不了夫人的目光,为夫当真是佩服的紧。”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大,苏墨轩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意。 “所以,那价值连城的玉镯,此刻才会心甘情愿的套在夫人你的手腕上。”剑眉轻挑,没等顾白羽有所回应的苏墨轩,再度浅笑着出声,却是将顾白羽前一刻还落在那红色绸布上的目光,顺利的引向了她那皓白的腕间。 玉镯饱满圆润,在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松松的套在顾白羽的手腕之间,却是恰到好处的,将她那手腕的纤细白嫩衬托得更加美丽动人。 “你说的……是这个玉镯?” 语气中的难以置信更甚,顾白羽抬起手腕向着苏墨轩示意出声,望向玉镯的目光中,尽是琢磨和探究的意味。 这个玉镯,是曾经苏墨轩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苏家的传家之宝,只给苏家的儿媳。 “对,那锦盒之中放着的,就是你套在腕间的玉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眼眸中的笑意愈发的敞亮明快。 “我看到锦盒的时候问过母亲,母亲说,原本是想在拜堂成亲那日将这锦盒和玉镯一同交给你的,谁成想被我抢先送给了你,幸好,你这个儿媳,她满意得很,若是换做别人,她怕是直接伸手要,也得从人家手上要回来。” 清冷的嗓音含笑,苏墨轩毫无顾忌的在身后编排着自家母亲,然而那柔柔的目光中,却透着隐藏不住的对家人的珍重与爱护。 “怎么?苏侍郎还曾想过要将镯子送给别人?哦,对了,我还记得,那个姑娘叫,孟……孟什么来着?”远山含黛似的眉毛轻挑,顾白羽故意的挑衅出声,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抚着腕间的玉镯,那莹润的暖意令她心底里涌上一阵心安和温暖。 那锦盒里装着的,竟然是苏墨轩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么? 跨越时空交错而行,顾白羽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今生能够与夫人你结成夫妻,已经是为夫最大的福分,为夫又怎么会对别的女子心有所系?夫人你多虑了,为夫可是好大的冤枉。” 笑意盈盈的看着顾白羽瞬间变作顽皮的孩子,苏墨轩不急不恼,伸出手去揽着她的腰身,漆黑深邃的目光中,涌起一片灿烂的星河。 “我从前,身上一直用红绳子挂着一枚玉佩,是外祖母从小便送给我的,后来到了这里,那玉佩也消失不见,墨轩你说,有没有可能,那玉佩原来,便是这只玉镯?” 就势倚靠在苏墨轩宽厚的怀中,顾白羽抬起手腕思忖着出声。 “很有可能,如若不然,夫人你怎么又会对我一见钟情?”浓墨似的剑眉轻挑,苏墨轩想尽办法要从话里话外占到顾白羽的便宜。 “苏墨轩你少得意,谁会对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冰块脸一见钟情?”刚说倚靠着苏墨轩好好歇一歇的顾白羽,登时又直起身来,抬手推了推他贴过来的胸膛,话语之中尽是不屑。 最初的最初,将他那冰冷淡漠的模样收在眼底之时,她也确然不过是觉得,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形容俊朗、性格孤冷的贵族公子哥儿而已。 及至一同追凶破案,她方才给自己对他的印象中,加上了一条“聪慧睿智”而已,然后慢慢的,那印象中的词汇,才越来越丰富起来…… 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的苏墨轩,顾白羽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定然也不会对自己产生过所谓的“一见钟情”的感觉。 一见钟情, 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性子的人会有的浪漫。 他们有的,是细水长流的相守相伴,他们有的,是执手一生的不离不弃。 没有惊天动地的情感激烈,却是天地难撼的刻骨铭心。 眼前那浅笑着的俊朗容颜渐渐靠近,顾白羽缓缓的闭上双眼,任由那温热而熟悉的双唇落在自己的额头,鼻尖,脸颊,双唇…… 呼吸交缠,情意不断。 婚后的日子潺潺如春水,缭绕婉转,令人心中明媚,尤其是苏墨轩,整日整日的守在顾白羽的身边,玩闹着,无赖着,几乎快要将他那副淡漠冷傲的性子,抛在九霄云外。 原本以为这样惬意自得的日子还能再持续一段时间,领了刑部婚假的苏墨轩,却是没有想到,他那悠闲惬意的生活,结束的这样迅速,虽然,在外人的眼中,已然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三月初二,如今,已然是四月初三,就连那抽条吐蕊如烟似雾的桃花,也纷纷且落如粉色烟霞。 “属下见过苏侍郎。” 深青色的捕快服,陌生青涩的容颜,声音干脆利落,出现在苏家大宅前厅的青年,正是刑部刚刚入职的年轻捕快,抬手恭敬的将卷宗递到站在面前的苏墨轩手中,那年轻捕快看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这是兰崖城府衙递上来的久侦不破的案件,吴尚书让属下转达一句话:‘虽然不好意思打搅苏侍郎你的新婚生活,但这件案子,怕是除了苏侍郎你和顾仵作之外,再无人可破’。” 【最近初五身体实在不行,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但会保证更新量,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么么哒】 第418章 无法指认的凶手(一) 俊朗的容颜上没有分毫的表情,抬手从那青衣捕快手中接过案件的卷宗,苏墨轩不曾翻阅,也不曾出声置喙可否,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尽是淡漠的情绪,苏墨轩看着面前的青衣捕快,片刻之后,方才缓缓出声,道: “只有我能破解的案子?吴尚书这是已经将这案件交由过别人来侦破了?” 洞若观火,从那青衣捕快的只言片语中,苏墨轩十分轻易的,便找到了破绽之处。 没想到据说成亲之后便性子温和了许多的苏墨轩,仍旧是一副冰冷淡漠容颜的青衣捕快,在苏墨轩这般犀利的问话之下,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 “回苏侍郎,这案子十几日之前,曾经交由严侍郎之手经办,但严侍郎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头绪和进展,兰崖城那边案子久久不破,百姓们过得都很紧张和恐慌,吴尚书没有办法,不得不打扰苏侍郎您的休假,才又将案子转交到您的手中。” 一五一十,既然来时吴尚书并不曾吩咐过这些话不能同苏墨轩说,那么,苏墨轩自己问起来了,作为下属的他,自然是要如实禀报才符合规矩。 只不过感受着周身忽然变得更冷的温度,那青衣捕快恍惚中觉得,事情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严侍郎。”语气平淡无澜,让人听不出话语中的半分情绪,苏墨轩只是重复了那青衣捕快口中的三个字,便没有再做声息,只是挥了挥手,让那青衣捕快退去。 站在一旁瞧着那在外人之前便瞬间恢复了淡漠之色的苏墨轩,始终沉默着想要说两句什么来打趣他的顾白羽,却是在听到“严侍郎”三个字之后,便将心中的玩闹之意敛了起来。 “严侍郎”这个名号,她并非是第一次听说,身处于崔氏一族和苏氏一族之间,顾白羽即便是再过对官场上的你来我往不甚感冒,然而却也是在不经意间,听到了不少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那青衣捕快口中的“严侍郎”。 严侍郎,真名严楷睿,刑部四大侍郎之一。 不同于苏墨轩和韩林之那般年少有成,官居刑部侍郎的高位,严楷睿今年已然是四十又一的人到中年,在官场之中混了大半辈子,终于在去年年初,升任了刑部侍郎一职,然而却也是眼睁睁的看着,再度晋升的机会十分渺茫。 然而他却也是破案追凶的个中高手,怀才不遇,心中变多了几分愤愤难平的郁结之气。 顾白羽依稀记得,自己在刑部停尸所验尸的时候,曾经远远的见到过严侍郎一次,那眉目紧皱的紧绷模样,让她觉得,这人周身缭绕着戾气重重。 但吴尚书却偏偏将这个严侍郎未能侦破了结的案子交到了苏墨轩的手上,虽然心中无所畏惧,然而顾白羽却也是知道,此番前往兰崖城侦破案件的活计,未必就那么好做。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连我这么近的喊你两声都没有听到?” 眼前晃悠着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掌,苏墨轩好奇带笑的嗓音,在顾白羽的耳畔忽然响起,扯回了她飘远的思绪,也恢复了近日来他在她面前那惯常的姿态。 “我在想这个案子究竟是什么,能让吴尚书说出那样的话来。”没有将方才的心中所想对苏墨轩出声挑明,虽然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个念头,但却并不代表,她对此有什么很大的在意。 更何况苏墨轩向来淡漠孤冷,这般出手解决别人无法侦破的案件的事情,就算在这个严侍郎身上是头一次发生,但在苏墨轩的身上,却一定不是第一次出现。 既然他都不在乎的事情,她自然是安之若素。 “这样的案子迟迟侦破不了,也难怪吴尚书心里着急。”早就趁着顾白羽愣神儿的当间将手中的案件卷宗快速浏览了一番,苏墨轩一面出声答着,一面将握在手中的卷宗,递到了顾白羽的面前。 “这起案子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一共有五名受害者,从他们失踪到被发现,每个人的间隔四到七天不等,但更为重要的是,这起案件的五名受害者,全都没有死亡,被人在路边发现的时候虽然身负重伤,但全都被城中的大夫救了回来,”低眸瞧着顾白羽翻看卷宗的认真模样,苏墨轩简要的将案情叙述给她听。 “受害者全都被救了回来?意识还清醒吗?”下意识地重复着苏墨轩口中的话,顾白羽从卷宗中抬起头来,才刚刚翻看了两页不到的她,自然是还没有看到相关的受害者情况。 看到苏墨轩点头,没有觉察到他想要继续开口的顾白羽,继续出声,问道: “也就是说,现在兰崖城府衙的手中有五个亲眼见到凶手的人证在,但就是找不到凶手的行踪?莫非,凶手为了防止自己的面目暴露,所以在事先将受害者的双眼蒙上,甚至剜掉了?” 思忖着出声,顾白羽猜测着造成案件侦破困难的原因,虽然大兴王朝的技术和信息水平远远低于她所在的前世,一个人的信息也不可能随时随地的联网,然而,已经有人亲眼见过凶手的真实身份,就算是费些时日,想来也是能够将凶手找到。 除非,那些曾经亲眼见过凶手的受害者们,有着无法指认凶手身份的、不可逾越的障碍。 “五名受害者的双目全都完好无损,但是却全都被凶手灌了药,以至于嗓子变哑而不能说话,而五名受害者的双手也全都受了重伤,不能写,也不能画。”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浮起几分严肃和思索的神色,凶手既然能够想到要将几个受害者的嗓子毒哑,那么想来,受害者那重伤的双手,便也是凶手的刻意为之。 “看来,我们要面对的凶手不仅心思缜密,而且老奸巨猾,懂得妥善的隐藏自己的身份,”清淡的嗓音平静如水,顾白羽黛眉轻蹙,说出了苏墨轩此刻的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那我们要找寻的凶手,定然不是什么受到教唆一时冲动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而感到义愤填膺的少年。 能将事情做到这么细致,我们的凶手定然是年长成熟之人,甚至,曾经有过犯罪、甚至杀人经验,受到过牢狱之灾,自然便更加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抬头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充满锐利的光亮,四目相对之中,皆是懂得了彼此心中的猜测与分析。 幸福甜蜜的婚后生活,并不曾磨去他们头脑中的睿智与目光中的锐利,他们只是懂得了在闲暇之时敛起周身的锋芒,让彼此之间更加温馨温暖而已。 然而时机一到,便是利刃出鞘,锐利的闪闪寒光之中,定然所向披靡。 很快的便收拾好行装,脱下新嫁娘的红妆软服,与苏墨轩纵马并肩而立的顾白羽,清冷淡漠却又英姿飒爽的干练之意颇足,令打马停在前方路口等待着他们二人到来的岚风远远的望去,竟然是在心中不由得升出了几分敬佩的意味。 “岚风。” 马蹄打着跺儿的停在岚风身边,顾白羽看着面前一身红衣捕快服依旧的岚风,淡淡的出声唤道,英气勃勃之姿尚在,只是那往昔清爽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缠绕,却并不是失望和伤心,只是单纯的,忧愁。 “白羽,苏侍郎。”双手握拳,向来豪爽的岚风,动作干脆爽利,充满英气的脸庞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她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和顾白羽,顿了顿,继续出声,道:“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亲口道一声‘恭喜’,真是恭喜你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虽然接到了苏墨轩和顾白羽差人送来的请帖,然而她却只是托庞占林在他们成亲的当日,送去了她早就已经备好的大礼一份,向来同顾白羽情同姐妹的她,却并不曾现身于成亲现场,也不曾给过他们只言片语的解释。 而就仿佛有着千百般的默契一样,面对着婚宴上岚风空空如也的席位,他们也并不曾出声问过一个为什么。 平定李景吾暗中集结的叛军作乱之后,弋阳却并没有直接回到岚风所在的平素镇,甚至,在与她因着作战而有所相见之时,也不曾有过太多的言语相交。 匆匆一瞥间便打马而去,身处于刀兵相接、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中,岚风呆呆的望着弋阳飞奔而去的背影,心里却并不清楚,此番的失而复得,是否还会再度得而复失。 毕竟,在弋阳流落西北边疆的这些年里,倘若不是啸狼族的小公主对他一意的偏袒和维护,怕是他早就已经没有性命可以归来。 而那小公主不顾一切的袒护,倘若不是对他怀着一颗真挚爱慕的心,又怎么可能会做到宁愿众叛亲离?如此的付出,弋阳即便是块冰冷的石头,也该被那小公主捂出些温度来了,更何况这么多年的相处? 心中压抑之情难解,岚风握着鞭子的手,不由得微微有些颤抖。 第419章 无法指认的凶手(二) 等到顾白羽随着苏墨轩来到兰崖城附近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那青衣捕快在提到兰崖城的时候,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异样。 兰崖城很大。 不似长安城那般除了主城之外,只有一些环绕城外的郊野村落,再为大些的镇子,如岚风所在的平素镇,便已然是独立了出来,另起衙县,一个兰崖城府衙的管辖范围,不仅囊括了周边村落郊县,就单单那兰崖城主城的面积来看,也已经是超过长安城的一倍。 于是在脑海中回想着,那五名受害者失踪和被发现的地点的名称,顾白羽低头对照着刚刚拿到手的兰崖城地图,远山含黛的眉头轻轻的皱起。 五名受害者虽然全是在兰崖城发现的,然而却是彼此之间相距甚远,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偌大的兰崖城各个角落之中,若是想要在一天之内勘查完全部的现场,即便是纵马而行,怕也是有些难度。 “要想不拖延破案的速度,我们到时候只能分头去勘查现场了。”垂眸将那地图研究半晌,顾白羽方才抬起头来,对着身边并肩而行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好在,她并非是一路从长安城纵马而来,即便是现下就要骑马奔赴各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点,她也并非撑不下来。 “我们先去看看受害者的情况再决定,”点了点头,苏墨轩的嗓音中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显然,顾白羽刚刚看出来的问题,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打马前行,不多时,顾白羽并着苏墨轩和岚风三人,便来到了兰崖城主城的门前,还没等他们出声询问府衙所在的方位,便有早早候在城门边上的蓝衣捕快,迈大步子迎了上来。 “属下兰崖城捕头赵以成,见过苏侍郎、顾仵作。” 双手抱拳,蓝衣捕头赵以成目不斜视地对着牵马走在前面的顾白羽和苏墨轩出声说道,随即又冲着岚风点了点头。 比起长安城的邢焕之来,面前的赵以成赵捕头显然是要年轻许多,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苟的恭敬,却是并不曾将目光在顾白羽的身上做过多的停留。 ——虽然,顾白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心中对自己充满了好奇。 “五名受害者现在身处何处?各自情况如何?” 冲着赵以成点了点头,苏墨轩并不曾出言寒暄,甚至都不提要前往兰崖城府衙的事情,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起了受害者的情况。 就如同从前经手的凶杀案要率先出手验尸一般,既然这起案件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者,那么身为仵作的顾白羽,自然是要去查看受害者的情况。 “回苏侍郎,案件中的五名受害者有三名在自己的家中,另外两名因为家中路途与城内相距甚远,为了方便询问调查,先前严侍郎来的时候,就将他们安置在了城中的一处小宅子里。” 回答的话语一丝不苟,赵以成那严肃的脸庞上,始终不曾变幻过表情,抬头看着站在面前没有出声的苏墨轩,他顿了顿,继续出声,道:“常太守想请您三位先去府衙中歇歇脚,所以差属下来给您三位带路。” 环顾四周的目光顿时收了回来,顾白羽再度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着蓝色捕快服的赵捕头。 明明这种话应该在他们刚刚踏入城门的时候便说,可他却是等到苏墨轩出声询问案情,才一本正经的从口中说出,虽然能够看得出,身为一城之捕头的赵以成,是心系案件想要早点侦破,然而这种小聪明耍的,着实有些拙劣且没有必要。 苏墨轩冷口冷面的名声在整个大兴王朝传扬甚广,不单单是因为他始终淡漠冰冷着容颜而不见分毫的笑容,更是因为,他在接手断案的过程中,根本就懒得应付什么人情往来。 如非必要,甚至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当地的衙门之中,更不用说在案件紧急的情况下,还要去府衙先歇歇脚这种事。 多此一举。 “案子没破,歇什么脚?若是歇脚的时候再出现一个受害者,这责任,究竟是本侍郎承担,还是你们常太守承担?” 果不其然,没有片刻的犹豫,苏墨轩拒绝的话语便已经说出了口,只不过同样看出了赵以成那点小心思的他,并不曾有所责怪便是,毕竟是情有可原。 “苏侍郎说的是,那属下便随时听候调遣。苏侍郎是想先去探查受害者的情况,还是想先去受害者失踪和被发现的地方勘查现场?” 嗓音沉稳,赵以成丝毫不管自己的小把戏是否已经被拆穿,横竖他想要的,便只有苏墨轩这句话而已,至于他是否在心里对自己生出了什么样的意见,赵以成觉得,只要案子能尽快侦破,一切也都没那么重要。 “先去看看受害者的情况。” 转眸向着站在身边的顾白羽看去,苏墨轩恰好迎上她望过来的目光,相视点头,他对着赵以成出声说道,毕竟,受害者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奇怪,率先从他们身上入手,或许会有更多的突破。 伤痕累累。 惨不忍睹。 初初踏入第一个受害者的房门,一眼便瞧见那躺在床榻之上悄无声息的受害者,岚风的心中,便只涌上了这两个可以描绘眼前所见景象的词汇。 那躺在床榻之上的受害者,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极尽苍白憔悴的脸庞上,尽是累累的伤痕,就连那头顶的发丝,也被削去好多块,斑斑驳驳的,仿佛块块难看而刺眼的疤痕。 放轻了脚步,顾白羽走到了受害者的身边,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分毫的情绪,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受害者,眼眸之中,满是认真和专注。 “对不起,”站在受害者的身旁将他整体观察片刻,始终沉默着不曾开口的顾白羽,对着受害者轻声说道,引得跟在近旁的赵以成禁不住面带疑惑的抬头看向她。 对不起? 她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对受害者说对不起?明明受害者变成现在这副痛苦的模样,与她没有分毫的干系。 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尽是不明所以的情绪,然而赵以成却不敢开口询问,生怕打断了顾白羽的思路。 “除了苏侍郎和一个陪同的家人之外,其他人都先出去。”眼见着那躺在床榻之上的受害者勉强地点了点头,顾白羽嗓音淡漠的出声吩咐。 从前世第一天踏入“法医”这个行业开始,顾白羽便知道,虽然身在重案组的她,大部分时候,所要面对的都是已经不幸身亡而口不能言的死者,然而却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她要面对受尽折磨但还尚且活在人世、能够感知周围一切的受害者,一如今天她所面对的这种情况。 而对于此时此刻躺在床榻之上的受害者而言,每一次的重新检验,就是一次再度经历那痛苦可怕经历的时刻来临,检验的次数越多,那痛苦的感觉越深。 就仿佛那不断被人撕开又包扎的伤口,不但永远不会有愈合的时候,反而会越烂越大,直到无药可治的溃烂全身而亡。 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每一道目光望过来,或者同情心疼,或者诧异惊讶,甚至于好奇探究,都仿佛一道道锐利的箭矢,将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心里,切割得千疮百孔。 心里的伤,往往比身体上的伤痕更难治愈。 是以从第一天成为法医开始,顾白羽便知道,自己要学会的,不仅仅是一手高超的验尸技术,更重要的,是尊重那些饱受摧残的受害者,无论是死亡还是活着。 尤其,是活着。 尽管心中的疑惑之情更甚,然而赵以成还是没有提出分毫的询问反抗,便随着岚风一起,退出了受害者的房间。 低眸仔细地看着受害者身上裹缠着的纱布,顾白羽并没有急于拆卸开来,而是按着脑海中留存着的验尸报告所标注的痕迹和位置,对照着检查了一遍,然后,方才选择了几处验尸记录上标注的较为独特的伤口,缓缓的动手拆开纱布。 ——在帮助受害者张口鸣冤的同时,尽量减少对他的再次伤害,始终是顾白羽在替幸存受害者检验伤痕时,所遵循的基本原则。 血肉模糊。 撕开包裹在受害者右肩处的纱布,顾白羽觉察到,那始终纹丝不动的受害者那克制不住的浑身战栗,轻轻地握了握他尚且完好的手腕,顾白羽没有说话,却是表示了自己的安慰之意。 颇为耐心地等着受害者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顾白羽方才再度抬眸看向受害者右肩处的伤痕,抬手拿棉花清理着那依旧有些渗血的伤口,仔细检视着那伤口的形状和深浅,顾白羽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倏忽之间便皱得更紧。 竟然能够在受害者的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口…… 他们此番要找寻的凶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第420章 凶手的狠绝(一) 显然是觉察到了顾白羽眉色之间的不对劲儿,站在近旁的苏墨轩,微微凑过身子,去查看顾白羽拆开纱布的伤口。 浓墨似的剑眉随即蹙起,不用顾白羽出声指明,苏墨轩便将那受害者右肩处伤口的异样看得分明。 右肩处留下的狭长伤口,明显地便是刀锋切入的痕迹,却是极其精准的,落在肩膀关节处的位置,没有丝毫的偏移,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轻车熟路一般的,将肩窝处的关节刨花似的斩开。 然而却又并没有彻底的将关节斩断,凶手的利刃切入受害者身上之时,却是在右肩关节最边缘的地方,极其克制的,留下了几丝关联的骨肉,恰到好处的,让右肩的关节仍旧连在一起而不至于脱落。 至于刀锋切入右肩关节的手法,更是干脆利落的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偏移。 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状况尽数收入眼底,苏墨轩和顾白羽,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抬起头来望向对方,那四目交汇之时,两个人便同时从对方锐利的眸色中,读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落刀手法如此的干脆利落, 落刀位置如此的精准无误, 落刀伤害如此的克制自持, 他们此番要追踪寻找的凶手,并非是往昔面对的连环杀人犯那么简单,这般给受害者的身上造成伤口的手法,足以证明,他们要找寻的凶手,不仅仅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杀人犯,更是一个冷血而无情,却充满克制力的冷漠之人。 又或者说,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 抬手将受害者的伤口小心的包扎好,顾白羽挪开的眼眸,再度落在那包裹在受害者左胯间的纱布之上,丝丝缕缕的血迹犹自从层层叠叠包裹着的纱布中渗出,顺着血水渗出的痕迹看去,顾白羽知道,这一处的伤口,定然是既深且长。 小心翼翼地抬手将那纱布缓缓的拆开,躺在床榻上原本双目微阖的受害者,不由得皱紧眉头呼痛出声,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想要握紧双拳,却是有心无力。 痛苦,在心中弥散开来,不仅仅因为身体伤口的疼痛,更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微阖的眼眸闭得更紧,那受害者咬紧牙关,恨不得自己从未被人从死亡的边缘中拉回。 果不其然。 将纱布层层拆卸下来,一道长长的刀痕出现在屋内众人的面前,那蜿蜒着的伤口犹自向外渗着血迹,从前到后,几乎划过了受害者的整个腰身。 止不住地啜泣出声,守在一旁的人,是第一个受害者的女儿,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恐怖的伤口横亘在自己父亲的腰间,泪眼朦胧的她,双腿发软的几乎要站立不住,却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疼,抑或,兼而有之。 沉默不言。 顾白羽那锐利淡漠的双眸,分毫不错位置的盯着那长长的伤口看去,伤口的特征一如那右肩膀关节处的伤口,贯穿了整个左胯关节的位置,却还是恰到好处的,让那关节骨断筋连。 干脆,精准,自持,冷血。 黛色的远山眉紧紧的蹙在一起,顾白羽那锐利的双眸分明看得清楚,即便是受害者伤口所在位置再是如何的贴近大动脉,却全都是被凶手下刀前巧妙的避开,甚至于,堪堪贴着大动脉的位置将皮肉划开,那样近的距离,可以算得上是惊心动魄。 检验完受害者左胯关节处的伤口,顾白羽并没有再度出手检视其他部位的伤口——对于他们这次要面对的凶手来说,检验两个伤口的状况便是已经足够。 杀人用刀的手法太过明显,甚至于带着标志性的痕迹,就仿佛那利刃切入皮肉关节是他一个人的专利,见到那样的伤口,便如同见到了他本人一般。 清秀脸庞上的淡漠之色更甚,顾白羽的双唇第一次微微抿成了一条直线,低眸再度将受害者身上的伤口分布整体看了一遍,顾白羽准备将目光彻底收回的瞬间,却是忽然发现一个令她心中一跳的事实。 “凶手是在做活体肢解。” 甫一踏出受害者家中院落的大门,顾白羽那清淡的嗓音便沉沉的响起,抬眸看向走在身侧的苏墨轩,她那清明的眼眸中,满是认真的神色。 “虽然我们拿到手的卷宗里描述得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刚刚你们在场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受害者身上所有伤口的位置?”询问的语气波澜不惊,然而那话音才刚刚落地,顾白羽便明显的看出,苏墨轩那暗沉的眼眸中,瞬间划过的那一丝锐利之色。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受害者身上每一处被凶手利刃切入的地方,都尚且连接着没有掉落分毫,此时此刻躺在床榻上的受害者,放眼望去,也是各处周全,并不曾缺少人体的哪个部分。 然而将受害者身上各处伤口的位置连起来再看,那刀刀切入之皮肉,却分明是人体的各个关节之处。 倘若凶手下刀的力气更重一分,利刃切入的深度再多一毫,现下连在受害者躯干上的四肢,便早已尽数断裂脱落,就连单独的一只手臂,也会被齐齐整整的,从肘关节处切断成两截。 凶手的的确确是在对受害者进行肢解,然而却并不是如从前所见到的凶手那般,在受害者被杀死之后对其进行分尸,而是在受害者尚且活着、有感知的时候,硬生生地,让他承受着肢解分尸之痛。 甚至于,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取那受害者的性命。 “也就是说,凶手如此费尽心机的目的,不仅仅是留存着受害者的一条性命。 他知道自己的手法不会让受害者真正的死亡,更知道有人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深受折磨,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想要折磨和虐待受害者。” 清冷的嗓音中,是从未有过的深沉淡漠,从思索中抽出几分神思来,苏墨轩看着顾白羽,沉沉的出声。 第421章 凶手的狠绝(二) “故意将受害人活着肢解、下手的目的就是单纯的为了折磨受害者?凶手真是个疯子!” 面容严肃依旧,赵以成的话语中,却是带了三分不解七分愤怒。 身为一城之捕头,他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残忍的凶杀案件,然而却大都事出有因,或仇杀,或误杀,却并不曾见过,单纯的为了折磨受害者而进行的不致人死亡的杀戮。 “恰恰相反,我们要找寻的凶手,根本不是一个疯子。” 在赵以成带来的马车前面停下了脚步,顾白羽转过头来,对着他出声说道。 “凶手在受害者身上造成的伤口,都十分冷静自持,只要下手的时候情绪稍稍有所激动,凶手握在手中的凶器,都会直接将受害者的关节和四肢斩断。 如果凶手是个疯子,在感受到尖刀切入皮肉、见到鲜血四溅的瞬间,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力道,我们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五个尚且活着的受害者。” 一字一顿的出声分析着,顾白羽那清淡的嗓音平静无澜,蹙起的黛眉不曾有过片刻的舒展,显然她心里明白,冷静自持,只是他们这次所要面对的凶手所具备的其中一个可怕之处。 “不仅如此,凶手在将活着的受害者抛弃到路边之前,还能够记得先将他们的喉咙和双手毁掉,如果凶手是一个疯子,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不会被抓的问题。 而这样完整的善后手段,也并非是临时谋害之后所能想到的,也就是说,凶手在真正动手杀人之前,已经是做好了充足的计划和准备。” 淡淡的接口出声,苏墨轩继续在脑海中思索分析着,能将受害者亲手伤到只有一息尚存的地步,却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死亡,想来,凶手并不仅仅是懂得人体筋骨关节奥妙的屠夫,更为可能的,便是懂得如何救治伤病的大夫。 救人和杀人,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确然如此,凶手在受害者的身上各大关节之处一连砍了十二刀,没有一刀的位置有所偏移,也没有一刀的刀口有所犹豫。而一个人就算再为疯狂,初次动手伤害别人的时候,心中多少都会有些犹豫和害怕。能够像我们要找寻的凶手这般精准而干脆的下手,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冲着站在近旁准备扶自己上马车的苏墨轩伸出手去,顾白羽却没有停止口中的分析,有些事情,虽然刚刚在场的她和苏墨轩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守在外面的岚风和赵以成,却是未必知晓。 “两个问题?”始终沉默着不曾开口的岚风英气十足的眉宇间带了几分疑惑,“我只是知道,凶手能给受害者造成你们所描述的伤口,证明他一定精通人体骨骼和关节的位置与知识,这样的人,我猜,很可能是屠夫或者是大夫。但是另外一个问题……” 抬眸看向顾白羽,岚风并不曾将询问的话语说完。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要找寻的这个凶手,是一个内心冷酷无情、甚至于感知不到外界其他人的痛苦和哀伤情绪的冷血之人。 这样性子的人,不管是生而有之,还是后来经历过什么所造成的,都不会是合群的人。 所以,我们要找的凶手是一个残暴冷血的独行者,很可能不会有固定的住所,也不会住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就算是被迫住在居民区,也定然是冷酷孤傲,不会与周围的人有过什么太多的交往。” 扶着苏墨轩的手臂踏上了马车,顾白羽对着岚风出声说道,清亮淡漠的眼眸中尽是认真的神色,落在岚风的眼底,却是瞬间多少明白了她话语中不曾说出的隐藏含义。 他们此番要寻找的凶手,怕是会将痕迹隐藏的很好,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同他打过交道,也就是说,根本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踪迹何在。 只是岚风并没有觉察到,顾白羽转过头来望向她和苏墨轩的目光中,却深藏着一抹隐隐的担忧。 凶手性格冷酷无情至此,若是先天造就的、用前世专业话语来说的“型人格”,或许案件对于他们而言,还要稍微简单上一些,毕竟,那只是凶手个体的出现了问题,他们只要能够抓住凶手一个人,便能消除一个隐患。 然而问题就在于,倘若造成凶手冷血个性的,并非先天所生,而是后天培养而成,不知道为什么,顾白羽总是觉得,凶手的背后,会有一个将他,将无数个他训练至此的残酷之处。 倘若真的如此,他们此番所要面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一个残暴冷血的凶手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极大的位置,和未知的极大伤害。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放心。” 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白羽那隐藏在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之色,身姿矫健的跳上马车,苏墨轩拉着顾白羽的手,借着向马车轿厢内躬身而入的动作,俯身在她耳畔轻声安抚。 心头蓦地一热,顾白羽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握着的苏墨轩的左手,更加紧的攥了攥。 虽然她一向都不会在任何残暴的凶手和未知的危险之前有所胆怯和退步,然而如今能有个人与自己并肩而战,甚至理所当然般的站在自己面前守护自己,顾白羽那颗独当一面惯了的心中,升起的温暖之意便更甚。 马车碾过兰崖城的大街小巷,坐在车外赶着马车的赵以成,严肃黑沉的面色依旧,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在回想着苏墨轩和顾白羽说过的每一句话。 简洁、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那样没有任何做作,也没有任何拿腔拿调的干脆利落的模样,令赵以成的心中,对他们二人的崇敬之感,更进一步。 疾驰的马车最终停留在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之前。 比起第一个受害者家中略显窄小的院落来说,出现在顾白羽等人面前的这座宅院,虽然位置较为偏僻,然而院落却并不寒酸,宅子的门楣虽然称不上高大,然而却也算得上是小富之家。 第二个受害者,是一个年方二十的青葱少女。 敲开紧闭着的宅院大门,缓步踏入院落之中,那压抑绝望的气氛,伴随着辛辣刺鼻的草药气味儿一起,铺天盖地的向着他们涌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踏入面前的这座院落,然而那绝望且压抑的空气,还是令走在最前面的赵以成,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赵捕头。”声音沙哑而虚弱,迎出门来的,是受害者尚且年岁不大的父亲,然而那满面的沧桑与憔悴之颜,令人看上去,却是连五六十岁的老人不如。 “申老爷,”冲着那迎出来的男子点了点头,赵以成那一贯严肃没有起伏的嗓音中,带了几分隐藏不住的同情之意,“这几位是从长安城前来侦查案件的刑部官员,苏侍郎、顾仵作和岚捕头。” “又是从长安城来的刑部官员,”沙哑的嗓音恹恹无力,显然,受害者的父亲对苏墨轩等人的到来,心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期待。 “上次不是已经来过一个什么刑部的严侍郎了么?结果不也还是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了么?依我看,赵捕头,还是算了,我们家琪儿变成那副样子,她已经是够生不如死的了,你就不要再这么一次又一次的掀开她的伤疤,加重对她的折磨了。” 沙哑无力的嗓音虽然平淡依旧,然而那中年男子的拒绝之意,却是说得明明白白,憔悴容颜上的绝望之色深沉的仿佛此刻已经是陷入无底的深渊之中,他低眸看着脚下的地面,没有分毫想要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申老爷,在下知道您心疼申大小姐,但苏侍郎和顾仵作的破案手法真的很厉害,尤其是苏侍郎,在他的手下,还从来没有破获不了的案子,所以,申老爷,请您……” “出去!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没等赵以成劝解的话语说完,屋子里便传来一阵不耐烦的怒吼,紧接着,一个少年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手里握着长把的大扫帚向着赵以成等人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随即,便毫无章法的,冲着他们乱打一通。 不动声色的站在顾白羽的身前,苏墨轩将她保护在身后,却是冷眸盯着面前似是发狂一般的少年,不曾发出分毫的声音。 想当初,面对想要接近重病卧床的自己的外人,那个尚且年少青稚的李景毓,也是这般发狂似的将别人拦在门外,只不过那个时候,李景毓手中握着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柄长剑而已。 “申二少爷,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是兰崖城府衙的赵捕头,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一面躲闪着申家二少爷的疯狂驱逐,赵以成一面寻找着机会,想要从他手中夺过那挥舞着的扫帚,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申家老爷,却只看得到他那纹丝不动的模样。 【2015年到了,初五祝大家新的一年里步步高升,同样,新的一年里,初五会更加努力的为大家写出好看的案子,请大家继续支持初五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422章 受害者的抗拒(一) “你是兰崖城捕头又怎么样?我打的就是兰崖城的捕头!要不是因为你们游手好闲的破不了案,抓不到那个该死的凶手,我家长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家长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丝毫没有因为赵以成劝解的话语而有所收敛和停滞,申家二少爷手中挥舞着的扫帚更加的猛烈而疯狂,然而站在苏墨轩身后的顾白羽却看得分明,他那青稚且愤怒的脸庞上,已然是泪眼滂沱。 “申二少爷,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听我说!” 终于是瞅准机会,赵以成斜着身子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申家二少爷的双手钳制在身后,劈手夺过那少年手中挥舞着的扫帚,嗓音严肃而有力量,令那陷入疯狂中的申家二少爷,多少平复了几分心情。 然而,却依旧是不肯让步。 “赵捕头,就是看在你是赵捕头的面子上,所以才让你们踏进了这家宅门内。赵捕头你当初拼死救我长姐一命的恩情,我们申家自然不会忘怀,自然是会犬马相报。 但是,今日你若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再去骚扰伤害我长姐,我申安林就是将自己的性命立刻偿还给你,也不会允许你踏入我长姐的房门半步!” 仍旧是拼命在赵以成的钳制中挣扎着身子,申家二少爷的嗓音虽然稚嫩,然而却是发狠的,仿佛一头被惹怒的野狼。 “申二少爷,你就听我一句,这几位从长安城来的刑部官员,同从前的那些都不相同,经他们的手,破了很多没有人能够侦破的疑难案件,这次他们肯定能够抓到伤害你长姐的凶手。你就让他们进去看看。” 钳制着申安林的双手既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太过放松,赵以成动作之间颇有些为难之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他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援。 “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个个仗着自己是从长安城来的官员,不正经破案的混吃混喝,还当着我长姐的面说出那些混账的话来! 你知不知道,那个混蛋刑部侍郎走了之后,我长姐绝食自杀,绝食自杀啊!我们兰崖城的老百姓,要你们有何用?!” 睁圆的双目几乎都要瞪人瞪出血来,申家二少爷嘶吼出声的话语中,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痛恨,只要一想起当日那严楷睿手下口中说出的阴阳怪气的话语,申安林就恨不得能够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严楷睿手下的副官居然说,申安琪之所以遭此厄运,虽然说与凶手的残暴和冷酷分不开,然而,倘若她自己能够洁身自好,不在街上沾花惹草,这厄运,也未必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毕竟,当初行走在兰崖城中的少女那么多,可是被凶手打晕了带走的人,却只有申安琪一个。 “混蛋——混蛋——你们都是混蛋——” 心中的愤怒之情难以克制,原本情绪稍稍有所平静的申家二少爷,登时又奋力挣扎起来。 忽然而来的挣扎反抗,让钳制着申安林双手的赵以成没有反应过来,措手不及之下,申家二少爷便已然冲破了他的禁锢,然后便带着想要与之拼命的架势,向着苏墨轩和顾白羽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没等申安林靠近苏墨轩身边半步,早就严密观察着他的岚风便毫不犹豫地出手阻拦,不似赵以成那般心软,岚风手下的动作快、准、狠,只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便将申安林按倒在地,随即,那不算太小的宅院中,便响起了他撕心裂肺的嚎叫之声。 “你给我闭嘴!”第一次露出冰冷的颜色,岚风死死地将那申安林按倒在地,看向他的眼眸中,尽是从未有过的哀其不争之色。 “那个什么严楷睿能同苏侍郎相比么?你以为苏侍郎年纪轻轻就担任侍郎一职,只是担了个虚名而已?怕我们打扰你长姐,你以为,你在这院子里要打要杀的吵吵嚷嚷,你长姐就会听不到,就会不担心你吗? 若是想让你长姐能够安心养病,你就给我老实稳重一点,还是个男子汉的话,就咬牙把这个家撑起来,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毫不留情地责骂出声,比起与申家私交牵扯过多的赵以成来,岚风这样的一个局外人,反倒是能够将眼前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楚。 仍旧是不服气的在地上挣扎着,然而那申家二少爷的脸庞上,愤怒的表情却是明显的少了许多。 “你如果能够保证不再吵吵嚷嚷的发疯,我就放开你,否则,别怪我出手不客气。” 敏锐的觉察到了手下少年的变化,岚风冷冷的嗓音适时的响起,低头向着被压倒在地的申安林看去,见得他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岚风便颇为信守诺言的,将自己钳制着他的双手收了回来。 “但是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还是不会让你们再去见我长姐,她无辜受难,已经很是可怜,那些冷嘲热讽掀开她伤口撒盐的话和事,我绝对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颇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来,申安林的脸上虽然没了先前那么多的憎恨之意,然而却依旧是梗着脖子,心怀抗拒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苏墨轩等人。 “申老爷,您看这件事……” 眼见得申家二少爷横竖说不通话,赵以成只好将目标转向了站在一旁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和反应的申家老爷。 “林儿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赵捕头,你对我们申家的恩情,申家没齿难忘,但想要再度伤害琪儿,请恕我这个做父亲的,即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允许你们靠近她分毫。” 摇摇头,申家老爷的嗓音沙哑无力依旧,口中提及自己的女儿申安琪时,那掩藏不住的伤痛之色,令人落在眼中,心里皆是一阵无端的哀伤。 “但是申老爷,苏侍郎和顾仵作他们……” “赵捕头,算了,既然申家各位都不同意,那我们也不要强求,”清淡平静的嗓音缓缓的打断了赵以成想要再度劝说的话语,从苏墨轩身后站出身来,顾白羽看着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不明所以的赵以成,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毕竟现在已经过了十来日,申家小姐的心绪,多少也恢复平静了一些,此番我们再进去检查申家小姐的伤势,就算再怎么样谨言慎行,也是会对她的情绪造成不少的刺激,还是算了。” “可是顾仵作,只有检验了受害者的状况,我们才能得到更多的抓捕凶手的线索,否则的话,按照凶手作案的时间,属下担心……” 将没有说完的话咽回了嗓子里,赵以成看着顾白羽,知道她能明白自己尚未说完的话中所隐藏的意思。 按照凶手作案的时间间隔来算,怕是不出三天,这兰崖城中,便又会出现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寻找凶手的方法还有很多种,我们不能以伤害别人为代价。”对赵以成的担忧心知肚明,顾白羽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转眸看向站在近旁不远处的申家老爷,她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伸手递向申家老爷,继续出声,道: “申家老爷,此番前来申宅,我的身份虽然是仵作,但我原本也是个大夫。虽然没有亲自查看过申大小姐的伤势,但若是按照凶手一贯的做法,想必,申大小姐身上的伤情,与第一个受害者大致相同。 我看到过第一个受害者身上的伤口,愈合的程度并不算好,虽然伤口的愈合程度同个人体质有所关联,但所用的伤药也不无关系。 这是我开的配方,申家老爷若是信得过我,便拿去药房按照药方配好药膏,一日三次涂抹在伤口之处便是了。” 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顾白羽将手中的药方,递到了面色将信将疑的申安林手中,清秀的脸庞上神色淡定从容依旧,丝毫没有刚刚被拒绝、甚至被驱逐咒骂的痕迹。 “既然如此,申老爷,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打扰了。” 眼见得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站在顾白羽身边的苏墨轩也没有任何想要反驳的意思,莫名的对他感到信任的赵以成便也不再强求,而是双手抱拳作揖,对着申家老爷出声告辞。 毕竟,他们接下来要查看状况的受害者还有三个,分散的居住在兰崖城之中,倘若不抓紧时间,瞧着这天边的颜色,怕是到了天黑,也未必能够勘察的完全。 时间紧迫,他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于是返身走出了申家敞开的大门,重新坐在马车之上,赵以成驾着马车,赶向另外一个受害人所居住的地方。 然而却是没有想到,他们疾驰着的马车尚且没有走出那片村落,身后便远远的响起一声呼喊: “赵捕头,请留步——” 第423章 受害者的抗拒(二) 疾驰的马车缓缓地停在田间小道上。 赵以成拿着马鞭回身看去,那顺着小路追寻而来的,正是与他熟识的、申家的管家,眼见得那马蹄踏起尘土飞扬,赵以成知道,那管家定然是追赶得气喘吁吁。 “赵,赵捕头,请留步,请留步。” 勒马停在赵以成的身边,那一身褐衣短褂管家的额头上,果然渗透着涔涔的汗水,说话之时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却是怕赵以成扬鞭离开一般的,赶忙出声阻拦。 “申管家有何贵干。” 严肃的脸庞上没有分毫的急躁之色,赵以成对着那追赶过来的管家出声询问,目光,却是转向了从马车轿厢内掀帘而出的岚风。 “赵捕头,岚捕头,”急促的气息略略缓了缓,申管家翻身下马,对着岚风和赵以成继续出声,“方才是我家少爷一时情绪激愤做出了失礼的事情,现下我家少爷已经是追悔不迭,希望苏侍郎和顾仵作能够不要同他计较。” 目光冲着站在外面的岚风和赵以成,那申管家的话语,却是对着坐在马车轿厢中稳如泰山般的苏墨轩和顾白羽所说的,心中颇为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马车轿厢中两个人的回答,申管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焦急与渴盼。 “若是顾仵作和苏侍郎会对刚刚的事情挂怀,那么,顾仵作也不会将自己的药方给了你们家老爷,申管家,你们家老爷若是只为了这件事而差您前来,请您转告他放心即可。”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苏墨轩和顾白羽的发话,赵以成对着申管家出声,一番话说得淡然圆满,就好像,他根本没有瞧出来,申管家那内怀心思的模样一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忙不迭的出声点头,那申管家脸上带着几分赔笑的意味,目光终于是按耐不住地从赵以成和岚风的身上转移到了那马车的轿厢之中,他对着岚风,继续出声的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岚捕头,赵捕头,不知现下各位要去向何方、是否时间急迫,我家老爷,此刻确然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申管家,我们现在要赶去第三个受害者的家中去查看情况,时间确实有点紧,既然申管家也说了是个‘不情之请’,那么,赵某着实有些为难。” 眼见着申管家那吞吞吐吐的模样,赵以成面上的颜色也略略有些不好看,既然不让他们去查看申家小姐的伤势也就罢了,此刻又追赶拦阻的耽误时间,若是纠缠半晌还没有个什么结果,赵以成的心中,还当真是浮起了几分不耐烦的情绪。 “赵捕头,您这话……在下知道方才的事情是我家二少爷不对,但是我家老爷……” “申管家,想说什么,就请您直截了当一点,赵捕头刚刚的话并不是故意为难你,我们现在的确很赶时间。不管你们家老爷有什么意思,你就不要再绕弯子,直接说出来,不管行还是不行,我们也能干脆爽快一点。” 没等那申管家绕着圈子的话说完,岚风便毫不犹豫地出声打断,直接戳穿了申家老爷有事想说的隐藏,她看着申管家,澄澈的眼眸之中,尽是坦坦荡荡的颜色。 堆笑的神色明显得一僵,显然是没有想到岚风会这么不留情面的直接将自己拆穿,申管家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儿来。 顺着岚风的话,申管家便将刚刚那躲躲藏藏的话语,一口气说了出来,但却并不是冲着站在面前的岚风和赵以成,而是彻底的转向了坐在马车轿厢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 “顾仵作,苏侍郎,我家老爷对方才在家宅中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的抱歉,虽然明知道是不情之请,但还是想劳烦顾仵作您能屈尊前往,给我们家大小姐瞧瞧身子。 我们申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姐,现下小姐突遭横祸,夫人饱受打击已然是承受不了的卧床不起,顾仵作求求您,求求您答应我们的请求,去给我们家大小姐瞧瞧身子上的伤病。” 语气之中带了三分急躁七分哀求,申管家口中说出的话语虽然并不是十分的懂礼有规矩,然而那神色之间的真心诚意,却是做不得谎。 “申管家,你不必这般哀求,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原就是本分,”马车轿厢的帘子被掀开,顾白羽那纤细沉稳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语气波澜不惊,她对着面带感激的申管家,继续出声,道: “我现在随你去就是了,但岚风捕头和赵捕头方才所说的话也并没有作假,眼下我们的时间确实十分的紧迫,所以,我去了申家宅子之后,只瞧病,不说其他。” 刚刚一直坐在马车轿厢之内没有出声,苏墨轩和顾白羽并非是自恃身份而不肯露面,而是在暗中商量着要如何应对。 ——才刚刚听到申管家从后追赶而来的呼唤瞬间,他们两个人对他的来意,便已然是心知肚明。 虽然,他们心中确实觉得,申家老爷的态度,转变的也稍稍有些快,然而,他们还是决定一起返回申家一趟,毕竟,身为仵作的人是顾白羽,苏墨轩即便是自己去了第三个受害者的家中,也未必能有顾白羽看得到的发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谢谢顾仵作,谢谢顾仵作……” 忙不迭的出声道谢,那站在顾白羽面前的申管家,激动的颇有些不知所以,还是在赵以成的好心提醒之下,方才满面感激的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着申家宅院飞奔而去。 浓重而刺鼻的药味儿依旧,申家小姐的房间内,满屋子的昏黄黑暗,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和希望阻挡在窗户之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压抑的气息,更甚于先前在院子里所感受到的那般。 甫一踏进申家小姐的房间,顾白羽便已然瞧见了,那被人捆绑在床榻之上的申家小姐。 比起前一个受害者那双目紧闭的悄无声息的模样,眼前躺在床榻之上的申家小姐,却是时刻睁圆这双目,仰面朝天的,看着头顶的床榻,久久不曾挪动的目光中,充满空洞无物的呆滞。 她就那么了无生气的躺在厚厚的被褥之下,手脚被柔软的棉带捆绑束缚,发丝杂乱纠缠,面色惨白铁青,干裂的双唇微微张开,就仿佛一个残破的布偶,缭绕周身的,尽是无休无止的绝望。 “申大小姐,我是长安城来的顾大夫,你父亲今日请我前来,是为了给你诊病医治,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就用你自己能够做到的方式来示意我,我一定会觉察到。” 坐在床榻之侧的软凳上,顾白羽刻意放轻了说话的声音,那样平静淡然的语气,是自从申安琪出事以来,申家老爷听到过的最为正常的语气——除此之外,皆是惊讶、惋惜,甚至于冷嘲热讽的声音。 将纤细的手指搭在申安琪的手腕之间,悉心感受着她腕间跳动着的微弱的脉搏,顾白羽却发现,眼前的申安琪看起来虚弱不已,然而比起第一个受害者来说,自身的损伤却是相对要好上许多。 或许是因为她尚且年轻,恢复力旺盛,即便是有了先前那次绝望至极的绝食自杀,在被申夫人以死相逼之下恢复尽是之后,身体的元气又渐渐的增补了起来; 又或许是因为她自身所受到的伤害本就没有第一个受害者那么严重,所以身子恢复起来,也相对更快。 倘若是第二种原因…… 低眸瞧着申安琪面色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改变,顾白羽的心思,却是在片刻之间流转万千。 体虚内耗,失血过多,身体内部由于曾经遭受击打重伤,,导致气血凝滞不畅,所以此时此刻的申安琪,尽管在春日里盖着厚厚的棉被,然而浑身上下,却仍旧是冰冷万分。 从申安琪的腕间收回手来,顾白羽的心中,已然是对她的病情有所了解。 没有任何的反应,更没有任何的示意,任由顾白羽给自己号脉和出声询问,躺在床榻之上的申安琪纹丝不动,甚至于连眼皮都没有挪动分毫。 就仿佛,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没有感觉也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已。 将停留在申安琪脸庞上的目光挪开,顾白羽重新将视线投向了申安琪身上裹缠着纱布处的伤口。 方才在腕间把脉的时候,她便已然觉察到,那腕间伤口的深重,然而那指腹间的坚硬触感,却是令她那含黛般的远山眉,几不可闻的蹙了一蹙。 申安琪腕间的伤口已然有所结痂。 然而第一个受害者手腕间的伤口,却仍旧是控制不住地丝丝缕缕的向外渗透着血迹,甚至于那左胯关节伤口的尾部,都因为感染而消炎不当,多少有些化脓的迹象。 申安琪的外伤,同样要比第一个受害者轻上许多。 第424章 赵以成的本性 十分遵守约定的没有去触碰申安琪那包裹在重重纱布之下的伤口,顾白羽只是用目光将她露在被褥之外的伤口快速的打量了一番,随即便站起身来,离开了申安琪的床榻之侧。 要了纸笔写好药方,顾白羽又在先前那大夫开的方子上修改了几笔——既然申安琪的身子状况,远没有她外表看上去那般虚弱不堪,那么用药的补力过猛,反倒会令她那虚弱的身子承受不住的,再添新伤。 “顾仵作,难道我们就这么白白的从申家走掉?刚刚您明明可以借着给申家小姐瞧病的机会,去查看一下她的伤口,为什么您没有抓住机会,就真的只是给她号脉看病?” 再度从申家宅院的大门走出来,此番赵以成的心中,的的确确有几分不值,转头对着走在一旁的顾白羽出声问道,那沉沉的语气中,带着三分疑惑七分愤慨,却说不清楚,他究竟是在针对着谁。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简简单单几个字,被赵以成从思索中硬生生扯回神思的顾白羽,话语之中,尽是波澜不惊的味道。 “言必行,行必果”,前世的她从小就总是听到外祖父在她耳边谆谆教诲,更何况,不管原因究竟为何,申家之人明显的就对他们心怀敌意,倘若此番她真如赵以成所说的那般“见机行事”,怕是从此以后,不与他们合作的受害者便不止申家一个人。 “但是,我们终归是要破案的,如果不能尽快的将凶手捉拿归案,怕是又会有新的无辜受害者出现。 虽然申家小姐的遭遇属下也十分同情,但是,既然她已经是遭此不幸,为什么就不能像严侍郎说的那般,多为别人想想,而偏偏要这么自私自利的,不顾他人的安危?” 并不曾被顾白羽那话语中明显的冷淡之意所击退,赵以成愤愤然的嗓音更是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前行的脚步停在马车之前,他转过身子对着顾白羽不依不饶的出声。 ——终究是女人,心慈手软,即便是被先帝和当今圣上钦点认可的仵作,却还是躲不过拘泥于小节的妇人之仁。 在心中默默的摇头叹息,赵以成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竟然带了三分不屑七分责怪的意味。 “自私自利?”浓墨似的剑眉轻轻上挑,久不开口的苏墨轩,将目光从顾白羽的身上收了回来,转向赵以成之时,那漆黑的眼眸中,便已然是带了几分隐隐的嘲讽,“那个严侍郎,还说了什么?” “严侍郎还说,受害者除了责怪凶手的狠辣和老天的不公之外,也应该好好的反省自己,毕竟大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为什么凶手不害别人偏偏要害你,根本,就是受害者自己有很大的问题。 从前我还不太相信严侍郎的话,如今看来,也并非没有几分道理,像申安琪这样自私自利的人,说不定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恰好惹怒了凶手,所以才被……” “惹怒了凶手?赵捕头,严侍郎说过的话,你还记得真够清楚。” 冷笑一声,苏墨轩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赵以成说的一派振振有词的话语,眼风里扫过赵以成那僵硬在脸上的表情,苏墨轩没有继续与他纠缠,而是小心的护着顾白羽,一起登上了面前停着的马车。 “这个赵以成,我还当真是看走眼了。那个严楷睿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竟然连那种没有人性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受害者无辜受害已然是惨痛万分,居然还能说得出她自找受害的话来,赵以成还当真是将一城之捕头做得‘踏实到位’。” 待到马车走到喧闹嘈杂的地方,坐在轿厢中始终不曾开口的的岚风,压低了嗓音冷哼出声,打破了轿厢内维持已久的宁静。 “正因为有了严楷睿先前说过的这些话,申家今日才会对我们的到来如此抗拒。所以我担心的是,那样的话,严楷睿会对申家说,就会对其他受害者说。 遇到第一个受害者那样性子的家人,是我们的调查中的幸运之处,但是我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在剩下的三个受害者之中,很有可能,还会有申家这样激烈抗拒的人。” 清冷的嗓音沉稳淡漠,苏墨轩看向马车轿帘的目光,充满冰冷的寒意,停顿片刻,他方才转过头来,看向始终凝神思索着的顾白羽,淡淡的出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嗯,”点了点头,顾白羽抬起眼眸看向坐在身边的苏墨轩,压低的嗓音清淡无虞,“不论是身体内部的脏器、血气伤害,还是外在的刀伤,申安琪所遭受到的伤害,比起第一个受害者来说,都要轻上许多。 她身上的刀伤比第一个受害者经受的要晚,却愈合的要早,甚至于她手腕间的伤口,都已经有所结痂。” 说话的嗓音顿了顿,顾白羽抬手接过了苏墨轩递过来的水囊——尽管现在身处异地的案件侦破之中,苏墨轩却是没有一刻曾放松过对她的照顾。 “因为还没有见到过第三个受害者,所以我想了半天,也始终无法确定,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究竟是因为申安琪是女子,还是因为凶手在尝试和改变自己下手的力道,而锻炼着达到他最想要实现的那个效果。” 低头喝了两口水,顾白羽将自己刚刚一直思索着的问题,对着苏墨轩和岚风说出口来。 “我刚刚查看了地图,我们现在的位置已经离第三个受害者所在的地方不远,想来,看到第三个受害者的情况之后,你刚刚说的问题,就多少会有一个答案了。” 沉默半晌,岚风自觉这是一个无法但凭思索便能够解决的问题,于是抬手掀开轿厢侧帘,她打量着马车外的风景,缓缓的出声。 果不其然,没等岚风的话音落地多久,一路疾驰着的马车便渐渐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一所宅院门前。 第425章 宅院里的受害者 出现在顾白羽等人视野之中的,与其说是一座宅院,不如说是哪一座客栈的落魄后院。 随着“吱呀——”一声枯旧的声响,那后院虚掩着的院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蓬头垢面,衣衫凌乱,从院子里走出来的人挤着身子同赵以成擦身而过,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面无表情。 就势走进了那客栈的后院,几尺见方的院子里杂乱无章,到处堆积着令人分辨不出名称的各种东西,狭小的院落中,到处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儿与痛苦的呻y,间或还有压低了嗓门的哭泣之声。 赵以成没有说清楚,这客栈的后院中,虽然是第三个受害者暂住的所在,却也是第五个受害者所居之处,里两家人苦痛的生活在一起,令那压抑而绝望的情绪,日益堆积更深。 “苏侍郎,住在东厢的是第三个受害者,住在西厢的是第五个受害者,他们各自家中都与兰崖主城相距甚远,所以,常太守就先安排他们住在了这里,也好方便城中的大夫前来照看。” 抬头看着苏墨轩那比刚刚出门之人更加面无表情的脸色,赵以成的心中略有些惶恐,抬起手来指着左面和右面那两间可以称得上是“屋子”的地方,对着苏墨轩略带小心的出声。 “赵捕头,我们此番前来查看受害者的伤情,赵捕头事先可曾与两位受害者的家人联系过?” 眉头微蹙,想到刚刚在申家的遭遇,岚风对着赵以成询问出声,然而上下打量着眼前境况的目光中,显然是带着几分对赵以成,或者说是兰崖城常太守的不满之情。 ——他们竟然就把两个受害者丢弃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 “刚刚我已经差遣手下的捕快来过了,两家人也都同意配合我们新一轮的调查,所以,岚风捕头你就不必担心了。” 知道岚风话语背后隐藏着的意思,赵以成习惯性的将右手扶在腰间的佩刀之上,眯眼看着面前这副乱糟糟的凄哀模样,心中却在责怪着,自己先前派来的捕快,竟然不懂得提前收拾一下这些污秽。 “苏侍郎,我们先去哪个受害者那里查看情况?”在心中责怪了几句,赵以成并没有忘记此刻自己肩负在身的任务,转头看向站在近旁的苏墨轩,赵以成出声询问,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说话,也没有接着赵以成的话茬儿,将眼前的破烂景象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侧脸低眸,看着站在身边的顾白羽。 “先去第五个受害者那里,”看懂了苏墨轩那带着询问的目光,顾白羽淡淡的开口,“第五个受害者身上所受的伤最为新近,证据被破坏的也相对较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什么更有突破性的线索。” 点了点头,苏墨轩转眸看向始终等着自己答案的赵以成,然后便抬起脚步,跟在忽然反应过来一般似的,忙不迭的带着他们向左边屋子走去的赵以成身后,走进了那屋门破烂的房间之内。 “让开一下。” 还没等他们四个人的脚步在屋子里站稳,身后便响起一个漠然的声音,再度挤着赵以成走进屋子,顾白羽看到的,便是刚刚那个走出院门之人的身影。 “你是曹欣欣的家人?我是兰崖城府衙的赵捕头,这几位是从长安城来的刑部官员,刚刚应该已经有捕快跟你打过招呼了,我们现在来,就是想检查一下你女儿身上的伤势。” 克制着一张更加黑沉严肃的脸庞,赵以成对着那面色铁青而冰冷的人影出声说道,直到此刻,他才看清楚,刚刚从他身边挤过去的这个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但是却力道十足,连着两次,都将他的手臂撞得生疼,半天都缓不过力道来。 “打过招呼?”始终没什么表情的中年女子终于有了一丝丝情绪反应,却是从鼻子里冷哼出声,一面忙碌着手中的事情,一面对着赵以成继续出声,道: “你们就算是不打招呼来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又能怎样?只不过是言听计从罢了,否则,就连着栖身的破院子,也不会给我们再住。”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位夫人,你不要随随便便的,就出口诬蔑我们,你……。” 严肃的面色愈发的黑沉,赵以成对着那中年女子出声说道,却是还没等口中的话说完,便被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打断了去。 “您何出此言?” 目光沉静的看着那面色冷漠的中年女子,苏墨轩漆黑的眼眸中,尽是思索的意味。 “何出此言?”话语中的冷笑之意更深,那中年妇女一面将带回来的中药散开倒入漆黑的药壶之中,一面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刚刚的确来过一个捕快,告诉我和对面的吴家,若是还想在这兰崖城中有个住处,待会儿,刑部官员来了,就好好的配合,否则,就让我们母女流落街头,冻死在马路上。” “曹夫人,你莫要栽赃陷害,那捕快是我亲手安排的,他是如何的为人,会说如何的话,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根本不会说出这种冷酷威胁的话来。” 没等苏墨轩有所反应,站在一旁的赵以成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正正挡在那中年女子的面前,他出声说道,严肃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想要讨回公道的神情。 “有没有威胁我们,你们心知肚明,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不成,换个从刑部来的官员,事情就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愣是再度从赵以成身边挤过去,那中年女子端着药壶,走到了屋子里摆着的小火炉边上,随着尚且有些潮湿的柴火点燃,整个屋子里,瞬间充满呛人的气味儿。 “咳咳咳,咳咳咳,这位夫人,你……” 连着咳嗽了几声,赵以成张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在苏墨轩那冰冷的目光之中,登时闭上了双唇。 第426章 第五个受害者 看来,这个严侍郎得罪了的,不只有申家一个。 面色淡漠的看着赵以成那闪过一丝尴尬之色的严肃脸庞,顾白羽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的感叹出声,根据案件卷宗的记载来看,严楷睿在兰崖城停留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三天,却能将所有人都得罪个彻底,也当真,是一种本事。 “你们谁是仵作,麻烦动作快一点儿,我家欣儿还要好好的休息。” 冷淡而不耐烦的声音再度响起,烟气缭绕中,不知道赵捕头同那受害者的母亲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曹欣欣母亲冰冷的脸色虽然仍旧不曾有所改变,但始终还是做出了让步,将拿在手中不断扇风的扇子丢在身旁的地上,她站起身来,眼眸之中带着几分警惕的颜色。 “我是。”淡淡的出声,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没有分毫的变化。 “你是?”语气仍旧冷淡,但受害者母亲的眼眸中,明显多了几分诧异之色,控制不住地用目光上下打量着站在身前的顾白羽,她顿了顿,转移开了眼眸,继续出声,道: “什么严侍郎苏侍郎的,再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什么分别。这下倒是好,仵作居然还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都不知道见到血会不会哭,还说这次一定能破案,真是好笑。” 话语中的嘲讽和不屑之意愈发的明显,然而那受害者的母亲,却还是侧过身子,给顾白羽让开了挡在自家女儿面前的路,而顾白羽看着她的淡漠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她的身上挪开分毫。 这个中年女子并不一般。 抬起脚步走向曹欣欣的床榻之侧,顾白羽在心中暗暗出声。 虽然与申家同样是怀着拒绝、甚至是抗拒的态度,然而曹欣欣的母亲,却并没有做出那般激烈的举动,即便是忍不住地冷嘲热讽出声,也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爆发。 能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保持着这般冷静的态度,顾白羽并不觉得,这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躺在床榻之上的曹欣欣亦是如此。 尽管已经是重伤在身,浑身虚弱无力的动弹不得,然而包裹在剧痛之中的曹欣欣,却并没有似发狂般的怒吼挣扎,也没有如同前两个受害者那般了无生气的听天由命。 甚至于,在感受到顾白羽轻缓着脚步走到自己身边时,原本微阖着双目的曹欣欣,还睁开双眼,看了一下顾白羽的模样,然后才因为体力难以支撑的,再度合上了双眼。 “曹欣欣,我叫顾白羽,是从随着苏侍郎一起长安城来到这里办案的仵作,”看到曹欣欣这种相对较好的状态,顾白羽并没有急着出手检查她的伤势,而是缓缓的开口,同她说话,帮她放松。 “我知道,在我之前,很可能已经有过不止一个仵作检验过你身上的伤口,也有不止一个人来询问过你相关的情况,甚至于,很可能对你有意无意的说过一些过分的话。 但是我们同他们不一样,虽然我不能保证,我们一定能够迅速的抓住凶手,但我能向你保证的是,只要凶手一天不落网,我们就一天不会放弃。 所以,我希望你能将他们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忘掉,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语,并不能代表我们看待你的眼光,也不是我们对你的态度。 我们就是来破案的,除了破案的事情,别的,我们都不在乎。” 清淡的嗓音波澜不惊,顾白羽看着曹欣欣那微微有些抖动的眉头,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尚且完好的手背。 “欣欣,我现在要开始检查你身上的伤口了,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就用你自己的方法来示意我,比如说,动动眼珠,或者,眨眨眼睛。 有你的母亲守在身旁,我们都会注意得到,我也会立刻停止,绝对不会强行对你做些什么。” 平静的话语中充满认真的情绪,虽然口中说着同对第一个受害者差不多相同的话语,然而顾白羽却并非是在履行什么所必须的程序,而是真心实意的,在同口不能言的受害者进行着沟通。 微微的动了动眼珠,躺在床榻之上的曹欣欣,借此表示,自己已然听懂了她所说的话语。 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曹欣欣愿意配合的样子,顾白羽的心中多少轻松了一些。 同受害者沟通和交流,往往比检验他们身上的伤口和痕迹线索更为困难和复杂,更何况,曹欣欣是最近的一个受害者,心中对凶手留存的印象势必更加清晰明确。 只要她愿意同他们沟通和交流,只要她愿意配合着他们的调查,找到有用的线索,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眸色极其认真的将曹欣欣身上的伤口尽数检查了一番,那被利刃切入的位置,与前两个受害者身上伤口的留存之处,完全相同——全身各大关节所在的位置。 那精准的位置切入,那骨断筋连的克制手法,那活体肢解的残忍冷酷,凶手在曹欣欣的身上,毫无遗漏的尽数展现了出来。 然而终归是有不尽相同的地方。 抬手指着曹欣欣肘关节处的伤口,顾白羽没有做声的对着站在身旁的苏墨轩示意,尽管仍旧是血肉模糊一片,然而仔细分辨之下,那手肘处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有丝丝缕缕开始自动止血和愈合的模样。 前往受害者所居之地的路上,顾白羽便已经将五个受害者被医治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兰崖城府衙的仵作一如她自己那般,在担任仵作一职的同时,也是兰崖城中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所以,五个受害者最初所接受到的止血和治疗,全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也就是说,除了几个受害者各自体质不同之外,施药用针对他们伤势恢复的影响,也相对有限,尤其是看着眼下曹欣欣这样的状况,怕是除了那仵作按照兰崖城府衙的要求为他们诊病抓药之外,也没有什么银子可以去请别的大夫来诊治。 但是曹欣欣的恢复状况显然要好上许多。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刚在申家遇到的情况,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思索的意味。 申安琪的身子比第一个受害者的恢复状况要好上许多,曹欣欣的伤势虽然现下恢复的不如申安琪那般,然而她却是受害时间最近,倘若按照如今的恢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假以时日,想来她会恢复的更好。 申安琪和曹欣欣全都是女子…… 顾白羽在心中,对自己先前的猜测又更加肯定了几分。 只不过…… 再度低眸查看着曹欣欣手腕上的斩切伤口,顾白羽那含黛似的远山眉,却是轻轻地蹙了起来。 曹欣欣的手腕上,留有被捆绑过的紫红色痕迹。 即便是那双手手腕的关节已经被利刃精准地斩开,然而也正因为凶手落刀太过精准,所以,那相对面积较大的紫红色伤痕,便没有被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尽数遮掩完全,而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顾白羽那锐利的眼眸之中。 双脚脚腕也是如此。 特地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裹在曹欣欣脚腕上的厚厚纱布,那紫红色的伤痕,落在她那白皙的皮肤上,显示的清清楚楚。 然而第一个受害者的身上,却并没有这样被捆绑过的痕迹。 倘若今日能够仔细地将申安琪身上的伤口痕迹检查一番,此时的顾白羽,多少就已经能够肯定,造成申安琪和曹欣欣身上伤口状况与第一个受害者不同的原因,究竟是凶手的犯罪手法在慢慢有所改变,还是因为受害者自身男女的不同,所以凶手对待他们的手法,也不尽相同。 显然同样是看到了曹欣欣手腕上的紫红色伤痕,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同样的疑惑和思索。 “呜……哑……” 躺在床榻之上始终不曾发出过丝毫声音的曹欣欣,忽然的,便从口中发出几声极为古怪且无人能懂的叫喊之声,将苏墨轩和顾白羽那陷入思索的思绪尽数扯回,然后齐齐地,看向了曹欣欣的面容。 “呜……哑……” 曹欣欣那古怪的呼喊声还在继续,先前微微皱起的眉头,几乎快要拧成了一个疙瘩,涔涔的汗水从额头上细细密密地渗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令她的呼喊之声,变得更加艰难和挣扎。 “欣儿,娘在这里,娘在这里,不疼,不疼啊。” 急急地将有些碍事的苏墨轩一把推开,站在一旁的曹欣欣的母亲,迅速地跑到了她的床榻之前,抬起手来将曹欣欣脸上混合着的汗水与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打着曹欣欣那仅有的几处不曾受到直接伤害的地方。 粗糙的手掌是那般的轻柔而熟练,曹夫人轻声的哄着一脸痛苦之色的曹欣欣,直到她那激动而挣扎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第427章 失踪的断舌(一) 浓墨似的剑眉轻轻皱起,并没有被眼前这渐渐平静下来的景象所迷惑,刚刚听到曹欣欣忽然哑声嘶吼的瞬间,苏墨轩便已然觉察出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苦痛挣扎的曹欣欣身上,直到此时此刻,方才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近旁的顾白羽。 瞬间读懂了苏墨轩眼眸中的怀疑之意,顾白羽看向曹欣欣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的味道,然而却是淡然不动。 直到曹欣欣的母亲将曹欣欣的情绪彻底安抚平静下来,顾白羽方才压低了嗓音,对着她出声问道:“曹夫人,我想问您一件事情,欣欣的嗓子,是从出事之后便一直都能像刚刚这般发出声音,还是最一开始丁点声音不能发出,后来才渐渐有所恢复?” “欣儿一直都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她只是被割掉了舌头,又没有被毁掉了嗓子,疼的时候、害怕的时候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有什么不对吗?” 苍老的面色冷漠之意依旧,曹欣欣母亲的目光始终落在躺在床榻上痛苦难忍的女儿身上,那心疼至极的眸色,还是将她努力做出来的冷漠无情,悄悄的撕毁。 被割掉了舌头? 曹夫人的话音方落,顾白羽和苏墨轩便几乎是同时地,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明明,导致第一个受害者口不能言的原因,是他被凶手无情的灌下了毒药,毁了声带和喉咙,悄无声息的发不出分毫的声音,而晌午时分,顾白羽也亲自检查过第一个受害者的口舌,虽然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受害者恢复说话的能力,然而那个时候,第一个受害者口腔中的舌头,却是完好无损。 更何况,在刑部送来的案件卷宗之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五个受害者口不能言的原因,皆是相同。 然而,那案件卷宗上的白纸黑字,究竟是严楷睿想要混淆他们的视听而故意为之,还是兰崖城的仵作失误或者偷懒没有一一检查所致,却并不是苏墨轩和顾白羽眼下有功夫考虑的问题。 “曹夫人,是这样的,”收回落在苏墨轩眸中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曹欣欣母亲的身上,顾白羽决定对她实话实说,“第一个受害者虽然同样是口不能言,但却是因为被凶手灌下了毒药,毁掉了嗓子,口舌尚且完好没有损害,与欣欣的状况并不相同。所以……” “第一个受害的人是被凶手下了毒药,但口舌完好?这么明显的不同之处,你们为什么才刚刚发现?连着两个仵作都在我女儿身上检查来检查去,口舌是不是完好这么明显的事情都要等到你这第三个仵作来发现,他们难道是瞎了吗?” 语气中的冰冷责怪之意更甚,曹欣欣的母亲护在女儿身前的姿势不曾有所改变,原本略略有所缓和的目光中,重新染上了抗拒和警惕,她看着顾白羽,心中多少有些犹豫。 “正因为前面的人有问题,所以我们才会来。” 没有给严楷睿留分毫的面子,眸色淡漠的迎上曹欣欣母亲质问的目光,苏墨轩嗓音平静如常,却带着令人无法质疑的力量。 沉默半晌,始终护着自己女儿的曹母,警惕的目光紧紧盯着苏墨轩那沉静淡漠的脸庞,护着曹欣欣的身子,却是悄无声息的,向一旁挪动开来。 “多谢。”看出了曹母的让步之意,顾白羽冲着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不知从何而来的“多谢”,她再度缓步上前,将目光投向了情绪刚刚平静下来曹欣欣,尽量将自己清淡的嗓音放的和缓下来,对她说道: “欣欣,我现在要检查一下你口舌的状况,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用太长的时间。如果你同意的话,就动两下眼珠,不同意的话,就动一下。” 静默无声。 屋子里众人的目光,全都齐齐的聚集在曹欣欣的微阖的双眼之上,只有站在岚风身旁的赵以成,容色之间,颇有些紧张和尴尬的意味,显然,对于先前的仵作和严侍郎在案件卷宗上颠倒黑白的事情,他并非是一无所知。 曹欣欣的眼珠默默地动了两下。 一滴亮晶晶的泪水,凝聚在眼角,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抬手拭去曹欣欣脸颊上的泪水,顾白羽带着手套的双手,配合着她张嘴的动作,轻轻地将她的下颌掰开,俯下身子,她凑近曹欣欣的张开的口中,却是因为光线的问题,只能看得到几分隐隐约约的断舌痕迹。 “欣欣,现在光线太暗,具体的伤势状况我看不太清楚,所以要拉开一点帘子,让阳光照进来,你闭着眼,不要害怕。” 尝试着努力察看了半晌却仍旧不能达到需要的程度,顾白羽微微的松开了扶着她下颌的左手,同曹欣欣商量出声。 眼珠微微的动了两动,曹欣欣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着,却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顾白羽的请求。 “哗啦——” 窗帘被拉开的声音,暖和明亮的阳光瞬间洒进屋子,令已经习惯了屋子里这昏暗光线的赵以成,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岚风,把你身上带着的小铜镜递给我。”顺着阳光洒进来的方向调整了一下曹欣欣躺着的位置,顾白羽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的,对着站在身后的岚风伸出手去。 将岚风随身携带着的尚且没有巴掌大的铜镜拿在手中,顾白羽在看到阳光洒进屋内的一瞬间,想起了前世自己在医学院实习的时候,牙科医生查看口腔内具体状况的工具。 于是将手中的铜镜支在曹欣欣口唇一侧,顾白羽迎着明晃晃的日光,将那漆黑口腔中的一切,尽数看得清清楚楚。 半条端舌残存在干裂的口腔之中,那血肉模糊的模样初见之下,残忍而恐怖,几乎令人心惊,然而沉下心来细细的观察之下,顾白羽却是极其敏锐的,发现了那留存在断舌之上的异常之处。 第428章 失踪的断舌(二) 第427章 蜿蜒盘旋,崎岖可怖。 尽管拿断舌之处乍看之下皆是血肉模糊的令人心惊动魄,然而借着明亮的日光仔细辨认,顾白羽凝眸细看之下,却是看到了,那隐藏在血肉模糊之中的断口处,那被人刻意缝合治愈的痕迹。 虽然那缝合的手法并不专业,只是单纯的仿照缝衣料那般的,用黑色的棉线,七扭八歪的缝合在了一起,然而那明显结疤和愈合的痕迹,却是比曹欣欣身上其他各处伤口的愈合状况要好上许多。 “曹夫人,”微微直起身子,顾白羽转过头去,看向眸色紧张地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曹母,波澜不惊的话语中带了几分疑问的情绪,她继续出声,道:“欣欣口舌中的伤,那奉了兰崖城常太守之命而来给她医治的大夫,可曾有过什么治疗的方法和举动?比如说,有没有给她的伤口处上药?” “没有,那个大夫就只开了现在正在熬着的这幅药方,然后每隔天的,会过来诊脉一次,并没有对我女儿口舌中的伤,有过什么特别的注意和处理。” 话语答得顺溜干脆,曹母显然是从这屋子里略带诡异的气氛中,觉察到了几丝异常,努力的将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她克制着那充斥着内心的恐惧与担忧,尽最大可能的,保持着自己的平静和理智。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自己的目光紧紧盯着顾白羽那检查着伤势的一举一动,曹母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自称仵作的清瘦姑娘,需要自己的平静配合,才能更加迅速的,抓住那个逍遥法外的残暴凶手,毕竟,她在对自己女儿进行伤势检查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极尽的呵护与小心。 她是在乎自己女儿的,曹母看着顾白羽那略略蹙起眉头又重新俯身仔细查看的动作,在心里默默的出声想着,她,应该是同其他仵作不一样的。 “欣欣,我现在需要用手触碰一下你口舌里的伤口,然后才能进一步确定我心中所想,我碰你的时候,很可能会很疼,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确认,你能不能忍耐一下?” 仔细看了半晌却仍旧没有能够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顾白羽黛眉微蹙,对着双目紧闭的曹欣欣出声问道,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会给曹欣欣带去多大的痛苦, ——不只是生理上的疼痛,更是心理上对曾经噩梦的回想——然而却也是无可奈何,有些时候,不用手去切实感受一下,很多事情她没有办法肯定。 沉默,停滞。 曹欣欣紧闭的双目没有分毫的动作,既没有连动两下眼珠的同意,也没有只动一下眼珠的拒绝,她那细弯好看的眉毛紧紧的皱在了一起,稀稀落落的睫毛剧烈的抖动着,显然,曹欣欣的心里始终处在激烈的挣扎之中。 没有出声催促,更没有在手下强行有所动作,顾白羽只是收了手稳稳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着曹欣欣的最后决定。 静谧而压抑的空气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沉默挣扎了多久,躺在床榻之上的曹欣欣,终于有所动作。 然而,却是仅仅挪动了一下眼珠。 半晌,都没有再有所动作。 曹欣欣不愿意。 被人用手强行掰开下颌,将手伸进去死死地拽着舌头,然后便是手起刀落间,鲜血肆意飞溅。 剧烈的疼痛将尖叫声吞没,强烈的恐惧令她忘记了哭泣,浑身颤抖着几乎要昏厥过去,曹欣欣却并不知道,自己所要遭受的折磨,并不曾在这一刻全然停止。 是谁曾说过,咬舌自尽是最方便、最自由的死法?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舌头已然被硬生生地割裂掉落,浑身感觉到的,却只有无法忍受的痛苦和令人绝望的恐惧?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被捆绑在冰冷石柱上的曹欣欣,在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还是那个割掉了自己舌头的人,伸着刚刚割掉自己舌头的右手,拿着日常缝衣服的针线,一点一点的,粗糙而小心的,将自己潺潺流血的断舌处,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再也没有力气尖叫,或者说,根本已经忘记了反抗。 被捆绑着动弹不得的曹欣欣,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那满是血污的双手,在自己的口中进进出出,却并不曾想到过,自己可以借机用牙齿去咬,哪怕只是片刻的报复和挣扎,她也应该用尽全身力气去咬。 然而却是浑身僵硬着而没有分毫的动作。 待到记忆里那一双染满血污的枯瘦有力的手再度伸入自己口中的时候,躺在床榻之上紧闭着双目的曹欣欣,忽然的,便睁开了双眸,定定地看着俯身望向自己的顾白羽,令守在周围的人,皆是心中一惊的控制不住地后退脚步,却只有顾白羽和苏墨轩,面色无虞的纹丝未动。 四目相对,不是在较量,却是在衡量。 颇有耐心的站在原地任由曹欣欣那满是恐惧和绝望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充满从容且镇定的神色。 曹欣欣睁开的眼眸缓缓的合上,然后那包裹在眼皮之中的眼珠,轻轻地动了一动,停顿了片刻之后,又颇为艰难的动了一动。 她同意了。 “谢谢你。”看懂了曹欣欣那经过艰难抉择之后所作出的决定,顾白羽镇定的神色虽然不曾有所改变,然而却是再度出声道谢。 不是她虚假的惺惺作态,而是身为一个在前世从事了数十年法医工作的人,顾白羽知道,点头答应这样绝对会触及那噩梦般的回忆的事情,对于受害者来说,是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又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毕竟,他们没有义务再度将自己陷入那样恐惧而绝望的境地,就好像先前的申家那般,即便是严词拒绝,他们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威逼利诱。 “欣欣,我现在需要一个人来帮助我,让站在那边穿红色捕快服的岚风捕头来扶着你的下颌与铜镜,可以吗?” 耐心依旧,,每一件事情在做之前都要征求她的意见,顾白羽小心的避免着一切会给曹欣欣带去更大伤害的事情。 眼珠微微动了两动,曹欣欣没有睁开双目,然而脸庞上的紧张之色,却是显而易见。 “岚风。”轻轻的出声唤道,顾白羽将手中的铜镜,递到了随之而来的岚风的手中,不用她多说什么,岚风便已然明白了她全部的想要。 纤细的手指缓缓伸入曹欣欣张开的口中,指尖准确而没有试探的触碰到了那挨近舌根处的断口,紧缩在一起的舌根颤抖着,将那满心的恐惧,尽数缭绕在顾白羽的指尖。 虽然口腔之中是一个封闭且潮湿的环境,并不利于伤口的愈合,然而曹欣欣的舌根断口处的伤痕,却是坚硬而紧缩,带着渐渐要愈合的痕迹。 而那缝合在断口处的棉线,虽然彼此之间的松紧程度仍旧有所不同,然而顺着次序确认过去,顾白羽却是颇为惊讶的发现,那一个个针孔间排列着的距离,却是相差无几,整整齐齐的,几乎像是在事先测量过的一般。 这样熟练的缝合程度,顾白羽觉得,凶手应该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但究竟是他从前杀人的时候就这样做过,还是在这一系列的谋害中渐渐进步,仅凭曹欣欣一个人身上留存下来的证据,任由是谁,也在一时半刻间判断不得。 指尖感受到的巨大颤抖之意,让顾白羽在沉稳之中,更加加快了检查的速度,不消半刻的功夫,她便将右手收了回来,用目光示意着岚风同样收回手来,顾白羽转头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显然是有许多话要同他说。 于是再度安抚了一下曹欣欣的情绪,顾白羽将先前写好的药方酌情更改了几处并交给曹母之后,便离开了西厢房,前往第三个受害者所在的东厢房中。 身上的伤口分布一如往常,身为男子的第三个受害者,周身的伤势,比起申安琪和曹欣欣来,显然是要严重许多,尤其是左胯关节处的刀伤,更是鲜血丝丝缕缕不断的向着纱布外面渗透出来。 于是先前拿不准的猜测已然是清楚明白,凶手对待男性受害者和女性受害者的手法和力道,并不完全相同,不知道是出于对男子实力和权威的挑战,还是出于对女子的习惯性呵护,凶手给男性受害者造成的伤害,总是远远的大于那些女子。 习惯性的呵护…… 明若秋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坐在马车上的顾白羽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苏墨轩淡淡出声,说道:“我们要寻找的凶手,不仅仅是个男子,而且是个很强壮的男子。 不单单是因为他能连番制服受害者,并且极为有力的将他们的关节斩开,更是因为,他从心理上,对女子有一种下意识的、高高在上的‘呵护’与‘怜悯’。” 【大家是不是元旦玩的很嗨皮然后就忘记初五了,泪奔/(ㄒoㄒ)/~~】 第429章 失踪的断舌(三) “不仅如此,”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充满思索之意,苏墨轩清冷着嗓音接口出声,“而且,根据你刚刚分析的受害者断舌处的伤口情况来看,这个凶手,应该具备比较聪明的头脑,很善于学习的人。” “白羽刚刚说的,我能够理解,凶手在他对受害者下狠手造成伤害的时候,也已经表现了出来,但是,苏侍郎你说的这些,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语气中带了几分疑惑和不明所以,岚风口中对着苏墨轩询问出声,抬起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顾白羽。 “刚刚我在检查第三个受害者口中的断舌状况时发现,凶手虽然也对第三个受害者断舌处的伤口做了相应的缝合,并且涂抹了愈合伤口的药膏,”迎着岚风看过来的目光,顾白羽清亮锐利的眼眸中一片淡然的色彩,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她继续出声解释道: “但是,那断舌处伤口的缝合手法,相比于曹欣欣断舌处的伤口缝合状况来说,却是要拙劣了许多。 曹欣欣是第五个受害者,假设申安琪口不能言的原因,也是被凶手割掉了舌头,到她这里,也就只有三个受害者,但凶手的缝合手法却是熟练了许多。 也就证明,凶手要么是在直接加害于受害者的间隙中有所练习,要么,就是头脑十分的聪明、双手十分灵活,仅仅缝合了三个受害者的舌根断口,便已经能够很熟练的止血治疗。” 眸色平静的看着岚风那英气满满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顾白羽那原本舒展着的黛眉,却是微微的蹙了起来,不等看着她的苏墨轩出声发问,她便已然再度开口,说道: “但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就是断口缝合处的针线位置,虽然因为控制不好力度,缝合的棉线松紧不一,但是针脚排列的位置,却是很整齐。 尤其是在第三个受害者的舌根断口处,我很清楚的看到,有那么五六个针眼儿,位置歪的很明显,然后那里就没有缝线穿过,而是在那针眼的旁边,又重新挑了位置将棉线穿过去。 似乎,位置的整齐排列,对于凶手来说,十分重要,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或者凶手有什么样的身份,能够让他有这种近乎于强迫般的习惯。” 碍着身边的岚风在场,顾白羽便没有将“强迫症”三个字顺顺溜溜的说出口,然而她却是知道,苏墨轩能够清楚的明白,自己话语中的意思。 “对这种事情有严格要求的地方并不算多,刚刚我已经让赵捕头通知他手下的捕快,去将五个受害者的全部资料整理出来,今晚回到客栈之后,看看几个受害者之间,有没有这方面可能的交集。” 思忖着出声,岚风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有些什么答案想要呼之欲出,却又是隐隐的藏在脑海深处,无法完全彻底的想明白。 轻轻地点了点头,顾白羽没有出声,而是转头看向了侧窗外的天色,金色的夕阳已经渐渐西斜,要去受害者失踪和被发现的现场查看的事情,势必是要顺延到明日一早了。 第四个受害者身上的伤势一如其他几人,被凶手“活体肢解”的他,气息奄奄的躺在昏暗的房间之内,床榻之侧污物满地,家中只有一个尚且年幼的独子的他,无辜被害之后的日子,更显得辛酸异常。 只是那舌根断口处的伤口,果然不出顾白羽所料,缝合的手法虽然不及曹欣欣伤口处那般熟练精准,然而有所歪斜和重扎的针眼儿,已然只有两个。 其余的,全都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缠绕着黑色的棉线,夹杂着血腥的气息,宛若丑陋的虫子,蜿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 凶手学习和进步的能力惊人的强大。 在看到赵以成再度送来的、兰崖城仵作对受害者最初所下的验伤报告之后,顾白羽在心中默默的出声。 申安琪口不能言的原因,尚且是被凶手灌下了致哑的毒药。 只是缝合了三次伤口,便能干脆利落到那种地步,凶手惊人的学习能力,的确令人咋舌。 只不过,比起重新学习和练习缝合伤口来说,直接给受害者灌下去致哑的毒药,难道不是更为简单方便一点吗?为什么凶手会突然改变手法,平白的给自己增加困难? 心中蓦地冒出一个疑问,没等顾白羽在脑子里琢磨清楚,将手中的卷宗放到桌面上的岚风,便率先开口,将相同的问题问出声来。 “如果能够查得到凶手究竟给受害者灌下了怎样的毒药,这个问题应该就能找到点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抬眸看向岚风望过来的目光,顾白羽思忖着出声。 然而大兴王朝毕竟不是她原先所在的前世,毒药已经灌入受害者的腹中,甚至已然是消化完全,根本,就无迹可寻,更别说是查清楚,究竟下了怎样的药。 “如果说,给受害者灌毒药,比割断他们的舌头并缝合治愈伤口,更为麻烦和困难呢?” 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在抬手给顾白羽倒了杯茶水之后,忽然出声,清冷的嗓音平淡依旧,他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期待的光亮。 “你的意思是,凶手所用的毒药是特制的,因为现在全城抓捕他的风声太紧,或者说,兰崖城的药店中,他配药所需要的药材本就稀少,让他不能方便的得到毒药,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的,采取了割断受害者舌头的方法?” 果然不负苏墨轩之期望,他询问的话语才刚刚落地,顾白羽便瞬间明白了他所暗示着的意思,而这种类型的毒药,一般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来源,只要他们能够查到蛛丝马迹,便能顺藤摸瓜的,找到最后的大本营。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 看着顾白羽点点头,苏墨轩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愧,是他苏墨轩的妻子。 第430章 第六个受害者 “啧啧,我看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看受害人的资料,在这里再待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太没有眼色了。” 抬眸瞧着苏墨轩那望向顾白羽的目光,原本正打算再问些什么的岚风,唇角浮起几分调侃的笑意,随着说出口的话语,她便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走去。 却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笑意满满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难以隐藏的落寞之色。 原本想要抬手阻拦的心思瞬间收回,目光敏锐如顾白羽,自然是没有放过岚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 “你不用太担心,岚风她不会有事的,认识她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清楚。” 看着客栈的房门被好好的合上,苏墨轩抬手揽住了顾白羽的肩膀,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旁人不曾得见的温柔,他低头看着面带忧色的顾白羽,轻声说道。 “我也相信她不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只不过,这样连番而来的起起落落,对她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轻轻地叹了口气,顾白羽斜着身子靠在了苏墨轩的肩头,清秀脸庞上的关切之意甚浓,她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茶杯,仰头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其实现在我倒宁愿她不是这么坚强的性子,那样的话,起码她能够找我们聊聊,甚至于哭出来,总好过憋闷在心里,一个人难受。” 爱得正浓正烈,却不得不与将要奔赴战场的恋人分别,在远方焦灼着苦苦等候多时,却只等得到陌生人递到手中的一纸阵亡书。 经年累月的痛苦挣扎,好不容易才从痛失恋人的巨大悲伤之中缓过神儿来,却又再度听到,他尚且活在人间的消息。 然而却是再度咫尺天涯。 他就站在她面前,近的,仿佛一抬手便能触碰到他心底的最深处,但却相对无言,再次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压抑隐藏在心中许久的悲伤与痛苦,便毫无阻挡的,泛滥成河。 岚风被夹裹淹没在其中,沉沉浮浮,无法喘息。 “弋阳还会回来的。”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苏墨轩平静的话语中充满肯定的语气。 “当初弋阳同岚风在一起时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楚,他不会因为在生死关头之际,受到了谁的照顾和庇护,便因为心存感激而去接受对方的爱恋,更不会背叛自己的所爱之人,而移情别恋她人。” “但是他没有给岚风一个解释,甚至两个人就面对面的站着,却还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轻轻地摇了摇头,顾白羽虽然相信苏墨轩识人的目光,然而心里,却并不是十分认同弋阳的这般做法。 “这么多年的生死相恋,不管怎么样,他都欠岚风一个交代,就算是他这次离开确实有逼不得已的原因,起码,也应该给岚风一个说法,哪怕是说一句话也行。 就这么再次把岚风一个人丢下,她就是心里再想要相信他,可是这些事情摆在眼前,不论换成这世间的哪个女子,若是能够不闻不问的安下心来,那就只能证明,她的心里不再在乎那个人了。” 平淡的语气波澜不惊,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缓缓的出声,乌黑清亮的眼眸中,却是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不会这样做的。”抬手顺了顺顾白羽鬓间的发丝,随着她的话语沉默片刻,苏墨轩忽然出声说道。 “什么?”飘远的思绪被苏墨轩这忽然而来的话语所扯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没头没脑的话究竟来自何方,顾白羽愣神儿,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我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及时地同你说清楚,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在心里胡思乱想着难过。” 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苏墨轩说出口的话语却是一字一顿的带着郑重,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没等顾白羽说话,他那温热的双唇,便又覆在了她那粉嫩的双唇之上。 …… 窗外的天色才刚刚泛起鱼肚白,住在客栈之中的顾白羽和苏墨轩等人,便已然是整装待发。 受害者被人发现的地方遍布在兰崖城的各个地方,彼此之间相去甚远,想要在一天之内尽数勘查完全,倘若不及早出发,怕是马不停蹄的走到太阳落山,他们也未必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客栈中。 于是驾着马车,从家中匆匆赶来的赵以成,便随着苏墨轩等人,一起前往受害者被发现的现场,却不想疾驰的马车行进到半途,他们的马车之后,便急急火火的跟来了一个纵马狂奔的捕快。 “赵捕头——赵捕头——等一等——等一等——” 气喘吁吁,那捕快一路快马加鞭的追赶而来,却始终是差着他们几步的距离,于是只好出声大喊,却是颇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苏侍郎,是兰崖城的捕快。” 简洁明了,赵以成对着坐在马车中的苏墨轩出声说道,抬起缰绳勒住疾驰而奔的马,回过身来的他看到掀开马车轿厢帘子的人虽然是岚风,然而苏墨轩和顾白羽才是站在岚风背后之人这一点,他却是心知肚明。 “属下见过赵捕头。” 赵以成的马车稍稍放缓了速度,那追赶着的捕快便登时来到了身边,身下的坐骑尚未完全停稳,那捕快便已然是双手抱拳的对赵以成出声行礼,足以见,平日里的赵以成,治下有多么的严谨。 “你这么急急火火的追赶过来,有什么事?”眼见着自己的手下无视了坐在马车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赵以成始终严肃着的脸庞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却是没有直接挑明。 “回禀苏侍郎,”显然是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失误,那捕快登时便改了口,坐骑停下在路边,他翻身下马,对着马车中面色淡漠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在兰隅镇上,有人发现了新的受害者,常太守和衙门里的兄弟们已经动身前往兰隅镇,属下是奉常太守之命前来通传的。” 第六个受害者。 抬起的眼眸恰好迎上顾白羽看过来的目光,几乎是没有片刻的迟疑,苏墨轩那清冷且淡漠的嗓音,便对着转头看向自己的赵以成吩咐出声:“去兰隅镇。” “属下遵命。”沉沉的嗓音回答得干脆利落,话音甫落,赵以成便调转马头,随着那赶来通传消息的捕快一起,赶向了新近发现受害者的兰隅镇。 位于兰崖城主城近郊的兰隅镇,同苏墨轩他们所在的位置相距并不算远,没有半刻钟的功夫,他们便已然来到了受害者被发现街口处。 鲜血满地,触目惊心。 兰隅镇中最为宽敞的道路之上,被层层叠叠的人群拥挤着,几乎都快要寸步难行。 于是便从马车上走下身来,苏墨轩拉着顾白羽的手,从拥挤的人群中一路穿行而来,径直走到被捕快和大夫包围着的受害者身边,落入眼眸中的,除了遍地肆意流淌着的鲜血之外,便是那奄奄一息的受害者。 “苏侍郎,顾仵作,”见到从人群中率先穿行而来的两个人,守在受害者身边的捕快站起身来,“附近医馆的大夫已经给受害者的伤口初步止了血,发现受害者的人就站在那边,是前面摆摊卖菜的小商贩。” 抬手指着站在近旁的一个褐衣短褂的中年男子,那捕快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而那中年男子似是听到了他所说的话一般,从怔愣中抬起头来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目光之中,尽是恐惧的颜色。 明明就是一切如常的推着装满青菜的平车路过这里,却让他看到这样血腥而恐怖的场面,尤其是受害者身上尚且还有温热的鲜血喷溅,僵立在原地,目击者的鞋袜裤腿上,尽是血点四溅的痕迹。 跟着苏墨轩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之后,顾白羽便立刻来到受害者的身边,帮着那大夫一起,给受害者止血和包扎伤口,那副无所畏惧的从容之色,令那颇有些手忙脚乱的大夫,不由得抬起头来,多看了她几眼。 ——毕竟,在外人看来,顾白羽只是个十八九岁的文弱少女,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尚且能够镇定的不哭不闹,已然是难得,更不用说,这般手脚麻利的,给受害者包扎伤口。 直到将受害者的伤情稳定下来之后,顾白羽方才站起身来,指挥着守在一旁的捕快用担架小心的将他抬走,再度抬头看向苏墨轩,却是看到,他已经询问完了那心惊胆战的目击者,迈着步子,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 “怎么样,那个目击者有没有看到什么?” 接过苏墨轩递来的绢帕搽拭着手上沾染着的血迹,顾白羽看着目击者那略有些颤抖的跟随着捕快离开的脚步,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问什么,都只回答‘不知道’。”轻轻的摇了摇头,苏墨轩环顾四周,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第431章 现场之惑(一) “这周围实在是太过热闹了,是不是?” 擦干净沾染在手掌上的血迹,顾白羽顺着苏墨轩的目光向四周看去,明明是疑问的话语,她却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这么繁华热闹,受害者又怎么可能这么及时地便被路过的人发现?” 清冷的嗓音淡漠无虞,知道顾白羽懂得自己的意思,苏墨轩接口出声,却是收回观察着周遭环境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问道: “你呢,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赵捕头,”看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眼眸,对着不远处正在安排着驱散人群的赵以成出声唤道。 “属下在,顾仵作,您有什么吩咐?”面孔严肃依旧,虽然时不时地总会有些令他尴尬的事情发生,然而赵以成却是一如既往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我就是想问问赵捕头,前面五个受害者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所穿的衣裳,是不是与他们失踪时所穿的衣裳并不相同?” 看着一板一眼的站在自己面前的赵以成,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回顾仵作,您说得不错,五个受害者身上的衣裳确实都与他们失踪前所穿的并不一样,彼此之间,也都十分的接近和相像,现在想来,只能是凶手给他们换上的。 只不过…… 顾仵作,您是怎么知道的?” 回答得严肃认真,赵以成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和不解,明明之前在严楷睿的示意下,他们进一步递交给刑部的案件卷宗之上,并不曾将这一点内容写明。 “是受害者自己告诉我的,”并没有同赵以成计较案件卷宗内容的缺失,虽然现在只是她来到兰崖城的第二天,但顾白羽已经看清楚了,严楷睿留给他们的,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摊子。 “受害者自己告诉您的?可是他刚刚那副样子,明明已经快要喘不上来气了,怎么还会有力气同您说话?而且,凶手这一次,没有斩掉受害者的舌头吗?” 没等赵以成有所反应,原本站在近旁收拾着现场的年轻捕快,将顾白羽说的话落在耳中,青稚的脸庞上满是惊奇的神色,他看着顾白羽,控制不住地出声问道。 “虽然已经被鲜血浸染湿透,但受害者身上所穿着的是麻灰色粗布褐衣,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出来的。 然而,我刚刚在给受害者包扎的时候,却发现受害者的皮肤白嫩细滑,倘若是长年累月的穿着粗布衣裳,皮肤绝对不会那么细嫩,也就是说,受害者身上穿着的衣裳,有很大的可能,并不是他自己的。 既然凶手能够一个受害者换衣裳,那么,自然是能够给其他的几个受害者换。” 清淡的嗓音不疾不徐,顾白羽对着那年轻捕快详细的解释出声,抬起的眼眸,却是看向站在对面的苏墨轩,这是她给他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顾仵作,您还真是厉害。”青稚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那胸中丝毫没有城府的年轻捕快,根本没有觉察到赵以成那看向自己的、略带古怪的目光,口中的话语说的真诚,却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小声说着: “但是,受害者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挺奇怪的,说是庄稼人做农活儿时候穿的衣裳,却又不是很像,真是奇怪……” 低声嘀嘀咕咕,那年轻捕快却是在别人的招呼之下,抱歉地对着顾白羽笑了笑,然后便快步的走开来去。 凶手给受害者换上的衣裳有些奇怪? 转眸看向剑眉微蹙的苏墨轩,顾白羽心知,仅仅凭借着自己穿越到这大兴王朝不过这短短时日的见识,在这个问题之上,着实是没有太多做出判断的能力。 然而苏墨轩却是没有接着那年轻捕快的话语继续说下去,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充满思索的神色,显然,他在考虑着那年轻捕快说到的问题。 那穿在受害者身上的麻灰色粗布衣裳,他确实有些眼熟,但一时半刻之间,却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样式类似的粗布褐衣,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 “白羽,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一直环绕着周围勘查四周状况的岚风,在顾白羽身边停下脚步,对着她出声问道, “受害者受了那么重的伤,这地上到处都是喷溅出来的血迹,但是,周围其他地方,却没有血液滴落的痕迹,就好像,受害者是凭空出现在这里一样。 我刚刚也想过,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在将无力反抗的受害者带到这里来之后,再快速地将受害者身上的各处关节斩开,然后悄悄的逃跑,这样,就不会在四周留下血迹。 但是,这周围实在是太过热闹,人来人往的,想要在这里做得悄无声息的不被路过的人所发现,实在是太难。” 兀自摇了摇头,仔细查看过周围环境的岚风,率先便将自己的猜测所彻底的否定,人多眼杂,凶手就算是身手再好,也无法避免被人当场撞破的极大可能。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凶手驾着马车停在这里,在马车上将受害者砍伤之后,利用马车作为遮挡,将受害者抛在马车外面的地上,然后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沉吟着出声,那忽然响起的严肃而深沉的嗓音,正是站在一旁的赵以成。 连日来跟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边这么许久,赵以成第一次表现的像个一城之捕头那般,思索着案件出声,他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全是心无城府的坦然。 这人倒也真是变脸变得快。 正大光明地转头看向赵以成,岚风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准,站在面前的这个时而心思颇多,时而遮遮掩掩,时而又带着一副坦荡荡的没有任何城府的神色的赵捕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真相如此的概率太低。” 嗓音清淡,顾白羽出声答道。 第432章 凶手的踪迹(二) “道理同岚风刚刚否定了她心中所想的差不多,”眸色平静的看了赵以成一眼,顾白羽对他忽然而来的认真,却并没有表示出如岚风那般的好奇。 “马车虽然可以算作是一种遮挡,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路口,若是公然停着一辆马车,肯定是会引起路人的注意,甚至可能会因为挡了谁的路,而被人上前驱赶,令凶手残害受害者的行动受到阻碍和中断。 而且,马车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凶手行凶时,受害者就算是昏迷,也会被痛醒,难免会做出一些挣扎的举动,很容易就会被来往的路人所发现。 所以,谨慎小心若凶手,是不会将马车这么大的目标停在这路口处的。” 清淡的语气中充满严谨的思索之意,顾白羽没有分毫保留的,对着赵以成分析出声。虽然那个可以算得上是尚未谋面的严楷睿,或多或少对他们心怀敌意,但赵以成只是一城之捕头,那样的事情,同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牵扯。 “但是附近都没有滴落的血迹,凶手总不至于是会什么忽然出现、忽然消失的术法?” 下意识的话说出口,赵以成也知道自己说的有多虚妄好笑,然而却是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倘若不是有那些异于常人的本事,凶手究竟是怎样做到,不在周围留下任何痕迹呢? 站在周遭的几个捕快,忽然便都安静了下来,虽然自家捕头脱口而出的话的确有些好笑,然而,却是没有一个人,露出丝毫的笑意。 凶手已经连着残害了六个无辜的兰崖城百姓,然而他们却连凶手分毫的线索也没有找到,身为守卫一方的兰崖城捕快,站在人群之中的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周围聚拢过来的诸多百姓。 “凶手是将受害者包裹严实,然后抱着受害者过来的,”沉默良久的苏墨轩,忽然淡淡的开了口,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满地的鲜血,却是在极易被人忽视的树根上,发现了半枚姿势向外的脚印。 百密终有一疏。 更何况凶手所选择的犯案手法,令他每次犯案的时间都十分的紧张,凶手就算是再为谨慎、再为训练有素,也必然是会有所纰漏和遗留。 然后,便不会逃脱苏墨轩的锐利目光。 “赵捕头,派你的人在四周隐秘的巷子里仔细的找,凶手作案时候的马车,肯定会停在哪里。” 并没有等赵以成微动的双唇将询问说出声来,苏墨轩的吩咐便随后而至,但是却没有赵以成最想要的解释,而是对着身边一个跑前跑后的捕快,招了招手。 “苏侍郎,您有什么吩咐?” 看到苏墨轩冲着自己招手,那年轻的捕快便立刻跑了过来,对着他出声问道,脸庞之上,却是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紧张。 “这附近都有些什么样的商铺、店铺?这镇上的医馆,离这里有多远?” 对着那年轻的捕快询问出声,苏墨轩的淡漠目光,却是投向了站在身边尚未有所动作的赵以成,直到他反应过来匆匆出声吩咐其他捕快时,方才将视线,又重新挪到了眼前的年轻捕快身上。 “回苏侍郎,距离现场最近的,是一家衣料铺子,然后便是一家医馆、一家茶寮和一家酒馆,还有几个在街边摆摊的小商贩,卖些零七碎八的东西。因为医馆就在距离这里几步远的地方,所以刚刚那位张大夫,才能赶得及过来救人。” 回答的语气恭敬干脆,那年轻捕快看向苏墨轩的紧张目光中,带着几分崇拜之意,虽然他始终不曾离开过兰崖城半里之外,然而苏墨轩屡破疑难案件的声名,他却是如雷贯耳。 毕竟,他的目标便是做一个能够断案如神的好捕快。 “前面五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附近是不是都有医馆?”幽暗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锐利,苏墨轩对着那年轻捕快继续询问出声。 虽然凶手在下刀切入受害者关节的时候,全都极为精准的避开了受害者身上的大动脉,然而那关节处伤口的深度和数量,却还是会造成受害者的大量失血,倘若不能及时的止血救助,受害者仍旧是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死亡。 所以,凶手丢下重伤的受害者,并不是单纯的选择人多热闹的集市,而是精心的挑选过每个地方——对他而言,受害者的存活,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回苏侍郎,您推测的没有错,前五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附近均有医馆,甚至于第二个受害者申安琪,便是被凶手放在了医馆的门前。” 目光中的崇拜之意更甚,那年轻捕快对着苏墨轩出声答道。 “苏侍郎,刚刚……” “苏侍郎!幸会!幸会!” 身后忽然响起的寒暄之声,打断了岚风尚未说完的话语,回过头去,岚风只瞧见一个面目严谨的中年男子缓步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虽然并没有同那个男子见过面,然而那穿在身上的官服,却是让岚风一眼便认出,那缓步向着他们走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姗姗来迟的兰崖城府衙的常太守。 微微的点了点头,苏墨轩算是同常太守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急匆匆跑来的两个捕快。 “属下见过常太守,”尽管因为一路小跑而略有些气喘,然而那捕快却没有忘记同忽然出现的常太守打招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面色淡漠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回禀苏侍郎,属下在南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一辆停靠着的空马车,马车轿厢内有不少的血迹,很可能是被凶手丢下的马车。” “去看看。”冲着那捕快点了点头,苏墨轩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顾白羽和岚风,两个人瞬间会意,于是,跟着苏墨轩前往南边巷子里去查看凶手丢弃的马车的人,只有顾白羽一个。 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严楷睿在兰崖城明目张胆的做了那许多事情,谁也不能保证,兰崖城府衙的常太守,没有从中伸手帮忙。 若是只在现场留下兰崖城府衙的人,现场万一被谁恶意破坏或者栽赃陷害,那便是有千般思路线索,也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南边的巷子狭窄而僻静,那被丢弃在巷子里的马车,安静的停在原地,褐色的拉车马偶尔打几声蹄响,却也是安静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因为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散着的血腥之气,而有所躁动不安。 ——尽管,动物对于血腥的气息,远远比人要更加敏感。 “受害者身上的伤口深度和数量,会令他在短时间内大量的失血,凶手想要将重伤的受害者放到特定的地方,并且保证他能够及时被人发现和救活,就必须要保证,从他自己下手伤害受害者,到受害者被发现这段时间要足够的短。 而我们已有的六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分布在兰崖城相去甚远的各个地方,所以,凶手没办法在固定的住所对受害者下手,只能是将受害者带到附近隐蔽的地方下手之后,迅速地将受害者放到事先选好的地方然后趁乱走掉。” 眼瞧着赵以成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充满欲言又止的情绪,看到苏墨轩跳上马车去查看轿厢内情况的顾白羽,便淡淡的出声,将刚刚赵以成没有机会询问出口的疑惑,详细的解释给他听。 “顾仵作,在下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听明白了顾白羽的解释,赵以成严肃着的脸庞上,浮起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感谢,却是沉着嗓音,再度对顾白羽抛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苏侍郎那么肯定,凶手会将马车丢弃在附近,而不是赶着马车离开,后者的话,岂不是从现场逃离的更快?” “但是也更容易被发现,”敏锐的目光片刻不曾从观察四周环境中停止,顾白羽嗓音平静,对着充满疑问的赵以成继续出声,道: “这里虽繁华热闹,但刚刚我们在现场站了那么久,看到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步行来往,连骑马之人都很少见,就更不用说赶着马车之人。 凶手若是堂而皇之的驾着马车从人群中穿过,等我们想到这一点之后去追踪,这满大街的人,都会成为给我们指路的证人,凶手就算是能够逃得掉一时地追踪,但终究是会暴露自己前往的方向。” 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顾白羽眯眼看着那两个围在马车前的捕快,苏墨轩进入轿厢检查情况的身影尚未出现,想来,定是有所收获。 “更何况,”转眸看向站在近旁若有所思的赵以成,顾白羽清淡的嗓音继续响起: “连着发现了六个受害者,我们知道,凶手想要让他们活着,所以,即便是已经刻意挑选了距离医馆很近的地方,但是,凶手还是会留下来,隐藏在附近,直到确保受害者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不会有生命危险,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第433章 凶手的身份(三) “顾仵作,你的意思难道是……” 将顾白羽波澜不惊的话语听在耳中,赵以成却是猛地转过头来,一贯严肃着的脸庞上出现几分惊诧的神色,他话说半截,看着顾白羽点头的模样,微微有些怔愣。 “最初发现受害者的时候,凶手尚且混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如果凶手的胆子更大一点的话,捕快刚刚到场的时候,他也还会混杂在人群之中。” 清淡的嗓音不紧不慢,顾白羽点头证实了赵以成尚未说完的猜测。 赶到现场之初,她只忙着搭手去救治鲜血横流的受害者,并没有时间去观察周围的人群,倘若那个时候能够有时间仔细地去观察一下,或许,会有所收获。 毕竟,接连犯案六次,连刑部侍郎都亲自到场,却还是没有能够找得到他的蛛丝马迹,再残忍的凶手也是人,那狂妄自大的情绪,难免便会在心中滋长。 而隐藏在围观众人之内看着全城的捕快忙忙碌碌的寻找自己的踪迹,对于凶手而言,既是对兰崖城捕快的最好挑衅,也是对他虚荣心的极大满足。 “白羽,这里。” 正在心中默默的思忖分析着,顾白羽的思路被一声熟悉的呼唤所打断,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她只看到,不知何时从马车轿厢内出来的苏墨轩,正冲自己晃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干草?”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墨轩的身边,顾白羽接过他手中递来的东西,仔细看去,却是一团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干草,于是话语之中带了几分不明所以,她重新抬起眼眸,看向站在身边的苏墨轩。 “是被撕碎和揉成团的干草。”清冷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对别人不曾有过的轻柔,苏墨轩忽然发现,在顾白羽的面前,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没有办法再保持原来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 “有什么特殊的吗?”虽然是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强调之意,然而顾白羽却还是没能明白这团干草中隐藏着的深意,毕竟她穿越到这大兴王朝才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有许多事情,她还不曾全然了解。 但不经意间用眼风扫过站在近旁的几个兰崖城的捕快,顾白羽却是发现,他们的脸庞上,带着几分与自己相同的疑惑不解。 “将干草撕碎,是军队中人潜伏时用来打发时间的惯常做法,而将撕碎的干草碾成团丢掉,则是为了防止敌人根据干草的异常,来跟踪自己的行迹。” 伸出手指拨弄着摊在顾白羽掌心中的那团干草,反应过来的苏墨轩,不紧不慢的解释出声,清冷的嗓音顿了顿,他继续出声,道: “而且,在西北边疆的某些军队,会用干草填充在马车之中,用来降低马车内传出来的说话声音,而刚刚我去马车的轿厢中查看,凶手在里面填充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干草。” “所以你在怀疑,凶手很可能曾经是军队里的人?”瞬间明白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意思,顾白羽分析着出声,并没有停顿。 “倘若真的如此,凶手习惯性的将干草撕碎成条,就证明,他驾着马车在这僻静的巷子里停留了很久,那么,他在等什么?等天亮?等周围来往的人多起来?” 连着询问出声,顾白羽抬眸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思索之意更深,显然,她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原因,在她的心中,并不是值得凶手长久等待的真正原因。 “对,凶手究竟在等什么。”点了点头,苏墨轩的脸庞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那么一闪而过的严肃神色。 “属下或许知道,凶手将马车在这里停了这么久,可能是在等什么。”今日的赵以成,比起昨天那副城府颇深的模样来,着实要更加积极、更加像一个捕头许多。 “今天这兰隅镇上,会举办一场小型的祭奠活动,”又向前走了几步,赵以成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是兰隅镇的百姓自发组成的,祭奠在前段时间的两厢对垒中,或者战死,或者被无辜殃及的亲人。 兰隅镇虽然遭受到的破坏程度并不十分严重,但也是当时诸多战场中的一个,那场争斗过去并不算久,这附近,想来应该还会留着当时战火烧过的痕迹。” 随着说出口的话语便环顾四周,片刻之后,走到巷口的赵以成伸手指着偏东的方向,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示意出声,道: “当时兰隅镇的主战场就在那里,今日百姓们自发组成的祭奠活动,也会在那里举行。不过,那里是块儿比较宽敞空旷的场地,或许凶手就是因为那里没什么可以隐藏踪迹的地方,才将停靠马车之处,选在了这的僻静巷子里。” 思路连转着并不慢,赵以成分析着出声,虽然看到了苏墨轩点头的模样,但他脸庞上的严肃之色,却是没有减少分毫。 “至于其他五个受害者被发现时所处的地方……” 看到苏墨轩向着自己望过来的目光,没等他开口,赵以成便率先出声,说道:“属下这就派人去附近查看情况,即便不是什么主要战场,也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跟战火相关的痕迹。” 话音甫落,赵以成便抬手招呼着近旁的几个捕快,简洁干脆的吩咐下去,便站在一旁,做出一副随时听候调遣的模样。 “顾仵作,属下,属下还是有个地方有点儿不太明白,想问一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静了片刻,顾白羽的身前,忽然响起一个略带踟蹰的询问之声。抬眸向着说话的那人看去,顾白羽发现,出声询问的人,是刚刚那个应对苏墨轩提问的年轻捕快。 “哪里不明白?你尽管问就是了。”看出了那年轻捕快有些硬着头皮开口的模样,顾白羽尽量放缓了自己惯常冷淡的嗓音。 有人想要虚心的学习求教,她自然,是不会冷冰冰的将他们吓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当初上学时那般的厚脸皮。 第434章 消失的马车(四) “属下是想问,为什么我们在前几个受害者被发现的现场附近,连着搜寻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沾有血迹的马车?那些马车,全都去了哪里?” 看到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容色未变,年轻捕快便心稳神定的询问出声。 当初因为不甘心,他还曾经自己悄悄返回过前五个受害者被发现时的现场搜寻,然而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发现任何的踪迹,可是为什么刚刚苏墨轩就那么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指挥,他们就立刻找到了凶手丢弃在附近的马车? 而且,凶手用来残害前五个受害者的马车,又去了哪里? “那些马车,就在你眼前。”清淡的嗓音平静如水,顾白羽看向那年轻捕快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赞许之意。 “就在我眼前?”下意识的反问出声,那年轻捕快的语气之中尽是诧异,不自觉地抬手挠了挠头,有点不明白顾白羽话中所指的他,转身看向那停在巷子里的马车,问道:“这里,不就只有一辆马车吗?而且,还是凶手这次留下来的。” 没有立刻接话回答,顾白羽只是将那略带探究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停留在原地、面对众多陌生面孔的上下打探而仍旧不急不躁的马匹身上,顿了顿,方才淡淡的出声问道: “你们搜寻现场周围环境,是在刚刚发现受害者的时候,还是等诸多事情全都处理妥善之后,才差人去搜查的?” “受害者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们自然是会先将受害者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再回来搜查周边,可是前前后后也不会相差多久的时间,为什么,就没有发现?” 眉头微皱,那年轻捕快出声答道,顺着顾白羽的思路兀自分析下去,却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的,继续出声,道:“难不成,是凶手找机会将藏在哪里的马车带走了?可是,前后的时间间隔,确实没有多久啊?而且,每次赵捕头都会带着我们封锁现场周边,也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进出。” “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凶手用来行凶的马车,确实也是消失不见,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前五个受害者被发现的现场附近,马车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没等顾白羽开口,站在一侧听到他们之间对话的苏墨轩,忽然开口出声,话音甫落,便抬脚朝着那马车走去,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将顾白羽的手腕握住。 “这是……活扣儿?” 顺着苏墨轩手指示意的方向看去,那年轻捕快眼睁睁地看着,苏墨轩用两根手指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套在马背上捆绑着车辕的麻绳轻轻松松的解开来,口中的话不受控制的便说了出来,他抬头看向苏墨轩,目光中带着一知半解的颜色。 “对,是活扣。”点了点头,苏墨轩伸手拍了拍那因为身上忽然轻松而有所动作的马背,顿了顿,继续出声,道:“如果这匹马用力挣扎一下,那拴在车辕上的麻绳,便会自动挣脱开来,马就可以自己轻松的跑走。 除了第四个受害者是被发现在兰崖城主城中之外,其他几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全都与兰崖城相距甚远,你们得到消息匆匆赶去之时,定然是骑着马。 一匹独马悄悄奔跑在众多马匹中,虽然多少还是有点儿显眼,但是,那种鲜血横流、围观者甚众,又有重伤的受害者需要及时救治的场面,已经足够混乱,以至于你们会忽略那匹独马。 而一个空着停留在偏僻窄巷中的破陋马车,就如同谁家暂时卸车停靠一般,根本,就不会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等到风声过去之后,以凶手的身手和本事,悄悄返回现场将后续的遗留处理干净,并不是一件难事。” 难得的颇有耐心,苏墨轩条分缕析的,将种种证据和线索展示给那年轻捕快看,却是令吩咐安排完人手的赵以成,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虽然,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第433章 “苏侍郎您的意思是,不单单是凶手自己,曾经是上过战场的军人士兵,连这匹拉车的马,也是上过战场的战马?”看向苏墨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光亮,那年轻捕快接口询问出声,却是没等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回答,便又接着自言自语道: “不过,瞧它这灰扑扑的模样,到当真是看不出来会是一匹上过战场的战马。但是,这样一来,我刚刚想到的那个法子,怕是就不能用了……” “嗯,战马虽然识途,但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认主,如果不是自己的主人,战马是绝对不会将别人带去自己的阵营的。”顺着那年轻捕快的话说完,苏墨轩却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身侧蹙眉静思的顾白羽,他知道,战场上的那些事情,她所了解的,并不算多。 在现场勘查了半晌,直到暂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发现时,苏墨轩并着顾白羽,方才从现场离开,赶到受害者所暂居的医馆,去查看受害者的情况。 一如从前。 因着清晨顾白羽的及时赶到现场,第六个受害者身上的伤势状况,已然被她检查的差不多,等到躺在医馆中的受害者伤势稳定之后,再度查验之时,顾白羽的重点,便放在了他的衣裳外着之上。 被鲜血浸湿的粗布褐衣本就痕迹难寻,再加上为了抢救和诊治他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受害者的周身,早就被无数人围拢,也早就被无数双手触碰过,即便是凶手不小心落了什么样的线索在其中,恐怕也早已被众人毁灭殆尽,就算是看到了,也难以分辨和肯定,究竟是否是凶手留下来的痕迹。 无迹可寻——这便是凶手连续作案却有恃无恐的重要原因。 然而,那染满血迹的粗布褐衣,还是没能逃得过顾白羽锐利的目光,又或者说,极为敏锐的嗅觉。 戴着肠衣手套将那染血的褐衣拿在手中细细观察,没有看出端倪的顾白羽,却是问到了一股咸腥黏腻的味道,但却并不是鲜血的腥气,而是一种颇为常见的、从前在清州城时常常会充斥缭绕在周身的咸腥之气。 “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将顾白羽那微微蹙眉的小动作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向前凑过身子,对着她出声问道。 “我也不是很能肯定,”端详的目光仍旧落在那染血的褐衣上不曾挪动分毫,顾白羽对着身边的苏墨轩出声说道,“我总觉得,这衣服上染着类似海水和鱼的腥气,你……要不要闻闻?” 最后半句话说的略有些迟疑,虽然心中清楚现下他们是在查案,然而知道苏墨轩不喜欢吃鱼的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让他避开这鱼腥之气。 “你能确定这不是血腥的气息?”听出了顾白羽话语中的迟疑,苏墨轩淡漠的唇角浮上一丝浅笑,就势低下头去仔细分辨着那染血褐衣上的气味儿,那冲鼻的气味儿令他那英挺的剑眉,微微的皱了起来。 “我能确定,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医……仵作,血腥之气我还是相当熟悉的。”颇为肯定的点了点头,习惯了在苏墨轩面前无所顾忌的顾白羽,险些当着众人的面说漏了嘴,还好她一贯嗓音不大,又及时改了口,所以也没有几个人听到。 “我也觉得是鱼腥味儿,”剑眉皱得更紧,苏墨轩终于忍耐不住地稍稍远离了那件染血褐衣一些,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窘迫之意,压低了嗓音,他出声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刑部侍郎,血腥味儿是肯定不会让我有种想吐的感觉……” “但是兰崖城并不靠海,也没有湖泊,就只有几条细小的河流,是不会产生出这样的腥咸的味道的。” 将手中的染血褐衣放到远离苏墨轩的另外一侧,顾白羽思忖着出声,在前往兰崖城的路上,她已然将兰崖城的地图看了不止一遍,有没有河流湖泊,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那就只有卖鱼虾海蟹的集市了。”抬眸远远地看到赵以成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苏墨轩瞬间恢复了先前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 “苏侍郎,顾仵作。”看到苏墨轩和顾白羽齐齐的望向自己,赵以成脚下的步伐微微加快的来到他们面前。 “赵捕头,兰崖城中可有什么地方是集中起来卖鱼虾海蟹的集市?”对着赵以成询问出声,苏墨轩清冷的嗓音里,再没了先前同顾白羽说话时那副窘迫的味道。 “卖鱼虾海蟹的集市?”神色之间微微有所怔愣,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的赵以成,静思片刻,出声答道: “专门卖鱼虾海蟹的集市并没有,不过,兰崖城有几个比较大的集市,每个集市上都有个连着的卖鱼虾海蟹的摊子,苏侍郎,您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第435章 血衣上的证据(五) “受害者身上被凶手特地换上的衣裳中,有浓烈的鱼腥之气,而兰崖城并不临海,也没有河湖,所以我们怀疑,凶手的藏身之处,很可能在卖鱼虾海蟹的地方。” 言简意赅,苏墨轩抬手便将那染血的粗布褐衣,递到了赵以成的手中。 浓烈的鱼腥之气? 下意识地去闻那拿在手中的血衣,赵以成却只闻得到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赵捕头,把你刚刚提到的那几个集市的位置和相关情况整理一下,尽快告诉岚风捕头,好安排人手进行排查。”再度对着赵以成出声,苏墨轩并没有在意他那严肃着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疑惑之色。 血腥之气实在太过浓重,倘若不是他从小就对鱼腥味儿敏感,怕是他也很难在一时半刻之间分辨出来,于是转眸看向站在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顾白羽,苏墨轩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欣赏与得意。 赵以成口中所提到的集市,位于整个兰崖城版图范围之内的,一共有五个,其中,有两个在兰崖城的主城之中,另外三个,则分布在兰崖城主城之外的近郊和远郊的村镇之中。 气氛沉静的看着摆在面前的五个集市,众人的目光,却颇为默契的,全都锁定在兰崖城主城之外的三个集市之上。 虽然凶手对受害者真正下手残害之时,是在临近案发现场的马车之中,然而,从受害者失踪到被残害、发现之间,还有天的囚禁期间。 尽管现在尚且不知道凶手在囚禁期间,对受害者做了什么,但是,却还是需要一个偏僻而安静的环境,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城的兰崖城主城之中,显然是不会有这样合适的地方。 然而,三个集市中,究竟哪一个集市的可能性最大,却是成为了此刻众人心中,最没有把握的问题。 “城外的这三个集市之中,哪一个附近曾经在先前那场‘争斗’中被战火殃及?” 沉默良久,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俊朗的容颜上尽是惯常的淡漠冰冷,他看着赵以成,缓缓的出声问道。 既然凶手的身份极其有可能是曾经上过战场的军人,又在受害者失踪和重新出现的地方,对因着李景吾那一场失败的谋反之战又如此的执着,那么,想来凶手选择的藏匿之地,定然也不会与那场战争毫无关系。 “在先前那场‘争斗’中被战火殃及的地方并不算多,但范围都很大,具体有这几处地方。” 已经学会了跟在苏墨轩身旁要应声而答,赵以成顺手拿过摆在桌子上的毛笔,在面前的兰崖城地图上,连着圈画了几个地方,不但将前几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全都圈了进去,还包括了两个集市。 一个是兰隅镇以北的集市,位于战火波及之处的边缘,一个是在清兰村以南的官道上,恰好在赵以成圈画的战火波及处的正中央。 “你们从这两个集市周边查起,”沉吟着出声,苏墨轩修长的手指点向了兰隅镇以北的集市和清兰村以南的官道两处地点。 “重点排查距离集市最近的独门独院,或者残破败落的院子,如果都是连门连院,就将重点放在边角处的人家门户,凶手既然是要选择一个囚禁受害者的地方,那么,就肯定是越偏僻越好。” 清冷的嗓音中满是严肃认真,苏墨轩对着赵以成出声吩咐道,严谨的话语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了赵以成和岚风一眼,似是做了什么决断一般的,再度出声,道: “不要随随便便派几个捕快前去,你和岚风一起,再带一个机灵的捕快,穿上便装一起去查探,动静尽量要小,凶手如果真的是上过战场之人,警觉性绝对会超出你们的意料。 所以,宁可调查的速度放慢,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叮嘱出声,每每想到凶手那可能的军人身份,苏墨轩的心里,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却是一时又想不明白,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 “属下遵命!” “属下遵命!” 应声而答,岚风和赵以成皆是双手抱拳,干脆利落的对着苏墨轩领命出声,然后便片刻没有耽误的,动身前往苏墨轩指定的集市中去。 暮色四合。 骑马并肩走在回到兰崖城的路上,环顾四周那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房屋时,顾白羽才恍然,此刻已然是傍晚黄昏之时,从他们清晨出门前往第一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开始,到现在,倏忽之间,便是一天又过去。 而始终处在忙碌之中的他们,也是整整一日的,滴水未进。 “我知道这兰崖城中有一处小馆子颇有特色,夫人随着我四处奔波劳累,为夫也该好好犒劳夫人一顿晚饭才是。” 马蹄踏过兰崖城的城门,苏墨轩看着容色之间略有些疲惫的顾白羽,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然而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却隐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心疼。 “用晚饭来犒劳我是需要银子的,可是我怎么记得,某个人说过,自己已经把全部的俸禄和银子都交给我了呢?难不成,苏侍郎你的‘犒劳’是要等我自己掏荷包?又或者是,苏侍郎你藏了私房钱不准备让我知道?” 清秀的脸庞上浮起几分浅笑,顾白羽抬手勒着缰绳放缓了前进的速度,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墨轩,话语之中,尽是调侃的笑意。 “夫人说笑了,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你面前藏私房钱,为夫手里的这些银子,是前几天夫人你赏给我的零花钱,为夫迟迟不舍得花,今日正好用来犒劳夫人你,为夫之心,如何?” 俊朗的容颜上笑意盈盈,没了外人在场的苏墨轩,又恢复了几分那同顾白羽玩闹的心思。 “看在你这么听话且诚实的份儿上,这个月的零花钱就加倍,喏,荷包拿好,丢了的话,本夫人可是不会补给你的。” 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个荷包丢给苏墨轩,顾白羽故意地学着他的模样轻声笑道。 第436章 严侍郎的猫腻 待到苏墨轩和顾白羽从酒馆中回到客栈时,天边的月亮已经晃晃悠悠的升上了夜空,群星璀璨若钻石般耀目闪烁在晴朗的夜空之中,夜风微凉,将原本有些困顿的顾白羽,吹得清醒了不少。 单手托腮,坐在窗边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顾白羽那清秀姣好的眉宇间,晕染着几分思索的味道。 “还在想案子?”端着茶水走进房内,苏墨轩一眼便瞧见了顾白羽那单手支颐的模样,倒了茶水递到她的面前,他那清冷而充满柔和之意的嗓音之中,带了几分调侃的笑意,“想了一天,也是时候换换脑子了,总是这么反反复复的想,累坏身子,我又要忙上忙下的照顾你了。” “不是在想案子,就是忽然想到了严侍郎。” 斜斜的将身子倚靠在苏墨轩的肩头,顾白羽双手抱着盛了热茶水的茶盏,仰起头,对着他出声说道。 “严楷睿?你好好的想他做什么?而且,是在你丈夫我的面前,顾仵作,我们才成亲没有两个月,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好?” 浓墨似的剑眉轻轻上挑,苏墨轩清冷含笑的嗓音中,充满玩笑的味道。 严楷睿的不对劲儿,他一早就有所觉察,之所以始终不曾在顾白羽面前提起半个字,无非是不想再给她增添负担,让她更加操劳而已。 他知道她向来聪慧能干,然而,她既嫁与他为妻,那么,作为丈夫的他,就一定要为她撑起一片天,护着她,宠着她,就算她无所不能,也要在她有所行动之前,替她解决摆在面前的一切问题。 “苏墨轩,你讨厌,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仰头瞧着苏墨轩那凑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笑脸,向来纵着她的顾白羽,却是毫不留情地抬起手来,抵着他的下巴挪到了旁边。 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抗议的味道,她眸色认真的看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你其实一早就发现严侍郎的所作所为不对劲儿,但你就是不愿意跟我说,是不是?” 一眼便看穿了苏墨轩那隐藏着的模样,顾白羽眼瞧着他还不想有个正经样子,便毫不犹豫地将他的伪装戳穿。 “好,好,我投降,”俊朗含笑的容颜上带了几分无奈的情绪,虽然被顾白羽用手指将下巴抵住挪开,然而苏墨轩还是瞅准了机会,在她的指尖轻轻地问了一下,方才投降般的,笑着出声。 “我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轻轻地摇了摇头,苏墨轩伸出手去,从桌子上端了一杯茶水握在手中,对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那你先说说看,你觉得,严楷睿究竟哪里不对劲儿。” “他简直是哪里都不对劲儿。”低头喝了口茶,顾白羽清淡的嗓音平静无澜,“虽然他不似你那般天生聪慧睿智,年纪轻轻便居刑部侍郎的高位,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升到刑部侍郎一职,自然在刑狱断案上,有着他自己独特的本事。可是……” “咳咳,夫人,你不要怪为夫我打断你的话,你刚刚说的那句,为夫我还真得插一句嘴来抗议,”没等顾白羽分析的话语说完,苏墨轩那略带懒洋洋的清冷嗓音,便忽然响了起来。 “抗议?你要抗议什么?”黛眉轻挑,知道今夜的苏墨轩是不可能再全然正经起来了,顾白羽索性也稍稍放松了精神,转眸看向坐在身侧的苏墨轩,没有几声好气的出声问道。 “我要抗议的,就是你那句‘他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升到刑部侍郎一职’啊,你夫君我,虽然出生于宰相之家,但能够在这般年纪就担任刑部侍郎一职,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来的,我从前,可是没有少跟凶残的凶手面对面搏斗。”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三分不满和抗议的情绪,苏墨轩将身子微微坐正,摆出一副颇为严肃正经的模样,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白羽,继续出声说道: “难不成,为夫这一身刑狱断案的本事,夫人你并不认可?又或者说,难不成夫人你一直认为,为夫能够在现下这般年纪担任刑部侍郎一职,是靠着苏家之势和父亲的宰相之名? 夫人,为夫可当真是冤枉啊!” 耳听得苏墨轩说话的语调似是越来越有些委屈的情绪,顾白羽抬眸瞧着他,却是当真看到,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带了几分委屈的神色。 ——虽然,他那故意装出来的痕迹颇为明显。 清秀的脸庞上尽是哭笑不得的神色,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颇为认真的委屈之色,向来性子冷清的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怔愣片刻,看到苏墨轩脸上终于绷不住地浮起几分坏笑的顾白羽,方才没好气地抬手打掉苏墨轩揽在自己腰间的右手,白了他一眼,继续出声,道: “在说正经事情,你能不能严肃点?要是再这么没正经的话,今天晚上你就给我去隔壁的空房间睡觉。” 想了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来威胁苏墨轩的顾白羽,逼不得已的,又拿出了那招百试不爽、却从来没有真正用过的杀手锏。 “为夫错了,为夫郑重地向夫人你道歉,夫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晚就还是勉为其难的,留下我。” 俊朗的容颜上坏笑依旧,苏墨轩嘴里的话,却是颇给顾白羽面子般的出声认错,方才能够看到她那脸庞上的不知所措和恼怒之色,已然是令他心中愉悦,向来聪明的他,自然是懂得不得寸进尺。 “知道错了就好,那我们继续说严楷睿的事情,”象征性地抬手拍了苏墨轩一下,顾白羽浅笑的神色微微又严肃了起来,“你难道不觉得,他这段时日在兰崖城断案时的所作所为都十分的奇怪吗? 明明是断案手段颇为高明的刑部侍郎,在兰崖城这段时日,不但案件没有丝毫的进展,反而是将受害者得罪了个干净,让他们生出拒绝与断案人员相配合的心思,就好像是故意在增加追凶难度一样。 而且,案件卷宗中的记载,虽然难免有所遗漏,但是,像你我手中拿到的这份,不仅仅是有所遗漏,而且还可以算是作假,浪费了断案的时间不说,还混淆了侦查案件和追查凶手的方向。 如果把严楷睿的种种作为全都集合在一起看,我总是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在捣乱,并不想让这个案件被侦破,更不想让凶手落网一般。” 远山含黛的眉头蹙得更紧,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带了三分疑惑七分思索,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她继续出声,道: “起初我有想过,严楷睿因为嫉妒,或者说是嫉恨,你从他手中拿了卷宗,又担心你会顺利破案而让他脸上无光,所以才故意给你使绊子这个原因。但是我又想了想,便觉得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为什么?要知道,嫉妒也是会让人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来的。”剑眉轻挑,苏墨轩出声追问,向来便知道顾白羽在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一事上很不在行的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究竟是怎么分析这件事情的。 “这个我知道,从前韩林之给我做出的例证太多了,要不是因为对你心生嫉妒,他恐怕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轻轻摇了摇头,顾白羽并没有觉察到苏墨轩那点儿小心思,而是语气认真的,继续出声说道: “但是,只要仔细分析一下现在我们得到的、而案件卷宗上没有记在的证据和线索,就会知道,很多证据和线索,不是严楷睿没有找到和发现,而是他故意的视而不见。 如果顺着那些他故意视而不见的证据和线索搜寻下去,就算他的速度没有你我这么快,也是会靠近凶手不少的距离,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是下手扰乱侦破案件的视线。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从头至尾,严楷睿都是故意的,他根本就不想找到这个凶手。他想借着自己的手,将这个案件拖上一拖,却没想到,刑部的吴尚书会转交到你的手里。 如果我的分析没有错,那么,现在的严楷睿,恐怕是在挖空心思的想着,该如何阻止我们找到这个凶手。” 清秀脸庞上的思索之意更甚,顾白羽想不明白的是,身为刑部侍郎的严楷睿,究竟为什么会忽然一改本性的,包庇起案件的凶手来,又或者说,隐藏在这包庇凶手之后的,究竟是有着什么更深的目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严楷睿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似是看穿了顾白羽的心思一般,她冷静分析的话音刚落,苏墨轩的问题便随之而来。 唇角的笑意瞬间敛去不少,顺着顾白羽分析的思路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突然想到的那个可能性,令苏墨轩不由得心中一沉,脸庞上的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 第437章 严侍郎的猫腻(二) “我对严楷睿了解不深,甚至都不曾正面相见,他心里盘算着什么,我肯定是想不到。” 迎着苏墨轩那看过来的询问目光,顾白羽毫不掩饰地摇了摇头,就算是她长于分析别人的心思,那也要有迹可循才行。对着一个全然不了解,甚至没有分毫交集的人,她不是神仙那般会掐指一算,自然,也是猜测不到对方的心思。 不过…… “不过,严楷睿既然想要包庇凶手,也就证明,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定然是赞同凶手的所作所为和所要达到的目的。既然如此,只要知道这个案子里的凶手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实现什么目标,我们差不多就能知道,严楷睿的目的究竟何在。” 并没有就此而放弃,那看似走投无路的思绪,在停顿片刻之后,便干脆利落的转了个弯儿,重新找到了另外一条通向目的地的道路。 严肃起来的脸庞上瞬间浮起几丝难以控制的笑意,尽管心中的担忧之意不减,然而看到顾白羽那思维敏捷睿智不可抵挡的模样,苏墨轩的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自豪的欣然之意。 “凶手的目的,不在于杀人,而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保证受害者能够存活下来,”冲着顾白羽点了点头,苏墨轩清冷的嗓音缓缓的响起。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肢解’的巨大恐惧,和重伤在身不能动弹分毫的痛苦,不论是对于受害者而言,还是对于受害者的家属来说,确实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但是,如果凶手的目的止步于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折磨,这种心理变态的杀手,严楷睿从前也不是没有应对过,并没有特殊到,能够让他放弃自己刑部侍郎的职责,对凶手进行包庇的地步。 所以,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在里面,而且,这个原因,很可能已经超出了案件和凶手本身。” 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苏墨轩那淡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话,然而话语中所暗示的事情一旦被揭穿,却很有可能会让他们所有人的平静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啊,怎么可能会有凶手是严楷睿的远房亲戚这么凑巧的事情发生?”同样是在一瞬间便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顾白羽平静淡漠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叹息之意。 抬眸看向坐在身边的苏墨轩,看出了他心中已然有所想法的顾白羽,并没有追问他内心的猜测,而是对着他继续出声说道:“我心里现在想到一些事情,要不要说出来给你听听,看看同你心中所想的,究竟相差多远?” “好。”点了点头,苏墨轩低头饮尽了手中握着的茶水,然后用目光督促着顾白羽将她手中的茶水喝完,方才坐好身子,等着她分析出声。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在发现凶手丢弃的马车的那个后巷中,你同兰崖城的年轻捕快所说过的话?” 抬手给苏墨轩倒了杯茶水递去,顾白羽清淡的嗓音再度响起。 “你说,凶手将鲜血淋漓且生命垂危的受害者丢弃在热闹人多的地方,会引起来往人群的围观,造成一定程度的混乱,然后他便能趁乱溜走。 但如果说,凶手想让自己的坐骑趁乱溜走,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呢?” 纤长白皙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杯边沿,那烛火的光泽浸润在瓷杯边沿,发出莹莹的光亮。 “满地猩红的鲜血,已经足够刺激众人的眼目,再加上受害者浑身抽搐、奄奄一息的残喘模样,围观人群的心里,肯定会受到不小的冲击。 再加上受害者虽然性命无虞,但是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状态,随即便被人传播出来,兰崖城中的百姓,若是说心中没有感到害怕,那定然是假的。 而我们在彻查了受害者的身份背景之后,根本看不出他们哪里与常人不同,他们被选择成为受害者,完全是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凶手根本就是随意的在人群中挑选下一个受害者,换言之,也就是每个行走在路上的人,都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所以?”看着顾白羽忽然停顿了分析的声音,苏墨轩用指尖轻轻敲打着茶杯的边沿,嗓音清冷淡漠,对着她出声追问。 “当兰崖城的百姓觉察到,或者被人刻意散布而知晓这样的消息时,会在城中百姓间引起的恐慌之感,难以估量,所以,”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那清凉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之色,“凶手的根本目的,不在于折磨受害者,而是在于引起兰崖城百姓的恐慌。” 思忖着的话音甫一落地,顾白羽便习惯性的抬起眼眸,向着身边的苏墨轩望去,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淡漠之意仍在,却是多了几分丝丝缕缕的寒意。 “而更为重要的,是我们今日所发现的,凶手很有可能是曾经上过战场的军人士兵,他特地将‘丢弃’受害者、引起全城百姓恐慌的地方选在前些日子的战火烧过的地方。 想来,他要引起的恐慌,不仅仅是他自己一个人残害无辜之人所带来的混乱那么简单。” 低头喝了口茶,顾白羽补充出声,尽管苏墨轩始终沉默不语,然而他那愈发严肃起来的神色,却是毫无疑问的,证实了她的猜测之言并非虚妄。 新帝登基,尤其是在内斗和逼宫中登基的新帝,最怕的,便是江山不稳,最容易出现的问题,也是江山不稳、民心不定。 而专门在战火波及之处残害无辜的凶手,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出现,用自己残忍的手段引起全城百姓的恐慌,其恶行想要扰乱人心的真正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想方设法、甚至于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刑部侍郎职位都可以弃之不顾的来包庇受害者的严楷睿,那胸中怀着的不臣之心,更是昭然若揭。 第438章 温暖的醒悟 晨光乍起,从惺忪的睡意中缓缓睁开双眼,两个人共同醒来的清晨,舒心而安详,甚至连那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晨光,都比往昔要明媚欢畅许多。 并不曾如前两日那般早早的便从客栈中出发,清晨起身后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人,只是两厢安然的坐在客栈的房间里,等待着昨日撒网出去四下里查探消息的兰崖城的捕快们,依着定好的时辰,前来客栈中向他们汇报连日来调查所得到的消息。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坐在桌前看着站在窗前的苏墨轩细心地将一个拈的极细的纸条,妥善的藏在云雀的翅膀之下,然后双手一松,那小巧的鸟儿,便扑棱着翅膀,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蔚蓝的天空。 他在向皇城之中的那个人传递消息。 既然已经知道了有人尚且怀着不臣之心,那么,他们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更是无法抽身事外。 不管这些怀着不臣之心的躲藏在暗中的小群体,究竟是先皇子李景吾麾下不曾被新帝李景云彻底剿灭所剩下的余孽残兵,还是另外一些瞧着新帝根基不稳,想要趁机兴风作浪来分得一杯羹的乱臣贼子,只要真正下定决心而有所动作,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势必,是他们这些当初一力支持新帝登基之人。 毕竟,失却了他们这些中流砥柱之力的新帝李景云,就算自己再是才华满腹、魄力满身,然而没有了左膀右臂的雄鹰,终究是无法冲上云霄,翱翔九天。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手下的能臣强将垮了,新帝李景云但凭一人之力,也是难以独自撑起整个大兴王朝的江山。 “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子才刚刚没有平静多少时日,就又有这些头疼事要来应对了。” 看到苏墨轩转身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顾白羽不由得叹息出声。 虽然明知道李景云以这种方式登基之后,彻底稳固他自己的地位尚且需要一段时日,这样此起彼伏的事情怕是不会在少数,然而一想到前些时日那心中轻松自在的感觉,在苏墨轩的面前,顾白羽还是忍不住地从心里生出几分隐隐的担心。 “连那联合了啸狼族的李景吾我们都能应付得来,更不用说这些成不了气候的乱臣贼子?”走过身子挤着坐到了顾白羽的身边,将她揽在怀中的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带着柔和的劝慰,“更何况,有我在这里,你不需要担心什么。” “我不是担心咱们两个人,只是父亲和舅父他们再是精明能干、老当益壮,也毕竟是年事已高,总是这么连着番儿的起起伏伏折腾,我怕他们太过辛苦操劳,身子承受不了。” 斜斜的倚靠在苏墨轩的肩头,顾白羽有意无意的摆弄着他那修长好看的手指,语气中的叹息之意尚在,她下意识地出声说道,却是在反应过来之后,心中略略的有些惊讶。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彻底的融入了这个一年前对她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异时空? 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完全全的将自己当做了存在于这个时空的顾白羽,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与人来往畅谈,在这里做菜救人破案? 不知不觉之间,顾白羽方才发现,自己已然是将这具原本是“借来”的身子,彻彻底底的,活成了另外一个崭新却并不陌生的自己,而不再总是觉得,那周遭的一切身份和朋友亲人,全都是她借着这具身子的身份所得来的,她也只不过是在借着这具身子,帮着那原主顾白羽,来履行她所谓的“义务”。 现在的她,就是顾白羽,现在的顾白羽,就是她。 周围的人爱她敬她,抑或恨她恼她,只因为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因为,她是从前那个“顾白羽”。 忽然而来的内心认知,令顾白羽不由自主地怔愣在了那里,把玩着苏墨轩手指的指尖并未停下动作,却是显然已经乱了节拍。 将周遭那古色古香的茶盏窗棱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问题一般的,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环绕在自己周身的真实之感。 尤其是那肩头传来的温热触感,与额头上忽然落下的浅浅一吻,那样真真切切的踏实感觉,令顾白羽的心头不由得翻上一阵温热的酸意,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便是极为忽然的,就为那窗外明媚的晨光所感动。 ——虽然,她一向是个冷情的性子,不会轻易的便涌起那伤春悲秋的情绪。 “是不是忽然觉得一切都很真实,心里也觉得很踏实?” 低头在顾白羽的额头印下浅浅的一吻,苏墨轩的双唇,却并不曾彻底的离开,而是仿若蜻蜓点水一般的,在顾白羽那清秀的脸颊上若有似无的掠过,额头相抵,他浅笑着出声问道。 “嗯,”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苏墨轩的亲昵举动,向来容易害羞的顾白羽,第一次没有羞红了脸颊,而是在他的双唇轻轻落下的时候,主动地迎了上去。 “虽然从前也一直没有明显的感觉到漂浮不定,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才突然明白,自己其实一直都很踏实的落在你的身边,只不过,是从前没有意识到而已。” 清淡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甜腻的柔情,顾白羽用下巴蹭了蹭苏墨轩的胸膛,低低的出声,任由他将自己紧紧的抱在怀中。 “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等这个时候已经等了很久,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一下?” 苏墨轩那充满磁性的清冷嗓音中,带了几分故意做出来的责怪和委屈之意,漆黑深邃的眼眸片刻不移的看着顾白羽,他轻笑出声,对着她低低的出声。 “什么叫做你等了很久?难不成,你早就瞧出来了?”姣好容颜上的笑意尽数敛去,顾白羽做出一副愤愤然的神情,微微地向后撤了撤身子,对着停在那里并没有想要继续靠近的苏墨轩,语带严肃的出声,道: “你既然早就瞧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一直让我处在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之中,你是瞧着好玩儿开心吗?” “装,再装,要更愤怒一点儿,或者干脆伸手把我推开,才更像真的生气。”俊朗容颜上的笑意不减,苏墨轩漆黑的眼眸璀璨若星光闪烁,好整以暇的定在原地看着顾白羽那满面愤然的模样,他淡淡的出声,话语里满是挑衅之意。 “苏墨轩,你怎么这么讨厌?”瞧着苏墨轩那看好戏似的挑衅自己的模样,顾白羽那故意做出来的严肃面孔终于是支撑不住,当真抬手推了他的胸膛一下,语气之中,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嗔怪之意。 “我讨厌不讨厌的,你喜欢不就行了?”似是决心要将自己那厚脸皮的无赖精神发扬到底,苏墨轩唇角上扬,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原本停在原地的身子,也缓缓的倾身向前。 “喂,说正经的,”被苏墨轩那句无赖的话语羞得微微有些脸红,顾白羽推着他胸膛的手又稍稍用了几分力气,努力绷着严肃的脸色,她对着他出声问道:“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种事情,始终是要自己发现和明白才算数的,我就算是告诉你千遍万遍,如果你自己感觉不到,发现不了,那么对你而言,我的话,也只不过是众多安慰之言中的一种而已,根本,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还不如我耐心的等着,尽管偶尔会觉得,我都这般守在你的身边,你却依旧没有感觉到踏实的归属感,心里多少有点儿委屈难过,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让你自己发现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 似是要一眼望穿她的心底那般,苏墨轩幽暗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白羽那明若秋水的双目,一字一顿的出声,他那清冷的嗓音响起在这春日的清晨,带着暖人心窝的温度。 “墨轩,我……” 耳听着苏墨轩那带着三分委屈七分郑重的话语,顾白羽心头的温热之意更深,粉嫩的双唇张张合合,却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下意识地向前探出身子,轻轻地、主动地,对着他献上一吻。 “若不然的话……” 柔情蜜意享受满足,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的认真和委屈之意尚在,而那漆黑的眼眸中,却是忍不住地浮起几分“奸计”得逞的坏笑,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身子又向后撤了几分,便忽然间的话锋一转,坏笑着出声说道: “若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情之后,被我所感动,我也就不能享受到你的‘主动’了是不是? 横竖你都在我身边,多等你几日,原本也没什么差别,倒是能够享受你的‘主动’,我就是再多等几日,也还是觉得很划算!” 第439章 心怀不轨而来(一) 眉宇间的羞赧温柔之色微微有些怔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苏墨轩这忽然而来的话语是为了那般,顾白羽怔愣片刻,待到看清楚他俊颜上忍耐不住地坏笑时,方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脸上的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居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苏墨轩,你真是个混蛋!” 温柔之色瞬间变成了恼怒,顾白羽这次推向苏墨轩胸膛的手劲儿却是没有分毫的留情,让他冷不丁地向后倒了在了软榻之上。 身子毫无防备的向后倒去,苏墨轩的敏捷反应,却是没有减少分毫,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的,伸手牢牢拽住顾白羽的手臂,连带着她一起,摔倒在了软榻之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等顾白羽反应过来,她便已然是被苏墨轩压在了身下。 坏心笑着的俊朗容颜近在咫尺,呼吸缭绕之间,令顾白羽硬撑着的脸色,再也抵挡不住地红了个彻底。 再是想要抬手去推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的这点儿小心思,却早已被苏墨轩尽数看穿。 一手将她那纤细的手腕捉住按在头顶,没有过多的言语和神色,苏墨轩俯身而下,滚烫而柔软的双唇,便如狂风骤雨般地压了下去。 层林尽染,春风漫天,窗外桃花纷纷倾落如雨,化作阵阵清香,缭绕身旁。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已经到了众捕快前来禀报消息的时刻,面颊上的绯红之色尚未褪去,窝在苏墨轩怀中的顾白羽,第一次有了懒洋洋不想动弹的感觉。 而苏墨轩也就由得她赖在自己的怀中,只是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整理着她那凌乱了的发丝。 直到客栈门外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却颇有章法的脚步声时,苏墨轩那带着几分慵懒之意的俊颜上,方才浮现起几分严肃的神色。 虽然没有对着顾白羽出声说些什么,然而他那微微坐直了的身子,还是令她有所觉察的抬起头来,出声问道:“怎么了?” 那从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并不是没有听到,只不过捕快们的脚步声向来都是急匆匆的,能走得这般沉稳而有章法,顾白羽并没有觉得,会是来找他们的而已。 “你这么犯懒的时间怕是要结束了,门外正在上楼的那个人,是来找我们的。” 向着房门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苏墨轩尽管面色严肃了不少,然而对着顾白羽出声的话语,却仍旧是带着无尽的温柔,抬起的手指,还颇为宠溺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还没等顾白羽出声询问来人究竟是谁,那沉重而有章法的脚步声,便已经停在了他们的房门之外,停顿了几秒的时间,那清脆的敲门声便随即响起。 “笃笃——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一如走路那般颇有章法和节奏,尽管没有看到门外的来人是谁,也没有出声从苏墨轩口中得到答案,然而仅仅凭借着那脚步声和敲门声,顾白羽便已然知道,来人不论是谁,都一定是个性子严谨克制之人。 抬起的双手仍旧在不紧不慢地帮着顾白羽整理凌乱的发丝,听到敲门声的苏墨轩,没有出声应门,也没有起身去开门,只是转过头去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又重新转过身来,将视线专注在顾白羽的身上。 “平素镇捕头岚风,见过严侍郎。”果不其然,苏墨轩收回的目光还没有落在顾白羽身上片刻的功夫,他等待着的声音,便已经出现在门外。 踩着苏墨轩事先同她约好的时间点儿归来,尚且还在楼梯上的岚风,便早已远远地瞧见了那个站在苏墨轩房门之外的身影。 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她出声问好,帮着仍旧坐在屋内的苏墨轩,挑明了来人的身份,也证实了他的心中所想。 来人果然是严楷睿。 这般急匆匆地一大早的便从长安城中赶来,他还当真是沉不住气。 心里这么想着,苏墨轩低眸向着顾白羽看去的目光中,便带上了几分对严楷睿的不屑之意,而顾白羽那清亮的眼底,却是带着几分心知肚明的意味。 “平素镇的捕头?苏墨轩挑人的眼光,还真是独特。” 门外传来的声音不咸不淡,看不到严楷睿此时此刻神色的顾白羽,并没有办法判断得出,他这忽然而来的一句话,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 只不过站在屋外的岚风没有答话,想来,严楷睿并不是一个什么和颜悦色的表情。 “我是来找苏墨轩的,既然他不应门,那我暂且……” “吱呀——” 骤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严楷睿尚未说完的话,苏墨轩颀长峻拔的身形站在打开的门前,恢复了淡漠冰冷之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站在屋子外面的严楷睿。 “苏侍郎,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一件公事要办。” 没有惯常的客套寒暄,也没有被苏墨轩的忽然出现弄得措手不及,严楷睿对着面前的苏墨轩将话说的开门见山,那满脸的严肃之色,更甚于冰冷淡漠的苏墨轩。 “既然是有公事要办,那还请严侍郎先拿出官府的公文让苏某一看。” 回答的言语没有丝毫的客气,向来就不知道给别人留面子为何物的苏墨轩,面对着心怀不轨而来的严楷睿,自然是更加不会费神的假意周旋,严楷睿这一番看似无礼的开门见山的话语,反倒是正合他意。 “那是自然,”点了点头,严楷睿并不以苏墨轩的冷淡态度为忤,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官文递给苏墨轩,继续出声,道:“这是盖了吴尚书印信的官文,还请苏侍郎千万检查仔细真伪。” 默然无声,接过那官文的苏墨轩,只是低头看着那官文上所写的内容,面上的神色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苏侍郎可是看清楚了,这官文不是严某私自造假得来的?”看到苏墨轩抬头,面色严肃依旧的严楷睿颇为及时地出声说道。 第440章 心怀不轨而来(二) “严侍郎的人品,苏某还是信得过的,”将手中的官文收好,苏墨轩冷眸看着站在身前的严楷睿,简洁的话语中,只有淡漠。 官文上所写的内容,他不用看,便已然是猜得七七八八,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向来严肃沉寂的严楷睿,遇到事情,居然会沉不住气到这种地步。 “那就还请苏侍郎按照吴尚书的意思,即刻收拾一下行李,同苏夫人一起,打道回府。” 严肃黑沉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严楷睿说出口的话虽然平静的没有丝毫起伏,然而却就是有本事,能令人听到之后,觉得无比的刺耳。 “严侍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话头不对,站在一旁的岚风便忍不住地出声问道,诚然她平日里并不是这般多嘴多舌的性子,然而严楷睿那暗含挑衅的话语落在耳中,却还是让她心里有些发急。 “我的话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转头瞥了一眼岚风,严楷睿倒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忽然出声而有所生气。 “吴尚书的官文上,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兰崖城一案,原本就是分到我手中负责的案子,眼看着案件已经有了不少的线索和进展,却不知缘何阴差阳错的,被转交到了苏侍郎的手中。 虽说苏侍郎和苏夫人在这兰崖城中也费心费力的调查了一段时日,但是,这案子总归是先落在我的职权范围内的。 现下我再度将负责案子的权力从苏侍郎的手中转接回来,只能算是‘物归原主’,也并不能算是什么不合规矩的行为。 至于这两日苏侍郎和苏夫人的辛苦调查,案件侦破之后,我严某自然是会有所犒劳,当然,也不会落下岚风捕头你,我严某做事向来还算妥帖,这一点,岚风捕头,你就不用担心了。” 不紧不慢地对着岚风解释出声,严楷睿的目光却是盯在苏墨轩的身上不曾挪开分毫,余光里扫过安然坐在屋中喝茶的顾白羽,他那满是严肃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严楷睿脸庞上一闪而过的情绪,自然是没能逃得过顾白羽那锐利的目光。 尽管她此番前来兰崖城侦查案件,算是同苏墨轩一起奉了刑部之命,然而说到底,她却并不是真正归属于刑部的官员,更何况先后两任皇帝给她的“第一仵作”赐封摆在那里,此刻她没有起身去见严楷睿,倒也是件无可挑剔的事情。 只不过,坐在屋子里的她,却并没有当真闲着喝茶,而是仔细观察着严楷睿的一举一动,然后一点一点的,印证他们昨日里分析出的猜想和结论。 “话虽如此,但是严侍郎,不管怎么说,这兰崖城的案子,现在已经是苏侍郎和顾仵作在接手办理,并且在凶手的身份和藏身位置方面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您在这个时候将案件再度要回到手中……” 并没有被严楷睿那看似平淡的话语所迷惑,向来聪慧的岚风,又怎么可能没有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讽刺之意? 既然如此,那她便也没有什么可再遮掩的,稍稍上前了半步身子,话语顿了顿的岚风,对着严楷睿继续出声,道:“等到案件侦破之时,就不怕别人从旁指指点点,怀疑您是拾人牙慧、白白捡了苏侍郎和顾仵作的便宜吗?” 话语中的不满和挑衅之意尽显,素来不甚计较这些的岚风,今日却是颇为反常的同严楷睿针锋相对起来,然而站在她近旁的苏墨轩,始终是淡漠着容颜,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身为刑部侍郎,能够破案抓凶,才是最为重要的,至于旁的人怎么说,嘴长在他们身上,本侍郎也无能为力,也不屑于同他们计较,岚风捕头,本侍郎还是刚刚那句话,你考虑的,实在是太多了。” 竟然没有被岚风那明目张胆的挑衅和反驳所激得生气,严楷睿仍旧是嗓音平静的回声说道,只不过那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冰冷和厌恶之色,却是分毫不落的,映入了顾白羽的眼帘。 严楷睿他,果然是心怀鬼胎啊。 低头喝着手中温热的茶水,顾白羽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出声。 虽然并不曾同严楷睿打过什么交道,然而就他那种浑身散发着冰冷戾气的模样,识人颇为精准的顾白羽便也知道,严楷睿的性子里,多少有些刚愎自用的味道。 刚愎自用之人最见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功劳是拾人牙慧,而此刻本该怒火滔天、甚至于直接翻脸的严楷睿,却是对着岚风连一句“以下犯上”的训斥都没有,倘若不是内心有鬼想要尽快的息事宁人,顾白羽倒当真是想不出来,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他沉静忍耐至此。 “可是……” “岚风,”清冷淡漠的嗓音忽然响起,苏墨轩打断了岚风尚未说完的话,却是并没有再对她出声说些什么下文,护短之意昭然若揭,严楷睿也并不计较的,继续神色严肃的站在苏墨轩的面前。 “既然严侍郎愿意操劳此事,苏某自然是乐得悠闲,”冰冷淡漠之色依旧,苏墨轩的话语中,却是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缓和之意,“我与夫人喜结连理不过月余,能够得到这样的空闲,自然是好的,案子的事情,就请严侍郎你多费心。” 眉宇冷峻,苏墨轩将话说完之后,神色间的送客之意,便是再为明显不过,却是没想到严楷睿居然不肯就此罢休的转身离开,而是又静立了片刻,冷不丁地对着苏墨轩开口,说道: “此番严某前来,随行之中有马车一架,听闻苏侍郎是骑马而来,若是苏侍郎不嫌弃的话,就暂用严某的马车,回到长安城之后,再让他们回来候着严某便是。” 只是将案件的侦破调查的权力拿在手中还并不觉够,严楷睿得寸进尺般的,想要亲自确认苏墨轩他们是真的离开了兰崖城,自以为是的提出这一点,却是想不到,苏墨轩竟然在瞬间同他翻脸脸色。 “调查案子的权力,苏某已经全权交回了严侍郎你的手中,虽是同朝为官,但素日里,苏某与严侍郎你并无交情,此刻竟然是想连苏某和夫人的行踪都要插手一管,严侍郎,麻烦你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说话!” 毫不留情地出声驳斥了严楷睿的话,苏墨轩甚至不加掩饰地,将他想要监视他们行动的意思挑明了出来,英俊的眉宇间冰冷之色更深,他看着严楷睿,继续出声,道: “严侍郎,你莫怪苏某多嘴,这案件自到了苏某手中,才发现疑点重重,纰漏百出,也不知道是这兰崖城的捕快办事不利,还是严侍郎你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不足所致。 看在同朝为官的份儿上,苏某劝你一句,既然有这份精力搀和苏某和我家夫人的事情,在意我和自家夫人究竟是回长安城,还是在这兰崖城中多游玩几日,严侍郎你不如去跟进一下案子,也好在破案之后多少能够让别人信服,这案子之所以能够被侦破,也不全然是你严侍郎捡到我苏某的恩惠才是。” 先前沉静淡漠的态度骤然而变,苏墨轩说起讽刺的话语来,也是足以令人噎住半晌,虽然是有意用话刺激一下严楷睿,然而苏墨轩挑选的时机、理由恰好,却是让人觉得,他不过是因为严楷睿插手了他和顾白羽的私事而有所发怒,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诸人不敬的苏墨轩而已。 “严某也是好心一片,苏侍郎既然不乐意就算了,也不用将话说的那么难听,你我还要继续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说到这种地步,终归是不好。” 严肃的脸庞上显然也是有了几分愠怒之色,刚愎自用的严楷睿先前已经能忍得了岚风的挑衅,便已经是艰难不已,此刻又被苏墨轩戳穿了脸面、破坏了目的,自然,是多少有些绷不住。 他这么略略有些绷不住,苏墨轩心中的目的,便是已然达到。 “好不好的,不就是那个样子,最多也就是原本的没交情,变得更加没交情罢了。”冷冷地从口中抛出一句,苏墨轩即刻转过身子,将房门紧紧地合在一起,便是毫不留情地,将严楷睿关在了房门之外。 回身抬头,看向坐在屋内神色自若的顾白羽时,苏墨轩那前一刻还冷意森然的眸子里,这一秒,便已然是带了几分得逞的神色。 轻轻地摇了摇头,端着茶杯的顾白羽,对眼前这个忽然就变得跟小孩子一般的苏墨轩,满心满眼的,充满了无奈之情。 只不过,这样刺激严楷睿一下也好。 人最容易犯错的时候,就是生气发怒的时候,更何况他这般刚愎自用之人。现下让他生生闷气,发发脾气,甚至是做出点什么冲动的事情,惹得他露出几分端倪来,对他们而言,也只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第441章 李景毓归来(一) 就这么在三言两语之间撤出了对兰崖城一案的调查,嘱咐好岚风回到平素镇之后的事情,苏墨轩并着顾白羽,却是借着白日里同严楷睿置气的那一句话,便堂而皇之的留在了兰崖城中。 也不知道是苏墨轩骨子里那无赖的劲儿又犯了上来,还是他故意想要给严楷睿找些不痛快,连着几天,仍旧住在与严楷睿同一家客栈的他,却是进进出出的,几乎都与严楷睿踏着同一个时辰,似是要监视他一般的,每每都颇为精准的,带着顾白羽去向严楷睿所要去的方向“游山玩水”。 令那严楷睿本就散发着戾气的严肃脸庞上,显出更加黑沉的颜色,那怒意隐藏在胸中,似是一触即发。 “你连着气了严楷睿这么些时日,还没玩儿够?” 爬山累了的顾白羽,随意捡了方青石坐下身子,仰起头来,对着登高凌远的苏墨轩摇着头出声说道。 虽然她心中明白,苏墨轩此举并非是单纯的想要同严楷睿置气,然而这么里与严楷睿同出同进的,顾白羽一想起他那戾气散发的阴郁模样里多少有苏墨轩的因素在其中,心中便也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想派人监视你我的行踪么?我们这样,正好省了他的事情,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远眺的目光并未收回,苏墨轩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带着的却满是思索的意味,“不过嘛……” 目光收回,苏墨轩转过身子,陪着顾白羽一起坐到了青石之上,凉薄的唇边浮起几分笑意,他看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这兰崖城的春光虽好,但能称得上景色的,也就只有这么几处地方,我们这两日也都逛得差不多了,若是夫人对其他地方没什么太大兴致的话,不如我们今天就启程回家?” 眉宇含笑,苏墨轩口中咬着“回家”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里的调侃尚在,却已经是温柔的不能再温柔。 “嗯,那就回家去,哪里风光再好,也不如家中好。咱们出来了这么许久,也不知道院子里的那几株桃花是否依旧好看?” 浅笑着倚靠在苏墨轩的肩头,虽然明知道回去的日子定然不会如往昔那般悠闲自在,然而顾白羽的心底里,却还是弥漫出阵阵踏实从容的暖意。 回家,本身就是一件暖人心窝的事情。 —— 从兰崖城回往长安城的路上,平素镇是必经之地。 才不过刚刚踏入平素镇的地界半步,岚风那一袭绛红色捕快服的飒爽英姿,便再度出现在顾白羽的面前,比起前些日子那反常的同严楷睿较真抗议的她来,此时沉静立在原地的她,便又恢复了昔日岚风的真正本色。 ——抑或说她根本就不曾变过,那一日在兰崖城客栈中的反常之举,不过是事先有所预料和准备的苏墨轩,早早的便同岚风商量好的应对之举。 毕竟,与严楷睿同朝为官这么些年,虽然并不曾想过他会同谋逆之人有所联系,然而既然已经觉察和分析出来这种可能性,苏墨轩便自然不会放过迷惑他的机会。 倘若是那前来要回兰崖城一案调查权的时候,没有人来同他理论争执一番,依着苏墨轩对严楷睿的了解,怕是他便要心生疑惑,对他们的紧跟调查也要更为严密一些。 然而依着顾白羽和苏墨轩两个人的性子,就那么着同他争执起来,任谁看起来,都是太过反常,他们自己,也是难为着做不出来。 于是便只好推了岚风出来,一来严楷睿对她并不算熟悉,她即便是做出怎样的反应,都不会惹得他生疑,二来她身为下属,考虑不周或者心生委屈而出声反驳抗议,从身份而言,倒也算是无可厚非。 所以,向来英姿飒爽而干脆豪放的岚风,便是在苏墨轩的要求下,勉为其难的做了一回不知分寸而义愤填膺的属下,却是惹得顾白羽今日见到岚风之后,还是止不住地上扬了唇角。 “我说,你就算是想笑,也稍稍收敛起来一点不行么?这么明目张胆的当着我的面,就不怕下次我再也不配合你们演戏?” 自然是瞧出了顾白羽那上扬的唇角究竟是为了哪般,冲着苏墨轩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的岚风,一脸没好气地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做戏自然是要做足全套,等到他们彻底的将严楷睿和他身后的那一群有着不臣之心的谋逆之徒尽数连根拔起之前,岚风觉得,自己要演戏的时候,怕是还得有那么几次。 “我这是看到你高兴而已,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些事情?”清秀脸庞上的笑意依旧,顾白羽嘴里却是并不肯承认的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这事儿,我暂且给你记下了,等手里的案子解决了,我再同你好好商量商量。”威胁似的看了顾白羽一眼,岚风那略显清瘦的脸庞上,也是浮起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岚风脸上的笑意便即刻敛去几分,爽朗的语气也严肃不少,对着他出声说道: “苏侍郎,事情我已经全都详细的告诉过三王爷,他让我等在平素镇同你一起回长安城去,里面有什么消息,他会及时地传达给你。” 听到岚风口中的“三王爷”三个字,顾白羽显然是微微有些愣神儿,片刻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岚风口中说着的那个人,是多日不曾见过面的李景毓。 当初的二皇子继位登基成为大兴王朝的一代新帝,他也自然是不能再保持着“三皇子”的身份,新帝封王加爵,到了同他自己感情颇为深厚的李景毓这里,自然会是一个最高的王爷之位。 只不过新帝继位根基尚且不稳,李景毓这个心心念念的“闲散王爷”,却是一时半刻之间,不能得偿所愿。 于是在她同苏墨轩成婚不久,李景毓便是领了新帝之命,借着春日里游山玩水的名号,悄悄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第442章 古怪的林梦惜(二) 如今听着岚风话中之意,李景毓像是不知何时便回来了一般,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苏墨轩,顾白羽只瞧见他那微微点头的模样。 “应该是刚刚回来的,”清冷的嗓音平淡如常,知道顾白羽那目光中的意思,苏墨轩对着她出声答道,“那日传消息的时候,他还尚未归来,如今见过他的人,除了皇宫里的那一位之外,怕是只有岚风一个人。” 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李景毓,究竟悄无声息的去做了什么,莫说是顾白羽,就连苏墨轩也不曾知道分毫,而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心里才不由得更加担心,直到刚刚从岚风嘴里听到他的消息,方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就事不宜迟,先回长安城。”点了点头,顾白羽嗓音清淡的出声说道。 那日之所以轻轻松松的,便对着严楷睿让出了调查兰崖城一案的权力,倒不是因为严楷睿所言所语完全在理,更不是因为苏墨轩懒得同他争执。 而完完全全是因为,前一晚的仔细思量分析,让他们觉得,在这场并不单纯的案件之中,身处于明面之上的他们,调查起案件的真实情况来,远远不如隐匿身份于暗处,才能更深入、更彻底的,将隐藏在案件背后的那群人连根拔起。 原本正想着要寻个什么样的机会和方式,能够在明面上从兰崖城一案中撤出身来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却是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沉不住气的严楷睿,便已然拿着刑部官文登门夺权。 于是正好乐得借着机会顺水推舟,然而那日坐在屋子里喝茶的顾白羽,却也从严楷睿那一举一动中更加明白,他们的推测,几乎是没有分毫的错漏。 否则,不过是一个没有侦破的案件转交他人之手而已,这样的情况,在刑部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更算不上什么特别丢面子的事情,如果其中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严楷睿根本就犯不着这么准备充分的一本正经而来。 他这样沉不住气地率先敲开了苏墨轩的房门,落在顾白羽那敏锐的目光中,却是除了做贼心虚反般的倒露出了马脚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而严楷睿能够来得这样迅速,还能够准备的这样充分…… 彼时抱着杯热茶慢慢喝入腹中的顾白羽,面色却是冰冷的仿佛冬日里刚刚结成的冰面一般。 兰崖城府衙和捕快所中有内奸。 虽然早就已经在心中做好了这样的打算,然而顾白羽却是没有想到,内奸的身份能够隐藏的如此之深,能够渗透到如此深入的地方。 苏墨轩那看似赌气般的以四处游玩之名,连着跟了严楷睿几日,不过是在试探和观察,那个及时地向严楷睿通风报信之人,在兰崖城府衙中,究竟深入到什么样的地方。 毕竟,忽然从长安城连夜赶来的严楷睿,对案情的进展,知道的实在是太多,远远超过一个寻常捕快在这起案件中所知晓的内容。 既然想要将对方连根拔起,自然是知己知彼,才能更有胜算。 依着他们行路的脚程,倒是没有用了多长时间,便回到了长安城中。 繁花似锦,暖风如绵,春日里的长安城熙熙攘攘,那明媚的春光之色,比起绵柔清丽的江南水乡清州城来,又是另外一幅明丽生动的景象。 尽管心中有着那样严肃的大事亟待解决,然而迎着春风牵马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中,感受着绿柳拂面的三个人,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舒畅了许多。 因着此刻已是晌午时分,再加上连番的舟车劳顿,于是并排着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前往长安城府衙与邢焕之汇合的岚风,便同准备归往苏宅的顾白羽和苏墨轩两人分路而行,趁着事情还没有来,先将养将养精神为上。 “在看什么,看的这么专注?”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刚刚赶来的苏家仆役,准备拉着顾白羽在长安城中慢悠悠的欣赏一下风景再回家的苏墨轩,回过头来,却是瞧见顾白羽那盯向某处的,微微有些专注的目光。 “你看那边的那个女子的身影,是不是很有些眼熟?”悄悄抬起手来指着街对面拐角处的一个身影,顾白羽桃花美目微眯,对着苏墨轩出声答道。 “嗯?”剑眉轻挑,并不曾觉察到什么的苏墨轩,下意识地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在看到那个刚好向着转角处走去的略有些蹒跚的身影时,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轻声说道:“你觉得她像林梦惜?” “嗯,我觉得很像,”点了点头,顾白羽轻声答道,那充满敏锐的探究目光,直到那穿着粗布褐衣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拐角之后,方才收了回来,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苏墨轩,顿了顿,继续出声,问道:“如果真的是她,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轻轻地摇了摇头,苏墨轩看向那空无一人的街巷拐角的目光中,尽是沉沉的思索之意,却是声音冰冷淡漠的对着周遭的空气开了口,道:“无衣,去查查。” 没有回答,也没有人影出现,苏墨轩就是这么平白的对着四周低沉着嗓音开了口,站在他近旁的顾白羽却已然是觉得,又有什么天罗地网要层层的铺盖下来。 毕竟,当初因着李景吾谋反一事,尚且没有因病退位的皇帝,已经是毫不留情地诛杀了李景吾的整个宅院,而随即登基继位的新帝李景云,也是毫不手软地,将当初一力支持李景吾的林家彻底查办,连远在边疆的林家远亲,都不曾放过分毫。 然而却是没有想到,林梦惜以侧妃的身份嫁入大皇子府不过短短的时日,便已然怀有了身孕,偏偏林家的动作和手段也足够快,还没等到太上皇和新帝来得及动手,便已经将林梦惜怀有身孕的事情,大肆宣扬了出去,让整个长安城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是一时之间,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全都密切关注着新帝登基后的处理手段,逼得向来冠有“贤德宽厚”之名的新帝李景云,不能对她下手,而只是让人将她看管软禁起来了事。 照理来说,被软禁之人虽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却是不能踏出软禁之处半步,可如今眼看着那副身怀六甲模样的林梦惜,却又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也就怪不得苏墨轩会沉着嗓音,喊隐藏在暗处的无衣去调查几分。 毕竟,林梦惜腹中怀着的,是李景吾的孩子,倘若当初他麾下的那些遗老遗少们仍旧怀着不死的谋反之心,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倒是颇有些文章可做。 不得不防。 —— 终究是应了顾白羽那一句“哪里好都不如家中好”的话语,苏家大宅里那属于她和苏墨轩的院落之中,顾白羽蹲着身子摆弄后院药圃子里药材的身影和动作,竟然也透着几分闲适悠然的感觉。 同父亲苏远堂在前厅商量事情归来,瞧着顾白羽那一副闲不住的模样的苏墨轩,斜斜倚在后院长廊柱子上,双手抱胸,俊朗的容颜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你回来了?父亲那边怎么说?”早就听到苏墨轩脚步声的顾白羽,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开口,于是将手中最后一根枝子剪好之后,站起身子转向苏墨轩,对着他出声问道。 “父亲说,让你好好休息休息,身子才刚刚养好没有多久,不要太过操劳,”故意的答非所问,站直了身子的苏墨轩,抬起脚步便走到了顾白羽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花剪,语气里带着几分浅浅的责怪,道: “这些事情,就不能让茶心和绿衣来做么?你瞧瞧她们两个人,整日里倒是越发的悠闲了。” “姑爷您心疼我们家小姐,奴婢自是没话说,只不过您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子,若是您刚刚说的话从这院子里传了出去,倒是让奴婢和绿衣妹妹两个人怎么在着宅子中立足? 还是说,姑爷嫌奴婢两个碍眼,想要找个借口给撵了出去?” 苏墨轩的话音才刚刚落地,茶心那清脆的嗓音便登时从身后响起,快着步子将手中端着的茶点放在后院的石桌上,她看着苏墨轩的目光中,却是没有丝毫想要让步的意味。 “就是嘛,明明是小姐自己说了,这草打理起来太复杂,一时半会儿的也教不会奴婢两个,才自己动手的,姑爷您可是哪里看得到,奴婢两个越发的悠闲了?”紧随着茶心而来,绿衣也愈发的伶牙俐齿起来。 “看到了?说话不注意可是会得罪人的。你自己得罪人没关系,若是气走了她们两个,这院子里的事情,可是你自己来打理?” 抬眸瞧着苏墨轩那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顾白羽却并没有想要给他打圆场的意思,反而是不紧不慢的说了几句风凉话,横竖都是一家人在开玩笑,轻松一下,倒也没什么不好。 第443章 林梦惜的古怪(三) “我原是替你打抱不平,你反倒是帮着她们挤兑我,看来,如今真是好人难当啊。” 俊朗容颜上的浅笑尚在,苏墨轩也并不气恼,只是贴近顾白羽耳畔说话时的模样,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但却因为恰好侧着身子,那模样也只给顾白羽一个人瞧在了眼中。 当即脸色就有些微微泛红,顾白羽却也不好当着茶心和绿衣的面说些什么,只是悄悄的推了他一下,便自顾自地走到了放着茶点的桌前,伸出手去,想要拈一块点心来吃,却是被跟在身后的苏墨轩出声打断。 “都这个时间了,还是喝杯茶水就行了,不然等下柳妈饭做好了,又吃不下去了。” 拦阻的声音寻常而自然,苏墨轩落在顾白羽面上的目光中,关心和宠溺的颜色丝毫不加掩饰,倒是衬得他那惯常清冷的容颜上,更多了几分与往昔不同的俊朗。 “不过是块点心而已,哪里就那么要紧?我不就刚刚说了你一句,你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儿么?”平白的被苏墨轩拦了这么一下,顾白羽只当是他为了“报复”自己刚刚的举动,没好气的出声,却也还是端起了茶杯。 “小姐,这话我可是要说你两句了,姑爷说的本就没错,柳妈的饭菜快要做好了,小姐你若是贪吃了点心,正经吃饭的时候,肯定就没了胃口,姑爷不让你吃,是为了你好而已,可不许这么冤枉姑爷。” 将苏墨轩那关心和宠爱顾白羽的举动看在眼中,茶心本就笑意盈盈的脸庞上,笑得更加踏实,方才为了挤兑苏墨轩而故意咬重了的“奴婢”两个字,也在不知不觉中,又恢复了熟络的“我”字。 “我说你这个丫头,到底是哪一边的?翻脸真是比翻书还要快。” 没想到茶心竟然会忽然倒戈向苏墨轩那一边,顾白羽先前还浅笑着的脸庞上,却是多了几分真的哭笑不得,顺手拿起的茶杯也是没好气地塞在了苏墨轩的手中,然后站起身子,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紧随其后,放下茶杯的苏墨轩也跟着顾白羽回了厢房,俊颜上的笑意不减,却是多了几分正经的神色。 “父亲刚刚究竟怎么说?”坐在屋中的软榻上,顾白羽抬眸看向跟进门来的苏墨轩,他脸上浮起的正经之色,自然是没能逃脱她的目光。 “今日咱们见到的那个人,应该是林梦惜不假。”脸上的情绪没有太多的变化,苏墨轩站在她的面前,继续出声说道: “前些日子,软禁林梦惜的那所偏僻宅院遭了贼寇,虽然说看守院子的守卫发现得早,并没有造成分毫的损失,然而终究是多了几分不安全的因素。 又因着她离临盆的日子不算太远,所以林梦惜便在那之后,暂时被转移到长安城内的一所院落中安置。 但照理说,即便是转移了安置的院落,林梦惜也还是一个被软禁的身份,就那么大喇喇的一个人怀着身子出现在长安城中,还是有点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面上的神色依旧,苏墨轩的嗓音中却是透出了几分严肃的思索之意,低眸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顾白羽,他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父亲已经着人从明面上去查了,再加上无衣的暗中查探,相信最迟明天一早,就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且不论调查的结果如何,我倒是绝对不相信,软禁林梦惜的宅子就那么巧的会遭遇什么贼寇,能打着去那么偏僻之处的宅子里偷抢,那伙儿贼寇倒也真是心思不一般。” 清淡的嗓音里浮起了几分微微的冷意,顾白羽抬头看着苏墨轩,一字一顿的出声说道。 林梦惜虽说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犯人,然而但凡皇家的软禁,势必是隐秘而森严的,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遭了贼寇,莫说是顾白羽不相信,就是随便拽着街上的老百姓问一问,怕也是没几个人肯相信。 更何况这贼寇不早不晚的偏偏在这种时候遭遇,就算让人不往别的方面去怀疑,定然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狡猾奸诈如林梦惜,难道就不知道这件事做得太过明显了? 清亮乌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苏墨轩,顾白羽的心中,显然是带了些许的疑问,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是有些太过简单了。 “她此番是豁出去了的铤而走险也未可知,”似是看穿了顾白羽那无声的询问,苏墨轩沉默片刻,方才沉吟着出声,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毕竟她腹中怀着的,是李景吾的孩子,他日诞生之后,若是个女孩儿还好,倘若是个男孩儿,里面那位,怕是也不肯轻易的放过他们母子。 再加上周遭定然会有人心怀鬼胎的挑动撺掇,林梦惜便更是会生出拼死一搏的心来,至于是不是太过明显,也就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轻轻地点了点头,顾白羽那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却是带着无可形容的复杂。 原本,新帝之所以迟迟没有对林梦惜下手,不过是因着现下众百姓盯得紧,为了堵着悠悠众口才不得已将她软禁,等着他日风声过去之后,林梦惜的日子,怕是未必就会好过,倒不如现下拼死一搏,或许还有别的机会。 “你也不用想这么许多,横竖现在的江山已经握在他的手中,依着他的本事和能力,这些事情撑死不过棘手一些,倒是轮不到咱们来犯愁。 更何况,他的手边还有最为得力的李景毓,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眼瞧着顾白羽那含黛似的远山眉不知觉地蹙在了一起,苏墨轩便贴着坐在了她的身旁,话语中的宽慰之意甚重。 不知为何,自打成亲之后,他便更是不愿意看到她蹙眉,不管因为什么,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只是不想她蹙眉,更不想她有所犯愁。 第444章 夫妻同心 “说的也是,横竖你不过是个刑部侍郎,我也不过是个仵作,咱俩合起伙儿来断案追凶倒是擅长,这些事情,自有擅长的人去做。” 自然是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宽慰之意,顾白羽的唇边浮起几分浅笑,清浅的话语中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她倚靠在苏墨轩的肩头,不甚在意的出声说道。 “夫人你话中的意思虽然没什么不对,不过,什么叫做‘咱俩合起伙儿来’?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断案追凶本是件好事,怎么从夫人你的口中说出来,倒颇有些你我夫妻二人狼狈为奸的意思?” 瞧着顾白羽的面上浮起笑意,苏墨轩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几分,耳听得顾白羽那说出口的话,却是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头,笑着出声说道。 “得了得了,算我用词不当,你我这叫‘志同道合’,总行了?”虽然将话说出口之后,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然而从苏墨轩口里听到这么明白的话语,顾白羽还是忍不住地推了他一把,语气里带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还是不妥当,咱们这个应该叫做‘夫妻同心’才是。”伸手捉住了顾白羽的手腕,苏墨轩唇角的笑意更深,就势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发,没等顾白羽出声,便是再度开口,说道: “刚刚我从小厨房路过,柳妈说午膳做好也就在这一时片刻的功夫了,我瞧着你有些困顿,不如先靠着我歇一会儿,等吃完饭再正经睡。” 被苏墨轩这么一说,顾白羽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懒着身子在苏墨轩的肩头寻找了个更为舒适的位置,她眯眼望着窗外正当午的日头时,心底里却是无波无澜的一派平静。 她是个清楚冷静的人,向来便知道,什么对她自己来说才是最重要,也向来都清楚,她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只要他能够同她在一处,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一如前世的当初,她只管握好手中那柄锋利的解剖刀,那些发生在周遭的有的没的,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影响分毫。 而她方才的那一番细细思量,也不过是因着苏墨轩、因着苏墨轩背后的苏家势必是脱离不了这趟浑水,方才肯费的心思而已,至于皇位如何、皇权如何,她倒是当真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除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对李景毓存着的私心,倒也并不是她一个人存着的,想来,苏墨轩的心里,也多少存着那么一份与她相同的,对李景毓的私心。 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这大兴王朝的帝王之位,会落到李景毓的头上去。 毕竟,帝王之位虽然炙手可热的散发着诱人的光辉,然而,却也并不是什么特别悠闲随心的身份,更多的时候,反倒是不如一个闲散王爷,来得更加舒心自由。 更何况是李景毓那样性子的人,还是做个自由王爷来得潇洒痛快。当初他尚且是个皇子的时候,便表现出来的那般懒散纨绔,想来,心中也是这个意思。 就在心中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着,顾白羽那飘远的神思,直到茶心前来叩门唤他们吃饭的时候,才被悠悠然的扯了回来。 而因着许久不曾在院子里一同用饭,他们的这一餐午饭,便是用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却也更热闹欢笑了许多。 用过午饭,尽管已经是有些昏昏欲睡,顾白羽却还并没有忘记要多走动走动消消食,于是拉着苏墨轩在院子里来回的走了几趟,方才回到卧房中,合衣睡了。 却没曾想,她原本盘算着的小眠一阵,却是让她径直睡到了太阳落山。 等到睡够的顾白羽缓缓地睁开双眸时,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窗外那金红色的灿灿夕阳,心下略有些错愕,还没等她回过神儿来自己这一觉究竟是睡了多久时,头顶上便是传来一个闷笑的嗓音,道:“夫人这一觉可是睡足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怎的都不叫醒我?”抬眸看着那一脸融融笑意的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苏墨轩,仍旧有些睡眼惺忪的顾白羽,撑着坐起了身子。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你睡着便也是睡着了,好端端的,叫醒你做什么?”抬手替顾白羽的身后垫了个软垫,苏墨轩的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 午睡醒后,他瞧着顾白羽兀自睡得香甜,便随手拿起搁在床头的一本书看,却不想手里的书没看几页,却是盯着她的睡颜看了那么大半晌的时光。 “我这一觉倒是睡得真够长的,看来,骑马的确是有些累人。”想想苏墨轩的话倒也没错,顾白羽便不再纠结于此,而是说着闲话般的出声感叹了一句,却是没忍住的,再度开口打了个哈欠。 “春困秋乏,现在的时日,人本就懒一些,既然难得有些有空闲,歇歇也并不错,我这不也是在床榻上赖了一下午没有挪动身子?” 索性搁下手里的书同她说话,苏墨轩拿过床头备着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了身边的顾白羽,这样凑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光,总是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宁静和美好。 “你懒归你懒,我困归我困,你倒是会往我身上赖。”许是刚刚醒来所以觉得很有些干渴,顾白羽接过苏墨轩递来的茶水便一气儿饮尽,嘴里懒洋洋的埋怨着,唇角却是噙着几分笑意。 “还喝不喝?”倒是没有同顾白羽那句玩笑话计较,苏墨轩低头瞧着她那有些渴的模样,拿过空茶杯的时候,顺口便问了一句,却是单手一揽,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 “不喝了,就还是有点儿犯困,可能是睡太多的缘故。”觉得头微微有些发蒙,顾白羽微微蹙了蹙眉头,却是想起什么一般的,仰头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儿好奇,咱们回来都整整一天了,现下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却是居然都不见意婵来找你,当初咱们去兰崖城的时候,她不是还让你帮她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么?” “她啊,一早就让我那小姨子叫去了,自然是在外面玩儿的不亦乐乎,又怎么会知道你我已经回来了?况且,就算是她知道了,依着她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时的样子,也是不会半途中巴巴的回来要她这点儿东西的。” 浅笑着出声,苏墨轩一面说,一面轻轻摇了摇头。 “小姨子?是谁?”顾白羽下意识地询问出声,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苏墨轩话语中所指代的人究竟是谁。 “你说是谁?”剑眉轻挑,苏墨轩俊颜上的笑意更深,“除了你那个咋咋呼呼的堂妹顾意澜之外,还能有谁?也就只有她,才能跟我那个咋咋呼呼的妹妹疯到一起去。” “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小姨子’,‘小姨子’的叫的这么顺口,也真是不害臊。” 反应过来之后,顾白羽也是浅笑着出声,前世的她家中姐妹甚少,是以对这些亲戚间的称呼,颇为陌生。 而此时乍一听到苏墨轩口中说着的那么理所当然的话,顾白羽的脸上,倒是不知为何有些羞涩。 “我既是你的夫君,同他们自然就不是外人,名正言顺的称呼,又有什么可害臊的?” 话语中的理所当然之意更甚,苏墨轩低眸瞧着顾白羽那有些羞涩的模样,心中多了几分好笑。 平日里她也是个淡漠从容的冷情性子,却不想每每都会在这些事情上脸红羞涩,抬手顺了顺顾白羽的额发,苏墨轩心中的暖意更添了几分。 然而终究是有那颇为严重的案子摆在眼前,两个人窝在床榻上腻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之后,便还是将话题转回了先前的案子之中。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仍旧是倚靠在床头,顾白羽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坐直了几分身子,偏头看向一旁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自从严楷睿那日带着刑部官文登门要走兰崖城一案的调查权之后,兰崖城的动静,似乎是小了不少,甚至于,都没有新的案件再度发生了。” 含黛似的远山眉轻蹙,顾白羽回忆着这几日得来的兰崖城的消息,语气里带了几丝疑惑的味道。 顾白羽之所以心中怀了这么个疑问,倒不是她盼着还有新的无辜受害者出现,只是依着前几起案件的作案时间间隔来看,这几日的功夫,确实是到了凶手作案的日子。 更何况他们自己虽是离开了兰崖城,却到底是留下了可靠的眼线在兰崖城,自打他们走后,严楷睿的调查没有分毫进展的事情,他们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倘若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所在,原本作案作的顺风顺水的凶手,又怎么会在换回了先前那个对他没有半分威胁的刑部侍郎之后,忽然停止了自己的作案呢? 第445章 严楷睿的拦阻 “那就更证明你我当初的分析推测不曾有错。”显然是不曾忽略这个问题,顾白羽的话音方落,苏墨轩的回答便登时响了起来,俊颜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敛去几分,他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那日,咱们派兰崖城的捕快去几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查看,得回来的消息,那些地方及附近,确实是前段时间的战场无疑,甚至于申安琪被发现时所在的那棵枯树,正是在那场战火中被毁坏的。 至于你从受害者被刻意换上的衣衫上发现的鱼腥之气,顺藤摸瓜,兰崖城的捕快们也不是没有调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的,只不过,既然严楷睿赶去的那么及时,想来,凶手逃走的,也会十分及时。” 清冷的嗓音微微有些发沉,苏墨轩在脑海中思索着从兰崖城收回的线报,分析着出声,却是有些奇怪的,向上勾了勾唇角。 “你笑什么?”原本还有话想要出声询问,顾白羽却是将苏墨轩那个古怪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临时转了话头,她看着他,语带不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意思罢了,”低眸看向顾白羽的目光里又恢复了正常的情绪,苏墨轩停了片刻,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你可知道,兰崖城捕快顺藤摸瓜找到了几分凶手行踪线索的消息,是谁告诉我的?” “这些消息,不是你留在那里的眼线所得,难道还是严楷睿自己告诉你的不成?” 略略有些没好气地看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却是在自己的话音尚且没有落地的时候,又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问道:“难不成是赵以成?赵捕头?” “没错,就是他,”点了点头,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三分赞赏七分得意,能有个如此聪慧的妻子在身旁,他的心里,自然是得意万分的,不过,他却也没有忘了正经事。 “虽然,我留在那里的人也是得了消息的,但赵以成却是悄悄的想办法给我送来了消息。 兰崖城的捕快在前往位于清兰村以南的官道那处集市排查时,发现一处民居的里巷内,有一所十分破旧败落的院子。若是依着那院落的外表来看,说它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也并不过分。 但那所院子,却还是被人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夜半的灯火,虽然那院子已经颇为小心的做了些处理,但总归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而被人将那丝丝缕缕透出来的烛光看见了去。”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苏墨轩那始终舒展着的眉头,却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清兰村以南的官道那处集市?”低低的重复出声,顾白羽的语气里,并没有分毫的疑惑不解,反倒是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分析道: “凶手选择那里作为藏身之处,倒也并不算是出人意料之外。虽然那兰隅镇以北的集市位置要更为偏僻一点,临近战场边缘的位置,也不若清兰村以南官道那般引人注目。 不过,若是算上通风报信和逃跑方便这么一条的话,兰隅镇以北的集市,就比不上清兰村以南的官道集市了,毕竟,后者的位置也算是足够偏僻了。” 眸色沉静,将全部精力投在分析案情上的时候,顾白羽觉得,比起方才那股涌上来的懒意,自己整个人反倒是精神了不少。 “不过,听你方才话语中的意思,那院子里究竟是不是凶手的藏身之地,还尚且没有定论?既然兰崖城的捕快已经发现了可疑之处,难道就没有进去查证一番吗?” 沉默片刻,顾白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抬头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却是才刚刚将他那皱眉的样子看在眼里。 “问题就在于此,”转头迎上顾白羽望过来的目光,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散发着隐隐的寒凉之意。 “根据赵以成传递来的消息说,发现了那所院子异样的他们,原本打算悄悄的翻进院子里去查看一下,但是却不想,他的指挥命令还没有下,刚刚还没有在兰崖城站稳脚跟的严楷睿,便似是踩着时间点儿一般的,出现在了那所院子之外。 严楷睿借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不可打草惊蛇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将赵以成他们拦了下来,甚至有些强迫之意的,将他们带回了兰崖城的捕快所。 口口声声说是要另行安排,以确保能将凶手抓个人赃俱获,但却是到今天为止,都还不曾带着人去过那座院子。” 话音甫落,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淡漠冰冷之意尽显。 “若是当下小心点儿翻墙进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撞到凶手在里面,又或者,能确定那院子是凶手的,严密布置一下来个‘守株待兔’,未必就不会半点儿收获都没有。 但是严楷睿这么‘一拦’、‘一拖’,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去那院落中了。” 嗓音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冷笑,顾白羽想起严楷睿那副严肃而戾气尽散的模样,心中的冷意便就更增多了一层,锐利的眸子微眯,顾白羽冷了嗓音,继续出声,道: “得了严楷睿的风声,凶手岂有不躲藏逃避之理?更何况严楷睿可是刑部侍郎,那该销毁的证据,就算是时间仓促且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做,那些重要的证据痕迹,怕也是会急匆匆地销毁不少。” “所以,那兰崖城的常太守,也并非是个什么好官。”同样的冷笑出声,苏墨轩那冰冷的话语中,多少带了些嗤之以鼻的味道。 严楷睿这半路插进来的拦阻,其背后的心思,就算是连那墙头草似的左右摇摆不定的赵以成都看不下去了,然而那兰崖城的常太守,却似是无所知觉一般的默不作声,任由严楷睿在那兰崖城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草菅人命。 就算兰崖城的常太守没有那个胆子心起谋逆,却定然也是个阿谀奉承、欺下瞒上的主,而并非是个为民谋利的好父母官。 【初五最近上班忙昏头了,刚刚发现下一章节名字是重复的,但内容绝对不重复,初五这么乖,不会坑大家书币滴,爱你们,么么哒】 第446章 李景毓归来(一) 【本章章节名重名,但内容绝对不重复哦】 —— “那个常太守的态度,咱们在兰崖城的时候,他便已经是表现的非常明显了。在第六个受害者被发现的时候,快马加鞭追赶我们的那个捕快曾经说过什么? 他说常太守已经坐着马车急匆匆的赶过去了,但却是直到我们将受害者被抛弃的现场勘查完大半,受害者也被人抬着送走之后,方才慢悠悠地从马车上走下来。 就他这般摆出如此姿态来的‘父母官’,又怎么可能怀着为民谋利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个常太守,平日里不克扣欺压着兰崖城的百姓,便已然算是乐观的情形了。” 对苏墨轩冷着嗓音说出来的结论没有丝毫的异议,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带了三分不屑七分冷意,然而向来沉稳睿智的心思,却并没有被这忽然而来的怒意所占据,仍旧是仔细而快速地分析着,眼前究竟是怎样一种局势。 “只不过,此番虽然是赵以成差人向你悄悄传递消息,甚至表达出了对常太守的怨怼之情,但是,他这样的墙头草,说出口的话,我们也得记着时刻先掂量掂量真假,不能盲目轻信。” 静默着想了片刻,顾白羽出声补充的话语中,尽是认真的神色。 “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且说他的、做他的便是了,横竖咱们在兰崖城中并不是没有人,也并不指着赵以成来汇报什么消息。” 点头出声,苏墨轩将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又紧了三分,凉薄的唇边,却是浮起几丝明显的坏笑,“不过,也不妨碍我们先观察他一段时间,如果赵以成真的是看准了想要倒向咱们这一边,那就给他找点儿事情做,就算是单纯的给严楷睿添堵也不错。” “说这么正经的事情你也能想到使坏的招数上去,苏墨轩,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无赖的紧了。” 原本还严肃着的心思,顿时被苏墨轩那故意咬重了的最后一句话所逗笑,不自觉地伸手推了一把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原本想要正经点责怪他的话语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带上了几分嗔怪的味道。 “无赖又怎么样?横竖你已经嫁与我为妻,就算发现了我无赖的真面目,也是再逃不掉了,所以,我好心劝夫人一句,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人你,就认了。” 温香软玉在怀,苏墨轩饶是再镇定自持,终究是敌不过顾白羽依偎在身侧所带来的发自内心的欢愉和轻松,再加上能分析的案件线索目前也就那么许多,于是他便又不自觉地,开起玩笑来。 “哦?”黛眉轻挑,顾白羽并不曾生气,反倒是在那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晕开一抹隐隐的坏笑,对着苏墨轩不紧不慢地出声问道:“那我眼下是要随鸡呢,还是要随狗呢?” “……” 哑然无语,原本是想要用话来打趣怀中的顾白羽,苏墨轩却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把自己绕了进去,于是张开的双唇哑了半晌,他却始终是不曾找到什么可以反驳回去的话语。 正在郁闷怔愣之间,他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却又是感觉到一片颤动之意,回神儿一瞧,竟是顾白羽自己笑得开心不已。 于是心下不由得半是恼怒半是好笑,没了言语应对却又不肯哑着吃了这个亏的苏墨轩,便是毫不犹豫地一个翻身,便将怀里的顾白羽干脆利落的压在了身下。 “苏墨轩,你要……唔……” 抵抗而质问的话尚且没有说了一半,顾白羽剩下的话语,便被苏墨轩尽数堵回了喉咙之中。 覆上顾白羽那粉嫩樱唇的双唇滚烫而柔软,却是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没有丝毫退让怜悯的气势汹汹而来,与她那丁香小舌缠绕在一起,逗弄着,欢笑着,生出一室的旖旎。 —— 春日风暖,被窗外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儿吵醒,顾白羽眯眼看了看那朝阳初升的灿烂模样,却是单手托腮的,将放在窗外的目光收回,尽数落在身边犹自睡得香甜的苏墨轩身上。 许是因为沉睡而更加安详,苏墨轩那原本就俊朗帅气的容颜上,更是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将他那素日里的清冷淡漠去了几分,却是不减那英俊清逸的帅气。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顾白羽只觉得自己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仿佛要被什么融化了一般的,在这柔软的春日,充满了暖意融融。 待到她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苏墨轩那坚挺的鼻梁时,尚且没有落在他双唇之上的手指,却是冷不丁地,被苏墨轩含在了口中,先前还沉静着安睡的容颜上瞬间展开一个坏笑,苏墨轩蓦地睁眼,却是恰好将顾白羽那又惊又窘的模样悉数不落的收入眼底。 “苏墨轩,你是不是早就醒了?你,你快点放开,你,你,你怎么这么混蛋?快点放开!” 显然是被苏墨轩忽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顾白羽下意识地出声询问,却是在略略镇定下来之后,便是又看着苏墨轩的举动而红了脸颊,恼羞成怒地出声,语气里,却是带了几分慌乱。 “是谁刚刚偷偷用手指描摹我的眉眼来着?嫌我是混蛋的话,为什么还要趁我睡着了偷偷看着我?”松开了含着顾白羽手指的双唇,苏墨轩在说得理直气壮的同时,却是不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想要离开床榻的顾白羽,死死地固定在身边。 “谁,谁偷看你了?我刚才只不过是在看床脚缀着的璎珞的花样罢了。你,你不要这么自作多情。” 脸颊上的红晕不减,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非但没有预想中那般气势磅礴的将苏墨轩镇压住,反倒是结结巴巴的,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既然是在看床脚的璎珞,那你的手指抚上我的眉眼,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带着一副愿意同顾白羽妥协的神色,苏墨轩颇为顺从的,将话题又转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谁用手指抚摸你的眉眼了?我不过是看见个脏东西,想要帮你拿掉罢了。”仍旧是不肯承认的嘴硬,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颇有些躲闪的意味。 “看见个脏东西?可我记得,夫人你前一刻分明说道,你根本就没有往我脸上看,又怎么看得到脏东西呢?”英俊容颜上的坏笑之意尽显,苏墨轩剑眉轻挑,一字一顿地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我……” 哑口无言,顾白羽没有想到,苏墨轩会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重新抛回来,清秀姣好的容颜上顿时浮起几分尴尬,稍稍有些恼羞成怒的顾白羽,忍不住地便抬起手去捶苏墨轩的胸膛。 “说不过我就来谋杀亲夫,夫人,你好狠的心。”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苏墨轩一面躲闪着,一面笑着出声。 并不曾玩闹太多的时间,昨夜收到了李景毓秘密传来消息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人,干脆利落的起身洗漱之后,便赶在苏意婵跑来他们的院落前,悄悄的出了苏宅的大门。 尽管昨夜见面的消息是差人悄悄的送到苏墨轩院中的,然而今日的相见,却是在长安大街上光明正大的“偶遇”。 闲逛似的走在繁华热闹的长安大街上,顾白羽停在杂货摊前的脚步还不曾有半刻的功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声熟悉而慵懒的嗓音响起: “没想到苏侍郎也有这么悠哉闲逛的时候,果然是娶了夫人之后便有了不同,这春光明媚的,倒确实是出宅赏玩的好时候。” 马蹄轻扬,李景毓那清俊疏朗的身影翻身下马,迎着明媚的阳光缓步向他们走来,那杏色的春衫更衬得那脸庞俊美不已,眉宇间的慵懒闲散之意如常,然而整个人却是清减了不少。 想来,这段时间的“四处游玩”,着实是辛苦得很。 “再悠闲也闲不过三王爷你,四处游玩一圈,倒是舍得回来。”俊颜上的淡漠之意不曾改变,苏墨轩缓缓的转过身子,回答的话语中,带了三分不屑七分淡漠。 “啧啧,苏侍郎说话还是这种噎死人的样子,我还当你娶妻之后能有所变化,看来,我是要收回刚刚那句话了。”笑意明媚,见惯了苏墨轩那副样子的李景毓,倒是分毫没有在乎他的淡漠之色,口中玩笑着,却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侧的顾白羽,笑着出声打了招呼:“苏夫人。” “见过三王爷。”轻轻点了点头,顾白羽的唇边浮上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虽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各自身份的变化而有所改变,然而,此刻毕竟是在众目睽睽的长安大街之上,依着他们各自的身份,若是表现得太过熟络,反倒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只有先这么淡淡的出声打个招呼。 “三王爷,你该不会想着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同我夫人打个招呼就算是过去了?”眼眸微眯,苏墨轩却是忽然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第447章 凶手的炫技(二) “瞧苏侍郎你这话说的,莫说是苏夫人了,就是对着苏侍郎你,本王爷也不能空手相见啊?只不过没想到今日会在街上同苏侍郎和苏夫人相遇,那礼物自然是没有随身带着,改日定当送上门去才是。” 俊美的容颜上依旧是笑得欢畅,李景毓一口一个“苏侍郎”、“苏夫人”,甚至连“本王爷”的称呼都用上了,明显是真的心情很好的在开着玩笑,狭长的凤目时不时地从顾白羽的身上扫过,心里依旧在痛,却似乎不再如从前那般延绵不止。 “补偿。”言简意赅,早就瞧见了来往路人遮遮掩掩瞧过来的目光,苏墨轩自然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我说苏墨轩,你还真是雁过拔毛啊。”俊美容颜上的笑容中凭添了几分无奈,李景毓伸手拍了拍苏墨轩的肩膀,无奈的摇头出声,道: “罢了罢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你我兄弟这么许久的不曾相见,不如就找个酒楼一聚,银子我出,酒楼你挑,怎么样?” “一言为定,”点点头,苏墨轩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微微流露出几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低眸看了看李景毓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那就去长汀楼,差个人去高府,将随远请来。” “长汀楼?苏墨轩,这好酒好菜进了你的肚子,银子从我口袋里出去又进了你们自家人的口袋,啧啧,你还真是会算计。”笑着摇摇头,李景毓将落在顾白羽身上的目光悄无声息的收回。 “去还是不去?”不为所动,苏墨轩的嗓音依旧清冷淡漠。 “去,当然要去,既然墨轩你都开口了,我岂有不答应之理?”上扬的唇角弧度更深,李景毓毫不犹豫地点头出声。 于是三个人并肩走在长安大街之上,一路闲逛似的走走停停,竟是比后来才得知消息的高随远,到达长汀楼的时间还要晚上那么一会儿的功夫。 因着顾意澜并不在长汀楼中,坐在雅间中的他们,便也少了几分玩笑的话语,而那颇有眼色的店伙计瞧着他们齐聚一堂的样子,也是知道他们有正经事要相谈,便也只是上了壶茶水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雅间中的空气骤然严肃了起来,饶是向来温和的高随远,目光之中,也带上了些许的严肃凛冽之色,伸手接过李景毓从怀中掏出来的密函,他低头细细看着,半晌没有出声。 “这案子果真不止是在一个地方出现了,”率先出声打破这一室沉默的,是坐在窗前梨花木椅上的顾白羽。 从苏墨轩手中接过那封漆好的密函,那漆印处雕刻着的花纹,正是新帝的密印,凝神细瞧着密函中所言的内容,尽管只有寥寥数语,却是将眼前严峻的形式说得清清楚楚。 兰崖城只是那案子发生的最初地点,就在他们从兰崖城回到长安城的第二天,同兰崖城相去不远的武华城中,也发生了极端类似的伤人案件。 与兰崖城一案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出现在武华城中的两个受害者中,第一个受害者在被人发现的不久之后,却是因为失血过多,赶来的大夫救治无效而身亡命绝。 “只不过,在武华城中残害无辜受害者的那个凶手,作案的手法还并不是十分熟练而已,”并不曾因为雅间内气氛的凝重而有所停顿,顾白羽抬眸看着齐齐望向自己的三个人,嗓音清淡而平静。 “白羽,你从何肯定,肆虐武华城中的凶手,并不是从兰崖城逃走的那一个?虽然说武华城的第一个受害者因为伤势过重而导致死亡,但凶手也可以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伪装成新手,故意下手重一点来混淆视线?” 沉默片刻,高随远将手中的密函揉碎,抬起头来,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思索着的话语中,满是疑惑之意。 “你说的可能性并非没有,但在这起案件中,出现的概率却是少之又少。”轻轻地摇了摇头,顾白羽放下了手中的密函,目光落在面带疑惑的高随远身上,她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兰崖城一案中,受害者的伤情我也亲自检验过几个。虽然说,凶手没有将受害者彻底肢解,并且下刀的时候也巧妙地避开了受害者身上的大动脉,甚至于,在最容易大出血的舌根伤口处,还摸索着进行了伤口缝合,是为了保证受害者能够顺利的活下来。 然而,想让受害者重伤又活下来的手法还有很多,又或者说,凶手下手再轻一点儿,也能够做到现在这般令众人恐慌的效果。 但凶手却是选择了那般铤而走险似的手法,将受害者关节处斩开仅仅剩着几分皮肉相连,就说明,他不但是要给受害者造成重伤,更是在‘炫技’。” 清淡的嗓音平静无澜,顾白羽回忆起当初检查几个受害者伤势时心中的感受,思索片刻,便是颇为肯定的出声说道。 “炫技?”凤眉轻挑,李景毓下意识的出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究竟是否明白了顾白羽所言,只是那微微眯起来的狭长凤目中,充满了思索的颜色。 “对,炫技,”点了点头,顾白羽应答出声的话语中,没有分毫犹豫的意思。 “凶手在受害者身上的所作所为,尽管有他想要达到的制造恐慌和混乱的目的,但也隐含着对自己‘害人技术’的炫耀和自得。 能在残害无辜和下手作案的时候尚且不忘记炫耀自己,这样的凶手,在心态上,已经是狂妄自负到一定的程度,如果想让他控制自己的技术,装作是毫无经验之人,怕是很难做到。”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对着李景毓详细的解释出声,却是还没等到她那解释的话音彻底落地,那清冷淡漠的嗓音,便随即沉沉的从身侧响起,道: “又或者说,凶手根本不屑于伪装自己。” 第448章 以退为进(三) “又或者说,凶手根本不屑于伪装自己。” 一语中的。 随着苏墨轩那清冷淡漠的嗓音落地,雅间之中便又陷入新一轮的短暂沉默。 倘若顾白羽所言之语便是实情,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凶手,便不仅仅是单纯的参加过战争的军人那么简单,而是更为强大而富有经验的军人。 那精准杀戮和残忍折磨的经验,尚且不足以令在场众人齐齐陷入沉默,眉头微蹙,他们所担心的,却是隐藏在凶手身上的另外一种经验——作战经验。 且不说这次的伤人案件因为夹带着反叛新帝的不臣之心,而定然会有不小的势力在几个凶手背后进行指挥和包庇,就单单说凶手自己所具备的作战经验,就足以令他们打起十足的精神来应对,更别提那群隐藏在凶手之后的反叛势力。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将它当做正常的案件来侦查,只要能够抓到作案的凶手,也就为那件事找到了突破口。相反,如果我们过分在意那件事的存在,反而是对案件的侦破起到了阻碍的作用。 倘若凶手和凶手背后之人的目的真的因此而达到,那便是两边都难办,两边都更加棘手。” 再度率先出口打破那压抑的沉默,顾白羽口中的话虽是对着雅间里的三个人说的,然而却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身侧沉默着的苏墨轩。 顾白羽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这番话,也正是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 “白羽说得没错,那边的事情自有负责那边的人来费心,我们现在只需要全心全意的破案追凶,如果两边有什么互相需要的地方,那就再彼此配合。” 俊美脸庞上那先前带着的闲散慵懒的笑容,也是敛去不少,语带郑重,李景毓看着顾白羽点头出声,然而,将他们那彼此默契的模样看在眼底,他的心里却还是微微的有着些许的刺痛之感。 “那就还有一个问题,”顺着李景毓所说的话微微点了点头,高随远那蹙起的眉头,却不曾有所舒展,反复的在指尖将那密函揉碎,他继续出声,道: “既然武华城又出了这样的案子,而严楷睿现在又‘陷在’兰崖城中无法脱身,刑部的吴尚书,会不会又想着将案件送到墨轩手中来?如果真的送过来,那这案件的卷宗,墨轩你是接,还是不接?” “接,也不接。”回答出声的异常爽利,苏墨轩抬起手指无意识地轻敲一下身侧的窗台,却是答了这一句话之后,便再不出声。 面对着苏墨轩这句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又等不来下文的高随远,不由自主地,将满是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坐在苏墨轩身边的顾白羽。 “接卷宗是为了将案情知道得更为详细,尤其是仵作验尸的结果,更加能够看得出来,我刚刚的分析究竟是否正确。”不负高随远所望,顾白羽缓了缓,便对着他解释出声,“至于不接,则是为了更好的破案。” “当初,墨轩那么干脆的便将兰崖城一案的调查权又重新交回了严楷睿的手中,想必就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接口出声,李景毓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释然之色。 “随远你还并不知道,墨轩他们已经能够确定,兰崖城府衙和捕快之中,早就混入了叛乱之人的奸细。 墨轩他们明着从案件的调查中撤了出来并转向现在的暗中调查,只留下严楷睿一个人顶着刑部侍郎的名号在兰崖城中断案,就相当于废掉了叛乱之人的奸细。 得不到墨轩和白羽调查案件的行踪和进展,叛乱之人想要知道咱们这边的消息进度,就会更增添了几分难度。” 将收回的目光重新落在高随远的身上,看到他那带着恍然大悟神色的脸庞,李景毓分析的话语并不曾有所中断和停顿。 “更进一步来讲,严楷睿既然顶着刑部侍郎出任兰崖城断案追凶的名号,先前墨轩和白羽又已经找到了颇为明显的追凶线索,将案件重新接手的他,就算是想要出手包庇叛乱之人的凶手,却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毕竟,兰崖城府衙和捕快所里的众人,并非全都是来自于叛军的内奸,如果严楷睿包庇掩盖的行为太过明显,他们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看,那兰崖城的捕头赵以成,不就是已经沉不住气的先行向苏墨轩汇报情况了么? 更何况,那里还有兰崖城的芸芸百姓,每个人都有一副雪亮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呢,严楷睿要是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怕是兰崖城的老百姓一人一拳头,也要将他打得去了半条命。 所以,处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的严楷睿,要想不提前打草惊蛇的暴露他自己的身份目标,非但不能太过于替凶手遮遮掩掩,反而还是要做出一点样子、取得一点进展,才能勉强蒙哄过关。 对案件的侦破和凶手的捉拿来说,现在严楷睿在那里,反倒是比墨轩和白羽在那里更为有利。” 将眼前的形势细细地分析一遍,李景毓一面出声说着,一面却是在心里止不住地嘲笑着严楷睿的沉不住气。 倘若这事情换成是他来做,根本就不会有那清晨压门去要回案件调查权的一幕发生。 向来都是“我暗敌明”最好办事,可严楷睿却是偏偏主动地将局势变成了“敌暗我明”,将自己摆在了明处,却是将苏墨轩和顾白羽这样强劲的敌手摆在了暗处,李景毓不由得在心中嗤笑出声: 那反叛之人究竟是有多么的缺少人手,竟然连严楷睿这般糊涂且沉不住气的人,都能得到如此的重用?! “如此说来,这个严侍郎,倒是‘坏心办好事’了?”忍不住地微笑出声,听了李景毓的这般分析,向来性情温和的高随远难得的在语气中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墨轩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倒是颇为娴熟。” 继而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苏墨轩,高随远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依着官家驿站消息传递的速度,想来今日傍晚或者明日清晨,武华城的消息便会传递到刑部尚书那里,到时候你便先接了案件卷宗仔细地瞧上一瞧,然后再找借口丢会给他就是了,正好也能帮白羽看看那边仵作的验尸结果。” “这还用你教?”剑眉轻挑,紧踩着高随远话语的尾音儿出声,苏墨轩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语气中带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之意。 “苏墨轩,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温润和煦的脸庞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听了苏墨轩那故意为之的话语,高随远抬起手来冲着他指指点点,却是被他噎得半晌想不出下文来。 “要我说,随远你就是自找的,都这么多年了,苏墨轩他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还不清楚?非要平白的嘱咐那么一句,被他狠狠地鄙视上你这么一下子,你可是高兴了?” 俊美的脸庞上又恢复了先前那慵懒而闲散的笑意,懒洋洋地向着身后的椅背靠去,李景毓对着哭笑不得的高随远出声说道,话语中没有分毫的同情之意。 “我这不是以为他成亲之后性子多少会改一些么?看来我果然是想得有点儿太多了。”笑着摇摇头,高随远那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尽是无奈的颜色,转头看向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道:“白羽你也不说好好管一管。” “难不成,你是想让你家初夏好好的管一管你?这事儿好说,我一会儿就去找一趟沈陆沉,让他在沈初夏面前好好的说上几句,保管你能被‘好好管一管’。” 冷哼出声,苏墨轩竟然是变本加厉的,连半点儿亏都不肯吃一下。 “真是连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一下,”温润容颜上的哭笑不得之意更甚,被苏墨轩噎了半晌的高随远一面看着静坐一旁的顾白羽,一面摇着头出声说道,“怪不得连聚个会,都要选在这长汀楼呢,我说白羽……” “长汀楼?我们长汀楼怎么了?”没等高随远的话音落地,顾意澜那活泼好奇的声音,便随着推门而入的动作响了起来。 刚刚就已经到了长汀楼的她,在店伙计的暗示下,知道苏墨轩和顾白羽等人在雅间中商量事情,于是便等在账房处算账而没有露面。方才听到那雅间中喊人送菜单时,顾意澜便是知道,他们的正经事已经商量完了。 早就等不及想要同顾白羽说些悄悄话的她,自然是紧赶紧的向那雅间走去,却不想刚刚抬手敲门,便听到了高随远那一句略带古怪之意的“长汀楼”,心中疑惑,顾意澜便忘记了敲门的推门而入。 “顾老板你看的这么紧,长汀楼自然是没什么事情发生,”端起摆在面前案几上的茶水,顾白羽抬眸看着脚步轻快而入的顾意澜,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那笑容满面的模样,顿了顿,不紧不慢地继续出声,问道: “倒是顾老板你,我看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449章 谈笑风生 “我?我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柳叶细眉轻挑,顾意澜那乌黑圆亮的杏眼中,满是掩饰不住地笑意,目带端详地看向面前的顾白羽,不等她开口出声,便是再度笑着说道: “倒是羽儿姊姊你,几日不见,瞧着是越发的滋润光彩了,看来,我这个姐夫对你还是不错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故意地向着苏墨轩的方向瞟了几眼,顾意澜的目光中,尽是狡黠的光亮。 “单单一句‘放心了’就没有下文了?顾老板,你难道不怕苏墨轩因为没有得着满意的夸赏,反而是回头便亏待了白羽?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和随远可是了解得再清楚不过。随远,你说是不是?” 狭长的凤目微眯,唯恐事情闹得不大的李景毓,懒洋洋的之中话语中充满调笑意味。 含笑点头,高随远就连跟着李景毓使坏的时候,也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对我家羽儿姊姊好的人,我自然是不会有所亏待,其他的夸赏嘛,随后再说,今日能看得到的,便是这顿酒饭免了银子可好?”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白羽身旁坐下,顾意澜笑意盈盈的出声,却是没有看到高随远脸庞上那努力憋笑的模样。 “很好,很好,顾老板你可千万要一言九鼎,不可反悔啊。”忙不迭的出声,李景毓那俊美容颜上的笑容,几乎要绽放出一朵花来,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他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得意之色。 “三王爷好说,好说,不过是一顿饭钱而已,这点儿银子,我们长汀楼的账面上还是付得起的。”仍旧没有觉察到雅间中气氛的微妙变化,顾意澜颇为豪爽地冲着李景毓摆了摆手,却是抬头看向站在窗前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对了,姐夫,看在我今日这么豪爽的份儿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低垂着眼眸看向挤在自己和顾白羽中间的顾意澜,苏墨轩那神色淡漠的俊朗容颜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沉默片刻,方才出声,道:“说来听听。” “其实呢,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同羽儿姊姊这么久没见面了,我有好多事情想要同她说,正好她也这么久没有回娘家瞧瞧,所以,我就想让羽儿姊姊今天跟我回顾家去住一日,明日就回去。姐夫,你看成不成?” 语气里满是轻松愉快,顾意澜伸手挽着顾白羽的手臂,仰头看向苏墨轩的乌黑圆亮的杏眼,却是偷偷的带了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 “不成。”想都没想,苏墨轩那拒绝的话语便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出了口,漆黑锐利的目光从李景毓那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庞上扫过,眸色严厉地,警告他不许掺合进来。 然而他却是低估了李景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思。 “啧啧,苏墨轩,人家意澜刚刚夸了你对白羽好,你就立刻翻脸,难不成,是嫌她这顿饭请的不够豪爽?啧啧,真没想到,你堂堂的刑部侍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向后仰着身子,李景毓一面用目光浏览着方才店伙计拿来的菜单,一面摇头出声,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遗憾,却是故意遗憾给顾白羽听。 “姐夫,就是一天而已,又不是十天半个月,你用得着这么霸着羽儿姊姊吗?”姣好容颜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而去,顾意澜的话语中带了三分抱怨七分不满。 “虽然说,羽儿姊姊是嫁入你们苏家,成了你的妻子,但她也还是我的羽儿姊姊,也还是我们顾家的女儿,你这样死死的霸着,真是岂有此理?!” 单手叉腰,顾意澜说话的语气愈发的愤怒,顾家的家教虽严,却向来是对着自家的女儿无比宠爱,是以虽然嫁入了夫婿家中,顾氏一族却从来不曾怀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般想法。 于是乍一听到苏墨轩出声拒绝,顾意澜的心中,倒是真真假假的真有些生气。 但她却是颇为聪明的没有转而询问顾白羽自己的意思,否则,便是将她自己和苏墨轩摆在了天平的两端,非要让顾白羽从中选择出个孰轻孰重来,却是就把开玩笑的事情变得严重了。 “苏墨轩,我还就威胁你了,如果今日羽儿姊姊因着你的阻拦而不能同我一起回家去,你就等着回到苏宅之后,被蝉儿变着法儿的折腾。蝉儿是你亲妹妹,她折腾人的本事,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眼瞧着苏墨轩一脸的无动于衷,气愤不已的顾意澜,不得已的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杏眼圆睁,她怒意冲冲地看向苏墨轩。 “罢了罢了,墨轩,我说你就吐口,若不然你家意婵真是联合了意澜闹将起来,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显然是领教过苏意婵折腾人的厉害之处,坐在一旁久不说话的高随远,笑着出声打了圆场,却是冲着顾白羽递了个眼色,让她主动出声表个态。 浅笑灼灼,看到高随远投过来的眼色,顾白羽并不曾如他所愿般的开口出声,而是明眸含笑的,看向站在近旁的苏墨轩,一语未发,直到,他忍耐不住地冷哼一声,点了点头,才笑意浅浅的,对着前来听菜的店伙计,报了苏墨轩爱吃的几个菜名。 虽是劲敌当前,然而几个人总归是许久不见,更何况其他各处也有周密的安排,所以这顿午膳用的,仍旧是轻松愉快,谈笑风生间,便是时间倏忽而过。 更别提许久不曾私下里说些小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的顾意澜和顾白羽二人,满心愉悦地凑在一起聊天,顾意澜才发现,自己要求她住一日的想法,着实太过不划算。 踏着第二日的春风回到苏家的顾白羽,脑海之中,却是尚且没有忘记,昨日分别之时,苏墨轩那黑沉的不能再很沉的面色。 然而,踏入苏家大宅的脚步还不曾彻底的站稳,看着急匆匆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无衣,顾白羽却是听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第450章 案件四起 “你说的消息可是千真万确?” 抬脚踏入苏家大宅的前厅,顾白羽将无衣向苏墨轩禀报的话语尽数听在耳中,虽说先前心中不是没有准备,然而那消息传来之时,顾白羽还是觉得那消息炸的耳朵都有些发疼。 “回夫人,属下说的千真万确,不曾有所增减。”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上颇有几分沉重的神色,完全理解顾白羽询问出声的意思,无衣沉着嗓音郑重出声,话语之中没有丝毫抱怨的意味。 “知道了,你先回去。”冲着无衣点了点头,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却是淡漠之色依旧。 “是,属下告退。”双手握拳,无衣倒也没有分毫延迟的,便转身离开了苏家大宅。 “昨夜睡得可还好?”似是并不曾被无衣刚刚传递来的消息扰乱了心绪,苏墨轩伸手拉过顾白羽的手握在掌中,一面向着他们居住的院落走去,一面嗓音轻柔的出声问道。 “嗯,同意澜聊了许久,倒是知道不少跟蝉儿有关的事情。”尽管那黛色的眉毛已然微微蹙了起来,然而顾白羽却还是语气平静的对着苏墨轩回答出声,甚至,在话语的尾音里,还带了那么丝丝缕缕深意。 “跟蝉儿有关的事情?”剑眉轻挑,苏墨轩继续出声,道:“等着有空的时候,倒还是劳烦你好好同我说道说道了。” “那是肯定的,”点了点头,顾白羽并肩走在苏墨轩的身边,眼风里扫过没有仆役在的四周,她方才侧过头去,看着苏墨轩压低了嗓音,出声问道:“刚刚无衣说的消息,景毓和随远那边可曾知道?” “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刑部也是有眼线的,”清冷的嗓音淡漠如斯,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答道。 方才他没有直接地便同她在前厅中讨论这件事情,一来,是因为他的确是忍不住地想要关心,昨夜的顾白羽究竟有没有休息好,一来,便是瞧见苏意婵那不知为何匆匆向着前厅方向跑来的身影——他不想让苏意婵听到案子的情况而感到害怕。 “除了兰崖城和武华城之外,又有四个地方出现了类似的受害者,这么算起来,受到波及和祸害的城镇,已经有六个,无辜受到残害的百姓,也已经有二十人左右了——这可并不是个小数字。” 尽管顾白羽的声音平淡依旧,然而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让苏墨轩听出了那丝丝缕缕的担忧之意,但他却是无法出声安慰,毕竟真相事实如此,盲目的乐观安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不仅如此,这几个受害城镇现在已经是流言四起,城中百信更是人心惶惶。”嗓音中带了几分深沉,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思索的味道。 “让我猜猜,那流言大概是说,因为新帝登基之事名不正言不顺,大皇子李景吾惨死在手足兄弟的铡刀之下,所以引起了人神共愤。 双手染满亲兄弟鲜血的新帝,根本就不能给大兴王朝的百姓以安居乐业的生活。那些被无辜残害的受害者就是所谓的‘正义之士’替天行道的最好例证是么?” 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到底带了几分不屑的意味,掀帘走入房内,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嗓音冰冷的猜测出声。 “嗯,八九不离十,”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苏墨轩停顿了片刻,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这些话宫里那位也听到了,在无衣来之前,我就已经接到了那位的密函,不过,那位的情绪倒是相当镇定,大概是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他的意思是什么?待会儿吴尚书正经派人来家中寻你的时候,昨日定好的主意,你究竟是改还是不改?” 并不怀疑苏墨轩话语中所说的李景云的反应,顾白羽抬眸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连他们都能推测得到的事情,身为一国之君的李景云,若是依着相同的情况确实推测不到,那便当真是有些无能,而推测到了却不能保持镇定,那这大兴王朝的江山即便是握在他的掌中,怕也是不会稳固许久。 所以眼下顾白羽最为关心的,反倒是苏墨轩会如何应对吴尚书即将而来的举动,毕竟,眼下这案子变得如此之严重,而兰崖城那边却是迟迟抓不到凶手,任谁都会觉得,这案子单单交给严楷睿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靠谱。 “那个人的意思是让咱们自己衡量,我方才想了想,觉得还是维持昨日的决定比较好。”沉吟着出声,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征询和商量的意味。 “那就维持昨天的决定,横竖刑部之中不只有你一个手头没有案件在身的侍郎,你就算是以严楷睿不信任你为由来推脱,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比起苏墨轩征询的语气,顾白羽的话语中倒是多了几分肯定的意味,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尽是思索的颜色,她顿了顿,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不过,我们还是得找个借口出去这长安城中,不然在这里我们没办法得到太多的消息,更不用说抓到案件的凶手,但是这借口得光明正大,要不然引起别人的怀疑,反倒是不好。” “借口倒是好说,刑部的案件那么多,随便找一桩城外的案件,我们借着出城破案的由头离开长安城中便可,横竖对于刑部而言,兰崖城的案子只能算是‘大案’,却并非是唯一的案件,其他的案子,也不会因此而拖延不办。” 低头迎上顾白羽望过来的目光,苏墨轩回答的干脆利落,并没有分毫为难的模样。 “但问题就在于,咱们如果出城的话,究竟是要去这六个案发地的哪一处会更为合适。” 抬手将无衣刚刚带给他的地图铺展到顾白羽的面前,苏墨轩伸手点着那几个标注出来的红色区域,话语之中的思索之意不减,然而却似乎是已经在心中有所决断。 “你若是问我的意见……”黛眉轻蹙,顾白羽那锐利而沉静的目光细细地从地图上标注的城镇逐一扫去,在心中迅速地分析着几座案发城镇的位置和特点,半晌之后,却还是将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了案件最初发生的地方——兰崖城。 凉薄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几不可见的淡淡笑意,苏墨轩那漆黑深邃的眼眸仍旧是落在顾白羽的身上,静立原地,他并不曾有分毫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之所以选择兰崖城,就是因为它是案件最初发生的地方。”知道苏墨轩在等着自己分析出声,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顾白羽顿了顿,分析的话语认真严谨依旧。 “无论是亲自作案的凶手,还是在幕后安排了这一场戏份的乱臣贼子,兰崖城都是他们第一次动手的地方。第一次动手,就证明从来都没有过经验,从来都没有过经验,就证明一定会有更多的线索在仓皇之中被他们留下。 线索和证据越多,对咱们侦破案件就越有利,这是我选择兰崖城的第一个原因。” 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兰崖城的位置,顾白羽清淡着嗓音,不紧不慢地继续分析出声,道: “那发生案件各处的流言四起之中,定然是有那群隐藏幕后的乱臣贼子的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其他地方的流言和带给当地老百姓的恐慌,想来是比兰崖城要多上许多。 既然有人想要刻意让兰崖城淡出众人的视野之外,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兰崖城中隐藏着的问题和猫腻更大,幕后之人不想让调查案件之人将目光和重点放在兰崖城中。 而正因为如此,关注兰崖城的目光少了,藏匿在兰崖城之中的乱臣贼子便势必会多少放松一些精神和警惕,也就更有利于咱们混入其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话语至此却是停顿了下来,顾白羽敲着地图的手指,也是随即无意识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站在身前近在咫尺的苏墨轩,顾白羽的唇边,却是蓦地浮上了几丝了然的坏笑,道: “而且,苏侍郎你,难道就不想当着严楷睿的面,同他好好的较量一番?” “夫人倒是知晓为夫的心思,”轻笑出声,苏墨轩望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爱慕和赞赏的颜色,“夫人在家中歇息一会儿之后,便多少收拾一下行装,为夫从刑部归来的时候,肯定就会带着什么案子,说不定,就要直接启程离开。” “这些交给我,你就不用操心了,”低垂着眼眸再度研究琢磨着面前摆着的地图,顾白羽有意无意地在脑海中回想着兰崖城的模样,润泽的唇边,却是浮起几分若有似无的浅笑。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们手里的那盏茶喝光,吴尚书差来的捕快便是匆匆的来到了苏家大宅的门前。 第451章 违令不从 “我不去。” 刑部的敞厅中,苏墨轩清冷的嗓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令人无法辩驳的气势,漆黑的眼眸如千年古潭,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吴尚书,俊朗的容颜之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不去谁去?!刑部侍郎不接案子,苏墨轩,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刑部该如何自处?”冷了脸色,吴尚书看着苏墨轩丢回自己面前桌子上的案件卷宗,心里却是没有想到,向来沉稳的他,也有这般耍浑的一日。 “刑部侍郎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神色淡漠依旧,苏墨轩不为所动,抬起眼眸淡淡的瞧着颇有些怒发冲冠之意的吴尚书,他继续出声,道: “更何况,严侍郎已经在兰崖城着手调查这起案子了,当初我被他从兰崖城的客栈义正词严的赶回来,可还是吴尚书您亲自写的官文、盖的印信。 您现在这么强逼着我去,是还想再看着严楷睿将我赶回来一次?吴尚书,请恕属下直言,您这么做,对属下我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公平了?” 平静的嗓音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刻意将自称换成了“属下”二字,苏墨轩在无形之中,便将自己同吴尚书的关系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上次的事情是上次,这次的事情是这次,上次虽说确实有点儿对不起你,但眼下事情愈演愈烈,我让你去的,也是兰崖城之外的地方,你身为刑部侍郎,就真的能够坐视不理?” 黑沉着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尴尬,吴尚书清了清嗓子,对着苏墨轩说出口的话中,少不了的带着义正词严的味道,然而却是不由得在心里对严楷睿起了几分恼怒之意。 ——当初在那份官文上盖下印信之时,他的本意并不是要将苏墨轩和顾白羽从兰崖城直接调遣回来,只不过是看严楷睿同他请求的话语说的颇为在理,所以想让他们一同留在兰崖城调查案件而已。 更进一步说,就算是严楷睿借着他的由头说出什么赶人的话来,依着他这么多年对苏墨轩性子的了解,吴尚书觉得,若是两相争执起来,灰溜溜地从兰崖城中回来的人,也定然那是严楷睿自己。 却不想,苏墨轩竟然是没有任何反对的,便同顾白羽一起回到了长安城中,让他在惊讶之余,便是隐隐觉得会有事发生。 然而苏墨轩却是在这里摆了他一道。 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怒意更深,吴尚书死死盯着他那淡漠的脸庞,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但却只是一场空。 “吴尚书,这么大的罪名,您可是看准了再给属下扣在头上。” 冷哼一声,苏墨轩并没有因着吴尚书的话而有所动容,反倒是看着他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好笑——他都认识自己多少年了,居然还会认为,这种名头上的事情,能够让自己松口妥协? “兰崖城一案进展到现在,始终是严侍郎在跟进,平白的将我半途搀和进去,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案子的范围扩大,缺少人手是肯定的,但严侍郎已经在那里坐镇了,就断没有别的侍郎再去的道理。 属下觉得,吴尚书您与其在这里逼我,不如派些得力的下属前往,统一听请严侍郎的调遣来得对案件有利。” 语气不咸不淡,苏墨轩看着吴尚书缓缓出声,没等他开口,便再度出声说道:“至于属下,您若是怕我闲着,再分派个别的案件给属下便是了,再去严楷睿那里讨骂的事情,我们苏家人,是再丢不起那个脸。” “苏墨轩,你!”原本听了苏墨轩提出的建议而容色稍稍有些缓和的吴尚书,在听到他补充着说来的话后,却是气得连眉毛都飞了起来。 苏家人丢不起这个脸。 这不是红果果的威胁,又是什么? “罢了,罢了,”终究是没能让憋在心口的那股火气爆发出来,尽管心中气愤不已,然而吴尚书却还不至于全然失去理智的,没有听出来苏墨轩那淡漠话语中的在理之处,不过,他也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苏墨轩。 “既然你想去办别的案子,那么现在就去领一件长安城外的案子,早点儿离开长安城,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话语之中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此刻的吴尚书,已然是冷静了下来,纵横惯常这么多年,他若是连着点儿本事都没有,就妄居尚书一职了。 “属下遵命。”语气仍旧是淡淡的,苏墨轩说完口中的话,便是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了刑部的大门。 案子他早就已经领好,自然,是离兰崖城不远不近之处是最好,否则,太远,鞭长莫及,太近,引人注意。 “用苏家的名头来威胁吴尚书,也真亏你做得出来,”听完苏墨轩三言两语的简要讲述,着手收拾行装的顾白羽,不咸不淡的对着他摇头出声。 “不过,你已经那么明着暗着的给吴尚书提了建议,若是不这么着威胁他一下,倒是不符合你平日里的性子,引起吴尚书的怀疑反倒是不好。” 话语停顿片刻,顾白羽再度出声说道,心知苏墨轩根本不是那种利用家族势力来威胁人的性子,她自然是知道,他对着吴尚书这忽然而来的威胁,究竟是为了那般。 “还是你了解我。”唇角浮起几分淡淡的笑意,苏墨轩帮着顾白羽将手底下的东西收拾好,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舒心愉悦。 “了解你的不止我一个,”叠好衣裳的顾白羽却是没有那么领情,反倒是抬头看了苏墨轩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继续出声,道: “不过,我看你还是要好好的祈祷一番,希望同样了解你的父亲,不会因为吴尚书在他面前打了你的小报告,而对你家法处置才是。” 毕竟,苏远堂一生行得正、站得直,从来没有纵容过自己的孩子借着苏家的名号横行霸道,就算是今日苏墨轩他是事出有因的迫不得已,也并不代表苏远堂知道之后,就会轻易的放过他。 第452章 藏凶之地(一) 显然是在顾白羽的“好心”提醒下想到了这个问题,苏墨轩颇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方才一本正经地看向顾白羽,出声说道: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相信吴尚书会理解的,咳咳。” “相信吴尚书会理解的?”黛眉轻挑,顾白羽瞧着苏墨轩那半是真实半是夸张的反应,手下麻利地将包袱的绳结系好,道: “苏墨轩,你不会又打算在暗地里使什么坏?你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使坏之前,先想想被父亲知道的后果,吴尚书与父亲同朝为官,或早或晚,那话总会传到父亲耳朵里的。”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倒是颇有些看热闹的味道。素来别人只道苏墨轩沉稳淡漠,却只有她才真的知道,外表清冷正经的他,骨子里,究竟是有多么的无赖。 “瞧夫人你说的,你夫君我,会是那样的人吗?”俊颜上的尴尬之色尚在,被顾白羽戳破了小心思的苏墨轩,强言辩白着,却是不等顾白羽开口,便再度出声问道: “要带的行李就这些?我觉得你近来总是很容易困倦,再让茶心给你找个薄毯子带着,顺便,带点路上吃的点心,凌松镇虽然不算太远,但路上还是要走一段时间的。” 明显的是在心虚转移话题,苏墨轩不自觉地话多了起来,然而那俊朗容颜之上,却始终保持着严肃正经的平静之色。 轻笑玩闹着,收拾好行李的两个人,便依着吴尚书那“早早离开长安城”的嘱咐,坐上备好的马车,一路疾驰着向凌松镇赶去。 再是与长安城相距不远,等他们到达凌松镇县衙的时候,天边的太阳也已经显出几分西沉的颜色,而那夕阳的金红色光辉中,等待着他们的岚风,纤长的身影安然而立。 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落在人烟稀落的街道上,蓦地,便生出几分孤寂的味道。 “岚风,你等了很久吗?”动了动双唇,顾白羽终究是将那到了唇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自己近来为何总是喜欢多愁善感的她,停顿了半晌,只说出来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还好,我也才刚刚到这里不一会儿的时间,要不然的话,肯定就先去捕快所找姜捕快了,怎么会白白的站在这里等你们?” 声音爽利依旧,岚风对着迎面走来的顾白羽笑着出声,只是那眼角唇边,隐隐透着一抹藏不住的落寞。 “庞占林那边都安排好了?”直截了当,走到岚风面前的苏墨轩,并不曾多说什么旁的话,而是径直问起了正经的公事。 ——之所以让岚风跟在他身边,除了在调查凌松镇的案件中给他打晃子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掩人耳目,用来隐藏庞占林调查兰崖城一案的行踪。 “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苏侍郎放心,”点了点头,岚风向来便是个做事利落而妥当的人,“姜捕快这边我也相当熟识,待会儿见面之后再敲定一下,是不会从捕快所这边有任何纰漏的。” “那就好,”俊朗的容颜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苏墨轩抬头看了看凌松镇县衙的牌匾,眼眸微眯,不知道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最初从刑部的诸多卷宗里挑选出凌松镇的这一桩入室谋杀案,苏墨轩所考虑的,不仅仅是白日里同顾白羽说过的那两个理由,也是因为,这凌松镇县衙的县丞,是曾经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 此番他们想要借着来凌松镇调查案件的由头,悄悄的潜入兰崖城中继续调查叛乱之人作出的案件的算盘,还要有凌松镇县衙之人的配合,才能打得如意顺利。 既然凌松镇的姜捕快有岚风来解决,那么,凌松镇的县丞,自然是要由他自己来稳住。 于是接洽着安排好一切之后,岚风和随后赶来的杜亦寒一起,便顶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的名义,帮着凌松镇县衙的捕快所追查着那入室杀人案的凶手,而苏墨轩和顾白羽,却是在第二日一早,便乔装打扮着,悄悄的混入了兰崖城的地界范围之内。 依着前段时日赵以成偷偷传给苏墨轩的消息,他们二人虽然是初初来到兰清村,却还是颇为顺利的,找到了那处集市附近的民居,在深巷的最尽头处,发现了那座破落残败的院子。 寂静无人。 许是因为今日是赶集的日子,不仅仅是他们目标所在的那座院落,就连周围的民居之中,也是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声音,更别提那本就偏僻的道路上,更是没有几个人来往。 “翻墙?”看了看那紧紧锁在门环上的铜锁,顾白羽侧头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只是那铮明瓦亮的门环,让她一眼便知道,这座院子,根本就不像是它显示出来的这般,许久不曾有人来往居住。 “嗯,我扶着你,小心点儿。”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那不算太高的院墙,苏墨轩点了点头,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他们面前的院子虽破,却是明明白白的落了锁,而他们又是偷偷的来到这里查案,根本就没有正大光明砸开门锁进入院子查看的权力。 院子之中一如外墙看去那么破旧不堪,木质的门框不仅斑斑驳驳的掉落漆皮,甚至于有些地方都已经被雨水沤烂变形,哪怕是再为用力,那木质的门板,也已经是无法再严丝合缝儿的关上。 然而却是整齐异常。 堆积着的木块碎片,整整齐齐地落在院子的一角,墙皮新近剥落的印记仍旧十分明显,然而那地面上,却是没有分毫的渣土留存,甚至于连春日到来,四处丛生的杂草,也被这院子的主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了一角草丛,任由那春草兀自生长。 站在院子里观察了片刻,觉察到这异样的整齐,顾白羽并不曾同站在身边的苏墨轩交流什么,而是抬起脚步走进那破旧的瓦房之中,却是不出意料的,看到了更为整齐利落的陈设。 ——甚至于连床榻之上的被褥,都叠的整整齐齐,丝毫没有往昔所见的凶手那般混乱而邋遢的模样。 “如果咱们方才的动静再小一点儿,说不定还能够看到是谁刚刚从这屋子里匆匆逃走。” 低眸瞧着那床脚隐秘处堆积着的瓷碗碎片,顾白羽清淡的嗓音中,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变化。 整个屋子里全都整整齐齐,却只有那一角堆积着瓷碗的碎片,倘若不是刚刚离去的人脚步太过匆匆,又怎么会来不及收拾那一地的残渣? “夫人是如何肯定,留下这瓷碗碎片之人,并不是听到你我翻墙而入,所以仓皇逃走的凶手?” 同样将目光投向那墙角的瓷碗碎片,苏墨轩不疾不徐地出声问道,瓷碗摔落而洒在地上的水渍尚未干透,躲藏在屋子里的人,可不是刚刚才匆忙离开? “除了这一处瓷碗碎片之外,院子里和屋子里的别处,也有匆忙离去逃走的痕迹,但却并没有慌张到这种地步,还是尽最大可能的、甚至是有强迫症一般的,将那急匆匆的痕迹清理了不少,就好像门口的那垛子枯树枝,” 回过身去看向门外院子里摆着的一垛子枯树枝,顾白羽抬起手来,指着那靠近墙根处的几根枯树枝,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虽然凶手情急之下逃窜的时候将那几垛子枯树枝踢歪了,却还是努力地让它们恢复了原状,所以,倘若刚刚那打碎瓷碗落荒而逃的人是我们要找的凶手的话,起码,他会顺手带走比较大的碎片。” “夫人倒是好眼力,那夫人你要不要猜上一猜,刚刚落荒而逃之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凉薄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夸赞出声,却并没有停下环顾四周的目光。 那异常整齐的房间陈设,让他总是恍惚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半会儿地无法确定的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那个呼之欲出的事情,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想法。 “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能肯定的是,那个人一定来得十分频繁,否则,门外的铜环上,也不会连分毫的尘土都没有落下,干净的,像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擦拭一般。” 负手而立,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平静无澜,原本她还以为,那擦拭的光明锃亮的门环会是因为凶手时不时地归来所致,却不曾想这院子里,还藏着另外一个“常客”,如此想来,那铜环的干干净净,倒是拜那个藏头藏尾的“常客”所赐了。 “那也就是说,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暗中调查着兰崖城的这件案子,夫人要不要猜猜,藏在暗中之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凝眸细思,苏墨轩淡淡的出声,既然严楷睿怀着包庇凶手的心思,那么,潜入这院子里的人,便定然不是严楷睿和他的手下,却又不像是凶手归来,倒是让苏墨轩的心中,带了那么分毫的兴趣。 第453章 另有其人 “想要知道这个‘常客’的身份,也未必是件难事,”环顾四周的探究目光没有停下,顾白羽对着苏墨轩淡淡出声,“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咱们藏在附近来个‘守株待兔’。” 似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一般的,顾白羽抬起脚步向着床铺的方向走去,口中却是没有停歇的,继续思忖着出声,道: “虽说刚刚那个人肯定已经知道有人盯上了这里,但未必就知道是你我来悄悄查案,更何况那个人是这里的‘常客’,那么就定然会有所求。 从他频繁的来了这么许多的时日看,肯定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既然已经坚持来了这么久,想来,那个人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放弃。” “那么,不‘简单直接’的方法,又是什么?”顺着顾白羽前行的方向看去,苏墨轩的心思却是全都在听她细细分析上面,见她停止了分析,便对着她出声问道,他并没有漏掉她刚刚话语中的那“简单直接”四个字。 “那就是分析现场,”弯下身子,顾白羽一把掀开床脚那耷拉在地面上的被单,嗓音平静无澜,却是透着一丝抹不去的放松,“那人既然是这里的‘常客’,就势必会在这里留下他自己的痕迹,我们就只当做这里藏着两个凶手,各找各的痕迹也不算是有多困难,比如,你看这里。” 随着出口的话语抬起右手,顾白羽指着那隐藏在床单之后的一块不大不小的凹痕,示意给跟在身后的苏墨轩看。 “这痕迹我倒是认得。”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精光,苏墨轩瞧着那床脚处被磕破出凹痕的迹象,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辨别的情绪。 因着制成床脚的木头材质并不是很好,所以那磕磕碰碰的痕迹并不算少,甚至有些不仅仅是磕掉外面的漆皮,甚至是极深的凹痕,然而那些痕迹却是明显的有些陈旧,只有顾白羽手指着那一处,新近的,似乎是刚刚被磕坏一般。 却并不是一般的凹痕,而是隐隐约约的,有着古怪的花纹在上面。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偷偷摸摸的来这里查案,你倒是不用再费心思去衡量他究竟是站在哪边的了。” 点了点头,顾白羽显然也是瞧出了那凹痕留下的花纹究竟来自于何处,语气不咸不淡的出声,她放下了手中的被单,继续将目光投向了屋子里的其他地方。 “知道也没什么用,在这屋子里转悠了那么许久,还不如你看一眼知道的东西多,有心无力,就算是有了他,对案子的侦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语气中带了几分淡淡的不屑,苏墨轩并没有因为知晓了那人的身份而觉得有所轻松。 “墨轩,你不觉得,这屋子里实在是整齐的太过分了么?就算凶手是上过战场的军人,纪律内务比普通人要严整一些,但这屋子里各处的陈设,也是超出一般军人的惯常模样。” 将不算太大的屋子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两遍,顾白羽方才抬头看向跟在身侧的苏墨轩,迎着他那同样透着思索琢磨之意的深邃眼眸,她缓缓的出声,继续说道: “想来,凶手身在行伍之中并不是一年半载的时日,而是军队中的老人,性格也相对严苛狠辣。” “你这么一说……”浓墨似的剑眉微蹙,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沉吟之意更深,似是想要在脑海中做最后的确定,他停顿片刻,方才对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凶手对受害者所做的那些事情,与某些军队中折磨俘虏的方式十分相同。” 声音有些发沉,在顾白羽无意中的提醒之下,苏墨轩总算是想明白了,初见受害者身上的伤势之时,他在心中所感觉到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源于何处。 “折磨俘虏?”语气里带了几分难以遮掩的诧异,顾白羽原本移开的目光又重新转回到了苏墨轩的身上,脑海中回忆着受害者那周身严重的伤势,她的心中,不由得浮起几分微微的恼怒。 原本以为,那只是凶手出于本性的残暴,却是没有想到,那样的手段,居然是颇为普遍的被用在俘虏的身上,一想到曾经有那么多人都受到那份生不如死的痛苦,顾白羽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 “这些事情我也是听二哥曾经说起过,在西北边疆的一些部族的军队中,抓到不肯吐露军情、叛变自己部族的俘虏之后,就通常会用斩断四肢和腰身的方法来折磨俘虏。 即便是最终不能让那些俘虏吐口,也算是发泄了他们内心躁动的兽性,所以,虽然这种方法一直被人所诟病,但却一直被各部落的首领所默许。 直到后来抗议的人实在太多,那些部落的首领才最终达成了协议,下令禁止自己的部队中人再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折磨俘虏,但终究是不可能彻底的清除禁止,不过不能明目张胆这么做,也还是收敛了不少。” 瞧出了顾白羽容色间的不痛快,苏墨轩简要的解释出声,伸出手去拍了拍顾白羽的肩头,却是在不经意的瞬间,瞥见了那破落而斑驳的墙壁上,一处略有异常的墙皮剥落处。 “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敏锐的觉察到苏墨轩动作中的微小停顿,顾白羽下意识地抬眸看着他出声问道,却是在看到他那专注的目光时,也将视线投向了他盯着的那个地方。 墙皮剥落处,露出的皆是褐色的土墙,却只有苏墨轩的目光所及之处,露着那么微微一丝暗红色的痕迹,若不是目光极其敏锐的细细去瞧,即便是有人明明白白地指出来,心思平常之人,也未必就能够看得到。 “撕拉——” 随着一声撕裂的脆响,快步走上前去的苏墨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将那不曾剥落的墙皮全都撕扯了下来。 墙皮剥落处,露出的皆是褐色的土墙,却只有苏墨轩的目光所及之处,露着那么微微一丝暗红色的痕迹,若不是目光极其敏锐的细细去瞧,即便是有人明明白白地指出来,心思平常之人,也未必就能够看得到。 “撕拉——” 随着一声撕裂的脆响,快步走上前去的苏墨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将那不曾剥落的墙皮全都撕扯了下来。 第454章 多余的断舌(三) 触目惊心。 随着那被苏墨轩抬手撕扯掉的墙皮一起落地的,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暗红色物体,那暗红色的物体虽然并不打眼,然而那上面歪斜横亘着的痕迹,却是令顾白羽那紧盯着墙壁的目光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先戴上手套。”抬手拦住了顾白羽就要伸手去捡起那掉落物体的手,苏墨轩清冷的嗓音淡漠无虞。眼见着戴好手套的顾白羽弯下身子将那暗红色物体捡起来拿在手中,他的目光,便又重新转移到被自己撕开的墙壁空洞之上。 ——里面的物体,不仅仅只有那些掉落的暗红色物体而已,却是全都齐齐整整的摆在那里,似是被谁精心放置过一般。 “凶手应该是用这些东西来练习快速缝合的技术,”仔细地将那暗红色的物体放在眼前观察片刻,顾白羽清淡的嗓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那暗红色物体上的缝线痕迹,从最初的歪歪扭扭,甚至纠结成一团,到最后的缝隙笔直且错落有致,也不过是练习了次的功夫,这样强大且惊人的学习能力,即便是前世见过许多高智商罪犯的顾白羽,也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出声。 “那日若不是严楷睿‘及时’赶到这里,拦阻了赵以成想要派人潜入这院子里查看的举动,说不定现在凶手已经被抓着进入大牢了。” 回头顺着顾白羽示意的地方观察了片刻,苏墨轩将目光再度落回那赫然出现在墙壁上的空洞之中,淡淡的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语气里却是带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这墙洞里放着的血衣和长刀,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你手上捡起来的那几个用来练习缝合的物件,在这墙洞中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 可是我这么一撕开墙纸,那些东西便全都掉落出来,可见,凶手离开的时候,势必十分匆忙,否则,依着凶手近乎强迫的整齐行为,也不会凌乱到这种地步。” “说不定赵以成就是在事后想到了这一点,才在一气之下将严楷睿的消息悄悄传递给了你,然后又这么不肯放弃的,反反复复地来这院子里搜查,只不过这墙皮伪造的实在是太过逼真,他查了这么许久,竟然是分毫没有找到线索。” 点了点头,顾白羽抬起眼眸注视着那摆放在墙洞中的种种物件,推测着出声,却并非只是妄测。 毕竟,新帝登基才刚刚没有多久的时日,便在兰崖城中闹出这人心惶惶的案件,刑部为了尽快的将凶手捉拿归案,以示新帝的贤明,更是在严楷睿出现的前一日,在兰崖城的大街小巷贴榜下了不小的赏赐。 眼看着即将到手的金银封赏被严楷睿所破坏,根本想不到幕后原因会有这么深重的赵以成,只是以为严楷睿想要独吞那赏银,自然是心有不甘,想要传递给苏墨轩让他有所动作,却不想竟然得不到什么下文。 财令胆生,得不到苏墨轩的支持,他便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悄悄潜入这院中,想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抢在严楷睿之前,将凶手捉拿归案,好独吞那份赏银。 “凶手如此机敏且技艺高超,对咱们来说,看上去定然是件坏事,但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将顾白羽的话听在耳中,苏墨轩沉默片刻,思忖着出声。 “你是觉得,凶手很可能会超出那帮乱臣贼子的掌控?”瞬间便明白了苏墨轩话语中隐藏着的意思,顾白羽沉吟出声,抬眸看向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嗯,”点了点头,苏墨轩抬手将那藏在墙洞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摆在面前逐一细细的检视,口中却是继续回答着顾白羽那不是疑问的疑问。 “换个位置想想,如果你我是那帮想要在百姓中制造恐慌的乱臣贼子,最看重的,肯定只有恐慌的效果,并且接着百姓的恐慌,再制造出一些什么天象、征兆来,将百姓对新帝的不满和愤恼的情绪渐渐推大。 但兰崖城中却迟迟没有后续,反倒是接二连三的有受害者出现,比起最近发生类似事件的几座城镇来说,兰崖城中的受害者数量颇多不说,后续的推波助澜并不曾跟上,反倒不如其他几个后起的城镇,已经是有什么刻字的碑石出现。” 今日一早,苏墨轩便收到李景毓悄悄传来的密报,距离长安城最近的那个发生凶案的城镇,已经是在雨水过后,从地底下露出半截看似古旧的石碑,上面刻字的内容自是不必言明,那新帝有违天道的流言,便如同那晨间的雾气一般,迅速地弥散开来。 “超出他们控制的凶手,就算不作出什么暴露他们行踪的事情来,怕是也要给他们添不少乱,否则,严楷睿也不会一直守在这兰崖城中挪动不了身子,连吴尚书都无可奈何的,想要指派别的侍郎前往其他城镇去查看凶案现场了。” 出言符合,顾白羽说出了心中所想,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她接着出声,道:“我现下有个推测,觉得凶手应该还在这兰崖城中并未逃走。 一来是凶手显然已经喜欢上了这种血腥杀戮带来的刺激感觉,既然在这兰崖城中作案做得颇为顺手,让他主动再去换个地方,想来是不太可能。 二来是有了对严楷睿的叛逆之心,赵以成肯定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最大可能的给严楷睿下绊子,给他自己抓住凶手创造机会,眼下兰崖城门戒严,你我都是想了办法才混进来的,凶手想要逃出去,也是有很大难度的。 更重要的是,”话说一半,顾白羽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站在身边的苏墨轩,明亮的眼眸中锐利之色满满,她看着他向自己望过来的肯定目光,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从案件的种种迹象来看,凶手的性子颇为自大自傲,像他这种性子的人,看到咱们没有轻松的将他捉拿归案,怕是想要对着我们耀武扬威还来不及,更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逃窜而出。 所以,我觉得凶手此刻定然是躲在兰崖城的某处,在暗地里看着满城追捕他的官兵,甚至,会做一些不易觉察的小动作来挑衅兰崖城的捕快,又或者,是现在潜入城中调查的你我。” 顾白羽那清淡平静的话音落地,整间屋子便瞬间陷入了沉默之中,一个惊人的想法闯入脑海,尽管觉得可能性并不算大,然而她却始终无法将那个想法彻底的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凶手会不会始终躲藏在院子附近,讥讽地看着赵以成来这里搜查却是空手而归,然后现在正冷眼看着她和苏墨轩,一点一点的撕破他掩藏自己的伪装? 心里这么想着,顾白羽却是没有将话对着苏墨轩说出来,眼瞧着他正在认真地检视着那墙洞里藏着的物品,顾白羽便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投向了手里拿着的那几个暗红色物件之中。 方才只顾着将精力放在那缝合线上,此刻再度看去,却是莫名地觉得,这物件的外形,颇有些古怪,似乎像是…… 心念一动,顾白羽便将手中的暗红色物件放在了身旁的桌面上,就手拿起随身带着的小巧剪刀,她小心地沿着那缝合的位置,将缝合线一点一点的挑开,却是迅速地向后撤离了身子。 浓重的血腥味儿瞬间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散开来,伴随着并不浓重的腐烂之气,在顾白羽小心地将那暗红色物件一个一个剪开之后,气味儿便是越来越重。 浓墨似的剑眉微微皱起,将目光投向顾白羽面前的桌子上,苏墨轩那凉薄的双唇抿成了一道直线。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顾白羽从那暗红色物件中取出的物体,小小的一块,却是血液干涸后的暗黑之色,微微腐烂的痕迹昭示着它原先并非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死物,却又是像是想要永久留存,作为纪念之物一般的,被人做过相对精心的防腐措施。 “是断舌?”漆黑的眼眸凝视着那暗黑色的物体片刻,苏墨轩的嗓音中透着掩藏不去的冰冷之意。 “是断舌,”出声肯定了苏墨轩的问话,顾白羽却是拿着镊子仔细分拣着倒出在桌面上的暗黑色物体,将黏连在一起的断舌分开,顾白羽数了数,向来从容淡漠的脸庞上,终于是有了几分微微的变化。 “八块断舌,”放下手中的镊子,顾白羽面色上的清冷之意更甚,“而我们找到的受害者,统共只有六个,”嗓音愈发的冰冷,将那八块暗黑色的断舌排列在桌面上,顾白羽抬头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抹开的凝重之色。 “除去不知情况的申安琪之外,按照断舌的数量来看,在这兰崖城中,起码,还有五个我们并没有找到行迹的无辜受害者。” 第455章 刀柄痕迹(四) “如果他们不是被凶手失手杀害而丧命,那么,就只能是凶手肆意妄为的大开杀戒。” 幽暗深邃的目光中波涛暗沉,苏墨轩盯着那摆放在桌面上的断舌,半晌之后,方才出声说道,却是点到为止的,没有将剩下的话全都明明白白的说出口。 沉默着没有出声,顾白羽却是对苏墨轩那没有说出口的担忧心知肚明。 虽说第一种猜测也已经是涉及到五条无辜的人命,然而却是因为死于凶手当初并不算太过熟练的失手,现下凶手若是再度出手,会害死人命的可能性,便几乎是不会再有。 但倘若是苏墨轩的第二种猜测,却很可能会掀起更大的风波。失控的凶手在血腥杀戮中找寻到了刺激和快乐,那么,他们眼下所要解决的,便不仅仅是乱臣贼子的叛乱之举,还要重新面对一个以杀戮为乐的血腥残暴的凶手。 精明机敏,手段高超,却又残忍暴虐的没有分毫的同情心可言,这样的凶手,莫说是因着他特殊的身份而被一股强大的势力保护着,就算是往日里出现的凶手,也需要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顺利的捉拿归案,更别提眼下这种情形。 乱上加乱。 难上加难。 “也不用想得太多,咱们还是奉行原先商量好的那个原则,不管怎么样,都只当做是正常的案件来侦破。” 许是看出了顾白羽那深藏心底的担忧之色,苏墨轩向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几步,语气沉稳依旧,却是带了几分柔和的劝慰之意。 ——尽管他知道,顾白羽根本就不是那样脆弱而轻易会有所动摇之人,然而身为她的夫君,他却总是忍不住地,想要给她安慰,忍不住地,想要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 “嗯,这我自然是知道。”轻轻地点了点头,顾白羽对着苏墨轩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抬眸看看窗外的天色,在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她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我们进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再仔细看看这些东西,就恢复原状的放回去,虽说今天你我的行动未必就那么隐秘的不为人所知,但起码,不要从咱们自己这里先暴露了行踪。” “夫人说的是。”凉薄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苏墨轩一面点头称是,一面却是干脆利落的,收拾起了手下的东西。 刚刚他已经将那些染血的衣物和刀剑细致地检查了一番,虽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发现,然而却是将那刀柄上一处细小的刻痕模样,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行伍之人惯用刀剑,统一配发的刀剑模样又十分相像,为了用着顺手而不至于混淆,身在行伍之中的军人兵士,便是习惯性的会在刀剑的手柄上,刻下属于自己的独特记号。 既然他们要找的凶手是行伍之中颇有些资历的老人,那么,熟悉行军行伍之事的人中,或许会有谁知晓那个记号也未可知。 比如说,苏家的二少爷,苏墨逸。 将那记号的样子印刻在脑海中之时,苏墨轩当真是打算回去画下来那刀柄上的记号之后,差人送回到长安城的苏宅之中,给正好在家中轮休的苏墨逸找点事情来做,却是没成想,那个人的忽然到来,竟是平白的给苏墨逸省了不少的事情。 待到苏墨轩和顾白羽悄悄潜出兰崖城回到凌松镇府衙的时候,四周的暮色已然是渐渐四合下来,夕阳的余晖不在,周遭的空气也渐渐的凉了下来。 “凌松镇的案子进展的如何?”刚刚踏进凌松镇府衙的后院,看着迎面走来的岚风和杜亦寒,苏墨轩语气平淡的出声问道。 虽说他本心是借着凌松镇的案子当幌子,好暗中潜入兰崖城调查那乱贼刻意制造出来的案件,然而,不管是吴尚书那边需要交差也好,还是给凌松镇的百姓一个交代也罢,这边的入室杀人案件,苏墨轩却也并不能全然的甩手不管。 “回苏侍郎,今日属下同杜亦寒先去停尸所检验了受害者的尸体,从受害者的衣物褶皱处,找到了一些掉落的灰白色粉末,随后在凶案发生的现场,也找到了一些其他的痕迹。” 语气不紧不慢,说起案件的进展情况来,岚风面上的严肃正经之色,自是与往日闲谈时并不相同。 “找到的线索和痕迹,都已经让姜捕头看过了。结合着凌松镇自己的实际情况,姜捕头和属下,已经有了大致的追查方向,现在已经派了捕快去追查线索,相信不日便会有所结果。” 话语中的肯定之气颇重,对于跟着苏墨轩一起侦破过不少疑难案件的岚风来说,凌松镇的入室杀人案虽然看上去有些棘手,但却并不至于令她有所犯难,至多不过比普通案件需要更多几日的时间罢了。 “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点了点头,苏墨轩倒是没再追问更多的细节,岚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杜亦寒是顾白羽一手带出来的人,他们两个人联手破案,他并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属下遵命。”双手抱拳,岚风对着苏墨轩应答出声。 “明天你可是要赶去临近的城镇里去检查受害者的伤势情况?”等着苏墨轩问完了岚风,顾白羽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杜亦寒身上。 眼下骤然出现了那么许多的重伤受害者,她又随着苏墨轩来了这凌松镇,吴尚书自然是不会放过在长安城府衙任职的杜亦寒。 “回师父,按照吴尚书的吩咐,明日徒儿会去离长安城最近的镇子上去检查那两个受害者的伤势和现场,所以待会儿就准备启程离开,师父可是有话要嘱咐?” 对着顾白羽的态度没有一刻的不恭敬,杜亦寒面色平静的出声问道。 “找个机会去检查一下那半截石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被人动了手脚的痕迹。”沉吟着出声,顾白羽对着杜亦寒出声说道。 第456章 痕迹之主(五) 虽然并没有点明究竟是哪块石碑,然而在场的众人,却全都是心知肚明。 那半截石碑出现的蹊跷,却又恰到好处的,在那凶手残忍伤人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出现,更别提上面镌刻的那些字句,根本,就不会有人再注意到它出现的蹊跷一事。 但既然是有人作假,那么,就算是手段再为高明,也总会有破绽之处,只不过是隐藏得巧妙又不明显罢了。 “徒儿知道。”面色恭谨地出声答道,杜亦寒自然是知道顾白羽的意思。 与其想尽办法制止流言的传播,不如从源头上直接掐断,只要能找得到那半截石碑的作伪造假之处,所谓的“新帝有违天道”的谣言,便会自然而然的不攻而破。 聚在一起吃了晚饭,看着杜亦寒骑马告辞离开之后,苏墨轩和顾白羽一起,也回到了凌松镇太守给他们暂住的小院之中。 因着凌松镇府衙的后院本就不算太大,因而他们暂居之处虽然被称作是“小院”,却是从月门到房间,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甚至,院子里连石凳石桌都不曾有。 于是便相携着径直走进了屋中,顾白羽想要多少收拾下屋子,却是被苏墨轩伸手拦开了去。 “今日骑了这么久的马,你就坐在软榻上好好的歇着,要做什么就说话,我来做。” 不由分说地便扶着顾白羽的肩膀将她按在软榻上坐下,苏墨轩瞧着她那略带疲惫之色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隐隐约约的心疼之意。 近来她的困倦他全都看在眼里,虽说身为大夫的她一直强调自己没什么事儿,但苏墨轩的心里,却总是不能全然的放下心来。 “你也坐过来歇歇,我再怎么累也累不过你。”抬手接过苏墨轩递来的茶水,顾白羽却是就势拉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清淡的嗓音中尽是温柔之意。 今日的她只不过是同他一起骑了一回马,去了一次凶手的藏身之所,可他却还马不停蹄地,同李景毓暗中相互交换着消息,还与凌松镇的县丞商谈了许久,不管怎么样,也是比她自己要辛苦许多的。 “我瞧着你比起先前来,又瘦了不少,这些日子也不好好的吃东西,是想让我心疼么?”依言坐在顾白羽的身边,苏墨轩抬手将她揽在怀中,低眸看着她那尖尖的下巴,语气之中,满是心疼之意。 “你肯定是看花眼了,我整日里照镜子,非但没有看出来我自己哪里变瘦,反倒是觉得腰身更胖了一点儿。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是晃晃悠悠的没办法见人了。到时候若是被你嫌弃了,我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浅笑着同苏墨轩打趣着开玩笑,顾白羽却并没有说假话,虽然从铜镜中看去,她的下巴确实是尖细了不少,然而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腰身倒是丰腴了不少,只不过是因着她一直身形纤细,所以并不曾影响她的身材而已。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眼下我还是觉得,你能再长点儿肉才是最好。”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璀璨的笑意,苏墨轩话语中的玩笑之意更甚,却是在看到顾白羽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的时,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道: “时候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点了点头,顾白羽也没反对,早就困顿不堪的她,因着苏墨轩那难得的轻声细语,更是放松了精神,不多时,便倚靠在苏墨轩的怀中,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天高云淡。 没有等到苏墨逸回信的苏墨轩,却是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而站在窗子旁边正准备同苏墨轩说话的顾白羽,在抬眸看到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时,硬生生地,将尚未说出口的话语,全然咽回到了喉咙之中。 “属下见过苏侍郎。”比起院子里两个人的沉静无话来,那风尘仆仆赶来的人,双手抱拳,率先开了口,只是那嗓音中的嘶哑,令人心中无端地便浮起几分心疼和诧异来。 ——饶是顾白羽从前并不曾与弋阳有过交谈,然而,从苏墨轩偶尔谈及的只言片语中,她却也是知道,弋阳的嗓音,无论如何也不是如现下这般嘶哑的,就仿佛是被谁刻意毁掉了一般,然后便拼着全力,从残破的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回来了。”难得的出声说了三个字,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的淡漠之色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然而站在近旁的顾白羽,却分明是看到了,他说话时微微抖动的唇角。 毕竟,弋阳曾经是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么不明情况的失踪许久,若是说心中不曾有所担忧和挂念,显然,苏墨轩并非是那么冷血无情之人。 “属下来迟,还请苏侍郎降罪。”尽管声音嘶哑不堪,然而弋阳却是分毫规矩都不曾省略——并不是生疏,也不是上下级别分明,而是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按捺住自己内心涌动的激动之情,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着自己面孔上的最后一丝平静。 “先说要紧事。”不曾点头也不曾摇头,苏墨轩清冷淡漠的嗓音里,终于是泄露出来几丝关切之意。 “回禀苏侍郎,属下在赶回长安城之后,苏将军便将您昨日传递给他的刀柄记号拿给属下看,事有凑巧,属下恰好认得那那刀柄记号的主人,所以特来向苏侍郎您回禀消息。” 双手握拳,弋阳口中的话说得干脆利落,却是没有直接将那凶手的名字点了出来,反倒是有意无意地看了站在苏墨轩身边的顾白羽一眼,面容之上,带了几分欲言又止地味道。 “但说无妨。”将弋阳的举动看在眼里,苏墨轩淡淡出声,却并没有责怪弋阳的意思——他知道,弋阳之所以如此,并非是想在顾白羽面前避嫌,恐怕是担心消息重大,惊到顾白羽而已,毕竟,在弋阳的眼中,顾白羽也只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而已。 “拥有那刀柄记号的人,名字叫做达鲁,是啸狼族最早也是最为凶悍的一个分支部落的首领,那斩开俘虏四肢并用药毒哑俘虏口舌的折磨方法,就是达鲁最先‘研究’出来的,在达鲁的分支部落中甚为流行。 甚至,到后来在他的分支部落中,已经不仅仅是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俘虏,而是成为一种取乐的方式。 尽管最后因为触怒了公愤而被勒令停止,但私底下,达鲁却并没有少做这样的事情,啸狼族部落的首领虽然知道这些事情,却也因着种种原因,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并没有追究。” 清瘦脸庞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弋阳低沉着嗓音解释出声,却是无端地令人觉得,他那嘶哑的声音,更加干裂而艰难。 眸色无虞地看着站在身前的弋阳,耳听得他那嘶哑干裂的嗓音,一个念头蓦地闯入顾白羽的心中,她定定地看向弋阳那晦暗不明的脸庞,却是忍了半晌,将心中的疑问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居然还会让啸狼族有漏网之鱼留存,办事不力的人还真多。”冷哼一声,苏墨轩出声说道,抬眸看向面前的弋阳,他就出声,道:“苏将军那里对你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回苏侍郎,苏将军让属下听您差遣。”语气里仍旧满是恭敬,然而弋阳说话的嗓音,却是在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蓦地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下意识地向一旁闪了闪身子,却是避无可避。 ——这小院子不过方寸之间,除了翻墙而出,他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然而正是他这么一躲一闪的模样,却是令顾白羽更加肯定了方才自己心中涌上来的那个猜测。 “苏侍郎,顾仵作,属下现在随着姜捕头一起去凌松镇南边追查凶手的下落,过来跟您二位汇报一声,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吩咐的话,属下就告退了。” 肃然而立,岚风一袭绛红色捕快服不变,目不斜视地对着面前的苏墨轩和顾白羽汇报出声,就仿佛刚刚抬脚踏入月门那一瞬间的怔愣颤抖,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一般。 “去,注意安全,有什么线索及时地通报一声,”等了半晌听不到苏墨轩的回话,顾白羽便对着岚风开了口,既然她和弋阳都没有要相互开口的意思,那么与其站在这里各自煎熬,不如先行散去处理各自手中的事情。 毕竟,瞧见岚风那垂在身侧略略有些颤抖的双手之人,并非苏墨轩那目光凌厉的一个。 “属下告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岚风干脆的出声,话音未落,便迅速地转过身去,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弋阳,你也先去洗漱收拾一下,半刻钟后,在府衙后院门前见,昨日发现了一些线索踪迹,今日要顺着线索去追查一下。”无声地叹息,顾白羽又怎么会看不出弋阳面上的悲戚之色? 第457章 冒名顶替的凶手(一) 计划中的事情终究是没能做成。 顾白羽和苏墨轩的脚步还不曾走到府衙后院的门前,便是被从兰崖城府衙派来的捕快,硬生生地挡在了院子之中。 低眸看着那兰崖城捕快递到自己手中的腰牌,苏墨轩那微微眯起的深邃眼眸中,浮动着几丝不易觉察的危险之色。 “苏侍郎,严侍郎的意思是,既然兰崖城一案的凶手已经捉拿归案,您和顾仵作又是参与过兰崖城一案的,恰好又在这临近不远处的凌松镇办案,所以,今日的审问,严侍郎便是想请您二位一同过去,也好做个见证。” 眼瞧着苏墨轩拿着严楷睿的腰牌半晌没有言语,站在他面前的兰崖城捕快按捺不住地再度开了口。 “知道了。”将手中的牌子丢回到那捕快手中,苏墨轩清冷的嗓音中听不出分毫的情绪变化。 “那属下……”借住腰牌,那捕快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的错觉,他总觉得,苏墨轩现下的面色,比起刚刚要更加阴沉冰冷几分,于是没等苏墨轩开口,他便再度出声,问道:“那属下先行一步回去交差?” 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苏墨轩直到那兰崖城的捕快脚步片刻不停地走出府衙后院的大门,方才转过头来,看向跟在身边顾白羽,剑眉轻挑,道:“顾仵作觉得此事如何?” “苏侍郎是在问捉到凶手一事,还是在问严楷睿特地差了捕快前来请你我过去一同审问一事?” 从思索中回过神儿来,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定定的出声问道,确然,那兰崖城的捕快虽然只是前来请他们去一起审问严楷睿捉到的凶手,但对他们而言,这实则是两件要考虑的事情。 “两件都有,”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不曾挪开分毫,苏墨轩语气平静的出声答道。 “虽然李景毓那日也说了,严楷睿在众目睽睽之下,必须要做点什么实际的举动出来,方才不至于引起民愤,但若是说他今日是将真的凶手抓到了兰崖城府衙,我倒是并不相信。” 摇了摇头,顾白羽分析着出声,“且不说现在的局面是不是已经到了让那伙乱臣贼子逼不得已丢卒保车的地步,就算是凶手那样的人自己,也未必就会瞧得上严楷睿那样的人,更别说轻易地让严楷睿将他绳之于法。 所以,严楷睿迫于形势找个亡命之徒来顶缸,想要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应该是更大。至于差人来找你我一同去审问凶手……”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件事情,怕是赵以成在里面起了不少的作用,少不得使了什么手段,逼得严楷睿不得不点头答应。 否则,既是捉个假的凶手来交差,严楷睿就算是再有把握,也不会好端端的将咱们两个人叫去,担着给他拆台戳破的风险。” 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顾白羽的分析却是丝丝入理,尤其是请她和苏墨轩前去共同审理凶犯的事情,那兰崖城的捕快才刚刚一开口,她的心中便早已认定,这件事情上,严楷睿肯定是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得已的哑巴亏。 “顾仵作说得不错,”看着顾白羽点了点头,苏墨轩耳听得她那句句说中自己心中所想之语,更是觉得他们彼此间的默契深厚,虽然形势严峻在前,然而心里,却还是涌上了丝丝缕缕的愉悦之意。 不过苏墨轩终究只是清了清嗓子,对着顾白羽和一旁的弋阳继续出声,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严楷睿开了这个口,我们断没有不去的道理,更没有不将他捉来的这个‘假凶手’戳穿的道理。”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漠的冷意,苏墨轩说话出声,心里,便已经是在盘算着,究竟要怎样给严楷睿这个难堪,才能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能不在李景毓他们准备好之前,从严楷睿这里打草惊蛇。 饶是凌松镇距离兰崖城并不算远,然而等着苏墨轩并着顾白羽和弋阳一行人乘着马车到了兰崖城的时候,天边的日头,也已经升到了正当空。 于是才不过刚刚抬脚踏进兰崖城府衙的大门,多日不曾见过的常太守,便是笑得和煦的迎了上来,口口声声劝着他们,先在府衙中用了午膳之后,再去牢中审问那个凶手不迟。 “常太守,本侍郎且问你,如今严侍郎身在何处?”淡漠着神色拒绝了两次却仍旧没有换来那常太守的消停,苏墨轩便冷了面色,对着笑容满面的常太守出声问道。 “因着将凶手捉拿归案,严侍郎今日一早便是已经在牢狱中审问着了,想来,现下应该也不曾出来,所以,下官才请苏侍郎您先在府衙中用了午膳,下官好带着您一同去牢狱中审问那犯人才是。” 笑意满满的仍旧是不肯松口,常太守接过苏墨轩的话茬儿,似是铁了心一般的,非要让苏墨轩在府衙中率先用了这午膳不可。 “既然常太守你也说了,严侍郎一早便在牢狱中审问犯人,本侍郎是严侍郎特地差人请来一同断案的,又岂有自己在府衙中用午膳之理?还是说,常太守你有什么猫腻,不能让本侍郎现下去牢狱之中以防撞破?” 嗓音愈发的冰冷,向来便顶着个从不留情面的名声,苏墨轩此番更是没有分毫留情地,将常太守的面子彻底驳了去。 “苏侍郎,您说得这是哪里的话?”脸庞上的笑意瞬间僵在了唇边,常太守登时便脸色暗沉,说话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严肃七分不满,对着苏墨轩出声,道: “下官不过是怀着一片好心,那牢狱中审问犯人,又岂止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若不是担心苏侍郎长途跋涉累着了身子,又何苦这么劝着,还让苏侍郎将下官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既然苏侍郎执意此刻便去牢中审问犯人,下官即刻差人给苏侍郎引路便是了。” 沉着嗓音说着,常太守便抬手招呼了身边的一个衙役,吩咐了两句,便悻悻地立在一旁。 【感谢微笑的百合花亲打赏,wate、青末、涅盘、---亲的推荐票和青末、四季、然后、骨感鱼亲的月票支持,谢谢大家一路走来对初五的不离不弃。】 第458章 冒名顶替的凶手(二) 因着身负仵作一职,顾白羽来到大兴王朝之后,也并没有少见过各地府衙的牢狱模样,然而如同眼下这般阴森恐怖又充满血腥之气的牢房,却是这么久的时日以来,她头一次见到的场景。 兰崖城的牢房设在地下。 透过长长的楼梯蔓延而去,却是没有半扇窗户开凿,更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阳光漏入,照亮那整个漆黑牢房的,只有常年点燃不灭的熊熊火把。 哔哔啵啵的火星跳动之声,伴随着火光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影绰绰,不等那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便已经是足够让初初进入这里之人,从脚底升起阵阵寒意。 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此刻稳步走在牢房石阶上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三人。 及至见到严楷睿和那被抓起来的“假凶手”时,眼前的场景,却是并没有像是常太守遮遮掩掩所暗示出来的那般血腥不堪。 ——虽然被绑在牢房里审讯,那“假凶手”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然而却也只有一些看得见的皮肉外伤而已,尚且谈不上被严楷睿如何折磨虐待,更是扯不上有被屈打成招的痕迹。 如此看来,严楷睿此番捉来的这个“假凶手”,倒并不像是他为了交差而捉来的冤屈无辜之人,而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用来牺牲以顾全大局一颗棋子,既然这样,他们几日的审讯和拆穿,倒是要再麻烦上几分了。 冷着眼眸将牢房里的环境状况环顾片刻,顾白羽便率先发现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地抬眸便向着身边的苏墨轩看去,迎上他望过来的沉吟目光,顾白羽便知道,苏墨轩也是瞬间就看明白了这一层。 不过,也只是稍微有些棘手而已。 “属下见过苏侍郎,顾仵作。”看到缓缓出现在牢房中的苏墨轩三人,原本抱着手臂站在一侧的赵以成,率先有所动作的开口出声,却只是拜见之后,便重归沉寂,毕竟,严楷睿还站在那里,自然是轮不到他说太多的话。 “苏侍郎的脚程也不算太慢,”像是听到赵以成的话之后,方才觉察到苏墨轩等人的出现一般,严楷睿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苏墨轩出声说道,面上的黑沉严肃之色,在这火焰的照亮之下,显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之色。 “既然苏侍郎带着顾仵作来了这兰崖城大牢之中,自然也是听到了那前去传话的捕快所言,如此,本侍郎也就不必多言,你我二人一同审案子便是。” 并没有丝毫想要同苏墨轩关系熟络的意思,严楷睿的面色,在看到苏墨轩和顾白羽之后愈发的阴沉起来,却还是有几分自持的,没有朝着跟在身后的弋阳看上分毫。 “听常太守说,严侍郎一早便来了这牢狱中审问犯人,现在已是正午,不知道严侍郎有何收获。” 话语之中同样没有客气的意味,苏墨轩一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的询问起严楷睿审问的内容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更是咬重时间的那两个词语。 “赵捕头,你来说。”不知是不愿同苏墨轩多说,还是觉得有向苏墨轩做汇报而自掉身价之嫌,严楷睿浓眉微微皱了一皱,对着赵以成出声的同时,便又重新转过了身子。 “回苏侍郎,凶手名叫张武,根据凶手的交代,他本是兰崖城外县多年前应征入伍的兵士,后来服役期满,便回到了兰崖城中,仗着自己在军中学会的一些技术本事,又积攒了一些军饷赏银,就在兰清村外的集市上支了个卖肉的摊子,做了一个屠户。” 耳听着严楷睿将自己推了出来,赵以成应声而答的干脆利落,反正他眼下同严楷睿在心里并不对付,能由自己的口多告诉苏墨轩一点儿线索,反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严侍郎带人将他捉拿归案的时候,张武正巧在暗地里绑架了一个无辜的过路之人,想要将那人塞进马车里带走,不料动作太大惊吓到了拉车的马匹,作恶不成,反倒是被严侍郎捉了个现行。”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赵以成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尽可能详尽却又简明的将事情讲述清楚。 “起初将他捉拿回牢狱之时,他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认自己便是出手伤了六个无辜受害者的案件凶手,直到严侍郎睿智之下,想出了验证的法子,方才让他哑口无言的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汇报的语气平平淡淡,甚至于连夸赞严楷睿的时候,赵以成的语气里,也没有平日里别人拍马屁时的那种恭维谄媚的情绪,就仿佛他只是在单纯的陈述事情的经过,而并没有任何自己的思想情绪在其中。 “法子?”吐言出声,苏墨轩自然是知道赵以成特地将这件事情提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详细的询问出声,既然他已经知道赵以成同严楷睿并不对付,苏墨轩便索性遂了赵以成的心思,看看能不能从他们自己的身上,找出什么马脚线索来。 “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没等赵以成回答出声,站在一侧盯着那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凶手的严楷睿倒是主动开了口,转头看向苏墨轩,他继续出声,道: “既然受害者的关节四肢都被人恰到好处的斩开,而能精确地做到这一点的人,则是少之又少,那么,究竟他是不是凶手,自然是一试便知。” 严肃的嗓音中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严楷睿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凶手身上,似是回忆一般的继续出声: “我让人取来了几块新鲜的猪脚猪排,让他拿刀去砍。没想到他刀刀砍在关节缝隙之中,没有丝毫损伤和阻拦的,便将猪骨顺着关节处斩断开来,如若凶手不是他,倒真是难为了别人。” 说话的语气停顿了片刻,严楷睿却并没有打算让苏墨轩就此出声,反倒是在那黑沉严肃的脸庞上,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分竭力掩饰的笑意,道: “既然凶手已经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如此看来,倒是劳烦苏侍郎你白跑这么一趟了。倘若凌松镇一案的凶手尚未捉拿归案,苏侍郎和顾仵作还是早些回去为好,留个岚风捕头和姜捕头在那里,破案的效率终究是要低了许多。” 逐客之意下得明明白白,严楷睿提及岚风和姜捕头的时候,话语之中不无讽刺之意。 然而细细地观察了严楷睿说话时的神色,顾白羽却并不觉得,他这么提及那两个人,便是察觉了他们借着凌松镇一案为幌子,暗中潜入兰崖城调查案件的事情,至于赵以成,就算是那日发现了翻入院墙的人是他们二人,却也定然不会同严楷睿打这个小报告。 “严侍郎且慢,苏某倒是觉得,凶手这个罪,认得蹊跷。”俊朗容颜上的淡漠之色依旧,苏墨轩冰冷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迂回之意可言,更是丝毫没有避讳牢房之中站着的一众捕快,当场,便出声质疑严楷睿的断案结论。 “苏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严某屈打成招不成?”当即便黑沉了脸色,严楷睿的声音中充满沉沉的怒意翻滚,他猛地转过身来看向苏墨轩,一字一顿的咬牙出声,道: “现下犯人可还在这里,身上那些伤痕,苏侍郎也是亲眼所见的,若是为了那么一点儿伤痕便是屈打成招,想来,残害了兰崖城六个无辜百姓的凶手,也不会是如此软弱之徒。” “严侍郎说得没错,残害兰崖城无辜百姓之人,自然不会是受了几下责打便乖乖招认的软弱之徒。 不过,能连着残害那么多人却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若不是这次惊到了马匹而被严侍郎你带人恰好撞到了,也未必就能够当场活捉的凶手,想来,也未必是什么愚蠢之徒。” 清冷的嗓音平淡如斯,苏墨轩的话语之中,却是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恰好撞到”四个字从口中吐出的瞬间,严楷睿那本就黑沉着怒意翻滚的面色,瞬间便又难看了几分。 “苏侍郎说这话,可是觉得严某没什么断案的能力,只是凭借着一时运气好,才能捉得到凶手?可见,苏侍郎当初在这兰崖城中呆了许久,倒是连这点儿运气都比不上严某!” 语气之中尽是说不出的气愤,严楷睿对着苏墨轩沉声说道,面容上的严肃之意再也无法保持完好,那副愤怒至极的模样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却是令她从心底之中,生出一丝丝不解和疑惑。 虽然苏墨轩话语中的挑衅之意确实十分明显,但且不说眼下这种形势,根本就不是应该计较这种小事、而该是想办法息事宁人赶走苏墨轩的时候,就单单从他熬了这么多年才到刑部侍郎的经历上来看,严楷睿也不该是个这般沉不住气且斤斤计较的性子。 就这么的被苏墨轩的三言两语所激怒,今日的严楷睿,着实太过奇怪。 第459章 冒名顶替的凶手(三) 心中带着疑惑,顾白羽便自然抬眸看向了站在身边的苏墨轩。 只见他那俊朗的容颜之上虽说淡漠之色依旧,然而眼眸中的那份气定神闲,却是让顾白羽瞬间明白过来,怕是苏墨轩早就觉察到其中的什么猫腻,故而刚刚刻意挑衅出声,为的,就是进一步激怒严楷睿,让他因为情绪的愤慨,而在无形之中露出更多的马脚。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的,此时的苏墨轩虽是开了口的出声应对严楷睿的勃然大怒,然而却是有意无意地回过头来,像是要印证她内心的猜测一般,看着身侧的顾白羽,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严侍郎您请息怒,”没等严楷睿再度开口,始终单手扶刀站在一旁的赵以成却是率先开了口,“当初您差人请了苏侍郎和顾仵作来,为的,不就是审案子的时候,能有个相互参考的意见么? 既然苏侍郎心中有所疑问,凶手也完好无损地绑在这牢狱之中,不如就让苏侍郎来审问一下,或者讲明自己的意见,或许能够帮着严侍郎您开阔思路也说不定。” “蹊跷便是蹊跷,本侍郎是来审案子的,不是帮着谁开拓思路的。”声音冷淡异常,苏墨轩显然是没打算领赵以成开口劝说严楷睿的这份儿情,不过,倒也符合他一贯的性子。 “苏墨轩,你这么说,便是不信任本侍郎了?”面色黑沉若暴雨将至,严楷睿眸子里的风暴翻滚汹涌,恨不得下一刻便能将那狂风骤雨,尽数向着苏墨轩袭击而去。 “我说了,蹊跷就是蹊跷,严侍郎你有你自己的看法,本侍郎也有自己的看法。如果严侍郎你心中坦荡荡,即便是听我一言又如何?严侍郎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相逼,反倒是让本侍郎不由得心中多想。” 冷哼一声,苏墨轩的话语中更是分毫情面不留,虽然是在暗示,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众人却是无一不听的明明白白。 “好,那你倒是说说看,凶手这个罪认得,究竟是哪里蹊跷?”沉默了半晌,严楷睿终究是忍住了自己内心中的怒意,面色黑沉的不能再黑沉,他对着苏墨轩冷笑着出声。 “严侍郎方才说过,让这个叫做张武的凶手自己露出马脚的计策,便是让他拿刀去砍猪脚猪排,”并没有理会严楷睿那冷笑中的嘲讽之意,苏墨轩看着那低垂着脑袋的凶手,继续出声,道: “当初凶手既然在连着残害六个无辜受害者之后,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甚至半分明显的线索也无,严侍郎你自己也承认,这一切都证明兄不仅手段狠辣,更是头脑聪明,思维敏捷。 试问,有着这般头脑的凶手,面对严侍郎你命人摆在面前的猪脚猪排,又岂有猜不透严侍郎你的目的何在之理?既是能够猜透,又怎么会想不出躲避之法? 要知道,假装技艺精湛很难,但是假装手下生疏笨拙,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倘若换成严侍郎你自己处在凶手的位置上,究竟是会将那砍向猪脚猪排的刀,砍得歪斜一点儿,还是正正好的砍在关节之上?” 语气不紧不慢,苏墨轩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严楷睿的脸庞没有分毫的挪动,一席分析的话语说完,便是让这本就安静的牢房之中,更是寂静悄然的,连呼吸之声都能听得到。 “苏侍郎真是好猜测,”沉默片刻,严楷睿不冷不热的开口出声,迎着苏墨轩的目光中没有分毫的躲闪之意,然而拢在袖子里的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只不过,倘若张武自己没有犯下那惹了众怒的案子,又为何会低头向本官认罪?苏侍郎你也是亲眼所见,本侍郎并未对他施以重刑,更不曾严刑逼供。 所以,本侍郎倒是认为,正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害怕,所以才会慌了手脚的暴露本性,然后便掩藏不住的认罪伏法。” 冷哼一声,严楷睿将问题重新抛回到了苏墨轩的手中,面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暗沉严肃,毕竟,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既是没有犯罪,又没有屈打成招,张武又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承认自己犯了那般的滔天大罪? 可见,还是心有猫腻的。 “张武自己有没有犯下什么罪行,苏某现下自是不得而知,但他究竟是不是兰崖城连环伤人案的凶手,苏某却是有九成九的把握来证明,张武着实没有那个犯下连环伤人案的本事。” 面色无虞,苏墨轩并不曾因为严楷睿的话语有理而在气势上减弱分毫,反倒是将目光转向了始终跟在自己身后沉默不语的弋阳,对着严楷睿继续出声,道: “严侍郎,跟在苏某身后的,是刚刚从西北边疆的军队里回来不久的士兵,苏某之所以将他唤来,是因为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特地找他来确认,而这个可能性,看眼下的情形,严侍郎你应该是并不知晓。” “苏侍郎,严某瞧着你平日里也是个爽快的性子,今日怎么就这么的话多?想说你就说,不想说,就赶紧离开,不要在这里平白无故地同本侍郎卖关子,本侍郎可没那个功夫陪你们玩儿!” 没等苏墨轩将话说完,严楷睿便有些粗暴的出声打断,斜眸看着那站得笔直的弋阳,他耳听得苏墨轩提到“西北边疆”几个字,心底里便没来由的,又有些沉不住气。 “苏某来这里,不过是看在严侍郎你与我同朝为官的份儿上,倘若你真的这般不识好歹,苏某也就没什么必要同你留这几分面子了。” 淡漠的容颜上显出几分冷意,苏墨轩对着严楷睿冷冷出声,“真正的凶手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叫做张武的屠夫,想必严侍郎你心知肚明,如今又是为何非要拉这么个人出来顶罪,相信严侍郎你自己比苏某更加清楚。” 【感谢向日葵、涅盘、wate亲的推荐票和誃亾。谂蓝亲的月票支持,鞠躬。】 第460章 冒名顶替的凶手(四) “苏某我原本并不想将这件事情当着众人的面挑明出来,方才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想将严侍郎你自己摘干净,既然严侍郎你这么咄咄逼人,看来,倒是苏某白当好人了。” 冷哼一声,苏墨轩那原本就神色淡漠的容颜上更是冰冷之意满满,瘆人的寒意从他周身散发而出,就连站在近旁的赵以成,都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苏墨轩,你有话就快说,少在那里装神弄鬼!”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严楷睿沉眸看向苏墨轩,想要用这样严厉苛责的声音,来稳定自己的心神。 “凶手对待受害者的方法,一如多年之前,在西北边疆各部族军队中折磨不听话的俘虏的手法,因为手段太过残忍而最终被禁止,所以,如今知晓此种方法且能有如此手段的人并不算多。 就单凭眼前这个曾经参加过行军一两年的屠夫,是根本就不会知晓这样的方法,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技艺’手段。 也就是说,严侍郎你抓来的这个所谓的‘凶手’,即便不是为了安抚百姓、向吴尚书潦草交差而找来的弄虚作假之人,也不过是犯了什么别的罪行,恰好被你抓来审问,便扛不住承认了的胆小之徒而已。” 冷眸看着面色颇有几分难看之意的严楷睿,苏墨轩并没有打算让严楷睿就这般了事,清冷的嗓音仍在继续,他对着严楷睿继续出声,道: “严侍郎,你罔顾线索、办案不力,是为一,弄虚作假、冒名顶替,是为二,两者相合,苏某觉得,你这辛辛苦苦得来的刑部侍郎一职,怕是不会再坐得那么稳了?” 故意的出言挑衅,苏墨轩毫不留情地逮着严楷睿的痛脚猛踩,对于看不惯的人,他从来都不会留下分毫的情面,更何况,上次严楷睿从他手里夺回调查兰崖城一案的权力时,所说的话,也没有分毫的客气。 “苏墨轩,你!” 阴沉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严楷睿果然是个不太能沉得住气的人,明明知道苏墨轩是故意挑衅,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跟着犯脾气。 “如果我是严侍郎你,就不会有闲心在这里对苏某我发脾气,而是衡量一下摆在面前的两个选择,要么,将这里所有的人全都杀人灭口,严侍郎你自己带着这个张武回去交差,要么,就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将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才是。” 凉薄的话语不疾不徐,苏墨轩看向严楷睿的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负手而立,他却是将目光转向了那绑在柱子上的“凶手”张武,幽幽的说道:“与其跟着个没什么出息的主人,不如早点自谋生路才是。” “苏墨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瞧着站在一旁的赵以成的脸庞上泛起了狐疑之色,严楷睿沉下脸来,对着苏墨轩严厉出声。 “字面意思。”看向严楷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讥讽和不耐烦的神色,心中惦念着那个逃窜在外的真正凶手达鲁,苏墨轩便没再有耐心同严楷睿周旋,“严侍郎,你想好没有?杀还是不杀?若是不杀的话,苏某可要告辞了,凌松镇的案子,还等着苏某去破,没有这个闲工夫陪严侍郎在这里聊天。” 目光闪烁如星,苏墨轩紧紧盯着严楷睿那黑沉翻滚的眼眸,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是带着顾白羽和弋阳一起,转身离开了这漆黑幽森的地牢之中。 “弋阳,带着你的人在暗处盯着严楷睿。” 才不过刚刚踏出兰崖城府衙的大门,苏墨轩便低沉着嗓音,对着跟在身边的弋阳出声吩咐道。 既然刚刚他已经在严楷睿面前挑明了凶手的真正身份一事,从震怒中回过神儿来的严楷睿,势必会赶快向凶手和那活儿乱臣贼子通风报信。 ——不管是找到了这两伙儿人之中谁的行踪,他们破案抓凶、剿杀反贼的事情,便会做得更加顺利。 “属下遵命。”应声而答,弋阳片刻没有耽误的,便从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边消失了身影,至于苏墨轩口中的“他的人”,那便更是不用他们两个人去担心。 “我们就还顺着昨日找到的线索,在兰崖城中继续搜寻凶手的下落。”抬眸看着弋阳身影消失的方向,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挑明了也好,我们在兰崖城中行事倒是不用刻意地隐藏行踪了,横竖严楷睿已经知道咱们手里有了更多的线索,不管他认为咱们是故意给他添堵也好,还是当真在追查凶手也罢,他除了通风报信,也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看着苏墨轩点了点头,顾白羽清淡的嗓音平静如水。 原本他们是想瞒着严楷睿对凶手身份的发现,以防止轻易的打草惊蛇,然而刚刚若是不在众人面前挑明了严楷睿的弄虚作假,调查兰崖城一案的阻力,怕是要更增加不说,反而是会让那不利于新帝的谣言越演越烈。 毕竟,那被抓到的“凶手”张武当真是那活儿乱臣贼子推出来的棋子,在当众审问之时,便定然会说些不利于新帝的话语,将那四起的流言更是坐到实处,让那些乱臣贼子在揭竿谋反之时,更容易shan动不知情的百姓。 到时候面对一众无辜揭竿的百姓,李景云是下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反倒是会陷入那般艰难的境地,倒不如现下他们做得彻底,就算接下来的事情相对棘手,也总是好过让李景云为难。 因着二人心中皆作如此之想,便也没有相互解释太多,而是顺着昨日在那小院子里发现的线索踪迹,在兰崖城中,暗地里搜寻着凶手的踪迹。 依着凶手那样高傲自大的性子,不会从兰崖城中落荒而逃,只不过是他自大性格的第一步表现,而真正体现他狂妄内心,却还是有更进一步的行动,那就是时刻关注着案件进展的动向。 虽然先前是严楷睿一手掌握着兰崖城案件的调查情况,然而,凶手不可能没有觉察到,赵以成在暗地里偷偷调查他的事情,更不用说,现在大兴王朝各处都先后冒出了类似的案件,只是稍稍动脑子想想,就知道朝廷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仍旧交给严楷睿一个人。 况且,今日的他们,已经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严楷睿面前,凶手或早或晚,也是会得了这个消息,想来,就算是先前藏得严密,这会儿,也怕是会按捺不住地凑到他们的身边。 只是凶手在暗他们在明,这种暗地里放着凶手并观察着他可能露出马脚的踪迹的事情,便是交给同样藏在暗处的无衣来做,而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凶手的藏身之处肯定不会离开兰崖城主城,”坐在酒楼的雅间里,顾白羽思忖着出声。 “既然他知道了赵以成在暗中调查他的行踪,那么,在兰崖城主城内藏匿,更有利于他在第一时间观察到兰崖城捕快所的动向,毕竟,根据弋阳所描述的凶手的多疑性格,他也不会完全的相信严楷睿。” “狡兔三窟,在这兰崖城中,凶手也定然不会只有一处藏身之所,”点了点头,苏墨轩显然也是赞同顾白羽的说法,“不过,严楷睿所住的客栈附近倒是可以首先排除出去,依着严楷睿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让凶手离自己这么近的。” “排除了严楷睿所住的客栈附近和兰崖城府衙附近,这兰崖城中的热闹之处,便也没有剩下多少,就是这三处,”低眸仔细地将兰崖城的地图再度研究了一遍,顾白羽那纤细的手指便在上面轻点了三下,继续出声,道: “不过城东这一处,倒是可以放在最后一个排查,虽然城东的集市也很繁华,但距离城中和城北的繁华之地,中间却是要经过一段很长距离的偏僻路程。” “那现在的关键,就在于我们是从城中入手,还是从城北,”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苏墨轩沉吟着出声,“就算是逃难,人们也会下意识地往自己熟悉的地方躲去,那么城中和城北,到底哪里凶手更熟悉一点?”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从昨天咱们在那屋子里见到的东西入手,总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这一点,只不过咱们没有意识到而已,好好想一想,昨天都看到了些什么。” 清秀的脸庞上满是认真的神色,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自己也是蹙起眉来,回忆着昨天在小屋中的所见所闻。 简单粗陋的桌椅,整齐划一的陈设,还有那隐秘至深的墙洞……必须要找到与凶手自己特点有关的东西,他们才能看得出,凶手究竟是更加倾向于哪里。 忽然之间便是灵光一闪,想到那屋子里某样事物的顾白羽,抬起头来正准备对着望向自己的苏墨轩出声,却只听到雅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立时从门外响了起来。 第461章 凶手的踪迹(一) “属下赵以成,拜见苏侍郎。” 刻意压低的嗓音却是清晰无误的传入到雅间之内,赵以成立在雅间门外,脸庞之上,尽是肃穆的神色。 “赵捕头有何贵干?莫不是我们在这酒楼里吃顿饭,也触犯了什么大兴律令不成?”看着苏墨轩迅速收拾好了桌面上的地图,伸手开门的顾白羽,冷着嗓音对着出现在面前的穿着便服的赵以成嘲讽出声。 “顾仵作说笑了,属下此刻前来,乃是为了半公半私之事想要同二位商量一下,还请顾仵作行个方便。”脸庞之上并无分毫笑意,赵以成看着顾白羽,平静的语气里充满严肃。 “半公半私?这说法还真是新鲜。”冷笑一声,顾白羽对着赵以成出声说道,但却并没有继续拦阻着他的身形,而是闪开身子,将他放进了雅间之中。 “半公,是属下想要尽快的将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半私,是属下着实看不惯严侍郎的作风,也想独自拿到刑部的封赏。”加快步子走到苏墨轩的面前,往昔墙头草一般的赵以成,此番倒是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目的尽数和盘托出。 “你能做什么。”同样没有拖泥带水,苏墨轩看向赵以成的目光中尽是淡漠的神色。 “想必昨日翻墙潜入兰清村附近的那所院落之人,便是苏墨轩和顾仵作二位,而且,两位应该也已经猜出来,属下一直在暗中调查兰崖城一案。 无奈属下才疏学浅,调查案件的手段不佳,多日来并不曾找到什么线索,但是,比起二位来,属下的优势便是熟悉。” 直截了当的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赵以成没有丝毫的遮掩之意,甚至于大喇喇的承认了自己的能力尚浅,分毫没有自恃过高的意思。 “要捉拿真正的凶手,就要找到凶手在这兰崖城中的藏匿之处,虽然属下相信,依靠二位的能力,想办法找到凶手的藏身之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是,有属下从旁协助,势必会速度更快,起码,可以在两位提出怀疑条件的时候,迅速地帮着筛选排除和最终确定地点。” 话语直击苏墨轩和顾白羽当务之所急,赵以成既然敢单枪匹马的来到酒楼雅间中向着他们提出自己的要求,定然也是有所思考和准备的。 “你要什么好处。”不置可否,苏墨轩似是并没有听到赵以成自定身份的话语。 “属下已经说了,独占刑部的封赏。”面色不变,赵以成说得坦然。 “赵捕头是一城之捕快,心心念念要那么多赏银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就此辞官养老么?”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进来,顾白羽那锐利的目光,始终在观察着赵以成的反应和表现,倘若要真的同他合作,势必要先百分之百的确定。 “属下有两儿一女,长子没有两年便要到了娶妻之时,仅凭捕快所的那些俸禄,还不足以让属下的两个儿子都能风风光光的娶妻置业,属下所图,就是银子。” 毫不掩饰和避讳,赵以成对着顾白羽出声答道,那面容之上,也没有什么躲闪的颜色。 赵以成说的是真话。 在心中衡量片刻,顾白羽抬头看向了与自己隔着一个赵以成的苏墨轩,清亮淡漠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肯定的神色,她看到苏墨轩几不可闻地点头,便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 “我刚刚倒是想到了一个细节,”没再理会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出声回答的赵以成,顾白羽重新坐下身子,对着苏墨轩思忖着出声: “那屋子里的陈设一如你我所见,根本没有什么太过值得注意的特点,除了那隐藏在墙洞中的赃物证据,而那些东西里面,最引人注意的,应该是包裹着断舌的那几个暗红色的物件了。” “你的意思是,从那几个暗红色物件下手?果真是这般的话,能下手的地方,应该就是制成那物件的材质了?” 同样没有再理会站在面前的赵以成,苏墨轩转眸看向顾白羽,轻声问道,话语之中却没有半分诧异,显然,他刚刚也恰好想到了这个问题。 两个人谁都没有出声搭理站在屋子里的赵以成,然而他面色上的肃穆之意,却是更加浓重——既然都已经当着他的面开始讨论案情,苏墨轩和顾白羽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那暗红色物件的材质和缝线,”冲着苏墨轩点了点头,顾白羽继续出声,道:“我顺着那物件的缝线拆开的时候,发现那缝线十分的坚韧,并不像是往常用来缝衣服的线,而像是钓鱼用的鱼线。” “回顾仵作,兰崖城主城中,只有一家店铺中顺带着卖钓鱼线,在城北的兰鑫街上。” 踩着顾白羽话语的尾音儿便开了口,赵以成既然已经用自己的对兰崖城的“熟悉”作为自己的筹码,此刻自然是会找准机会便立时开口兑现诺言。 “在哪里。”简简单单的说了三个字,苏墨轩抬手将兰崖城的地图重新摆放到桌面上,在外人面前,他便是又恢复了惯常那个少言寡语的模样。 “在这里,地图上横着的这条线便是,”伸出手去在那地图上的某处比划出了一条直线,赵以成虽然没有多说话,但是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在顾白羽画好的几个圆圈处多停留了几秒,毕竟,他现在所指之处,也是顾白羽重点标记出来的地方。 “兰鑫街的这个位置附近,相对比较偏僻,虽然有民宅错落其中,但相互之间的距离相对较远,倒是一个适合隐藏行踪的地方。” 手指顺着兰鑫街继续向一侧滑去,赵以成指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说道,在一般人看来,倘若是想要隐藏行踪,定然是要找寻偏僻之地,赵以成的想法亦是如此。 “不找偏僻的地方,临近兰鑫街那个铺子的地方,附近有没有什么较为热闹的民居?”摇了摇头,顾白羽对着赵以成出声问道。 第462章 凶手对峙(一) “热闹的地方?凶手想要藏身,难道不是应该躲在偏僻的地方吗?”眉目之间颇有些诧异的神色,赵以成下意识地便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 “如果想要藏身不被发现,凶手大可以趁着严楷睿掌管调查权的时候偷偷溜出兰崖城,以凶手刚愎自大的性格来看,他是一定会随时关注案件的进展情况的。所以,与其说他现在是躲着藏身,不如说是在悄悄地观察着我们,自然,也就不会躲藏在什么暗处。” 将目光转向出声询问的赵以成,顾白羽的解释言简意赅,既然选择了与他一同办案,那么,案子本身的事情,定然是不能再对他有所隐瞒。 “既然如此,那这排查藏身之处的事情,就交给属下一部分。” 粗重的眉头微微的皱在了一起,赵以成沉着的脸庞上,并不能让人看出来他究竟有没有明白其中的缘由,然而还是毫不犹豫地主动出声,但却颇为聪明的,并没有将全部的排查工作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毕竟,苏墨轩和顾白羽既然悄悄潜入了兰崖城中,自然也是要亲自调查寻觅的,而且看着他们与严楷睿那并不和睦的态势,说不定,还会有些什么私密的事情在其中。况且,他能在暗中调动的亲信捕快人数有限,那么贸贸然的将事情全都揽在身上,也只怕是会事倍功半,甚至,会耽误了案件调查的进展。 “两日为限。”并没有开口询问赵以成会如何在暗中排查兰鑫街附近可能的凶手藏身之处,苏墨轩只是淡淡的从口出吐出了四个字。 话语虽简单,然而真正的做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两日的时间,说短不短,若是放在平日里人手齐全的排查,或许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时至今日,既要对上瞒着严楷睿和常太守,又要应付明面上的调查工作,还要尽可能隐蔽的不打草惊蛇,两日的功夫,却也是说长不长了。 “苏侍郎请放心,两日之后,属下定会给苏侍郎一个满意的结果。”面上并没有为难和拒绝的意思,赵以成毫不犹豫地出声应下了苏墨轩的吩咐,随即便分毫没有停留的,离开了酒馆的雅间之中。 “也不知道两日的功夫,他到底能不能做得来。”等到雅间之外赵以成的脚步声再听不见,顾白羽方才幽幽地对着苏墨轩开口出声,那些显而易见的困难,她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更进一步,她对赵以成调查案件的能力,着实有几分担忧。 “他虽调查案件的能力不怎么样,不过,用来排查那一小块的民居,也还算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我们都人在暗处盯着他,适当的时候,也会想办法提醒。” 抬手倒了杯茶,苏墨轩的语气中倒是没有顾白羽那般有着丝丝缕缕的忧虑。 “是我想多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捕头,不可能连这个事情都做不利落,”点了点头,顾白羽觉得苏墨轩所言不无道理,然而那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既然兰崖城中的事情交给了赵以成,那咱们就多看看其他几个地方的情况,不过,在其他几个地方搜寻凶手的时候,目标还应该是偏僻的地方。” “嗯,其他几个地方的凶手,想来是不会有达鲁这样的胆色和魄力。”赞同着出声,苏墨轩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却是并不打算再继续谈论案子一般地,将酒楼的店伙计唤了进来。 都折腾了这么久,就算他自己不惦记着吃饭,但是却始终惦记着,顾白羽不能再这么饿着。 两日的时光倏忽而过,第三日的清晨,东方的天边才刚刚泛起几许鱼肚白,赵以成那披着露水的风尘仆仆的身影,便已经是出现在了苏墨轩和顾白羽的面前。 凶手藏身的地方,他和他的手下通过连夜的排查,基本已经锁定了一处背部临街的瓦房。 那背部临街的瓦房离兰鑫街那卖钓鱼线的店铺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处在闹市之中,却是僻静的背阴里巷——不管怎么说,凶手始终是个在逃避追捕的犯人,即便再是自大自傲,也不会招摇过市的住在太为扎眼的地方。 “属下已经派人在这里蹲守了两天,”抬手遥遥地指着对面街巷中的一处瓦房,赵以成沉着嗓音对苏墨轩出声说道,只是那深沉的嗓音中,多少带了几分沙哑的味道,显然,这两日白天黑夜的连轴转,也是将他累得不轻。 “只见过一个行踪有些躲闪神秘的中年男子进去过,因为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并没有看清楚那中年男子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容貌,但能够肯定的是,他一定是乔装打扮过的。” 略带沙哑的嗓音中充满肯定的味道,赵以成身为一城之捕快,一个人究竟是乔装与否,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面色沉寂而淡漠,苏墨轩顺着赵以成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染着令人说不清楚的情绪,将那灰色的瓦房收在眼底,却似是琢磨着什么一般的,并没有立刻开口。 赵以成也不敢再开口催促,只是下意识地向着顾白羽所在的方向看去,却在发现她也是一脸琢磨之色的看向那瓦房时,便收敛起了自己的好奇之色,耐心的等着他们两个人有所反应。 沉默不语,盯着那灰色的瓦房看了片刻,苏墨轩虽然仍旧是没有开口,却是忽然抬起了脚步,向着那灰色瓦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顾仵作,属下是不是要先多派点人将那瓦房包围,然后再悄悄的潜入到那房子里?” 眼看着苏墨轩都要快要走到那瓦房门前却还是没有出声吩咐一句,赵以成到底有点儿沉不住气,却又不敢出声询问苏墨轩,便只好将目标转向了一旁的顾白羽。 “不用,就让他们这样守着就行,”脚步沉稳地跟在苏墨轩身后,顾白羽清淡的嗓音平静无澜,抬眸看向那近在咫尺的房门,她还没来得及再对赵以成多解释一句,率先走到房门前的苏墨轩,便已经是抬起了手,毫不犹豫地敲上了那紧闭着的房门。 “咣咣咣——” 苏墨轩面色淡漠依旧,敲门的右手,却是没有分毫的吝啬力气。 神色顿时浮起了几分紧张,在听到门被敲响的一瞬间,赵以成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对着苏墨轩阻拦出手,却好歹是硬生生地将自己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但却还是一脸紧张和震惊地,看着面色泰然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 ——这究竟是唱得哪一出?两天之前,不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打草惊蛇吗? “吱呀——”一声,房门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之中,缓缓地被人从里面打开,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眸地看着面前忽然敞开的大门,心中诧异着,不知道眼下的形势究竟会向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毕竟,在他们做捕快地这些年里,像今日这般光明正大地去敲响凶手藏身之处大门的举动,他们着实是第一次看到,而且,全都在心中惊得不轻。 “苏侍郎。”房门内响起的声音略有些古怪,却是并不妨碍周遭的众捕快听得出那话语中散发着的森然寒意。 “达鲁。”清冷的嗓音淡漠如斯,苏墨轩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中年男子,容貌粗犷,身形壮硕,那饱经沧桑的脸庞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是经年累月的奔波在苍茫的风雪之中。 “我就知道,苏侍郎你聪明得紧,当年他们没有能够将你彻底的杀死,果然是为今日留下了太多的祸患。” 冷笑一声,达鲁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说出口的夸赞词语虽然声调依旧怪异,但却没有分好的嘲讽之意,脸上的表情落在近旁捕快的眼中,倒也是真心真意的夸赞。 “我们大兴王朝有句古话,叫做‘斩草必定除根’,否则,便是现在你我对峙的这个结果。” 尽管已经是看到了达鲁身后的屋子里捆绑着的又一个受害者,然而苏墨轩面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分毫的改变,甚至,连那沉稳的嗓音,都没有丝毫的异样。 “那今日,苏侍郎你同我,究竟是谁会被斩草除根呢?”眸子里的傲慢之色清晰可见,达鲁说话的时候,下巴止不住地微微上抬。 尽管上抬下巴的动作十分微小,然而却是没有逃过顾白羽那敏锐的目光。 比起苏墨轩来,达鲁终究是欠了几分沉稳。 “必定不会是我。”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盯着达鲁的目光,没有挪开分毫的位置。 “苏侍郎果然够自信,”满是沧桑的脸庞上竟然浮起几分笑意,达鲁看着面前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问道:“只不过,苏侍郎,你难道就没有看到我这屋子里还绑着一个人么?” “早就看到了,那又如何?” 眸色沉稳,苏墨轩语气平淡。 第463章 凶手对峙(二) “那又如何?”粗眉上挑,将苏墨轩那副沉稳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达鲁的话语中,反倒是带上了几分饶有趣味的意思,“苏侍郎你难道就不怕我哪怕是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况且,屋子里的那个人一死,这个‘办事不力’的名声,便势必要落在你苏侍郎的头上了?苏侍郎你到时候可是还会有底气再这么倨傲的目空一切?” “达鲁,你担心的未免太多了一点儿,”清冷的嗓音里终于带了那么几丝嘲讽的意味,苏墨轩抬眸瞥了达鲁一眼,继续出声,道:“更何况,屋子里的那个人,肯定是会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 “哼,苏墨轩,你倒是自信。”冷笑一声,达鲁的面色倏忽而变,身形迅速地向后撤去,前一刻还站在房门前同苏墨轩气定神闲说话的他,这一刻,便已然将明晃晃的弯刀,架在了那被捆绑在椅子上的无辜之人的脖颈之上。 惊声尖叫。 那蓬头垢面的被捆绑在椅子上的人,是个年华不过豆蔻的少女。 浑身止不住地抖动着,那少女的泪水没有一刻止歇地向下掉落,张张双唇,却是除了那一声尖叫之外,便是连求饶的话语,也无法说出口来。 “我只要再稍稍一用力,她便必死无疑,你倒是说说,她今日到底怎么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 握着弯刀的手一沉,达鲁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充满挑衅的味道,唇角上扬,他的脸庞上尽是讥讽的笑意。 “你不会下手,”负手而立,仍旧站在门前没有挪动身子,苏墨轩无视了周围捕快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我说过了,我不怕拼个鱼死网破,黄泉路上能有个垫背的,我也算是赚了。” 声音愈发的冰冷,达鲁看着始终站在门外面色沉稳的苏墨轩,黑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森森的光亮。 “当着我的面,你虽仗着位置离她近,但也只来得及对她砍上一刀,倘若这一刀不足以致死,你便是被我活捉的很冤枉,但倘若这一刀你就将她砍死了,那剩下的砍向其他部位的几刀,便也全都废了。” 说话的嗓音不紧不慢,苏墨轩那一袭玄色衣衫的身影稳稳的立在门前,目光不曾改变方向,他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只不过,如此一来,你与其他地方冒充你的那些平庸之人,倒是也没有什么分别了,我抓了你,再依样去抓别人就是了,就是着实没有什么成就感罢了。” 锐利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达鲁,顾白羽仔细地观察着他神色的细微变化,那一闪而过的心有不甘,明明白白的落在顾白羽的眼眸之中,将他那孤傲的内心,彻底的暴露无遗。 “不过,”敏锐地觉察到顾白羽指尖发出的微小动作,苏墨轩对着达鲁继续开了口,“如果你现在将那人放了,我倒是可以对外宣称,他们全都是崇拜且模仿你的人,你,达鲁,才是那个拥有独一无二的手段之人。你自己慢慢挑,我有耐心等。” 随着苏墨轩平静淡漠的声音落地,周遭又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旁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相比于赵以成那紧张且犹疑不定的神色,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更显得平静从容,视线落在达鲁的身上,却没有分毫催促和急躁的意味,苏墨轩就那么安然而立,不急不躁地等待着达鲁的最终决断。 又或者说,等待着达鲁下定决心之后,说出他和顾白羽一早便已经猜测到的回答。 “就算是我今日被你抓去了,又有什么用?” 终于是从沉寂的思索中开了口,达鲁抬起头来,看向面色从容镇定的苏墨轩,古怪的声音,说出的正是苏墨轩和顾白羽先前心中所想之语,却是又模糊了几分,并不曾挑明这案件背后隐藏着的谋反之图,虽足以令苏墨轩和顾白羽清楚地明白,但却是令站在近旁的赵以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刑部侍郎捉拿案犯凶手,天经地义的事情,又谈何“有用”“无用”之说? 目光之中带了几分重重的疑惑之色,然而眼下这样的形势,赵以成也只敢将那疑惑的目光向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上投去,却并不敢直接的询问出声。 “你是伤人的凶犯,我是刑部侍郎,将你捉拿归案,本就实属应当,自然是没什么‘有用’‘无用’一说,”敏锐地觉察到赵以成投向自己的疑惑目光,苏墨轩对着达鲁出声,话,却是说给站在近旁的赵以成去听。 “不过,我同严楷睿素来不和,今日能赶在他前面将你捉拿归案,就算对他的刑部侍郎之位没有影响,能让他面子上下不来台,对我而言,也就算是‘有用’了。 毕竟,他能够这样放任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逍遥自在了这么久,他却没有分毫的发现和进展,还不如一个来了兰崖城中没几日的我,他的脸,自然是丢尽了。” 清冷平淡的嗓音继续,苏墨轩此番,却已经是在将话说给屋子里的达鲁听,虽然碍着赵以成和众捕快在场,苏墨轩将话说的隐晦,但却也足以令达鲁听得明白,他眼下,已经是在挑明他同严楷睿的关系了,并且,还借着机会说明了,达鲁的身份地位,在那群乱臣贼子之中,并不算低。 否则,向来心高气傲而有小心谨慎的严楷睿,在好不容易将兰崖城一案的调查权夺回到手中之后,又怎么可能会不赶紧地安排凶手潜出城去逃之夭夭? 如今严楷睿这般看似“纵容”着凶手在兰崖城中“招摇过市”,除了没有料到苏墨轩和顾白羽会偷偷杀个回马枪之外,更为主要的原因,恐怕便是他的身份,很可能还高不过达鲁去,自然也就没有办法让达鲁听从他的指挥安排。 能抓到一个级别高于严楷睿的人,无论是对苏墨轩来说,还是对新帝来说,显然,都是十分有用的。 第464章 凶手对峙(三) “如果你觉得这样都还不够的话,”觉察到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站在他身侧的顾白羽淡淡地开了口,“那就再加上一条,今日抓了你,明日,我们便能将分散在其他各处的凶手一并抓回来。” 冷眸看着面色忽然浮起几分凝重之色的达鲁,顾白羽缓缓出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他几处的凶犯,正是从你手底下教出来的人?他们残害无辜者的手法,倒是进步的挺快。” “你就是严楷睿口中的那个仵作?”答非所问,达鲁沉着嗓音开了口,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满是探究和思索。 “你是不是想问,我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同样的答非所问,顾白羽却是已经听懂了达鲁那问话中的含义,清秀的脸庞上平静之色依旧,她看着达鲁,继续出声,道: “根据前往其他几处检查受害者伤势情况的仵作,已经差人将检查得到的情况传了回来,很明显,分散在各处的凶犯,对受害者下手时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精巧,甚至有一个人手法的进步可以算得上是神速,若是看得不那么仔细的话,几乎都可以与你以假乱真。 残害的手法能有这么快速的进步,倘若不是有人指导,怕是不太可能,更何况那残害的手法每进步一点儿,就都更贴近你的手法一点儿,想来,那个指导的人,应该就是你本人不假。” 口中说着的话顿了顿,那明亮犀利的眼眸看着达鲁,顾白羽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毕竟,能像你这般聪明且技艺精湛的人,并不常见。” “多谢顾仵作夸奖。”哼笑出声,达鲁看着顾白羽出声说道,架在那无辜少女脖颈上的刀刃,若有似无地,松开了几分,却是继续出声,问道:“不过,那同你明日便能抓住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关系万分,”接口出声,顾白羽的嗓音不疾不徐,“我自己也教习着长安城中的仵作,便清楚地知道,但凡教习别人,便定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况且他们几个又进步的那么快,就算不是每日都想办法同你联系、听从你的教导,隔着一两日,也总会与你通次消息。只要有迹可循,一并将他们抓回来,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顾仵作你虽然猜的没错,但是,即便你们抓了我,又怎么保证,我就一定会配合着你们,给你们提供线索踪迹,将他们彻底的一网打尽?” 冷冷地开口,达鲁意有所指般的刻意地咬重了“他们”两个字,然而那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原本看着她那镇定从容的面色反应,他以为她会是睿智聪颖的,却不想她居然在这样的事情上胸有成竹,一瞬间的神思交错,达鲁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却不想她应声而答的话语,在立时之间,便驳斥了他心中闪过的想法。 “我们要的,只是你的不通风报信,倘若还需要你来暗指明路,才能找到那些散落各地的亡命之徒,那么,也就不需要刑部的苏侍郎来插手此案了。” 淡漠从容地说出了“亡命之徒”四个字,锐利目光片刻不曾从达鲁身上移开过的顾白羽知道,他定然能够听得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与其说他们通过达鲁要找的“亡命之徒”是分散在各地的残忍凶犯,不如说是那窝藏在各处的乱臣贼子,虽然说达鲁只是他们派出来制造谣言的先锋,但依着他啸狼族部落首领的身份,同那些人之间,势必有着密切的来往。 只要能让苏墨轩在达鲁的身上找到几分蛛丝马迹,那么,顺藤摸瓜的将其他人都找到,根本不是件什么太难的事情。 “你倒是对苏墨轩自信得很,”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达鲁看着顾白羽出声说道,“不过,就是把那几个作案的凶手都抓到了,那又怎么样?现在外面风声如何,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 “那就有了理由。”清冷的嗓音没有分毫迟疑的响起,沉默良久的苏墨轩,再度开口出声,“一个光明正大四处搜查的理由。” 声音里充满前所未有的冰冷,苏墨轩一字一顿,看向达鲁的目光中尽是冰冷的寒意,他现在所说的,也是当初李景毓递给他的密令中,李景云所要达到的目的。 仅仅只有坊间四处弥散的流言,身为刚刚登基的新帝李景毓,非但不能下令封堵流言的到处蔓延,反而还要摆出开明的态度来接受,更不要说光明正大的去搜查流言的来源,顺着流言找到那伙儿居心不良的谋反之徒。 所以,抓到达鲁,抓到流窜其他各地作案的凶犯,对于苏墨轩而言,是在尽到一个刑部侍郎惩恶扬善的职责,但是对于新帝李景云而言,则是给了大兴王朝老百姓一个交代,一个可以让他正大光明搜查那窝藏着的乱臣贼子的理由。 而有了这样的理由,那些曾经质疑着他的大兴王朝的百姓,便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为他最坚实的支持力量。 漆黑深邃的眼眸若暗夜波涛,苏墨轩就那么沉稳着身子站在原地,看着达鲁的面色由阴险得意,一点一点变得苍白而铁青。 他也不过是个棋子而已。 换了位置,换了身份,换了在手的胜负,面对着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对手,他却是没有办法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只能呆呆的,成为一个他永远都想不到的、敌人手中的棋子。 握在手中的弯刀又紧了紧,达鲁那苍白而铁青的面色忽然间便沉郁了起来,如狂风骤雨来临前的乌云压顶,那样的沉重,那样的迅速,那样的,措手不及。 手起刀落,血珠四散。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响亮,达鲁沧桑浸染的脸庞上,没有分毫痛苦和畏惧的神色。 在四周一片骤然响起的倒吸凉气的声音中,达鲁面色黑沉的看着站在面前不远处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双眸睁大,没有分毫想要错开的意思。 鲜血自他的胸口四溢而出,握在手中的弯刀,却稳稳的没有丝毫的颤抖,血珠顺着刀尖滴滴掉落,伴随着身旁少女惊声尖叫的声音。 自尽身亡。 自从房门被正大光明地敲响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不论如何,今日的他,都无法再逃出苏墨轩设下的天罗地网。 虽然顾白羽刚刚说的那些话,他也确然相信她不是在虚妄之谈,然而他心中也明白,他活着,苏墨轩能从他身上找到的线索,远远要比他死了之后,能够找到的要多上许多。 却是并不知道,即便是他自尽身亡,苏墨轩的身边,还有顾白羽这样一个最为善于替死者开口的仵作,在口不能言的死者身上,她却是能找到比活人口述更多的线索。 “将他留在原地,好好的把受害者带回去安顿。” 俊朗的容颜上淡漠之色依旧,苏墨轩看着僵直倒地的达鲁,吩咐出声的清冷嗓音中,并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就仿佛刚刚那令人心惊的一幕,并不曾发生在他的眼前。 “是,属下遵命。”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赵以成从怔愣中回过神儿来,沉着嗓音应声而答,他冲着仍旧愣在四周的心腹捕快摆了摆手,干脆利落的安排着几个捕快,将那仍旧不停尖叫着的少女,解救了下来。 “苏侍郎,您看今日的事情……” 等到那几个捕快将尖叫颤抖着的少女多少安抚了下来,从马车旁回到苏墨轩的身边,赵以成话说半截,便等着苏墨轩出声,他知道,苏墨轩对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些,定然是清清楚楚。 “尽量瞒着,”没有分毫的迟疑,苏墨轩说出了一个他同顾白羽昨日便商量好的决定。 毕竟,那同达鲁有所联系的人,并不一定是有所联系,更不一定便是今日就有所动静,若是早早的便将消息告诉严楷睿,那岂不是等着他向对方通风报信么? “你放心,刑部的封赏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似是知道赵以成心中所想,苏墨轩眸色敏锐地观察着达鲁的藏身之处,口中却是冰冷而淡漠地对着欲言又止的赵以成出声说道。 “属下遵命,只不过,苏侍郎,属下只能保证手底下的人不出声,至于其他的……” 抬起的眼眸下意识地向周围看去,赵以成没有说完的话,却是明明白白的没有丝毫的作假。 虽然今日的行动他们手底下做的隐秘无声,苏墨轩这般直接的敲门而入,也并没有将捉拿凶犯的目的表现得太过明显,然而,此处毕竟是闹市,人群来来往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丁点儿的风声都不走漏。 哪怕是不知道他们在抓捕凶犯,但这这般阵势流传出去,敏感若严楷睿,就算是猜,定然也能猜到个ba九不离十。 第465章 新的发现(一) “尽量。” 从口中吐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苏墨轩便是没有再理会身旁的赵以成,而是抬起脚步,走进了达鲁藏身的小屋。 依旧是整整齐齐,除了地上那一滩尚且温热着的血迹之外,达鲁藏身的小屋中,到处纤尘不染。 线索定然不会随意的摆放在某处。 沉下心神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苏墨轩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就算达鲁对自己的藏身之处再过自信,也不会毫无防备地,将能够联系到其他流窜作案凶犯的线索,大喇喇的摆放出来,就更不用说,跟那伙儿窝藏着的乱臣贼子有关的线索踪迹。 “只要能够找到其他几个凶手的线索,抓到了他们,也就离抓到那伙儿乱臣贼子不远了。”眼看着赵以成带着心腹手下颇有眼色的离开,蹲在地上那一滩鲜血的旁边仔细地琢磨着什么,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乱臣贼子毕竟只是乱臣贼子,当初随着李景吾的逼宫失败和被杀身亡,同他一起的叛贼主力,也是尽数被消灭殆尽,侥幸留存下来的这些人,无论是从势力还是实力上看,短时间内,都是不可能再达到当初那样的规模。 即便是临时招募了一些混沌之人,也绝对不可能全都如达鲁这般,个顶个的都是人物,甚至,被拿来冲锋陷阵的那些流窜作案的凶手,原本,就是那伙儿反贼的垫脚石而已。 所以,抓到了他们,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有太过坚韧的忠心,也不可能有那种受得住审问的强大支撑力,威逼利诱之下,便是肯定会泄露不少的信息,甚至,将所知道的消息线索,尽数说个清楚,以期能为自己求个宽大处理。 因而,方才苏墨轩对着赵以成说出的那几句瞒着严楷睿的吩咐,不是赵以成心中所想的那般要与严楷睿暗中争功,也不是放着严楷睿通风报信之后他们溜之大吉,而是要防着那伙儿贼人知道消息之后,率先将流窜在各处的凶犯杀人灭口。 倘若果真如此,那这“案件”的侦破,便是难上加难。 “墨轩,你先来看看这边,”从地上站起身来,抬手指着刚刚那无辜受害的少女和达鲁曾经所在的地方,顾白羽再度对着苏墨轩开口出声,道: “我想站在这里求证一个猜测,但是很有可能会破坏原先留在这里的痕迹线索,倘若我的猜测错误,又破坏了线索,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点头出声,苏墨轩没有丝毫犹豫的便从自己检查着的窗户处走到了顾白羽的身边,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满是锐利的精光,他认真地将那血迹斑斑之处观察半晌,方才出声,道:“那墙壁,似乎还是有点儿问题。” 有的人故技重施,只是因为那个计策实在好用,而有的人,则是因为习惯。 抬手敲着达鲁生前所站之处的墙壁,感受到空洞洞的声响,苏墨轩便毫不留情地一拳挥去,将那空洞的墙壁砸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墙皮哗啦啦的掉落一地,被他砸开的地方,只是粘着一层与墙皮颜色相近的硬纸板。 不同与兰清村附近的那座小屋,这里的墙洞中,藏着的,只有一把短小的弯刀,青色的锆石镶嵌在纹路清晰繁杂的匕首正中央,明晃晃地,反射着屋外并不算强烈的太阳光。 似乎是达鲁的珍爱之物,却是再没有放置着与案件相关的其他物件。 抬起眼眸看向站在近旁的顾白羽,苏墨轩微微皱了皱鼻子,对着她摇头后退,那俊朗容颜上的神色,却似是在对顾白羽无奈的耍赖——昨日睡前突发奇想,他们两人竟是打了赌,看看今日究竟谁能够率先找到有用的线索。 然而眼下的他虽然是找到了又一个藏着珍贵之物的墙洞,但却似乎是并没有找到与案件直接相关的线索。 想想昨日的那个赌注…… 苏墨轩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 “我尽量不破坏周围的线索,”故意选择无视了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顾白羽弯下身子将几乎曳地的长裙提了起来,干脆利落地挽成个活结儿之后,便抬起脚步,走到了方才达鲁站着的位置上去。 “像达鲁这般机敏的人,肯定是知道,无论他藏身在什么地方,都随时会有被发现的可能,所以,若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要藏,他肯定也是会藏在他能够随时伸手便能拿得到的地方,好在被发现的时候,不影响自己逃跑的速度和机会。” 一面思忖着出声,顾白羽一面四下里仔细搜寻着,抬起地手臂在身子周围各处敲敲打打,似是在寻找什么隐藏着重大秘密的隐蔽之处。 “嘭!” 好端端的墙壁,在顾白羽伸手重敲之下,忽然的,便错开了一小块儿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墙板的地方顺着顾白羽敲击的力道向后撤去,暗格骤然出现,却是小之又小。 “看,果然有猫腻,”微微侧过了身子,那暗格所在之处,距离顾白羽伸出去的右手尚且有一小段的距离,达鲁的身形比她要壮硕许多,抬手能够得到的地方,自然也是比她要再远上几分。 “其实,我刚刚的话并没有说完,”转眸迎着苏墨轩那望向自己的询问目光,顾白羽平静解释的话语中,不免染上了几许小小的得意——昨日打赌的事情,她自然是没有忘记,如今眼看着她自己马上就要赢得这一局,饶是向来冷情镇定的她,在苏墨轩的面前,也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小孩子气。 “既然我们通常会将重要的东西藏在我们能随手够得着的地方,那么,对于随时准备着要逃跑的达鲁来说,他所看重的东西,肯定是会藏在方便他逃跑的地方,这个位置正对着大门,逃跑方便,东西藏在这里的概率就会高上许多,但是,” 凑近两步将那暗格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顾白羽口中的话,不曾有所停顿。 第466章 新的发现(二) 凑近两步,顾白羽将那隐藏在墙壁中的暗格彻底的翻开,顺手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将出来,她口中说着的话,却是没有半刻的止歇。 “但是,我之所以猜到这里有暗格,却并不单单是因为,这里正对着门的位置,毕竟,想要逃走的话,有时候窗户会比门更实用。” 不经意间看到了苏墨轩那点头了然的目光,顾白羽却是话锋一转,故意地打压着苏墨轩的情绪,有意无意地,提醒着昨夜他们二人的那个打赌。 “我之所以会猜到这里有暗格,”收回落在苏墨轩身上的目光,顾白羽低眸同他一起检视着从暗格里拿出来的东西,继续不紧不慢地出声,道:“是因为达鲁他自己告诉我的。” “他自己告诉你的?”听出了顾白羽话中之意,伸手拿起桌面上摆着的一个小圆筒似的东西,他如顾白羽所愿般的出声问道。 “人如果有很重要的、想要隐藏的东西的话,那么,当危险来临之时,他的本能反应,便是守护好那个想要隐藏的东西,在达鲁今日遇到的这种情况下,他所能够做到的‘守护’,就是尽量的遮挡,虽然未必会有什么用,但人的本能反应,还是先于理智的让他有所动作。” 清秀的脸庞上带了几分满意的神色,顾白羽检视着的目光不曾停下,却是对着苏墨轩继续解释出声,“看到你之后,他选择了站在这里,而不是靠近窗户的地方伺机逃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怀疑,这个位置附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隐藏。 而后在你同他交谈的时候,他虽然已经很努力的在掩藏着自己的举动,但还是让我看到了,他不止一次地微微将身子向右边挪了几挪,甚至,还抬眼看了这暗格所在之处几眼,就让我更加肯定了,这个地方,肯定是有猫腻。” “夫人的眼力果然细致入微,你夫君我,甘拜下风。”毫不吝啬的出口夸赞,苏墨轩凉薄的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虽然他也曾觉察到过这个位置附近或许会有什么隐藏之物,但却只是一种身为刑部侍郎的多年本能,而不似她这般分析得头头是道,称赞的话语说在口中,苏墨轩却是从心底里对顾白羽佩服不已。 还有那么几分掩饰不住地隐隐得意——这是他看中的人,这是他娶进家门的人。 “你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并不曾知晓苏墨轩心中的这般所想,顾白羽只是觉察到他一直拿着手中的那个圆筒似的东西研究个没完,目光被他那专注思索着的模样所吸引,她心中微微一跳,忍不住地出声问道。 “用来传递消息的东西,”将手中那圆筒似的东西摆弄一番,苏墨轩将它拿到顾白羽的眼前,用手指着那圆筒一端的小口,语气之中带了几分神秘的意味,道:“看到这里的弹簧薄片了么?如果用嘴对着这里用力吹气,就可以发出尖锐的声音,也就是说,这是个铜,哨,子。” “苏墨轩!”咬牙切齿,顾白羽忍不住地抬手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那么一副严肃且神秘的模样,让一贯相信他的她,竟然是毫不质疑地,相信了其中定然会隐藏着什么猫腻,还乖乖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地看去,结果,居然只是个铜哨子而已。 “呐,是你自己问我这是什么的,我告诉你它是个铜哨子,难道有什么错吗?”向后躲闪着身子,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仍旧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然而那清冷的嗓音里,却是染上了几分浅浅的玩笑和逗弄。 “既然是用来传递消息的铜哨子,那你还不赶紧吹一下,看看能召唤来什么人或者什么鸟,然后将其他人顺藤摸瓜的一网打尽?” 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翻检着那暗格中拿出来的东西,她总觉得,达鲁那样自负的人,定然是会留下让他自己时刻警醒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之中,或许就包含着那几个至今不曾发现遗体的受害者的埋葬之处。 虽说人死如灯灭,然而,却总该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不是么? 更何况都说落叶归根,顾白羽觉得,那些孤独的命丧黄泉之人,游离的魂魄也是想回到能让他们安心的地方,才会放心的离开。 “你先别急,这若是个普通的铜哨子,我自然也就不会大费周章的研究这么久了,”显然是误会了顾白羽脸庞上一闪而过的沉郁之色究竟所为何来,只当她是恼了的苏墨轩,终于松口哄劝出声。 将那铜哨子重新放回左手手掌之中,他抬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那铜哨上摩挲片刻,夹住两侧微微用力之后,便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啪嗒”声响,那表面看似光滑无缝隙的铜哨子,便从中间分成两半弹开,就仿佛春花初开一般,只是没有那满园的幽香。 “难不成,这哨子里面还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被那铜哨子弹开时发出的声响所再度吸引,顾白羽抬起头,将探究的目光投向苏墨轩掌心中的铜哨子,伸出手指,想要尝试着触碰一下那哨子中间的膏状的东西。 “别随意乱碰,万一有毒怎么办?”毫不留情地抬手握住了顾白羽身来的手指,苏墨轩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故意的责怪,继续出声,道: “你方才说的没错,这个铜哨子,确实是用来召唤鹰隼的,不过,却并不是一般的用声音召唤,而是外加了这哨子里的香气,两重保险,就是用来防止鹰隼半途受到类似哨音的干扰或者误导,看来,他们这些人,还果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颜色,苏墨轩低眸看着手中的铜哨,淡漠的唇角边,浮起几分冷意嘲笑。 “那你打算怎么样?”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若有所思,顾白羽抬眸看向苏墨轩,对于这些东西,她还知道的确然是没有那么的清楚。 “他们的鹰隼能够识别气味儿,咱们的鹰隼自然也能。”语气淡然自若,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透着几分成竹在胸的味道,抬手打了个清脆的指响,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蒙面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 “属下参见少主,少主夫人。”沉沉的嗓音里听不出分毫的情绪,那玄色衣衫的蒙面人单膝跪地,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恭敬出声。 “将这个铜哨子拿去给李景毓,他知道该怎么办,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我。” 抬手将手掌中的铜哨子递到那蒙面人的手中,苏墨轩淡淡的吩咐出声。 “是,属下告退。”接过那铜哨子收好在身上,眼瞧着苏墨轩再无吩咐之意,那玄色衣衫的蒙面人便再度消无声息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屋内陈设依旧,甚至,连一片灰尘都不曾带走。 “你若是有事要差人去办,打个指响,或者招招手,他们看到你的示意,也会出现在你面前,随时听候你的差遣。” 看到顾白羽望着那暗卫消失方向的模样,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中,莫名地便含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觉得,我大概用不着。”冲着那踪迹全无的地方摇了摇头,顾白羽思忖着出声,却又是将目光重新落回了那几样东西上面——李景毓的能力,她是相信的,那抓捕其他凶犯的事情,便自然是不用她再去操心,所以,她便仍旧想着,要找到那几个无辜受死之人的遗体所在。 “你在找什么?”瞧着顾白羽那黛眉微蹙着的思索模样,苏墨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略带疑惑的出声问道。 “我们还有五个受害者的尸首没有找到,”将手伸向桌子上摆着的一个扁圆形的铜盒之上,顾白羽一面掂量着那铜盒的分量,一面对着苏墨轩出声答道:“我总觉得,像达鲁这样自负的人,如果犯了什么错误,肯定是不会遮遮掩掩的当作从未发生过,而是会好好的记下来,时刻当作自己的警醒。” “你是想说,那五个找不到遗体的、被他失手害死的无辜之人,对他来说,就是他所犯下的致命错误,他会将他们尸首的埋藏之地留下来当作纪念和警醒,所以,你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够找到他们尸首的线索?” 听懂了顾白羽话语中的意思,苏墨轩对着她反问出声,锐利而警惕的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顾白羽手中想要努力打开的那个铜制的扁形圆盒,然后还是没能忍住地,从她手中拿了过来,微微向后撤了身子,方才指尖用力地,将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啸狼族人向来心狠手辣,更何况聪敏如达鲁,或许他早就料到今日难逃一劫,然后故意地放些什么有毒的东西来残害捉拿之人,又有谁能预料? 第467章 女子肖像 “啪嗒”一声脆响,苏墨轩指尖的铜盒被他轻轻打开。 白色的粉末顺着微风扑面而来,苏墨轩向后躲闪着身子的同时,下意识地将顾白羽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空气清清淡淡,没有什么异样的气味。 抬起手指在那残留着的白色粉末上沾了沾,苏墨轩仔细研究片刻,方才放下心来,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这个应该没有毒。” “那里面叠放着的是什么东西?”点了点头,顾白羽自然是相信苏墨轩的话,越过苏墨轩护着自己的手臂,她微微向前凑了凑身子,颇为眼尖的,率先看到了那盒子里折叠放着的东西。 似乎是张被剪出形状的红纸。 看着那镂空且不规则的纸张样子,顾白羽在心中掂量着想到。 “应该是剪出来的什么东西,”顺着顾白羽的话音向着那铜盒看去,苏墨轩出声说道,修长的之间将那折叠好的红纸拿了出来,略带小心的抖开,是一张细心剪裁的人像。 女子的肖像。 黛眉轻挑,顾白羽是真的没有想到,达鲁这般残暴且自负的人,竟然还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时候。 明若秋水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顾白羽向着那女子的肖像细细看去,却是在那陌生的眉宇之间,似乎是,看到了那么一点儿的眼熟。 “墨轩,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剪纸肖像上的女子容貌,有点儿眼熟,但肯定同我见过的那个人长得不一样,似乎是……亲戚姐妹?” 对着苏墨轩思忖出声说道,顾白羽的视线,片刻不曾从那女子的肖像中挪开分毫,脑海中浮起一个模糊的影响,她记不太清楚,却还是隐约觉得,那是一张苍白且虚弱的容颜。 “你看这张肖像,与申安琪是不是有几分相像?”盯着手中的肖像研究半晌,苏墨轩沉吟着出声,过目不忘,向来是他最为擅长的事情,虽然那日因着申家的反对,他并不曾太过于靠近申安琪的床榻,然而远远的,也是细细地上下打量过一番。 “嗯,就是申安琪。”脑海中那隐约模糊的虚弱形象随着苏墨轩的嗓音而重合在一起,顾白羽点了点头,肯定的出声,“那虽然容色憔悴虚弱,但是眉眼间的模样,我还是看得清楚的,刚刚我想不完全究竟与谁相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完全的对应起来了。只不过,达鲁身为啸狼族的首领,又为什么会收藏着一个大兴王朝女子的肖像?” “那也是我先猜到的。”答非所问,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幽幽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颜色。 “嗯?什么你先猜到的?”思绪还缠绕在达鲁同这肖像女子的关系之上,顾白羽乍一听到苏墨轩这似是天外飞仙般的一句,愣神儿之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义究竟为何。 “没什么,反正就是我先猜到的。”凉薄的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显然,苏墨轩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跟她过深的讨论下去,毕竟,眼前的案子还是更为重要的。 “既然看出了这肖像同申安琪有几分相像,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问问申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可是还没有忘记,当初他们满心愤怒的说,他们申家只有申安琪这么一个独女。” 恰到好处地赶在顾白羽开口之前出了声,苏墨轩的话题转移的十分彻底,却也是极其敏锐的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申家明明只有一个女儿,但为什么又会出现一个与申安琪容貌十分相像的女子呢?这个女子与申家的关系,究竟如何? “我记得,当初申安琪身上的伤势,比起曹欣欣来说,是相对要更为严重的,难不成,是因为这个肖像女子的缘故?”远山含黛似的眉头微微蹙起,顾白羽回忆着当初给申安琪诊脉时的情况,对着苏墨轩推测出声。 既然都是女子,达鲁下手的力道又是精准无比,根本,就不会出现什么因为失手而轻重程度有所不同的情况,更何况,若是按照申安琪和曹欣欣的身体状况相比,反倒是曹欣欣的身子,应该要弱上许多。 所以,只能是达鲁故意下手重了一点。 “眼下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点了点头,苏墨轩将那女子的肖像重新叠好放回那铜盒之中,“不过,那日看着申家二公子的样子,倒不像是在故意隐瞒着说假话,或许,这个女子的存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申家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顾白羽抬头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如果这个女子的身份果真如此,那么,达鲁对申安琪下那么重的手,想来,是带着几分替那女子报复的心思在里面了。 如此看来,这个肖像女子同申家的纠葛,怕是没有什么太过令人愉快的事情发生。 “这个事情,还是先让赵以成想办法去申家问,如果问不出来,再想别的办法。”已经开始在心里谋划事情的下一步走向,苏墨轩觉得,若是此时他们两个人贸贸然的出面,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若是为了这点儿事情便轻易的动用手下的力量,多少,有些大材小用的味道。 “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也是要搞清楚的,”点了点头,顾白羽并没有什么反对的心思,“再看看别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那几个无名受害者的藏尸之处。” 将心思重新收回在最初寻找的目标之上,顾白羽再度回转了目光,一一检视着那摆在面前的几样东西,想要再寻找到一些什么与埋尸地点有关的线索,但却是一无所获。 反倒是让苏墨轩在更为隐蔽的地方,又再度找到了可以与那藏在暗处之人联络的暗号,想来,能够联系到的人,有着更为隐秘和重要的地位。 一只信鸽扑棱棱地落到身边的窗台上,苏墨轩捉住那信鸽的身子,从那丰满的羽翼之下,拿出了一张卷成细筒的纸条。 第468章 弋阳之伤 “凌松镇入室劫杀案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将那纸条上的内容细细看过,苏墨轩随手抚了抚那信鸽有些凌乱的羽毛,抬起头来,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岚风的动作向来都很迅速,”清秀的脸庞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顾白羽只是将他们在屋子里搜查出来的东西归类放好,然后继续出声,道:“那我们先回凌松镇去看看,算算时辰,弋阳应该也已经差不多该往凌松镇赶去了。他们两个……” 话说了一半,顾白羽并没有继续说完,只是若有似无的低声叹了口气,抬起眼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苏墨轩。 “会好的,只是误会。” 清冷淡漠的语气中带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墨轩接了顾白羽的话茬儿,抬起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顾白羽的肩膀。 纵马而行。 既然已经同严楷睿正大光明地见过面,苏墨轩和顾白羽便不再对自己的行踪有所遮掩,暮春风和日丽,骑马而行,总归是要比闷在马车中令人愉悦许多。 暗中唤来了赵以成,苏墨轩将那肖像女子和申家的事情,对他有所保留的说了一二,又连声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带着顾白羽一起,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松陵镇。 ——暗中让岚风以助手和下属的名义去破案可以,但既然凶犯已经捉拿归案,前去审问和定罪的事情,他便是必须要亲自出现才行。 审讯凶犯的过程异常的顺利,向来十分干练的岚风,在姜捕头的协助配合之下,将各种证据找寻得齐全明晰,再加上杜亦寒验尸报告中所得到的相关证据和推论,一一摆在那试图抵赖的凶犯面前,没有负隅顽抗太多的时间,那凶手便将自己入室杀人的动机和事实,交代得清清楚楚。 做出抢劫杀人的假象,只为了一场不知道算不算值得的爱恨情仇,将那唯一的一个女受害者身上用利刃刺得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那血肉模糊的尸身,无声的哭泣。 提及那日趁夜悄悄潜入受害者的家中将她和其他人一起残忍杀害,那看似容貌老实的凶犯,容颜之中,没有分毫后悔和惭愧的神色。 血红的双眸中,只有浓烈的恨意和杀戮的快意,对他而言,这世间没有什么生与死,只有那建立在深沉爱意之上的,凶残的恨意。 审讯画押,一气呵成,在场的众人,除了眉宇间尽是恨意的凶犯之外,所有的人,皆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即便如此,等到他们从凌松镇府衙的大牢中出来时,周遭已然是暮色四合,黑沉沉的夜幕,如晕染在水中的清墨,洋洋洒洒铺散而来,将万物笼罩在一层黑纱似的薄雾之中。 脚步骤然停顿了下来。 原本同顾白羽并排走着商量事情的岚风,忽然的,便停止了口中低声讨论着的话语,原先放松的神色迅速地敛了起来,笑容僵硬在唇边,眸色冷漠地别过头去看向一旁,迎面走来的,正是今日跟踪严楷睿归来的弋阳。 褪去了昔日英武飒飒的戎装,迎面走来的弋阳,只穿着一件颜色低调的灰蓝色长衫,步调沉稳,甚至连往昔惯常所带着的佩剑,都不曾随身挂着。 略略有些干裂的双唇微动,弋阳看着近在尺咫的岚风,她那似是相隔千里的目光,令他的神色蓦地灰暗下去,终究,是没有说出半个字。 停下来的脚步再度抬起,岚风定了定面上冷漠的神色,没再同身边的顾白羽说话,便径直向前,想要从弋阳的身边走过,却是没有想到,她的脚步才刚刚迈出去几许,向来懒得去管别人私事的苏墨轩,竟然伸出了手臂,将她前行的脚步拦了下来。 “苏侍郎,现在案子已经处理完了,我想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这么出手拦着我,似乎是不太合适。” 几番尝试着想要强行通过却还是被苏墨轩拦了下来,岚风那敛了笑意的脸庞上,不由得白了几分,咬了咬下唇,她抬起头来,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没有出声回答,更没有闪身让开自己拦阻着岚风脚步的身子,苏墨轩只是将那深沉而锐利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近旁的弋阳身上,那蜷缩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紧张异常的模样,并没有让苏墨轩的神色有分毫的松动。 反而,是愈发暗沉了几分。 “苏侍郎。”声音中带了几分隐忍,岚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苏墨轩,漆黑的眸子里尽是倔强的意味,还隐隐地,闪烁着晶莹的光亮。 “弋阳没有同你说话,是因为他的嗓子曾经被人毒哑,即便是现在恢复了不少,但还是嘶哑不堪,没有办法正常的说话。”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弋阳的出声,苏墨轩终于是自己开了口,清冷的嗓音中没有太多的情绪,那清清淡淡的模样看似不甚在意,然而那漆黑深邃的眼眸,却是死死地看着岚风那满是倔强和灰白的脸色。 “苏侍郎……”眸子里带了几分诧异的神色,弋阳猛地抬头看向站在近旁的苏墨轩,从来便是将自己在啸狼族所遭遇之事瞒得死死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苏墨轩会将他的遭遇知道得一清二楚。 以及依着苏墨轩的性子,定然是不会拐弯抹角的,暗中对他进行什么身世背景的调查,一切,全都凭借着他那惊人的推断分析能力。 “不仅如此,”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弋阳试图拦阻出声的话语,苏墨轩的嗓音中凭添了几分冰冷的寒意,仿佛千年寒冰,散发着丝丝缕缕,却是无人能敌的冷意。 “当年被啸狼族俘虏之后,他还受到了当时被众人所诟病和禁止的、折磨不肯投降的俘虏的虐待,身体的各个关节被精准地斩开,就像,你先前看到的兰崖城一案的验伤报告一般。 多年的修养,他的身子虽然是恢复得不错,甚至于能够千里行马,但是,留在身上的可怖伤痕,和留在心上的恐怖阴影,想来,是会跟随着他一辈子,只会有所减轻,但永远都不会消失。” 清冷的嗓音淡漠异常,苏墨轩冷眸看着岚风那本就有些铁青的面色,一点一点的灰暗下去,然后,变得苍白而铁青,甚至于,连那红艳润泽的双唇,都全然失去了血色。 “苏侍郎,我……” 看向岚风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的意味,弋阳略有些心急的想要对着苏墨轩说些什么,却是在那嘶哑无比的声音忽然发出的时候,便立时又停了下来,偷偷地瞄了岚风一眼,向来英武镇定的弋阳,忽然之间,便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是把她应该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而已,这些事情她本就有权利知晓,知晓之后,她愿意做出怎样的决定,那更是她的权力,弋阳,你没有这个权力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着她。若是为了她好,就该让岚风自己做决定才是。” 对着弋阳摇了摇头,苏墨轩漆黑的眼眸中,带了三分失望七分叹息,“你们两个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我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偏向哪一个。” “可是……”面色有些发白,弋阳对着苏墨轩欲言又止,却是在不经意间看到岚风脸庞上骤然滚落的泪珠时,瞬间,便慌了心神。 “岚风,你,你别哭,你,你别哭……” 已经顾不上自己那嘶哑的嗓音,急急躁躁的说出口时究竟有多么的诡异难听,弋阳对着哭泣的岚风出声,下意识地想要奔过去到她的身旁,却是在伸出手的一瞬间,又有些犹豫的停在了半空之中。 “或许你觉得,你这样瞒着她、躲着她,甚至离开她,全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弋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为她好’,也许并不是岚风所想要的,非但不是为了她好,反而是真真正正地,对她造成了伤害?” 始终沉默着的顾白羽终于出声,嗓音清清淡淡,转眸看向弋阳的清冷目光中,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之情。 “我不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样一种想法,也知道每个人的所思所想皆是不尽相同,但我确然觉得,除了你这般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远离之外,还有一种方式,就叫做‘相濡以沫’。 两个人在一起,能有福同享自是很好,但能够在一起共患难,能够在一起相互鼓励支持着度过艰难的时光,甚至于被你想保护的人所精心照顾,这样的相处,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弋阳,如果在你的心中真的十分看重岚风,那么,你在做决定之前,就先问问她的想法,考虑考虑她的情绪,不要自以为是的,做出那些令两个人都心伤的事情。” 波澜不惊的语气里满是认真的意味,那明若秋水的眼眸,却是从弋阳的身上转移开来,抬头看向站在身边同样望着自己的苏墨轩,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坚定的色彩。 第469章 夜谈 灯油如豆,窗外的夜色仿若一砚浓的化不开的古墨,星子璀璨如钻,闪闪烁烁,铺洒出冷幽静谧的味道。 “你一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将手中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换上了一壶热茶的苏墨轩,看着始终不错眼珠地瞧着自己的顾白羽,语气里带了三分疑惑七分闪躲。 ——显然,他对于她的目光,心中多少有几分靠谱的猜测。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日的你,很不像你。”粉樱似的唇边浮起几分浅浅的笑意,顾白羽直了直有些困乏的腰身,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从前的你,似乎不像是会如此‘多事’地人,居然会拦着岚风的去路,将弋阳不想说、不敢说的话,全都讲了出来。看来,他们两个人在你心里的地位,真的是十分的要紧了。” “怎么?吃醋了?”挨过来坐在顾白羽的身边,苏墨轩清冷的嗓音含笑。 “你觉得我会有这闲工夫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么?他们两个人能够将事情摊开来说清楚,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明明两个人都牵挂着对方,却是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究竟是想要折磨谁?”微微的白了一眼苏墨轩,顾白羽没好气的出声说道。 “不过看着弋阳的反应,咱们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在啸狼族的那些日子,弋阳真的是吃了不少苦。”语气里带了几分幽幽的叹息,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说道: “不过,他的身体尚且能恢复到这种地步,也不得不说,那啸狼族的公主,对他的照顾是难以想象的悉心,如今啸狼族到了这种境地,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是弋阳放不下那公主、想要回去将她妥善安置的心思,倒也是人之常情。就是他那样硬的性子,白白让岚风吃了不少的苦。” “他自己吃得苦也不少,你看看岚风刚刚那副样子,今日若是将话彻底的说开,弋阳少不得要好好想办法哄她才行。” 轻笑出声,苏墨轩的话语中倒是没有顾白羽那轻声叹息的意味,低眸看着被自己揽在臂弯中的顾白羽,他沉默之下,半晌没有出声。 “不过,他的嗓子……”似是一直就在思索着什么问题一般,顾白羽抬头看向沉默着的苏墨轩,“既然当初他的嗓子也是被毒药毒哑的,现在却还能够开口说话,是不是,那毒药原本就有解药,又或者说,可以通过什么样的药物治疗一番?” “应该是有药物可以治疗,那种致人哑巴的毒药,通常就是毁坏了人的嗓子,就算有解药,嗓子也不会恢复原状,弋阳现在虽然能够说话了,但是声音已经不复从前。” 眸子里带了几分思索的冷凝,苏墨轩顿了顿,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等那日得了机会,我去问问他,看看还记不记得当初那啸狼族公主给他用了什么药。” “嗯,起码,那几个被毒哑的受害者可以多少恢复一些。”点了点头,顾白羽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那几个受害者死气沉沉的样貌,只是,那些被割掉舌头的受害者,想要恢复,怕是有些艰难。 “相濡以沫?”瞧出了顾白羽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忧虑之色,苏墨轩剑眉轻挑,故意岔开了话题。 “干什么?你想说什么?”微微侧过身子,顾白羽看着苏墨轩下意识的出声问道,将他那挑眉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总觉得,他的口中接下来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好。”颇为反常的没有继续出声调侃,苏墨轩只是上扬了唇角,俯下头去,在顾白羽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 “就只是这样?‘觉得很好’?”语气里带了几分难以置信,顾白羽伸手推着苏墨轩的胸膛,将他们两个人微微拉开几分距离,这样反常的他,令她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难不成……夫人你觉得‘这样’还不够?”浓眉似的剑眉再度轻挑,苏墨轩那漆黑如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故意地曲解了顾白羽口中的问话,他欺身上前,轻柔而坏笑着出声道:“那么,为夫就再‘多来一点’……” “喂,苏墨轩……”瞬间明白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意思,顾白羽顿时双颊通红,羞赧地抬手推搡抵抗着,却是被他宽厚的大掌紧紧的收在了掌中。 密密实实的吻若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苏墨轩那俊朗容颜上的笑意,更加深厚而愉悦。 …… 终于是碍着明日还要打起十足的精神来查案,苏墨轩并没有穷追猛赶,只是兀自满足了那颗想要偷香的心之后,便放过了面红耳赤的顾白羽,却仍旧是目带打趣地,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瞧着顾白羽那眸光潋滟的模样。 “苏墨轩,你混蛋。”回头看到了苏墨轩那望着自己的调笑目光,顾白羽终于是恼羞成怒,随手拿起身边的软枕便丢在他的脸上,自己怒气冲冲的翻身睡觉。 轻笑一声,苏墨轩也没有计较,俯身吹熄了那摇曳的油灯,将躲闪反抗的她硬生生的揽在怀里,合上双眸,悄然睡去。 赵以成领命出声的速度快,前去调查询问的速度也快。 翌日清晨,才刚刚起身洗漱完毕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坐在院子里的早点尚未吃完,前来通报赵以成身在凌松镇府衙后院门外的仆役,便已经出现在他们暂居院落的月门之前。 “请他进来。”放下手中的筷子,苏墨轩对着那仆役出声说道,却是在那仆役转身离开的时候,转过头来,对着同样放下筷子的顾白羽出声说道:“你再吃一点,把粥喝完,不许放下筷子。” 略带无奈地举着筷子,顾白羽并没有出声抗议,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月门之外,赵以成那穿着便装的快速向前走来的身影,便是远远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第470章 申家秘辛 “属下见过苏侍郎,顾仵作。”顺着小路走进月门之中,赵以成似是没有看到顾白羽举着筷子在喝粥一般的,双手抱拳,对着他们两人出声说道。 “赵捕头不必多礼,那件事情查得如何?”抬眸看了看苏墨轩那清冷淡漠的脸色,顾白羽终是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赵以成开了口。 虽说那兰崖城离凌松镇并不算远,但赵以成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想来,是天不亮便是已经从兰崖城中出发。 “回顾仵作,已经有了些眉目。”声色一本正经,赵以成似是见惯了苏墨轩那副冰冷淡漠的模样一般,心中并没有分毫的在意他那冷淡的态度,微微转过身子对着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道: “原本,这件事情申家老爷并不愿意透露什么的口风,但正巧,属下手中掌握了申家老爷虽说无伤大雅,但说出来却是脸面尽失的小把柄,所以,申家老爷便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属下。 申家除了已经重伤瘫痪在床的申安琪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女儿。” 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起自己用手段威胁着申家老爷讲述事情的缘由时,赵以成平静的,就仿佛事情从来便是应该如此一般。 流落在外的小女儿? 远山含黛似的眉毛几不可闻地微微上挑,顾白羽看向赵以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思索和猜测的意味。 申家虽然并非长安城中那样的高门大户,然而在那兰崖城中,也算是一方富贾,竟然允许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莫非是…… 心中一顿,有了猜测的顾白羽,不动声色地继续等着赵以成汇报出声。 果不其然,赵以成顿了顿之后的继续开口,说出的,恰好是顾白羽心中的猜测之意。 “那个流落在外的小女儿,正是申家老爷同申家的一个婢女的私生女。因为申夫人善妒,所以一直对申家老爷纳妾一事百般阻挠,但却不想防的了外人,却防不住院中之人。 申家老爷某日宴饮酒醉归来,便强要了自家院子里的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婢女,当时恰逢申夫人带着才不过三四岁的申安琪回到远在外地的娘家去省亲,便被彻头彻尾地蒙在了鼓里。” 严肃的嗓音沉缓,大清早的便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讲述着他人后宅中的秘辛之事,赵以成虽为七尺壮汉,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反倒是面色沉稳严肃依旧,似是在说着随便什么的话语一般。 等到月余之后,带着申安琪从远在外省的娘家省亲归来的申夫人,却是既惊且怒的发现,那比自己年轻不了几岁的婢女,已经是腹部微微隆起,怀上了申家老爷的骨肉,虽然不至于便是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来来回回,但却也是没了往昔那般小心怯懦的模样。 怒极气急,那申夫人丢开拉着自己手指的申安琪,便挽起袖子,冲上前去,想要狠狠地给那婢女几个耳光,却不想那高高扬起的手掌尚未落下,便已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紧紧地攥在了掌心之中。 是听到动静急急忙忙从书房赶来的申家老爷。 那对着她向来一副和善表情的脸庞上,瞬间浮起了黑沉的怒意,将那泪水翩翩然而落的婢女护在身后,申家老爷黑沉着嗓音,呵斥住了申夫人那鲁莽而疯狂的举动。 挣扎,打闹,追赶,哭喊,纠缠。 站在一旁的申安琪,被吓得哭声不止,却是除了远远地奔来的老管家之外,根本,就没有人搭理一下,甚至于前一刻还心肝宝贝似的将她拉在掌中的申夫人,此刻听到她的大哭之声,竟然是恶狠狠地瞪了申安琪一眼,口中还说出了难听的诅咒之语。 因为,申安琪是个女儿。 因为,在申家老爷死死抓着她的手腕让她安静下来的时候,说出口的话语,是你除了这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之外,根本就没有给我们申家生下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儿子,而那婢女的腹中,说不定,怀着的正是一个久盼不来的少爷。 一瞬间,申夫人仿佛是被谁踩住痛脚一般的,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堕入千年寒潭,她看着面前难得发火的申家老爷,却是发现自己终于无可奈何。 于是,在被老管家好容易哄好的申安琪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腕的时候,似是疯魔了一般的申夫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将申安琪推倒在地。 又是新一轮的嚎啕大哭,看着摔得浑身是泥的申安琪,申家老爷终于是心有不忍地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却是在从申夫人面前走过的时候,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疯子”,便没有再对她有所理会。 后宅从来便是如此,谁得宠,就是谁的天下。 那婢女虽然不过是因为身份卑贱而只被抬成了妾室,却还是整日里有意无意地,从申夫人面前来来回回,还时不时地,挺一挺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 连日的被冷落,连日的被挑衅,申夫人咬牙切齿之间,不止一次地,想要让那婢女妾室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殆尽,但无奈她自己太过明显,申家老爷的防护又十分的严密。 于是几经思量的申夫人,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而将目标,又重新转移回了申家老爷的身上。 彼时的申夫人,尚且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又同申家老爷有着还算不错的夫妻感情,只不过是她先前性子太过霸道蛮横,以至于被申家老爷心有所嫌而已。 投其所好,软语娇柔,申家老爷最终还是对她放软了心思,好言好语哄劝之下,便是夜夜笙歌帐暖。 时光倏忽而过。 在那妾室生产的雨夜,申家的主宅里,却是传来了申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喜上眉梢,申家老爷只盼着妾室能生个儿子,申夫人也能生个儿子,却不想,天不遂人愿,那妾室一夜的艰辛,生下来的,却也只是个千金。 心,顿时凉了半晌,人,便也冷落了不少。 那妾室抱着自己尚且在襁褓中啼哭不止地女儿时,心中便是明白的清清楚楚,从今往后,日子便要重新过得小心翼翼,只盼这女儿能够学会讨申家老爷欢心,只盼申夫人此番还是再生出个女儿来。 那样,她或许还有机会再怀上申家的骨肉,再有机会为自己的前途搏一搏。 却是不想,辛辛苦苦地十月怀胎之后,申夫人艰难诞下的,是申家的第一个小少爷。 遥遥地看着那主院里欢天喜地的场景,那妾室揽着尚且不足一岁的女儿,心底里升起无尽的冰冷之意,只怕,从今往后,这申家大宅之中,便是不会再有她和自己那小小软软的女儿的好日子过。 果不其然,才不过等到那申家的小少爷满月之后,申夫人便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时而是那妾室和庶出的女儿暗中欺凌新生的儿子,时而是那妾室夜夜出声诅咒才刚刚出声不久的儿子,又或者,那妾室和庶出的女儿,同申家的嫡长子命格相冲。 直到最后的最后,被教唆了申安琪哭着向申家老爷告状,说是那妾室趁着他们都不在的时候,用手掐住了申家少爷的脖颈,申家老爷看着那婴儿白嫩的皮肤上留下的两道长长的勒痕,便是不由分说地,将那哭泣哀求着的妾室赶出了申家大宅。 是夜雷雨隆隆,被无辜扫地出门的妾室,只看到申夫人那居高临下的模样,和那语气阴冷的,说着这一切折磨才刚刚开始的阴险模样。 不久之后,浑身藏着青紫色的才不过两岁出头的庶出女儿,也被申夫人丢出了申家的家门,于是那孤儿寡母,便独自地在兰崖城中讨着生活,申家,却是半分钱都没有再给她们,更是半分关系,都没有再承认。 “大约是两个月之前,那申家的私生女忽然暴病而亡,据前去探查的人说,那私生女的病因不明,从发病到死亡,只用了很短的一顿时间,随后,便被申家的人悄悄的草草下葬。” 嗓音严肃低沉,简要的将逼问而出的整件事情的经过讲述给苏墨轩和顾白羽听,赵以成那严肃惯了的脸庞上,并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就仿佛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悲欢离合与生命离逝,而是什么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而已。 “申家的私生女,具体葬在了哪里?” 沉吟着出声,顾白羽对着赵以成出声问道。 既然那肖像女子的真实身份是申家不明原因而骤然离世的私生女,那么想来,不管原因为何,她总归是同达鲁有着千丝万缕的重要联系,以至于达鲁在她离世之后仍旧念念不忘的,将她的剪纸肖像和骨灰粉末随身携带。 如此一来,只要他们能够找到那申家私生女的埋葬之地,有很高的概率,便能够找到,那些无辜被害之人的葬身之处。 第471章 申家秘辛(二) “这个……”严肃黑沉的面容上浮起几分迟疑,赵以成说话的语气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道:“这个事情,属下并没有向申家核实,所以,并不清楚。” “那就去问。”干脆利落,苏墨轩清冷淡漠的嗓音中没有分毫的迟疑,侧目瞧着顾白羽将碗里的粥喝光大半,他便站起身来对着已经候在门外的岚风,继续吩咐出声,道: “岚风,弋阳,去姜捕头那里借辆马车在院门等着,随我们一起去兰崖城的申家。” “属下遵命。”从来就不知道拖泥带水为何物,尽管细细看去,岚风的眼睛尚且微微有些肿胀,然而还是片刻之间的功夫,便将马车停在了凌松镇府衙的后院门前。 抬手扶着顾白羽上了马车,苏墨轩却是并没有跟着走进马车轿厢之内,而是闪开身子,让原本准备驾车的岚风坐了进去,自己则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 “白羽有话跟你说。”抬眸看到岚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墨轩言简意赅的打断了她那尚未说出口的话,便是当即转过身子,扬了马鞭,驾着马车奔向兰崖城外的申家偏宅。 “昨天有许多事情没有来得及与你细说,想来,弋阳也没有功夫与你详细的说明,”待到马车行进的平稳,顾白羽便率先对着岚风开了口,刻意压低了的嗓音淹没在马车的辘辘声中,能听得到的,只有坐在对面的岚风。 “达鲁昨日已经自杀身亡,我们找到了他同那伙儿乱贼的联系方法,已经传递到了李景毓的手中,现在我们去兰崖城的申家,是为了找到被达鲁杀害的其他五个受害者的埋尸之处。” 尽可能的用语简洁,顾白羽简要的将今日要前往兰崖城的缘由和目的,对着岚风讲了清楚,顺带让她负责今日的警戒观察,毕竟,严楷睿手中还是有着明确的案件调查权的,前几日他们否定了他抓来的凶手,那便说不准什么时候,严楷睿便又会走过场一般的,回到受害者的家中调查询问。 “既然申家将有私生女在外的事情瞒得这么严实,想来是不会轻易的透露埋葬的地点,你们想好怎么应对了么?” 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岚风沉吟着出声,虽说只要耐心的与申家众人周旋,以顾白羽和苏墨轩的能力,不愁他们最后不吐露真相,然而现在时间紧迫,又有严楷睿随时可能会有的“突袭”,握着杀手锏来速战速决,显然是十分必要的。 “嗯,有个事情若是说出来,申家老爷应该会承受不住地吐口,只不过,这个事情对他来说有些残酷,不到万不得已,我和墨轩也不愿轻易地对他说。” 轻轻地点头,顾白羽对着岚风将她方才同苏墨轩的猜测说了出来,眼瞧着岚风那清爽姣好的容颜上严肃之色更深,她便更是觉得,要尽量将这件事情深藏。 “这件事情也只能看情况了,”眉头微蹙,岚风严肃认真的出声说道。 抬手掀开马车轿厢的侧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春野,新鲜的绿色争先恐后的向上冒着颜色,顾白羽因着述说案件而眼角含着的淡漠之意稍缓,转过头来,对着岚风清浅出声,道:“你同弋阳的好事,大约是在什么时候?早点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同墨轩能给你们备个大礼。” 原本严肃着的面色瞬间一愣,岚风那素来从容爽利的脸庞上,微微的泛起了几分红晕,将看向顾白羽的眼珠错移开来,她轻咳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呢?” “瞧你,脸都红了还说我胡说,如果我真的是胡乱猜测那没有谱的事情,依着你的性格,现在不跟我在这马车里打起来,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脸红?” 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岚风那欲盖弥彰的表现,顾白羽的唇角勾起几丝浅浅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岚风的手臂,她继续出声,道:“看着你们两个人能够这般苦尽甘来,我和墨轩确实是安心不少,既然两个人都有心要在一起,那么,就事不宜迟的商量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不嫌长。” 语气清淡和缓,顾白羽虽是对着岚风出声说话,眼前浮现起的,却是苏墨轩那含笑的俊朗容颜,心头蓦地浮上一层暖意,她唇边勾起的浅笑中,透着抹不去的幸福之意。 疾驰的马车掠过郊外的春野茫茫,穿过似曾相识的小路,苏墨轩驾着的马车,停在了申家偏宅的门前。 “哐哐哐——” 翻身下马的弋阳,毫不犹豫地快步向前,抬起手臂猛地砸响那紧闭着的院门,苏墨轩曾经对他说过,想要从这样的人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出其不意,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来了——来了——是谁啊这么砸门?” 略带沙哑的声音有些熟悉,前来开门的,正是申家的老管家,一袭褐色衣衫,那老管家开了门,看着站在门前的赵以成,面容上的神色间,带了几分无奈。 “赵捕头,您怎么又来了,昨日不是才刚刚问到您想要知道的消息的吗?因着您昨日的到来,我们家宅之中已经是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您今日又来,究竟,又是所谓何事?”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日赵以成离开之后,申家那诡异而寒冷的气氛,在申家辛劳一辈子的老管家,语气之中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叹息。 “今日前来,是苏侍郎和顾仵作有事要询问你们家老爷,事关重大,若是老管家你不肯带路,那我们便只有硬闯。” 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赵以成抬起右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之上,严肃的脸庞上尽是黑沉着的颜色,似乎只要老管家敢摇头,下一刻,他便会挥舞着长刀冲进院中。 “苏侍郎,顾仵作,您二位这又是何苦呢?逝者已矣,连我们自己家都不在意这件事情,您二位又何必追着不放?” 没有让步的意思,老管家将目光转向了苏墨轩和顾白羽,摇着头出声说道。 第472章 申家秘辛(三) “就是因为你们不在乎,所以我们才会更加在乎。” 冷冷地接口出声,顾白羽看向那老管家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想要让步的意思,“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该有枉死之人,倘若我们不知道便是无可奈何,但凡知道了,就一定要让事情水落石出,至于谋害别人的凶手,也势必要绳之于法。” “顾仵作,您……” “老管家,赵某刚刚说的话,并不只是单纯的开玩笑而已。”沉着嗓音打断了老管家想要阻拦出声的话语,随着一声清脆的锐响,赵以成手中的长刀便被拔了出来,眸色阴冷,他看着老管家,语气中满是威胁之意。 “让他们进来。”远远响起的声音沙哑而苍老,是顾白羽曾经听到过的声音,是申安琪的父亲,申家老爷的声音。 “得罪了。”收回手中抽出的长刀,赵以成对着那老管家冷冷出声,抬脚,跟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后,走进了申家的偏宅之中。 “申老爷,”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容色苍老的申家老爷,赵以成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赵某昨日还有个问题没有问得很清楚,现在想再来请教您一下,那就是,令爱,也就是申家二小姐,身亡之后究竟被葬在何处?” 目光之中没有了昨日那般博弈和交换的色彩,许是因为今日跟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的缘故,赵以成此时此刻的表现,居然更多了几分蛮横无礼。 然而却没有人出声提醒和制止,面对着那抛弃妻子、将妾室当做生育工具的申家老爷,顾白羽实在是提不起那个兴趣来对他保持什么尊重和礼节。 “赵捕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您昨日前来询问便已经非常过分了,今日怎么会做出这般更过分的事情来?我们申家未出阁的女儿葬在何处,是您这样的外姓男子应该问得出口的话吗?!” 眉宇之色骤然改变,申家老爷那苍老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怒意,毫不犹豫地出声拒绝了赵以成的问话,他将怒意满满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神色淡漠的苏墨轩身上。 “苏侍郎,您虽是刑部侍郎不假,但是,倘若老夫没有记错的话,眼下负责接手老夫女儿受害案件的人,应该是刑部的严楷睿严侍郎,如今严侍郎未在,您这么来势汹汹地对老夫质问出声,还是与案子无关的事情,究竟,是符合的哪条规矩?!你们若是再不出去,就休怪老夫亲自到严侍郎面前申诉你们私闯民宅!” 怒气冲冲的语气里充满严厉和苛责,申家老爷话语中的拒绝之意明显异常,甚至还用对严楷睿的屡屡提及,来暗中威胁苏墨轩的出现,显然是从前便得到了严楷睿的什么暗中嘱咐。 “我们此刻前来,确然与先前的案子无关,只不过,是为了调查另外一个案件罢了。”清冷的嗓音中散发着隐隐的寒气,苏墨轩看着申家老爷缓缓地开了口,“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调查申家私生女暴病身亡一案。” 一字一顿地出声,苏墨轩毫不意外地看着申家老爷先前那激愤不已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铁青,双唇颤抖着,他对着苏墨轩连续说了半晌的“你”字,却始终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就此告知我们令爱的入葬之地,还是让赵捕头依令将这宅子里的人全都带回到兰崖城府衙中审问,申老爷,你是个明白人,孰重孰轻,想来是能够掂量清楚的。” 紧接着苏墨轩的话语出声,顾白羽同他配合得,自是不必言说的默契十足。 僵持的沉默。 申家老爷那苍老而浑浊的目光中,带着难得的凌厉之色,他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半晌,方才缓缓的出声说道: “如果苏侍郎您有这案子的卷宗,也得到了兰崖城太守的许可,那您尽可以将我们全家人都抓去兰崖城府衙严刑逼供,倘若没有能够证明的许可,那就请恕申某拒不从命了。” 嗓音深沉而严苛,申家老爷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满是阴冷的颜色,本以为能够钳制苏墨轩的话一出口,却只发现,苏墨轩那惯常淡漠如冰的脸庞上,居然勾起一个寒意森然的笑容。 “不愧是兰崖城的申家,与你们兰崖城的太守勾结的倒是紧密,赵捕头,看来你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 冷笑着出声,苏墨轩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赵以成身上,虽然距离上次相见已是半月有余,然而申家老爷能这么快的便改变了性情,若是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所在,苏墨轩倒是枉为刑部侍郎一职了。 “不过,”俊朗容颜上的冷意更甚,苏墨轩冷意满满的两个字方才出口,站在近旁的岚风便向前迈出了脚步,顺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绢抖开递给苏墨轩,只听他那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道:“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恰好真的有。” 白纸黑字,猩红色的印记,不是兰崖城府衙的太守令,却是刑部尚书的尚书令。 “赵捕头,将人带走,一个不许留。”冷冷的吩咐出声,苏墨轩将手中的那张尚书令丢在了申家老爷的手中,俊朗的容颜上神色淡漠依旧。 面上的黑沉严厉之色瞬间僵硬,将苏墨轩丢过来的尚书令拿在手中,申家老爷一时之间,有些无法应对面前忽然而来的突变,原本昨日已经同兰崖城的太守说定了今日的事情,放下来的警惕之心,却丝毫没有料到,苏墨轩会拿出一张连兰崖城府衙都无法驳斥的尚书令来。 哀嚎声一片。 原本受了申家老爷的怒斥,赵以成心里便是不舒服得很,如今得了这个报复的就会,心胸窄小的他,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甚至于率先动起身来,就要冲向申安琪所在的屋子里,倒是无意中配合着苏墨轩,给了申家老爷以最后的威胁。 “你,你住手!不要打扰我长姐!”申家少爷适时地拦在了赵以成的身前,却是因为他异常的来势汹汹,而不由自主地在嗓音里带了几分颤抖。 “赵以成!”被自己儿子的声音骤然惊醒,申家老爷看着作势就要冲进申安琪房间的赵以成,厉声呵斥中,带着无可遮掩的心痛与愤怒。 “申老爷,”闪身拦在了申家老爷面前,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尽是淡漠沉稳之色,“去府衙大牢审问,和在这里将实情和盘托出,对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您申家而言,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您觉得呢?” 适时地出声,顾白羽对着申家老爷再度抛出了两者相择其一的选择,明若秋水般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反抗的光亮,她看着申家老爷,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终于是满面颓然的败下阵来,申家老爷看着站在身前的顾白羽,沙哑的嗓音中尽是苍老而无力的模样。 “我们就是想知道,逝去的令爱,究竟埋葬于何处,给所有无辜之人一个交代。”清淡的嗓音平静如水,顾白羽对着申家老爷出声,并没有将实情进一步的透露出来。 “馨儿她被我葬在兰崖城郊外的乌青山后。”苍老的嗓音嘶哑不堪,申家老爷满面无奈的对着顾白羽出声,然而却是瞧不出,他此刻的心中,究竟是否对自己的这个庶出的女儿有那么丝丝缕缕的心痛。 “乌青山后?哼,你觉得,我会让那个贱人的女儿好好的葬在那里?”申家老爷的话音刚落,一个阴冷的嗓音便骤然响起,身形缓缓从众人身后走出,正是从来不肯轻易出现在人前的申夫人。 “你……你什么意思?!”语气惊且怒,申家老爷看向自家夫人的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说,你把馨儿她,她怎么了?!” “馨儿?那不就是个死人么?老爷,你现在对着个死人叫的那么亲热做什么?”话语阴鹜依旧,申夫人的脸上充满着令人心寒的狠意,“你说我把那个死人怎么了,她那样的贱人,有什么资格进入申家的坟墓?!当然是刨了棺材,随便的丢进荒山去喂狗!” 面色阴冷不变,口中说着如此骇人听闻的话语,申夫人却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你!你!你个毒妇!”瞬间气得面色通红,申家老爷颤抖着指向申夫人,想要再度斥责出声,却是疾速地喘息着快要昏厥,被近旁的老管家一把扶住,便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申夫人,说话可不要只贪图一时痛快,挖人棺材弃人尸体,在大兴王朝的律令中,可是重罪。”在申家少爷的拦阻面前回过身来,赵以成对着申夫人出声说道,这十里八方有没有出现被野狗残害的尸体,他身为一城之捕快,显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第473章 凶手的愤怒 “重罪?证据呢?我就不相信,为了一个死去的破落贱人,我家老爷会真的出言指证她棺材的消失。至于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因为受到你们的威胁,所以胡言乱语而已。” 阴冷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畏缩后退,比起申家老爷来,申夫人确然是个心机颇重之人,不动声色的用身子挡在申安琪歇息的房间之前,她看着赵以成,冷声问道。 “就算申家老爷不会,但是倘若申家二小姐的生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人毒害身亡的话,申夫人,您觉得,她究竟会不会站出身来,替自己的女儿伸冤报仇?” 咬牙切齿,被申夫人不留情面的驳斥出声之后,赵以成索性便将自己刚刚从苏墨轩言语间推测出来的事情,当做了证据确凿之言说了出来,却是略有些心虚的,不知道苏墨轩究竟会作何反应。 俊朗的容颜上淡漠之色依旧,苏墨轩似是没有听到赵以成所说的话一般,仍旧是稳稳的站在原地静立不动。 “赵捕头,你以为拿那个低贱的奴婢就能威胁到我?倘若她真的这么有本事有出息,当初还会那么灰溜溜地从申家被赶出去?赵捕头,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们申家的下人了。” 丝毫不为所动,申夫人做出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看向赵以成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屑的意味。申家是兰崖城的一方富贾,面对着赵以成这样的捕头,申夫人那习惯了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一时半会儿的收不回来。 “申夫人,你不要太过分!现在是刑部办案,由不得你在这里颐指气使!”严肃的脸庞上有了难以控制的怒意,赵以成终究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对着申夫人指摘出声。 “我过分?赵捕头,我看您……” “申夫人,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能狠下心来,对你的女儿申安琪做出这样的事情?” 清淡的嗓音不疾不徐,站在一旁冷眼观望着的顾白羽,出声打断了申夫人尚且没有说完的话,虽然,她并不相信申夫人当真是将申安馨的遗体丢去荒野,然而,挖坟掘棺的事情,她定然是做了。 既然如此,为了找到申安馨的遗体埋葬之处,顾白羽也只能将那个本不愿轻易说出口的事情,当众说出来。 “顾大夫,你不要以为上次你给琪儿治了病,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你……” “就是因为申安馨,”再度出声打断申夫人试图辩解和转移视线的话语,顾白羽清秀的脸庞上,尽是令人无法质疑的从容和镇定。 “前段时间我随着苏侍郎来到兰崖城调查那件案子的时候,曾经亲自见过所有的受害者,在申安琪之前的受害者,嗓子致哑的原因,是因为被凶手下了可以毁坏嗓子的毒药。 但如果受伤之后调理得当,嗓音虽然不能恢复如常,但能够正常说话,却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从申安琪开始,所有受害者口不能言的原因,便是因为凶手将受害者的舌头无情地割断,也就是说,看到申安琪之后,凶手才起了这样残忍的念头。” 清淡的嗓音波澜不惊,虽然没有亲自检查过申安琪的伤势,然而,却并不妨碍她从最初验伤的仵作口中,得知申安琪伤势的真实情况。 口舌的残杀自她而始,凶手忽然改变行凶的手法,绝对不可能是毫无根源的一时兴起,只有面对了什么足以刺激他内心的事情,方才会直接了当的影响到他的行为举止。 毒药换成割舌,可以治愈嘶哑变成永无止境的沉默,身体与心灵双重痛楚的折磨,凶手显然是恨极了被抓在手中的这个受害者。 而后的割舌行为,却也只不过是凶手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行踪,所故意做出的混淆视线的方法而已。 “你……你胡说什么?我们家琪儿温柔娴静,连家门都很少出,又怎么会遭人嫉恨?你,你不要为了威胁我,就在这里瞎编乱造,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尽管阴冷的容颜上还是努力作出几分镇定之色,然而申夫人的语气里,却是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了她的心虚之意,抬眸看着顾白羽,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身子。 “连申夫人你都知道,凶手如此对待申安琪是因为心怀记恨,那么记恨的原因,想来就不用我多说了?”微微向前探了一步身子,顾白羽对着申夫人冷了嗓音。 “虽然并不知道,凶手同逝去的申安馨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但是很明显,他的此番前来兰崖城作案,有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想要为无辜被人谋害的申安馨报仇。连我都能知道,当初一力残害申安馨的人是申夫人你,那么你觉得,凶手会不知道么? 又或者说,申夫人你既然看到,凶手连对待只能算得上是‘从犯’的申安琪,都下了如此的狠手,你觉得,凶手在不远的将来,得到机会之后,会对你做出怎样更为残忍的折磨?” 步步紧逼,顾白羽似是闲庭信步般的向着申夫人的身前靠近,却是面容淡漠清冷,散发着不属于她自己的冰冷寒意。 “如果我没有猜错,申安琪并不是你们申家第一个受害的人,当初那些亲自下手谋害申安馨的家仆小厮,想必已经是失踪许久,或者更进一步的,被人谋害身亡?” 语气冰冷淡漠,顾白羽犀利的问题直指申夫人内心最为怯懦的地方,丝毫没有意外地看着申夫人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死灰,顾白羽垂手而立,知道自己临时而来的推测,并没有分毫的错误。 “配合我们抓到凶手,你受到的,只是按照大兴律令的处罚,若是拒不配合,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淡漠的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顾白羽故意停顿了话语,片刻之后,方才继续出声,道: “那么,等到凶手得到机会找到申夫人你的时候,相信我,你所要受到的折磨,绝对盛于申安琪的百倍千倍。” 第474章 荒野之棺(一) “你……” “申夫人,我们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做决定。” 毫不犹豫地出声打断了申夫人略带犹豫的话语,顾白羽淡漠的嗓音方落,便转过身子,向着苏墨轩所在的方向走去。 “墨轩,咱们走,多说无益,反倒是在这里白白的浪费时间,至于下毒手谋害申安馨的人是谁,这样简单的事情,根本就不用你我费心思去查。不如回去歇歇。” 抬眸看着望向自己的苏墨轩,顾白羽那清淡的话语没有丝毫的迟疑,仿佛已经是失望至极,再也提不起继续相谈的兴趣。 “好。”冲着顾白羽点了点头,苏墨轩答应的爽利,看向她的眼眸中透出星星点点难以掩饰的温柔,他转过身子,同她并排着向申家偏宅的院门方向走去。 没有任何抗议和阻拦的意思,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并排着向院门外走去,原本站在一旁的岚风和弋阳,也都颇为默契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你们……你们……” 申夫人犹豫不决地声音从身后隐隐约约的传来,顾白羽和苏墨轩离开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仿佛已经厌弃,不愿意再有所牵扯一般的毫无留恋之意。 “苏侍郎,顾仵作,两位请留步。”沙哑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申家老爷犹豫片刻,终于是出声阻拦了他们两个人离开的脚步。 却不想停下脚步的,只有走在最后的岚风,他转过身子,对着申家老爷沉着嗓子出声,问道:“申老爷还有何贵干?或者说,申家老爷难不成是知道申家二小姐的尸馆,究竟被申夫人掘出来之后又丢弃到了哪里?” “这个老夫我确然不知,”满面颓然的摇了摇头,申家老爷看向岚风的目光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浑浊与灰暗。 “申老爷,顾仵作刚刚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既然您不知道申家二小姐的棺椁下落,那么,就请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同情之意,岚风拒绝的话音落地,便当即转过身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了前面的苏墨轩和顾白羽。 “你还不说?!馨儿的棺椁究竟让你弄去了哪里?!你是不是还不说?!你是不是还嫌女儿被你害得不够惨,还想再将儿子的性命和前途全都搭进去?!” 苍老沙哑的嗓音充满愤怒,眼看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离去的身影距离自己家的院门越来越近,申家老爷终于是忍耐不住地,对着身边的申夫人呵斥出声。 手中握着的拐杖狠狠地敲击在地上,怒意满满地他气得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面色仍旧充满犹豫的申夫人,若不是身子太虚弱而行动不便,瞧着他那模样,倒真是要扑上去将她揍倒在地一般。 “在乌青山外的荒野上,我差人随便挖了个坑埋掉了,具体在哪里,我,我真的不知道。” 终于是忍不住地崩溃出声,申夫人的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地颤抖之意,许是申家老爷的厉声呵斥让她真切地想起了申安琪的惨状,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自家儿子,她无法想象,若是他也那般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她究竟会不会彻底的疯癫致死。 “你不知道谁知道?!”没等停下脚步的赵以成开口,用力地将拐杖戳在地上,申家老爷便怒吼出声,“当初是谁帮着你去掘墓移棺的?!叫他出来,问清楚!如果说不清楚,就去给馨儿陪葬!”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才们,奴才们,奴才们也是迫不得已……” 人群中忽然跪倒两个人影,俯身叩首,不停地出声求饶,赵以成顺着那求饶的声音看去,那叩首的人,正是申家颇为横行霸道的两个刁奴。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拐杖在地上跺得生响,申家老爷的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趁着的嗓音更加严厉,他对着跪倒在地的两个人,呵斥出声,道:“说,你们两个狗奴才,究竟把二小姐的棺椁移到哪里去了?!” “就,就在乌青山后的荒野上,夫人,夫人她并没有说谎。”说出口的话语慌慌张张,两个家奴跪倒在地,叩首的动作仍旧没有片刻的停滞。 “废话!具体在哪里?!”怒意更盛,申家老爷恨不得将面前的两个人直接拖出去杖毙。 “奴才们带路,奴才们愿意给苏侍郎带路!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慌张之意更甚,跪倒在地的两个家奴止不住地求饶出声,乌青山后的荒野何其广大,就这么单纯的用嘴来描述,怎么能够将位置说得清楚? “苏侍郎,您看,要不要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恰到好处的对着苏墨轩出声,赵以成对他们此番的“欲擒故纵”,配合得异常默契。 “求苏侍郎再给奴才们一次机会,奴才们保证不会动什么歪心思,奴才们保证!求顾仵作再给奴才们一次机会!” 颇有眼色地朝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的方向连连叩首,那两个替申夫人坏事做尽的家奴,却是极其聪明地,看出了顾白羽在苏墨轩心中的地位,甚至于连出声哀求的对象,也都换成了走在苏墨轩身边的顾白羽。 “由你做主。”低眸看向身边停下了脚步的顾白羽,苏墨轩出声询问的模样,就仿佛此刻是在挑选什么别的物件一般,任由顾白羽决定一切。 “算了,由着那么个凶手逍遥法外,我总归是不能太安心,既然他们承诺绝对不会使诈,那么,就跟着他们去瞧一瞧。” 低头盯着那跪倒在地的两个人看了片刻,顾白羽抬起头来,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远山含黛似的眉头轻蹙,似是带了几分不甚情愿的模样。 “多谢顾仵作,多谢顾仵作!”忙不迭地出声道谢,那两个家奴在赵以成眼色的指挥下,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弯腰的,即刻便要给苏墨轩和顾白羽的马车带路。 “岚风,”嗓音清冷淡漠,苏墨轩对着站在近旁的岚风呼唤出声。 “属下在。”干脆利落地走上前来,岚风对着苏墨轩应声而答。 “将这院子里的人都看好了,少一个人,拿你是问。”吩咐出声的嗓音并不算大,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冷眸在那寂寥的院子里环顾一周,苏墨轩方才转过身子,向着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乌青山虽然位于兰崖城主城之外,却是离申家的偏宅并不算远,才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肆意挥舞着马鞭,苏墨轩一行人便已经来到了乌青山后的荒野之涯。 苍茫的荒野一望无垠,虽然处处是绿色浸染,然而却不同于城内的生机盎然,而是有一种淡淡的迷蒙掺杂其中,如烟似雾,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之意。 “在哪里,快点带路。” 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赵以成看着那两个站在原地踟蹰不前的家奴,沉着嗓音催促出声,这样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上,想要毫无目标的寻找什么,着实是太过困难。 “奴才们这就带路,这就带路。”一迭声地出声应道,那两个申家家奴赶忙向着四下里张望一番,低声商量着确定了方向之后,便努力在脸庞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起手来,对着静立身后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说道: “苏侍郎,顾仵作,就在那个方向,奴才们当时为了防着被老爷事后发现,所以刻意留了个记号,奴才们这就带着您二位过去。” 淡淡的顺着那两个人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苏墨轩对他们的话不置可否。 于是大着胆子向前走去,两个家奴心中惶惶,强撑着不让自己歪斜倒落在一旁。 “这……这里……苏侍郎,在……在这里。” 走到荒野中一处地面略显光秃的地方,那两个家奴停下了脚步,指着那略略凸起的坟包似的地方,对着苏墨轩怯懦出声——虽然他们毫无隐瞒的将他们带到了此地,然而回到申家之后,或者说,案件告一段落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怎样不可知的命运,他们心中惶惶而不可终日。 “挖开。”低眸盯着那浅浅的坟包看了片刻,苏墨轩言简意赅的出声,跟在身后的弋阳只是浅浅的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手持铁锹,利落的动手挖土。 “属下……”怔愣片刻,赵以成感受到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说话出声,却是反应过来一般的,讪笑一下,便跟在弋阳的身后,动手挖了起来。 “咣当” 铁锹撞击硬物的声音。 手下的动作当即便小心轻缓了不少,弋阳抬头看了赵以成一眼,两个人便拿着铁锹,缓缓地沿着那硬物所在的位置,四下里挖掘开去,不多时,一个破落的棺椁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这个……” 没等苏墨轩和顾白羽开口,站在一旁看着弋阳和赵以成挖掘动作的两个家奴,却是率先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抬头看着苏墨轩,他们战战兢兢地出声,道:“苏侍郎,这个,并不是二小姐的棺椁。” 第475章 荒野之棺(二) “这个……这个……这个不是二小姐的棺椁!” 嗓音中充满说不出来的恐惧和颤抖,那两个家奴看到被弋阳和赵以成从松软的土地中挖出来的黑灰色棺椁,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战战兢兢地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 “你们确定?”上前一步看着那黑灰色的棺椁和附近泥土的状况,顾白羽判断着那棺椁被人埋葬入土的时间,口中却是没有停顿的,对着站在近旁畏缩着想要后退的家奴继续出声问道:“你们家二小姐的棺椁,埋在这里有多久了?” “奴才……奴才们确定……”战战兢兢地出声,那两个家奴竟是连一眼都不敢再看那裸露在外的棺椁,“当初,当初老爷命人给,给二小姐安排了一副实木的棺椁,但是,但是夫人她说,她说二小姐不配用那样好的棺木,就命令奴才们,命令奴才们将二小姐的……的……换到了一副薄木头的棺材,绝对,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棺椁啊……” 面容上的惊慌之色随着口中说出的话而越来越重,那两个家奴不断地后退着身子,不知是谁脚下不小心一绊,两个人便牵扯着摔倒在了地上。 “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手撑着满是泥土的地面向后退着,两个人的口中不断地对着那黑灰色的棺椁告饶,“奴才们也是逼不得已,奴才们也是逼不得已,冤有头、债有主,二小姐,您要显灵,就去夫人那里,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颤抖的嗓音里几乎都带了哭腔,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那两个家奴看到变换了模样的棺椁,只是以为那无辜枉死的申安馨化作怨灵前来报复,甚至于,连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都没有想起来确认一下。 “你们给我安静一点。”被那两个人吵得有些头痛,顾白羽出声呵斥的嗓音里带着些许难得的微微愠怒,低头看向摔倒在地的两个人,她继续出声,问道:“你们能百分之百确定这里是当初埋葬申安馨棺椁的地方?” “能,奴才们很肯定,”忙不迭的点头,那两个家奴的反应却是颇为一致的肯定,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一旁的断枝树,他们对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那棵树的树干,就是奴才们当时商量着折断的,还在断头涂上了黑色,为的,就是做标记,好找。” 所谓风水轮流转,眼下的二小姐虽然并不受宠,但难保哪日自家老爷想起来,下令寻找,那个时候若是找不到,才真的是要给二小姐陪葬,于是当初昧着良心埋葬申安馨棺椁的他们,心中便想着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却不成想,明明是亲手挖的坟坑,明明是亲手埋下去的薄木棺椁,如今挖掘开来,居然是变换了模样?! 心底里的寒意阵阵涌起,两个人摔倒在地的身子更加瘫软。 “那你们家二小姐的棺椁,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埋在这里的?”再度开口出声询问,顾白羽清秀淡漠的脸庞上,没有显出丝毫不耐烦的意味。 莫说是大兴王朝这个时代的人,就连她从前所在的二十一世纪,能够这般坦然的直面棺椁尸体之事的人,也并不多见,更不用说,现在这般忽然换了棺椁的异常情况,更是令原本就做了亏心事的他们,不得不想到鬼神之事。 “大概,大概是在一个半月之前,当时,当时二小姐刚刚暴病身亡不久,老爷就吩咐家里的其他人,将二小姐从外面接了回来,因为二小姐生前不曾出嫁夫家,所以,就按照申家的家规,葬入了申家的家坟之中。” 语气中的颤抖之意犹在,然而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顾白羽的镇定从容所稳定,那两个家奴回忆着当初的情景,尽可能多的,告诉顾白羽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毕竟,现在他们能否活命,就在于苏墨轩和顾白羽对他们的态度了。 倘若触怒了他们二人,以至于今日的事情了结之后,便将他们两个人再度送回到申家去,那么,等着他们的,定然是毫无生机可言的一条死路。 “事情没过两天,夫人不知道怎么就得知了这件事情,然后就悄悄的命了奴才们,趁着晚上众人不备的时候,悄悄地将二小姐的棺椁挖了出来,然后随便的埋在什么荒郊野地里。奴才们觉得这里最近,所以就埋在了这里。 顾仵作,奴才们真的一句假话没有,这里的确是奴才们当初埋葬棺椁的地方,但是这个棺椁,也真的不是奴才们当时埋入土中的那一个啊。” 说着说着,那两个家奴的嗓音中的恐惧之意,便又重新浮了起来,双目躲躲闪闪,始终是不敢用正眼去瞧那摆在不远处的、尚且落着泥土的黑灰色棺椁。 “你们埋葬申安馨棺椁的那天,有没有下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灰黑色棺椁上的泥土,顾白羽思忖着出声问道。 “没有,没有,连着几天都是晴天,兰崖城有好久都没有怎么下过雨了。”应声而答,有了刚刚心中盘算着的那些心思,那两个家奴回答起顾白羽的问话来,丝毫不敢有片刻的延迟,甚至于,带着近乎哀求的发誓。 “确实如此。”看到苏墨轩将探究的目光从那黑灰色的棺椁上移向自己,赵以成沉着嗓音点头出声,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春天的兰崖城,着实是没有下几场雨。 “赵捕头,将他们两个人先带下去。”垂手而立,顾白羽思索片刻之后,便对着赵以成出了声,顿了顿,又似是不经意般的开口补充,道:“先不要把他们两个人送回申家去,找个地方看起来就行了,之后做人证还用得到他们。” “是,属下会差人先将他们两个人押去关起来的,”他们能想到的事情,赵以成自然能够想到,如今顾白羽既然开了口,他当然是没什么理由再将这两个人置于险境。 第476章 荒野之棺(三) “开棺。” 冷眸看着赵以成送走那两个家奴后再度返回来的身影,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原本,他们今日前来这荒野之中,为的,就不是寻找申安馨棺椁的真正所在,而是借着这个由头,找到其他五个被害受害者遗体的埋葬之处。 既然此刻连埋葬申安馨棺椁处的棺材都已经被偷梁换柱,那么想来,达鲁已经是给她安排了一个更好的长眠之地,他们眼下要做的,就是将五个受害者的尸体全部都找寻出来。 “这个棺椁之上有干透的泥土,但这荒野上的土地,都没有潮湿到那种地步,所以,凶手将这个棺椁埋在这里的那日前后,兰崖城应该是下过雨的。” 看了一眼赵以成和弋阳依着苏墨轩的吩咐动手去撬开那封死棺椁的身影,顾白羽抬起头来,对着站在身侧的苏墨轩出声说道,“但是,刚刚那两个人和赵捕头都确认了,埋葬申安馨的时候,连着那几日都不曾下过雨,所以……” “所以你怀疑,被达鲁埋葬在这里的人,不全都是兰崖城一案中的受害者?”没等顾白羽思忖着的话语说完,苏墨轩便当即接口说道,她的所思所想他了然于胸,默契的,仿佛原本就是一个人一般。 “嗯,”点了点头,知道苏墨轩理解了自己意思的顾白羽,继续分析出声,道:“根据之前刑部送来的案件卷宗,兰崖城一案的第一个受害者,是在一个多月之前被人发现在街头的,也就是说,申安馨刚刚那去世不久,达鲁就开始了他的作案。 但因为他从前在啸狼族做部族首领的时候,虐待折磨俘虏的手法已经十分娴熟,在那起案件之前失手将受害者杀死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所以,那些无辜被谋害了性命的人,只能是在达鲁忽然转换行凶手法之后,被当做试验品牺牲掉了。” “但是兰崖城近期下雨的时候,申安琪已经是被害之后,被申家送到了城外的偏宅之中。”顺着顾白羽的话出声,苏墨轩直指问题的核心要害。 既然连达鲁刻意下了重手的申安琪都能顺利的活下来,根本,就不可能再因为失手而造成受害者的无辜死亡,也就是说,埋藏在这个黑灰色棺椁之中的人,达鲁是故意要将他杀害。 能让达鲁在行凶作案中做出如此反常举动之人…… 顾白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身侧的苏墨轩,与他望过来的目光相对之时,两个人便皆是读懂了对方目光中所推测出来的内容。 是当初亲自下手谋害申安馨之人。 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摆在他们面前的棺椁终于被赵以成和弋阳撬开,浓重而腐败的血腥之气随之四散而来,棺椁的盖子被掀落在地,一具早已腐败的尸体,便骤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死者是个女子。”走到开了的棺椁旁边,顾白羽抬眸扫过那扭曲着姿势躺在棺椁中的尸体,血迹斑斑的身子伤痕累累,面容之上被人故意用刀狠狠地刺破,已然是看不清楚原先容色究竟如何。 “死者虽然面目全非,身形也因为受伤和腐败而有所肿胀,但是人的骨骼形状是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女子的骨盆上口似圆形,下口较为宽大,整体呈现圆桶形状,男子的骨盆则呈现出漏斗的形状,上宽下窄。” 抬眸看到赵以成向着自己投来的疑问目光,顾白羽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解释出声,充满锐利精光的眼眸,却是不曾从那棺椁中的尸体上,移开分毫。 即便是棺椁中的尸体已经被达鲁刺伤的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然而却还是不妨碍顾白羽一眼便看出,那直入胸口的一刀,正是受害者的致命伤所在。 只不过,因着尸体已经开始腐败,尤其是刀伤口处,想要单纯凭借肉眼看出受害者身上其他的伤口,究竟是死前伤还是死后伤,着实有些难度,但却也着实没有十分的必要去查看,案件的其他佐证,已然是能够说明,达鲁对面前这个被他刺伤得千疮百孔的女子,心中怀着的,是异常的愤怒与仇恨。 如若不然,他也没有必要刻意去刺杀一个本可以被当做另外一个受害者的人,也没有必要费时费力的,在她的身上留下这么肆无忌惮的伤口。 “赵捕头,查一下申安琪受伤后的这段时间内,申家有没有哪个人无故失踪不见。”收回落在那棺椁中尸身上的目光,顾白羽回过头来,对着赵以成出声说道。 “顾仵作您是怀疑,棺椁中躺着的这个受害者,是被凶手杀死的申家之人?”面色更加严肃几分,赵以成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却是没等她开口回答,便再度推测出声,道:“难不成,这个人就是给申安馨下毒之人?凶手是为了替申安馨报仇,所以才杀死了这个人?” 顺着顾白羽的话猜测而去,赵以成难得敏锐的,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很有可能,要去申家查过才能最终下定论。”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顾白羽对着赵以成出声说道,虽然实情几乎已经可以猜测得到,然而,没有确切证据之前,顾白羽一向不习惯就那样草率的下结论出声。 “多找几个人来,在这附近挖。”冷不丁地出声,苏墨轩打断了赵以成那似是还想要出声问些什么的话语。 在他的眼里,申家后宅中的凶杀案实在太过简单,根本就不需要他和顾白羽在这里浪费时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那些无辜受害的死者,给受害者的家属一个最终的交代之后,他们也好走到严楷睿的面前,彻底地,将这件案子了结完全。 虽然跟随赵以成而来的人并不算多,但好在都是些身强体壮的捕快,于是没有半天的功夫,依着苏墨轩观察四周后的指点,他们便将全部的五口薄棺,尽数挖掘了出来。 五口薄棺依次排开,那尸身上包裹着的干净白布,无声的诉说着达鲁内心中的遗憾与后悔。 只是,那份包裹在受害者尸身上的后悔,并非是因为杀害无辜之人而感到的忏悔,达鲁内心的后悔,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的失手,只是为了,他自己尚且不够熟练精确的伤人技术。 自负冷酷至此。 挥挥手命人将五口薄棺抬走妥善安置,直到寻找到受害者的家人位置,苏墨轩便带着略略显出几分倦容的顾白羽一起,踏上了前往凌松镇府衙的归程。 才刚刚踏进凌松镇府衙后院的大门,不知躲藏在何处的云雀,便扑棱棱地扇着翅膀落在了顾白羽的肩膀上,用细细的鸟喙蹭着顾白羽肩头轻柔的衣衫,似是想要打赏一般的,轻轻鸣叫着。 “瞧它这个样子,倒像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一般。”低头看向停在肩膀上的云雀,顾白羽浅笑着出声,转过眸子看向苏墨轩,却发现他已经是伸出手来,将那云雀捉在了手中。 “咱们昨日传递回去的联络方式的确有效,拿到消息的他们即刻便出手将分散各地的凶手抓了回去。 从那些凶手的身上,他们已经找到足够多的线索来确定那伙儿人的老巢究竟在什么地方,明日傍晚就会动手清理余孽,让你我在兰崖城中盯着点儿严楷睿的动静。” 取出云雀翅膀下面的纸卷,苏墨轩兀自低头看去,等到两个人走进屋中,方才抬起头来,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却是没有再让那云雀回到顾白羽的肩膀上。 “林梦惜找到了?”并没有对李景毓传来的消息感到太多的意外,顾白羽只是忽然想起了先前在长安大街上看到的林梦惜,伸出手去给那云雀喂水,她抬起头,对着苏墨轩询问出声。 “找到了,就在那伙儿乱臣贼子的老巢之中,他们想着要以林梦惜腹中的孩子为拥戴,所以故意在软禁她的地方制造了混乱,好将她救出来,为他们谋事。” 点了点头,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出声答道,虽然李景云在那纸条上写得简单,但却似是已经猜到他们想要知道什么一般的,将事情写得尽可能的详尽而全面。 “抓人好抓,只不过,要平息那些流言,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凶手抓到了,并不能代表所有的人都能够接受这种说法。”坐下身来,顾白羽思忖着出声。 常说的“人言可畏”,正是在此,即便是能有足够的证据出来澄清辟谣,但却始终无法保证,所有的人都能够相信最后的辟谣澄清。 “那就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情了,就更加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了。”伸手便将顾白羽揽入怀中,苏墨轩淡漠的唇边浮起了几分温柔的浅笑。 “说的也是,”难得顺从地点了一次头,顾白羽就势斜斜的倚靠在苏墨轩的怀中,抬起头来将他那俊朗如画的容颜细细的描绘一边,方才轻声说道:“你要担心的,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第477章 顾白羽的秘密 “你需要担心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清淡温柔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羞怯,将身子窝在苏墨轩宽厚的怀中,那清冷却又温暖的气息环绕,令她忍不住地又更贴近几分,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几分笑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低眸瞧着顾白羽这忽然而来的反常模样,苏墨轩浓墨似的剑眉轻挑,低沉的嗓音温柔含笑。 “我决定等这件事情全都了结之后再告诉你。”思忖片刻,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明若秋水般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狡黠之意,趁着苏墨轩尚未反应过来,顾白羽便已然从他的怀中站起身离开。 “夫人你这样,是欲擒故纵?”反应敏捷的伸手,苏墨轩将逃开的顾白羽登时又重新抓回到了怀中,清冷的嗓音含笑,却是低头缓缓地逼近了顾白羽的脸颊。 “苏墨轩,你少臭美。”伸手推着向自己靠过来的苏墨轩,顾白羽那清秀的面容上笑意盈盈,“欲擒故纵,我哪有那么闲?” “不是欲擒故纵……那是欲拒还迎?”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墨轩更加的贴近顾白羽,暧昧温热的气息缭绕在侧,他的吻却似是故意一般的,迟迟不肯落下。 面颊顿时羞红,虽然明知道他是在故意的逗自己,然而顾白羽却是始终控制不住地,每次都将脸颊红得彻底。 “你,你讨厌!”被苏墨轩那温热的气息包裹其中,眼瞧着他那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顾白羽的气息顿时有些不稳,连说话都有些飘忽,却还是努力地扯回了自己的神思,用力地将苏墨轩与自己推开了一些距离。 “别,别闹了,岚风和弋阳还等着我们吃晚饭呢,他们两个才刚刚和好,你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 急中生智的拿着岚风挡了一回挡箭牌,顾白羽成功地从苏墨轩的“禁锢”中逃脱。 抬眸瞧着顾白羽那步伐虽然依旧沉稳,却还是能够看得出有些慌乱的背影,苏墨轩唇角浮起的笑容中,多了几丝小小的得意坏笑,晚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然而苏墨轩心中的算盘最后还是落了空,吃完晚饭归来,顾白羽的脸庞上便已经浮现起掩饰不住的疲倦之意,想着明日还要赶去兰崖城盯着严楷睿的动向,苏墨轩便心软的“放过”了她,却是在看着她那安睡的容颜时,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近来……她好像十分容易就会累会疲惫,难不成,是她的身子还不曾养好?又或者说,她一缕孤魂莫名其妙的穿越而来,如今,发生了什么变故,影响了她不成?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冒出脑海,苏墨轩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瞬间冰冷了起来,心底涌起一阵抑制不住的慌乱,他克制不住地,就想伸出手去,将已经熟睡的顾白羽摇醒。 所幸平时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理智还残存了几分,苏墨轩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心底骤然涌起的惊慌之意。 低眸愣愣地看着身侧的顾白羽,他努力地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要用残存的理智,分析出,她究竟是不是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晚饭前她对自己的拒绝之意再度浮上眼前,苏墨轩方才猛然发现,最近这几日的时间,她仿佛始终都在用看似合理的理由,若有似无的拒绝着自己。 当然,苏墨轩并不会觉得,顾白羽的如此举动,代表了她的变心或者是对他的厌弃,了解她比了解自己更为清楚的苏墨轩知道,顾白羽这样的性子,不会轻易地同谁陷入到一段感情之中,然而一旦认定了,便是情根深种,再难抽身。 一如他自己。 既然十分肯定的排除了自己被顾白羽所厌弃的可能,苏墨轩那头一次有些丧失了理智和冷静的头脑,马不停蹄地分析着其他的可能性,却是在某一种可能闪过脑海的瞬间,神色略略有些僵硬的,怔愣在了原地。 莫非是…… 璀璨如星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兀自熟睡而不自知的顾白羽,苏墨轩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扯了扯自己有些僵硬的脸庞,忍耐再三,方才将自己想要伸出去推醒顾白羽的手,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强迫着自己吹熄了蜡烛,苏墨轩躺在床榻之上,向来理智沉静的大脑却是兴奋清新异常,却又怕吵醒身边的顾白羽而不敢翻身,于是整整一夜,苏墨轩就那样硬挺挺的睁眼躺在床榻之上,直到窗外渐渐泛起几丝鱼肚白时,方才困倦的合上了双眼。 “昨晚没睡好么?”坐在前往兰崖城的马车上,顾白羽抬眸看着在岚风离开之后,便瞬间显出疲惫之色的苏墨轩,语气里带着三分疑惑七分关切。 “昨天是谁吞吞吐吐,话说一半就不肯说的?”斜眼瞧着状似无辜的看着自己的顾白羽,苏墨轩毫不留情地“指责”出声,顺带,还耍赖似的,将自己的身子不由分说地,便靠在了顾白羽的肩膀上。 因为今日要前往兰崖城,所以必须要早起,是以天蒙蒙亮时才刚刚睡着的苏墨轩,并没有睡着多久,便满心无奈的起身。虽然从前为了办案,对他来说,连着几个昼夜不曾合眼也并不是件难事,然而却不知昨夜是不是太过兴奋,才不过是熬了一个晚上没睡,苏墨轩便已然是困倦的,在顾白羽面前强撑不住。 “你觉得,昨日分散在各地的凶手被捉拿归案的事情,严楷睿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白皙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顾白羽克制着心里好笑的情绪,尽量的做出一副思索的淡漠神色,对着仰头看向自己的苏墨轩,刻意地顾左右而言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故意的转移话题?”剑眉轻挑,苏墨轩不留情面的戳穿了顾白羽的小把戏,不过却也是微微敛起了那玩笑的神色,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知道的是,他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第478章 收网(一) 第477章 李景云的行动颇为迅速。 肃清叛贼的手段以雷霆万钧之势,挟带着无可抵挡的锐利万分,向着那窝藏着的心怀不轨之人迅猛而去。 才不过从天明到傍晚的几个时辰的功夫,与严楷睿僵持在兰崖城府衙中的苏墨轩,便收到了长安城传来的胜利信号。 空气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原本坐在椅子上强作出一副镇定喝茶模样的兰崖城太守,在看到苏墨轩面无表情地从飞进屋子里的信鸽翅膀下面,将那传递消息的纸条取下看完之后,端着茶杯的右手,已经是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险些,就要将那里面的茶水泼洒出来。 在这件事情里,他是无辜的,但却又并不是全然的无辜。 下意识地抬头向着站在近旁的严楷睿看去,兰崖城太守只看到,严楷睿那惯常严肃着的面容之上,黑沉之色更甚。 周身散发的戾气更加浓重且凌冽,严楷睿死死盯着苏墨轩下意识护在身后的顾白羽。 明明是相互对抗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严楷睿的唇边,却是忽然浮起一丝阴冷而诡异的笑容: “竟然胆敢带着自己的软肋来到我面前,苏墨轩,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胆大,还是该说你鲁莽。” 戾气森然的话音方落,前一刻还寂静无声的前厅中,瞬间出现数十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影,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在如血的夕阳下,散发着妖异的光亮。 “墨轩,你说他图什么?”清秀的脸庞上面色从容镇定依旧,顾白羽转头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丝毫没有将严楷睿方才的威胁之语放在心上。 “夫人觉得,为夫跟他是一个档次的人?”淡漠的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苏墨轩挑眉看向顾白羽,话语之中尽是毫不掩饰的鄙视之意。 “你的档次还没有这么低,”容色之间竟然真的带了几分一本正经,顾白羽对着苏墨轩点头出声,“我只是好奇,所以想猜一猜。” 再度将目光转向严楷睿,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不咸不淡,“依我的猜测,严侍郎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辛辛苦苦打拼了多年,才得到刑部侍郎这么一个你年纪轻轻就能胜任的职位,心有不甘且嫉妒丛生,就想着若是能够帮着那伙儿反贼将当今圣上拉下马来,论功行赏时,他怎么的,也能得到刑部尚书一职。 至于现在这般撕破脸皮的露出真面目,大概是在心如死灰之后又觉得,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就拉个垫背的。 严侍郎,我猜的,究竟准不准?” 语气平静如水,顾白羽看着严楷睿那黑沉着的面色,目光之中没有分毫的畏惧之意。 “猜对了又怎样?还不是会死在我的刀下?”冷哼一声,严楷睿控制住了自己心中骤然涌起的愤怒之意,顺手抽出身边黑衣人腰间藏着的匕首,他向前逼近了两步,面容之上,尽是阴测测的笑容。 “不过,”根本就没有想要理会严楷睿威胁的意思,也没有随着严楷睿的逼近向后退让分毫,顾白羽将目光投向了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兰崖城太守,缓缓出声,问道:“我更好奇的是,太守你搀和近来,究竟是图什么?明明,以你的资历和能力,担任一城之太守,已经算是极限,难不成,还想分个宰相来做?”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耳听得顾白羽毫无预兆的便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一旁如坐针毡的兰崖城太守,瞬间便丢掉了手中的茶杯,随着那一声茶杯落地的脆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顾白羽的面前。 “属下,属下是冤枉的!苏侍郎,顾仵作,属下真的是冤枉的!属下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严侍郎他,他跟什么叛贼,有什么牵扯和关系啊!苏侍郎!顾仵作!您千万要相信属下啊!” “不知道?”嗓音平静无澜,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顾白羽看着跪倒在地的兰崖城太守,冷冷的出声,道:“倘若你不是在暗中同严楷睿有所勾结,又怎么会示意兰崖城的仵作和捕快,篡改上报刑部的案件卷宗、隐瞒受害者的真正伤势?证据确凿在前,你就算是不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顾仵作,属下冤枉,属下真的是冤枉的!”面容上的惊慌之色更甚,若不是碍着苏墨轩站在顾白羽的身前,那兰崖城的太守,几乎都要跪爬到顾白羽的脚下。 “是,属下是受严侍郎所托,暗中嘱咐了城中的仵作和捕快弄虚作假,不要声张这件事情,但是属下真的不知道,严侍郎,不,严楷睿,是同乱贼勾结在一起的!” 恶狠狠地将严楷睿的名字咬在口中,跪倒在地的兰崖城太守,恨不得能够扑上去将陷害自己至此的严楷睿千刀万剐,但却只能是跪倒在地,竭尽全力的,同苏墨轩和顾白羽证明自己的清白。 “属下,属下当初只是受了严楷睿的诱惑,他说,他说这件案子,关乎到他能否……能否陷害苏侍郎成功,逼得苏侍郎这个拦在他升官路上的人彻底地离开刑部,所以,许了,许了属下黄金白银,属下才……属下才……” 忐忑不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兰崖城太守自以为能够逃过苏墨轩和顾白羽目光般的,快速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顾白羽,想要观察她的神色,却是恰好迎上苏墨轩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便登时心虚的,又低了下去。 “苏侍郎,顾仵作,属下真的只是一时贪财,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有这么严重!若是属下知道,属下知道此事与叛贼有关,就是给属下千万座金山银山,属下都不敢搀和进来啊!” 连连跪拜求饶,那兰崖城太守虽然知道,在大兴王朝的律令怀中,官员收受贿赂、扰乱刑部断案也是重罪,然而,比起眼下即将命丧黄泉的形势来,他已然是顾不上那么许多,甚至,还在心中抱着一丝丝侥幸,希望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之前,自己能够逃这过一劫。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没等顾白羽再度开口,狰狞着面色的严楷睿便率先开了口,手中拿着匕首步步逼近,他双目血红的看着顾白羽,语带嘲讽的出声说道: “难不成,你们以为,这样费尽心力地拖延时间,就能够等得来救援的人吗?苏墨轩,你也太小看我了,既然要同你们来个鱼死网破,我又怎么会不提前肃清现场?” “不是小看你,是你根本就不值得我高看一眼。”俊朗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外露,苏墨轩冷眸看着面目狰狞而疯狂的严楷睿,并没有挪动半分脚步,却是随时注意着他手中匕首的动向,周密地将顾白羽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死到临头还嘴硬,苏墨轩,你就算自大,也要有个限度,更何况,你身边还站着一个顾白羽,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或许还能拼死向外冲一下试试,现在么……” 冷笑出声,严楷睿那素来严肃黑沉的脸庞上,显出更加狰狞狡诈的颜色,“如果你求我,我会尽量给你们两个人留个全尸的。” “你就算是求我,我也不会给你留全尸。”语气淡漠如冰,苏墨轩那没有表情的容颜上,尽是一派沉稳而不可抵挡的神色。 “素来谦逊的苏宰相,怕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生出你这样狂妄自大的儿子来?又或者说,苏墨轩,你已经吓傻了?”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尽显,严楷睿冷哼出声,对着苏墨轩再度开口问道:“你的人呢?让我不留全尸的人呢?在哪里?” “当然是在这里。” 严楷睿咄咄逼人的话音尚且没有落地,一个慵懒散漫的嗓音便随即响了起来,蒙面持刀的黑衣人随着那慵懒的话音,便齐齐地调转方向,将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对准了满面狰狞得意的严楷睿。 “你……你们……”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瞬间浮上脸庞,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攻击的措手不及,严楷睿双唇颤动半晌,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什么我?就算本王的声音你听不出来,本王的容貌,你总归是认得了?” 散漫的嗓音里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情绪,持刀的黑衣人中,终于有个身影动了动,抬手摘下蒙在脸颊上的黑色蒙面,缓着步子从一众黑衣人中走了出来,凤目狭长,脸庞俊美,正是许久不见的李景毓。 “你们……你们不是……” “怪不得你辛苦这么多年,才混到刑部侍郎一职,”丝毫不留情面地出声打断了严楷睿尚未说完的话,李景毓那慵懒的话语中,尽是讽刺的意味。 “到现在你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想明白,居然还能让你担任刑部侍郎一职负责解决我大兴国土上发生的案件,我倒是真该去问问吴尚书,这刑部,究竟是不是太过缺少人才了。” 第479章 收网(二) 冷眸瞧着严楷睿那略略有些扭曲的神色,李景毓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似是故意挑衅一般的,抬起手中握着的长剑,挑上了严楷睿手中握着的那柄匕首,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而握,将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手下微微用力,李景毓看着面色骤然苍白的严楷睿,语气里尽是从未有过的阴冷之意,道:“就是像这样,我的人杀死了你的人。” 抵在严楷睿脖颈上的长剑骤然撤去,李景毓那前一刻还阴冷无比的容颜,瞬间又浮起一个慵懒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之中,充满着嘲讽的意味。 “你知道吗,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你的那些手下,被刀剑抵住脖颈的时候,可是连丝毫的面色都不曾有所改变,严楷睿你嘛,根本就没有资格同他们相提并论。” “成王败寇,”紧紧地咬了咬牙,严楷睿那苍白的脸庞上一片铁青之色,抬眼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李景毓,他继续出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省省三王爷你的口舌,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你也说了,我是三王爷,那我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觉得是废话,我说起来偏偏高兴开心得很,况且,我同苏侍郎、苏夫人许久不见,他们更是愿意听我多说几句,成王败寇,你这个‘败寇’,就该老老实实地闭嘴听着才对。” 丝毫没有恼怒之意,李景毓脸上的笑容反而是更加灿烂,故意慢条斯理地说着话,他摆弄着手中的长剑,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不过算了,本王过去同你并没有什么交情,与你也没什么太多的话想说,更何况,对着你这样的将死之人说话,才是在浪费时间。哦,对了,你现在还不能死,就只有再忍耐几天了。” 敏锐地感受到苏墨轩望向自己的凌厉目光,原本还打算继续调侃嘲讽严楷睿几句的李景毓,顿时收起了自己的那份心思,话锋一转,便结束了眼前的话题。 没等李景毓彻底地将身子转向一旁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他便只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拖拽的轻微响动。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连拖个人下去,都能弄出响动来。”对着苏墨轩摇头说道,李景毓仿佛并没有看到那跪倒在地的兰崖城太守一般的,径直走到了他们两个人的面前。 “你的人。”虽然是惜字如金,然而苏墨轩却是极为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嘲讽之意,却不等李景毓那抗议的话语说出口,便将目光移向了跪倒在地的兰崖城太守,继续出声,道:“他刚刚说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贪赃枉法,勾结官员,收受贿赂,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啧啧,脸皮还真是比兰崖城的城墙还要厚。”终于是顺着苏墨轩的目光看向了那身子有些颤抖的兰崖城太守,李景毓话语中,充满令人心惊胆寒的冷意。 抬头看向屋子里候在一旁的黑衣人,李景毓继续出声,道:“快点将他带走,依律处置,留在这里是想碍本王和苏侍郎、苏夫人的眼么?” 兰崖城太守求饶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半个音调,那黑衣人便倏忽而至,抬手便将他的双唇捂得严严实实,随即便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将他带出了前厅。 “你刚才废话真多。”眼瞧着前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苏墨轩冷冷地开了口,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而那淡漠冰封的容颜上,却是浮起几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我这不是同你和白羽许久不见,一时激动不已,所以就多说了两句嘛,你这个人,平白的同我计较这些做什么?”似是早就料到苏墨轩会有这种反应一般,李景毓并不在意他那嘲讽出声的态度和话语,反而是抬起手来拍了拍苏墨轩的肩膀,话语中的慵懒散漫之意尽显。 “废话太多,耽误我吃晚饭。”仍旧是吝啬般的不肯多说几个字,苏墨轩挪开了李景毓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顾白羽。 昨夜辗转未眠的猜测再度出现在脑海之中,他想要立刻就张口询问确定,却又想自己率先独享那份喜悦,于是凉薄的双唇动了动,到了唇边的话语将说未说之际,却是被李景毓那不着边际的问话,再度打断。 “对了,你刚刚是怎么知道,出现在严楷睿身边的黑衣人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明明是那边的事情平稳之后,我带着人临时匆匆忙忙赶来的,你不可能知道我会找机会偷梁换柱的啊?” 语气中满是疑惑和好奇,李景毓随手捡了把椅子坐下,抬手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喝光,一路不敢停歇片刻的奔波,再加上刚刚又说了那么多的话,他着实,是有点渴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神色无虞,苏墨轩回答出声的话语却是令李景毓心中一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那么稳稳当当的出言挑衅严楷睿?!”顿时便将手中握着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李景毓凤目圆睁,对着苏墨轩诧异的出声问道,“那如果我没有赶得及,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刚刚的局面?就单凭你自己一个人向外冲?!” ——刚刚从长安城一路赶来,为了消除其他潜藏着的隐患和威胁,他已经是吩咐手下的人,将周围的环境细细勘察一遍,虽然苏墨轩手下的人着实厉害,然而他们二人向来交好,彼此的暗卫,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是显然,这一路上飞奔而来,除了守在兰崖城府衙之外的岚风和弋阳两个人之外,他根本就没有再看到苏墨轩的第三个手下。 “你以为,就凭他们那点儿蹩脚的本事,就能够拦得住我?”浓墨似的剑眉微微上挑,苏墨轩那清冷淡漠的话语中,满是不甚在意的情绪。 第480章 喜讯(一) “他们是拦不住你,可你身边不还带着白羽呢吗?墨轩,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招,走得实在是太冒险了,幸亏我带着人及时赶到了,不然你这么硬闯的,伤到白羽或者伤到你自己,怎么办?” 摇了摇头,李景毓的话语中满是不赞同的意味,虽然他素来相信苏墨轩的能力,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为人夫,身边还带着自己的妻子,再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冒险。 “我又不是……” “墨轩,”嗔怪出声,顾白羽打断了苏墨轩尚未说完的话语,唇角泛着几分无奈的笑容,她转过头去,对着李景毓继续出声,道:“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岚风和弋阳,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至于府衙内,有赵以成事先安排进来的人手。” 言简意赅,顾白羽将苏墨轩事先安排好的事情,告诉了李景毓,如若不然,依着苏墨轩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同李景毓犟嘴犟到什么时候去。 “嘁,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李景毓的话语中满是抱怨的情绪,因为想着他和顾白羽在此地并无接应之人,所以那边的事情才刚刚平定,他便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却不想他非但没有分毫的感激之意,反倒是与自己犟嘴犟得欢乐。 “居然还想着我会对你表示感谢?李景毓,你第一天认识我?”清冷的语气孤傲依旧,苏墨轩似是看穿了李景毓的心思一般,却是在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浮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苏墨轩,你……”一时语塞,李景毓抬起手来指着站在面前的苏墨轩,却是哭笑不得的,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早就该知道,苏墨轩这样的性子,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居然还想着他会有什么感激的表示,这么想想,倒当真是他自找的了。 “回禀三王爷、苏侍郎,”打破眼前这令李景毓无奈万分之象的,是从前厅外稳步走进来的岚风,“府衙中的涉案人员,已经基本处理完毕,严楷睿和兰崖城太守也被捆绑送上了马车,下一步,您二位有什么指示?” “拿着这个,”抬手递给岚风一个令牌似的东西,李景毓面容上的无奈之色,并不曾因为岚风的忽然到来而有所改变,只是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正经和严肃的色彩。 “安排我的人,将他们押送回长安城,兰崖城府衙的事情,由凌松镇的常太守代任,朝廷的任命书明日一早就会送到,今天,就暂由你和弋阳来负责这里的安全,明日同常太守交接之后,你们两个人……” 原本正经严肃的话语忽然就被他拖长了调子,李景毓那狭长的凤目中忽然的便多了几分促狭,上上下下地将站在面前神色无虞的岚风打量一遍,他方才继续缓缓出声,道:“你们两个人,就放假休息一段时间,”随即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苏墨轩,他继续出声,问道:“怎么样,墨轩,这个主,我能不能做得了?” 俊朗的容颜上淡漠之色更甚,苏墨轩没有表情地看了李景毓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对着顾白羽出声问道:“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哎,我说苏墨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苏墨轩无视,虽然知道他那是故意对自己玩闹似的挑衅,李景毓那俊美的容颜上,却还是挂上了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挥挥手让等在面前的岚风自去安排相关事宜,李景毓笑得无奈,对着顾白羽耸了耸肩,便从心底里彻底打消了要再同苏墨轩斗两句嘴的想法。 —— 在兰崖城稍稍的修整了一夜,翌日天明便随着李景毓一同坐着马车向长安城驶去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身为辅佐三朝天子的老臣,彼时的苏远堂,尚且在皇宫中同新帝议事没有归来,于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简单的用过了午饭,连日来奔波劳累的两个人,便是沐浴更衣,打算好好的歇歇精神。 擦抹着湿漉漉的头发,沐浴过后的顾白羽缓步走进房间,原本是想要张口问苏墨轩讨杯热茶喝,抬起头来,才发现苏墨轩早已斜斜地倚靠在床榻之上,双目微合,似乎是已经倦极而睡着。 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顾白羽从软榻上抱起一床薄被,走到床榻之侧,伸出手去,轻轻地给苏墨轩盖在身上——现在虽然天气已经十分暖和,然而毕竟还不是炎热的夏日,刚刚沐浴之后便这般躺在床榻上酣睡,多少,还是容易伤到身子。 轻手轻脚地给睡着的苏墨轩盖上薄被,顾白羽却并没有即刻转身离开,反而是愣愣地盯着苏墨轩那柔和许多的睡颜看去。 英朗如画的眉目,白皙清冷的脸颊,往昔淡漠冰冷的双唇微张,却是透出几分难得的温柔模样,他沉沉的睡着,连呼吸都那么平稳绵长。 心底里蓦地涌起一阵暖意,顾白羽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看向苏墨轩的目光又更加柔和了几分。 又盯着苏墨轩的睡颜看了半晌,顾白羽方才准备转身去床榻近旁的小几上自己给自己倒杯茶水喝,才不过刚刚转过身子,垂在身侧的手腕,却是冷不丁地,被谁握在了手掌之中。 “夫人可是看够了?”清冷的嗓音含笑,紧紧地握着顾白羽那纤细白皙的手腕,苏墨轩微微坐起身子,语调中带着懒洋洋的意味。 “苏墨轩,你居然装睡?!”心中小小的一惊之下,顾白羽那清秀姣好的容颜上,浮起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抬起另外一只手拍打着苏墨轩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掌,她继续出声,道:“快点放开我,我口渴,要去喝点水。” “不放,”慢条斯理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调笑的意味,“既然夫人想偷看为夫睡着时的模样,那为夫自然是要满足夫人你的愿望,现在看够了,夫人你是不是该给为夫一点儿什么奖励?” “谁,谁想偷看你睡着的样子?还不是跟醒着的时候一样满脸的无赖?我只是好心走过来给你盖被子,谁要给你什么奖励?你快点放开我。” 白皙如凝脂般的脸颊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顾白羽作势便要从苏墨轩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腕,然而却没想到他握着手腕的手向后一带,斜倚在床头的身子跟随着手上的动作一番,便是瞬间的天旋地转,将原本站在床榻之侧的顾白羽,轻轻地压在了床榻之上。 “承不承认你偷看,无所谓,但是奖励嘛,为夫今日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困在身下的顾白羽,苏墨轩唇边泛起的笑容中染上了一抹无赖似的坏笑,漆黑如墨的双眸紧紧盯着顾白羽那双明艳的桃花目,水光潋滟之中,连愠怒都带着令他无法拒绝地诱惑之意。 “苏墨轩,你放开我,我口渴,你让我先喝口水行不行……唔……” 尚未说完的话语,被苏墨轩忽然俯身而下的双唇尽数堵了回去,顾白羽只觉得口中一阵清凉的感觉涌来,双颊却是红得更加彻底。 苏墨轩他,在给她喂水! “怎么样,夫人还口渴不口渴?”就势将顾白羽吻了个彻底,苏墨轩在她尚且能够喘得过来气之前,微微的抬高了身子,往昔沉静稳定的漆黑眼眸中,染上了几分qgyu的色彩,他看着她,目光含笑,“还需要为夫再给你……” “你,你不许再说了!”白皙的脸颊红得彻底,顾白羽抽回一丝神智,抬起手来,阻止了苏墨轩还想要说下去的话。 “那就是不口渴了。”漆黑的眼眸中笑意更深,明明被顾白羽捂着双唇,苏墨轩却是执意开口说话。 温热的双唇随着说话的张合而轻轻蹭着顾白羽的手掌心,却似是有谁拿着羽毛在她心尖尖上轻轻扫过一般,令她止不住地,想要浑身颤抖起来。 “那么,夫人,你该给为夫的奖励,究竟在哪里?”含笑看着顾白羽在倏忽之间便撤回了她自己的手掌,苏墨轩毫不犹豫地得寸进尺,固执地要问顾白羽要一个奖赏,心里,却早就是已经打好了自己的算盘。 “哪,哪有什么奖励?苏墨轩,你这样耍无赖对我没用。” 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双唇,顾白羽微微错开了自己望着苏墨轩双眸的目光,那幽暗深邃的眼眸太过引人,她怕自己会忍耐不住地沉沦,然后,便被显然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坏主意”的他,毫无抵挡的为所欲为。 “没用?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是这样,要不然,咱们再试一次看看?”浓墨似的剑眉轻挑,苏墨轩俊朗清逸的脸庞上,浮起几分意犹未尽之色,低眸看着面色泛红的顾白羽,他口中说着,便是作势就要再度俯身而下。 第481章 喜讯(二) “好了好了,只要你放开我,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我都考虑考虑。” 赶忙伸出手去抵在了苏墨轩俯身而下的胸膛之上,顾白羽满心无奈之下,只得对着他出声妥协。 “奖励的事情我们先放在一边,为夫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凌松镇的时候,夫人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我?” 从善如流的向后微微撤了撤身子,苏墨轩清冷含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低眸看着顾白羽那躲闪的脸红模样,他上扬着的唇角边,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哪,哪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你?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自觉地又被苏墨轩吸引住了目光,顾白羽轻咳一声,稍稍扯回了自己的几丝神智。 那件事情本就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样正正经经地望着他那双笑意璀璨的深邃眼眸,那已经到了唇边的话语,却是滚了几番的,又被她咽回到了肚子里。 “不记得了?”剑眉轻挑,苏墨轩温柔的嗓音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危险之意,身子再度向下倾了倾,他继续缓缓出声,道:“夫人要不要为夫帮你好好的想一想?” “咳,我想起来了,”脸颊羞得更红,只顾着在脑海中盘算着如何对他婉转开口的顾白羽,并没有看到苏墨轩唇边泛起的几丝阴谋得逞的坏笑,更加没有发现,眼前这个引诱着自己说出事情真相之人,实际上早就敏锐的猜到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是什么?”眼眸含笑,苏墨轩将顾白羽那些婉转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前几日,澜儿传来消息给我,说是这段时间长汀楼的生意很好,分店的生意也很红火,所以赚了很多银子,我想着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长汀楼将银票取回来,然后你原先存在哪个银庄,我们再存进去好了。” 第一次发现自己编谎话的能力这般强大,几乎是在苏墨轩话音刚落的同时,顾白羽便已经想出了如何蒙混过关的谎话,只是那双惯于直视的眼眸,尽管她已经是努力地克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躲闪的意味。 “就这么简单?”俊颜上的笑意不变,苏墨轩又将身子贴近了几分。 “不然你以为会有多么复杂的事情?”显然是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怀疑之意,顾白羽咬牙坚定了目光,语气里颇为真实的染上了三分抱怨之意。 “只是银票而已,夫人你紧张什么?”眼眸中的调笑之意更深,苏墨轩对着顾白羽缓缓出声,“不过,夫人你这个‘实情’我不接受,所以,我现在要拿回我应得的奖励。” “好,好啊,你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儿,顾白羽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却是被苏墨轩按在手中下,动弹不得。 “给你个挑选机会,要么说实话,要么……”唇角终于浮起明目张胆的坏笑,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威逼利诱出声,他知道她内心的羞怯,却是故意地追着不放,然后,心情便在她那不同于寻常那镇定淡漠容色的变换之间,而愈发的愉快明畅。 “苏墨轩!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 将苏墨轩那渐渐逼近时的容颜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那原本有些迷糊的神思,忽然之间闪过一道清明,骤然发现了苏墨轩那奇怪不一的原因,她的问话脱口而出,带着微微的恼怒。 “猜到什么?夫人若是不说,为夫怎么能知道,自己猜到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相?毕竟,为夫的手中,可是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不慌不忙,苏墨轩的脸庞上,没有分毫诡计被拆穿的不好意思,反而是愈发坦然的,看着顾白羽懒洋洋的出声。 “你怎么这么讨厌?自己都猜到了,还要故意为难我。”气愤不过的抬手拍了一下苏墨轩的胸膛,顾白羽的目光,落在了他小心着不压倒自己的腹部的腰身之上,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但因着是苏墨轩,所以便没有多想。 于是心中更加气恼,她再度伸出手去,想要继续去捶苏墨轩的胸膛。 “哪里是我为难你,明明是你在为难我。”眼明手快地捉住了顾白羽的手腕,苏墨轩星眸中的笑意不减,“你知道,你那日说完那句话后便跟没事儿人一般睡得那么香,我可是硬生生地睁着眼,一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你说,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原来,你那天一脸的困倦,就是因为整夜没睡?”瞬间被苏墨轩的话所逗笑,不再窘迫的顾白羽侧过了身子,看着同样躺下身子在旁边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想了一晚上才猜出来。” “我明明很快就猜到了好么?”眉头轻蹙一下,苏墨轩出言表示了自己的抗议,“然后,就兴奋地睡不着了。” 俊朗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苏墨轩尽量做出一副淡漠的模样,对着是顾白羽补充出声。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没有继续同苏墨轩纠结那个话题,顾白羽下意识地向着他的怀中又靠过去几分,抬头看着他那明亮含笑的眼眸,浅笑着出声。 “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俊朗容颜上,幸福之色难掩,苏墨轩伸手将顾白羽拦在怀中,目光里尽是浓的化不开的宠溺温柔。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笑着出声,顾白羽却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有油嘴滑舌,”漆黑的眼眸中满是认真之色,苏墨轩看着顾白羽郑重出声,却是没等她再度开口,便柔着嗓音出声,道:“瞧你困成什么样子了,快点睡。” 自觉困意上涌,顾白羽便也没有再出声,颇为乖顺地点了点头,便在苏墨轩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的合上了双眸。 午后的阳光灿烂温暖,散落一室的光华。 第482章 喜讯(三) 暮春的暖风,柔柔的吹进长安城的千门万户,顾白羽怀有身孕的喜讯,却也是如风四散一般的,不多时,便是在一众亲朋好友之间传遍。 于是一时之间,登门贺喜或者拿了名帖前来送贺礼之人,便在苏家大宅的门前络绎不绝,只不过众人自觉顾白羽需要静养和休息,所以即便是登门拜访,也是稍作停留便贺喜着离开。 除了此刻正坐在顾白羽的药圃旁边,端着春日新摘来的花茶,惬意地晒着午后暖阳的顾意澜。 她的借口,是在等苏意婵从外面归来,许久不曾相见,她既然亲自登门来找苏意婵,便断没有不见面便悻悻而返的道理。 “话说,羽儿姊姊,我还从来不知道,药材也会开出这么好看的花儿来。”眯眼看着那药圃中姹紫嫣红盛放的不亚于邻近的花圃的鲜花,顾意澜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午后困倦时特有的懒洋洋的味道。 “药材本来也就是花花草草,只不过恰好能治病而已,在春天开得漂亮,有什么稀奇。” 没等坐在一旁的顾白羽开口,苏墨轩那清冷的嗓音便不咸不淡的响起,细细听去,却是带着几丝明显得不悦。 显然,对于顾意澜似是膏药一般粘着顾白羽不放的、没有颜色的行为,苏墨轩的心里,并不是十分的开心和欢迎。 毕竟,怀孕的人是顾白羽而不是他,每日里要去刑部忙的公事始终是要忙,今日好不容易轮到他休息能够在家陪着顾白羽,这般赖着不走的顾意澜,自然是令他心中有所不满。 “以前没瞧见过,那就是稀奇,”清楚地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不满之意,顾意澜分毫没有生气,反而是抬起头来看着苏墨轩,笑意盈盈的继续出声,道:“就好像我看到向来沉稳淡漠的苏侍郎,这个时候居然也会耍心机、暗中发脾气一样,也是稀奇的很。” 毫不留情地戳穿苏墨轩那点儿没有明说的心思,顾意澜笑意盈盈的目光中,带了三分挑衅的意味,却是令坐在她身边的顾白羽,面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似乎在顾意澜这里,苏墨轩那张人人都心生畏惧的“冰块脸”,完全没有任何效用,而碍着某些无法言说的原因,苏墨轩那些腹黑和无赖,偏偏又不好意思对顾意澜表现出来,于是每每出现类似的分歧,似乎处在下风的,永远是往日里强大不已的苏墨轩。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了,那为什么还能镇定的装作不知道?”清淡的嗓音依旧,苏墨轩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被人戳穿的窘迫与尴尬,俊朗的容颜上恢复了往昔的淡漠之色,他看着顾意澜,等待着她的自觉离开。 “你又没有明说,我为什么要当做听明白了,然后平白的让我自己不痛快?”对着苏墨轩微微翻了个白眼,顾意澜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借着话头,说出了自己的歪理。 “既然你不愿意理会我的暗示,那么,现在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 “小姐,姑爷,宫里来人了。”从前院快步走来,并没有听到苏墨轩在说话的茶心,出言打断了他尚未说完的话,然后便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因为突然笑出声来而差点被正在喝的茶水呛到的顾意澜。 顾意澜的手,在对着苏墨轩指指点点。 “宫里来人?来做什么?”更为无奈的抬手递给顾意澜一块帕子擦手,顾白羽看着茶心出声问道——显然,被她突然打断尚未说完的话语的苏墨轩,此时此刻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关注宫中的来人究竟因何而来。 “我也不知道,只听到前院的姐姐让我来传话,我就急急忙忙的过来了,不过,我听到她们传话的语气,应该是有赏赐的意思。” 听到顾白羽的问话,茶心从看着顾意澜的震惊和莫名中回过神儿来,一五一十地回了话,便等着顾白羽继续出声吩咐。 “那就去前厅,不管是来做什么的,让别人等太久总是不好。”转眸看向站在近旁神色颇有些不佳的苏墨轩,顾白羽无奈的出声劝道,随后便不打招呼地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便是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苏墨轩条件反射般伸出来扶着自己的手。 “你就纵着她同我对着干。”将顾白羽稳稳的扶在手中,苏墨轩一面向着前厅的方向走去,一面压低了嗓音,对着她抱怨出声,“明明我这几日的白天都很少在家的。” “我说你,玉树临风,淡漠沉稳,令人闻风丧胆的苏侍郎,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小孩子气?意澜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同我多呆一会儿也是因为跟我亲近,难不成,我嫁到你们苏家来,就不许再同娘家人亲近了么?” 话语之中半是哄劝半是威胁,顾白羽将自己那止不住地浮上来的哭笑不得的心情,掩饰的颇深,一面随着他在小路上走,一面低低的出声说道。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明知道顾白羽是故意的说这种话,苏墨轩还是紧赶紧地接了一句,低眸瞧着她唇边浮起的浅浅笑意,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清冷的嗓音低沉中透着几丝不满,“你还是偏向她。” 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顾白羽那清秀姣好的脸庞上,哭笑不得之色尽显,抬手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她强忍着笑意,出声说道:“苏墨轩,前厅马上就要到了,你正经一点。” 传旨的太监那拖长的音调洋洋洒洒,手中拿着的圣旨写的长之又长,跟在他身后抬着东西的宫人,更是多之又多。 李景云的赏赐毫不吝啬。 成箱的宝物金银,被跟随在传旨太监身后的宫人搬进了苏家的大宅,还有因着顾白羽怀有身孕,而特地送来的从西域南疆进贡来的奇珍异宝与养身补怀之物。 红木的箱子齐齐整整摆了一院子,却比不上那传旨太监口中的,苏墨轩由刑部侍郎一职,骤然便提升到了刑部尚书之位,如此年轻便是平步青云,即便是见惯了荣升意盛的传旨太监,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也充满着不比别人差多少的惊诧之意。 除了,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 “除此之外,”脸庞上的笑意更深,连着道了几声“恭喜”之后,那传旨太监看着站在面前的苏墨轩和顾白羽,继续出声,道: “皇上还让奴才给您二位,尤其是苏夫人传个话,皇上已经下旨,将长安城府衙南边的一座宅子,改造成为学堂,专门教授仵作之事,并将那学堂交由苏夫人全权处置负责,等到那宅院改造完成之后,苏夫人便随时可以招收学徒和教习先生,开始授课了。” “多谢公公,”清冷的嗓音平淡如斯,苏墨轩垂手而立,对着身后跟随的侍从淡然出声,道:“将赏赐奉给公公。” “多谢苏尚书,多谢苏夫人。”兵不曾有所推辞,早就收惯了赏赐的传旨太监,只是笑模笑样地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道谢,虽然那赏赐银钱用红布盖着,然而,颇有经验的他单单用眼那么瞧去,便知此番收获颇丰。 “眼下苏某还有公事要办,就不留公公了。”嗓音依旧是淡漠无澜,苏墨轩似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说着套话,目光,却已经是移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顾白羽身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忙不迭地笑着出声,得了赏赐的传旨太监,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进退,即便是苏墨轩不开口,他便也是该主动告辞了,“那奴才就先告辞了,恭喜苏尚书,苏夫人。” 口中再度说着恭喜的话语,那传旨太监却是干脆的一挥手,跟着他的宫人便默不作声地齐齐退了出去,若不是留了一地的赏赐红木箱,安静得,倒真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出现过。 皇宫里的人,果然是训练有素。 “我一会儿得去找李景毓一趟,”将顾白羽挽在臂弯之中缓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苏墨轩思忖着出声。 因着苏远堂三朝老臣辅佐有功,苏家大宅中的仆役们早就对来自皇宫中的封赏见怪不怪,因此,那些赏赐之物该如何处置安放,自然是不用苏墨轩cao心分毫。 “你去找他做什么?该不会是真的再跟意澜赌气?”语气里带了几分诧异,顾白羽抬起头来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眸子里的无奈之色更加深重。 “跟她赌气,我自然是要跟在你身边更紧一点儿才对,怎么可能会有将你让给她之理?”剑眉轻挑,苏墨轩的话语中带了一丝丝的孩子气,“我去找李景毓,是想让他帮我打听个事儿。” “打听个事儿?你找他打听什么事儿?”难得见到苏墨轩这般说话不干脆利落的模样,顾白羽询问的话语中没有分毫的不耐烦,反倒是掩藏在心底的好奇心,被他彻底的勾了起来。 第483章 时光静好 “当然是去问一下,那座要用来当做仵作学堂的宅院,究竟是谁在负责内部的改造,然后,让他将工期拖得长一点。” 低眸看着身旁的顾白羽,苏墨轩理所当然的出声说道,俊朗的容颜上,已经没了方才面对传旨公公时的淡漠平静之色。 “将工期拖得长一点?苏墨轩,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去教课?”忽然的便停住了脚步,顾白羽抬起头来迎向苏墨轩望过来的目光,话语清淡平静依旧,却是一眼看穿了苏墨轩心中打着的算盘。 “咳,我这不也是怕你累着么?你上次受了伤之后,身子本就虚弱,这段时间又怀着身孕还这么辛苦的跑来跑去,我现在想想,都还会觉得后怕。” 略带尴尬的轻咳一声,被抓了现行的苏墨轩,只好对着顾白羽坦白出声,却是解释的话语说到后面,俊朗容颜上的神色,渐渐认地真了起来。 初初猜到顾白羽怀有身孕的喜悦和兴奋之情过后,苏墨轩心中有的,便是不敢去细想的后怕。 怀孕初期最是需要休息和静养,他却毫不知觉的让她随着自己四处奔波查案,甚至还同她一起面对几近疯狂的凶手,每每想起当初在兰崖城查案的一举一动,苏墨轩的心里便全都是担惊受怕的感觉,只恨不得那些事情,从来都不曾发生过。 “学堂建好之后,我只是去教课而已,其他的琐碎事情,全都交给杜亦寒,你如果还不放心的话,那就在教课的时候,亲自陪着我,反正,你破案查案的时候,那些验尸的知识,你也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不是么?” 沉默片刻,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黑亮的眸子里尽是关切与诚恳的颜色,她伸出手去,握住了苏墨轩的大掌。 “原先是我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现在既然知道了,我自己也会注意,绝对不会以身犯险的,你放心。” 嗓音里带了三分轻柔七分郑重,顾白羽定定地看着苏墨轩,对着他保证出声。 虽然当初知道自己身子如何的她自己并不觉得什么,但回忆起当初可以称得上是凶险和劳累的日子,她也能够猜得到,苏墨轩的心里,定然有着无可抹去的自责和内疚,尽管,那根本就不是他的错。 “好,一言为定。”漆黑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顾白羽,沉默片刻之后,苏墨轩方才点了点头,清冷的嗓音低沉而郑重,他看着顾白羽出声,似是在与她约定什么极为重要的誓言一般。 “一言为定。”唇边浮起的浅笑更深,顾白羽点点头,同苏墨轩郑重其事地伸出手去,将小指勾在了一起。 —— 五月鸣蜩,枝繁叶茂。 院子里的梧桐树,绽开一片片深绿色的叶子,交错叠织在一起,将大半个院子,笼罩在一片凉爽的绿荫之下。 那浓荫之下的藤椅上,正坐着刚刚平复气息不久的顾白羽。 怀有身孕两月有余,此刻的她,正是孕妇反应最为强烈的时候,时不时便翻滚而来的孕吐,让她本就纤细的身子更加消瘦。 那食欲不振而面色憔悴的模样落在苏墨轩的眼中,让他除了心焦万分,却又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奈何。 ——毕竟,孕吐这种事情也算是孕妇的正常反应,只不过是随着每个人的身体差别,有或重或轻的差别,而顾白羽,恰好是反应相对比较剧烈的那一个。 “来,喝口水顺顺气。怎么样,觉得好点没有?”浓墨似的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苏墨轩递给顾白羽一杯温水,语气里充满关切和担忧。 “我没事,这是正常的反应,你真的不用这么担心。”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温水,感觉到胃里那股翻腾的难受劲儿被压了下去,顾白羽方才对着苏墨轩开口出声,面色虽然苍白,却还是带着宽慰着苏墨轩的笑意。 “我虽然不是大夫,但这件事情你也骗不了我。孕吐就是再正常,你吐成这样,也算是严重的了,肯定是当初身子本就弱,又没有休息好,才成了这样。” 语气中的懊悔之意没有分毫的减少,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接过顾白羽递回来的茶杯之后,他又将装着话梅的碟子放到了她的手边,继续出声问道: “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让柳妈和茶心给你做。还是说,你想吃长汀楼做的糕点,我差人去取?” 想起前几日顾白羽食欲不振之时,偶然看到了长汀楼做的梅子糕,许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有了点食欲,多日不曾正常吃饭的她,竟是连着吃下了好几个还不曾恶心反胃。 “你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今天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伸手拉住了苏墨轩的衣袖,顾白羽向着藤椅的一边挪了挪身子,“但我保证我会努力多吃一点,你现在有空的话,就坐下来陪陪我,我稍微有点儿犯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待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不能只吃几口就放下筷子。”温柔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掩藏不住地叹息之意,苏墨轩挨着顾白羽坐下身子,叮嘱着出声。 “嗯,我说话算话。”点了点头,顾白羽主动地将身子倚靠在了苏墨轩的怀中,那温暖厚实的怀抱令她感到异常的舒适,于是便静下心来,细细碎碎地同苏墨轩说着家中的和学堂中的事情。 皇家的手笔向来迅速,再加上那所宅子本来也只需要改造一下内堂的设置,于是没了苏墨轩想做的刻意拖延,也不过只有十来日的功夫,那专门教习大兴王朝仵作的学堂,便正式的开了起来。 谨守当日的承诺,顾白羽果真是除了上课教习之外,便将其他的一切事宜,全都推给了杜亦寒,然后在他初初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又毫不留情地,将苏墨轩也推了过去帮忙,美其名曰,“夫代妻职”。 然而,自从顾白羽的孕吐反应出现并且益发严重之后,苏墨轩甚至连她前去学堂教习授课,都变得有那么些不情不愿。 虽然觉得苏墨轩那缕缕耍无赖拖延她去授课时的模样颇有些可恨,然而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先前郑重答应过苏墨轩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顾白羽,并没有太过逞能的,勉力去教习授课,而是主动地将教习的时间减少,更多的,是在家中休养的同时,为杜亦寒和其他前来学习的仵作,答疑解惑。 只是前世之所以选择成为一个法医,顾白羽全然是出自于内心的热爱之意,如今这般乍一闲下来而许久不曾参与案件,顾白羽也难免觉得有些无聊,虽不至于影响心情,但却也足以令敏锐的苏墨轩感觉的出来。 于是他便想出了一个给她“讲案子”的办法,时不时地,便找些案件中的疑难之处前来问她,让她动脑子商讨之时,也能多少忘记孕吐带来的难受与不快。 只不过…… “你说,咱们每天讨论如何破案,我们的孩子听到了,将来会不会也跟你一样,想要成为刑部的破案高手?” 听着苏墨轩跟自己念叨着上次那个案子的结果,顾白羽忽然出声问道,抬起头来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充满认真的思索之意,在二十一世纪曾是医学生的她,自然是知道胎教的重要性。 “子承父业,那也没什么不好。”容色中竟然带了几分认真,抬手抚上顾白羽隆起并不明显的小腹,苏墨轩浅笑着出声说道。 许是因为频繁的孕吐将她折磨的精力不盛,许是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太过舒服,斜斜的倚靠在苏墨轩的怀中,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顾白羽,不久之后,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过去。 等到她一觉醒来,已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苏墨轩抱回了房内的软榻之上,仍旧是依偎在他的怀中,那熟悉的气息和温暖,令她无比的心安。 起身吃饭,因着自己晌午时分对苏墨轩亲口许下的承诺,饶是没有什么胃口,顾白羽还是比往常多吃了一些东西,休息半晌之后,便被苏墨轩拉着一起,在后花园中散步——对于胎像稳定的孕妇来说,多加运动,其实大有好处。 漆黑如墨的双眸微眯,苏墨轩瞧着天边那稍稍有些晃眼的日光,手中揽着顾白羽在怀,从心底里涌起的那挥之不去的宁静之意,让他只希望日子便是能够这般一天又一天平静的过下去。 然而第二日的晌午,从刑部带着卷宗匆匆而来的无衣,却是递给了苏墨轩一个令他不得不动身出城,前去调查的连环杀人案件。 案子发生的地点,在长安城外西南方的临云城中,在卷宗转交到无衣的手中之时,临云城中,已经出现了五个当街无辜被害的受害者。 而那个令苏墨轩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前往的原因,便是几个死者之中最新近的那个受害者,林煜城。 【应该是最后一个案子了,写完之后,就差不多要完结了呢,多谢各位长久以来的支持,初五会更加努力的,谢谢】 第484章 受害者的异常(一) “怎么了?是不是案子有哪里不对?”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看出了苏墨轩的异样之处,原本坐在一旁的顾白羽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旁,清淡的嗓音里满是关切的意味。 “新近受害的死者,是林煜城。” 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沉重,苏墨轩将目光从卷宗中移将开来,转过头去,对着顾白羽沉声说道。 “怎么会是他?这案子不是发生在临云城吗?林煜城他不是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吗?” 黛眉轻蹙,顾白羽的神色间,也染上了几分严肃之色。 虽然并不曾见过林煜城其人,然而在同苏墨轩谈论曾经经历过的案件的时候,却是会时不时地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回忆着苏墨轩谈论起林煜城时的语气和神情,顾白羽知道,尽管他们已经是多年不曾见面,然而却是可以想象得到,当初一起并肩办案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与相投,定然是充满意气风发的兄弟之情。 如今林煜城骤然被害离世,苏墨轩的容色之间虽没有太多的起伏,然而顾白羽心中明白,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惯于情绪内敛而不肯在神情上有所外露,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充满的愤怒与悲怆,定然是不会比任何人减少分毫。 于是悄悄的伸出手去,顾白羽握住了苏墨轩那泛着冰冷寒意的手掌。 没等将手里的卷宗全都细细的看完,苏墨轩刚刚吩咐无衣去找的杜亦寒,便已经来到了苏家大宅之中。 被苏墨轩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与他一同前去调查临云城案件的顾白羽,只得是满心无奈地,看着杜亦寒随着苏墨轩一起翻身上马,然而准备前往临云城。 “在家好好的养着身子,不许不吃东西,我每天都会差人送信回来询问你的情况,柳妈和茶心已经保证了,绝对不会为你打掩护。” 已经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苏墨轩便又是不放心的调转马头返了回来,俯身叮嘱着仍旧站在苏家大宅门前的顾白羽,他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若是让我知道你不好好的吃饭,不好好的养身子,我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案子回来看着你,听到没有?” 清冷温柔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故意的威胁之意,将顾白羽那清秀姣好的容颜尽数纳入眼底,苏墨轩方才第一次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查案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才是最令他安心的做法。 “听到了,听到了,这话你今日已经说了几遍了?还没有变成老头子,就已经学会唠叨了,你现在的这幅模样若是让别人看去了,肯定是伤害了一大片倾慕你的女子的心。” 面容上的无奈之色更甚,顾白羽看着去而又返的苏墨轩,半开玩笑似的出声说道。 “我又没有让她们倾慕我。”清冷的嗓音瞬间高傲起来,在顾白羽的面前,苏墨轩全然不是往昔众人眼中的那个沉稳淡漠的惯常模样。 “好了,亦寒还在前面等着你,我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倒是你们两个人,外出查案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才是。” 被苏墨轩那忽然而来的厚脸皮的高傲模样弄得哭笑不得,顾白羽摇了摇头,对着他嘱咐出声,却是几不可闻地,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蹙起了眉头。 方才因着要照顾苏墨轩强行压抑着的情绪,顾白羽虽然看了卷宗,却并不曾仔细的深入研究,是以虽然觉得受害者尸体的状况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一时半会儿之间,却又是想不明白。 此刻静下心来细细的去想,却是越想越觉得有所蹊跷,然而却无奈于手中并没有卷宗留存,顾白羽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和结论,也只得等着苏墨轩明日传来消息之后,再做打算。 —— 临云城的验尸所内一片肃穆。 引魂幡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呼呼啦啦的随风翻转呼号,草木肃然却敌不过那当值捕快面上的神色严肃,显然,在知道新近的受害者是林煜城之后,每个人的心情,都比往常更加的沉重。 尤其,是曾经与林煜城共事过的捕快,在看到稳步走入验尸所的苏墨轩时,那脸庞上的悲怆与愤怒之意,便是彻底的再也忍耐不住。 “属下临云城捕头安炳盛,见过苏尚书。” 看到苏墨轩并着杜亦寒缓步走进验尸所的身影,临云城的安捕头便率先迎了上来,肃穆悲怆的容色略略有些收敛,说起林煜城来,在临云城做了多年捕头的他和林煜城之间,也算是旧相识。 “验尸所里,还有几个受害者的遗体留存?”冲着安炳盛点了点头,苏墨轩没有半句废话的,便直入主题的出声询问,与安炳盛共同断案并非是第一次,他便是更加没有有再顾忌分毫别的事情。 “回苏尚书,还有两个受害者的遗体在此存放,是第四个受害者吴力闵,和第五个受害者,林煜城。”语气中带了明显的停顿之意,显然,将“林煜城”三个字当成受害者的名字说出口,安捕头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先前负责验尸的仵作是谁?”面无表情地继续出声,苏墨轩对受害者遗体的留存状况,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现在已是初夏时节,虽然临云城的气候不至于炎热异常,然而却也不足以再将受害者的尸体放置太长的时间。 “回苏尚书,是属下,秋桐。”应声而答,却并不是男子的粗犷之声,而是略有些细柔的女子的声音,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众捕快中站了出来,临云城的仵作,颇为少见的是个女子。 “这位是杜亦寒杜仵作,本案的验尸现在交由他负责,具体的,你们两个人去商量。”并不曾多看一眼那个名叫秋桐的女仵作,苏墨轩神色淡漠的出声说完,便抬起脚步,径直走向了存放着受害者遗体的验尸间中。 反倒是站在苏墨轩身边的杜亦寒,并没有急着跟在他身后前行,而是将自己那略带探究的目光,集中在了那个名叫秋桐的女仵作身上。 秋桐这个名字,似乎是有些耳熟,仿佛曾经在哪份案件的卷宗之上,见到过这个名字一般。 “根据当日发现受害者尸体时的状况推测,我推断,第五名受害者被害的时间在三日前的深夜,”站在验尸台前,秋桐看着杜亦寒那小心地将包裹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的动作,对着他出声说道。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减少了对受害者尸体状况的妨害,然而现在毕竟是夏天,为了防止受害者尸体的过度腐坏,临云城的验尸间旁边的屋子里,堆放着许多用来降温的冰块。 身为仵作的秋桐自然是知道,这多少会影响仵作对受害者死亡时间的判断,而最初在发现受害者的抛尸现场所推断出来的结果,相比之下,便是要更为精确一点。 不过,这却并不是她此刻眉头轻蹙的原因。 “第五名受害者的尸体,在卯时(早晨五点到七点)被晨起出摊的商贩所发现的,而被人杀害的时间,大概是前一晚的丑时(晚上一点到三点)左右,” 将杜亦寒俯身察看受害者尸体的模样尽数收在眼底,秋桐细软的嗓音,继续在验尸间内响起,“先不说这样晚的时间,已经是违背了临云城人日常的作息规律,就单单是这个受害者的被害时间,也与其他四个受害者十分的不同。 其他四个受害者的被害时间,虽然并不完全一致,但都是在太阳才刚刚开始西斜的傍晚,甚至于被人发现尸体的时候,太阳也不曾彻底的落下山去。所以,第五个受害者的遇害状况,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站在杜亦寒身旁的秋桐,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将受害者身上的衣物尽数褪了下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是微微有些紧张的握在了一起。 尽管她已经是检验过不止一个受害者的仵作,然而却也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一个人对着受害者的尸体检验是一回事儿,当着杜亦寒和苏墨轩的面去看,便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受害者的双臂和双腿上,都有防御性的伤害,尤其是双腿,似乎被他用来踢打过受害者好多次,所以留下了很多的伤痕。” 并不曾看到身边秋桐那不由自主地紧张之色,杜亦寒眸色认真地检查着林煜城身上的伤口,沉着嗓音,对着站在屋内的苏墨轩出声说道。 抬起手去测量按压那尸体上留下的反抗性伤痕,杜亦寒似是在心中思索着什么一般的,顿了顿,方才继续出声,道:“不过,从伤痕的大小和深度来看,似乎,受害者的反抗,并没有用上太大的力气,但是林先生……” 原先刻意地用“受害者”三个字避开了林煜城的名字,然而此时的杜亦寒,却不得不将他的名字再度提起,语气之中,也染上了几分疑惑之色。 第485章 凶手的形象(二) 虽然从来没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然而始终在临云城和附近各处帮忙调查案件、捉拿凶手的林煜城,身手自然是不会比任何一个捕快差。 然而那留在他尸身之上的防御性伤痕却是如此的浅显,就仿佛林煜城在攻击抵抗凶手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全力一般,低眸细细看去,杜亦寒的眉头皱得更紧。 比起初初听到林煜城被人谋杀在临云城中的消息时,此时此刻的杜亦寒,面对着他身上留下来的处处伤痕,心中所感觉到的更多的,便是疑惑和蹊跷。 更不用说,秋桐接下来出声所说的话语。 “防御性的伤痕?”下意识地反问出声,秋桐细细的眉毛蹙在了一起,“前面四个受害者的身上,除了胸口靠下的位置处留有一道致命的刺伤之外,身上的其他各处,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更不用说,那种防御性的伤痕了。” 细柔嗓音中的疑惑之意更甚,将刚刚还存在着的几丝羞赧之意尽数抛在脑后,秋桐凑上前去看着林煜城的尸身,目光之中写满惊诧和思索。 前四个受害者的遗体,她已经检验的细之又细,虽然并不能全然保证无所遗漏,然而若是说她会错过受害者尸身上留下来的这么明显的防御性伤痕,却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 当然,苏墨轩和杜亦寒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对秋桐的验尸能力有所怀疑,于是眉头紧皱,没有再等着苏墨轩出声,杜亦寒便开始继续检验着躺在自己面前的林煜城的遗体。 将他双臂双腿上留下的防御性伤痕的形状和深度尽数测量完毕,做好记录的杜亦寒,便是将检查探究的目光,转向了林煜城尸身的胸口处位置。 尽管那胸口处的血迹已经彻底的干涸,然而那刺入胸口下方的伤痕,却依旧是清晰明显的,骇人眼目。 那皮开肉绽的伤口处血块凝结,以至于刚刚杜亦寒在褪去他的衣衫时,都颇有些困难,但却仍旧能够让人一眼便看得出,凶手刺入受害者的身体时,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以至于都用不伸手去按压确认,杜亦寒都能看得出来,那伤口附近的肋骨,已然是尽数被折断。 “根据伤口的形状来判断,造成受害者胸口靠下处致命伤的凶器,应该便是我们平时相对比较常见的匕首,而凶手能够在一刺之下,将伤口制造出如此的深度,应该是在行凶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十分的贴近。” 在林煜城尸身的胸口前俯下身子,杜亦寒测量着伤口的深度,那样伤筋动骨的伤口直直刺入胸腔之中,深的,几乎要将整个胸腔刺穿。 然而再次仔细将那伤口处皮肉的状况检查一遍,杜亦寒却并没有发现利刃刺入身体之后,由于停顿和再度向深处刺入时的交错与锯齿状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是颇为狠辣的一击致命。 “但是如果卷宗上所记录的内容没有出错的话,第二个受害者和第三个受害者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都带着可以防身的刀剑匕首,既然凶手离得这么近才出手,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出手反抗?哪怕,是减缓凶手的攻击,以获得逃跑的机会呢?” 思忖着出声,杜亦寒想起了在路上苏墨轩递给自己的卷宗中所记录下来的内容。 前四个受害者的尸体之上,包括此刻就躺在他面前的林煜城的尸身上,双手双脚都没有遭到捆绑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并非是制服并囚禁了受害者之后,方才近距离的将他们杀死,而是直接的冲了上去,在面对面的交战中,将受害者一击致命。 但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除了林煜城那力气异常微弱的抵抗之外。 “有没有可能,凶手的身形十分的壮硕,力气也十分的强大,而且躲藏在哪里,趁着受害者没有防备的时候,而出其不意的进行攻击?以至于受害者就算是有心反抗,但也没有那样的可能性?” 细柔的嗓音中带着思索与猜测的意味,顺着杜亦寒提出的问题想去,沉默片刻,秋桐试探性的出声问道。 若不是凶手比受害者强壮许多且发动了猛然的攻击,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够使本来手中握有反击武器的受害者,完全没有想要抵抗的意思和能力。 “如果是选择出其不意的攻击,要想做到万无一失、一击即中的话,凶手从后背刺入受害者的背心,或者从背后割断受害者的脖颈,岂不是更加方便和保险? 又何必冒着让受害者很有可能进行还击或者逃跑的风险,而选择从正面攻击呢?” 微微摇了摇头,杜亦寒看着林煜城尸体的状况,沉着嗓音分析出声,目光下意识地转向站在一旁的苏墨轩,他看不出来那俊朗淡漠的容颜上,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 但能够看得出来的,是此刻的苏墨轩,在比他们两个人更为认真的思考,而且心中更能知道的,是此刻的苏墨轩之所以沉默不语,皆是在于想要给他们两个人一个独自锻炼的机会。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凶手在下手攻击受害者之前,便已经知道他们没有什么反抗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进行正面袭击?” 并没有似杜亦寒那般知晓苏墨轩的心中所想,秋桐只是颇为好奇的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苏墨轩,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同杜亦寒分析出声。 “但是前四个受害者的胃里,都没有酒气,不可能是因为喝醉,才被凶手找准机会下手的。” 没等杜亦寒开口,秋桐便继续分析出声,虽然从前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然而她验尸的时候,却还是小心的检查了受害者胃里食物留存的状况。 ——毕竟,曾经认真研读过顾白羽写出来的那本验尸守则的她,清楚地记得,顾白羽曾经说过,受害者胃部留存的食物,也是判断和追捕凶手的重要线索。 “林先生的身上也没有酒味儿,一会儿应该能够更加严格的证明这一点,”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杜亦寒一时之间,也是推测不到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又或者说,究竟会有怎样的可能性。 “认真点儿继续验尸。” 嗓音清冷淡漠,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沉默许久的苏墨轩,终于开口出声,却并不是想要解答他们两个人心中的疑惑,反而是重点强调了,他们两个人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情。 陷入对案件分析和思索之中的神思骤然警醒起来,杜亦寒没有转头去看站在背光处的苏墨轩,却是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鼻子,好掩饰那无法消除的尴尬之色。 作为一个仵作,分析线索案情,帮助捕快和调查案件的人员尽快破案,虽然同样也是职责所在,然而,全神贯注的检验受害者的尸体,从尸体上找到更多的线索,才是一个仵作最为本分的事情。 尤其是在验尸间中面对受害者的尸体时,仵作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受害者的遗体之上,尤其是不能随意的停下手上的工作,来思索和分析案情。 否则,就很容易被自己想要在案情的推测中想要证明的事情,来误导自己验尸时找到的线索和得出的结论。 就好像他刚刚与秋桐所做的那般。 苏墨轩之所以忽然的便出声提醒,皆是在于,他已然是发现,杜亦寒在秋桐无意识地询问和引导之下,已经将他自己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对案件的分析推测之上,而超出了仵作在验尸之时,所应该做出的基本的推测和分析之外。 犯了错,就要及时地改正。 于是放下摸着鼻梁的右手,杜亦寒定了定心神,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顾白羽验尸时所表现出来的状态之后,便将自己的目光和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受害者的尸体之上。 “根据五个受害者的体型和身高,以及凶手采取没有掩饰的正面近距离的状况来分析,凶手的体型,应该属于高大壮硕的类型。 而且,凶手能够一刀致命,刺断肋骨之后将匕首全部没入受害者的身体之内,凶手肯定是具有一定的身手和力气,才能造成这样的状况,所以,凶手应该是习武之人,惯用刀剑匕首,手掌之中,会有因为常年习武而磨练出来的老茧。” 沉稳下来心情,杜亦寒用最快速度调整了自己的思绪和状态,在心中牢牢谨记着顾白羽多次叮嘱他的客观公正,杜亦寒稍稍总结了一下此时在受害者身上发现的线索,然后没有任何过度推测的,将结论告诉了站在近旁的苏墨轩。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然而杜亦寒却觉得,验尸所内的气氛,比起刚刚苏墨轩出声提醒的时候,要轻松了不少。 再度俯下身子去查看那伤口的情况,杜亦寒却是从心底里,泛起了浓重的疑惑。 第486章 伤痕矛盾(三) 再度俯下身去认真地检查着受害者胸前靠下的致命伤,杜亦寒用镊子拨开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越是仔细观察那匕首留下的伤痕形状和深浅,心底里泛起的疑惑,便是越发的浓重。 “根据胸口下方致命伤的刺入形状和角度来看,凶手将匕首刺入受害者身体的时候,采取的是从下向上刺入的方式,而非从上向下。” 在心里思忖半晌,杜亦寒又再三仔细地确认了胸前伤口的状况,方才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仔细探究的目光不曾从林煜城的尸体上挪开分毫,杜亦寒却是赶在了秋桐想要询问出声的话语之前,继续沉吟着出声,道: “也就是说,按照匕首刺入受害者身体造成的伤口状况来看,凶手的身高,显然是要低于第五个受害者的身高。 如果前四个受害者胸前所受到的匕首伤的情况皆是如此,那么,由伤痕做出的对凶手的身形推断,显然就是与刚刚的结论相互矛盾。 如果只有第五个受害者,或者再有个别受害者胸前的匕首伤状况如此,那么,根据五个受害者的身高,大致就能够推断出凶手的具体身高来。” 平静的语气里充满思索,杜亦寒将两种可能性尽数详细地告诉了苏墨轩,仵作的职责就是如此,即便在受害者的尸身上得到了相互矛盾的结论,也不能随便的抹杀和损毁其中一种。 而是要严肃地正视矛盾的存在,然后认认真真地,找出造成矛盾的根源究竟为何——毕竟,没有什么矛盾,会无缘无故的存在。 “这个……我验尸的时候,并不曾注意到这个问题。” 看到杜亦寒和苏墨轩齐齐抬眸望向自己的目光,秋桐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迟疑和羞怯,却还是鼓起勇气的,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没关系,第四个受害者的遗体还在,等检验完第五个受害者的遗体状况之后,我会再去检查一下第四个受害者的伤口状况,然后再告诉你,怎么去判断凶器刺入受害者身体的方向和深浅。” 并没有对秋桐的反应而感到丝毫的恼火和不屑,杜亦寒的嗓音里平静之色依旧。 并不是谁从一开始便能够将受害者的尸体检验的透彻明晰,他今日之所以能够看得比秋桐更加仔细,知道的比秋桐更多,皆是在于,昔日的他,曾经有顾白羽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悉心教导。 如今轮到他面对秋桐的不懂不知,杜亦寒自然也是不会有分毫的不耐烦之意。 “如果现在这两种情况,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杜亦寒,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全然无视了杜亦寒和秋桐之间的对话,苏墨轩清冷着嗓音出声问道,若是此刻站在验尸台前的人是顾白羽,想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他询问出声,便已经能知道他此刻想要知道的答案。 “如果非要立刻选择一个的话……”似是没有想到苏墨轩会突然有此一问,杜亦寒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迟疑,但却并没有思索太久,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便回头看着苏墨轩,语带肯定的出声说道: “那我就选择第一种可能性,仵作验尸,受害者尸体所表现出来的切实情况,就是仵作所遵循的最大真相。 既然受害者身上的匕首伤呈现出来的是这种状况,除非是凶手故意想要混淆视线,否则,肯定是凶手身形较受害者更矮。” 沉着的嗓音里严肃异常,杜亦寒看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顿了顿,继续出声,道:“但依着凶手在受害者身上留下的伤痕情况,他显然是没什么可能来得及做出混淆视线的事情。” 沉默着点了点头,苏墨轩示意杜亦寒继续验尸,自己那犀利而敏锐的目光,则带着沉思的意味,紧紧盯着那毫无生气的躺在验尸台上的林煜城的尸体,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锋利的解剖刀顺着胸口的位置向下划去,深吸一口气的杜亦寒,沉稳了手腕,只当做躺在眼前的人,并不是昔日曾经如雷贯耳的林煜城,而是一个从来都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都还做不到顾白羽那般从容镇定,理智的,能够在验尸台前,克制住自己内心全部的情绪。 验尸的过程并没有什么阻碍,林煜城的胃里,同前四个受害者一般,并不曾有过饮酒的迹象,更不用说大量饮酒以致于喝醉,所以,便是完全可以排除,受害者不曾有所反抗,是因为酒醉之后,失却了反抗能力。 “苏尚书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属下就去检验前一个受害者的尸体状况了。” 将检验林煜城的尸体所得出的结论和线索再度整理着汇报了一遍,话音结束之后,杜亦寒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他并没有忘记,秋桐在验尸的时候,不曾注意到过那匕首刺入胸口的方向和位置。 点了点头,苏墨轩没有说话。 由于长时间的处在低温保存之中,第四个受害者的尸体,已经无法再度判断大致的死亡时间,好在并不会对伤口的状况进行太多的破坏,于是示意秋桐站在验尸台的另外一端,杜亦寒抬起手来,掀开了盖在受害者尸体上的白布。 没有其他多余的伤痕,受害者胸口的致命伤明显而干脆,仍旧,是被凶手从正面一击之下,便直接刺中胸口而身亡。 “苏尚书,第四个受害者胸口下方的伤口,同刚刚的情况一样,也是从下方刺入,所以,凶手的身高,应该低于这两个受害者的身高。” 将目光从受害者胸口前的伤口处移开,杜亦寒对着苏墨轩汇报出声,同时,又再次肯定和加深了,自己先前所得出的结论。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思索之意,苏墨轩沉默片刻,对着杜亦寒出声问道:“从受害者的尸体状况上,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可疑让受害者放弃对凶手抵抗的迹象,是么?” “是,属下确定。”回答的话语一丝不苟,杜亦寒知道,苏墨轩有此一问,并不是在质疑他验尸的结果和专业性,而是在一项一项的思索和排除可能性。 然后,剩下的那一个,即便是再不可能,也只能是唯一的真相。 “你可以留在这里继续教她。”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苏墨轩对着杜亦寒淡淡出声,他并没有忘记,刚刚杜亦寒答应了秋桐什么,然而,他自己却是在话音尚未落地的时候,转过身去,离开了验尸间。 安捕头迎了上来,手里拿着苏墨轩刚刚吩咐他去找来的,前四个受害者极尽可能详细的身份背景状况。 “四个受害者全都是临云城中人,第一个受害者和第四个受害者的家中,在临云城内有商铺店面,属于富裕之家,第二个和第三个受害者家中,在临云城也是有身份的人,总的来说,四个受害者都相对比较富有。” 看着苏墨轩低头去翻看那卷宗材料的模样,安捕头言简意赅的出声说道,曾经有幸与苏墨轩一起调查过案件一段时间,苏墨轩的这个习惯,他并没有忘记。 “四个受害者的遗体被发现的地方,都并不算十分的偏僻,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有人路过,但绝对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受害者才能在被凶手杀死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便及时地被路人所发现。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安捕头继续汇报出声,却是并没有将全部的话说完——因为他面前站着的人是苏墨轩,全然没有他分析出声的必要。 “受害者在遇害之前,去了哪里?”从卷宗中抬起头来,苏墨轩淡淡的出声问道。 能够在如此巧妙的地点杀人,还干净利落的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者,凶手定然,是对临安城的情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而对受害者的状况,定然也是了如指掌。 否则,也不可能会恰好在这么巧妙的地点,遇到他事先挑选中的受害者,毕竟,根据凶手那一招致命的杀人方式,和受害者的身形及家境来看,倘若说凶手只是随机选中了他们四个人的话,实在是太过牵强。 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安捕头的回答,苏墨轩抬起的眼眸,转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安捕头身上。 “受害者在被害之前去了哪里……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 眼见着苏墨轩将略带疑惑和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安捕头只得硬着头皮出声,话语之中带着几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犹豫,却是无可奈何,他们真的,是没有调查清楚。 “从第一个受害者开始,他的家人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据说,在被害的当天,受害者出门的时候,连往常习惯带着的小厮,都不曾带着,更没有告诉别人,他究竟去了哪里。” 粗犷的脸庞上纠结沉闷之色尽显,安捕头出声回答的话语顿了顿,又继续艰难的补充出声,道:“其他三个受害者,也是如此。” 第487章 隐匿的踪迹(一) 自己那硬着头皮出声的话音方落,安捕头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分,就仿佛寒冬十月,连草虫争鸣的嘈杂声音,都被冻僵在半空之中。 所有人都不知道受害者生前去了哪里? 看向安捕头的眸子更加深邃幽暗了几分,苏墨轩那俊朗的容颜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目击证人呢?受害者离开家中之后,不管去了哪里,路上,终归遇到过什么人?或者,车夫?” 清冷的嗓音缓缓地响起,苏墨轩看着安捕头出声问道,就算是受害者不曾告诉家里的人,自己离开家中是要去向哪里,但总归是行进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路上,根本就不可能连一个人都遇不到。 “回苏尚书,属下已经调查过在四个受害者分别被害的那几日,城中的马车夫,都没有谁从受害者的家中或者附近,做过雇主类似是受害者的生意。” 回话时的头皮已经有些发麻,安捕头的话语中,却是带着三分惭愧七分疑惑。 在临云城中做了捕头这些年,该如何调查这样的事情,他也是颇为熟练的,却不想,这次的案件发生之后,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去调查,却始终是得不到什么太多的消息。 蹊跷至极。 就好像,四个受害者有着什么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不约而同地,在他们被害身亡的当天,齐齐的选择了隐藏自己的踪迹。 “这样的情况很常见么?”似是没有看到安捕头那硬着头皮的犯愁的模样,苏墨轩思索片刻,嗓音淡漠的出声问道。 曾经的一起共事,让苏墨轩知道,安捕头并非是玩忽职守之人,既然他说了没有查到,那么显然,就是有人在刻意隐瞒。 但如果这样蹊跷的事情只发生过这么唯一的一次,那么,便是很有可能,受害者在离开家中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今日的他们,走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路。 或许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了凶手的手中,或者是因为得罪了凶手而不得已用性命相抵,不管怎么样,都基本可以解释的通,面对凶手的袭击,受害者为什么没有丝毫的奋起反抗。 但倘若这样蹊跷的踪迹全无并非是一日之事,那么便很有可能,受害者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是不知为何被凶手所发现,然后趁机钻了空子,令他们将性命丢得如此无迹可寻。 “就是受害者出门之时,不曾告诉家中人自己的行踪的情况。” 看着安捕头望向自己的那不明所以的神色,苏墨轩顿了顿,出声提醒道,却是下意识地眉头微蹙,想起往常的这种时刻,总会有顾白羽出声替自己将话说明白。 “第二个受害者的家人说,最近两个月的时间,受害者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但因为受害者本身就是游手好闲在家,所以,也不能保证其他时候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至于另外三个受害者,家中的人都说没有注意过,尤其是两个家中有店铺生意的受害者,因为生意来往频繁,所以,家中人连对他们出远门的事情都已经习以为常,更不用说这样的情况。” 声音异常紧张和严肃,并不知道苏墨轩蹙眉的原因是因为想起了顾白羽,安捕头以为自己先前那个问题的答案,让苏墨轩心中不满,于是心中颇有些惴惴,他小心谨慎的出声答道。 “将这个问题再深入调查一下,摸清楚其他三个受害者过去到底有没有这种情况出现,如果有,是什么时候,出去多长时间,有没有找到什么规律。” 眸色淡漠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安捕头,苏墨轩清冷的嗓音里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抬头看了看那渐渐升到当空的太阳,他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现在是中午,明天的这个时辰,我要知道问题的全部答案。” “是,属下遵命。”神色肃穆,安捕头对着苏墨轩应声而答,随后,便不再有分毫耽误的,转身离开了苏墨轩的视线之外。 眯眼望着天空中渐渐开始有些耀人眼目的太阳,手中握着不算太厚的受害人资料,苏墨轩的眼前,却是不断地浮现起林煜城那躺在验尸台上的苍白容颜。 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往昔分析起案情来滔滔不绝的双唇,悄无声息地合在一起,嘴唇干裂而没有血色,却仿佛带着巨大的无可逃脱的压力,向着苏墨轩倾倒而来,令他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是没有经历过挚交好友的阴阳相隔,然而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终于明白顾白羽曾经无意中对他说过的那个“最怕”,如今的他,也遇到了可以算作是顾白羽口中的“最怕”的情形。 她最怕哪一日,与自己并肩而战的刑侦队员们,因为种种原因,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验尸台上,而他此刻,却是真真正正地面对了,自己昔日的“战友”,毫无生气的躺在验尸台上。 胸口忽然有些憋闷,苏墨轩俊朗容颜上的神色,却依旧淡漠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变化。 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苏墨轩知道,里面没有林煜城的相关情况,那个来去如风而无影的人,又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生前最后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站在炙热的阳光下,苏墨轩想要将目前所得到的线索和证据,再度一一梳理一遍,然后就如往常分析案情那般,从那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和证据之中,抓住那主要的一条线索,将全部的内容,串成一条清晰完整的链条,将那十恶不赦的凶手,圈绕在其中。 然而却是无能为力。 脑海中分析过滤着的线索,每每到了林煜城的身上,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打断,胸口中憋闷的气息愈发的强烈,苏墨轩才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无法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刻。 但却不能这般继续下去,否则,不但林煜城的被害找不到幕后真凶,而且,还会继续有其他的受害者,受害于凶手毫不留情的屠刀之下。 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苏墨轩猛地抬起脚步,向着验尸所外快步走去,然后在那当值捕快惊愕而恭敬的目光中,牵过那捕快手中的马匹,扬起鞭子,便扬长而去。 他要回到长安城去。 他要回到顾白羽的身边去。 纵马狂奔中,苏墨轩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白羽的存在,已经成为他内心情绪的全部依赖。 从前能够沉稳冰封在心中的全部情绪,在她悄悄走进他的心中之后,便仿佛是找到了倾泻出口一般的,只有她,才能恰如其分的给自己以调节和疏导。 一如现在。 心中烦闷的气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去,想要寻找其他的方法,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那就是,顾白羽,去找顾白羽。 一路扬鞭向北,马儿绝尘而去。 居然才不过是夕阳刚刚落山的时候,苏墨轩便已经是出现在了苏家大宅的门前。 玄色衣衫上的风尘仆仆之意尽显,然而苏墨轩那俊朗淡漠的容颜上,却没有分毫的疲惫与沧桑之色。 没有丝毫迟疑地径直扔掉手里的马鞭,苏墨轩加快脚步,一路目不斜视地穿行而过,直到远远地看到那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思索着什么的熟悉身影时,他心中憋闷着的那股子烦躁之气,方才消失大半。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纤细身影的背后,来不及出声唤她的名字,苏墨轩便已经发现,自己的双臂率先伸了出去,然后,便将她从背后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熟悉的香气在鼻息之间淡淡的晕染开来,苏墨轩的心头骤然一松,便低下头去,将脸埋在了顾白羽披散未束的长发之中。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并没有被苏墨轩忽然而来的背后拥抱所吓倒,方才那熟悉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的瞬间,顾白羽便已经听出了是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已经被他深拥入怀,抬手抱着他的双臂,顾白羽嗓音轻柔。 “想你了,脑子里乱的很。”从顾白羽发丝间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并不爽利,话语的内容也是断断续续的,似是没有什么逻辑性一般,苏墨轩继续低着头,将自己又贴近了顾白羽几分。 “没有我就静不下来分析案情和线索?”毫无障碍的听懂了苏墨轩略带跳脱的话语中的意思,顾白羽询问的嗓音里,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心疼。 虽然苏墨轩这般类似撒娇的举动落在旁人的眼中,着实有些好笑和难以置信,然而,能让向来冷静理智而分毫不乱的苏墨轩至此,顾白羽却是知道,林煜城的被害身亡,究竟给他的心里带去多大的痛苦。 但他却又不愿意对着其他人表现出分毫的难过与悲伤,就那样在心中憋闷着情绪,顾白羽的心底里,不由自主地涌上来一丝丝的疼意。 第488章 隐匿的踪迹(二) 第487章 “我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 似乎是想要将这类似于“撒娇”的情绪发挥到极致,听到顾白羽的问话,苏墨轩只是将自己的脸,向着顾白羽的肩窝里更深的埋了埋,环抱着她的双臂,也更加的紧了紧。 “你才多大,就要这样的百般克制自己的情绪?”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顾白羽在苏墨轩的怀抱中勉力转过身去,抬手捧着他低垂下来的俊颜,面对面地看着他,继续出声,道: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林煜城,但却从你不多的言谈之中,能够知道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究竟有多深厚,他这样毫无预兆的骤然离去,你作为刑部前去调查案件的官员,今天肯定又是亲眼看到了杜亦寒的验尸过程,心里不舒服,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清淡的嗓音里尽是轻柔的安抚之意,即便是不用出声询问,顾白羽也能猜测得到,今日在临云城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而苏墨轩就算是性子再坚韧、再沉稳,也才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骤然面对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会有分毫的心绪起伏? 能够在众人面前坚持着不表现出来分毫,他已然是做的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了。 “但是我想不明白案子的线索和疑点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心里早就清楚的道理,却是只有从顾白羽口中说出来之后,才能让他的心里得到真正的轻松,低眸看着顾白羽的眼睛,苏墨轩低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那就歇一会儿再想,”听出了苏墨轩话语中的故意耍赖之意,捧着苏墨轩脸颊的双手并没有放松,顾白羽柔声说道,“现在差不多也该吃晚饭了,我已经找二哥从刑部要来了案件卷宗的备份看了许久,横竖不在乎耽误一顿饭的时间,吃完了,咱们再一起分析。”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点了点头,苏墨轩那颓然的神色终于有所收敛,然而那有些许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心中的情绪,闷着嗓音出声问道,他看着顾白羽,没有挪开目光分毫。 “临云城离长安城有多远,马儿再好能跑多快,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若不是从中午不停不休的赶路而来,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回到家中来?” 松开了捧着苏墨轩脸颊的双手,顾白羽的语气中,带了几分隐隐约约地责备之意,但到底是了解他心里的那些情绪,所以也只是心疼而已。 “嗯,我去洗洗脸。”俊朗的容颜上闪过一丝尴尬,苏墨轩向后撤了撤身子,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见到她的瞬间,胸口中憋闷的躁动之气便已经消除了大半,刚刚又听了她那样的几句安慰之语,尽管心中难受的感觉尚在,但苏墨轩知道,自己已经能够冷静的理智下来,好好的调整自己侦破案件的思路了。 许是因为有了苏墨轩在一旁不停的夹菜而催促,顾白羽的这顿晚饭,比午饭吃得还要多,甚至于,略略有些感觉到撑,于是便趁着周遭的温度还不至于太凉,便随着苏墨轩一起,坐在了院子里的凉亭之中。 “亦寒在验尸的时候,是不是在凶手的身形身高方面,得出了相互矛盾的结论?” 才刚刚在软垫上坐下身来,顾白羽便抬起头来看向苏墨轩,语气沉稳而肯定的出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原本正想着要开口对顾白羽讲述今日验尸和得到的其他线索,却是冷不丁地便听到她有此一问,苏墨轩的目光中难得的带了几分诧异,他看着顾白羽,好奇的出声问道。 “我看过案件卷宗里的验尸记录,那个叫做秋桐的仵作,验尸的技术也还算是不错。”扬了扬手里拿着的案件卷宗,顾白羽对着苏墨轩解释出声。 “虽然她并没有在验尸记录里提到,那匕首刺入受害者胸口的时候,究竟角度如何,但是,却详尽的描绘了伤口的位置,以及被砍断、刺伤的肋骨的样子。” 随手翻开卷宗中的某页验尸记录,顾白羽纤细的手指,便指向了那图册上的肋骨伤口,上窄下宽,倘若仔细点看去,俨然便是匕首利刃的样子。 “按照这根肋骨上刺伤的痕迹来看,凶手刺入的时候,应该是从下往上,也就是说,凶手的身高,只会低于受害者,而不会高于受害者。 但却是一击致命,而受害者也没有任何的反抗痕迹,又很容易因着这个原因而推断出,凶手的身形壮硕,很容易制服受害者,所以,我才会说,根据验尸的状况,得出了相互矛盾的结论。” 抬起手指在那伤痕图案上指指画画,顾白羽清淡着嗓音,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不过我猜,你肯定让杜亦寒必须在这两种结论里面挑选一个,而他,肯定是选择了第一个。” “没想到夫人也会掐指一算。”点了点头,苏墨轩算是肯定了顾白羽的说法,却是没等她再度开口,便继续出声,道:“不过,林煜城的身上,是有一些防御性的伤痕,而杜亦寒说,那些伤痕很浅显,似乎是林煜城没有用力反抗一样。” 浓墨似的剑眉微微蹙起,一刹那间,苏墨轩的眼前,又浮现起林煜城那张苍白而没有生气的面孔,微微有些跑偏的神思,却是被手上忽然而来的暖意所唤回。 低头看了一眼顾白羽覆上来的白皙小手,苏墨轩索性反手而握,将顾白羽的手,紧紧的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清冷的嗓音沉稳而清晰,苏墨轩将今日在临云城中知晓的情况,详细的全都讲给了顾白羽听,然后便是沉默了下来,等待着她的出声。 “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之一,就在于找不到受害者为何放弃抵抗的原因上面,”姣好清丽的容色上尽是沉稳镇定之色,听完苏墨轩的讲述,顾白羽从容出声。 第489章 凶手的隐匿(三) “受害者的尸体上,并没有能够得出原因的线索,所以,你将调查的重点,转移到了受害者在生前掩藏自己的踪迹上面。”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顾白羽看着苏墨轩出声说道,却是没等他开口回答,便继续淡淡的出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失去了反抗能力,受害者在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不是还有一种本能,叫做逃跑么?安捕头定然是去过凶案现场,有没有发现,受害者有挣扎和逃跑的痕迹?” “没有,根据卷宗记录和他向我汇报的情形,凶案现场,除了一大滩血迹,和受害者倒地时碰到的东西之外,并没有什么拖拽撕扯的痕迹。”清冷的嗓音里充满着严肃的意味,苏墨轩淡淡的出声,“整个凶杀过程,应该发生的很快。” “所以,凶手肯定是有预谋的,事先找好了最佳的角度和隐藏之地,然后,等待着最佳时机,迅速出手,迅速杀人,然后,迅速的伪装。”分析的话语应声而起,顾白羽直视着苏墨轩的双眸。 “迅速的伪装?”下意识地出声询问,苏墨轩一时之间,并没有明白顾白羽话中的意思。 “受害者的致命伤在胸前,凶手从他面前正正的将匕首刺入,肯定会在那一瞬间,就有大量的血液喷溅而出,凶手就算是身手再敏捷、再小心,也不可避免的,会沾染在身上。 如果凶案只发生了一起,凶手身上沾染着血迹走入人群之中,或许还不会引起路人的太多注意,但凶案接连发生,临云城百姓的警惕性已经很高,再有一个人几次三番的身带血迹出现在道路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注意不到?” 冷静的分析出声,早就已经研究过苏墨逸从刑部拿来的临云城地图的顾白羽清楚的知道,受害者被杀害的现场附近,并没有哪条路,可以在那样的时间段内,僻静到不会有任何人出现。 然而却是没有目击者。 连着五个受害者的被杀现场附近,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身染血迹而形迹可疑之人,乍一听到,只会觉得凶手潜逃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没有人觉察,然而细细想去,却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以,只能是伪装。 伪装成即便是脚步匆忙,即便是身染血迹,也都不会引起旁人惊诧和注意的身份,然后堂而皇之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松的走掉。 “既然如此,那有没有可能,凶手从一开始,就伪装成一个不会让人生出反抗之心的身份角色,所以受害者在看到他的时候,根本就不会生出防备的心思。” 耳听得顾白羽的条分缕析,苏墨轩原本有些凝滞的思路,瞬间明细起来,精力和睿智又恢复从前,苏墨轩沉着嗓音,继续出声,道: “而煜城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临云城,肯定是因为,不知道为何得知了这起案件,并且想到了,或者找到了什么线索,甚至于推测出了凶手究竟是谁。然后刻意引凶手上钩,但却是不知道为何……” 清冷的嗓音微微有些低沉,苏墨轩并不曾将话说完,但却是没有影响,他那睿智的头脑,渐渐逼近案件的真相。 “对,我们必须把煜城当做普通的受害者来对待,但又必须不能将他等同于其他几个受害者,用他身上的特殊性与其他受害者相对照,我们能得到的东西,会更多。” 点了点头,顾白羽看着苏墨轩那重新认真起来的容颜,唇角浮起了一丝浅笑。 “传消息回去,让安捕头重点调查一下煜城的行踪,最好,能够找到他曾经在哪里逗留,我们顺着他的踪迹去看看,肯定能找到他在调查什么,然后就能多少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嗓音清淡,顾白羽说出口的话语里,带着同苏墨轩商量的意味,但却也藏着小小的试探性的心眼儿,她肯定,苏墨轩能够听懂她的意思。 “嗯,”点了点头,苏墨轩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声音,却并没有回应顾白羽方才刻意做出的小小试探。 心中一默,顾白羽看出了苏墨轩的故意,但却并没有急着再度验证,而是将话题,又重新转移到了眼前的案子之上,反正,她的试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虽然安捕头还没有给你今日调查的结果,但我敢肯定,受害者在最近这段时间之内,肯定不止有一次这般掩藏自己踪迹的情况。” 抬手接过苏墨轩递来的茶杯,顾白羽不紧不慢的出声说道。 “为什么?”剑眉轻挑,苏墨轩见顾白羽并没有继续出言暗示,话语之中,难免染上了几分饶有兴趣之感,“为什么就不能是受害者明知那日要赴死,所以在凶手的逼迫之下,特地隐瞒了自己的踪迹线索,担心半途之中发生什么差错?” 心中明明已经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苏墨轩却还是对着顾白羽询问出声,想要看看,她排除这个可能性的理由,与自己的心中所想是否相同。 “刚刚不是已经分析出来凶手的状况了么?依着凶手那样的状况,又怎么可能是受害者主动赴死?” 略有点没好气的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对他那点儿故意的小心思,知道的清清楚楚。 “更何况,受害者家中的情况,你比我更为清楚,尤其是两个从商的受害者突然被害离世,家中的事情顿时乱作一团。 一个人,如果早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几乎是本能的,都会将身后事安排妥当,尤其是惯于精明算计的生意人,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留下所有的事情而自己撒手而去的概率,实在是太低。” 低头喝了口茶心特地为她熬好的酸梅汁,顾白羽没好气地对着苏墨轩分析出声,她就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当初情绪烦闷之时想不清楚的苏墨轩,到了刚刚那样说话条分缕析的情况下,还能够不在瞬间想得清楚明白。 第490章 最容易的目标(四) “分析得有道理,”将顾白羽那略带赌气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底,苏墨轩煞有介事的点头出声,那幽暗深邃的双眸中,却是浮起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笑意。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苏尚书的肯定和夸奖?”终于是没忍住地冲着苏墨轩翻了个白眼,顾白羽喝光了手中捧着的酸梅汤,将那小小有些上涌的翻腾之意,顺利的压了下去。 “不过,你想说的事情,肯定并不只有这么简单?” 看着顾白羽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苏墨轩的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但却是心中清楚得很,这个时候,无论他再说些什么劝些什么,顾白羽也不会轻易的,就将没有讨论完的案情放下,然后自己去休息。 否则,她刚刚也不会颇有“心计”的,在话里话外暗示着自己,她心里的想法和意图。 “那是自然,”清淡的嗓音中带了几分不满,顾白羽的神色却是很快的认真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抬眸正视着面前的苏墨轩,继续出声,道: “我在想,那四个受害者,虽然并不知道那日的他们自己,便会迎来死神的最终降临,也很可能并不知道,他们自己究竟做了怎样的事情,才将死神召唤了来。 但是,他们四个人之间,肯定有某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联系,恰好落在了凶手的眼中,成为被凶手挑选受害者的条件和标准,然后便齐齐的被凶手斩杀于刀下。” 明亮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亮,顾白羽沉稳着嗓音,对着苏墨轩缓缓出声。 “所以你觉得,四个受害者之间的某种不为人所知的联系,就隐藏在他们故意掩藏了自己踪迹想要做的那件事情背后?” 顺着顾白羽的话语出声,苏墨轩瞬间便抓住了她思维中的关键。 “因为四个受害者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关联,所以差不多能够排除他们四个人联合做些什么的可能性,而一个人如果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是不会费尽心力去掩藏自己踪迹的,所以,只能是那里了。” 点了点头,顾白羽肯定出声。 落单,神秘,无人可知。 即便是那四个受害者在掩藏自己的踪迹之后,所做的事情并非伤天害理,即便是凶手的谋害,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对他们有所惩罚,然而,他们这样的行动特点,本身就已经十分容易令他们成为歹人寻找的下手目标。 “看来,明天我们要仔细查验的东西,确实还有很多。” 沉默片刻,苏墨轩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月上树梢,星明璀璨,初夏夜的风,温暖袭人,而顾白羽方才的小小暗示,终究以她的胜利而告终。 —— 第二天清晨,天才刚刚有所放亮,顾白羽便在茶心的陪伴之下,坐上了前往临云城的马车。 不是她不放心苏墨轩的情绪,有了昨日那样的情绪内敛的发泄,顾白羽知道,此刻的苏墨轩,虽然不会彻底的心情平静,但却是已经能够从容理智的,去面对临云城的案件。 然而,令她执意想要同去临云城一起调查案件的原因,却是这案子里不断涌现的蹊跷之处,尤其,是林煜城那软弱无力一般的出手反抗。 其他四个受害者的身手如何,她并不知晓,然而林煜城的身手功夫如何,她虽同样未曾亲眼目睹,但却是知道,当年林煜城与苏墨轩并肩作战,挥剑突出重重包围的英勇。 其他四个受害者不知身将赴死,所以对凶手的忽然出现而并无防备,然而林煜城却是在觉察到什么之后,有备而去,但却是那样一种无力回击的状态。 一定,是有什么他们尚且没有找到的原因,会让向来英勇机警的林煜城,几乎是毫无抵抗的,被凶手所杀害而亡。 坐在驶得平稳的马车上,顾白羽心中不知从何处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似乎那让林煜城无法正常抵抗之物,是什么危险的,足以令所有人退避三舍之物。 “小姐,趁着咱们离临云城还有一段距离的路程要走,你先合上眼再眯一会儿,今天起得太早,马车又多少有些颠簸,别累坏了。” 看着顾白羽那有些怔愣出神的模样,茶心拿过一个软垫靠在顾白羽的背后,对着她出声说道,心里却是不能理解,苏墨轩为什么会突然从临云城中纵马归来,然后,便任由顾白羽乱来,应了她要一同前往临云城调查案件的要求。 明明,他又不是不知道,顾白羽的孕吐要比寻常孕妇严重得多,在这种时候还要进行这样的长途跋涉,苏墨轩难道就不担心,顾白羽的身子会出什么意外? “他就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所以才答应带着我一同前往临云城的,否则,才是会真的让他担心出问题。” 似是看出了茶心的心中所想,顾白羽将身子向着软垫上又靠了靠,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对着茶心解释出声。 “更何况,眼下的案件多少也算是特殊,如果只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我虽然不会做出什么自己跑到临云城这种出格的事情,但肯定也是会放心不下的左思右想。 你也知道,怀有身孕的人,若是思虑过重,比起身体的劳累疲倦,才是更加可怕。” 眸色淡然的看了看坐在面前的茶心,顾白羽将视线,投向了马车轿厢纱帘之外的那隐隐约约的峻拔背影,压低了的嗓音清淡,她继续出声,道: “反倒是不如我直接跟在他的身边,有什么事情,我能即刻知道,便少了那些不必要的担忧。而他,也能够时时刻刻的照看我的情况,也不至于因为担心我,而影响了对案子的调查和判断。 更何况,我自己就是个大夫,虽说‘医者不能自医’,但我自己身子状况如何,我还是清楚的,肚子里的这个,是我跟他的孩子,我肯定是不会拿这个孩子开玩笑的。” 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微微有些隆起的腹部,顾白羽收回落在苏墨轩背影上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着容色之间颇有些担忧的茶心,浅笑着出声。 “好啦,好啦,反正每次都是小姐你最有道理,横竖茶心我是说不过小姐你,那就趁着现在,赶紧眯着养养神儿,也好让我少担心你和肚子里的小少爷一点儿。” 俊俏的脸庞上满是无奈的神色,自知说不过面前的顾白羽,茶心只得无奈的投降,抬手拿起搁在一旁的薄纱被,便轻轻的盖在了顾白羽的身上。 “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少爷?若是个大小姐怎么办?” 伸手拽了拽那盖在身上的薄纱被,顾白羽依言歪斜着身子靠在软枕上,笑着出声问道。 “小少爷也好,大小姐也罢,现在最要紧的呢,是小姐你赶紧闭上眼睛歇歇神儿,否则,我现在就探出头去,告诉姑爷你不好好休息,身子不舒服了,看他会不会半路调转马车,再将小姐你送回苏家大宅去!” 佯装愠怒,茶心看着顾白羽出声,话语里,带了几分故意的威胁之意。 “瞧你那凶巴巴的样子,若是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才好?”唇边的笑意更深,顾白羽出声打趣着茶心,眼瞧着她骤然飞红了脸颊,似是再要对自己出声说些什么,顾白羽便赶忙抢在她的前面出声,道: “好了,好了,我要眯一会儿歇歇神儿了,快到的时候你记得叫醒我,我现在要困死了,今天起得实在是太早了。” 话音甫落,顾白羽便立刻认真地打了个哈欠,然而便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不由分说地,便合上了双眸。 俊俏的脸庞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瞧着顾白羽那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无赖模样,茶心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同时在心中暗自腹诽,究竟是谁说,她们家小姐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 眼前的这个,分明就是个耍无赖的高手。 在苏墨轩的小心引导之下,拉着马车的两匹棕色大马,沉稳着步伐,快速而平稳的来到了临云城捕快所的门前。 拉着顾白羽的手走进临云城捕快所的大门,苏墨轩一眼便看到了,那远远的等在敞厅中的安捕头的身影。 眯眼瞧了瞧那天边的日头,尚且不到正午时分,而瞧着安捕头站在敞厅中的从容模样,又不像是一无所获,苏墨轩便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安捕头的调查能力,确然还算不错。 “属下见过苏尚书,苏夫人。”转身的瞬间看到了向着敞厅中走来的苏墨轩和顾白羽,安捕头加快步子迎了上去,双手抱拳,恭敬的出声。 “安捕头不必这么客气。”冲着安捕头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顾白羽便从善如流的,坐在了苏墨轩刚刚为她拿过来的椅子上。 ——临出门之前,他们两个人做好了“君子协定”,他不得强行干涉她的行动,但她,却更不能罔顾他的照顾。 第491章 顾白羽的猜测(一) 安捕头的调查速度,果然没有令苏墨轩和顾白羽失望。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安捕头便神色严正的,向着苏墨轩和顾白羽,汇报起了昨日连番调查所得到的结果。 四个受害者的情况,果然不出顾白羽所料,虽然发生的次数不尽相同,然而,那样刻意的掩盖自己的行踪,并非是第一次发生。 “四个受害者隐藏行踪出门的频率并不相同,不过都十分相近,第一个受害者间隔五日,第二个受害者间隔三日,第三个受害者和第四个受害者,分别间隔六日和四日。” 沉着嗓音,安捕头将调查得来的消息,详细的讲述给苏墨轩和顾白羽听,却是略去了,得到这样的消息,究竟耗费了多大的功夫。 毕竟,四个受害者在这临云城中,多少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尤其是第二个受害者,家中甚至担有虚爵,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但说到人前,总是有那份体面和荣光在。 他们这般想要深入受害者生前的隐秘生活进行调查,不用去细想,也知道会遭遇到怎样的阻碍。 “四个受害者出现这样的状况,大概持续了多长时间?” 清秀姣好的容色上尽是认真思索的颜色,顾白羽抬眸看着安捕头,淡淡的出声问道,刚刚听到他说出的受害者行踪异常的间隔,她总是觉得,好像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却终是缺少最后的一环,让她没有办法全然的表述清楚。 “四个受害者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时间,倒是相差不多,就在这最近的三个月之内,”回答得干脆利落,在调查的过程中,安捕头显然也是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和严重,就算是顾白羽不出声询问,他也是准备着,要将这条线索,主动的跟他们提出来。 “而且,四个受害者行迹失踪的频率似乎在加快,虽然并不十分明显,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没等顾白羽和苏墨轩开口,安捕头顿了顿,便继续出声说道,浓眉微皱,他说不出来,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古怪。 “这四个受害者家里的钱财富贵状况,安捕头,你有没有盛深入一点的线索?”沉吟着出声,顾白羽的神色,在安捕头口中说出“频率加快”四个字的时候,瞬间严肃起来。 “第一个和第四个受害者家中,在临云城有店铺,算是小富,但如果详细比较起来,第一个受害者家中,应该要比第四个受害者更加富贵,毕竟,第一个受害者的家中,在临云城连着开了两个银楼票号,而第四个受害者家中,只有一个药材店铺。 至于另外两个,肯定是有爵位的第二个受害者家中更加殷实,算起来,第二个受害者的家中财力,是四个受害者中最为殷实丰厚的。” 沉默了片刻,安捕头在心中仔细衡量比较了四个受害者的家中情况,方才沉吟着出声,语气里却是充满了最终的肯定之意。 “我想知道,第一个受害者出现这种情况的时间,是不是要比第四个受害者要晚一些?” 安捕头的话音方才落地,顾白羽追问的话语,便当即响起,蹙起的黛眉皱得更紧,事情的蹊跷之处究竟在哪里,她的心中,已经多少猜到了几分。 只是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站在身侧的苏墨轩,将他那淡漠沉稳依旧的神色印入眼帘,顾白羽方才发现,事情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严重一点,因为显然,苏墨轩对那样的事情,从前并不曾知晓。 “是,的确如此。”将目光凝聚在顾白羽的身上,安捕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想不明白,顾白羽究竟是怎么能够这般料事如神的。 “集中调查一下,最近三个多月之内,临云城出现过什么特殊的情况,只要是与往常不一样的,事无巨细,全都调查清楚。” 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终于开口,淡淡的对安捕头吩咐出声,看懂了顾白羽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含义的他,知道她定然是想到了什么,需要同自己私底下商量。 “是,属下遵命。”应声而答,安捕头的话语中,却并没有先前那么干脆,抬头看着苏墨轩,他似是有所迟疑,停顿了半晌,方才下定决心一般的,对着苏墨轩出声,道: “回苏尚书,您昨日让属下去查的林煜城先生在临云城中的行踪,属下现在还没有得到什么太明确的线索,是属下失职,请您责罚。” “再给你半天的时间。”俊朗的容颜上似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变化,苏墨轩对着安捕头淡淡出声,却是在不经意间看向顾白羽的时候,唇边浮起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查不到才是正常的。 林煜城的行踪,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就被人轻易的查到? “是,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双手抱拳,安捕头的回答干脆利落了许多,同时,还带了几分先前没有的坚决。 吩咐着临云城的捕快将临云城的地图给他们拿来一份,苏墨轩示意他们继续去寻找其他线索,然后,便是同顾白羽来到院子里的一间没有人的小屋中,看着她,等着她出声。 “你从前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东西,叫做鸦片?”眼见得四周寂静无人,顾白羽没有片刻耽误的,便对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刚刚安捕头汇报的那些内容,全都让她不得不向着这个方面想去,再加上迟迟找不到林煜城的抵抗如此虚弱的原因,顾白羽便愈发的肯定,自己猜测的内容,定然是八九不离十。 “鸦片?”清冷的嗓音里带着疑惑,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严肃之色,“在我的印象里,并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那么,大a,毒p呢?”尝试着换了几个另外的称呼,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但心里,却已经是颇为清楚的有了答案。 “全都没有听说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轻轻的摇了摇头,苏墨轩沉着嗓音问道,显然,从顾白羽的面色上看,她口中所说的,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第492章 新的受害者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漆黑深邃的双眸紧紧地看着顾白羽,苏墨轩沉着嗓音询问出声,显然,从顾白羽此时此刻的神色看去,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东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是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损害身体的药物,更可怕的是,鸦片能够让人上瘾,除非最后身体被它拖垮,乃至丧命,否则,人一旦沾染上了那种东西,就很难戒掉,而且,想要再次沾染它的感觉会很强烈,频率也会越来越高。” 黛眉紧蹙,顾白羽对着苏墨轩解释出声。 “鸦片这种东西,即便是在我从前所在的那个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的时候,也十分的贵重,经常有人因为不小心沾染了毒品和鸦片,最后落得倾家荡产、钱财两空。 所以,我刚刚才会问,四个受害者家中的财力如何,倘若没什么财力的话,鸦片这样的东西,他们肯定是沾染不起的。” 将自己方才在安捕头汇报中所得出的结论详细的讲给苏墨轩听,顾白羽尚且平静的嗓音顿了顿,便继续严肃出声,道: “刚刚安捕头也说了,这四个受害者出现行踪尽失情况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高,所以我才会进一步的猜测,他们应该是沾染上了鸦片,并且已经上瘾。 尤其是第二个受害者,已经到了间隔三日就要‘失踪’一次的地步,虽然难保是因为他家境殷实,足以支撑他多吸食几次鸦片,但也还是说明了,他的毒瘾比较严重。” 在脑海中回忆着安捕头汇报的内容,顾白羽沉思忖着出声,语气里却是没有太多的犹豫。 “如果一个人沾染了这种叫做‘鸦片’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看得出来的症状?” 沉吟片刻,苏墨轩想到顾白羽刚刚提到的,鸦片会损毁人的身体的事情,又联想到四个受害者那没有反抗的情况,便是琢磨着,出声问道。 “最为直接的,就是毒瘾犯了的时候,如果没有鸦片可以即刻吸食,人就会变得疯狂起来,六亲不认,疯狂杀抢。而在人身体上反映出来的,就是迅速的消瘦,干枯,生病,浑身软弱无力。” 知道苏墨轩想要确定的究竟是什么,顾白羽缓缓出声,却是没等他再度开口,便继续出声,道: “所以我在怀疑,受害者对凶手没有进行反抗,甚至于没有逃跑,除了凶手采取了突然袭击的方式,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之外,很有可能,凶手是刻意的在他们吸食完鸦片之后,尚且处在昏沉迷醉而无力反抗的情况下,对他们下手的。” “也就是说,凶手挑选自己的目标,就是选中了这些纸醉金迷,吸食鸦片的富有之人?”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推测着凶手的最终意图。 “如果真的是因为鸦片的话,那么,应该就是如此,而林煜城他,很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顺藤摸瓜的找到了凶手的踪迹,但是却不幸遇害。” 点了点头,顾白羽肯定着出声,虽然现在她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关于鸦片的证据,然而,根据种种线索,她能够做出的最大推测,也就是如此。 “但是鸦片这样陌生的东西,究竟会有谁知道?” 沉着嗓音出声问道,苏墨轩这看似是因着自己的不知晓而有所针对的话语,暗示着的,却是临云城一案的核心疑点。 大兴王朝之中,鲜少有他不知道之物,而如今不但传到了临云城中,还有一个流窜在外的凶手对它了解甚多,若是能够找到知晓鸦片一物的人群,便能将凶手的范围,缩小不少。 毕竟,鸦片这种东西,对于寻常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 “这个,就要看这三个多月来,临云城中,究竟有什么陌生人进出,或者,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过了。” 嗓音清淡,知道苏墨轩话中之意的顾白羽,除了等待安捕头的回话之外,却也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不过,墨轩,我倒是有件更要紧的事情对你说。” 话锋一转,顾白羽那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 “鸦片这种东西,从来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除了弱国弱兵,伤财伤身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处,从前,咱们大兴王朝没有这样的东西很万幸,现在忽然出现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皇宫里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清淡的语气里颇有些发涩,顾白羽沉着嗓音,对苏墨轩大致的将鸦片的坏处,已经天朝历史上,那场最着名的灾难复述了一遍,略显苍白的脸庞上尽是担忧之色。 祸国殃民之物,究竟是源何而来? “既然如此,这种东西,当真是必须要禁掉才行,”点了点头,听完顾白羽讲述的苏墨轩,面色严肃而深沉,“等到我们确定是鸦片之后,我就会立刻上书皇上,彻查此事,将这种东西的源头,彻底的切断。” “嗯,最好如此,否则,便是后患无穷。” 面上的认真之色不减分毫,顾白羽的话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之意。 当年缉毒人员的辛苦与危险尚且历历在目,今日忽然又再度面对鸦片,她又怎么可能会有分毫的迟疑和犹豫? “笃笃笃——” 打断屋子里骤然沉默下去的氛围的,是忽然响起的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茶心那清脆的嗓音,便是试探性地在门外响起。 “小姐,现在是要吃午饭的时间了,您和姑爷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出来吃饭。” 尽职尽责的照看着怀着身孕而出门在外的顾白羽,茶心并不曾因为案情的或急或缓,而有所改变,毕竟,这就是她此番同行的职责所在。 “好,我们马上就到。”没等刚刚将临云城地图拿在手中的顾白羽开口,苏墨轩便抢在她的面前出了声。 “等会儿再吃不行吗?我这才刚刚把地图展开,吃饭也不急在这一时。”目光之中颇有些无奈的意味,顾白羽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苏墨轩,又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尚未展开的地图。 “不行,你在家中答应我什么了,可还记得?” 不由分说的便从顾白羽的手中夺过了地图,苏墨轩的嗓音虽平静,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之意,连带着看向顾白羽的目光里,也带了三分威胁七分哄劝。 “我又没说不吃,不过是晚一会儿,反正我现在不饿,没什么的,你就……”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若是在这样,我可是叫茶心进来了。”出声打断了顾白羽尚未说完的话,苏墨轩将她试图来夺手中地图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了掌中,语气之中的威胁之意更深,他转头看向门外,作势就要出声。 “好了好了,我吃还不行么?”满心的无奈,顾白羽赶忙拦住了苏墨轩的进一步动作,若是自己不想吃饭的话语让茶心听到,那便不是苏墨轩这样随随便便威胁一下这么简单了。 好容易将午饭吃完,原本想要继续去研究受害者被害之处的顾白羽,却是忍耐不住周身涌上来的一阵接着一阵的困倦之意,强忍着不想让苏墨轩瞧出来,却无奈茶心口中的话语更快。 “小姐,困了就睡一会儿,你像现在的身子可是不能这么强撑着。” “我……” 甫一张口,顾白羽刚刚强压下去的哈欠便涌了上来,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苏墨轩的面前,将她刚刚还没有编织好的拒绝之语,彻底的击碎。 “去睡一会儿,地图我来看,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问题,我保证第一时间叫醒你。” 唇边不由得浮起几丝宠溺的笑意,苏墨轩明显看出了顾白羽那被她自己无情出卖后的窘迫之色,心中明白她惦记着案情,他顿了顿,继续浅笑着出声,道:“夫人难道不相信我了么?” 话语中意有所指,苏墨轩带着三分调侃七分保证的看向顾白羽。现在有她在自己身边,即便是不在一旁出谋划策,但也足以让他的心绪稳定下来。 更何况,刚刚的她,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帮助,提供了足够多的信息和线索,而对于心绪稳定下来的他来说,那样的事情,便不再是什么值得犯愁的难题。 “好。”面色无奈的点了点头,顾白羽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埋怨之意。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她自然是会精心呵护。 许是因为临云城的午后太过炎热,顾白羽虽然困倦,但却并没有睡得很踏实,只是一直半睡半醒的躺在软榻之上,全当是歇歇精神,却还是忍不住地,时不时便分出几分神思来,分析着那尚未破解的案情。 直到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那清冷的香气渐渐萦绕身边,顾白羽缓缓的睁开双眼,却是看到了苏墨轩那一双漆黑深沉却又波涛暗涌的眼眸。 第493章 奇怪的气味儿 “是不是又有受害者出现了?” 迷迷糊糊的神思瞬间清醒,顾白羽将苏墨轩那深沉的眸色尽数收在眼底,不用他开口,便是颇为敏锐的,猜到了他这般前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嗯,在城中临近市坊的一条巷子里。” 点了点头,苏墨轩的话语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是颇为细心的伸出手去,扶着顾白羽坐起了身子,然后又顺手,递给了她一杯泡好的花茶。 “安捕头和亦寒已经过去了?”接过茶杯喝了两口,润泽了有些干涸的嗓子后,顾白羽蹙眉出声。 苏墨轩和杜亦寒来到临云城查案的消息,想来已经是有不少人知道,而凶手竟然敢选在第二天便再度动手杀人,这样明明白白的挑衅背后所蕴含的意思,饶是稍微明眼的人,便能够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身处其中的苏墨轩和顾白羽。 他们两个人,可是比谁都更加的理智和冷静。 “嗯,我让他们先过去了,之前的现场都已经被破坏的无法再还原,这一次,我们定是要好好检查检查才行。” 看着顾白羽起身,苏墨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却也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开口的劝阻定然没有什么效用,于是便伸手挽住了顾白羽的手臂,他轻柔着嗓音,出声说道: “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看。” “我倒是有个想法,”才刚刚在疾驰的马车中坐稳身子,顾白羽便看着苏墨轩开了口,语气清淡从容。 “待会儿到了现场,让马车先不要靠的太近,你和我就坐在马车里仔细地看看,那些或者逗留在现场附近,或者不慌不忙的从现场附近路过的人。” 明若秋水般的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亮,顾白羽抬头望向苏墨轩,知道他肯定能明白自己此举的目的。 “你是想看看,咱们能不能直接找到凶手?” 清冷的嗓音沉稳干脆,果不其然,苏墨轩一语便说中了她的所思所想。 “嗯,如果在案发之后,身染血迹的凶手急匆匆的从现场离开,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如果他不慌不忙,甚至跟某些人一样,挤在人群里看热闹,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可能性,就会大大的减少。” 顺着苏墨轩的话语点了点头,顾白羽不紧不慢的出声说道,“但是,跟一般挤着看热闹的人有所不同的是,如果是凶手,他的关注点,肯定更多的放在身在现场的捕快和仵作身上,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顾白羽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却是让坐在一旁的茶心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穆然之意。 “说的也是,”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茶心听不明白的意味,刚刚前去叮嘱车夫回来的苏墨轩,随手掀开马车轿厢的侧帘。 “就算是此刻凶手并不曾隐藏在这群人之中,我们也能够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现场,能够让身染血迹的凶手,再三毫不被人觉察的逃走。” 俊朗的容颜上神色严肃,苏墨轩淡淡的出声,却是令茶心感觉到,此刻的马车之中,已然没有了夏日那样燥热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说不清楚的寒意。 临云城捕快所与案发现场相去不远,是以当疾驰的马车缓缓停下脚步时,马车中肃穆起来的气氛,尚且没有消散几分,便又是在顾白羽和苏墨轩那不约而同严肃起来的面色中,更加凌冽了几分。 掀开马车轿厢的侧帘,顾白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的巷口。 案发现场不出顾白羽所料,除了忙碌着来来去去的面容相熟的捕快之外,还有挤挤攘攘凑上来看热闹的人,当然,也有胆小着从那巷口一跑而过的人。 但是,却似乎并没有一个人,符合他们方才所分析出声的那副模样。 或许,是他们来得太晚,凶手已经是找准机会逃离了现场。 毕竟,他们从临云城捕快所赶到这里,不管怎么样,都比安捕头他们要晚了许多,凶手若是不想被抓,自然,是不会在现场附近逗留太久。 “我们去现场看看。” 将案发现场周边那混乱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场景尽数收在眼底,顾白羽顿了顿神思,抬起头来,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 他们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不少的时间,虽然没有看到什么行迹可疑的人物,但却也是对凶手挑选的动手现场,有了不少的了解。 尤其是今日下午在捕快所仔细研究过各个案发现场地理位置的苏墨轩,在认真看过这里周边的环境之后,多少,便是对他们下一步率先要仔细调查的区域,有了个渐渐明晰的计划。 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苏墨轩便扶着顾白羽一起,走下了马车,而原本坐在一旁的茶心,便被顾白羽叮嘱着,小心的留在马车上——她并没有忘记,上次跟着她来到案发现场时,茶心那副面色苍白的战战兢兢的模样。 猩红的鲜血流淌在受害者尸身的周围,伴着金红色的夕阳,显得愈发的凄凉不已。 抬眸看向那蹲在受害者尸身一侧搜集着线索的身影,落入顾白羽视线之内的,除了杜亦寒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之外,还有一个陌生而娇小的身姿。 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那在杜亦寒的轻声指点下伸手查看着受害者胸前伤口的动作,也算是干练利落,全然没有她那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娇滴滴的反应。 “属下见过苏尚书,顾仵作。”从忙碌中抬起头来,看到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安捕头快步走了上来,对着他们出声——此刻在案发现场,他自然,是不会忘记顾白羽的仵作身份。 “死者是临云城的商户王船富,他家的衣料铺子,就在前面相隔不远的街上。”侧过身子看向那躺倒在血泊中的受害者,安捕头对着苏墨轩再度出声说道。 第494章 敏锐的发现(一) 安捕头的话音方落,巷口处便传来一阵哭天喊地的嘈杂之声,紧接着,便有几个捕快从他们三人的身边迅速的跑了过去,想方设法的,阻拦那哭声的来源进一步靠近。 是受害者王船富的家人。 因着王船富家中的衣料铺子距离这巷口并不算太远,所以,他被害身亡的消息,便是很快的被传到了王家人的耳朵里,于是哭天抢地的,王家的亲戚女眷,便赶到了巷口,哭闹着,要冲进来讨个公道。 “属下去将他们先带回府衙,”下意识地向着那哭喊的人群望了一眼,看明白究竟出了怎么一回事儿的安捕头,回过身来,对着苏墨轩恭敬出声。 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苏墨轩由得安捕头转身向着那群人跑去。 这里是案发现场,自然是不能让别人随意的进进出出,更何况是受害者的亲人,倘若真是一个没拦住被他们闯了进来,莫说是案发现场周边的线索证据,就连受害者的尸体证据,定然也会被他们破坏的干干净净。 “师父,”自从刚刚听到安捕头的声音便起身等在一旁的杜亦寒,对着顾白羽轻唤了一声,便下意识地,让开了受害者尸体旁边的最佳检验位置,等着顾白羽抬脚走过来接手。 “顾仵作。”声音细细小小,那站在杜亦寒身后的纤细身影,也是跟随着轻唤出声,颇有礼貌的语气之中,还染上了几分激动和崇敬。 “受害者的尸体在这里,您是不是……”眼见着顾白羽没有想要走过来的意思,杜亦寒再度开口出声,却是还没说完,便被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的顾白羽,缓缓的出声打断: “你们两个继续检查,不用在意我。你的能力,我完全相信。” 既然最初动了受害者遗体的人是他,那么,他就负责到底,更何况,眼下还有那个叫做秋桐的年轻仵作在跟着他很认真的学习,顾白羽自然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忽然出现,而打乱他们的节奏。 “我在四周看看,有什么事就喊我。”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苏墨轩对着顾白羽淡淡的叮嘱出声。 他并没有忘记,这个后巷,距离当初林煜城被杀害的地方并不算远,苏墨轩想要仔细的看看,究竟是有什么样的线索,是林煜城发现了,而自己却还尚未觉察到的。 “放心,我没事的。”点了点头,顾白羽的嗓音中一片沉静,锐利的目光片刻不移地盯着那躺在血泊中的受害者的遗体。 面色蜡黄而干枯,尽管双目已然是紧紧地合在了一起,但却是仍旧能够看得出那已经有所凹陷的眼窝,还有那消瘦的身躯,根本,就与一城商贾所会有的形象全然不符。 显然,她先前的推测,应该没有出什么错,受害者在生前,肯定是吸食了与毒品和鸦片相同的东西,那副形容之间,与她前世见到过的、因为陷入毒瘾而杀人的凶手,全然相同。 “秋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什么味道?”向来是对顾白羽言听计从的杜亦寒,便毫不推诿的,再度俯身蹲在了受害者的尸体之前。 将受害者衣物上沾染的毛发碎屑尽数搜集放好,杜亦寒的浓眉微皱,转过头来,对着跟在身边的秋桐出声问道。 从刚刚接近受害者尸体一开始,他便已经问到了这股奇怪的味道,但因为这附近便有一家胭脂铺子,所以杜亦寒并没有多想,却不想这股气味始终缭绕不去,甚至,在他靠近受害者的尸体时,会越来越浓重。 于是在心中稍稍的判断了一下,觉察到这气味儿是从受害者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杜亦寒,看到秋桐在自己的询问之下点了点头,便再度开口追问道: “那你从前,在前四个受害者被谋害的案发现场,有没有闻到类似的气味儿?” “有,每个受害者都有,不过就是味道或浓或淡而已,”柳叶细眉轻蹙,秋桐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到过的前几个案发现场,颇为肯定的出声说道。 “那验尸的时候呢?”虽然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而并没有插手,顾白羽却是将杜亦寒的问话,分毫不差的听在了耳中,等到秋桐神色认真的说出了答案,她那追问的声音,便分毫不差的响了起来。 方才受害者尸体上飘散出来的气味儿,她在第一时间便已经闻到,之所以始终没有开口,不过是为了等着杜亦寒自己发现——总有一些东西,是要自己亲自发现和知道之后,才能记得更加牢靠,总是耳提面命般的教导,未必就是一种好的教学方法。 “在,在验尸的时候……”丝毫没有料到顾白羽会冷不丁地开口询问,秋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话的语气间,便有些犹豫和迟钝。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来看向对着自己询问出声的顾白羽,秋桐瞧着她那清秀脸庞上的平静从容之色,微微的定了定心神儿,方才继续出声答道: “验尸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味道,应该是从受害者的口中散发出来的,其实,受害者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味道,在将受害者的遗体从案发现场搬运回到验尸所之后,就几乎已经全都消散了。 但是就是验尸的时候,才发现,受害者的口中,也是有这种味道的,不过,在林先生的身上,并不存在这样的状况。” 开始颇有些迟疑的语气,渐渐的镇定从容了下来,说起自己检验过的受害者遗体和验尸的情况,秋桐先前那副略带羞涩和畏缩的样子,便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谢,你们继续。”点了点头,顾白羽看着秋桐在讲述验尸相关情况时,眸子里闪烁着的自信和镇定的光芒,望向她的目光中,便是更多了几分赞赏的意味。 真正所爱,便能让人无所畏惧,即便是生性羞涩,然而,那眸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光彩,却是永远都做不得假的。 第495章 沾染血迹的人(二) 然而顾白羽却并没有走神儿太久。 抬起眼眸环顾四周,她的目光中,更平添了几分凌厉的色彩。 不管是刚刚在受害者身上闻到的那股奇怪的气味儿,还是秋桐口中所说的,在验尸时,受害者口中存在着的那股气味儿,都更加证明了,受害者生前,定然是吸食了鸦片和大a,而且,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毕竟,那样的味道可以很容易的熏染在衣物上,但是,能够长久的弥散在口腔之中,却并非是一朝一日便能够形成的。 看来,苏墨轩眼下要做的事情,并不仅仅是调查并捉拿临云城一案的凶手这一件事情了。 大兴王朝的禁烟之举,势必是要就此拉开序幕。 但愿,临云城出现的状况,只是整个大兴王朝一个小小的意外,千万,不要让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在整个大兴王朝弥散开来。 正在心中仔细地想着,垂手站在巷子里的顾白羽,却是冷不丁地,被一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捕快重重地撞了一下身子,顾白羽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然而,还没等神思被骤然扯回的她开口,顾白羽便已经是听到杜亦寒略带担忧却又稍显暴躁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没事?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不看着点儿人就乱冲乱撞?!” “对不起,对不起,属下,属下真的不是故意的。” 撞了顾白羽的捕快先是一愣,然后便被杜亦寒那压抑着的暴躁嗓音所唤醒,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把顾白羽撞倒在地之后,便登时忙不迭的出声道歉。 虽说顾白羽平日里并不是什么特别娇气的人,然而想到此刻她怀有身孕,还险些被自己撞倒在地,那捕快,便是硬生生地惊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站在迅速赶来的苏墨轩的目光之下,那捕快的心中,多少生出几分后怕之意。 还好顾白羽没事。 “亦寒,我没事,你不用这么担心,”眼见着杜亦寒的脾气有些大,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顾白羽赶忙拦住了他的话头,同时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惊忧不已的年轻捕快,面带安抚的笑了笑。 “受害者尸体周边的线索检查搜集的怎么样了?若是搜集好了,就跟其他人一起,先将受害者的遗体运送回验尸所。” 低头看了一眼那受害者的遗体,顾白羽迅速地给杜亦寒转移了话题。 “是,师父。”心中明白顾白羽是故意的想要将自己差遣开来,知道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话有点难听的杜亦寒,颇为听话的应声答道,抬头看向那个面色有些胀红的捕快,他停了半晌,才出声说道:“对不起,刚刚我是一时情急。” “没事,没事,没事,的确是我太不小心了,”忙不迭的出声说着,那捕快想要一同离开,却又碍着苏墨轩在场,而无法随意的挪动脚步,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心中担忧着,将顾白羽捧在手心的苏墨轩,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以后小心点,继续忙你的去。” 似是看出了那年轻捕快的窘迫之意,迅速的检查了一下顾白羽并没有受伤的苏墨轩,对着他淡淡的出声说道,向来淡漠冰冷的容颜上,竟然还特意的稍稍缓解了颜色。 显然,他并不想让那个年轻捕快太过紧张。 毕竟,刚刚撞在顾白羽的身上,他也并非是故意之举,更何况,顾白羽只是被撞疼了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即便是心疼,却也没有必要出言责怪那捕快。 “多谢苏尚书,顾仵作,属下实在是……对不起。” 没想到苏墨轩会面色缓和的对自己说话出声,那年轻捕快怔愣片刻,回过神儿来之后,便立刻出声道谢,转过身子就要离开的时候,却不想被忽然出声的顾白羽,喊停了脚步。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从那年轻捕快一脸担忧窘迫的站到自己面前开始,勉力站稳了身子的顾白羽,便直直地盯着那年轻捕快的衣衫看了半晌。 身子有些发僵的重新站回了原地,那年轻捕快的脸庞上,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虽然他并不觉得顾白羽会是那种仗势欺人之人,然而,毕竟是他自己做了“错事”在先,此时此刻有些提心吊胆,也算是正常的事情。 “你身上的血迹,究竟从何而来?”清亮的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顾白羽的目光在那年轻捕快袖口和袍琚上不甚明显的血迹之间,来回的打量着,尤其,是那沾染在胸口的暗红色血迹,顾白羽打量研究的目光中,更加意味深长。 “血,血迹?”容色明显的一愣,那年轻捕快并不知道顾白羽口中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低头向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看去,一时之间,也并没有看到那些不甚明显的血迹。 “低头看你自己的袖口,袍琚,还有胸前。” 瞬间便明晰了顾白羽的所指,抬起眼眸向着那年轻捕快的身上打量一遍,苏墨轩立刻便找出了那几处血迹所在,清冷着嗓音,他对着那年轻捕快提示出声。 “哦,这个,这个应该是属下在赶到现场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刚刚发现受害者的时候,属下是最先赶到现场的几个人之一。 因为要首先确定受害者的生死,所以就会贴得很近,而这里血迹很多,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 在苏墨轩的提示下看到了自己袖口上的血迹,那年轻捕快恍然大悟的出声说道,似乎是因为自己并没有捅什么篓子,他的话语中,还带了几分难得的轻松之意。 甚至于在苏墨轩和顾白羽并没有再进一步出声询问的时候,又再度主动的开口,说道: “在这样的案发现场,身上会不小心沾染上血迹的人,不只有我一个,甚至,不仅仅只有我们捕快,就连发现受害者遗体的人,也常常会不小心的,便沾染上受害者的鲜血。” 第496章 怀疑的对象(三) “就连发现受害者尸体的人,也常常会不小心的,就沾染上受害者的血迹,毕竟,他们从来不曾见过被人谋害而跌倒在血泊中的人。 若是心中太过慌张害怕,就连直接摔倒在受害者身上,或者滑倒在受害者身旁血迹之上的人,属下也曾见到过。” 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了先前的紧张之意,那年轻捕快回忆着原先查案时所遇到过的情形,对着顾白羽和苏墨轩描绘出声,却是并不曾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瞬间严肃起来的面容。 “我知道了,多谢你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站在身边的苏墨轩一眼,顾白羽看到他恰好望过来的目光,便是心中知道,他定然也想到了自己内心所想,于是冲着那年轻捕快点了点头,顾白羽嘴上对着他出声道谢,闪着锐利光芒的目光,却是放在了周围众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身上或多或少沾染了血迹之人,并非只有方才撞了她的年轻捕快,就连跟着杜亦寒一起站在受害者尸身旁边的秋桐,裙角上,也沾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看来,事情要比想象中的麻烦不少。”收回落在众人身上的目光,顾白羽抬头看向身边眸色凝重的苏墨轩,单手撑腰,孕妇站久了,最容易感到腰酸背困。 “安捕头可以排除。”伸出手去帮顾白羽轻轻揉着后腰,沉思片刻,苏墨轩低沉着嗓音出声。 既然凶手很有可能是众多捕快中的一个,那么,调查的时候,势必是要从捕快所里找到几个可靠之人。 而他之所以能够这般肯定的下结论,并不是因为从前有所共事而对安捕头全然的信任——这般没有精确理智的事情,苏墨轩根本就不会去做,苏墨轩之所以能够肯定的出语相言,只是因为,从他初初到达临云城开始,安捕头的一系列反应和表现,足以令他放心而已。 “那我们就好好好同他谈谈了,若是找不出几个可以信任和排除的捕快,想要抓捕内鬼,就困难得很了,”点了点头,顾白羽对苏墨轩的意见并没有反对。 “不过,我们还要考虑凶手是最初的几个目击证人的情况,他们身上沾染血迹,比捕快还要不引人瞩目,或者说,在引人注目之后,便瞬间被众人所谅解和忽视,甚至于,还因为好心,而在无意中帮助凶手逃离现场。” 清淡的嗓音里没有太多的起伏,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分析出声,无辜目睹凶残现场之人,即便是做出什么疯狂的大喊大叫的行为,也是能够被人所理解和接受。 至于身上沾染了再多的血迹,非但不会被路人所怀疑,反倒是会被好心人出言安慰,甚至,好心的带着那已经“情绪崩溃”的目击者,去换洗干净的衣裳。 “我们的第一批目标,是率先到达现场的人群,包括临云城的捕快,包括最初宣称发现受害者的人。”沉默片刻,苏墨轩点头出声。 抬起头来遥遥地看着已经基本处理好受害者情绪激动的家属的安捕头,苏墨轩招了招手,将他唤到了身边。 “苏尚书,顾仵作,”没有片刻耽搁的跑到苏墨轩的面前,安捕头的面容之上,沉稳如初。 “安捕头,麻烦你将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捕快,全都叫到捕快所中去,不要让他们换衣裳,也不要让他们中途离开。还有最初发现受害者尸体的人,也不要让他随便的离开。” 看着安捕头那略带疑惑的神色,顾白羽淡淡的出声说道,“苏尚书有些细节上的事情,想要问他们。” ——之所以没有将方才的怀疑明确的告诉安捕头,顾白羽顾忌的,是周遭一双双时不时便看过来的眼睛。 如果凶手是最初发现受害者的人,现在定然是已经离开案发现场,然而若凶手真的是捕快所的内鬼,他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便已经是被监视在凶手的视野之内,顾白羽自然是不会再透露更多的消息。 “苏尚书,难道您是在怀疑……”敏锐地觉察到顾白羽话中的意思,安捕头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却是在苏墨轩那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心中不免有些急躁,环顾四周忙忙碌碌的熟悉身影,安捕头真的不希望,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会是制造出这起凶杀案的凶手。 —— 捕快所的前厅中,气氛一如往常。 从案发现场归来,众捕快各自按照分工忙碌着手中的事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此刻身在捕快所的前厅中做着这样的事情,皆是因为安捕头的刻意安排。 而有所提议的苏墨轩和顾白羽,此刻则是站在捕快所的院子里,看似聊天一般的,严密观察着前厅中的一举一动。 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用目光测量着屋子里四个捕快的身高身形,顾白羽便已经将其中的两个人排除在外。 而另外两个人,从动作反应来看,每个人似乎都是出于自然,并没有谁因为被直接指派到捕快所,而有所抱怨和抵触,甚至于,时不时地就会看到顾白羽和苏墨轩望过来的目光时,也没有人手中的动作,有所心虚和慌乱。 似乎,都不是他们,但却并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因为伪装的太久,而已经熟练万分。 “安捕头,您看这四个人里面,有没有在这几次案件发生的时候,都是率先赶到现场的捕快?” 压低了嗓音出声问道,顾白羽清丽姣好的脸庞上,仍旧是带着闲聊时的轻松自如。 “这个……让属下想想。”终究是做不到顾白羽和苏墨轩那般应对自如,安捕头的声线里,带了几分紧张之意。 “有,有一个,就是站在最左边的那个叫胡小飞的年轻人,这几次的案发现场,他都是最先赶到现场的人之一,包括,林先生。” 仔细盯着那四个神色自然的捕快片刻,安捕头低沉着嗓音开了口。 顺着安捕头话语所指的目标看去,那忙碌着的捕快身影,恰好符合他们推测出的,凶手的大致身高。 第497章 林煜城的发现 “胡小飞住在城北,家中是临云城内普通的农户,胡小飞是家中的次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我们这里当捕快,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了。” 跟着苏墨轩一起回到了他们暂住的客栈之中,无意识地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安捕头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出声说道。 “因为几个案发地点,距离胡小飞日常巡逻的区域都比较近,所以,每次他都会跟其他几个在附近巡逻的捕快率先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也并没有太在意。”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安捕头回忆了一下六起凶杀案被发现时的情况,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半晌,想要找到什么别的重叠之人,思来想去,却发现只有胡小飞一个人。 “可能,是巧合?”语气里带着三分不愿相信,安捕头忖度着出声,“胡小飞这个孩子,虽然脾气急躁了点,在家也被父母惯坏了点,但本质上是好的,不管怎么样,应该都不会走到杀人这一步。” “是不是他,要看证据。”抬眸看着窗外已经是漆黑如墨的天色,苏墨轩清冷的嗓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 “属下知道。”严肃的点头出声,安捕头心中虽然无奈,却也知道,苏墨轩说的话并没有错。 更何况,眼下他们也只是对胡小飞有所怀疑,究竟凶手是不是他,还需要找到更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才行。 锁定了捕快所内部的怀疑对象,他们却是并没有得到现场目击证人的太多线索。 发现受害者躺在血泊中的尸身时,情况实在太过混乱,虽然有几个人被闻讯赶到的捕快留了下来,然而却是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最先在后巷发现的受害者遗体,甚至于,有那么几个人,根本就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到有人惊声叫嚷,便人云亦云的,跟着在四处乱喊。 看来,他们要挨家挨户的查问,这几起杀人案件受害者遗体被发现的最初,究竟有谁参与到了其中,又有谁,看到了最初发现受害者尸体的人。 临云城虽然比不上长安城一半的人口,然而真要这么严密的查问起来,着实也是要费一番工夫的。 行走在夜色浓重的街道上,安捕头在心中盘算着人手安排,却是不由得在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送走了安捕头,苏墨轩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顾白羽的身上。 “你怎么样?身体还吃不吃得消?” 转眸看着她那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揉着后腰的动作,苏墨轩剑眉微蹙,语带关切的轻声问道,今天一整天,他见到顾白羽有这样的动作,已然是不止一回两回。 “我没事,孕妇都容易腰困,坐下歇一歇就没事了。”冲着面带担忧之色的苏墨轩勾起一抹浅笑,顾白羽在软榻上坐下身来,语气里尽是不甚在意。 “我给你揉揉,舒服一点。”蹙着的剑眉并没有因为顾白羽的话语而有所放松,苏墨轩坐在她的身侧,伸出手去,拿捏着正好的力道,却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正窝在苏墨轩的怀中享受着他给自己的温柔,顾白羽骤然听到这么一声叹息,便抬起头来,目带关切和询问的望着他。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希望手中的案子能够立刻了结。”轻轻地摇了摇头,苏墨轩将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又紧了几分,“案子了结了,你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只要每天躺着坐着,累了睡一会儿就好。” “苏墨轩,若真是按照你说的那样,我就会胖成一个肉球的。”忍不住地笑出声来,顾白羽伸出手去,扯了扯苏墨轩有些下沉的唇角。 “孕妇虽然容易困倦累乏,但是必要的锻炼还是要有的,不然等生孩子的时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有得罪受呢。” 眼瞧着苏墨轩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玩笑而有所松心,顾白羽只得又说了些义正辞严的事情,手下,却是没有停止地,拽扯着苏墨轩的唇角。 然而,原本想着要逗苏墨轩放松心情的顾白羽,却是在看着苏墨轩那张俊颜被自己拽扯出各种奇怪表情的时候,一时之间,孩子般的玩儿心四起,纤长的手指,更加没有阻碍的横行霸道。 “喂,苏墨轩,你,你放开……” 正当顾白羽孩子一样的兀自玩儿得不亦乐乎,苏墨轩一直抿着的双唇,忽然的便张了开来,毫无预兆地将顾白羽那白皙如水葱似的手指含在了口中,如星的眼眸将她那骤然而红的面色收在眼底,方才闪烁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苏墨轩,你放开我,你快点放开我。” 看出了苏墨轩眸子里那蕴含着的戏谑笑意,顾白羽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颜色,想要挣扎着从他的口中抽出自己的手指,却无奈被他含得严实,于是只得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推推搡搡,还趁着他不注意,用力的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喂,你要谋杀亲夫吗?那么用力。”手臂兀的一痛,苏墨轩总算开了口,却是给了顾白羽她想要的机会,将手指抽了回来。 “活该,谁让你,咳,”羞红的脸庞上闪过几丝尴尬,无奈自己脸皮还是太薄,顾白羽有点说不下去,只是又将手攥成拳,打了一下苏墨轩那有些不安分的手,嗔怪出声,道:“老实点儿给本夫人揉腰捶背,说不定本夫人心情好的话,还会给你奖励当做惊喜。” “哦?还有奖励?先说来听听。”给顾白羽捶背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苏墨轩浅笑着出声问道。 “既然是惊喜,那就不能提前说,否则,就失去惊喜的意义了。”原本就是心口胡说,顾白羽怎么会知道,自己口中所谓的“惊喜”究竟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为夫我就等着了,若是夫人你到时候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惊喜,那么为夫,就要给夫人你一个惊喜了。” 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墨轩清冷的嗓音里,含着柔柔的笑意,同顾白羽轻言轻语的说笑着,直至睡意朦胧而至。 第498章 梦仙堂之惑 被苏墨轩那温暖的怀抱拥在其中,顾白羽一夜安眠好睡。 次日醒来,顾白羽甫一睁眼,便看到苏墨轩立在床榻一侧,低头看着什么书信的样子。 于是支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她看着苏墨轩,出声问道:“是长安城里传来的消息吗?” “嗯,”听到声音便已经抬起头来,苏墨轩递给顾白羽一杯晨起的温水,嗓音清淡,继续出声,道: “景毓说已经将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了皇上,最近这一两天,就会有人前来临云城,专门彻查这件事情。 不过,鸦片这种东西,毕竟是在大兴王朝中从未出现过,它的危害到底有多严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切实相信和认识到的,所以,景毓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很有可能,禁止鸦片在大兴王朝流传的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能办成。” “我知道,”点了点头,顾白羽的容色之间并没有分毫的失望之色,“这件事情之所以难做,想来,不仅仅是因为大家很难在一时半刻之间认识到它的严重性,更重要的,恐怕是其中各方面的利益牵扯。” 毕竟,这种大兴王朝从未有过的东西,之所以能够不远万里的悄悄流传进入,就在于它的有利可图,而能让这样本朝闻所未闻的东西堂而皇之的出现,显然,是已经通过了某些官员的同意。 就算是不用去想当年在近代史中学过的鸦片战争,顾白羽也能清楚的知道,利益的牵扯,究竟是会产生多大的阻碍。 “但正因为如此,才要更加雷厉风行,绝不退让,否则,我们大兴王朝,便又会沦为另外一个民财两伤的国家。” 说话的语气中不免染上了几分沉重,顾白羽抬头看着苏墨轩,眸子里充满认真和坚定的颜色。 既然她的灵魂已经来到了这里,而她也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那么,她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土地,被鸦片一步一步地损毁殆尽,而自己却是无动于衷。 “那是自然,”将李景毓传来的信笺收好,苏墨轩赞同出声,正准备再继续说些什么,却是被一阵略带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 “苏尚书,是属下安炳怀。”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落地,安捕头那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语气之中带了三分兴奋七分焦灼,落在顾白羽的耳中,让她的心里不免升起了几分疑惑。 “我去看看,”低眸瞧了顾白羽一眼,苏墨轩一面出声,一面快步向着隔间之外走去,当初临云城府衙给他安排的客栈最好的分了里外两间的房间,在这种时候,倒是用的恰到好处。 向来便没有赖床的习惯,更何况又听到了安捕头前来寻找苏墨轩的声音,于是喝光了手中端着的温水,顾白羽便从床榻上起身落地,一面收拾着,一面等待着苏墨轩传递回来的消息。 林煜城在临云城中的逗留之处,想来应该是找到了。 从外间返了回来,苏墨轩带给正在抬手挽着发髻的顾白羽的,便是这样一个的消息。 眼瞧着自己一时半刻还没有办法利落的出门,不想耽误案情进展的顾白羽,便催促着苏墨轩同安捕头一起,率先前去那被找到的地方,而她和茶心,梳洗好之后,便立刻赶去。 —— 抬起的脚步才刚刚踏进那座位置偏僻的小院,苏墨轩便已然知道,这院子,肯定就是林煜城的歇脚之处没错。 屋子里那朴素却又古怪的陈设,向来是林煜城最喜欢的样式,还有那床榻上永远堆放的乱七八糟的被褥,更是林煜城那不拘小节性子的明证。 进门不久便踩到了林煜城随地乱摆的靴子,苏墨轩如往昔那般顺脚踢了踢,淡漠的唇边浮起几分嘲讽的笑意,张了张嘴,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语来。 “这屋子里的东西,可曾有人动过?” 在心中缓了缓神思,苏墨轩沉着嗓音出声问道,那俊朗的容颜上神色淡漠冰冷依旧,令人丝毫看不出来,他方才的内心之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波澜起伏。 “回苏尚书,发现这座院子之后,属下便派人好好的看守着,一草一木,都不曾有人动过。” 跟随在苏墨轩的身后,安捕头及时地出声说道,既然苏墨轩在这里,他们断然是没有自己率先勘验现场的必要。 不再出声说话,苏墨轩只是环顾着屋子里的陈设,依着往昔林煜城的习惯之举,寻找着可能放置着他有所发现和怀疑的内容的线索。 小小的屋子里照例显得凌乱不堪,今日的苏墨轩,仍旧是同过去一般,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断起案子来能够那般干脆利落的林煜城,却是永远都无法将自己住的屋子收拾干净利落。 并且,好像还有说不完的歪理,来为自己屋子里的混乱,找出十足的理由和借口。 不由自主地便在脑海中浮现起林煜城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苏墨轩那淡漠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分无奈的笑意,却又染着无尽的悲凉,令跟在一旁的安炳怀看了去,心中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难过。 然而那唇角的悲凉笑意,却是骤然收敛而去。 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的,苏墨轩忽然便抬起脚步,向着那东倒西歪的堆放着书册的地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然后便好不偏移的,将手伸到了那书堆之中,径直地便取出了一本被描画的乱七八糟的书册。 握在手中的书册页数并不算多,却是显得异常厚实,只源于那书页之间,被连续的折叠起数页,上面,还用猩红色的朱砂笔,密密麻麻的圈画着什么。 鸦片。 那书册上被圈画最多的,便只有这两个字。 心中瞬间了然,同顾白羽一起猜中了事情真相的苏墨轩,容色之间,却是没有半分的高兴之意。 继续低头看着那书页侧边上标注的猩红小字,从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之中,苏墨轩依稀辨认出,“梦仙堂”三个字。 第499章 胡小飞的质疑 “梦仙堂?” 抬起眼眸,苏墨轩将那三个字缓缓地念了出来,目光落在候在面前的安捕头身上,他那清冷冰寒的语气中,带着询问之意。 “回苏尚书,这个‘梦仙堂’就在城中的市坊内,是今年年初才开起来的一家茶馆酒坊。” 听到苏墨轩出声问自己,安捕头没有分毫耽搁的便开口回答,只是说话的语气顿了顿,他抬头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严肃和郑重。 “这个‘梦仙堂’,就在属下还没来得及汇报给您的名单之内。” 并不曾忘记苏墨轩让自己去调查这三个多月以来,临云城内发生的异常之事,只是他尚且还没有来得及同苏墨轩说,便是传来了发现林煜城生前住宅和线索的消息,孰轻孰重之下,安炳怀选择了将发现林煜城住所的事情,放在了首位。 嗓音略沉,安捕头对着苏墨轩继续出声,道:“除了市坊中的‘梦仙堂’之外,引起属下怀疑的,还有其他另外几处,但‘梦仙堂’却是颇为奇怪。 虽说它只是在做茶楼和酒馆的生意,但在其他酒楼和饭馆生意最好的时间里,‘梦仙堂’之中,并没有太多的客人进出,表面看去,生意做得并不算太好。 但是,它的店面却越开越大,起先只是租用了临街楼宇店铺的二层,只不过才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盘下了那家店的整栋,将一层原先的铺子挤走。 前些日子,还在府衙那里传出了想要盘下邻家店铺的意思,这样的财富实力,显然是与‘梦仙堂’萧索的生意并不吻合的,而苏尚书您那日又同属下说过……” 话不曾说完,得了苏墨轩不得声张的叮嘱的安捕头,将话说得恰到好处便停顿了三秒,方才继续出声,道:“所以,属下觉得,‘梦仙堂’十分的可疑。” “位置呢?”听了安炳怀的详细汇报,苏墨轩那淡漠冰冷的容颜上,看不出分毫的变化,只是从口中缓缓的吐出了三个字,然后,便等着安捕头的进一步回答。 “并非位于几个案发地的中间,不过,”浓浓的眉毛皱了皱,安捕头说话的嗓音愈发的严肃。 “除了林先生之外,其他几个受害者被人谋害的案发之地,确然全都是位于‘梦仙堂’和受害者的家宅之中。 若是果真按照受害者被人杀害的时间来看,除了林先生之外,其他五个受害者,都是在傍晚众人归家的时候被人杀害的,所以……” 所以,凶手挑选下手杀害受害者的时间,也是有着他特定的选择。 ——让受害者死在到达最安心的地方之前,让他们知道,他们在回家前所做的种种事情,就是将他们自己活生生地推向了一条有去无回的道路。 深恶痛绝。 在脑海中骤然闪过这四个字,苏墨轩低眸看着那书册上标注着的朱红色的小字,瞬间就明白了,凶手究竟为何要谋害这么许多受害者的那颗愤怒之心。 “那苏尚书,要不要属下先带人去‘梦仙堂’那里守着?以防他们有所觉察而销毁掉什么证据,或者,将凶手包庇窝藏起来?” 眼看着苏墨轩非但没有出言反驳自己的推测,反倒是那向来淡漠的面色忽然的凝重了几分,安捕头便知道,自己的推测肯定是八九不离十。 未免“梦仙堂”听到什么风声而有所掩藏,又或者将凶手打草惊蛇的逃跑,于是安捕头没有等到苏墨轩开口,便是有些按耐不住地出声问道。 “凶手不是‘梦仙堂’的人,”没等苏墨轩开口,顾白羽那清淡的嗓音,便从屋外响起,“不过,确实可以从‘梦仙堂’入手查起。” “从凶手挑选受害者的方式来看,每个受害者都隐匿了自己的踪迹,而又被害于‘梦仙堂’与家宅之间的半途之中,再加上‘梦仙堂’经营中的古怪之处,我们基本可以断定,除了林煜城之外的其他五个受害者,都应该是‘梦仙堂’中的客人。” 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响起,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缓缓走进来的身影,目光之中尽是彼此间的了然于胸。 “凶手虽然是对这些受害者下了杀手,但他的针对目标,显然是‘梦仙堂’中暗藏着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猫腻,想要借此来震慑那些对‘梦仙堂’的猫腻有所知情的人。 而林煜城之所以被害,就是因为,他觉察到了凶手这一特点,甚至于,已经跟踪发现了凶手的踪迹,所以,才会被杀人灭口。” 应声接话,顾白羽将苏墨轩不曾说完的话语,继续讲述了出来。 “而凶手之所以不惜以杀人为代价,给那些来往‘梦仙堂’的客人以震慑和威胁,从而毁坏‘梦仙堂’的生意。 想来,应该是‘梦仙堂’背后的猫腻所在,曾经给凶手带去了什么巨大的损失或伤害,才会让凶手对‘梦仙堂’恨之入骨,不择手段的想要将它毁掉。” 清淡的嗓音平静之中带着思索,从在屋外听到苏墨轩和安捕头说出“梦仙堂”相关之事开始,顾白羽便思索着,究竟会是怎样的伤害和损失,才会给凶手带来这样大的仇恨。 梦仙堂在暗中所经营的,定然是鸦片。 而鸦片能给人带来的最大损失,无非便是最为残忍的人财两空、家破人亡。 “安捕头,将‘梦仙堂’出现之后,临云城内异常死亡、因病枯瘦如柴而死亡的情况,尽快报给我们。” 顺着顾白羽分析的思路想去,苏墨轩沉吟片刻,对着安炳怀吩咐出声。 “尤其,是家中短时间内便钱财尽失的特殊情况,要更加注意。” 补充着出声,顾白羽的话语中没有分毫的迟疑,只要能够顺着这样的线索找到相关之人,即便不是凶手,也势必同凶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顺藤摸瓜,对他们来说,则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然而,没等安捕头应答出声,那站在一旁的捕快之中,却是响起了一个略带质疑和疑惑的声音。 第500章 酒馆里的发现(一) “苏尚书,顾仵作,请恕属下唐突。” 站在一旁候着的众捕快之中,忽然的便站出来一个颇为年轻的身影,身形并不算高,却还算是壮硕,眉宇之间带着几末冷酷之色,正是昨日才刚刚被苏墨轩和顾白羽所重点怀疑的捕快胡小飞。 “属下并不能十分清楚的明白,为什么凶手心中所仇恨和针对的是‘梦仙堂’。 倘若换作属下是凶手,如果心中所恨之人是‘梦仙堂’的老板,那么,他大可以去直接杀害那老板本人,就算是那‘梦仙堂’的老板因为财大气粗而身边有保镖相随,但只要肯下功夫,总是能够找到破绽和机会的。 再或者,如果凶手对‘梦仙堂’有所憎恨,也可以直接去砸了‘梦仙堂’的招牌,搅黄‘梦仙堂’的生意。 报复的手法有很多,凶手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杀死‘梦仙堂’的客人? 更何况,这些所谓的‘客人’,还是苏尚书刚刚才发现和推测出来的,莫说临云城中的百姓,就连受害者的家人,都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借着杀掉‘梦仙堂’客人的手法来毁坏它的生意,属下总觉得,这样有点儿太过于弯弯绕,根本,就不能很好的达到凶手的目的。” 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胡小飞面色严肃且正经,丝毫没有一般人质疑和抗拒所谓的“权威”时,那种忐忑和不安的神色。 抬起眼眸看着站在面前的苏墨轩和顾白羽,胡小飞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所以,属下觉得,凶手既然不辞辛苦的瞅准机会对受害者下手,心中的仇恨,就应该在受害者的身上。 而我们接下去的调查目标和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对五个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上,看看他们是不是在暗中相互联系着做了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事情,得罪了凶手,才招致杀身之祸,而不是将重点放在那座经营不善的‘梦仙堂’上。” 语气不卑不亢,胡小飞站直了身子,毫不躲闪地迎上了苏墨轩和顾白羽望向自己的目光。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每个人都站在原地,愣愣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那里目带深思地看着胡小飞的苏墨轩和顾白羽两个人。 “可是,小飞,林先生明明已经对‘梦仙堂’有了怀疑,而一个经营不善的店铺,能够吞并其他家店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率先打破这紧张而沉默的气氛的,是站在胡小飞身边的一个年轻捕快,说出口的话语虽然有些迫于压力的、不由自主的战战兢兢,然而语气之中,却是带着肯定的意味。 证据当前,也不是谁说什么,他就会随随便便的相信什么的。 “我不是不承认‘梦仙堂’很奇怪,但是,我们现在首要调查的是这起连环凶杀案,至于藏在‘梦仙堂’背后的猫腻,自有相应的人和相应的时机去调查,但却不是现在。” 并没有因为别人的出声反驳而有所退缩,胡小飞出声反驳,话语之中满是自信和沉稳。 “你说的没错,”看着胡小飞那没有丝毫畏缩的神色,顾白羽缓缓地开口出声,“通常情况来说,一个人心中憎恶谁,若是想要报复,那么,本能的就会对所憎恶的对象直接出手,而最为彻底的报复,莫过于将对方置于死地。” 点了点头,顾白羽平静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胡小飞的出声质疑而有所变化,更没有因为出声质疑的人是胡小飞,而心中有所芥蒂。 “但是,在仵作这个行当中,坚信的一个理念,就是从受害者的尸体上寻找证据,让受害者的尸体开口说话,自己为自己鸣冤报仇,所以,仵作不听别人言,仵作只听受害者自己留在尸体上的证据。 如果你仇恨一个人,定然是想让对方受尽折磨,在一刀致命和凌迟处死之间,我相信,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但是我们手中的案子里,五个受害者全都是被凶手一刀致命,身上连分毫多余的伤痕都不曾有,更不用提凶手为了泄愤,而故意制造出的许多不必要的伤害。 所以,在我们手中的这起案子里,五个受害者告诉我们的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凶手只是单纯的想要杀死他们,而并非心中对他们有仇有怨的出手报复。” 平静的嗓音里充满认真,顾白羽说得一字一顿,却并非单纯只是在解答胡小飞的疑惑,而是,在给在场所有的捕快,简单的讲述着如何判断报复泄愤的杀人手法。 “话虽如此,”眼瞧着众捕快听得认真,站在一旁的胡小飞却是并不买账,几乎是踩着顾白羽话语的尾音,再度开口出声,道: “但是,秋桐和杜仵作的验尸结果也说明了,凶手的身形并不是十分的壮硕,而且行凶地点也并不是十分多隐秘。 所以,很可能凶手没有办法给受害者造成那么多的伤害,只有一击致命,以报复为最终的目的,难道就不可以吗?” “连林先生都没有太大的力气反抗,可想而知,凶手在行凶之前,要么就是想办法给受害者下了咱们查不出来的毒药,要么就是算准了受害者没有抵抗能力的时机,既然如此,凶手想要慢慢的折磨受害者,又有什么难的?” 胡小飞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较为年长的捕快便登时开了口,语气之中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如果说方才他还觉得胡小飞的质询有那么几分道理,现下,他只是觉得,胡小飞的问话,已经带了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在其中。 “更何况,如果凶手想要慢慢的折磨受害者,那么,他为什么不挑一个偏僻的地方再动手?又或者,干脆将受害者绑架到什么无人知晓的地方,等到折磨报复够了,再杀人抛尸就好。 又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在那种随时可能被别人发现的地方,做出让自己内心的仇恨无法全部发泄出来的事情呢?凶手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难道不会觉的自己得不偿失吗?” 没等胡小飞出生反驳,那年长的捕快便继续出声说道,话语之中咄咄之意相逼,似乎是心中真的对胡小飞更加的不甚耐烦。 “话不是这么说……” “好了,案子的证据和线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尚书和顾仵作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和充足的道理,你们就都给我闭嘴。破案的时间这么紧迫,由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的吵吵嚷嚷!” 眼看着对案件的出言讨论,就要变成一场漫无目的的争端,站在一旁始终沉心观察着胡小飞反应的安捕头,及时地呵斥出声。 “你们两个人,留在这里听候苏尚书和顾仵作的调遣,”抬手指向站在人群中最侧面的两个捕快,安炳怀沉着嗓音吩咐出声,抬起的手臂,又指向了方才同胡小飞争论的两个捕快,继续出声,道: “你们两个,跟我去调查‘梦仙堂’和城中死亡案件的事情,至于你,胡小飞,既然你对五个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十分看重,那么你就跟小张一起,继续跟进五个受害者的情况调查。有什么消息,随时汇报!” 利落干练的将任务分配下去,安炳怀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告辞离去,却是颇有心计的,将自己的心腹,与胡小飞并在了一组之中,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沉默的看着胡小飞愤愤然的拂袖而去,苏墨轩那神色淡漠的俊朗容颜上,始终没有什么太多的神色变化,然而心里,却是对胡小飞的身份,更有了几番计较。 但却碍着屋子里还有两个听候差遣的捕快在场,苏墨轩只是看了身侧的顾白羽一眼,并不曾说些什么。 林煜城当初的推测,同他们今日所分析的,相差无几。 在林煜城生前所居住的院子里又仔细地检查了几遍,苏墨轩得出了上面的结论,却还是更为细心的,在那尚且还没有来得及清洗干净的碗筷之中,发现了一双样式迥异的筷子。 木质,黑色,雕刻着并不算精致的藤蔓图样,与那一同丢弃在木盆中的其他深褐色的木质筷子相比,显然,是要高雅上几分。 “这应该是哪个酒楼饭馆中的筷子。”将那双黑色的筷子拿在手中,端详片刻之后,苏墨轩淡淡的出声说道,却又是用了只有顾白羽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似是抱怨似是玩笑的再度出声,道:“他这顺手牵羊的毛病,倒是什么时候都改不了。” “但他也没有哪个酒馆的筷子都顺一双回来,”抬眸看着苏墨轩拿在手中的黑色筷子,顾白羽意有所指的出声说道。 依着林煜城那样的性子,自然是不会自己下厨做饭,那么一日三餐,肯定便是在城中酒馆里度过,所到之处皆有筷子,但他却偏偏只拿了这样一双回来。 顾白羽并不觉得,林煜城他真的只是顺手。 第501章 酒馆里的发现(二) 候在屋子里的两个捕快,颇为无奈地对着那已然有些发霉变质的黑色筷子辨认了半晌,最终是给苏墨轩指出了一家酒馆的方向,方才得以逃脱那夏日里最为令人避之不及的古怪气味儿。 于是循着那捕快所指的酒馆前去,苏墨轩和顾白羽,果然发现了那与之一模一样的筷子。 俊朗的容颜上面色淡漠沉稳如初,面对那酒馆伙计殷勤的笑脸相迎,苏墨轩毫不吝啬的,点了几个酒馆内上好的菜色,然后,却是在那店伙计喜笑颜开的想要转身离去时,抬起手来,拦住了那店伙计的去路。 “这位客官,您可是还想再点些什么酒菜?”被苏墨轩出手拦住的店伙计不疑有他,仍旧是笑容可亲的,对着他出声问道,但却又是低头看了看坐在桌旁的他们二人,万分诚实的继续出声,道: “不过,依小的看,您这一桌只有两个人,方才点那么些酒菜已是足够,若是待会儿不够,您就再加,否则,浪费了就不好了。” 没有言语接话,苏墨轩只是将拦着店伙计的手舒展了开来,掌心之中,躺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客官,您这是……” 容色之间颇有些怔愣,那酒馆伙计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锭自己大半年都挣不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们这里……我们这里是吃完饭再结账的……” 迟疑了半晌,那酒馆伙计略带尴尬的出声说道,显然,是理解错了苏墨轩的意思。 “我们是想找你打听个事儿。”忍着浮上唇边的笑意,顾白羽瞧了一眼面色淡漠依旧的苏墨轩,抬起头来,对着那酒馆伙计出声说道。 “打听,打听什么事儿?我们这酒馆生意好,可是,可是不打算盘出去的。” 仍旧是有些思绪不在状态,那酒馆伙计的思路飘忽着,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你别紧张,我们只是路过,并不打算买下来你们这座店铺。” 清秀姣好的容颜上终于染上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顾白羽看着那酒馆伙计,解释出声,道: “我们是想向你打听个人。前段时间,我和我夫君,与一个朋友约好在临云城中见面,我们因为临时有事儿,所以在路上耽搁了几天。 但是来了之后,却没有在约定的地方见到我们那个朋友,我们知道他从前就很喜欢你们这个酒馆,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印象,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在临云城中了。” 将事先编好的谎话尽数说了出来,顾白羽白皙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尴尬和遮掩,自然的,就仿佛这件事原本就是真的一般。 “哦哦,原来您想问这个。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儿,咳咳,” 呆愣的面色上终于闪过几分尴尬之色,那酒馆伙计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容可掬的对着顾白羽出声。 “那您问,我看看有没有印象,毕竟我们这酒馆里生意还算不错,这成日里人来人往的,我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记得住。” 容色诚恳,那酒馆伙计脸上的笑容更加不好意思。 依着苏墨轩先前同自己讲述的林煜城的模样向着那酒馆伙计大概描述了一番,顾白羽说话的嗓音顿了顿,抬起眼眸再度环顾了一下酒馆内的陈设四至,方才继续出声,道: “我们的朋友喜欢临近窗子的位置,而且偏好固定,所以,如果前些日子他来过的话,应该是每天都会来,而且,基本上是坐在某个固定的靠窗位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印象。” 将目光重新落回那酒馆伙计的身上,顾白羽不疾不徐的出声说道。 既然林煜城来到临云城中是为了追查案件的凶手,那么,他长时间的待在某个地方,定然是不可能只为了消磨时间。 他能够在这酒馆里连续的待上几天,甚至将酒馆的筷子都顺手牵羊拿回了住所,想来,是因为在这酒馆之中,要么能够时常遇到凶手,要么,就是便于观察凶手的行踪。 所以,靠窗的固定位置,是林煜城来到这家小酒馆时,肯定会做的事情。 “您这么一说的话……” 眉头轻轻皱起,那酒馆伙计似是在认真的回忆思索,语气中带了三分犹豫,他回忆了片刻,方才继续出声说道: “我还真想起来了,前段时间,确实是有一个跟您的描述相差不多的男子天天出现在我们这酒馆之中,要一壶酒,几个菜,一个人能在店里坐上许久。 对了,第一次那个客人来的时候,就直接甩给掌柜的几锭银子,说让我们自己记账结账,什么时候银子花光了,什么时候再跟他要。 然后大概是四五天之前,这个男子便忽然的就不来了,当时掌柜的还跟我奇怪来着,说那个客人忽然的就出现了,忽然的就消失了,我们酒馆里还欠着他的银子没有还给他,真是令人摸不到头脑。 也不知道,那个客人,究竟是不是您二位的朋友,若是的话,就请待会儿将他压在这里没有花完的银子带回去。” 语气里带着三分奇怪七分诚恳,那酒馆伙计倒是个颇为实在的人,并不曾掩藏林煜城留在他们酒馆里银子的事情,更没有想着要私吞他留下来的银子。 “这么看来,你说的那个客人,应该就是我们错过的那个朋友,也就只有他,会懒得一次次结账,才想得到这么个省事儿便利的方法。” 抬眸看了坐在对面的苏墨轩一眼,顾白羽浅笑着出声,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都放得更加自然。 “既然您二位能确定,那位客人就是您二位要找的朋友,那么,您二位四处打听打听,咱这临云城并不算大,找到他应该也挺容易的。” 面色之中颇有几分遗憾,那酒馆伙计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却是用眼角偷偷的瞟了坐在一旁的苏墨轩几眼,好奇着,为什么身为别人家夫君的他,始终一言不发。 第502章 酒馆里的发现(三) “我还有个问题想要再叨扰您两句。” 眼瞧着那酒馆伙计似是有转过身子离开之意,顾白羽抢先一步开口,拦住了他准备转身离去的脚步。 “您说,您说,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乍一听得顾白羽同自己用了敬语,那酒馆伙计的语气里,颇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意味,毕竟,穿梭来往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酒馆伙计那双看人的眼睛,还是相当准确的。 自从苏墨轩和顾白羽双双抬脚走进这酒馆一开始,他便已经觉察到,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衣着谈吐,还是气势举止,一举一动之间,透露着非富即贵的气质。 “我就是心里好奇,想问问,我们那个朋友,每天大概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待多久,又是固定的坐在哪个位置上?等我们回头见到他,好故弄玄虚的吓唬他一下。” 唇角浮起几丝狡黠的笑意,顾白羽继续编排着理由,从酒馆伙计那里往外套着话。 “说起来也真是巧了,那位客人来到这里的时辰,也就比二位今日晚不了多少,按照从前那位客人的习惯,再过一会儿,差不多就该来了。 不过,那位客人什么时候走,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就是差不多在日头开始西斜降落之前,就会起身离开,绝对不会拖到我们傍晚的生意开始之前。 他惯常所坐的位子嘛……” 抬头向着临窗的几个位置看去,那酒馆伙计脸上的笑意忽然就更加热烈,抬起手来,他指着窗边的第二张桌子,回过头来笑着出声,道: “就是那边的那张桌子,眼下那里并没有客人在,二位客官若是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坐过去,正好感受一下那位客人都看了些什么去,见到面的时候,也好更多个话题。酒水什么的,小的给您换桌子送过去就好。” 语气热情如初,那酒馆伙计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惊喜笑意。 “那就劳烦了。” 终于肯出声说了句话,苏墨轩的嗓音清冷依旧,却是将摊开的手掌,又向着那酒馆伙计的面前递送了一下。 “这位客官,您看您这是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这银子啊,您收回去,留着给您那位朋友买坛子好酒喝,朋友久别重逢,多喝几杯酒才是真的高兴。” 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将苏墨轩的手推了回去,那酒馆伙计的声音不大,却是带着坚定而不可更改之意。 漆黑深邃的眼眸盯着那酒馆伙计看了片刻,苏墨轩便是将掌心中的银子收了回去,然后沉默着起身,跟着那酒馆伙计,重新坐到了林煜城常在的那个位子上。 举目四望,酒馆的窗外,正对着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声不断,每个路过的行人全都神色如常,每个街边店铺摊位,也都是笑脸迎客。 乍一打眼看去,这酒馆窗外能够看到的场景,与其他任何一个酒馆茶寮的靠窗位置能够看到的东西,皆是相差无几。 甚至于,还不如再隔着几条街的那座茶寮,凭栏望去,还能够看得到临云城府衙和捕快所的大门深深。 “就这么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十分惹眼的异常之处。” 坐在苏墨轩的身边向着窗外看了半晌,顾白羽收回视线,压低了嗓音,对着他出声说道。 “多坐一会儿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是在某个时间里发生的。” 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苏墨轩对着顾白羽小声说道,抬手给她倒了杯特地问酒馆伙计要来的温水,尽管现在已经是夏日炎炎,他还是不许她喝什么太凉的东西。 “嗯,很有可能,更何况,刚刚那个伙计也说了,你我现下来到这里的时间还有点早,说不定,凶手时常会路过或者在这里出现,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辰而已。” 捧着温热的茶盏,顾白羽一口一口轻啜着,却又是将观察和搜寻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人来人往的熙攘道路之上。 许是因为这个时辰,前来酒馆中吃喝的人尚且并不算多,那酒馆伙计上菜的速度,比起平日里其他的酒馆茶寮来说,都要快上许多。 以至于顾白羽还特地向着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略略有些分神儿的想了一下,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顾意澜,好让她也想办法改进改进长汀楼的上菜速度。 但又瞬间觉得,倘若是上菜的速度太快,那些前往长汀楼消费的所谓的身份高贵之人,会不会又鸡蛋里面挑骨头的认为,她们长汀楼有所敷衍。 无奈眼下并不是细细思索这件事情的时候,顾白羽便只是在低头吃饭的时候,让这个念头稍稍的从脑海中闪过,而并不曾细细的去思索分析其中的利弊。 尤其是顾意澜这几日又嚷嚷着想要在长安城中开新的分号,觉得顾意澜一时半刻没有太多精力的顾白羽,便彻底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不过,新开的店铺…… 夹菜的筷子停顿在半空中,原本低头吃饭的顾白羽,忽然的便又抬起了头,找寻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熙熙攘攘仿若平常的街道上,乌黑清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亮。 “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被顾白羽忽然而来的异常举动吸引了注意力,苏墨轩抬头看着顾白羽,却发现她目带思索的,重新看向了窗外。 “新的店铺,”言简意赅,顾白羽从口中吐出四个清晰无比的字,视线,却始终不曾从窗外的街道上离开。 俊朗的容颜上先是闪过一丝怔愣,随即,便换上了一副了然之色。 顾白羽这忽然冒出来的四个字,任谁都难以摸清头脑,却是难不倒同她默契非常,且睿智聪慧的苏墨轩。 于是同样转头看向了窗外,苏墨轩那冷峻严肃的视线,随着顾白羽一起,落在了马路斜对面那家尚且还在翻新装修的店铺之上。 装修的叮叮当当之声透过嘈杂的街道隐隐的传来,落在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耳中,却是清晰异常。 第503章 酒馆里的发现(四) “两位客官,您还需要点儿什么?” 在渐渐多起来的客人之中来回穿梭忙碌着,方才那酒馆伙计,透过纷乱的人群,看到苏墨轩向他招手,于是便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脸庞之上,还是先前那副笑容可掬的神色。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比较好奇,能不能再耽误你一点儿时间?” 看着那酒馆伙计一溜烟儿的跑到自己的面前,顾白羽的脸庞上带了几分抱歉的神色。 毕竟这酒馆伙计每月挣得银两也是要算提成的,她这么着总是拉着他问东问西的,势必会影响他今日的接待和提成。 “没事没事,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了,只要小的知道,就一定全都清清楚楚的告诉您。” 脸上的笑容依旧,那酒馆伙计并没有因为顾白羽仍然是有话要问,而对她产生什么抵触情绪,抬手将拿在手中的手巾顺便搭在肩膀上,他看着顾白羽,破有耐心的出声说道。 “我和我夫君这一路走来,发现周边的店铺都很有些年头了,就包括你们这个酒馆,我估摸着,也得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怎么那个店铺,我看着外面也没什么破损的地方,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翻新装修?总感觉着,跟这条街上的店铺风格不太相符合呢。” 抬手指着窗外那个正在翻新的店铺,顾白羽清淡的嗓音里,充满好奇的情绪。 “哦,您说的是那家店铺啊,”笑容可掬的脸庞上浮起几分恍然大悟的神色,酒馆伙计顺着顾白羽手指的方向看去,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那个店铺不是再旧店翻新,是不久之前刚刚换了新的店铺主人,要将原来的衣料铺子,也改成酒楼,所以,要重新装修成酒楼的样子。 自从那家铺子开始翻新之后,我们掌柜的就天天担心着,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被那新开张的酒楼,将生意全都抢去了。” “原来是换了新的店铺主人,我还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自己在这里好奇了半天,真是多谢你了。” 语气之中带着颇为轻松的恍然大悟,顾白羽抬手拿起筷子,似是不经意一般的,转过头去,对着苏墨轩出声,道: “没想到原来的店铺生意这么好,居然都可以换到更好的地方去开新铺子了,要我说,肯定是那里风水好,不然,咱们也在这里开个铺子试试?” “夫人,您这话说得可真是有差了。” 原本正准备转身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那酒馆伙计却是主动的停下了脚步。 “原来的那家衣料铺子,是因为老板亏空,经营不下去了,为了还债,才不得已将铺子抵押变卖了出去。小的还听说了个事情,但是不知道真假。” 说话的嗓音忽然便低了下来,那酒馆伙计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神秘了几分,微微俯低了身子,他看着顾白羽,刻意地压低了嗓音,道: “据说,那家店铺的老板是不知道怎么被人坑了,才落得负债累累的地步。 后来,店铺老板娘不堪忍受债主的逼债和生活的忽然沦落,便在半夜里悄悄的自杀身亡了,店铺老板因此常病不起,没有多久,便也去世了。 就剩下一个已经成年但未娶妻的儿子,在家破人亡之后,似乎是精神有些不太正常,疯疯癫癫的。 刚开始的日子,还会跑来跟这家店铺的新老板又打又闹,最近这段时间,却是几乎消失了踪迹,反正,我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那衣料铺子店主家的儿子了。” 摇了摇头,那酒馆伙计的话语中充满了遗憾和叹息之意,随手甩着搭在肩膀上的毛巾,神色之间,更多了几分古怪之意,没等顾白羽开口询问,他便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说道: “听说,那衣料铺子的老板之所以债台高筑,就是跟现在这个酒楼的老板脱不开干系,好像是说,那酒楼的老板,一早就看中了这块地方和店铺,但是衣料铺子的老板不肯,所以,那酒楼老板就下了个什么套子让他钻之类的。 我看啊,这事儿八九不离十,要不然,衣料铺子老板家的儿子,也不会三番五次前来折腾打闹,嚷嚷着要为父母报仇雪恨什么的。” 越说越兴起,那酒馆伙计摇头叹息之意更甚,间或还夹杂着几句颇为愤愤然的反应。 “报仇雪恨?”黛眉轻挑,顾白羽越听那酒馆伙计讲,心中的想法便越发的明晰,于是进一步的追问出声,她的语气里带着似真亦假的惊讶。 “那人的手里若是真的有证据的话,为什么不去衙门报官?自己来闹事,怎么也不会成功的?” “说的就是,”点了点头,那酒馆伙计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满是赞同的神色。 “我们好些人,念着曾经的邻居之谊,偷偷的告诉他去报官。衙门里还真的来过好些人询问调查,但是无奈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所以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话语中的感慨之意更深,那酒馆伙计摇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让我猜猜,你们这酒馆,是不是也被那酒楼的老板看中过?” 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顾白羽对着那酒馆伙计抛出的,却是这么一句看似与方才的那些话毫不相干的话语,但却让那酒馆伙计的脸色,瞬间严肃了不少。 “这位夫人,您,您怎么知道的?” 严肃的神色之间带了几分诧异,那酒馆伙计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之色。 “先前我夫君给你银子的时候,你就主动说过,这酒馆不卖,所以我就想,如果不是从前有人动过这酒馆的主意,你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就往那个方面去想。果不其然,让我猜对了。” 唇角浮起几丝得意的笑容,顾白羽对着那目带惊诧的酒馆伙计慢条斯理的出声说道。 “夫人您果然是火眼金睛。”语气里带了几分佩服之意,那酒馆伙计笑着出声。 第504章 彻查前夜 “你过奖了,我只是恰好猜到了而已。” 浅笑着摇了摇头,顾白羽做出一副误打误撞的模样,抬头看着酒馆伙计的目光不曾移开,反倒是更带了几分疑惑的神色。 “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个酒楼的老板做生意也就太不实在了,很难想象,这样不实在的生意人,究竟是怎么能够把生意做的这么大的,也不怕最后出什么事故撑不下去,看来这世道啊……” 摇头叹息,顾白羽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感叹的意味,然后毫不担忧的等着那颇为实诚的酒馆伙计,继续透露更多的消息。 虽然,有了酒馆伙计刚刚说的那些话,和他们两个人心中的猜测,此刻将安捕头唤来,去调查那酒楼老板和原先衣料铺子老板家人的情况,也并非是件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然而,毕竟不如让知情更深的酒馆伙计在这里同他们讲出来,更为直接,也更为省事。 况且,那接着开酒楼为名,实则贩卖鸦片的酒楼老板的底细他们尚且没有摸清,若是在暗中有着什么样的官商勾结,安捕头这样毫无知觉的前去调查,反而是打草惊蛇,让那贩卖鸦片的酒楼老板有所觉察而掩盖自己的踪迹。 毕竟,贩卖鸦片的事情,虽然在大兴律令中尚且不算违法,然而,那酒楼的老板,显然是知道,这并非是件可以光明正大见人的事情。 “这才真是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呢。” 见着顾白羽有意无意的出声询问,那酒馆伙计便是索性彻底的打开了话匣子。将手中拿着的手巾再度向肩膀上一搭,他抄着手,对顾白羽半是神秘,半是气愤的出声,道: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就刻意留心的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个酒楼的老板,就是市坊中心,新开张不久的那个‘梦仙堂’的老板。 我们家掌柜的偷偷去看了,那‘梦仙堂’的生意也很一般,根本就没有什么热火朝天、人满为患的迹象。 真是想不通,那‘梦仙堂’的老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银子,能让他在这临云城中,接二连三的买下来店面和店铺。 这世道啊,果然是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 话说到最后,那酒馆伙计的愤愤然中,染上了几分无奈和沧桑的味道。 眼瞧着老奸巨猾的商人能发财,而他们这种老实本分的商人,反倒是被陷害的家破人亡,那酒馆伙计说着说着,心中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坑蒙拐骗做奸商的人,总有一天是要栽个大跟头的,世道永远是有好有坏,不过,我总归是相信,还是好人多。” 眯眼看着窗外已经不太刺眼的阳光,顾白羽淡淡的出声,似是在安慰那颇为心灰意冷的酒馆伙计,却又似是在一如既往的,坚定着自己的信心。 从前世开始到现在,每日里打交道的,全都是各种各样心怀邪恶之人,见多了血腥暴力,见多了疯狂罪恶,人的心里,难免多少会受到影响。 然而却是要坚定信念的。 顾白羽没有一天,不在这样的告诉自己。 菜尽茶干。 坐在酒馆里直到将饭菜吃完,苏墨轩和顾白羽也没有等来对面那翻新装修的店铺中,有什么新的动静,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观察。 抬头看了看渐渐有些偏西的太阳,估计着现在差不多到了安捕头向自己回报线索消息的时候,苏墨轩便付了银子,揽着顾白羽的手臂,准备离开这家酒馆。 “那位公子,夫人,请留步。” 没等苏墨轩和顾白羽的脚步踏出那酒馆的店门几步,方才那同他们絮叨了许久的酒馆伙计的声音,便从后面响了起来。 紧接着,那个熟悉而利落的身影,便穿过重重桌椅的阻碍,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边,一面挠着头,一面笑着出声,道: “刚刚还说,要麻烦您二位将您朋友留在这里的银子带走,结果一转身,我居然忘记了。瞧我这记性,还好还好,您二位还没有走远。” 一面说着,一面便伸手将碎银子递到了苏墨轩的面前,那酒馆伙计的脸上,露出颇为不好意思的憨笑,口中还不停的给他们两个人念叨着,林煜城最初留在这里的银子,究竟花掉了多少、找回给他们多少,又是为什么花掉了那样多。 低眸看着酒馆伙计那副真诚且憨厚的模样,在酒馆中始终淡漠着神色而沉默不语的苏墨轩,难得的肯开口出声,嗓音里没了往昔的冰冷之意,他看着那酒馆伙计,淡淡的开口,道: “这银子既是他当初留在你们这里的,那就还留着,什么时候他再路过这里,想再喝一坛你们酒馆里的陈酿,酩酊大醉之时,也好跟你们结账。” “可是……” “我们这个朋友,行迹没有定数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他,很有可能,我和我夫君在这临云城中都找不到他,所以,这银子就留在你们这里,等着我们这个朋友什么时候回来,继续花销就是了。” 出声打断了那酒馆伙计尚且没有说完的话,顾白羽牵着苏墨轩的右手,握的更紧了一些,她知道他心里难过,更知道,他不会轻易的表现出来。 “那好,既然您二位都这样说了,那这银子,就暂且留在我们这里。回头您二位见到您的那位朋友了,别忘了跟他说一声,随时来我们这酒馆里吃酒,我们还给他留着银子呢。” 也不知道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那酒馆伙计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和煦,然而却是隐隐的透露出了几分庄重和肃穆之意。 颇为郑重的点了点头,那酒馆伙计收好了放在掌心中的碎银子,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再度出声,道: “那二位就慢走,小店欢迎您二位什么时候能够再来光顾。” “多谢。”浅笑着点了点头,顾白羽冲着那酒馆伙计挥了挥手,便是伴着苏墨轩一起,转身踏入了金色的阳光之中。 第505章 主动出击(一) “有没有一户人家,先前是在临云城中开衣料铺子的商人?” 回到临云城捕快所之后,没等站在自己面前准备回报消息的安捕头出声,苏墨轩便沉着嗓音问道。 方才那酒馆伙计并不曾说起那衣料铺子老板的姓名,似是多少有些避讳,顾白羽便也没有追问出声,横竖他们现在所得知的消息线索,足以令他们找到确切的询问对象。 “有,那家衣料铺子的位置,就在城中,衣料铺子的老板姓陈,叫陈晋昌,大概两个月之前,他的店铺突然开始亏空。” 神色之间颇有几分诧异,安捕头在短暂的愣神儿之后,便对着苏墨轩和顾白羽沉声开口,所言之内容,恰好与他们今日在酒馆之中所听到的,大致相同,只不过是更加详细而已。 “找到陈家的独子。” 沉吟着出声,苏墨轩将安捕头回报来的消息线索,又在脑海里细细的想过了一遍。 现下便是基本可以确定,那陈家的独子,就是在这临云城中连续犯下残忍凶杀案的凶手无疑。 想来,当初林煜城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想要在那陈家独子会出现的地方等着拦截,却不想一时没有防备,反而是遭到了凶手的暗算。 “苏尚书,您的意思是……” 下意识的出声询问,安捕头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难以置信,毕竟,他辛苦调查而来的线索都还没有回报太多,苏墨轩便仿佛是已经未仆先知一般的,猜到了陈家的情况。 而后又不等他将其他几个有着类似情况的人家说完,便又是这般斩钉截铁的下了命令。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是,凶手是那陈家独子的可能性,十分的大。” 心知依着苏墨轩的性子,并不会搭理安捕头这样的反问,顾白羽便及时地出了声,给了安炳怀一个肯定的答复。 “是,属下这就去调查陈家独子的行踪。” 神色肃然,安炳怀对着顾白羽和苏墨轩出声说道,却是没等他想要转身离开,便蓦地,被苏墨轩抬手拦住了身子。 “安排别人去查,半刻之后,回来找我。” 清冷的嗓音淡漠依旧,苏墨轩的视线落在安炳怀的身上,然而却显然是并没有在看他。 “是,属下遵命。” 严肃粗犷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然而安炳怀却并没有出声追问,只是干脆的应答出声,便片刻没有耽误的,转身去吩咐别的捕快。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坐在渐渐四合的暮色之中,顾白羽凝眸看着面色肃然的苏墨轩,很有耐心的,等待着他主动开口。 “如果没有出什么岔子,今天前半夜,景毓和随远就会赶来临云城。” 果不其然,手中端着的茶杯尚且没有安稳的放在身旁的木桌上,苏墨轩便已经对着坐在身边的顾白羽缓缓地开了口。 “关于鸦片的事情送到皇宫中之后,皇上原本就比较重视,再加上景毓从旁对答,皇上便当做了重点事宜来查,并且依了你的想法,要在大兴王朝彻底的将鸦片禁掉。” 清冷的嗓音里充满从容不迫的意味,苏墨轩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欣赏与自得之意并存,但也染上了几分从来不肯轻易示人的担忧,他的话语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皇上将事情在暗中交给了景毓和随远,也是与你我抱了同样的想法,担心鸦片这种东西的忽然流入,同朝中的大臣或者地方的官员脱离不了关系、 所以,让他们尽量不要大张旗鼓的调查,一来,是不想打草惊蛇,最好能够彻底的将源头堵死,二来……” “二来,就是想要借机肃清朝野上下,为他自己的江山稳固,拔除更多的隐患和威胁。” 接口出声,顾白羽那清淡的嗓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与从容。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朝野之中有苏远堂和崔怀鸿这样的三朝老臣作为新帝主持朝政的坚实后盾,然而,却不可避免的,还有那么些蠢蠢欲动,或者心力不齐之人。 如何能够找个最为正当的理由彻底的根除,或者起码打消他们想要生事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便是历朝历代新登基的皇帝,所要思考的最为严肃的问题。 而如今看来,这次在临云城发现鸦片流入大兴王朝的事情,的确是给了新帝李景云一个十分顺手的借口。 “现在已经查出来的,除了临云城之外,还有南面的几个城镇,但似乎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不如临云城这般坐地起大,所以,他们两个人奉命前来,看看这临云城的店铺,究竟是不是这件事情的最大源头。” 轻轻的点了点头,苏墨轩握住了顾白羽放在身侧的右手,低眸瞧着她那往昔般冷清淡漠的容颜,此刻因着怀有身孕而更多了几分温柔的光辉,他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抚了抚她那如水的青丝三千。 “所以,你刚刚让安捕头留下,是想将这件事情告知于他?” 声音蓦地柔和了几分,顾白羽下意识地贴近了苏墨轩的身子几分,仰起头来,出声问道。 “嗯,他是这里的捕头,这件事情与我们也有牵扯,不告诉他肯定不行。 不过,咱们还是以调查案件、捉拿凶手为主要任务,调查鸦片窝点的事情,自有景毓和随远在那里主持,我们只不过是不要跟他们起冲突便好。” 抬眸看了一眼那闭合着的房门,苏墨轩索性伸出手去,将顾白羽揽在了自己的怀中,低头嗅着她身上带着的特有香气,那始终郁结在心底的丝丝缕缕的沉闷之气,顿时消散不少。 而紧紧倚靠在苏墨轩怀中的顾白羽,感受着他那温暖而宽厚的胸膛,连日来因着不断孕吐而带来的疲惫与不适,也渐渐的缓解了许多。 —— 等到苏墨轩言简意赅的将那市坊中的“梦仙堂”和鸦片的事情,对着安炳怀讲述清楚时,天边的夕阳余晖,已然是换成了星空漫天。 看着安炳怀那先是惊诧呆愣不已,随后又凝重严肃起来的面部表情,顾白羽和苏墨轩的脸庞上,皆是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只是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安炳怀慢慢的消化着,那个有些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属下明白了。” 沉默半晌,安炳怀终于是稳定了自己的心绪,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苏墨轩,嗓音愈发的暗沉。 “既然‘梦仙堂’对外打着做酒楼生意的旗号,那么我们配合配合他们就是了。” 看到安炳怀的面色基本恢复了正常,苏墨轩那清冷淡漠的嗓音,便再度响起,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他看着安炳怀,继续出声,道: “明天,就要麻烦安捕头你带着人,去‘梦仙堂’找一趟他们的老板,理由,就是有人在他的‘梦仙堂’中,吃坏了肚子。” “是,属下会好好的请‘梦仙堂’的老板,到捕快所里来做客的。” 虽然心中对苏墨轩这般看似“多此一举”的行动尚且无法理解其背后的目的,然而对苏墨轩信任不已的安炳怀,还是没有任何拖延的,应声而答。 “虽然,咱们以有人前去府衙提请前段时间有人状告‘梦仙堂’老板使用阴险的手段,来给陈晋昌设下圈套,逼得他家破人亡的新证据,这个理由去直接搜查‘梦仙堂’会更为省事。 但是,之所以弄出这么个‘多此一举’来,是想让三王爷那边的人手,能够趁机混进‘梦仙堂’里,多点时间和机会找到他们想要的线索。 所以,就明日就要麻烦安捕头你,带着几个捕快去‘梦仙堂’配合三王爷他们演一场戏了。” 看出了安炳怀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疑惑不解,顾白羽对着他详细而简明的解释出声,却是没等他开口出声,便又继续说道: “这样的话,咱们想要从‘梦仙堂’那里探查到他们暗中生意的‘常客’名单的目的,也并不耽误,正好一举两得。” “顾仵作说的是,是属下思虑不够周全。” 这次倒是很迅速的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安炳怀点头出声,严肃凝重的脸庞上,忍不住地浮起几分尴尬之色,却是又很快的消失下去,毕竟,明日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时候不早了,安捕头就先回去歇息,明日我们一早就来捕快所同你们汇合。” 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顾白羽缓缓出声。 明日配合着李景毓和高随远潜入“梦仙堂”之后,他们也会借机将经常前往“梦仙堂”私下生意的常客名单调查清楚。 既然凶手对所有受害者下手的地点,都是在“梦仙楼”回往受害者家宅中的半途,那么,得到了“常客”名单的他们,就算是得到了潜在的受害者的名单。 然后,便像是广为撒网一般的,将捕快所的全部人手,都埋伏在所有凶手可能下手谋害受害者的地方。 第506章 主动出击(二) 守株待兔。 依着凶手两个多月以来的作案间隔,他若是没有放弃的想要再度动手,也就是在这一两日的时间之内。 犯案的速度越来越快,尤其是在他将林煜城残忍杀害之后,凶手仿佛一只嗜血而足的野兽一般,更是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自己杀戮的手段。 若是不能及时地将凶手捉拿归案,在看过全部的验尸报告之后,顾白羽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凶手会不会由报复杀人,最终演变成,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嗜血机器。 毕竟,除了那个叫做秋桐的年轻女仵作之外,连杜亦寒都已经隐隐约约的注意到了,凶手在受害者身上造成的伤痕,已经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而受害者因此留在凶案现场的血迹,也是越来越多。 就好像,凶手刻意的疯狂切割,尽管仍旧是一刀致命,但却是故意的,想要让受害者流出更多的鲜血。 嗜血如命。 行走在临云城夜晚静谧的石子儿小路上,顾白羽沉思着,清秀姣好的脸庞上,神色愈发的凝重严肃。 “还在想案子?” 觉察到身边之人的沉默,苏墨轩将目光从那群星璀璨的夜色中收回,垂眸看着顾白羽那凝重认真的面色,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清冷的嗓音里带着深夜的温柔。 “嗯,”点了点头,顾白羽轻蹙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除了守株待兔之外,我们还得主动出击才行,虽然我没有亲手检验受害者的尸体,但是,从亦寒描述的情况来看,我总觉得,杀人对于凶手而言,渐渐的变成了一场享受和狂欢。” “我也发现了,前两日在案发现场的时候,安炳怀也曾说过,案发现场越来越凌乱,越来越暴力。” 点了点头,苏墨轩破天荒的没有劝顾白羽歇歇神思,却是没等她开口,便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继续出声,道: “守株待兔?你夫君我,是那么懒散的人吗?” 清冷的嗓音微微上扬,苏墨轩的俊朗容颜上,显然带了几分浅浅的不满之意。 在找到凶手行凶作案的时间规律和地点之后,守株待兔固然是个很好的方法,然而,却并非是苏墨轩惯用的方法,更不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唯有主动出击,才是苏墨轩的一贯风格。 “看来,苏尚书的胸中已经有了计较,那本仵作明日,就静待佳音了。” 浅笑着出声,顾白羽也多少为自己方才的心中所想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苏墨轩不是别人,那样略显被动的守株待兔,又怎么可能是他手中的全部方法? 顶多,只是备用而已。 是夜睡得深沉,尽管感觉到了苏墨轩在半夜起身离开时,为契机轻手轻脚盖被子的动作,然而顾白羽却并没有睁眼醒来,跟着他一同去见连夜赶来的李景毓和高随远。 一来,怀着身孕还四处奔波的她,身子实在是太过倦乏。 二来,便是她在潜意识里的对苏墨轩的全然信任——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苏墨轩在,万事都能最终得到妥善的解决。 于是等到第二再见到李景毓和高随远的时候,顾白羽看到的,是早已经过简单易容改妆后的、长出了满脸胡须的两个人。 往昔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之姿不在,简单易容之后的两个人,一个髯须连鬓,一个络腮上翘,再配着那一身略显粗制而样式略怪的衣裳,活脱脱的,是从边疆远处而来之人。 努力克制着自己唇边浮起的笑意,顾白羽站在苏墨轩的身旁,先是看着他们两个人一本正经地配合着满地打滚喊肚子疼的无衣半晌,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神色颇为不耐烦的两个中年男子几眼,方才黛眉轻蹙,对着似是无奈万分的安炳怀,语带疑惑的出声问道: “安捕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仵作,您有所不知,这几个人呢,是路过临云城的商人,昨夜留宿‘梦仙堂’,用过饭后,其中一人便腹痛不止,另外两人,便击鼓报官。 说是‘梦仙堂’的饭菜中有腐败之物,吃坏了他们朋友的肚子,要求‘梦仙堂’的老板给他们赔偿。所以……” “安捕头,您不要听信他们三个人的惑众之言!我们‘梦仙堂’虽然在这临云城中算不上什么老店铺,但是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是和气生财,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怎么就轮到他们半夜来住店,吃了大家都吃过的饭之后,就肚子疼的死去活来?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他们肯定是谋划好了想要讹诈钱财的。 安捕头,您可千万要火眼金睛的明察秋毫,冤枉了我们‘梦仙堂’可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了安炳怀尚未说完的话,站在一侧始终容色里透着不耐烦之意的长衫中年人,语带不满的出声说道,话语说到最后,甚至还或明或暗的,带了几许威胁的意味。 “你才是胡说八道!”粘了络腮胡子的李景毓毫不留情的出声指责,话语之中甚是激动。 “我朋友一路都是好好的,就在你们那里吃了东西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和老三现在肚子也不舒服,只不过是没有他这么严重而已。 出了问题你们不说解决,居然先是推三阻四,后来又想跟我们私了,眼下见我们不肯妥协的报官了,就又出口诬蔑。 这个什么顾,顾仵作是?您来评评理,如果他们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而觉得心虚的话,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要私了,又要反咬一口?” 将问题再度抛给了顾白羽,李景毓吹胡子瞪眼,似是真的被那“梦仙堂”的老板气得不轻。 “安捕头是?我们击鼓报官,就是怀疑他们那家店里用坏了的东西掺杂着给客人吃,虽然我们是路过之人,但还是希望您能够彻查,给我们一个公道。” 相比之下,贴了连鬓胡的高随远,表现的就要沉静许多,却是不容反抗的,将矛头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之处。 第506章 主动出击(二) 守株待兔。 依着凶手两个多月以来的作案间隔,他若是没有放弃的想要再度动手,也就是在这一两日的时间之内。 犯案的速度越来越快,尤其是在他将林煜城残忍杀害之后,凶手仿佛一只嗜血而足的野兽一般,更是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自己杀戮的手段。 若是不能及时地将凶手捉拿归案,在看过全部的验尸报告之后,顾白羽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凶手会不会由报复杀人,最终演变成,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嗜血机器。 毕竟,除了那个叫做秋桐的年轻女仵作之外,连杜亦寒都已经隐隐约约的注意到了,凶手在受害者身上造成的伤痕,已经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而受害者因此留在凶案现场的血迹,也是越来越多。 就好像,凶手刻意的疯狂切割,尽管仍旧是一刀致命,但却是故意的,想要让受害者流出更多的鲜血。 嗜血如命。 行走在临云城夜晚静谧的石子儿小路上,顾白羽沉思着,清秀姣好的脸庞上,神色愈发的凝重严肃。 “还在想案子?” 觉察到身边之人的沉默,苏墨轩将目光从那群星璀璨的夜色中收回,垂眸看着顾白羽那凝重认真的面色,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清冷的嗓音里带着深夜的温柔。 “嗯,”点了点头,顾白羽轻蹙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来,“除了守株待兔之外,我们还得主动出击才行,虽然我没有亲手检验受害者的尸体,但是,从亦寒描述的情况来看,我总觉得,杀人对于凶手而言,渐渐的变成了一场享受和狂欢。” “我也发现了,前两日在案发现场的时候,安炳怀也曾说过,案发现场越来越凌乱,越来越暴力。” 点了点头,苏墨轩破天荒的没有劝顾白羽歇歇神思,却是没等她开口,便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继续出声,道: “守株待兔?你夫君我,是那么懒散的人吗?” 清冷的嗓音微微上扬,苏墨轩的俊朗容颜上,显然带了几分浅浅的不满之意。 在找到凶手行凶作案的时间规律和地点之后,守株待兔固然是个很好的方法,然而,却并非是苏墨轩惯用的方法,更不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唯有主动出击,才是苏墨轩的一贯风格。 “看来,苏尚书的胸中已经有了计较,那本仵作明日,就静待佳音了。” 浅笑着出声,顾白羽也多少为自己方才的心中所想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苏墨轩不是别人,那样略显被动的守株待兔,又怎么可能是他手中的全部方法? 顶多,只是备用而已。 是夜睡得深沉,尽管感觉到了苏墨轩在半夜起身离开时,为契机轻手轻脚盖被子的动作,然而顾白羽却并没有睁眼醒来,跟着他一同去见连夜赶来的李景毓和高随远。 一来,怀着身孕还四处奔波的她,身子实在是太过倦乏。 二来,便是她在潜意识里的对苏墨轩的全然信任——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苏墨轩在,万事都能最终得到妥善的解决。 于是等到第二再见到李景毓和高随远的时候,顾白羽看到的,是早已经过简单易容改妆后的、长出了满脸胡须的两个人。 往昔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之姿不在,简单易容之后的两个人,一个髯须连鬓,一个络腮上翘,再配着那一身略显粗制而样式略怪的衣裳,活脱脱的,是从边疆远处而来之人。 努力克制着自己唇边浮起的笑意,顾白羽站在苏墨轩的身旁,先是看着他们两个人一本正经地配合着满地打滚喊肚子疼的无衣半晌,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神色颇为不耐烦的两个中年男子几眼,方才黛眉轻蹙,对着似是无奈万分的安炳怀,语带疑惑的出声问道: “安捕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仵作,您有所不知,这几个人呢,是路过临云城的商人,昨夜留宿‘梦仙堂’,用过饭后,其中一人便腹痛不止,另外两人,便击鼓报官。 说是‘梦仙堂’的饭菜中有腐败之物,吃坏了他们朋友的肚子,要求‘梦仙堂’的老板给他们赔偿。所以……” “安捕头,您不要听信他们三个人的惑众之言!我们‘梦仙堂’虽然在这临云城中算不上什么老店铺,但是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是和气生财,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怎么就轮到他们半夜来住店,吃了大家都吃过的饭之后,就肚子疼的死去活来?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他们肯定是谋划好了想要讹诈钱财的。 安捕头,您可千万要火眼金睛的明察秋毫,冤枉了我们‘梦仙堂’可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了安炳怀尚未说完的话,站在一侧始终容色里透着不耐烦之意的长衫中年人,语带不满的出声说道,话语说到最后,甚至还或明或暗的,带了几许威胁的意味。 “你才是胡说八道!”粘了络腮胡子的李景毓毫不留情的出声指责,话语之中甚是激动。 “我朋友一路都是好好的,就在你们那里吃了东西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和老三现在肚子也不舒服,只不过是没有他这么严重而已。 出了问题你们不说解决,居然先是推三阻四,后来又想跟我们私了,眼下见我们不肯妥协的报官了,就又出口诬蔑。 这个什么顾,顾仵作是?您来评评理,如果他们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而觉得心虚的话,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要私了,又要反咬一口?” 将问题再度抛给了顾白羽,李景毓吹胡子瞪眼,似是真的被那“梦仙堂”的老板气得不轻。 “安捕头是?我们击鼓报官,就是怀疑他们那家店里用坏了的东西掺杂着给客人吃,虽然我们是路过之人,但还是希望您能够彻查,给我们一个公道。” 相比之下,贴了连鬓胡的高随远,表现的就要沉静许多,却是不容反抗的,将矛头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之处。 第507章 主动出击(三) “你们可有请郎中看过?” 似是并不想接过乔装了的高随远的话茬儿一般,顾白羽将目光投向了仍在地上打滚的无衣,那苍白的面色和大汗淋漓的脸庞,若不是她一早就知道这是设计好的,倒真是要被哄骗过去了。 “我家店伙计请了郎中来,但是他们几个说什么都不肯看,若不是设计好了想要讹诈我们的银子,自己的朋友都腹痛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不肯看郎中吃药?” 顾白羽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便冷着嗓音出声,话语一针见血,重新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缩在地上的无衣。 “说得好听,我们三个从外地来的生意人,在你家客栈里只不过是吃了点东西,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再看了你们找来的郎中,吃了郎中抓的药,说不定,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就全都要留在这里了!” 不甘示弱,李景毓愤愤不平的反驳出声,唇边的胡子不停地上翘飞动。 “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那褐色长跑的中年男子怒而呵斥出声。 “你才在这里胡搅蛮缠!” 立刻出声反驳,李景毓吹胡子瞪眼的,没有丝毫落后,随即又将身子转向站在一旁颇有些头大的安捕头,继续出声,道: “安捕头,我们之所以报官鸣冤,就是相信你们临云城府衙和捕快,这位什么,顾仵作说得对,眼下当务之急,是给我朋友找个郎中来瞧瞧,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这人命关天的……。” 话锋一转,李景毓十分巧妙的,将事情推到了安炳怀的身上,却又是将事情推到了与自己无关的公平层面上。 “既然人命关天,那就事不宜迟。”终于等到他们将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安炳怀清了清嗓子,配合着出声,“这位顾仵作,是长安城中颇负盛名的‘顾神医’,有她在这里,我们也不用舍近求远的去请别的郎中了,就请顾仵作您给看看。” 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顾白羽,安炳怀出声说道,如若不然,换个郎中过来,无衣就算是装得再像,也是要被戳穿了。 “仵作?仵作那不是……那不是……哎呦!疼死我了!我……我是活人……我……我不要仵作给我看……” 没等李景毓开口,缩在地上的无衣便艰难着开了口,话说得断断续续,却是让人知道,他的思路尚且清楚明白。 “就是,仵作?居然让仵作来给我朋友看病?我说你,是不是跟这个什么‘梦仙堂’是一伙儿的?!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瞬间炸毛,李景毓唇边的胡子飞翘,他激动出声,似是下一刻便要冲上前去,抬手去揍安炳怀。 “你稍安勿躁。”及时地伸手拦住了看似冲动不已的李景毓,高随远仍旧是保持着方才那般的沉稳之色,转过头去看向一边稳稳站着的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问道:“你真的是名震长安的‘顾神医’?” “如假包换。”淡淡的从口中吐出简单的四个字,顾白羽清丽姣好的容颜上神色平静如水,却是莫名的,令人由不得不从心底里相信。 “老三,难不成你知道这个人?” 在高随远的出声询问中,李景毓难得的安静了下来,用余光瞧着“梦仙堂”两个人那已然是相信了的目光,他便借坡下驴的,在看到高随远点头的时候,低声嘟囔道: “算了算了,既然老三说你是什么顾神医,那就赶紧给我朋友瞧瞧病,都耽误这么久了,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的,我跟你们‘梦仙堂’没完!” 说到最后一句,李景毓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硬气的看着那两个面色黑沉的“梦仙堂”的人。 “那就麻烦您赶紧给他看看,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梦仙堂’还有生意要做。” 语气里仍旧是充满不耐烦,先前那穿着长袍大褂的中年男子对着顾白羽催促出声。 今日天还尚且没有全然放亮,他们就被莫名的卷入这场无赖的扯皮之中,还不依不饶的被那三个人拽扯到了临云城的府衙之中。 莫说是他们原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在其中,就单单是这游街似的一趟,他们“梦仙堂”的名声,就多少被损毁了一些,更不用说,此刻店铺里那没有人张罗的生意。 没有再多说什么,顾白羽只是走到无衣的身边,伸出手去,给蜷缩颤抖着的他号脉。 脉象沉稳若静水深流。 莫说是此刻这般折腾的惊天动地的疼痛,就是连什么小病小灾的,都全然没有分毫。 然而,顾白羽还是配合着蹙起了眉头,面带担忧的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高随远,沉着嗓音出声问道:“这位公子,你的朋友腹痛成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了,不过,若是算上他刚开始还不算太疼的时间,那就很久了,当初天还没有彻底的亮,他就隐隐约约有点疼。顾大夫,我朋友他,究竟是怎么了?” 特地描画过的浓黑的眉头紧皱,高随远出声询问的话语中带着亦真亦假的紧张之意。 “从脉象上看,你的这位朋友的确是吃坏了肚子,病情又有所延误,所以现在比较严重了,需要在床上静养几天才行。” 收回搭在无衣腕间的手指,顾白羽一本正经的编着谎话。 “我现在就开服药,你们拿着方子去药方抓药煎好,就赶紧给他喝下去,不要再耽误了。” 从地上站起身来,顾白羽对着高随远继续出声。 “可是……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卧床静养,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啊。” 眉目皱起,李景毓终于想起来弯下身子将哀嚎出声的无衣扶了起来,然后便对着高随远犯愁出声。 “既然顾仵作断定这位公子是吃坏了肚子,那在哪里吃坏的,自然是要让哪里负责。横竖那‘梦仙堂’是客栈,别的没有,能够静养的房间,自然是很多。” 话语冰冷淡漠,贴着连鬓胡的高随远说起话来,也有这般毫不温柔的时刻。 “你这个人,乱说什么?谁知道你们来到我们家‘梦仙堂’之前还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出事了就全都污蔑在我们身上,我看你们这是想银子想疯了?” 冷着嗓音出声,那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并不打算轻易认账,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他沉着神色,问道:“顾仵作,你确定这个人是吃坏了肚子?又或者说,你其实是跟他们事先串通好的?” “戴老板,你此话怎讲?!顾仵作是临云城特地请来协助破案的,你这般怀疑顾仵作,难不成也是在暗示,本捕头也跟这几个商人事先串通好了?” 面色顿时黑沉了下来,安炳怀上前迈步出声,语气里尽是怒意满满。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食欲不振,即便是面对山珍海味,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胃口,而且还时常睡不安稳,半夜有点什么动静就很容易被惊醒,然后就很难再度入睡?虽然不断的寻医问药,但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没等那长袍男子对着安炳怀再度开口出声,顾白羽便眸色淡漠的,对着他出声问道,语气认真如斯,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味。 “确实如此,而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敢问这位顾神医,在下这样究竟是患了什么隐疾?顾神医可有医治的良方?若是能给在下指点一二,在下不胜感激!” 短暂的神色愣神儿之后,那长袍的中年男子面上的黑沉之色消失了许多,话语之中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迫切之意,显然,他忧心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亏心事做多了,所以疑心病重而已。” 随手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站在身边的高随远,顾白羽抬起头来,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你!” 眼瞧着站在院子里的人皆是一副憋笑的模样,那长袍中年男子的面色上,尽是尴尬和恼怒之色,下意识地想要发作,却是碍着那气势逼人的苏墨轩在身边,只得恶狠狠地盯着顾白羽,甩手而立。 “难道我哪里说错了么?”难得的有些不依不饶,顾白羽冷眸看着那长袍男子。 “有客人在自己店铺里生病,你作为老板掌柜,想的不是赶快给客人看病,而是百般推诿责任。现下又要来诬蔑别人,你说,你不是亏心事做太多,又是什么?” 冷言冷语,顾白羽目带不屑的看着那长袍中年男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随即便转过头去,对着安炳怀继续出声,道: “安捕头,既然这三位商人已经报了官,而我也能够确定,那位公子确实是吃坏了东西才导致腹痛,而这两位又百般抵赖。 那么不如,安捕头就前去那个什么‘梦仙堂’调查一下,也好将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调查清楚。” 第507章 主动出击(三) “你们可有请郎中看过?” 似是并不想接过乔装了的高随远的话茬儿一般,顾白羽将目光投向了仍在地上打滚的无衣,那苍白的面色和大汗淋漓的脸庞,若不是她一早就知道这是设计好的,倒真是要被哄骗过去了。 “我家店伙计请了郎中来,但是他们几个说什么都不肯看,若不是设计好了想要讹诈我们的银子,自己的朋友都腹痛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不肯看郎中吃药?” 顾白羽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便冷着嗓音出声,话语一针见血,重新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缩在地上的无衣。 “说得好听,我们三个从外地来的生意人,在你家客栈里只不过是吃了点东西,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再看了你们找来的郎中,吃了郎中抓的药,说不定,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就全都要留在这里了!” 不甘示弱,李景毓愤愤不平的反驳出声,唇边的胡子不停地上翘飞动。 “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那褐色长跑的中年男子怒而呵斥出声。 “你才在这里胡搅蛮缠!” 立刻出声反驳,李景毓吹胡子瞪眼的,没有丝毫落后,随即又将身子转向站在一旁颇有些头大的安捕头,继续出声,道: “安捕头,我们之所以报官鸣冤,就是相信你们临云城府衙和捕快,这位什么,顾仵作说得对,眼下当务之急,是给我朋友找个郎中来瞧瞧,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这人命关天的……。” 话锋一转,李景毓十分巧妙的,将事情推到了安炳怀的身上,却又是将事情推到了与自己无关的公平层面上。 “既然人命关天,那就事不宜迟。”终于等到他们将话题引到自己的身上,安炳怀清了清嗓子,配合着出声,“这位顾仵作,是长安城中颇负盛名的‘顾神医’,有她在这里,我们也不用舍近求远的去请别的郎中了,就请顾仵作您给看看。” 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顾白羽,安炳怀出声说道,如若不然,换个郎中过来,无衣就算是装得再像,也是要被戳穿了。 “仵作?仵作那不是……那不是……哎呦!疼死我了!我……我是活人……我……我不要仵作给我看……” 没等李景毓开口,缩在地上的无衣便艰难着开了口,话说得断断续续,却是让人知道,他的思路尚且清楚明白。 “就是,仵作?居然让仵作来给我朋友看病?我说你,是不是跟这个什么‘梦仙堂’是一伙儿的?!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瞬间炸毛,李景毓唇边的胡子飞翘,他激动出声,似是下一刻便要冲上前去,抬手去揍安炳怀。 “你稍安勿躁。”及时地伸手拦住了看似冲动不已的李景毓,高随远仍旧是保持着方才那般的沉稳之色,转过头去看向一边稳稳站着的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问道:“你真的是名震长安的‘顾神医’?” “如假包换。”淡淡的从口中吐出简单的四个字,顾白羽清丽姣好的容颜上神色平静如水,却是莫名的,令人由不得不从心底里相信。 “老三,难不成你知道这个人?” 在高随远的出声询问中,李景毓难得的安静了下来,用余光瞧着“梦仙堂”两个人那已然是相信了的目光,他便借坡下驴的,在看到高随远点头的时候,低声嘟囔道: “算了算了,既然老三说你是什么顾神医,那就赶紧给我朋友瞧瞧病,都耽误这么久了,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的,我跟你们‘梦仙堂’没完!” 说到最后一句,李景毓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硬气的看着那两个面色黑沉的“梦仙堂”的人。 “那就麻烦您赶紧给他看看,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梦仙堂’还有生意要做。” 语气里仍旧是充满不耐烦,先前那穿着长袍大褂的中年男子对着顾白羽催促出声。 今日天还尚且没有全然放亮,他们就被莫名的卷入这场无赖的扯皮之中,还不依不饶的被那三个人拽扯到了临云城的府衙之中。 莫说是他们原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在其中,就单单是这游街似的一趟,他们“梦仙堂”的名声,就多少被损毁了一些,更不用说,此刻店铺里那没有人张罗的生意。 没有再多说什么,顾白羽只是走到无衣的身边,伸出手去,给蜷缩颤抖着的他号脉。 脉象沉稳若静水深流。 莫说是此刻这般折腾的惊天动地的疼痛,就是连什么小病小灾的,都全然没有分毫。 然而,顾白羽还是配合着蹙起了眉头,面带担忧的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高随远,沉着嗓音出声问道:“这位公子,你的朋友腹痛成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已经有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了,不过,若是算上他刚开始还不算太疼的时间,那就很久了,当初天还没有彻底的亮,他就隐隐约约有点疼。顾大夫,我朋友他,究竟是怎么了?” 特地描画过的浓黑的眉头紧皱,高随远出声询问的话语中带着亦真亦假的紧张之意。 “从脉象上看,你的这位朋友的确是吃坏了肚子,病情又有所延误,所以现在比较严重了,需要在床上静养几天才行。” 收回搭在无衣腕间的手指,顾白羽一本正经的编着谎话。 “我现在就开服药,你们拿着方子去药方抓药煎好,就赶紧给他喝下去,不要再耽误了。” 从地上站起身来,顾白羽对着高随远继续出声。 “可是……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卧床静养,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啊。” 眉目皱起,李景毓终于想起来弯下身子将哀嚎出声的无衣扶了起来,然后便对着高随远犯愁出声。 “既然顾仵作断定这位公子是吃坏了肚子,那在哪里吃坏的,自然是要让哪里负责。横竖那‘梦仙堂’是客栈,别的没有,能够静养的房间,自然是很多。” 话语冰冷淡漠,贴着连鬓胡的高随远说起话来,也有这般毫不温柔的时刻。 “你这个人,乱说什么?谁知道你们来到我们家‘梦仙堂’之前还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出事了就全都污蔑在我们身上,我看你们这是想银子想疯了?” 冷着嗓音出声,那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并不打算轻易认账,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白羽,他沉着神色,问道:“顾仵作,你确定这个人是吃坏了肚子?又或者说,你其实是跟他们事先串通好的?” “戴老板,你此话怎讲?!顾仵作是临云城特地请来协助破案的,你这般怀疑顾仵作,难不成也是在暗示,本捕头也跟这几个商人事先串通好了?” 面色顿时黑沉了下来,安炳怀上前迈步出声,语气里尽是怒意满满。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食欲不振,即便是面对山珍海味,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胃口,而且还时常睡不安稳,半夜有点什么动静就很容易被惊醒,然后就很难再度入睡?虽然不断的寻医问药,但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没等那长袍男子对着安炳怀再度开口出声,顾白羽便眸色淡漠的,对着他出声问道,语气认真如斯,没有分毫开玩笑的意味。 “确实如此,而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敢问这位顾神医,在下这样究竟是患了什么隐疾?顾神医可有医治的良方?若是能给在下指点一二,在下不胜感激!” 短暂的神色愣神儿之后,那长袍的中年男子面上的黑沉之色消失了许多,话语之中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迫切之意,显然,他忧心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亏心事做多了,所以疑心病重而已。” 随手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站在身边的高随远,顾白羽抬起头来,不咸不淡的出声说道。 “你!” 眼瞧着站在院子里的人皆是一副憋笑的模样,那长袍中年男子的面色上,尽是尴尬和恼怒之色,下意识地想要发作,却是碍着那气势逼人的苏墨轩在身边,只得恶狠狠地盯着顾白羽,甩手而立。 “难道我哪里说错了么?”难得的有些不依不饶,顾白羽冷眸看着那长袍男子。 “有客人在自己店铺里生病,你作为老板掌柜,想的不是赶快给客人看病,而是百般推诿责任。现下又要来诬蔑别人,你说,你不是亏心事做太多,又是什么?” 冷言冷语,顾白羽目带不屑的看着那长袍中年男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随即便转过头去,对着安炳怀继续出声,道: “安捕头,既然这三位商人已经报了官,而我也能够确定,那位公子确实是吃坏了东西才导致腹痛,而这两位又百般抵赖。 那么不如,安捕头就前去那个什么‘梦仙堂’调查一下,也好将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调查清楚。” 第508章 幕后老板 “顾仵作,您说这话就有点儿过分了,什么叫做我们百般抵赖?明明就不是我们的‘梦仙堂’的问题,我们凭什么要承担责任? 再说了,我们‘梦仙堂’可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进去搜查的地方吗?” 更为沉不住气的,总是那个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顾白羽的话音甫落,他那抗议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听这位掌柜的意思,难不成,你们‘梦仙堂’还是这临云城中一霸?为什么捕快正常办案还不能进去搜查?” 敏锐的抓住那褐衣长袍男子话语中把柄,高随远淡漠冰冷的嗓音随即响起,话语顿了顿,他继续出声,道: “又或者说,你们这‘梦仙堂’同临云城府衙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为祸一方?如果当真如此,那我们三人,便更是一定要状告到底! 临云城府衙不接,那我们就向上再去告,去长安城,去皇宫,我就不信了,你们的老板本事再大,能够同当今圣上勾结开去!” 盛怒慢慢,高随远那压抑着的不大嗓音,令人听上去,却比大喊大叫还要闻风丧胆。 “你们休要败坏太守清廉爱民的名声!” 眼看着那褐衣长袍的男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安炳怀便当即呵斥出声,原先只是写满无奈的脸庞上更多了几分黑沉,他看着那两个人,严肃出声,道: “既然这三位公子已经报官,本捕头就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两位掌柜,你们二人现下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跟着我们一起去‘梦仙堂’的后厨,将事情检查清楚,如果真是你们‘梦仙堂’的问题,那就好好的让这三位养病,并且赔偿他们的损失。如果你们‘梦仙堂’并没有过错,也好还你们一个清白公道。 这第二,便是你们二位在捕快所里好好的歇着,本捕头和其他人一起去‘梦仙堂’调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二位,自己看着办。” 黑沉的面色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打李景毓在临安城府衙的门前吵吵嚷嚷的要报官开始,他就被他们折腾的颇有些头疼,眼下终于到了他可以出现的时候,他便是自然的,不愿意让任何人再有所拖延。 沉声闷气,那两个人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出声。 耳边终于得以清静下来的安炳怀清了清神思,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个捕快,并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等人一起,来到了位于市坊中的“梦仙堂”内。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却是,他以为终于得到的清静,只不过是一时的假象。 这才刚刚进入“梦仙堂”内没有多久,不知道那跟在一旁的褐衣掌柜说了句什么话,李景毓便再度闹腾出声,搅得整个“梦仙堂”内的众人不得安生,以至于好容易才来了几个准备用膳的客人,也都满面无奈的转身走了出去。 “我说你,这不是明摆着是来砸场子的吗?你如果是想以此作为要挟而令我们让步的话,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眼瞧着客人低声议论着走掉不少,褐衣掌柜忍不住地对着李景毓愤怒出声,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安炳怀,抱怨出声,道: “安捕头,我们配合您府衙的公务,您也不能任由他们破坏我们这里的生意?” “破坏?我们怎么破坏了?明明是你们这里的饭菜不干净,将我们吃坏了肚子,我说两句都不行吗?你难不成还想找根针线缝上我的嘴?” 不依不饶的反驳出声,李景毓刻意将“饭菜不干净”五个字拔高了音调,以至于虽然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酒楼后院,然而,坐在前厅中吃饭的客人,却也还是能够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 语塞气急,那褐衣掌柜明显看出了李景毓的故意,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恨不得能将他即刻生吞活剥。 毕竟,他虽然说是这“梦仙堂”的掌柜,然而谁都知道,这背后的真正老板并不是他,若是因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生意,他才真的是不要再干下去了。 “我什么我?我……” “这位公子,你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在仔细检查这里的情况了,如果‘梦仙堂’真的没问题,你现在这样吵吵嚷嚷的,就是平白的给他们抹黑,对‘梦仙堂’来说,这也算不上是公平。” 眼看着李景毓唯恐天下不乱的想要继续出声吵架,安炳怀心中无奈不已,面色上却还是保持着严肃,对着李景毓出声劝道。 虽然他也知道,李景毓此番在“梦仙堂”中大吵大闹的折腾,无非是为了制造更多一点的混乱,好让此刻已经潜入“梦仙堂”账房要地的人手,能够更轻松的找到想要账本名册。 然而,一路将李景毓的表现尽数看在眼中,安炳怀却总觉得,李景毓之所以闹得如此欢腾,根本,就是借着机会将他自己掩藏在深处的无赖本性尽数发挥出来而已。 ——尽管,老实诚恳的安炳怀觉得,这般在心里臆测当朝的王爷,确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应该做的事情。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李景毓吹了吹自己唇边的两撇胡子,别过头去,不再搭理站在一旁的褐衣掌柜,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检查后厨和仓库的那些捕快身上。 “麻烦你们检查的仔细一点儿,若是想要徇私舞弊的话,我们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对着那些忙碌着的捕快出声,李景毓唇边贴着的两片胡子,颤动的更加欢快。 “回禀安捕头,”颇为仔细地将“梦仙堂”的后厨和库房检查了个彻底,一个捕快来到安炳怀的面前出声复命。 “属下已经彻底检查过这里的全部地方,发现确实有一些蔬菜瓜果并不新鲜,而在后厨堆放柴火的地方,也发现了老鼠的痕迹,属下……” “老鼠!你们这酒楼的后厨里居然有老鼠!” 没等那年轻捕快对着安炳怀将情况汇报完毕,李景毓便又再度尖叫出声。 第508章 幕后老板 “顾仵作,您说这话就有点儿过分了,什么叫做我们百般抵赖?明明就不是我们的‘梦仙堂’的问题,我们凭什么要承担责任? 再说了,我们‘梦仙堂’可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进去搜查的地方吗?” 更为沉不住气的,总是那个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顾白羽的话音甫落,他那抗议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听这位掌柜的意思,难不成,你们‘梦仙堂’还是这临云城中一霸?为什么捕快正常办案还不能进去搜查?” 敏锐的抓住那褐衣长袍男子话语中把柄,高随远淡漠冰冷的嗓音随即响起,话语顿了顿,他继续出声,道: “又或者说,你们这‘梦仙堂’同临云城府衙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为祸一方?如果当真如此,那我们三人,便更是一定要状告到底! 临云城府衙不接,那我们就向上再去告,去长安城,去皇宫,我就不信了,你们的老板本事再大,能够同当今圣上勾结开去!” 盛怒慢慢,高随远那压抑着的不大嗓音,令人听上去,却比大喊大叫还要闻风丧胆。 “你们休要败坏太守清廉爱民的名声!” 眼看着那褐衣长袍的男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安炳怀便当即呵斥出声,原先只是写满无奈的脸庞上更多了几分黑沉,他看着那两个人,严肃出声,道: “既然这三位公子已经报官,本捕头就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两位掌柜,你们二人现下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跟着我们一起去‘梦仙堂’的后厨,将事情检查清楚,如果真是你们‘梦仙堂’的问题,那就好好的让这三位养病,并且赔偿他们的损失。如果你们‘梦仙堂’并没有过错,也好还你们一个清白公道。 这第二,便是你们二位在捕快所里好好的歇着,本捕头和其他人一起去‘梦仙堂’调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二位,自己看着办。” 黑沉的面色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打李景毓在临安城府衙的门前吵吵嚷嚷的要报官开始,他就被他们折腾的颇有些头疼,眼下终于到了他可以出现的时候,他便是自然的,不愿意让任何人再有所拖延。 沉声闷气,那两个人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出声。 耳边终于得以清静下来的安炳怀清了清神思,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个捕快,并着苏墨轩和顾白羽等人一起,来到了位于市坊中的“梦仙堂”内。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却是,他以为终于得到的清静,只不过是一时的假象。 这才刚刚进入“梦仙堂”内没有多久,不知道那跟在一旁的褐衣掌柜说了句什么话,李景毓便再度闹腾出声,搅得整个“梦仙堂”内的众人不得安生,以至于好容易才来了几个准备用膳的客人,也都满面无奈的转身走了出去。 “我说你,这不是明摆着是来砸场子的吗?你如果是想以此作为要挟而令我们让步的话,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眼瞧着客人低声议论着走掉不少,褐衣掌柜忍不住地对着李景毓愤怒出声,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安炳怀,抱怨出声,道: “安捕头,我们配合您府衙的公务,您也不能任由他们破坏我们这里的生意?” “破坏?我们怎么破坏了?明明是你们这里的饭菜不干净,将我们吃坏了肚子,我说两句都不行吗?你难不成还想找根针线缝上我的嘴?” 不依不饶的反驳出声,李景毓刻意将“饭菜不干净”五个字拔高了音调,以至于虽然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酒楼后院,然而,坐在前厅中吃饭的客人,却也还是能够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 语塞气急,那褐衣掌柜明显看出了李景毓的故意,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恨不得能将他即刻生吞活剥。 毕竟,他虽然说是这“梦仙堂”的掌柜,然而谁都知道,这背后的真正老板并不是他,若是因为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生意,他才真的是不要再干下去了。 “我什么我?我……” “这位公子,你稍安勿躁,我们已经在仔细检查这里的情况了,如果‘梦仙堂’真的没问题,你现在这样吵吵嚷嚷的,就是平白的给他们抹黑,对‘梦仙堂’来说,这也算不上是公平。” 眼看着李景毓唯恐天下不乱的想要继续出声吵架,安炳怀心中无奈不已,面色上却还是保持着严肃,对着李景毓出声劝道。 虽然他也知道,李景毓此番在“梦仙堂”中大吵大闹的折腾,无非是为了制造更多一点的混乱,好让此刻已经潜入“梦仙堂”账房要地的人手,能够更轻松的找到想要账本名册。 然而,一路将李景毓的表现尽数看在眼中,安炳怀却总觉得,李景毓之所以闹得如此欢腾,根本,就是借着机会将他自己掩藏在深处的无赖本性尽数发挥出来而已。 ——尽管,老实诚恳的安炳怀觉得,这般在心里臆测当朝的王爷,确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应该做的事情。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李景毓吹了吹自己唇边的两撇胡子,别过头去,不再搭理站在一旁的褐衣掌柜,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检查后厨和仓库的那些捕快身上。 “麻烦你们检查的仔细一点儿,若是想要徇私舞弊的话,我们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对着那些忙碌着的捕快出声,李景毓唇边贴着的两片胡子,颤动的更加欢快。 “回禀安捕头,”颇为仔细地将“梦仙堂”的后厨和库房检查了个彻底,一个捕快来到安炳怀的面前出声复命。 “属下已经彻底检查过这里的全部地方,发现确实有一些蔬菜瓜果并不新鲜,而在后厨堆放柴火的地方,也发现了老鼠的痕迹,属下……” “老鼠!你们这酒楼的后厨里居然有老鼠!” 没等那年轻捕快对着安炳怀将情况汇报完毕,李景毓便又再度尖叫出声。 第509章 审问 “你,你闭嘴!不要叫得这么大声!” 怔愣片刻,那穿着褐色长跑的掌柜便立刻对着李景毓呵斥出声,同时便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酒楼大厅缩在的方向。 ——现在虽然尚且不是正午用膳的高峰时间,然而他们的酒楼中,却也还是来了不少的客人,更何况他们这里还有那些特殊的客人在,李景毓这样忽然而来的大喊,不是在硬生生地断他们财路,又是什么?! “后厨里有老鼠还不让人喊?敢做还不敢当?现在证据确凿,我看你们还怎么推卸责任!” 没有分毫想要示弱的意思,贴着胡子的李景毓对着那褐衣掌柜质问出声,听着耳边鹧鸪声鸣阵阵,在心里暗暗的数着那叫声的节拍,李景毓知道,这是他的人再告诉他,他们已经成功得手。 “你难道没有听清楚么,那捕快说的是,有老鼠‘痕迹’的地方是柴火垛,柴火是用来烧的,即便是真的有老鼠,又有什么妨碍?” 声音愈发的冷凝,那褐衣掌柜对着李景毓恶狠狠的出声说道。 “后厨里面有老鼠窜来窜去的你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看来,你们这家店,就是名副其实的黑店!” 声音比那褐衣长跑的掌柜还要冰冷,李景毓瞬间沉了脸色,气势汹汹的走上前去瞪着那褐衣长袍的掌柜,大有不折腾到底誓不罢休的意思。 “你才是黑心人,你……” “多说无益。” 冷冷的出声断了那褐衣掌柜尚未说完的话,另外一个长袍的中年男子,看着李景毓那闹腾不休的模样,直截了当的出声问道:“不就是想讹人骗钱吗?说,想要多少银子,我们付给你们就是了。” “呦呵,财大气粗是?” 眼见着那长袍掌柜松了口,李景毓反而是冷笑出声,单手叉腰,将那无赖的样子进行到底,“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要一千两白银,你耽搁我们这些时日,误了我们的生意,总是要赔偿的?” “一千两白银?你们怎么不去抢?” 刚刚才被那长袍掌柜呵斥住了的褐衣长袍的掌柜,忍不住地再度咋舌出声,瞪眼看着李景毓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什么如饥似渴的饿狼一般的,几乎是下一刻,便打算扑上去狠狠的厮打。 “这不就是在抢你们吗?” 冷笑着出声,李景毓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再继续闹腾出声,但还是一开口,就噎得对方无话可说。 “你……” “安捕头,”没等那褐衣掌柜将话说完,“梦仙楼”的前楼外面便小跑着进来一个年轻捕快,气息微喘,他对着顾白羽和苏墨轩简单的打了个招呼,继续出声,道: “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姓陈的男子,前来状告‘梦仙楼’的老板,设下圈套,坑蒙拐骗,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就是为了要抢占他们家在隔壁街上的衣料铺子的店面一事吗?” 丝毫没有顾忌着站在一旁的两个“梦仙楼”的掌柜,那年轻捕快对着安炳怀颇为认真的询问出声。 “自然是记得,我还记得,那个报官的人是陈晋昌的独子陈文富,但是当初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明证,所以就没有正式立案调查。” 点了点头,安炳怀说得一本正经,面色之上很真实地浮着几分诧异。 “属下刚刚又接到别人递来的线索,说是知道当初几个参与到此事之中的人员名单和其他一些证据,属下见到事关重大,就赶紧跑来跟您汇报了。” 言简意赅的出声说道,那年轻捕快自然是知道现在身处在“梦仙楼”之中,因而,也就没有将事情说得太过具体清楚。 “既然是这样,”声音更加严肃,安炳怀看着那两个面色上闪过一丝紧张之意的“梦仙堂”的掌柜,顿了顿,继续出声,道:“就只能麻烦两位再跟我前往捕快所一趟了。” “安捕头,您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这样无凭无据的,就将我们带去捕快所调查审问,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长袍掌柜冷淡出声,相比之下,他还是要镇静许多。 “这样确实不太合适。”清淡着嗓音出声,顾白羽从苏墨轩的身侧缓步向前。 “调查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单单只有你们两个人前去配合调查,自然是很不合适,只有你们身后的老板亲自出面,这件事情该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合适。” “顾仵作,您什么意思,我们是这‘梦仙堂’的掌柜,您说的话……” “这位掌柜,我劝你就不要白费口舌了,这‘梦仙楼’里究竟谁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一个,相信你我全都心知肚明,与其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将事情调查清楚。 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能更清闲省心一点儿,你说是,吴老板?” 不咸不淡的话语说道最后,顾白羽却是将目光转到了跟在那两个掌柜身后,始终默不作声的一个店伙计打扮模样的人身上,淡淡的询问出声,却是指名道姓的,将他从隐匿的位置,彻底的拉了出来。 “顾仵作好眼力。” 不疾不徐,那被点了名的店伙计打扮的男子,朗然从两个人身后走了出来,唇边浮起几丝浅笑,目光之中,竟然带着几分对顾白羽的欣赏之意。 “不是我好眼力,是吴老板你隐藏的不够深而已。” 并没有打算应承吴老板的夸赞,顾白羽的嘲讽之意明显异常,对于这种只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一切的人,顾白羽饶是再心绪沉稳,也是对这种人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不已。 “随顾仵作你怎么说,”丝毫没有在意顾白羽的嘲讽之态,吴老板唇边的笑意不减,“只不过,单单凭着有人举出了所谓的‘证据’,就要将我带去捕快所询问调查,恐怕,是有点儿过分了?” “原来这‘梦仙楼’还当真是官商勾结。” 嗓音冰冷淡漠,始终沉默着没有出声的苏墨轩,终于冷冷地开口,漆黑暗沉的眼眸早就将吴老板的模样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连苏尚书都来了,我这个酒楼还真是蓬荜生辉啊。” 目光犀利,吴老板第一眼看到苏墨轩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以他始终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没有出声,为的,就是想多点时间打探一下苏墨轩的虚实。 “不过,在下倒是不知道,苏尚书什么时候也会对这样的小案子感起了兴趣。” “若是我说,我有证据怀疑你这‘梦仙堂’里有杀人凶手呢?” 清冷的嗓音里尽是不屑的意味,苏墨轩对着吴老板冷冷出声,目光睥睨斜视,充满着不屑一顾。 “杀人凶手?苏尚书,这种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您要是这么说,就必须拿出证据来,如若不然,在下当真要跟您计较计较这诬蔑之罪了!” 面色骤然冷了起来,吴老板嗓音里带了几分严厉,甩手而立,他看着苏墨轩,怒而出声。 “你急什么?” 话语不咸不淡,苏墨轩看向吴老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而在场的众人,皆是唇边带笑。 如果说这“梦仙堂”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么最大的败笔,就是没有选对人,一个两个的,全都沉不住气。 方才苏墨轩也只不过是说了一句怀疑,那吴老板便沉不住气地接连反驳,甚至还带了几分威胁之意,那其中的做贼心虚之意,连三岁小儿也能看得清楚明白,更何况在场一个比一个更加精明的人? 只不过,吴老板的话却是没错,若是他们手上没有合理的证据和依据,那么,即便是苏墨轩在场,也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他们带去捕快所里调查询问。 “理由,没有合理的理由,就休怪我不配合。” 脸庞上闪过一丝短暂的窘迫,吴老板对着苏墨轩追问出声。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尽是冰冷和不屑,苏墨轩冷着嗓音从口中报了几个名字,然后看着吴老板那强忍着的苍白脸色,继续出声,道: “这五个人,吴老板你应该并不陌生,身为‘梦仙堂’的常客,他们接连以相同的方式死于从‘梦仙堂’回家的路上,而且,还全都曾对家人说过,‘梦仙堂’要求他们隐匿自己出门的踪迹,吴老板,我看,你应该是有点什么事情,要同安捕头解释清楚。” 清冷的嗓音并不算大,然而那吴老板的面色,却是愈发的苍白。 虽然可以确定,杀死那些人的凶手并不在他们“梦仙堂”之内,然而他们自己的“特殊”客人接二连三的出事,势必会影响他们的声誉,更加严重的是,定然会引来官府的巡查和搜索。 倘若真的将他们的秘密翻查出来…… 站在苏墨轩面前的吴老板,不由得将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吴老板,请。” 严肃的面色更加黑沉,安炳怀上前一步挡在吴老板的面前,冰冷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第509章 审问 “你,你闭嘴!不要叫得这么大声!” 怔愣片刻,那穿着褐色长跑的掌柜便立刻对着李景毓呵斥出声,同时便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酒楼大厅缩在的方向。 ——现在虽然尚且不是正午用膳的高峰时间,然而他们的酒楼中,却也还是来了不少的客人,更何况他们这里还有那些特殊的客人在,李景毓这样忽然而来的大喊,不是在硬生生地断他们财路,又是什么?! “后厨里有老鼠还不让人喊?敢做还不敢当?现在证据确凿,我看你们还怎么推卸责任!” 没有分毫想要示弱的意思,贴着胡子的李景毓对着那褐衣掌柜质问出声,听着耳边鹧鸪声鸣阵阵,在心里暗暗的数着那叫声的节拍,李景毓知道,这是他的人再告诉他,他们已经成功得手。 “你难道没有听清楚么,那捕快说的是,有老鼠‘痕迹’的地方是柴火垛,柴火是用来烧的,即便是真的有老鼠,又有什么妨碍?” 声音愈发的冷凝,那褐衣掌柜对着李景毓恶狠狠的出声说道。 “后厨里面有老鼠窜来窜去的你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看来,你们这家店,就是名副其实的黑店!” 声音比那褐衣长跑的掌柜还要冰冷,李景毓瞬间沉了脸色,气势汹汹的走上前去瞪着那褐衣长袍的掌柜,大有不折腾到底誓不罢休的意思。 “你才是黑心人,你……” “多说无益。” 冷冷的出声断了那褐衣掌柜尚未说完的话,另外一个长袍的中年男子,看着李景毓那闹腾不休的模样,直截了当的出声问道:“不就是想讹人骗钱吗?说,想要多少银子,我们付给你们就是了。” “呦呵,财大气粗是?” 眼见着那长袍掌柜松了口,李景毓反而是冷笑出声,单手叉腰,将那无赖的样子进行到底,“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要一千两白银,你耽搁我们这些时日,误了我们的生意,总是要赔偿的?” “一千两白银?你们怎么不去抢?” 刚刚才被那长袍掌柜呵斥住了的褐衣长袍的掌柜,忍不住地再度咋舌出声,瞪眼看着李景毓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什么如饥似渴的饿狼一般的,几乎是下一刻,便打算扑上去狠狠的厮打。 “这不就是在抢你们吗?” 冷笑着出声,李景毓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再继续闹腾出声,但还是一开口,就噎得对方无话可说。 “你……” “安捕头,”没等那褐衣掌柜将话说完,“梦仙楼”的前楼外面便小跑着进来一个年轻捕快,气息微喘,他对着顾白羽和苏墨轩简单的打了个招呼,继续出声,道: “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姓陈的男子,前来状告‘梦仙楼’的老板,设下圈套,坑蒙拐骗,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就是为了要抢占他们家在隔壁街上的衣料铺子的店面一事吗?” 丝毫没有顾忌着站在一旁的两个“梦仙楼”的掌柜,那年轻捕快对着安炳怀颇为认真的询问出声。 “自然是记得,我还记得,那个报官的人是陈晋昌的独子陈文富,但是当初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明证,所以就没有正式立案调查。” 点了点头,安炳怀说得一本正经,面色之上很真实地浮着几分诧异。 “属下刚刚又接到别人递来的线索,说是知道当初几个参与到此事之中的人员名单和其他一些证据,属下见到事关重大,就赶紧跑来跟您汇报了。” 言简意赅的出声说道,那年轻捕快自然是知道现在身处在“梦仙楼”之中,因而,也就没有将事情说得太过具体清楚。 “既然是这样,”声音更加严肃,安炳怀看着那两个面色上闪过一丝紧张之意的“梦仙堂”的掌柜,顿了顿,继续出声,道:“就只能麻烦两位再跟我前往捕快所一趟了。” “安捕头,您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这样无凭无据的,就将我们带去捕快所调查审问,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长袍掌柜冷淡出声,相比之下,他还是要镇静许多。 “这样确实不太合适。”清淡着嗓音出声,顾白羽从苏墨轩的身侧缓步向前。 “调查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单单只有你们两个人前去配合调查,自然是很不合适,只有你们身后的老板亲自出面,这件事情该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合适。” “顾仵作,您什么意思,我们是这‘梦仙堂’的掌柜,您说的话……” “这位掌柜,我劝你就不要白费口舌了,这‘梦仙楼’里究竟谁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一个,相信你我全都心知肚明,与其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将事情调查清楚。 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能更清闲省心一点儿,你说是,吴老板?” 不咸不淡的话语说道最后,顾白羽却是将目光转到了跟在那两个掌柜身后,始终默不作声的一个店伙计打扮模样的人身上,淡淡的询问出声,却是指名道姓的,将他从隐匿的位置,彻底的拉了出来。 “顾仵作好眼力。” 不疾不徐,那被点了名的店伙计打扮的男子,朗然从两个人身后走了出来,唇边浮起几丝浅笑,目光之中,竟然带着几分对顾白羽的欣赏之意。 “不是我好眼力,是吴老板你隐藏的不够深而已。” 并没有打算应承吴老板的夸赞,顾白羽的嘲讽之意明显异常,对于这种只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一切的人,顾白羽饶是再心绪沉稳,也是对这种人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不已。 “随顾仵作你怎么说,”丝毫没有在意顾白羽的嘲讽之态,吴老板唇边的笑意不减,“只不过,单单凭着有人举出了所谓的‘证据’,就要将我带去捕快所询问调查,恐怕,是有点儿过分了?” “原来这‘梦仙楼’还当真是官商勾结。” 嗓音冰冷淡漠,始终沉默着没有出声的苏墨轩,终于冷冷地开口,漆黑暗沉的眼眸早就将吴老板的模样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连苏尚书都来了,我这个酒楼还真是蓬荜生辉啊。” 目光犀利,吴老板第一眼看到苏墨轩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是以他始终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没有出声,为的,就是想多点时间打探一下苏墨轩的虚实。 “不过,在下倒是不知道,苏尚书什么时候也会对这样的小案子感起了兴趣。” “若是我说,我有证据怀疑你这‘梦仙堂’里有杀人凶手呢?” 清冷的嗓音里尽是不屑的意味,苏墨轩对着吴老板冷冷出声,目光睥睨斜视,充满着不屑一顾。 “杀人凶手?苏尚书,这种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您要是这么说,就必须拿出证据来,如若不然,在下当真要跟您计较计较这诬蔑之罪了!” 面色骤然冷了起来,吴老板嗓音里带了几分严厉,甩手而立,他看着苏墨轩,怒而出声。 “你急什么?” 话语不咸不淡,苏墨轩看向吴老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而在场的众人,皆是唇边带笑。 如果说这“梦仙堂”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么最大的败笔,就是没有选对人,一个两个的,全都沉不住气。 方才苏墨轩也只不过是说了一句怀疑,那吴老板便沉不住气地接连反驳,甚至还带了几分威胁之意,那其中的做贼心虚之意,连三岁小儿也能看得清楚明白,更何况在场一个比一个更加精明的人? 只不过,吴老板的话却是没错,若是他们手上没有合理的证据和依据,那么,即便是苏墨轩在场,也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他们带去捕快所里调查询问。 “理由,没有合理的理由,就休怪我不配合。” 脸庞上闪过一丝短暂的窘迫,吴老板对着苏墨轩追问出声。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尽是冰冷和不屑,苏墨轩冷着嗓音从口中报了几个名字,然后看着吴老板那强忍着的苍白脸色,继续出声,道: “这五个人,吴老板你应该并不陌生,身为‘梦仙堂’的常客,他们接连以相同的方式死于从‘梦仙堂’回家的路上,而且,还全都曾对家人说过,‘梦仙堂’要求他们隐匿自己出门的踪迹,吴老板,我看,你应该是有点什么事情,要同安捕头解释清楚。” 清冷的嗓音并不算大,然而那吴老板的面色,却是愈发的苍白。 虽然可以确定,杀死那些人的凶手并不在他们“梦仙堂”之内,然而他们自己的“特殊”客人接二连三的出事,势必会影响他们的声誉,更加严重的是,定然会引来官府的巡查和搜索。 倘若真的将他们的秘密翻查出来…… 站在苏墨轩面前的吴老板,不由得将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吴老板,请。” 严肃的面色更加黑沉,安炳怀上前一步挡在吴老板的面前,冰冷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第510章 受害者的身份 先前那前来禀报衣料铺子老板陈晋昌一案相关消息的年轻捕快,并非完全是苏墨轩和李景毓事先安排好的、前来打破“梦仙楼”老板心中防线的助力,那年轻捕快口中所回报的消息,却是真真实实的,并没有做假。 在那酒馆中得知了衣料铺子发生的事情之后,苏墨轩和顾白羽并不曾将那酒馆伙计口中所说的“私下猜测”,真的当做好事者编造而出的无聊谣言。 所谓空穴不来风,若不是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根据和可能,仅仅是家店铺易主而已,根本,就不会引起百姓间的纷纷传言。 况且,刘晋昌的独子刘文富,若仅仅是为了一时气愤而败坏“梦仙堂”的名声,大可以用其他更为直接的方式来报复,反而是不需要这般处心积虑的在暗处杀人。 更何况,刘文富的杀人方法,根本就不会在临云城的普通百姓中,引起什么对“梦仙堂”的不好影响来。 于是便多留了几分心思,从酒馆中离去回到捕快所的苏墨轩,便吩咐下去,对当初那件事情,再度进行详查,还依着那酒馆伙计口中无意中说到的内容,顺藤摸瓜的,替临云城的捕快找到了调查的方向和线索。 调查之后所得的线索结果,对“梦仙堂”来说只是有弊而无利,条条证据全都指向“梦仙楼”的老板,为了夺取陈晋昌那风水颇好的衣料铺子,联合他人设下重重圈套,一步一步的,将陈晋昌框入其中,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只不过,要想将这件事情做成,并且不留痕迹至此,单单凭借着才来到这临云城中不过几个月的“梦仙堂”背后的人,显然是有些困难。 于是,临云城捕快所中的这场由询问开端的调查,渐渐的演变成了对作案者的审问,而问题的小核心,也转变到了当初帮助“梦仙堂”犯下那黑心之事的同伙儿身上。 “吴老板,”坐在那“梦仙堂”的老板对面,安炳怀沉着的嗓音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意味,“既然你不愿意将与你共同谋害陈晋昌的同伙儿交代出来,那我也不逼你,你若是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保证就此略过,否则……” 商量的话语却是用威胁的语气说了出来,安炳怀冷眼看着坐在对面神色略显紧张的吴老板,稍稍的向前逼近了身子。 ——乘胜追击,能够让心神不定的对方更加心绪混乱,这是苏墨轩告诉他的审讯方法。 “你说来听听。” 抬眼看着安炳怀,虽然吴老板语气里仍旧是强忍着的镇定之意,安炳怀却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几丝颤抖和期待。 “这个问题就是,你的同伙儿究竟给了你怎样的好处,又或者,是用什么的样条件威胁了你,所以,你才会誓死为他们守护秘密,而不将他们交代出来?” 语气不咸不淡,安炳怀却是成功的看着那吴老板更紧的皱起了眉头。 “誓死?你说誓死是什么意思?” 眉头紧皱,抓住了安炳怀话语中稍纵即逝的词语,吴老板追问出声,与此同时,心底里却是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就是字面意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安炳怀做出一副想要离开的的样子,“为了私利而谋害陈晋昌一家的证据已经基本足够,虽然说陈晋昌一家的死亡,是你们间接所害,断狱判刑时,并不能当做事实证据来判你杀人之罪,但是,你牵头设下圈套的罪责,全都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也足够对你处以极刑。更何况,你还惹了不该惹的人。” 半真半假的恐吓着吴老板,苏墨轩的暗中授意让安炳怀知道,即便是面前的这个吴老板,也并非是“梦仙堂”的真正后台,即便是比那两个掌柜要硬气许多,也不过是个更大一些的傀儡而已。 他们步步紧逼所要得到的,就是吴老板这个傀儡,在慌乱之中,无意透露出来的幕后之人的信息。 “得罪了谁?苏尚书?难不成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尚书,就能够一手遮天吗?” 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紧张之意,吴老板沉声问道,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那颤抖的样子,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毕竟,设下圈套谋害陈晋昌店铺确有其事,他真的拿不准,那样的罪行,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后果。 “苏尚书不能一手遮天,可谁让你偏偏犯了死罪?你觉得,你得罪了苏尚书之后,还会有人敢对你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么?” 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之意,安炳怀微微向后转过身子,似是对着吴老板出声叹息,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继续出声,道: “你也真是难得,为了护着同伙儿宁可自己承担丧命的罪责,我倒是希望你的那些同伙儿能跟你一般讲义气,逢年过节的,多给你烧点纸钱才好。” 摇了摇头,安炳怀转过身子便是毫不犹豫地缓步离开。 “安捕头,请留步。” 等到安炳怀那毫不留恋的脚步即将走出审讯室的房门,吴老板那故作镇定却是紧张不已的嗓音,便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求我也没有用,你犯下的是死罪,按律当诛,我不可能会为了你徇私枉法。” 故意曲解了吴老板话语中的请求之意,安炳怀脚步不停,继续向门外走去。 “不是,我不是要求您为我徇私枉法,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一个人做的,甚至,根本就不是我最先想出来的主意。安捕头,您明察啊!” 语气中的镇定终于消散不见,眼见着安炳怀一只脚已经是要迈出了审讯室的大门,吴老板慌张的出声喊道,却是正中安捕头下怀的,要将事情的实情全都说出来。 “你不为他们保密了?” 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安炳怀看向吴老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而询问的话语中,却是故意的表现出惊讶的情绪。 第510章 受害者的身份 先前那前来禀报衣料铺子老板陈晋昌一案相关消息的年轻捕快,并非完全是苏墨轩和李景毓事先安排好的、前来打破“梦仙楼”老板心中防线的助力,那年轻捕快口中所回报的消息,却是真真实实的,并没有做假。 在那酒馆中得知了衣料铺子发生的事情之后,苏墨轩和顾白羽并不曾将那酒馆伙计口中所说的“私下猜测”,真的当做好事者编造而出的无聊谣言。 所谓空穴不来风,若不是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根据和可能,仅仅是家店铺易主而已,根本,就不会引起百姓间的纷纷传言。 况且,刘晋昌的独子刘文富,若仅仅是为了一时气愤而败坏“梦仙堂”的名声,大可以用其他更为直接的方式来报复,反而是不需要这般处心积虑的在暗处杀人。 更何况,刘文富的杀人方法,根本就不会在临云城的普通百姓中,引起什么对“梦仙堂”的不好影响来。 于是便多留了几分心思,从酒馆中离去回到捕快所的苏墨轩,便吩咐下去,对当初那件事情,再度进行详查,还依着那酒馆伙计口中无意中说到的内容,顺藤摸瓜的,替临云城的捕快找到了调查的方向和线索。 调查之后所得的线索结果,对“梦仙堂”来说只是有弊而无利,条条证据全都指向“梦仙楼”的老板,为了夺取陈晋昌那风水颇好的衣料铺子,联合他人设下重重圈套,一步一步的,将陈晋昌框入其中,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只不过,要想将这件事情做成,并且不留痕迹至此,单单凭借着才来到这临云城中不过几个月的“梦仙堂”背后的人,显然是有些困难。 于是,临云城捕快所中的这场由询问开端的调查,渐渐的演变成了对作案者的审问,而问题的小核心,也转变到了当初帮助“梦仙堂”犯下那黑心之事的同伙儿身上。 “吴老板,”坐在那“梦仙堂”的老板对面,安炳怀沉着的嗓音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意味,“既然你不愿意将与你共同谋害陈晋昌的同伙儿交代出来,那我也不逼你,你若是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保证就此略过,否则……” 商量的话语却是用威胁的语气说了出来,安炳怀冷眼看着坐在对面神色略显紧张的吴老板,稍稍的向前逼近了身子。 ——乘胜追击,能够让心神不定的对方更加心绪混乱,这是苏墨轩告诉他的审讯方法。 “你说来听听。” 抬眼看着安炳怀,虽然吴老板语气里仍旧是强忍着的镇定之意,安炳怀却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几丝颤抖和期待。 “这个问题就是,你的同伙儿究竟给了你怎样的好处,又或者,是用什么的样条件威胁了你,所以,你才会誓死为他们守护秘密,而不将他们交代出来?” 语气不咸不淡,安炳怀却是成功的看着那吴老板更紧的皱起了眉头。 “誓死?你说誓死是什么意思?” 眉头紧皱,抓住了安炳怀话语中稍纵即逝的词语,吴老板追问出声,与此同时,心底里却是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就是字面意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安炳怀做出一副想要离开的的样子,“为了私利而谋害陈晋昌一家的证据已经基本足够,虽然说陈晋昌一家的死亡,是你们间接所害,断狱判刑时,并不能当做事实证据来判你杀人之罪,但是,你牵头设下圈套的罪责,全都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也足够对你处以极刑。更何况,你还惹了不该惹的人。” 半真半假的恐吓着吴老板,苏墨轩的暗中授意让安炳怀知道,即便是面前的这个吴老板,也并非是“梦仙堂”的真正后台,即便是比那两个掌柜要硬气许多,也不过是个更大一些的傀儡而已。 他们步步紧逼所要得到的,就是吴老板这个傀儡,在慌乱之中,无意透露出来的幕后之人的信息。 “得罪了谁?苏尚书?难不成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尚书,就能够一手遮天吗?” 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紧张之意,吴老板沉声问道,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那颤抖的样子,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毕竟,设下圈套谋害陈晋昌店铺确有其事,他真的拿不准,那样的罪行,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后果。 “苏尚书不能一手遮天,可谁让你偏偏犯了死罪?你觉得,你得罪了苏尚书之后,还会有人敢对你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么?” 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之意,安炳怀微微向后转过身子,似是对着吴老板出声叹息,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继续出声,道: “你也真是难得,为了护着同伙儿宁可自己承担丧命的罪责,我倒是希望你的那些同伙儿能跟你一般讲义气,逢年过节的,多给你烧点纸钱才好。” 摇了摇头,安炳怀转过身子便是毫不犹豫地缓步离开。 “安捕头,请留步。” 等到安炳怀那毫不留恋的脚步即将走出审讯室的房门,吴老板那故作镇定却是紧张不已的嗓音,便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求我也没有用,你犯下的是死罪,按律当诛,我不可能会为了你徇私枉法。” 故意曲解了吴老板话语中的请求之意,安炳怀脚步不停,继续向门外走去。 “不是,我不是要求您为我徇私枉法,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您,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一个人做的,甚至,根本就不是我最先想出来的主意。安捕头,您明察啊!” 语气中的镇定终于消散不见,眼见着安炳怀一只脚已经是要迈出了审讯室的大门,吴老板慌张的出声喊道,却是正中安捕头下怀的,要将事情的实情全都说出来。 “你不为他们保密了?” 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安炳怀看向吴老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而询问的话语中,却是故意的表现出惊讶的情绪。 第511章 受害者的身份 “为兄弟两肋插刀是不错,但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看到安炳怀回头,虽然心中多少知道他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然而吴老板却还是说的十分认真。 “那些人虽然是我的同伙儿,但要是认真说起来,我反倒是被他们撺掇起来做这件事情的,为他们那些人丢了我这条命,不值。” 摇了摇头,吴老板看着返身走回来到自己面前的安炳怀,继续出声,容色之间,有着说不出来的矛盾情绪。 “不是为谁丢了你的性命不值,而是为了那点儿银子丢了你的性命不值,对你而言,不管是撺掇你犯下案子的同伙儿,还是让你在‘梦仙堂’出头之人,全都是银子和利益而已,如果真的是兄弟义气,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了。 我说的,可有错?” 重新坐回到吴老板的面前,安炳怀毫不留情地将事情的真相戳穿。 审问的时候,有些人需要顺着他的心意去哄劝,有些人,则要戳穿他内心为自己编织的美好谎言,让他一步步的看到真相中最为不堪的那一面,然后惊慌失措、渐渐崩溃,最后,彻底的交代清楚。 沉默如水。 随着安炳怀那一字一顿的话音落地,整个审问室中,一片令人难以忍受和言说的沉寂。 粗重的呼吸声伴着哪里不知名的响动,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滴落,吴老板沉默着,挣扎着。 “苏尚书果然明察秋毫。” 终于是出声打破那难堪的沉默,吴老板似是长舒一口气般的,对着面前的安炳怀出声说道,甚至于,还在唇角浮起了几分上扬的笑意。 “这‘梦仙堂’背后的真正老板确实不是我,但究竟是谁,我确实不能说,虽然那些幕后老板并不值得我奉上这条性命,但是,我还有家人老小,为了他们两肋插刀,倒是真的值得的,安捕头,你说呢?” 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释然,吴老板似是认命一般的将话说出口,随即,便不等安炳怀再开口的,对着他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就是这几个人,”话语之中带了长长的叹息之意,吴老板顿了顿,看向安炳怀的目光中,染上了似笑非笑的模样,“这几个人的名字,想来安捕头你并不陌生,除了最后一个宋汉良之外,其他几个人,已经全都被人杀死了。” “你一早就知道?” 从吴老板的口中听到那几个受害者的名字,安炳怀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昨日苏墨轩便已然推测出了这一点,凶手之所以挑选着“梦仙堂”的客人痛下杀手,除了是想要败坏“梦仙堂”的名声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报仇,报私仇,报家破人亡的不共戴天之仇。 只不过,那尸体上并没有留下什么过度伤害的痕迹,一来,是凶手的身形力气,并不十分壮硕,二来,则是凶手想要尽可能的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毕竟,他势单力薄,想要逐一杀死那些有权有势之人,趁其不备,才能有把握得手。 “后来慢慢猜到的,事情就算是再有巧合,也不会巧合到这种地步,”苦笑着出声,吴老板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陈文富的杀人名单上,肯定还会写着我的名字,如此说来,你们现在将我抓到这牢狱之中,反倒是救了我的性命,我都在想,是不是要对你们说声谢谢才对。” “话不用说得太早,如果我们能护得了你的妻儿老小,你再道谢也不迟。”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安炳怀立刻站起了身子,面色更加严肃了几分,他对着吴老板沉声说道,却是向着守在外面的捕快,分毫不耽误的递了个眼色过去。 “我的妻儿老小?” 伴随着抑制不住地紧张之声,吴老板瞬间便从凳子上站了一起来,双手紧张的抓着面前的桌子,他死死地盯着安炳怀,几乎是嘶吼出声的问道,“安捕头,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文富为什么要报复杀人?就是因为你们害得他家破人亡,既然找不到你来下手,他要报仇,会去找谁?” 声音冰冷了几分,安炳怀终于明白方才苏墨轩为什么会吩咐捕快,要尽快找到吴老板的家人保护起来,只是幸亏苏墨轩有那样的吩咐,否则,等到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吴老板的妻儿老小,说不定已然是惨遭毒手。 然而,安炳怀却是没有将实情告诉面前的吴老板。 于公,只有进一步的逼迫,彻底的打破他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他们才能从他口中更为直接的撬出“梦仙堂”的幕后之人,知晓那操控着鸦片进出之人,究竟是谁。 于私,想着他那般的作恶多端,安炳怀觉得,这样吓吓他,也好让他长长记性,否则,再有银子摆在面前,他还是会不思悔改的,有下一次。 “安捕头,安捕头我求求你了,救救他们,救救他们,我作恶多端,可是他们是无辜的,我的妻儿老小真的是无辜的。 安捕头,安捕头,只要您能救他们一命,我就什么都说,一字不落的什么都说,安捕头,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慌乱之中夹杂着迫切万分,吴老板那难看的脸色上,更加的苍白铁青,一迭声的哀求着,几乎,都要把安炳怀当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辜之人,我们自然会尽量去救,但你犹犹豫豫的拖了这么久,我实在是无法向你保证什么。” 摇了摇头,安炳怀的语气里带了三分遗憾七分揣测。 “不过,你既然说了,‘梦仙楼’的幕后之人,只要你保守秘密,就不会伤害你的家人,那么,那个人,也应该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家人才是,想来,会比我们速度快,应该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颓然而坐,吴老板那充满沮丧和绝望之意的脸庞上,努力地扯出几分苦笑,他看着安炳怀,出声说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好心?” 【不好意思,初五伤到了手,所以这两天更新可能会减少,初五会尽量保证每天两更的。】 第511章 受害者的身份 “为兄弟两肋插刀是不错,但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看到安炳怀回头,虽然心中多少知道他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然而吴老板却还是说的十分认真。 “那些人虽然是我的同伙儿,但要是认真说起来,我反倒是被他们撺掇起来做这件事情的,为他们那些人丢了我这条命,不值。” 摇了摇头,吴老板看着返身走回来到自己面前的安炳怀,继续出声,容色之间,有着说不出来的矛盾情绪。 “不是为谁丢了你的性命不值,而是为了那点儿银子丢了你的性命不值,对你而言,不管是撺掇你犯下案子的同伙儿,还是让你在‘梦仙堂’出头之人,全都是银子和利益而已,如果真的是兄弟义气,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了。 我说的,可有错?” 重新坐回到吴老板的面前,安炳怀毫不留情地将事情的真相戳穿。 审问的时候,有些人需要顺着他的心意去哄劝,有些人,则要戳穿他内心为自己编织的美好谎言,让他一步步的看到真相中最为不堪的那一面,然后惊慌失措、渐渐崩溃,最后,彻底的交代清楚。 沉默如水。 随着安炳怀那一字一顿的话音落地,整个审问室中,一片令人难以忍受和言说的沉寂。 粗重的呼吸声伴着哪里不知名的响动,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滴落,吴老板沉默着,挣扎着。 “苏尚书果然明察秋毫。” 终于是出声打破那难堪的沉默,吴老板似是长舒一口气般的,对着面前的安炳怀出声说道,甚至于,还在唇角浮起了几分上扬的笑意。 “这‘梦仙堂’背后的真正老板确实不是我,但究竟是谁,我确实不能说,虽然那些幕后老板并不值得我奉上这条性命,但是,我还有家人老小,为了他们两肋插刀,倒是真的值得的,安捕头,你说呢?” 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释然,吴老板似是认命一般的将话说出口,随即,便不等安炳怀再开口的,对着他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 “就是这几个人,”话语之中带了长长的叹息之意,吴老板顿了顿,看向安炳怀的目光中,染上了似笑非笑的模样,“这几个人的名字,想来安捕头你并不陌生,除了最后一个宋汉良之外,其他几个人,已经全都被人杀死了。” “你一早就知道?” 从吴老板的口中听到那几个受害者的名字,安炳怀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昨日苏墨轩便已然推测出了这一点,凶手之所以挑选着“梦仙堂”的客人痛下杀手,除了是想要败坏“梦仙堂”的名声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报仇,报私仇,报家破人亡的不共戴天之仇。 只不过,那尸体上并没有留下什么过度伤害的痕迹,一来,是凶手的身形力气,并不十分壮硕,二来,则是凶手想要尽可能的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毕竟,他势单力薄,想要逐一杀死那些有权有势之人,趁其不备,才能有把握得手。 “后来慢慢猜到的,事情就算是再有巧合,也不会巧合到这种地步,”苦笑着出声,吴老板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陈文富的杀人名单上,肯定还会写着我的名字,如此说来,你们现在将我抓到这牢狱之中,反倒是救了我的性命,我都在想,是不是要对你们说声谢谢才对。” “话不用说得太早,如果我们能护得了你的妻儿老小,你再道谢也不迟。”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的,安炳怀立刻站起了身子,面色更加严肃了几分,他对着吴老板沉声说道,却是向着守在外面的捕快,分毫不耽误的递了个眼色过去。 “我的妻儿老小?” 伴随着抑制不住地紧张之声,吴老板瞬间便从凳子上站了一起来,双手紧张的抓着面前的桌子,他死死地盯着安炳怀,几乎是嘶吼出声的问道,“安捕头,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文富为什么要报复杀人?就是因为你们害得他家破人亡,既然找不到你来下手,他要报仇,会去找谁?” 声音冰冷了几分,安炳怀终于明白方才苏墨轩为什么会吩咐捕快,要尽快找到吴老板的家人保护起来,只是幸亏苏墨轩有那样的吩咐,否则,等到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吴老板的妻儿老小,说不定已然是惨遭毒手。 然而,安炳怀却是没有将实情告诉面前的吴老板。 于公,只有进一步的逼迫,彻底的打破他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他们才能从他口中更为直接的撬出“梦仙堂”的幕后之人,知晓那操控着鸦片进出之人,究竟是谁。 于私,想着他那般的作恶多端,安炳怀觉得,这样吓吓他,也好让他长长记性,否则,再有银子摆在面前,他还是会不思悔改的,有下一次。 “安捕头,安捕头我求求你了,救救他们,救救他们,我作恶多端,可是他们是无辜的,我的妻儿老小真的是无辜的。 安捕头,安捕头,只要您能救他们一命,我就什么都说,一字不落的什么都说,安捕头,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慌乱之中夹杂着迫切万分,吴老板那难看的脸色上,更加的苍白铁青,一迭声的哀求着,几乎,都要把安炳怀当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辜之人,我们自然会尽量去救,但你犹犹豫豫的拖了这么久,我实在是无法向你保证什么。” 摇了摇头,安炳怀的语气里带了三分遗憾七分揣测。 “不过,你既然说了,‘梦仙楼’的幕后之人,只要你保守秘密,就不会伤害你的家人,那么,那个人,也应该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家人才是,想来,会比我们速度快,应该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颓然而坐,吴老板那充满沮丧和绝望之意的脸庞上,努力地扯出几分苦笑,他看着安炳怀,出声说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好心?” 【不好意思,初五伤到了手,所以这两天更新可能会减少,初五会尽量保证每天两更的。】 第512章 吴老板的配合 “你也不必这么绝望,” 目光冷然的看着面前颓然绝望的吴老板,安炳怀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虽然你被抓了起来,但凶手的报复名单上,尚且还有一个你的同伙儿在,你……” “安捕头你的意思是,凶手还有可能先找那个宋汉良下手?” 没等安炳怀将话说完,前一刻还满面颓然沮丧的吴老板,瞬间又直起了身子,黯然的目光之中闪起一丝希望的光亮,他看着安炳怀,急急忙忙的出声问道。 “我只是这么猜测的,究竟凶手怎么选择,我也无能为力。” 叹息出声,安炳怀这次说的全部是心中的实话,凶手究竟会在吴老板和宋汉良之间率先选择谁来下手,并不是他,或者苏墨轩可以事先预测的出来的。 然而,看到吴老板那重新燃起希望的模样,安炳怀却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着,苏墨轩安排给他的审问策略,真是出奇的有效,从他走进审问室开始,吴老板的反应和所说的话,一步一步的,全都在苏墨轩的预料之中。 “但也总是有这样的可能的是不是?如果你们能先一步抓到凶手,我的家人,他们不就安全了吗?告诉我,安捕头,快点告诉我,你们还需要知道什么,我说,我现在立刻就说。” 语气之中的急迫之意没有掩饰分毫,吴老板重新支起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安炳怀,催促出声。 “好,那我们就试试。” 点了点头,看着鱼儿渐渐上钩的安炳怀,依着苏墨轩所言,沉着气息而没有分毫的急迫与激动。 “根据我们先前得到的线索,前几个受害者,也就是你的同伙儿,全都死于从‘梦仙堂’出来之后,前往自己家中的路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些受害者面对比自己身形更小的凶手陈文富,全都没有进行抵抗,任由他为所欲为。” 沉着嗓音,安炳怀将他们先前的推测和确实得到的线索,挑挑拣拣的,对着吴老板描述出声,然后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和回答。 “他们为什么没有抵抗能力,这个我知道,我保证我会悉数不落的全都告诉你们,但是,真的跟他们几个人在什么时候被杀害,没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我简单点说,就是他们在‘梦仙堂’吸食了那种能让人飘飘欲仙的,叫做‘梦仙片’的东西,浑身软弱无力,所以不能反抗。 那个宋汉良,他应该这两日就会来‘梦仙堂’,但是出了今日的事情,我不能保证他今日还会不会来……” 话语说到最后,吴老板的声音却是越发的低沉了下去,一想到自己现在做得这些很可能只是徒劳无功,仍旧是无法将自己的家人解救于水火之中,他整个人,便又颓然了下去。 “这件事情可以商量,”神色间带了几分沉思的模样,安炳怀沉着嗓音接口出声,道: “今日你们从‘梦仙堂’被我们带来的时候,说的也只是因为有人吃坏了肚子,你们的后厨不干净,所以前来配合调查,如果你能保证不对幕后之人通风报信,我就去同苏尚书商量商量,或许能先将你放回‘梦仙堂’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样,真的可以吗?” 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颤抖之意,吴老板看着安炳怀,近乎发誓般的出声,道:“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告密,如果我悄悄的在私下里告密的话,那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的家人也都给我陪葬!” 紧咬着下唇,吴老板为了让安炳怀相信,竟然都将自己拼命想要保护的家人,拿出来发了毒誓。 —— “梦仙堂”中的生意一如往昔,除了在酒楼客栈的后院里多了三个闹腾不休的“无赖”之外,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的,悄然无息的展开着。 依着苏墨轩的授意,吴老板并没有单纯的等着宋汉良的主动到来,而是故作隐秘的,差了自己的心腹主动登了宋府的大门,悄悄的告诉宋汉良,今日,他们的“梦仙楼”中,来了比往日更加令人飘飘欲仙的新货色。 而惯会做生意的吴老板,更是用了那些新货只是用来试验客人的反响,所以存量很少,若不是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根本就不会这般差人通知,更不会用附赠的方法让他试用的借口,让尚且在家中因着近来发生之事而有所犹豫着的宋汉良,心中更是蠢蠢欲动。 ——因着临云城中接连发生了“梦仙堂”的客人被当街谋害的事件,旁人或许无法觉察其中的猫腻之处,然而心中有所亏欠的他们,却是心明眼亮的,或多或少的便猜到事情究竟所为何来。 若非是被他们称作是“梦仙片”的东西,本身就是会让人上瘾而欲罢不能的鸦片,或许,“梦仙堂”的暗中生意便是要一落千丈,而凶手在得手一两个受害人之后,他的方法和计划,便也是再无从施行下去。 所以,眼下宋汉良需要的,是更具诱惑力的引诱,让他的理智在鸦片的吸引和“附赠”的双重诱惑之下慢慢崩溃,然后,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前来“梦仙楼”,在不知不觉中,配合了苏墨轩安排着的行动和人手。 “梦仙堂”的平静外表之下,掩藏着些许焦躁不安的情绪。 坐在“梦仙堂”后堂的账房之中,吴老板时不时地看着窗外渐渐变化的日头时间,耳朵里被化装成外来商旅的李景毓时不时地闹腾几番,手中握着的账本,连着几个时辰都不曾翻过一页,更不用说会觉察到,那被李景毓的人偷偷换过的伪造账本名册。 派去查看自己家人状况的手下迟迟没有回音,坐立不安的吴老板,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安炳怀不在身侧,也无法对着他出声询问真实的状况究竟为何,于是在初夏午后的暖阳中,吴老板额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落满衣衫。 一阵小跑着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将不断走神儿中的吴老板猛然惊醒,顺手拿起早已潮湿的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关合着的房门,几乎就要在那敲门声响起的瞬间,便要紧张的喊出声来。 “是谁在外面?” 终究是定了定神思,吴老板克制着内心的紧张情绪,故作镇定的询问出声,嗓音之中,却是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期待。 “吴老板,是小的,宋员外刚刚来了咱们‘梦仙堂’,小的我是来给您报个信儿的。” 熟悉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那店伙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如既往的,按照往常的规矩,给吴老板汇报着酒楼内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了,你下去。” 嗓音沉稳了不少,吴老板依着往常的模样,对着门外的店伙计吩咐出声,心里却是因为听到宋汉良的到来,而放心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莫名的就相信,苏墨轩和安炳怀,不会真的让他的妻儿老小出事,而只要他能帮着他们将凶手抓到,一切就会更为令人心安的尘埃落定。 见到吴老板面色如常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汉良,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然而紧张之意,却是没有分毫的减少——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做贼心虚的他,自然是猜到了事情究竟所为何来。 于是神神秘秘的,没等吴老板开口,宋汉良便先将他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嗓音,出声问道: “我说老吴,你给我说一句交心底儿的话,那件事情,你这里到底有没有什么风声?他们几个人都在这段时间里齐齐的……老吴,你别告诉我是巧合,这也太巧合了,我可是不相信。兄弟我跟你交好这么久,事关人命,你可千万不要敷衍我。” “宋兄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倘若事情真是你猜测的那般,宋兄你觉得,吴某就能逃脱得了干系?宋兄可不要忘了,当初亲手做下那件事情的人,正是吴某自己。” 神色之间带了三分暗沉七分神秘,吴老板也一同压低了嗓音,在说到当初那件事情的时候,甚至还向着四周看了看,方才继续出声,道: “实不相瞒,宋兄,现在老弟我自己也是紧张得很,前几曾旁敲侧击的找到安捕头,想要问问案子究竟查得如何,但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来,只是听说刑部的苏尚书也来了这里查案,想来,破案之期指日可待。你我再小心一阵子,等到凶手被抓,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吴老弟你此话当真?刑部的苏尚书也来了?” 心中仍旧惴惴,宋汉良拽扯着吴老板的袖子,皱起的眉头,却是并没有因为听到苏墨轩的到来而有分毫的舒展,反而似乎是更加忧愁地看着吴老板,顿了顿,继续出声,问道: “听说苏尚书断案如神,你说,他会不会连带着咱们一起做的那件事情,全都查出来?” 【单手打字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所以真的很对不起,估计最近可能每天只有一章的更新,实在抱歉】 第512章 吴老板的配合 “你也不必这么绝望,” 目光冷然的看着面前颓然绝望的吴老板,安炳怀顿了顿,继续出声,道: “虽然你被抓了起来,但凶手的报复名单上,尚且还有一个你的同伙儿在,你……” “安捕头你的意思是,凶手还有可能先找那个宋汉良下手?” 没等安炳怀将话说完,前一刻还满面颓然沮丧的吴老板,瞬间又直起了身子,黯然的目光之中闪起一丝希望的光亮,他看着安炳怀,急急忙忙的出声问道。 “我只是这么猜测的,究竟凶手怎么选择,我也无能为力。” 叹息出声,安炳怀这次说的全部是心中的实话,凶手究竟会在吴老板和宋汉良之间率先选择谁来下手,并不是他,或者苏墨轩可以事先预测的出来的。 然而,看到吴老板那重新燃起希望的模样,安炳怀却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着,苏墨轩安排给他的审问策略,真是出奇的有效,从他走进审问室开始,吴老板的反应和所说的话,一步一步的,全都在苏墨轩的预料之中。 “但也总是有这样的可能的是不是?如果你们能先一步抓到凶手,我的家人,他们不就安全了吗?告诉我,安捕头,快点告诉我,你们还需要知道什么,我说,我现在立刻就说。” 语气之中的急迫之意没有掩饰分毫,吴老板重新支起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安炳怀,催促出声。 “好,那我们就试试。” 点了点头,看着鱼儿渐渐上钩的安炳怀,依着苏墨轩所言,沉着气息而没有分毫的急迫与激动。 “根据我们先前得到的线索,前几个受害者,也就是你的同伙儿,全都死于从‘梦仙堂’出来之后,前往自己家中的路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些受害者面对比自己身形更小的凶手陈文富,全都没有进行抵抗,任由他为所欲为。” 沉着嗓音,安炳怀将他们先前的推测和确实得到的线索,挑挑拣拣的,对着吴老板描述出声,然后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和回答。 “他们为什么没有抵抗能力,这个我知道,我保证我会悉数不落的全都告诉你们,但是,真的跟他们几个人在什么时候被杀害,没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我简单点说,就是他们在‘梦仙堂’吸食了那种能让人飘飘欲仙的,叫做‘梦仙片’的东西,浑身软弱无力,所以不能反抗。 那个宋汉良,他应该这两日就会来‘梦仙堂’,但是出了今日的事情,我不能保证他今日还会不会来……” 话语说到最后,吴老板的声音却是越发的低沉了下去,一想到自己现在做得这些很可能只是徒劳无功,仍旧是无法将自己的家人解救于水火之中,他整个人,便又颓然了下去。 “这件事情可以商量,”神色间带了几分沉思的模样,安炳怀沉着嗓音接口出声,道: “今日你们从‘梦仙堂’被我们带来的时候,说的也只是因为有人吃坏了肚子,你们的后厨不干净,所以前来配合调查,如果你能保证不对幕后之人通风报信,我就去同苏尚书商量商量,或许能先将你放回‘梦仙堂’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样,真的可以吗?” 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颤抖之意,吴老板看着安炳怀,近乎发誓般的出声,道:“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告密,如果我悄悄的在私下里告密的话,那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的家人也都给我陪葬!” 紧咬着下唇,吴老板为了让安炳怀相信,竟然都将自己拼命想要保护的家人,拿出来发了毒誓。 —— “梦仙堂”中的生意一如往昔,除了在酒楼客栈的后院里多了三个闹腾不休的“无赖”之外,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的,悄然无息的展开着。 依着苏墨轩的授意,吴老板并没有单纯的等着宋汉良的主动到来,而是故作隐秘的,差了自己的心腹主动登了宋府的大门,悄悄的告诉宋汉良,今日,他们的“梦仙楼”中,来了比往日更加令人飘飘欲仙的新货色。 而惯会做生意的吴老板,更是用了那些新货只是用来试验客人的反响,所以存量很少,若不是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根本就不会这般差人通知,更不会用附赠的方法让他试用的借口,让尚且在家中因着近来发生之事而有所犹豫着的宋汉良,心中更是蠢蠢欲动。 ——因着临云城中接连发生了“梦仙堂”的客人被当街谋害的事件,旁人或许无法觉察其中的猫腻之处,然而心中有所亏欠的他们,却是心明眼亮的,或多或少的便猜到事情究竟所为何来。 若非是被他们称作是“梦仙片”的东西,本身就是会让人上瘾而欲罢不能的鸦片,或许,“梦仙堂”的暗中生意便是要一落千丈,而凶手在得手一两个受害人之后,他的方法和计划,便也是再无从施行下去。 所以,眼下宋汉良需要的,是更具诱惑力的引诱,让他的理智在鸦片的吸引和“附赠”的双重诱惑之下慢慢崩溃,然后,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前来“梦仙楼”,在不知不觉中,配合了苏墨轩安排着的行动和人手。 “梦仙堂”的平静外表之下,掩藏着些许焦躁不安的情绪。 坐在“梦仙堂”后堂的账房之中,吴老板时不时地看着窗外渐渐变化的日头时间,耳朵里被化装成外来商旅的李景毓时不时地闹腾几番,手中握着的账本,连着几个时辰都不曾翻过一页,更不用说会觉察到,那被李景毓的人偷偷换过的伪造账本名册。 派去查看自己家人状况的手下迟迟没有回音,坐立不安的吴老板,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安炳怀不在身侧,也无法对着他出声询问真实的状况究竟为何,于是在初夏午后的暖阳中,吴老板额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落满衣衫。 一阵小跑着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将不断走神儿中的吴老板猛然惊醒,顺手拿起早已潮湿的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关合着的房门,几乎就要在那敲门声响起的瞬间,便要紧张的喊出声来。 “是谁在外面?” 终究是定了定神思,吴老板克制着内心的紧张情绪,故作镇定的询问出声,嗓音之中,却是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期待。 “吴老板,是小的,宋员外刚刚来了咱们‘梦仙堂’,小的我是来给您报个信儿的。” 熟悉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那店伙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如既往的,按照往常的规矩,给吴老板汇报着酒楼内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了,你下去。” 嗓音沉稳了不少,吴老板依着往常的模样,对着门外的店伙计吩咐出声,心里却是因为听到宋汉良的到来,而放心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莫名的就相信,苏墨轩和安炳怀,不会真的让他的妻儿老小出事,而只要他能帮着他们将凶手抓到,一切就会更为令人心安的尘埃落定。 见到吴老板面色如常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汉良,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然而紧张之意,却是没有分毫的减少——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做贼心虚的他,自然是猜到了事情究竟所为何来。 于是神神秘秘的,没等吴老板开口,宋汉良便先将他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嗓音,出声问道: “我说老吴,你给我说一句交心底儿的话,那件事情,你这里到底有没有什么风声?他们几个人都在这段时间里齐齐的……老吴,你别告诉我是巧合,这也太巧合了,我可是不相信。兄弟我跟你交好这么久,事关人命,你可千万不要敷衍我。” “宋兄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倘若事情真是你猜测的那般,宋兄你觉得,吴某就能逃脱得了干系?宋兄可不要忘了,当初亲手做下那件事情的人,正是吴某自己。” 神色之间带了三分暗沉七分神秘,吴老板也一同压低了嗓音,在说到当初那件事情的时候,甚至还向着四周看了看,方才继续出声,道: “实不相瞒,宋兄,现在老弟我自己也是紧张得很,前几曾旁敲侧击的找到安捕头,想要问问案子究竟查得如何,但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来,只是听说刑部的苏尚书也来了这里查案,想来,破案之期指日可待。你我再小心一阵子,等到凶手被抓,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吴老弟你此话当真?刑部的苏尚书也来了?” 心中仍旧惴惴,宋汉良拽扯着吴老板的袖子,皱起的眉头,却是并没有因为听到苏墨轩的到来而有分毫的舒展,反而似乎是更加忧愁地看着吴老板,顿了顿,继续出声,问道: “听说苏尚书断案如神,你说,他会不会连带着咱们一起做的那件事情,全都查出来?” 【单手打字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所以真的很对不起,估计最近可能每天只有一章的更新,实在抱歉】 第513章 抓捕凶嫌 心中默然,吴老板看着面前神色颇有些神秘的宋汉良,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然而脸庞之上,却还是神色如初。 “宋兄,实不相瞒,”刻意压低了嗓音,吴老板配合着宋汉良的样子神秘出声,“这件事情,当初老弟我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安捕头,听安捕头话中的意思,这次苏尚书前来临云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调查这件案子的凶手,对于别的事情,苏尚书完全没有想要参与的意思。” “此话可当真?”神色半信半疑,宋汉良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分毫,“但是,那件案子的凶手……如果他真的被抓了,难道就不会将我们当初做下的那件事情牵扯出来?毕竟……” “毕竟,凶手之所以在临云城中连番杀人,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当初对他家下手,害得他家破人亡,宋兄,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没等宋汉良说完,吴老板便接口出声,唇边却是浮起了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事情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宋兄,你可曾注意到刚刚老弟我说的话?苏尚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凶手找到,而不是审问,也不是要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要他将凶手找到了,后面的审问判刑,便全都是临云城府衙太守和捕快的事情,宋兄您觉得,依着老弟我在临云城能将‘梦仙堂’开起来的权势…… 能保证将这件事情彻底捂死在陈文富的口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神色顿时变得阴冷几分,吴老板看着宋汉良的目光中,充满冷酷的杀机重重。 虽然他此刻说出这番话,只是为了稳住宋汉良的心思,然而,却也是所言非虚,若非先前他已经同安炳怀做好了交易,否则,找到那幕后之人在临云城中一手遮天,也根本不是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吴老弟,不是宋兄我不信任你,只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问的详细一点。” 宋汉良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放下心来,多疑的他,只有在知道更多的消息之后,才能彻底的打消心中的疑虑。 “你话虽如此,但是,苏尚书真的就会在凶手找到之后,便放手不管了吗?你宋兄我可是听说,苏尚书为人冷酷无私,想要让他徇私舞弊,那可真是难上加难。你宋兄我不是怀疑老弟你的能力,只是……” 话说一半,宋汉良便停了下来,看向吴老板的目光中,充满犹豫之色。 “实不相瞒,”似是知道宋汉良会有此担忧一半,吴老板并不曾因为他的犹豫不定而有所生气,“苏尚书虽然是出了名的冷酷无私,但宋兄你可能不知道,他也是出了名的爱妻护妻。 眼下苏尚书的夫人怀有身孕,若不是这次陈文富出手杀害的人中,有一个是他多年的挚交好友,苏尚书根本就不会离开长安城来到咱们这里调查案子。 所以,等到他们一找到陈文富的行踪,将他捉拿归案之后,你觉得,苏尚书还会在这里逗留片刻吗?” 坦坦然地将苏墨轩不广为人知的一面揭露给宋汉良听,吴老板却是根据宋汉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刻意的隐瞒了顾白羽的身份。 ——不为别的,就只为他知道宋汉良为人狠辣,若是让宋汉良打起了顾白羽的主意,吴老板觉得,自己就算是再配合着苏墨轩破案,他这条性命和一家妻儿老小,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既然这样……那为兄就将此事放心的全都交给老弟你去处理了。” 思索片刻,看不出吴老板的容色间有任何异常的宋汉良,最终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再做出任何的怀疑和追问。 而始终隐藏在暗处的安炳怀,见到吴老板已经成功地将宋汉良稳了下来,便向着外面发了个信号,等到前来接替他的人出现之后,自己便也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之处,匆匆赶去与布置着抓捕行动的苏墨轩汇合。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金红色的夕阳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悄无声息的隐藏在街角暗处,苏墨轩面色寒冷如冰,敏锐的目光,分毫不曾偏离的盯着那人烟稀少的巷子,等待着陈文富的到来。 才不过是一天的功夫,苏墨轩和顾白羽便已然是顺着陈家过去宅院里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循着暗中调查的来的资料,在临云城的偏僻郊区,找到了陈文富这段时间以来的藏身之所。 相比于从前陈家宅院的阔绰齐整,陈文富的藏身之所,确然是名副其实的落魄简陋。 吃剩的饭食丢得满地狼藉,时值夏日,蚊蝇集聚,才不过刚刚踏入那院子附近,那臭气熏天的味道,便是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 跟在苏墨轩的身后环顾着陈文富的藏身之所,那盛夏里毫无生机的模样,让顾白羽感受到一阵阵的寒凉之意,绝望的死意蔓延充斥,她抬头看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知道他的心中一如自己所想。 陈文富显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顺着苏墨轩的目光看去,那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夕阳铺洒,却尚且没有出现,他们等候着的那个狡猾的身影。 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顾白羽低下头去,看着苏墨轩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从自己的手掌中脱离开来,悄悄地抬起指向了另外一个她不曾看过去的方向。 一个黑影倏忽而过。 神经骤然紧张起来,顾白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夕阳下背阴处的黑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四顾而看,然后便迅速地闪身进了一扇看似关合着的木门中,再没有声息。 暮色愈发暗沉,巷子里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似乎,刚刚那个黑影的一系列举动,只不过是顾白羽一时眼花而看到的幻影。 然而却是真真切切。 就在那黑影闪身进入关合着的木门中时,顾白羽清晰地看到,苏墨轩干脆利落的抬手做了几个指挥的动作,然后便有几个捕快的身影,极为迅速的,将那木门四周紧密的包围。 周遭紧密如常,一切只待宋汉良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巷口。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夹杂在归巢的鸟鸣声声中,只有一声极其细微的鸣叫忽然响起,便令顾白羽目之所及的一个捕快的脸庞上,骤然改变了颜色。 紧张如斯。 那捕快下意识地看了看顾白羽和苏墨轩所在的方向,却是没有看到他们隐藏的极好的身影,随即便反应过来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巷口,紧张而迫切的,期待着宋汉良身影的出现。 果不其然,那尖锐的鸣叫声才刚刚过去不久,宋汉良那微微有些飘忽的身影,便缓缓地出现在了暗沉的暮色之中。 摇晃的身影越走越近,顾白羽几乎可以看得到,宋汉良面容上挂着的餍足而飘忽的神色。 等到宋汉良摇晃着的身影走到距离那扇木门足够近的地方,随着意料之中的一声脆响,那扇木门便被人从里面踢了开来,紧随其后,那闪身而出的黑色身影,手中举着的锋利匕首,在寒凉的夕阳余晖之中,散发着阵阵夺人心魂的寒光。 “啊——你,你是谁?!”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要乱动,陈文富,再乱动我们就要动狠手了!” 寂静的小巷瞬间变得嘈杂不已,就在那黑影举着的匕首即将要刺向宋汉良的胸口时,埋伏在四周的捕快便是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黑影的手中夺下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倒在地。 “你们是谁?!你们放开我!真正的杀人凶手在那里,你们抓我干什么?!快去抓他,快去抓他啊!” 被捕快们按倒在地,陈文富先是惊愕出声,随即从那捕快的衣衫服饰上看出了端倪之后,便挣扎着大嚷出声,语气之中,尽是沙哑和苍凉。 “你,你胡说什么?这,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是你,是你拿着匕首要杀我!你,你胡言乱语什么?!” 腿软万分,宋汉良跌倒在地,尽管心中慌乱万分,然而看清了对面之人是陈文富的他,却还是想着在第一时间撇清自己与整件事情的干系。 举目四望,宋汉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今日吴老板口中所说的安捕头,然而却是无意间迎上了一双冰冷淡漠的双眸。 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并不曾见过苏墨轩的宋汉良,却是在心中瞬间便想到了他的名字,然后,便立刻噤了声,神色颇为担忧慌张地,看着苏墨轩那冰冷无情的脸庞。 “做尽坏事还不肯承认!宋汉良,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眼看着宋汉良沉默了声音,被捕快反剪了双手的陈文富,口中不依不饶的咒骂着,然后又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地,抬起头来,对着苏墨轩出声嚷道: “你们这群相互包庇的贪官污吏,我杀了这帮恶人是替天行道,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 第513章 抓捕凶嫌 心中默然,吴老板看着面前神色颇有些神秘的宋汉良,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然而脸庞之上,却还是神色如初。 “宋兄,实不相瞒,”刻意压低了嗓音,吴老板配合着宋汉良的样子神秘出声,“这件事情,当初老弟我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安捕头,听安捕头话中的意思,这次苏尚书前来临云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调查这件案子的凶手,对于别的事情,苏尚书完全没有想要参与的意思。” “此话可当真?”神色半信半疑,宋汉良皱起的眉头没有松开分毫,“但是,那件案子的凶手……如果他真的被抓了,难道就不会将我们当初做下的那件事情牵扯出来?毕竟……” “毕竟,凶手之所以在临云城中连番杀人,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当初对他家下手,害得他家破人亡,宋兄,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没等宋汉良说完,吴老板便接口出声,唇边却是浮起了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事情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宋兄,你可曾注意到刚刚老弟我说的话?苏尚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凶手找到,而不是审问,也不是要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要他将凶手找到了,后面的审问判刑,便全都是临云城府衙太守和捕快的事情,宋兄您觉得,依着老弟我在临云城能将‘梦仙堂’开起来的权势…… 能保证将这件事情彻底捂死在陈文富的口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神色顿时变得阴冷几分,吴老板看着宋汉良的目光中,充满冷酷的杀机重重。 虽然他此刻说出这番话,只是为了稳住宋汉良的心思,然而,却也是所言非虚,若非先前他已经同安炳怀做好了交易,否则,找到那幕后之人在临云城中一手遮天,也根本不是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吴老弟,不是宋兄我不信任你,只是事关重大,我不得不问的详细一点。” 宋汉良并没有因此而彻底放下心来,多疑的他,只有在知道更多的消息之后,才能彻底的打消心中的疑虑。 “你话虽如此,但是,苏尚书真的就会在凶手找到之后,便放手不管了吗?你宋兄我可是听说,苏尚书为人冷酷无私,想要让他徇私舞弊,那可真是难上加难。你宋兄我不是怀疑老弟你的能力,只是……” 话说一半,宋汉良便停了下来,看向吴老板的目光中,充满犹豫之色。 “实不相瞒,”似是知道宋汉良会有此担忧一半,吴老板并不曾因为他的犹豫不定而有所生气,“苏尚书虽然是出了名的冷酷无私,但宋兄你可能不知道,他也是出了名的爱妻护妻。 眼下苏尚书的夫人怀有身孕,若不是这次陈文富出手杀害的人中,有一个是他多年的挚交好友,苏尚书根本就不会离开长安城来到咱们这里调查案子。 所以,等到他们一找到陈文富的行踪,将他捉拿归案之后,你觉得,苏尚书还会在这里逗留片刻吗?” 坦坦然地将苏墨轩不广为人知的一面揭露给宋汉良听,吴老板却是根据宋汉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刻意的隐瞒了顾白羽的身份。 ——不为别的,就只为他知道宋汉良为人狠辣,若是让宋汉良打起了顾白羽的主意,吴老板觉得,自己就算是再配合着苏墨轩破案,他这条性命和一家妻儿老小,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既然这样……那为兄就将此事放心的全都交给老弟你去处理了。” 思索片刻,看不出吴老板的容色间有任何异常的宋汉良,最终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再做出任何的怀疑和追问。 而始终隐藏在暗处的安炳怀,见到吴老板已经成功地将宋汉良稳了下来,便向着外面发了个信号,等到前来接替他的人出现之后,自己便也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身之处,匆匆赶去与布置着抓捕行动的苏墨轩汇合。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金红色的夕阳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悄无声息的隐藏在街角暗处,苏墨轩面色寒冷如冰,敏锐的目光,分毫不曾偏离的盯着那人烟稀少的巷子,等待着陈文富的到来。 才不过是一天的功夫,苏墨轩和顾白羽便已然是顺着陈家过去宅院里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循着暗中调查的来的资料,在临云城的偏僻郊区,找到了陈文富这段时间以来的藏身之所。 相比于从前陈家宅院的阔绰齐整,陈文富的藏身之所,确然是名副其实的落魄简陋。 吃剩的饭食丢得满地狼藉,时值夏日,蚊蝇集聚,才不过刚刚踏入那院子附近,那臭气熏天的味道,便是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 跟在苏墨轩的身后环顾着陈文富的藏身之所,那盛夏里毫无生机的模样,让顾白羽感受到一阵阵的寒凉之意,绝望的死意蔓延充斥,她抬头看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知道他的心中一如自己所想。 陈文富显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顺着苏墨轩的目光看去,那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夕阳铺洒,却尚且没有出现,他们等候着的那个狡猾的身影。 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顾白羽低下头去,看着苏墨轩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从自己的手掌中脱离开来,悄悄地抬起指向了另外一个她不曾看过去的方向。 一个黑影倏忽而过。 神经骤然紧张起来,顾白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夕阳下背阴处的黑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四顾而看,然后便迅速地闪身进了一扇看似关合着的木门中,再没有声息。 暮色愈发暗沉,巷子里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似乎,刚刚那个黑影的一系列举动,只不过是顾白羽一时眼花而看到的幻影。 然而却是真真切切。 就在那黑影闪身进入关合着的木门中时,顾白羽清晰地看到,苏墨轩干脆利落的抬手做了几个指挥的动作,然后便有几个捕快的身影,极为迅速的,将那木门四周紧密的包围。 周遭紧密如常,一切只待宋汉良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巷口。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夹杂在归巢的鸟鸣声声中,只有一声极其细微的鸣叫忽然响起,便令顾白羽目之所及的一个捕快的脸庞上,骤然改变了颜色。 紧张如斯。 那捕快下意识地看了看顾白羽和苏墨轩所在的方向,却是没有看到他们隐藏的极好的身影,随即便反应过来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巷口,紧张而迫切的,期待着宋汉良身影的出现。 果不其然,那尖锐的鸣叫声才刚刚过去不久,宋汉良那微微有些飘忽的身影,便缓缓地出现在了暗沉的暮色之中。 摇晃的身影越走越近,顾白羽几乎可以看得到,宋汉良面容上挂着的餍足而飘忽的神色。 等到宋汉良摇晃着的身影走到距离那扇木门足够近的地方,随着意料之中的一声脆响,那扇木门便被人从里面踢了开来,紧随其后,那闪身而出的黑色身影,手中举着的锋利匕首,在寒凉的夕阳余晖之中,散发着阵阵夺人心魂的寒光。 “啊——你,你是谁?!”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要乱动,陈文富,再乱动我们就要动狠手了!” 寂静的小巷瞬间变得嘈杂不已,就在那黑影举着的匕首即将要刺向宋汉良的胸口时,埋伏在四周的捕快便是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黑影的手中夺下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倒在地。 “你们是谁?!你们放开我!真正的杀人凶手在那里,你们抓我干什么?!快去抓他,快去抓他啊!” 被捕快们按倒在地,陈文富先是惊愕出声,随即从那捕快的衣衫服饰上看出了端倪之后,便挣扎着大嚷出声,语气之中,尽是沙哑和苍凉。 “你,你胡说什么?这,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是你,是你拿着匕首要杀我!你,你胡言乱语什么?!” 腿软万分,宋汉良跌倒在地,尽管心中慌乱万分,然而看清了对面之人是陈文富的他,却还是想着在第一时间撇清自己与整件事情的干系。 举目四望,宋汉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今日吴老板口中所说的安捕头,然而却是无意间迎上了一双冰冷淡漠的双眸。 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并不曾见过苏墨轩的宋汉良,却是在心中瞬间便想到了他的名字,然后,便立刻噤了声,神色颇为担忧慌张地,看着苏墨轩那冰冷无情的脸庞。 “做尽坏事还不肯承认!宋汉良,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眼看着宋汉良沉默了声音,被捕快反剪了双手的陈文富,口中不依不饶的咒骂着,然后又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地,抬起头来,对着苏墨轩出声嚷道: “你们这群相互包庇的贪官污吏,我杀了这帮恶人是替天行道,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 第514章 捉拿归案 “恶人?替天行道?” 冰冷若千年寒潭般的嗓音骤然响起,苏墨轩将原本看向宋汉良的目光,转向了在捕快手中挣扎不休的陈文富身上。 俊朗的容颜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山,他看着陈文富,面容之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阴沉和杀机。 “他们……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商量,商量着给我的父亲下了圈套,然后,然后害得我家破人亡,他们不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又是什么?” 被苏墨轩那冰冷的目光扫过,陈文富原本奋力挣扎的动作,便骤然停顿了下来,先前那理直气壮的气势,也顿时减弱了不少,然而终究是心中有所偏持,他停顿了片刻,便又重新鼓起勇气的,对着苏墨轩狡辩出声。 “苏尚书,您,您不要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又何来,何来害得他家破人亡一说?” 原本在吴老板的安抚下定了心神儿的宋汉良,并不曾想到,苏墨轩还会有出现在抓凶现场这么一出,于是面对陈文富的当场斥责,他情急之下,就连原先想好的争辩之词,也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是满心紧张的,否认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被你杀害而亡的林煜城究竟何罪之有,能够让你大言不惭的说出‘替天行道’的大话来?” 并没有理会宋汉良的声声辩解,苏墨轩那寒意森然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捕快架在当中的陈文富,语气冰冷异常的询问出声,他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个疙瘩。 “林……林煜城是谁?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唾沫,陈文富的脸上已经再也强撑不住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却还是矢口否认了苏墨轩的询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一个念头,当初他杀害那个人的举动,今日定然会给他自己带来更加悲惨的后果。 “你要杀谁,你要向谁复仇,你为什么要向他们复仇,我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你能够在我这里蒙混过关吗?” 站在原地的身形纹丝未动,苏墨轩的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却带着压迫如山倒的气势,令陈文富不由自主地畏缩了身子,甚至于,连带着周遭问心无愧的捕快,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两步。 “谁……谁让他跟踪我……拦,拦我去路的人,我,我当然,当然不能让他活着……我……我……” 自知躲闪不过,陈文富索性诚实出声,但却躲闪了目光,不敢去看苏墨轩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 “拦你去路?”冷哼出声,苏墨轩双眸微眯,颇为反常的,话语犹多,“我如今也拦了你的去路,你是不是也打算将我一起杀掉?你倒是杀给我看看。” “这事儿……这事儿怎么能全都怪我?要不是,要不是临安城的捕快不作为,要不是我去报官他们不肯为难这些有钱的老爷,我怎么会,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来自己动手杀人报仇?!” 原本还有些畏缩迟疑的话语,说道后来又变得理直气壮了几分,甚至于还冷不丁地抬起了胳膊,想要将抓着自己的捕快甩开身来。 “他们相互勾结的害了我全家,我报官无门,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出手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没能将他们全都杀死,是我无能,但要让我……” “宋汉良,你想去哪里?” 没等陈文富叫嚷的话语说完,顾白羽那淡漠无情的嗓音便忽然响起,闪身拦在了宋汉良想要借机逃跑的身前,她冷冷出声,目光之中尽是鄙夷和不屑的颜色。 “我,我当然是回家,这个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们想听,我可是不想听。我莫名其妙地就差点儿被这个疯子捅了一刀,我现在想回家,难道,难道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成?” 咬了咬下唇,眼看着自己去路被挡的宋汉良,强作出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对着顾白羽咬牙出声,话音方落,便是抬起手来,想要推开顾白羽的身子。 “苏尚书,抓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跑掉!他是凶手!他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眼看着宋汉良就要推开顾白羽的身子逃走,陈文富便顾不上自己与苏墨轩的对峙之势,出声大嚷着,便又是焦急万分的挣扎了起来。 “啊——疼,疼,疼——” 还没等众人看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汉良的哀嚎之声便顿时响起,先前还站在陈文富身前的苏墨轩,这一刻已然是出现在宋汉良的身边,双手遒劲若铁钳,毫不留情地,将宋汉良的双手拧到了身子背后。 “本尚书的夫人也是你的脏手能碰的?” 声音冰冷如斯,拧着宋汉良手臂的苏墨轩,若不是看着顾白羽那摇头示意的面色,便是要一个用力,将他的双手拧断。 “尚……尚书夫人?” 疼的额头冒汗,宋汉良却是惊愕至极的盯着面前神色自若的顾白羽,下意识地反问出声,他这才想起,今日吴老板对他说过的,苏墨轩爱妻如命的那番话。 又加上耳旁陈文富不停地控诉着他们当初的罪状,宋汉良那颗原本还抱着侥幸之思的心中,顿时凉意一片。 “安捕头,先将他们带回牢狱中去。” 清秀姣好的容颜上神色镇定依旧,顾白羽看着面色难看的苏墨轩,转过身去,对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安炳怀出声说道。 “属下遵命。” 应声而答,安炳怀对着周遭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全都行动纷纷的,迅速地收拾着现场。 “我们走。” 看着安炳怀指挥下的众捕快行动干脆利落,顾白羽伸出手去握着苏墨轩那有些冰冷的手掌,她轻柔出声,看着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之意。 今日的苏墨轩虽然睿智沉稳依旧,然而却还是有些反常的表现,顾白羽心中明白,林煜城的事情对他来说打击太重。 虽然除却那日忍耐不住的情绪崩溃之外,苏墨轩便始终没再有什么太过强烈的反应,但顾白羽却清楚地知道,越是苏墨轩这般沉稳内敛的人,这样的伤痛,便越是难以消除和忘记。 而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陪伴,寸步不离的陪伴。 —— 行凶之时被抓了当场,审问陈文富的过程顺利异常。 毫不掩饰自己杀人行凶的罪行,陈文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严惩尚且存活于世的宋汉良和一同参与策划当初那场谋害圈套的、“梦仙堂”的老板与掌柜。 然而相比之下,宋汉良却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百般抵赖着,不肯承认当初设下卑劣圈套谋害陈晋昌之人中,有他自己的存在。 索性大兴王朝的律法中,并不曾规定必须凶犯自己承认罪行,有了确凿如山的证据,和吴老板倒戈相向的指控,宋汉良虽然侥幸逃脱了一死,却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那谋害别人的牢狱之灾。 只是“梦仙堂”那边从吴老板身上得到的消息和线索,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将整个鸦片贩卖链条,全都彻底的连根拔起。 然而,这却也并非是苏墨轩所要忧心的事情,抬眸看着站在面前仍旧是不肯将粘黏着的髯须撕扯掉的李景毓,苏墨轩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没有想好究竟要说什么,才能将李景毓嘲讽得更加彻底。 “我说墨轩,你有话就赶紧说,没话就不要说,总是扯着你的嘴角,也不怕一个用力过猛扯裂了唇角,损毁了容貌,可就是该让白羽嫌弃你了啊。” 不怒反喜,眼瞧着苏墨轩那拿不定主意的模样,李景毓反倒是洋洋得意的调侃出声,还顺带吹了吹自己贴在脸上的髯须,不再俊美的神色之间,自豪骄傲异常。 “多谢提醒,我确实应当多加注意。” 冷冷的开口出声,苏墨轩深邃幽暗的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狡黠之色,仍旧是抬眸看着洋洋得意的李景毓,他顿了顿,继续补充着说道: “毕竟我这幅容貌不像是你,损毁容貌反倒是等于重新换了一副更加令人看着顺眼的容貌。” 重新又恢复了先前对着李景毓时那副毒舌嘲讽的模样,苏墨轩淡漠着的唇角,终于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墨轩,你这是想要激怒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没好气地瞥了苏墨轩一眼,李景毓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出声反驳,反而是抬起手来抚了抚自己脸颊上贴着的假胡子,咳嗽两声,觉得自己这般粗犷豪放的容貌,也是越看越有几分看头的。 懒得再出声搭理仍旧处在自我陶醉中的李景毓,苏墨轩移开视线,看向了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高随远。 “随远,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和白羽就先回长安城去了,你如果有空的话,就受累多看着点儿他,我总是觉得,他最近这里有些不太正常。” 一本正经地出声,苏墨轩使坏一般的抬起手来,对着高随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第514章 捉拿归案 “恶人?替天行道?” 冰冷若千年寒潭般的嗓音骤然响起,苏墨轩将原本看向宋汉良的目光,转向了在捕快手中挣扎不休的陈文富身上。 俊朗的容颜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山,他看着陈文富,面容之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阴沉和杀机。 “他们……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商量,商量着给我的父亲下了圈套,然后,然后害得我家破人亡,他们不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又是什么?” 被苏墨轩那冰冷的目光扫过,陈文富原本奋力挣扎的动作,便骤然停顿了下来,先前那理直气壮的气势,也顿时减弱了不少,然而终究是心中有所偏持,他停顿了片刻,便又重新鼓起勇气的,对着苏墨轩狡辩出声。 “苏尚书,您,您不要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又何来,何来害得他家破人亡一说?” 原本在吴老板的安抚下定了心神儿的宋汉良,并不曾想到,苏墨轩还会有出现在抓凶现场这么一出,于是面对陈文富的当场斥责,他情急之下,就连原先想好的争辩之词,也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是满心紧张的,否认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被你杀害而亡的林煜城究竟何罪之有,能够让你大言不惭的说出‘替天行道’的大话来?” 并没有理会宋汉良的声声辩解,苏墨轩那寒意森然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捕快架在当中的陈文富,语气冰冷异常的询问出声,他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个疙瘩。 “林……林煜城是谁?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唾沫,陈文富的脸上已经再也强撑不住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却还是矢口否认了苏墨轩的询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一个念头,当初他杀害那个人的举动,今日定然会给他自己带来更加悲惨的后果。 “你要杀谁,你要向谁复仇,你为什么要向他们复仇,我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你能够在我这里蒙混过关吗?” 站在原地的身形纹丝未动,苏墨轩的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却带着压迫如山倒的气势,令陈文富不由自主地畏缩了身子,甚至于,连带着周遭问心无愧的捕快,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两步。 “谁……谁让他跟踪我……拦,拦我去路的人,我,我当然,当然不能让他活着……我……我……” 自知躲闪不过,陈文富索性诚实出声,但却躲闪了目光,不敢去看苏墨轩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 “拦你去路?”冷哼出声,苏墨轩双眸微眯,颇为反常的,话语犹多,“我如今也拦了你的去路,你是不是也打算将我一起杀掉?你倒是杀给我看看。” “这事儿……这事儿怎么能全都怪我?要不是,要不是临安城的捕快不作为,要不是我去报官他们不肯为难这些有钱的老爷,我怎么会,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来自己动手杀人报仇?!” 原本还有些畏缩迟疑的话语,说道后来又变得理直气壮了几分,甚至于还冷不丁地抬起了胳膊,想要将抓着自己的捕快甩开身来。 “他们相互勾结的害了我全家,我报官无门,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出手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没能将他们全都杀死,是我无能,但要让我……” “宋汉良,你想去哪里?” 没等陈文富叫嚷的话语说完,顾白羽那淡漠无情的嗓音便忽然响起,闪身拦在了宋汉良想要借机逃跑的身前,她冷冷出声,目光之中尽是鄙夷和不屑的颜色。 “我,我当然是回家,这个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们想听,我可是不想听。我莫名其妙地就差点儿被这个疯子捅了一刀,我现在想回家,难道,难道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成?” 咬了咬下唇,眼看着自己去路被挡的宋汉良,强作出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对着顾白羽咬牙出声,话音方落,便是抬起手来,想要推开顾白羽的身子。 “苏尚书,抓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跑掉!他是凶手!他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眼看着宋汉良就要推开顾白羽的身子逃走,陈文富便顾不上自己与苏墨轩的对峙之势,出声大嚷着,便又是焦急万分的挣扎了起来。 “啊——疼,疼,疼——” 还没等众人看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汉良的哀嚎之声便顿时响起,先前还站在陈文富身前的苏墨轩,这一刻已然是出现在宋汉良的身边,双手遒劲若铁钳,毫不留情地,将宋汉良的双手拧到了身子背后。 “本尚书的夫人也是你的脏手能碰的?” 声音冰冷如斯,拧着宋汉良手臂的苏墨轩,若不是看着顾白羽那摇头示意的面色,便是要一个用力,将他的双手拧断。 “尚……尚书夫人?” 疼的额头冒汗,宋汉良却是惊愕至极的盯着面前神色自若的顾白羽,下意识地反问出声,他这才想起,今日吴老板对他说过的,苏墨轩爱妻如命的那番话。 又加上耳旁陈文富不停地控诉着他们当初的罪状,宋汉良那颗原本还抱着侥幸之思的心中,顿时凉意一片。 “安捕头,先将他们带回牢狱中去。” 清秀姣好的容颜上神色镇定依旧,顾白羽看着面色难看的苏墨轩,转过身去,对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安炳怀出声说道。 “属下遵命。” 应声而答,安炳怀对着周遭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全都行动纷纷的,迅速地收拾着现场。 “我们走。” 看着安炳怀指挥下的众捕快行动干脆利落,顾白羽伸出手去握着苏墨轩那有些冰冷的手掌,她轻柔出声,看着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之意。 今日的苏墨轩虽然睿智沉稳依旧,然而却还是有些反常的表现,顾白羽心中明白,林煜城的事情对他来说打击太重。 虽然除却那日忍耐不住的情绪崩溃之外,苏墨轩便始终没再有什么太过强烈的反应,但顾白羽却清楚地知道,越是苏墨轩这般沉稳内敛的人,这样的伤痛,便越是难以消除和忘记。 而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陪伴,寸步不离的陪伴。 —— 行凶之时被抓了当场,审问陈文富的过程顺利异常。 毫不掩饰自己杀人行凶的罪行,陈文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严惩尚且存活于世的宋汉良和一同参与策划当初那场谋害圈套的、“梦仙堂”的老板与掌柜。 然而相比之下,宋汉良却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百般抵赖着,不肯承认当初设下卑劣圈套谋害陈晋昌之人中,有他自己的存在。 索性大兴王朝的律法中,并不曾规定必须凶犯自己承认罪行,有了确凿如山的证据,和吴老板倒戈相向的指控,宋汉良虽然侥幸逃脱了一死,却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那谋害别人的牢狱之灾。 只是“梦仙堂”那边从吴老板身上得到的消息和线索,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将整个鸦片贩卖链条,全都彻底的连根拔起。 然而,这却也并非是苏墨轩所要忧心的事情,抬眸看着站在面前仍旧是不肯将粘黏着的髯须撕扯掉的李景毓,苏墨轩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没有想好究竟要说什么,才能将李景毓嘲讽得更加彻底。 “我说墨轩,你有话就赶紧说,没话就不要说,总是扯着你的嘴角,也不怕一个用力过猛扯裂了唇角,损毁了容貌,可就是该让白羽嫌弃你了啊。” 不怒反喜,眼瞧着苏墨轩那拿不定主意的模样,李景毓反倒是洋洋得意的调侃出声,还顺带吹了吹自己贴在脸上的髯须,不再俊美的神色之间,自豪骄傲异常。 “多谢提醒,我确实应当多加注意。” 冷冷的开口出声,苏墨轩深邃幽暗的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狡黠之色,仍旧是抬眸看着洋洋得意的李景毓,他顿了顿,继续补充着说道: “毕竟我这幅容貌不像是你,损毁容貌反倒是等于重新换了一副更加令人看着顺眼的容貌。” 重新又恢复了先前对着李景毓时那副毒舌嘲讽的模样,苏墨轩淡漠着的唇角,终于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墨轩,你这是想要激怒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没好气地瞥了苏墨轩一眼,李景毓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出声反驳,反而是抬起手来抚了抚自己脸颊上贴着的假胡子,咳嗽两声,觉得自己这般粗犷豪放的容貌,也是越看越有几分看头的。 懒得再出声搭理仍旧处在自我陶醉中的李景毓,苏墨轩移开视线,看向了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高随远。 “随远,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和白羽就先回长安城去了,你如果有空的话,就受累多看着点儿他,我总是觉得,他最近这里有些不太正常。” 一本正经地出声,苏墨轩使坏一般的抬起手来,对着高随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第515章 斗智斗勇 “噗嗤——咳咳咳,咳咳……” 从刚刚李景毓不停地找事儿同苏墨轩斗嘴开始就在忍耐着笑意的高随远,此刻看到苏墨轩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着李景毓,而一旁的李景毓却还是无所觉察的做出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时,高随远便是再也忍耐不住地笑出声来,顺带,还被自己刚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呛了个泪流满面。 “你瞧你那点儿定力,真是给我丢人,得亏眼下这里没有什么外人,否则,从今往后,随远你若是出了这道门,就千万别说咱俩认识。” 丝毫不以苏墨轩的讽刺挑衅为意,坐在一旁找了面镜子看着自己那贴了髯须的脸庞,李景毓反倒是满眼不屑地看着咳嗽不断的高随远,语带不屑的出声说道。 “就你现在的这副模样,且莫说出了这道门,就是在这院子里,我也不认识你。” 好容易平息了胸腔里忽然而来的翻腾之意,这次的高随远却是一反往那般昔温润如玉的模样,而是毫不留情的甩给满脸胡须的李景毓一个白眼,不咸不淡的嫌弃出声。 那副毫不留情的伶牙俐齿模样,倒像是跟着李景毓在一处待的时间太久,所以学坏了一般。 “啧啧,随远,你说,若是你刚刚这副反唇相讥的模样,让尚且在家中等你的初夏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当初挑错了夫君?你这哪里还有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出言挑衅对于李景毓而言,是再为简单不过的事情,斜眸瞧着坐在一旁清理着身上水渍的高随远,他继续阴阳怪气的出声。 “近墨者黑,我最近,确实跟你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 用帕子将水渍擦干净,高随远对着李景毓冷哼出声,成功的将李景毓的话头噎了回去。 正当心有不甘的李景毓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虚掩着的院门便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三声。 于是齐齐地将视线都转向被推开的院门,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顾白羽,抬眸看着跟在杜亦寒身后走进来的秋桐,第一次正经地用目光打量着这个看似怯生生的,却能面不改色的站在验尸房里检验受害者尸体的小姑娘。 “徒弟见过师父,”走进院子,一袭蓝衫的杜亦寒对着顾白羽问候出声,语气里的恭敬之意比起往常来更多了几分严肃。 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的顾白羽仍旧没有出声,却是已经在心里清楚的知道了,杜亦寒和秋桐的此番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临云城仵作秋桐,见过顾仵作,先前因为忙着调查案件,秋桐一直没能正式的同顾仵作您问候一声,秋桐在这里道歉了。” 脆生生的嗓音紧随其后的响起,秋桐对着顾白羽躬了躬身子,娇嫩容颜上浮现起的那副羞怯的模样,始终是无法让人将她同那个在凶案现场镇定验尸的仵作联系在一起。 “师父,秋桐这番前来,是想……” “你觉得你师父她现在还有功夫再收个徒弟亲自教导吗?又或者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师父在这种时候,还围着你们两个转吗?” 没等杜亦寒口中的话说完,苏墨轩那淡漠微寒的嗓音便适时的响了起来,眸色淡漠的看着杜亦寒那有些窘迫的面色,瞬间便猜到他们此番来意的苏墨轩,却是没有分毫想要退让的意思。 “咳,亦寒,秋桐,”抬眸看着苏墨轩这般霸道之极的样子,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轻咳一声,看着面色皆是有些尴尬的杜亦寒和秋桐,缓缓的出声,道: “眼下我的身子,确实有点儿不方便,但是秋桐的验尸报告,我确实是认认真真地看过,若是你能继续钻研于此,在这个行当中,确然是大有前途。 既然你现在确实有心于此,我们也不必拘泥于什么特定的拜师,只要你能够学到你想学到的东西,用什么样的方法学到的,又是跟谁学到的,也没有那么重要。 相信你也听说了,现在的长安城中,已经开了一所专门教习仵作的学堂,你若是愿意,便跟着亦寒一同前去研习便可。 倘若有什么疑问需要我来解答,你们随时去苏宅找我就好,拜不拜我为师,并没有那么重要。” 话语平静和缓,顾白羽细细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秋桐,那副小姑娘的羞怯模样,总是让她想起自己当年曾带过的一个得意门生,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顾白羽却是仰起头去,看向了站在身边欲言又止的苏墨轩。 “你总该不会想让我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闲的发霉?” 清淡的嗓音含笑,知道苏墨轩又想说些什么话来阻拦的顾白羽,伸出手去,半是撒娇,半是柔软的捏了捏苏墨轩那宽厚的手掌。 “苏尚书您放心,秋桐保证,如非情况真的十分必要,绝对不会轻易登门去打扰苏夫人休息安胎的。” 清脆的话语及时地响起,反应机敏的秋桐,赶忙给看向自己的苏墨轩打着保证。 “咳,苏尚书,师父她所有的案子我都接了还不成么?我们只是偶尔去找一下师父,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啊。” 看着顾白羽向自己头来的目光,同样反应过来的杜亦寒,一本正经地对着苏墨轩保证出声,顺便,还做出了一副恳求的神色。 沉默不语,苏墨轩只是神色淡漠的看着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请求出声的杜亦寒和秋桐两个人,余光所到之处,却是将顾白羽冲着他们使的眼色,看得清清楚楚。 感受着顾白羽那纤细嫩滑的手掌握着自己的右手,苏墨轩犹豫片刻,只得无奈地点头应声,却是在他们两个人欣喜之时,连带着坐在院子里的高随远和李景毓一起,全都赶出了院子。 “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眼看着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忽然想到刚刚顾白羽的笑容里似乎带了那么些狡黠的味道,苏墨轩转过身来,蹙着眉头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哪里就有什么不对劲儿?苏尚书你横行霸道的都快要把我关在家里了,连我的亲徒弟都不敢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苏尚书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不过,你就算有哪里不满意,我也没工夫奉陪,还有那么些行李要收拾,我可是不想明天的太阳都升起来了,我还在这临云城中没有动身回家去。”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顾白羽站起身来,话语中充满理直气壮的意味,然而却是略带心虚的,借口着要收拾行李,向着屋子里走去。 “你真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 敏锐地觉察到顾白羽那略带心虚的躲避之意,苏墨轩迅速地挪动脚步,来到了顾白羽的面前,定定的望着她,清冷的嗓音含笑,却是透着一股子想要使坏的意味。 “我怎么知道哪里不对劲儿?我觉得哪里都很正常。苏墨轩,你若是再拦着我,咱们的行李就归你收拾了!” 被拦了去路的顾白羽佯装愠怒的出声说道,抬手打掉苏墨轩揽着自己的手臂,就想要从他身边越过去。 “我怎么觉得,有人做贼心虚了?” 反手握住顾白羽伸过来的手掌,苏墨轩的身子缓缓贴近,话语中的坏笑之意更甚,他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 “夫人你敢保证,刚刚杜亦寒和秋桐两个人,不是在你的授意下故意来到这院子里,给我唱得这么一出?” “你……你胡说什么?他们两个人商量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你可是不要忘记,我自从来到临云城,就是时刻刻跟你在一起的,哪有什么功夫跟他们商量什么什么的。” 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顾白羽抬起另外一只手来,推着苏墨轩渐渐贴近的胸口。 “是么?我怎么不是这样记得的?我怎么记得,杜亦寒不止一次的拿着验尸中的问题来找你询问,而且,还都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 缓缓逼近,苏墨轩故意的贴近顾白羽的耳畔出声,那温热而清香的气息扑满顾白羽的耳根脖颈,令她的面颊忍不住地浮起阵阵红晕。 “你都不在,你怎么会知道谁来找过我,又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轻咳一声唤回有些飘远的神思,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反驳出声,“你可别忘记,我也是精通刑狱之事的,你这样诱导的‘审问’方式,在我这里,咳,行不通的。” 微微咬了咬下唇,顾白羽拼命抵抗着苏墨轩的侵袭,努力保持着心中的镇定之意,言之凿凿的,将苏墨轩的怀疑和“诱供”化解了开去。 “哦?是么?那这样的‘审问’方式呢?在夫人你这里,可还行得通?” 唇边的坏笑更深,苏墨轩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将顾白羽更加彻底的揽在了怀里,然后不等她反抗出声,便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住了她那柔软而粉嫩的双唇…… 【今天除夕,初五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春大吉,红包多多哦~~】 第515章 斗智斗勇 “噗嗤——咳咳咳,咳咳……” 从刚刚李景毓不停地找事儿同苏墨轩斗嘴开始就在忍耐着笑意的高随远,此刻看到苏墨轩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着李景毓,而一旁的李景毓却还是无所觉察的做出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时,高随远便是再也忍耐不住地笑出声来,顺带,还被自己刚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呛了个泪流满面。 “你瞧你那点儿定力,真是给我丢人,得亏眼下这里没有什么外人,否则,从今往后,随远你若是出了这道门,就千万别说咱俩认识。” 丝毫不以苏墨轩的讽刺挑衅为意,坐在一旁找了面镜子看着自己那贴了髯须的脸庞,李景毓反倒是满眼不屑地看着咳嗽不断的高随远,语带不屑的出声说道。 “就你现在的这副模样,且莫说出了这道门,就是在这院子里,我也不认识你。” 好容易平息了胸腔里忽然而来的翻腾之意,这次的高随远却是一反往那般昔温润如玉的模样,而是毫不留情的甩给满脸胡须的李景毓一个白眼,不咸不淡的嫌弃出声。 那副毫不留情的伶牙俐齿模样,倒像是跟着李景毓在一处待的时间太久,所以学坏了一般。 “啧啧,随远,你说,若是你刚刚这副反唇相讥的模样,让尚且在家中等你的初夏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当初挑错了夫君?你这哪里还有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出言挑衅对于李景毓而言,是再为简单不过的事情,斜眸瞧着坐在一旁清理着身上水渍的高随远,他继续阴阳怪气的出声。 “近墨者黑,我最近,确实跟你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 用帕子将水渍擦干净,高随远对着李景毓冷哼出声,成功的将李景毓的话头噎了回去。 正当心有不甘的李景毓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虚掩着的院门便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三声。 于是齐齐地将视线都转向被推开的院门,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顾白羽,抬眸看着跟在杜亦寒身后走进来的秋桐,第一次正经地用目光打量着这个看似怯生生的,却能面不改色的站在验尸房里检验受害者尸体的小姑娘。 “徒弟见过师父,”走进院子,一袭蓝衫的杜亦寒对着顾白羽问候出声,语气里的恭敬之意比起往常来更多了几分严肃。 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的顾白羽仍旧没有出声,却是已经在心里清楚的知道了,杜亦寒和秋桐的此番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 “临云城仵作秋桐,见过顾仵作,先前因为忙着调查案件,秋桐一直没能正式的同顾仵作您问候一声,秋桐在这里道歉了。” 脆生生的嗓音紧随其后的响起,秋桐对着顾白羽躬了躬身子,娇嫩容颜上浮现起的那副羞怯的模样,始终是无法让人将她同那个在凶案现场镇定验尸的仵作联系在一起。 “师父,秋桐这番前来,是想……” “你觉得你师父她现在还有功夫再收个徒弟亲自教导吗?又或者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师父在这种时候,还围着你们两个转吗?” 没等杜亦寒口中的话说完,苏墨轩那淡漠微寒的嗓音便适时的响了起来,眸色淡漠的看着杜亦寒那有些窘迫的面色,瞬间便猜到他们此番来意的苏墨轩,却是没有分毫想要退让的意思。 “咳,亦寒,秋桐,”抬眸看着苏墨轩这般霸道之极的样子,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轻咳一声,看着面色皆是有些尴尬的杜亦寒和秋桐,缓缓的出声,道: “眼下我的身子,确实有点儿不方便,但是秋桐的验尸报告,我确实是认认真真地看过,若是你能继续钻研于此,在这个行当中,确然是大有前途。 既然你现在确实有心于此,我们也不必拘泥于什么特定的拜师,只要你能够学到你想学到的东西,用什么样的方法学到的,又是跟谁学到的,也没有那么重要。 相信你也听说了,现在的长安城中,已经开了一所专门教习仵作的学堂,你若是愿意,便跟着亦寒一同前去研习便可。 倘若有什么疑问需要我来解答,你们随时去苏宅找我就好,拜不拜我为师,并没有那么重要。” 话语平静和缓,顾白羽细细地看着站在面前的秋桐,那副小姑娘的羞怯模样,总是让她想起自己当年曾带过的一个得意门生,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顾白羽却是仰起头去,看向了站在身边欲言又止的苏墨轩。 “你总该不会想让我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闲的发霉?” 清淡的嗓音含笑,知道苏墨轩又想说些什么话来阻拦的顾白羽,伸出手去,半是撒娇,半是柔软的捏了捏苏墨轩那宽厚的手掌。 “苏尚书您放心,秋桐保证,如非情况真的十分必要,绝对不会轻易登门去打扰苏夫人休息安胎的。” 清脆的话语及时地响起,反应机敏的秋桐,赶忙给看向自己的苏墨轩打着保证。 “咳,苏尚书,师父她所有的案子我都接了还不成么?我们只是偶尔去找一下师父,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啊。” 看着顾白羽向自己头来的目光,同样反应过来的杜亦寒,一本正经地对着苏墨轩保证出声,顺便,还做出了一副恳求的神色。 沉默不语,苏墨轩只是神色淡漠的看着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请求出声的杜亦寒和秋桐两个人,余光所到之处,却是将顾白羽冲着他们使的眼色,看得清清楚楚。 感受着顾白羽那纤细嫩滑的手掌握着自己的右手,苏墨轩犹豫片刻,只得无奈地点头应声,却是在他们两个人欣喜之时,连带着坐在院子里的高随远和李景毓一起,全都赶出了院子。 “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眼看着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忽然想到刚刚顾白羽的笑容里似乎带了那么些狡黠的味道,苏墨轩转过身来,蹙着眉头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 “哪里就有什么不对劲儿?苏尚书你横行霸道的都快要把我关在家里了,连我的亲徒弟都不敢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苏尚书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不过,你就算有哪里不满意,我也没工夫奉陪,还有那么些行李要收拾,我可是不想明天的太阳都升起来了,我还在这临云城中没有动身回家去。” 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顾白羽站起身来,话语中充满理直气壮的意味,然而却是略带心虚的,借口着要收拾行李,向着屋子里走去。 “你真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 敏锐地觉察到顾白羽那略带心虚的躲避之意,苏墨轩迅速地挪动脚步,来到了顾白羽的面前,定定的望着她,清冷的嗓音含笑,却是透着一股子想要使坏的意味。 “我怎么知道哪里不对劲儿?我觉得哪里都很正常。苏墨轩,你若是再拦着我,咱们的行李就归你收拾了!” 被拦了去路的顾白羽佯装愠怒的出声说道,抬手打掉苏墨轩揽着自己的手臂,就想要从他身边越过去。 “我怎么觉得,有人做贼心虚了?” 反手握住顾白羽伸过来的手掌,苏墨轩的身子缓缓贴近,话语中的坏笑之意更甚,他看着顾白羽,继续出声,道: “夫人你敢保证,刚刚杜亦寒和秋桐两个人,不是在你的授意下故意来到这院子里,给我唱得这么一出?” “你……你胡说什么?他们两个人商量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你可是不要忘记,我自从来到临云城,就是时刻刻跟你在一起的,哪有什么功夫跟他们商量什么什么的。” 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顾白羽抬起另外一只手来,推着苏墨轩渐渐贴近的胸口。 “是么?我怎么不是这样记得的?我怎么记得,杜亦寒不止一次的拿着验尸中的问题来找你询问,而且,还都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 缓缓逼近,苏墨轩故意的贴近顾白羽的耳畔出声,那温热而清香的气息扑满顾白羽的耳根脖颈,令她的面颊忍不住地浮起阵阵红晕。 “你都不在,你怎么会知道谁来找过我,又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轻咳一声唤回有些飘远的神思,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反驳出声,“你可别忘记,我也是精通刑狱之事的,你这样诱导的‘审问’方式,在我这里,咳,行不通的。” 微微咬了咬下唇,顾白羽拼命抵抗着苏墨轩的侵袭,努力保持着心中的镇定之意,言之凿凿的,将苏墨轩的怀疑和“诱供”化解了开去。 “哦?是么?那这样的‘审问’方式呢?在夫人你这里,可还行得通?” 唇边的坏笑更深,苏墨轩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将顾白羽更加彻底的揽在了怀里,然后不等她反抗出声,便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住了她那柔软而粉嫩的双唇…… 【今天除夕,初五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新春大吉,红包多多哦~~】 第516章 番外一·所谓斗智斗勇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转眼间便是夏日繁花落尽,秋日火红落叶飘摇。 朝堂之上,李景毓和高随远,与那些既得利益的大臣们经历了几番颇为激烈的斗智斗勇,将临云城“梦仙堂”中的所见所闻当做昭昭明证,让大兴的老百姓认识到鸦片的巨大危害,方才在新帝的一力支持之下,彻底的将鸦片驱逐出了大兴王朝的国土之外。 而当大兴律令中新增加的、关于禁止鸦片进入大兴国土和相应惩处措施的律令正式对外颁布的时候,已然是怀胎六甲的顾白羽,却是在苏家大宅里,同小心呵护她至极的苏墨轩,更加频繁而坚决地进行着斗智斗勇。 以至于小心服侍在一旁的柳妈和茶心,全都是满面无奈地,看着院子里已经是大腹便便的顾白羽,一面单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面做贼一般的,蹑手蹑脚的从书房门前走过——书房里坐着的,正是今日只在衙门里点了个卯便回到家中来的苏墨轩。 “夫人你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又是想要瞒着为夫做什么?” 顾白羽缓步走入卧房的身影尚且没有落定,苏墨轩那颀长的身形,便已然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漆黑深邃的眼眸带着少有的温和笑意,却是让顾白羽从心底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啊,我只是困了,想要回房间小睡一会儿而已。” 尽可能的做出一副坦然且无辜的神色,顾白羽定定地看着苏墨轩眼眸中的笑意,却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着离开卧房的最佳路径。 “哦?夫人最近的喜好还真是改变不少,为夫倒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夫人你困倦小憩之时,还会带着一本小册子随手翻看,而且,还藏在贴身的袖袋里,就不怕硌着么?” 毫不留情地伸出手去,苏墨轩从顾白羽尽量压低的广袖中,极其迅速地抽出了一本只有通常的书册三分之一大小的本子。 装订粗糙,厚度适中,若不是他一早就有所觉察地盯着顾白羽的一举一动,乍一看去,倒真是看不出来她的袖袋中,还藏着一本小册子。 “女人怀孕之后,性情总是会时不时的有所变化,近来,我确实是需要在临睡之前看点儿什么东西,才能睡得更香。尤其是这小册子里面的东西,更能有助于我入睡。 我现在已经很困了,你快点还给我,让我翻两页看看,就能眯一会儿养养神儿了。” 轻咳一声,顾白羽面不改色的胡编乱造着,十分逼真的打了个哈欠的同时,又装作不经意一般的,伸手去拿被苏墨轩抽走握在掌中的小册子。 “是吗?听夫人这么说,为夫忽然也很好奇,这小册子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竟然能让夫人这般喜欢。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夫人你是不是应该跟为夫分享一下?” 早就提防着顾白羽会忽然伸手来抢,苏墨轩抬高了拿着小册子的手,虚晃一圈,让顾白羽扑了个空。 “分享可以,但你是不是得让我先看过,睡着了,然后你再看?明明,现在怀有身孕,需要休息的人是我!” 被苏墨轩虚晃了一圈,顾白羽的心中微微有些恼怒,却又不方便跳着脚去争抢,只得瞪着面前笑得温润的苏墨轩,用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作为要挟他的筹码。 ——这个筹码在苏墨轩的面前,一直屡试不爽。 然而这次却是让顾白羽扑了个空。 “怀有身孕就要多休息,用眼太多会影响你以后看东西的,这话可是吴神医对我说的,但是夫人你又这么急切的想要看这册子里的内容,那为夫就给你念来听听可好?” 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手中拿着那本小册子,苏墨轩丝毫不受顾白羽要挟的,当着她的面,就要将那小册子翻了开来。 “喂,苏墨轩,我不看了,你不用翻开给我念,我困了,你还给我,我这就去睡觉。” 眼看着苏墨轩就要将那册子翻开,顾白羽赶忙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顾自己话语中的前后矛盾,她看着苏墨轩,一门心思的想要将那册子夺回手中。 “既然夫人又不想看了,那正好,为夫今日没什么事情要做,就来看看这册子里的内容消遣消遣。” 语气里尽是一本正经之色,早就猜到那册子内容的苏墨轩,故意惹得顾白羽发急。 “那册子里,都是,都是我们姑娘家看的东西,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的,看那个做什么?快点还给我。” 口不择言,顾白羽咬咬嘴唇,找了个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借口。 “哦,都是姑娘家看的东西啊,那正好,为夫也学习学习,如果咱们即将出世的孩子是个女儿,我也正好学学怎么同女儿找到共同话题。 如果是个儿子,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教教他,将来如何讨未来老婆欢心。” 语气悠然闲散,苏墨轩不紧不慢的出声,垂眸看着顾白羽想尽办法编造借口的焦急模样,眸子里的笑意更加浓重。 “苏墨轩,你故意的!你早就猜到这册子里写的是什么了是不是?” 猛然间抬头,顾白羽将苏墨轩那坏笑着的模样映入眼底,方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 于是满脸的恼怒之意,顾白羽抬起脚来,就想要向着苏墨轩的脚面上踩去,却是一个没留神,反而被苏墨轩借势揽入了怀中。 “我说夫人,你难道就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么?平日里借口我在外办案你一个闲着无聊,眼下我可是在家里呢,怎么就没见你在我面前多走两圈?” 将顾白羽拥入怀中,苏墨轩说话的嗓音带笑,抬手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低下头来,继续出声,道: “难不成你夫君我,还没有这几页的验尸报告有魅力?” “若是论起魅力来,当然是你对我的吸引力更大。如若不然,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脾气顿时软了下来,顾白羽冲着苏墨轩半是撒娇半是没好气的出声说道,仰脸看着苏墨轩,她皱了皱鼻子,继续出声,道: “我之所以这般勤勤恳恳地帮着杜亦寒查看验尸报告和调查案件,还不是因为想要早点将案子破了,然后你好回家陪着我? 你以为,若是没有我在背后帮忙,你今日能够这么悠闲的将已经收尾的案件卷宗,交到刑部档案室之后就回到家里来陪我吗?” 轻轻地哼了一声,顾白羽脱口而出的话语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委屈之意。 带着坏笑的容色一怔,苏墨轩低眸看着顾白羽那满眼委屈的模样,心底里便不自觉地涌上一阵疼惜之意,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尖,挥之不去。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保证我会再少接点案子,然后更多一点时间在家里陪着你,我管着你,不过也是怕你累着身子,想要让你平平安安的生产,并不是想要对你怎样。” 低声安慰,苏墨轩想着自己在外奔波破案之时,顾白羽定然是心中担忧不已,心中的疼惜和愧疚之意,便是愈发的浓重起来。 “你这样说的好没道理,我自己的身子,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我又怎么会不小心?你这样,就让我觉得,好像是我不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 再说了,你就算再让我修养着身子,还是会怀胎十月,孩子又不会早一天生出来?” 话语中的委屈之意更深,顾白羽甚至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头低了下去,冲着苏墨轩揽着自己的胳膊,轻轻地咬了一口。 “我错了,是我关心你的方式不对。以后我保证我会改,你就不要生气了,生气长了皱纹怎么办?” 眼瞧着顾白羽像是真的生了气,苏墨轩略略慌神儿之间,在脑海里拼命想着哄劝她的话语,却无奈只记得上次顾白羽哄劝顾意澜时随口说出的话,便只好拿来现学现卖。 “你会改,你会怎么改?” 仍旧是低着头不肯看向苏墨轩,顾白羽肩膀微微抖动着,压低了嗓音追问道。 “只要你答应我不会累着,那我以后遇到什么疑难,就回家来同你商量,案件卷宗什么的,也带回来给你看。” 微微蹙了蹙眉头,苏墨轩在心里盘算片刻,也只想到这么一个更为实际的哄劝她的方法。 “那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闷声说道,顾白羽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嗯,我说的,绝对不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低眸瞧着顾白羽那抖动双肩的模样,以为她被自己气哭了苏墨轩,赶忙连声保证着,而不疑有他。 ——毕竟孕妇的心情性格,确实容易起起伏伏的变化万千,虽然怀孕后的顾白羽那沉稳从容的性子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然而敏锐若苏墨轩,还是发现了些许的不同。 “那,我们击掌为誓。” 迟疑片刻,顾白羽仍旧是闷着嗓音,却是抬起右手,伸到了苏墨轩的面前。 “好,我们击掌为誓。” 苏墨轩出声答应着,没有丝毫疑虑的抬起拿着小册子的右手,却不想,前一刻还低头闷声的顾白羽,忽然之间便抬起头来,毫不迟疑地伸出右手,一把便将握在他掌中的小册子夺了过来,然后便是极为迅速地闪身向后。 而先前那看似因为委屈哭泣而抖动肩膀的模样,却是在她扬起那忍俊不禁的笑脸时,令苏墨轩顿时后悔不迭。 ——顾白羽方才哪里是因为委屈才低下头去,她分明是忍不住那浮在脸庞上的笑意,所以才低头掩藏的! “既然如此,那苏尚书,今日就先让我看看这个案子来过过瘾。” 对着苏墨轩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顾白羽的脸庞上,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笑着闪身进了房门,顾白羽毫不犹豫地抬手,将尚且愣神儿和追悔的苏墨轩,没有丝毫留情的关在了房门之外。 第516章 番外一·所谓斗智斗勇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转眼间便是夏日繁花落尽,秋日火红落叶飘摇。 朝堂之上,李景毓和高随远,与那些既得利益的大臣们经历了几番颇为激烈的斗智斗勇,将临云城“梦仙堂”中的所见所闻当做昭昭明证,让大兴的老百姓认识到鸦片的巨大危害,方才在新帝的一力支持之下,彻底的将鸦片驱逐出了大兴王朝的国土之外。 而当大兴律令中新增加的、关于禁止鸦片进入大兴国土和相应惩处措施的律令正式对外颁布的时候,已然是怀胎六甲的顾白羽,却是在苏家大宅里,同小心呵护她至极的苏墨轩,更加频繁而坚决地进行着斗智斗勇。 以至于小心服侍在一旁的柳妈和茶心,全都是满面无奈地,看着院子里已经是大腹便便的顾白羽,一面单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面做贼一般的,蹑手蹑脚的从书房门前走过——书房里坐着的,正是今日只在衙门里点了个卯便回到家中来的苏墨轩。 “夫人你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又是想要瞒着为夫做什么?” 顾白羽缓步走入卧房的身影尚且没有落定,苏墨轩那颀长的身形,便已然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漆黑深邃的眼眸带着少有的温和笑意,却是让顾白羽从心底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啊,我只是困了,想要回房间小睡一会儿而已。” 尽可能的做出一副坦然且无辜的神色,顾白羽定定地看着苏墨轩眼眸中的笑意,却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着离开卧房的最佳路径。 “哦?夫人最近的喜好还真是改变不少,为夫倒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夫人你困倦小憩之时,还会带着一本小册子随手翻看,而且,还藏在贴身的袖袋里,就不怕硌着么?” 毫不留情地伸出手去,苏墨轩从顾白羽尽量压低的广袖中,极其迅速地抽出了一本只有通常的书册三分之一大小的本子。 装订粗糙,厚度适中,若不是他一早就有所觉察地盯着顾白羽的一举一动,乍一看去,倒真是看不出来她的袖袋中,还藏着一本小册子。 “女人怀孕之后,性情总是会时不时的有所变化,近来,我确实是需要在临睡之前看点儿什么东西,才能睡得更香。尤其是这小册子里面的东西,更能有助于我入睡。 我现在已经很困了,你快点还给我,让我翻两页看看,就能眯一会儿养养神儿了。” 轻咳一声,顾白羽面不改色的胡编乱造着,十分逼真的打了个哈欠的同时,又装作不经意一般的,伸手去拿被苏墨轩抽走握在掌中的小册子。 “是吗?听夫人这么说,为夫忽然也很好奇,这小册子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竟然能让夫人这般喜欢。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夫人你是不是应该跟为夫分享一下?” 早就提防着顾白羽会忽然伸手来抢,苏墨轩抬高了拿着小册子的手,虚晃一圈,让顾白羽扑了个空。 “分享可以,但你是不是得让我先看过,睡着了,然后你再看?明明,现在怀有身孕,需要休息的人是我!” 被苏墨轩虚晃了一圈,顾白羽的心中微微有些恼怒,却又不方便跳着脚去争抢,只得瞪着面前笑得温润的苏墨轩,用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作为要挟他的筹码。 ——这个筹码在苏墨轩的面前,一直屡试不爽。 然而这次却是让顾白羽扑了个空。 “怀有身孕就要多休息,用眼太多会影响你以后看东西的,这话可是吴神医对我说的,但是夫人你又这么急切的想要看这册子里的内容,那为夫就给你念来听听可好?” 故意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手中拿着那本小册子,苏墨轩丝毫不受顾白羽要挟的,当着她的面,就要将那小册子翻了开来。 “喂,苏墨轩,我不看了,你不用翻开给我念,我困了,你还给我,我这就去睡觉。” 眼看着苏墨轩就要将那册子翻开,顾白羽赶忙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顾自己话语中的前后矛盾,她看着苏墨轩,一门心思的想要将那册子夺回手中。 “既然夫人又不想看了,那正好,为夫今日没什么事情要做,就来看看这册子里的内容消遣消遣。” 语气里尽是一本正经之色,早就猜到那册子内容的苏墨轩,故意惹得顾白羽发急。 “那册子里,都是,都是我们姑娘家看的东西,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的,看那个做什么?快点还给我。” 口不择言,顾白羽咬咬嘴唇,找了个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借口。 “哦,都是姑娘家看的东西啊,那正好,为夫也学习学习,如果咱们即将出世的孩子是个女儿,我也正好学学怎么同女儿找到共同话题。 如果是个儿子,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教教他,将来如何讨未来老婆欢心。” 语气悠然闲散,苏墨轩不紧不慢的出声,垂眸看着顾白羽想尽办法编造借口的焦急模样,眸子里的笑意更加浓重。 “苏墨轩,你故意的!你早就猜到这册子里写的是什么了是不是?” 猛然间抬头,顾白羽将苏墨轩那坏笑着的模样映入眼底,方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 于是满脸的恼怒之意,顾白羽抬起脚来,就想要向着苏墨轩的脚面上踩去,却是一个没留神,反而被苏墨轩借势揽入了怀中。 “我说夫人,你难道就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么?平日里借口我在外办案你一个闲着无聊,眼下我可是在家里呢,怎么就没见你在我面前多走两圈?” 将顾白羽拥入怀中,苏墨轩说话的嗓音带笑,抬手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低下头来,继续出声,道: “难不成你夫君我,还没有这几页的验尸报告有魅力?” “若是论起魅力来,当然是你对我的吸引力更大。如若不然,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脾气顿时软了下来,顾白羽冲着苏墨轩半是撒娇半是没好气的出声说道,仰脸看着苏墨轩,她皱了皱鼻子,继续出声,道: “我之所以这般勤勤恳恳地帮着杜亦寒查看验尸报告和调查案件,还不是因为想要早点将案子破了,然后你好回家陪着我? 你以为,若是没有我在背后帮忙,你今日能够这么悠闲的将已经收尾的案件卷宗,交到刑部档案室之后就回到家里来陪我吗?” 轻轻地哼了一声,顾白羽脱口而出的话语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委屈之意。 带着坏笑的容色一怔,苏墨轩低眸看着顾白羽那满眼委屈的模样,心底里便不自觉地涌上一阵疼惜之意,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尖,挥之不去。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保证我会再少接点案子,然后更多一点时间在家里陪着你,我管着你,不过也是怕你累着身子,想要让你平平安安的生产,并不是想要对你怎样。” 低声安慰,苏墨轩想着自己在外奔波破案之时,顾白羽定然是心中担忧不已,心中的疼惜和愧疚之意,便是愈发的浓重起来。 “你这样说的好没道理,我自己的身子,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我又怎么会不小心?你这样,就让我觉得,好像是我不爱惜自己的孩子一样。 再说了,你就算再让我修养着身子,还是会怀胎十月,孩子又不会早一天生出来?” 话语中的委屈之意更深,顾白羽甚至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头低了下去,冲着苏墨轩揽着自己的胳膊,轻轻地咬了一口。 “我错了,是我关心你的方式不对。以后我保证我会改,你就不要生气了,生气长了皱纹怎么办?” 眼瞧着顾白羽像是真的生了气,苏墨轩略略慌神儿之间,在脑海里拼命想着哄劝她的话语,却无奈只记得上次顾白羽哄劝顾意澜时随口说出的话,便只好拿来现学现卖。 “你会改,你会怎么改?” 仍旧是低着头不肯看向苏墨轩,顾白羽肩膀微微抖动着,压低了嗓音追问道。 “只要你答应我不会累着,那我以后遇到什么疑难,就回家来同你商量,案件卷宗什么的,也带回来给你看。” 微微蹙了蹙眉头,苏墨轩在心里盘算片刻,也只想到这么一个更为实际的哄劝她的方法。 “那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反悔。” 闷声说道,顾白羽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嗯,我说的,绝对不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低眸瞧着顾白羽那抖动双肩的模样,以为她被自己气哭了苏墨轩,赶忙连声保证着,而不疑有他。 ——毕竟孕妇的心情性格,确实容易起起伏伏的变化万千,虽然怀孕后的顾白羽那沉稳从容的性子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然而敏锐若苏墨轩,还是发现了些许的不同。 “那,我们击掌为誓。” 迟疑片刻,顾白羽仍旧是闷着嗓音,却是抬起右手,伸到了苏墨轩的面前。 “好,我们击掌为誓。” 苏墨轩出声答应着,没有丝毫疑虑的抬起拿着小册子的右手,却不想,前一刻还低头闷声的顾白羽,忽然之间便抬起头来,毫不迟疑地伸出右手,一把便将握在他掌中的小册子夺了过来,然后便是极为迅速地闪身向后。 而先前那看似因为委屈哭泣而抖动肩膀的模样,却是在她扬起那忍俊不禁的笑脸时,令苏墨轩顿时后悔不迭。 ——顾白羽方才哪里是因为委屈才低下头去,她分明是忍不住那浮在脸庞上的笑意,所以才低头掩藏的! “既然如此,那苏尚书,今日就先让我看看这个案子来过过瘾。” 对着苏墨轩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顾白羽的脸庞上,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笑着闪身进了房门,顾白羽毫不犹豫地抬手,将尚且愣神儿和追悔的苏墨轩,没有丝毫留情的关在了房门之外。 第517章 番外二·包子神探的糖果夜 苏家的宅院中近来气压有点低。 且莫说宅子里的家仆侍女,就连看家护院的大黄狗,在宅子里走路的时候,都静悄悄的,生怕发出什么多余的杂音,惹恼了不该惹恼的人,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造成苏家宅院低气压的中心,就是近日来情绪颇为低落的苏家千金苏朵朵。 而令苏朵朵情绪持续低落的原因,就是她那素来好说话的娘亲顾白羽,在三日之前,刚刚给整个苏宅中人下达的“禁止令”。 ——禁止苏宅里任何人给苏朵朵糖果。 就连顾白羽颇为尊敬的公公苏远堂,也被顾白羽十分严肃地下了禁止令,而向来唯夫人之命是从的苏墨轩,更是没有二话的,将自己周围的人全都警告了一遍。 甚至于连奉命来苏宅中传递皇帝旨意的传旨太监,都被苏墨轩出声警告,害得那传旨太监连赏银都忘记拿的,转身就走。 一切都在于苏朵朵小朋友忽然之间便嗜糖如命,而身为前世曾经在儿科实习过的顾白羽,却是不止一次的目睹了小孩子因为吃糖太多而引起蛀牙的病例。 于是几次三番的告诉苏朵朵要少吃糖果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的顾白羽,便终于狠下心来,对着全部的苏宅中人,下达了令苏朵朵痛不欲生的禁令。 而向来为了让老婆开心愿意不顾一切的苏墨轩,更是“大义灭亲”一般的,吩咐下人将宅子里的糖果,甚至连厨房做饭的白糖,全都藏了起来。 于是一夜之间,苏朵朵失去了自己近来最为喜爱的糖果。 起初,承袭了苏墨轩和顾白羽身上所共同具有的坚韧之性的苏朵朵,并没有轻易的投降,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的,试图通过观察家中仆役和侍女的行为举止,来判断自己的爹爹,究竟狠心的将糖果藏到了哪里。 观察失败之后,苏朵朵又将目光转向了家中的厨师。 本着做菜的白糖也是糖的原则,苏朵朵甚至放弃了清晨赖床的机会,趁着天还没有亮透,便悄悄的避过茶心和绿衣的耳目,蹑手蹑脚的跟在柳妈的身后,想要用跟踪,来找到白糖的藏身之处。 不得不说,作为大兴第一刑部尚书苏墨轩和大兴第一仵作顾白羽的爱情结晶,苏朵朵作为一个才不过三岁半的孩子,她的观察跟踪能力,已经是十分的了得。 若非顾白羽偶然从读书中抬起头来,看到那不甚繁茂的花丛之下,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小小的飘忽身影,硬生生跟在柳妈身后大半日的苏朵朵,或许真的就要目的得逞的,找到柳妈藏着白糖的地方。 只不过,玩儿心顿起的顾白羽,并没有拆穿苏朵朵的跟踪行为,反而是在暗示了柳妈之后,便悄悄的将苏墨轩拉了来,然后两个为人父母的之人,便悄悄地跟在自己的女儿身后,看着她被自己暗示过的柳妈,故意的带着在宅子里来来回回的溜腿玩儿。 直到苏朵朵的小短腿再也跑不动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时,始终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的顾白羽和苏墨轩,更是忍不住地就要笑出声来。 好容易憋住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笑声,苏墨轩和顾白羽转过身子想要悄悄的回到院子里,却是没想到才走了不过几米的距离,他们便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小小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拦住他们去路的小小身影,是他们同样才只有三岁半大的儿子,苏然然。 小家伙儿很好的继承了顾白羽那清丽姣好的容貌,却是毫无例外的,带着苏墨轩那副惯常所有的淡漠和孤傲之气,落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脸上,反而是生出一种令人想要揉捏呵护的冲动。 只不过,此时此刻,苏然然看向顾白羽和苏墨轩的目光中,颇有几分严肃的味道。 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儿子看到了多少的顾白羽,沉默着,没有率先开口,而想要出声说话的苏墨轩,也是在暗中被她拦阻了下来。 “我有时候真是怀疑,我和朵朵究竟是不是你们两个人亲生的。” 负手而立,苏然然在盯着自己那显然有些做贼心虚的父母半晌之后,摇着头出声,话语之中颇有几分无奈的味道。 “咳,然然你不是在书房练字吗,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了?” 面色有些窘迫,顾白羽轻咳一声,蹲下身子,对着自家儿子出声问道,却是下意识地,招呼着苏墨轩一同上前,她的儿子有多爱护自己的这个双胞胎妹妹,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是来看看你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欺负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丝毫不给自己的娘亲留情面,苏然然板着张小脸儿,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带着几分心疼之意的目光,却是越过他们,直直地看向了不远处坐在地上的苏朵朵。 “我和你爹爹……” “辛辛苦苦跟在朵朵后面大半晌午的,现在累了想歇会儿喝口茶是?那你们快点去就是了,我的妹妹,我自己心疼。” 板着脸没有放松,苏然然更加不留情面的接口出声,抬起穿着小云靴的脚,便要径直从苏墨轩和顾白羽的中间穿过去。 “嘿,你个臭小子,你娘亲说话你都敢拦?” 眼瞧着自家夫人被自家儿子堵的哑口无言,苏墨轩伸出手去,抓着自家儿子的后衣领,便将他拎到了自己面前,神色暗沉,他威胁出声,道: “你若是胆敢帮着朵朵找糖吃,我就……” “放开然然,放开我哥哥,爹爹你快点放开我哥哥!” 没等苏墨轩那威胁的话语说完,不知道什么时候觉察到这边动静的苏朵朵的,便抬起那已然累得酸疼的小短腿,三下五余二的,跑到了苏墨轩的脚下。 伸手抱住苏墨轩的腿拼命地摇晃着,苏朵朵仰头看着苏墨轩,大有一副你若是胆敢对自家哥哥做些什么,她就敢张口咬下去的架势。 “好了好了,墨轩你把然然放下来,你今日还要陪我出门去呢,没时间跟着他们两个小魔头闹腾。” 满心无奈地瞧着自家两个孩子那“一致对外”的神情,顾白羽扶额,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不过一想到这几日自家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女儿,因为吃不到糖果而郁郁寡欢的模样,顾白羽终究是心软了,便对着苏墨轩出声打了个圆场。 看着自家夫人开了口,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自己儿子的苏墨轩,便又出言威胁了几句之后,就将苏然然放了下来,揽着顾白羽转身离去,却是没有看到苏朵朵眸子里闪过的一丝精光。 —— 是夜星光灿烂。 皎洁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树影晃动之间,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窜出了顾白羽和苏墨轩住着的院子,蹑手蹑脚的,沿着一条小路,向着前方走去。 “喂,然然,你确定你要去的地方,真的藏着糖果?” 蹲在一棵茂密的矮木丛下,看着巡夜的家丁打着灯笼从自己面前渐渐走远,松开屏着的呼吸,苏朵朵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扯着苏然然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是自然,你哥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味,苏然然转过头去一本正经地看着身边的苏朵朵,还顺便抬起手来,将落在她头发里的叶片摘掉。 “然然一直都是最棒的,朵朵最相信然然了。” 连忙对着苏然然拍马屁出声,苏朵朵说的一脸认真,却还是单手托腮,歪着小脸儿,继续出声,道: “可是我这几日想尽了办法,甚至连跟踪的手段都用上了,为什么始终找不到爹爹藏糖果的地方,然然你才找了一下午,就能这么确定呢?” “我不是看了一下午,我是跟你一样看了好几天。” 纠正了苏朵朵话语中的时间错误,苏然然悄悄地从灌木丛中伸出头去,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伸出手去拉着苏朵朵,继续向前走去。 “你还记不记得,娘亲下禁令的时候,是早晨还是傍晚?”拉着苏朵朵的手走在石子儿小路上,苏然然并没有直接将答案告诉她,反而是想要消磨时间一般的,对着她出声问道。 “是傍晚啊,我刚从二伯那里拿了糖来吃,还没有吃完,娘亲就凶巴巴地宣布了‘禁令’,我还记得,当时的太阳光红红的,很好看。” 歪着头,苏朵朵回忆着几日前的那一幕,心中还在可惜着自己没有吃完的那块糖果。 “那就对了,傍晚的时候宣布禁令,那个时候的糖果都还在家里,又快要到晚饭的时候了,所以娘亲也不可能将糖果都带走到宅子外面,然后厨房还要做饭,也不能立刻将糖藏起来。” 点了点头,苏然然一本正经的分析出声。 “所以,大家有时间处理你的糖果,也得在晚上了。可是晚上的时候,爹爹最爱缠着娘亲了,所以肯定不会走太远的处理你的糖果,更不会出门,但又不能藏在院子里,因为要提防着你到处乱翻乱找。” “那然然你的意思是,那些糖果就还藏在咱们的院子附近?” 听了苏然然的话,苏朵朵的眸子一亮,立刻便出声问道。 “嗯,”点了点头,苏然然放缓了脚步,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判断着什么,口中却还不忘给苏朵朵继续分析。 “既然你已经将你所能想到的地方,全都彻底的翻腾了一遍,所以我观察的时候,就把重点放在了你没有关注的地方。 而你没有关注的地方,通常就是引不起你兴趣的地方,和你讨厌、甚至害怕去的地方,只有这样,糖果被你找到的概率才最低,你说是不是?” “我不感兴趣的地方……那只有厨房呀,我从来不去厨房的。”一想到当初误入厨房之后,冷不丁地被烟呛到流泪的感觉,苏朵朵便皱了皱鼻子,眉宇之间,颇有几分顾白羽的味道。 “但是为了找糖果,你肯定还是会咬牙去厨房的,所以,厨房我们就排除了。”拉着苏朵朵的手向左拐,苏然然继续出声,道:“所以,就只剩下了你讨厌和害怕的地方了。” “我讨厌和害怕的地方,在这宅子里还有挺多的,然然,你为什么会知道是这里?” 抬头看到面前的屋子,苏朵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拽着苏然然的衣袖,怯生生的问道。 “因为我看了厨房里的人好几天,他们的鞋上,沾着最多的,便是褐色泥土和狭长的草叶子,虽然这两样东西在咱家宅子里到处都是,但两样凑在一起,又是你讨厌来的地方,那就只有这里了。” 没有分毫嘲笑之意地将苏朵朵护在身后,苏然然眯眼看着面前黑着灯的屋子,借着清明的月光,他隐隐约约的还能够看到,屋子横梁上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的大字: “多宝阁”。 多宝阁表面看上去,就只是各个人家相同的,收藏着各种古董宝贝的屋子,然而顺着那多宝格后的机关走去,却是苏墨逸私藏各种宝贝的地下私库。 然而让苏朵朵望而却步的,却并非是那各种武器的寒光利刃,而是此刻灿烂盛开在通往多宝阁必经之路两旁的,紫红色的夹竹桃。 每每到了那夹竹桃盛放的时节,苏朵朵都会尽可能远的绕着多宝阁走,否则,对夹竹桃花粉过敏的她,便要持续不断地打喷嚏,甚至于严重的时候,还会浑身起又痛又痒的小疹子。 于是,这几日甚至于连看门的大黄的狗窝都抛了个干净的苏朵朵,却始终是没有靠近多宝阁半步。 如今想来,苏墨轩这藏糖果的地方,果然是高妙异常。 “爹爹真坏!” 费了半天力气,想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的苏朵朵,毫不犹豫地愤怒出声,挥舞着的小拳头张牙舞爪,却是望着那多宝阁满眼无奈。 “再坏也是咱们的亲爹,朵朵你就认了。” 语气里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叹息,苏然然从腰间摸索出一把钥匙,对着愤愤然的苏朵朵继续出声,道: “我今天下午从一个家仆那里偷来了钥匙,你在这里站好了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便松开了握着苏朵朵的手,一路小跑着向多宝阁的方向而去。 “然然,你小心点儿。” 压低了嗓音,苏朵朵左看右看之后,方才更加紧张地,将目光投向了苏然然那已经奔向了多宝阁大门的身影,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苏然然的个子实在是太低,根本,就够不到门锁的位置。 心中有些焦急,苏朵朵刚想喊出声来,却是看到苏然然不慌不忙的走到一旁,将事先准备好的砖头,一块接着一块的摆到了门前,然后顺利的踩了上去,“卡塔”一声,将门锁打了开来。 “然然你好厉害!” 轻轻地拍手欢呼,苏朵朵的眼中,自家哥哥的形象又更加高大了几分。 回身冲着苏朵朵比了个从顾白羽那里学来的‘胜利’的手势,苏然然返回身去,钻进了那漆黑一片的多宝阁中。 不过半刻的功夫,苏然然那矮小的身影便又重新出现在了苏朵朵的视野之中。 看着苏然然顺利的将门锁好,又藏好了转头向着自己跑来,苏朵朵那颗因为紧张而悬着的心,方才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你终于出来了,都要吓死我了。” 看到自家哥哥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身旁,苏朵朵甚至于忽略了他手中拿着的小糖袋,只是悉心的上下打量着苏然然,确认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之后,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到了苏然然手中抓着的小糖袋上。 “就是帮你偷个糖而已,我能有什么事情?” 抬手将糖袋子递给了苏朵朵,苏然然的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还有丝丝缕缕的骄傲。 “可是,我今天下午听到爹爹好像在威胁你,不让你帮我偷糖吃的,你这样,不怕吗?” 迅速地剥开一块糖纸,将糖块丢到自己嘴里方才安心下来的苏朵朵,好奇地出声问道。 “你想吃糖,我有什么办法?爹爹能威胁我什么?抵不过就是减少一次我跟着娘亲睡的机会,反正他每次都会抵赖着不肯放娘亲走,多一次少一次的,我再想办法问娘亲要回来就是了。” 抬起袖子给苏朵朵擦了擦嘴角,苏然然在提及自家爹爹的时候,语气中的不屑之意难以掩饰。 “唔,那倒是,”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苏朵朵思忖片刻,道:“这次你帮我偷糖吃,下次我帮你把娘亲留下,眼泪什么的,对娘亲来说最有用了。” 回忆着自己每次一哭闹,顾白羽就心疼万分的模样,苏朵朵自顾自地说完,又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苏然然倒也没有客气,想了片刻,便赞同的点头出声。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拍着胸脯,吃糖吃的欢乐的苏朵朵,自然是一百个应承。 “不过话说回来,朵朵,你还是别吃那么多糖了。” 跟着苏朵朵一路向着院子里走去,苏然然转过头去,对着她出声说道。 “为什么?糖很好吃啊,为什么不要我多吃。” 歪着头,苏朵朵并没有抗议苏然然忽然转变的态度,反而是极其认真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听二伯院子里的侍女说,糖吃多了会变胖,虽然我觉得你肉嘟嘟的很可爱,但是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苗条身材,你若是胖了来找我哭,我现在还想不出来什么办法让你变瘦。” 小小的眉头蹙在了一起,苏然然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沉默片刻,苏朵朵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低眸看了看手中的糖果,又再度想了想苏然然的话,良久,她方才下定决心一般的出声,道: “那好,今天晚上就当做最后的狂欢,咱们两个人就把这些糖全都吃完,然后你若是再偷给我吃呢,我就每天只吃两三块,控制一下,你看行不行?” “嗯,我看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抬手接过她毫不吝啬的递过来的糖果,严肃地点点头,苏然然看着苏朵朵出声。 于是两个小小的身影左顾右盼一阵之后,便挑了一丛芳香四溢的花树,坐在下面,开始了他们的糖果狂欢夜。 第517章 番外二·包子神探的糖果夜 苏家的宅院中近来气压有点低。 且莫说宅子里的家仆侍女,就连看家护院的大黄狗,在宅子里走路的时候,都静悄悄的,生怕发出什么多余的杂音,惹恼了不该惹恼的人,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造成苏家宅院低气压的中心,就是近日来情绪颇为低落的苏家千金苏朵朵。 而令苏朵朵情绪持续低落的原因,就是她那素来好说话的娘亲顾白羽,在三日之前,刚刚给整个苏宅中人下达的“禁止令”。 ——禁止苏宅里任何人给苏朵朵糖果。 就连顾白羽颇为尊敬的公公苏远堂,也被顾白羽十分严肃地下了禁止令,而向来唯夫人之命是从的苏墨轩,更是没有二话的,将自己周围的人全都警告了一遍。 甚至于连奉命来苏宅中传递皇帝旨意的传旨太监,都被苏墨轩出声警告,害得那传旨太监连赏银都忘记拿的,转身就走。 一切都在于苏朵朵小朋友忽然之间便嗜糖如命,而身为前世曾经在儿科实习过的顾白羽,却是不止一次的目睹了小孩子因为吃糖太多而引起蛀牙的病例。 于是几次三番的告诉苏朵朵要少吃糖果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的顾白羽,便终于狠下心来,对着全部的苏宅中人,下达了令苏朵朵痛不欲生的禁令。 而向来为了让老婆开心愿意不顾一切的苏墨轩,更是“大义灭亲”一般的,吩咐下人将宅子里的糖果,甚至连厨房做饭的白糖,全都藏了起来。 于是一夜之间,苏朵朵失去了自己近来最为喜爱的糖果。 起初,承袭了苏墨轩和顾白羽身上所共同具有的坚韧之性的苏朵朵,并没有轻易的投降,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的,试图通过观察家中仆役和侍女的行为举止,来判断自己的爹爹,究竟狠心的将糖果藏到了哪里。 观察失败之后,苏朵朵又将目光转向了家中的厨师。 本着做菜的白糖也是糖的原则,苏朵朵甚至放弃了清晨赖床的机会,趁着天还没有亮透,便悄悄的避过茶心和绿衣的耳目,蹑手蹑脚的跟在柳妈的身后,想要用跟踪,来找到白糖的藏身之处。 不得不说,作为大兴第一刑部尚书苏墨轩和大兴第一仵作顾白羽的爱情结晶,苏朵朵作为一个才不过三岁半的孩子,她的观察跟踪能力,已经是十分的了得。 若非顾白羽偶然从读书中抬起头来,看到那不甚繁茂的花丛之下,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小小的飘忽身影,硬生生跟在柳妈身后大半日的苏朵朵,或许真的就要目的得逞的,找到柳妈藏着白糖的地方。 只不过,玩儿心顿起的顾白羽,并没有拆穿苏朵朵的跟踪行为,反而是在暗示了柳妈之后,便悄悄的将苏墨轩拉了来,然后两个为人父母的之人,便悄悄地跟在自己的女儿身后,看着她被自己暗示过的柳妈,故意的带着在宅子里来来回回的溜腿玩儿。 直到苏朵朵的小短腿再也跑不动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时,始终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的顾白羽和苏墨轩,更是忍不住地就要笑出声来。 好容易憋住了即将喷薄而出的笑声,苏墨轩和顾白羽转过身子想要悄悄的回到院子里,却是没想到才走了不过几米的距离,他们便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小小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拦住他们去路的小小身影,是他们同样才只有三岁半大的儿子,苏然然。 小家伙儿很好的继承了顾白羽那清丽姣好的容貌,却是毫无例外的,带着苏墨轩那副惯常所有的淡漠和孤傲之气,落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脸上,反而是生出一种令人想要揉捏呵护的冲动。 只不过,此时此刻,苏然然看向顾白羽和苏墨轩的目光中,颇有几分严肃的味道。 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儿子看到了多少的顾白羽,沉默着,没有率先开口,而想要出声说话的苏墨轩,也是在暗中被她拦阻了下来。 “我有时候真是怀疑,我和朵朵究竟是不是你们两个人亲生的。” 负手而立,苏然然在盯着自己那显然有些做贼心虚的父母半晌之后,摇着头出声,话语之中颇有几分无奈的味道。 “咳,然然你不是在书房练字吗,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了?” 面色有些窘迫,顾白羽轻咳一声,蹲下身子,对着自家儿子出声问道,却是下意识地,招呼着苏墨轩一同上前,她的儿子有多爱护自己的这个双胞胎妹妹,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是来看看你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欺负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丝毫不给自己的娘亲留情面,苏然然板着张小脸儿,对着顾白羽出声说道,带着几分心疼之意的目光,却是越过他们,直直地看向了不远处坐在地上的苏朵朵。 “我和你爹爹……” “辛辛苦苦跟在朵朵后面大半晌午的,现在累了想歇会儿喝口茶是?那你们快点去就是了,我的妹妹,我自己心疼。” 板着脸没有放松,苏然然更加不留情面的接口出声,抬起穿着小云靴的脚,便要径直从苏墨轩和顾白羽的中间穿过去。 “嘿,你个臭小子,你娘亲说话你都敢拦?” 眼瞧着自家夫人被自家儿子堵的哑口无言,苏墨轩伸出手去,抓着自家儿子的后衣领,便将他拎到了自己面前,神色暗沉,他威胁出声,道: “你若是胆敢帮着朵朵找糖吃,我就……” “放开然然,放开我哥哥,爹爹你快点放开我哥哥!” 没等苏墨轩那威胁的话语说完,不知道什么时候觉察到这边动静的苏朵朵的,便抬起那已然累得酸疼的小短腿,三下五余二的,跑到了苏墨轩的脚下。 伸手抱住苏墨轩的腿拼命地摇晃着,苏朵朵仰头看着苏墨轩,大有一副你若是胆敢对自家哥哥做些什么,她就敢张口咬下去的架势。 “好了好了,墨轩你把然然放下来,你今日还要陪我出门去呢,没时间跟着他们两个小魔头闹腾。” 满心无奈地瞧着自家两个孩子那“一致对外”的神情,顾白羽扶额,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不过一想到这几日自家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女儿,因为吃不到糖果而郁郁寡欢的模样,顾白羽终究是心软了,便对着苏墨轩出声打了个圆场。 看着自家夫人开了口,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自己儿子的苏墨轩,便又出言威胁了几句之后,就将苏然然放了下来,揽着顾白羽转身离去,却是没有看到苏朵朵眸子里闪过的一丝精光。 —— 是夜星光灿烂。 皎洁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树影晃动之间,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窜出了顾白羽和苏墨轩住着的院子,蹑手蹑脚的,沿着一条小路,向着前方走去。 “喂,然然,你确定你要去的地方,真的藏着糖果?” 蹲在一棵茂密的矮木丛下,看着巡夜的家丁打着灯笼从自己面前渐渐走远,松开屏着的呼吸,苏朵朵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扯着苏然然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是自然,你哥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味,苏然然转过头去一本正经地看着身边的苏朵朵,还顺便抬起手来,将落在她头发里的叶片摘掉。 “然然一直都是最棒的,朵朵最相信然然了。” 连忙对着苏然然拍马屁出声,苏朵朵说的一脸认真,却还是单手托腮,歪着小脸儿,继续出声,道: “可是我这几日想尽了办法,甚至连跟踪的手段都用上了,为什么始终找不到爹爹藏糖果的地方,然然你才找了一下午,就能这么确定呢?” “我不是看了一下午,我是跟你一样看了好几天。” 纠正了苏朵朵话语中的时间错误,苏然然悄悄地从灌木丛中伸出头去,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伸出手去拉着苏朵朵,继续向前走去。 “你还记不记得,娘亲下禁令的时候,是早晨还是傍晚?”拉着苏朵朵的手走在石子儿小路上,苏然然并没有直接将答案告诉她,反而是想要消磨时间一般的,对着她出声问道。 “是傍晚啊,我刚从二伯那里拿了糖来吃,还没有吃完,娘亲就凶巴巴地宣布了‘禁令’,我还记得,当时的太阳光红红的,很好看。” 歪着头,苏朵朵回忆着几日前的那一幕,心中还在可惜着自己没有吃完的那块糖果。 “那就对了,傍晚的时候宣布禁令,那个时候的糖果都还在家里,又快要到晚饭的时候了,所以娘亲也不可能将糖果都带走到宅子外面,然后厨房还要做饭,也不能立刻将糖藏起来。” 点了点头,苏然然一本正经的分析出声。 “所以,大家有时间处理你的糖果,也得在晚上了。可是晚上的时候,爹爹最爱缠着娘亲了,所以肯定不会走太远的处理你的糖果,更不会出门,但又不能藏在院子里,因为要提防着你到处乱翻乱找。” “那然然你的意思是,那些糖果就还藏在咱们的院子附近?” 听了苏然然的话,苏朵朵的眸子一亮,立刻便出声问道。 “嗯,”点了点头,苏然然放缓了脚步,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判断着什么,口中却还不忘给苏朵朵继续分析。 “既然你已经将你所能想到的地方,全都彻底的翻腾了一遍,所以我观察的时候,就把重点放在了你没有关注的地方。 而你没有关注的地方,通常就是引不起你兴趣的地方,和你讨厌、甚至害怕去的地方,只有这样,糖果被你找到的概率才最低,你说是不是?” “我不感兴趣的地方……那只有厨房呀,我从来不去厨房的。”一想到当初误入厨房之后,冷不丁地被烟呛到流泪的感觉,苏朵朵便皱了皱鼻子,眉宇之间,颇有几分顾白羽的味道。 “但是为了找糖果,你肯定还是会咬牙去厨房的,所以,厨房我们就排除了。”拉着苏朵朵的手向左拐,苏然然继续出声,道:“所以,就只剩下了你讨厌和害怕的地方了。” “我讨厌和害怕的地方,在这宅子里还有挺多的,然然,你为什么会知道是这里?” 抬头看到面前的屋子,苏朵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拽着苏然然的衣袖,怯生生的问道。 “因为我看了厨房里的人好几天,他们的鞋上,沾着最多的,便是褐色泥土和狭长的草叶子,虽然这两样东西在咱家宅子里到处都是,但两样凑在一起,又是你讨厌来的地方,那就只有这里了。” 没有分毫嘲笑之意地将苏朵朵护在身后,苏然然眯眼看着面前黑着灯的屋子,借着清明的月光,他隐隐约约的还能够看到,屋子横梁上挂着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的大字: “多宝阁”。 多宝阁表面看上去,就只是各个人家相同的,收藏着各种古董宝贝的屋子,然而顺着那多宝格后的机关走去,却是苏墨逸私藏各种宝贝的地下私库。 然而让苏朵朵望而却步的,却并非是那各种武器的寒光利刃,而是此刻灿烂盛开在通往多宝阁必经之路两旁的,紫红色的夹竹桃。 每每到了那夹竹桃盛放的时节,苏朵朵都会尽可能远的绕着多宝阁走,否则,对夹竹桃花粉过敏的她,便要持续不断地打喷嚏,甚至于严重的时候,还会浑身起又痛又痒的小疹子。 于是,这几日甚至于连看门的大黄的狗窝都抛了个干净的苏朵朵,却始终是没有靠近多宝阁半步。 如今想来,苏墨轩这藏糖果的地方,果然是高妙异常。 “爹爹真坏!” 费了半天力气,想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的苏朵朵,毫不犹豫地愤怒出声,挥舞着的小拳头张牙舞爪,却是望着那多宝阁满眼无奈。 “再坏也是咱们的亲爹,朵朵你就认了。” 语气里带了三分无奈七分叹息,苏然然从腰间摸索出一把钥匙,对着愤愤然的苏朵朵继续出声,道: “我今天下午从一个家仆那里偷来了钥匙,你在这里站好了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便松开了握着苏朵朵的手,一路小跑着向多宝阁的方向而去。 “然然,你小心点儿。” 压低了嗓音,苏朵朵左看右看之后,方才更加紧张地,将目光投向了苏然然那已经奔向了多宝阁大门的身影,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苏然然的个子实在是太低,根本,就够不到门锁的位置。 心中有些焦急,苏朵朵刚想喊出声来,却是看到苏然然不慌不忙的走到一旁,将事先准备好的砖头,一块接着一块的摆到了门前,然后顺利的踩了上去,“卡塔”一声,将门锁打了开来。 “然然你好厉害!” 轻轻地拍手欢呼,苏朵朵的眼中,自家哥哥的形象又更加高大了几分。 回身冲着苏朵朵比了个从顾白羽那里学来的‘胜利’的手势,苏然然返回身去,钻进了那漆黑一片的多宝阁中。 不过半刻的功夫,苏然然那矮小的身影便又重新出现在了苏朵朵的视野之中。 看着苏然然顺利的将门锁好,又藏好了转头向着自己跑来,苏朵朵那颗因为紧张而悬着的心,方才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你终于出来了,都要吓死我了。” 看到自家哥哥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身旁,苏朵朵甚至于忽略了他手中拿着的小糖袋,只是悉心的上下打量着苏然然,确认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之后,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到了苏然然手中抓着的小糖袋上。 “就是帮你偷个糖而已,我能有什么事情?” 抬手将糖袋子递给了苏朵朵,苏然然的语气里满是不甚在意,还有丝丝缕缕的骄傲。 “可是,我今天下午听到爹爹好像在威胁你,不让你帮我偷糖吃的,你这样,不怕吗?” 迅速地剥开一块糖纸,将糖块丢到自己嘴里方才安心下来的苏朵朵,好奇地出声问道。 “你想吃糖,我有什么办法?爹爹能威胁我什么?抵不过就是减少一次我跟着娘亲睡的机会,反正他每次都会抵赖着不肯放娘亲走,多一次少一次的,我再想办法问娘亲要回来就是了。” 抬起袖子给苏朵朵擦了擦嘴角,苏然然在提及自家爹爹的时候,语气中的不屑之意难以掩饰。 “唔,那倒是,”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苏朵朵思忖片刻,道:“这次你帮我偷糖吃,下次我帮你把娘亲留下,眼泪什么的,对娘亲来说最有用了。” 回忆着自己每次一哭闹,顾白羽就心疼万分的模样,苏朵朵自顾自地说完,又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苏然然倒也没有客气,想了片刻,便赞同的点头出声。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拍着胸脯,吃糖吃的欢乐的苏朵朵,自然是一百个应承。 “不过话说回来,朵朵,你还是别吃那么多糖了。” 跟着苏朵朵一路向着院子里走去,苏然然转过头去,对着她出声说道。 “为什么?糖很好吃啊,为什么不要我多吃。” 歪着头,苏朵朵并没有抗议苏然然忽然转变的态度,反而是极其认真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听二伯院子里的侍女说,糖吃多了会变胖,虽然我觉得你肉嘟嘟的很可爱,但是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苗条身材,你若是胖了来找我哭,我现在还想不出来什么办法让你变瘦。” 小小的眉头蹙在了一起,苏然然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沉默片刻,苏朵朵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低眸看了看手中的糖果,又再度想了想苏然然的话,良久,她方才下定决心一般的出声,道: “那好,今天晚上就当做最后的狂欢,咱们两个人就把这些糖全都吃完,然后你若是再偷给我吃呢,我就每天只吃两三块,控制一下,你看行不行?” “嗯,我看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抬手接过她毫不吝啬的递过来的糖果,严肃地点点头,苏然然看着苏朵朵出声。 于是两个小小的身影左顾右盼一阵之后,便挑了一丛芳香四溢的花树,坐在下面,开始了他们的糖果狂欢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