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 第一章:爷爷 大兴安岭,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齐膝盖的雪。黄皮子躲在树上,眼睛里映着戴着狐皮帽子、端着枪的猎人在雪地里缓缓前进。 如果这个猎人死了,肉归藏木隐雾的禽兽精魄,魂则归出云风雨的山神爷。自踏进林海雪原的第一步,猎人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 但,就是有人不信。 我打小住在卧龙岭,跟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卧龙岭最好的猎人,跟狼赛过跑,跟熊瞎子摔过脚,恐怕找遍大兴安岭也找不到几个像他这样的猎人。 记得七岁那年,因为寨子里有事儿,爷爷就把我一个人搁在家里。那时天已经黑了,门口传来窣窣声,我心里害怕,但又没胆量去开门,就凑到窗户往外看,这一看却吓坏了,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黑影,后背靠在我家门上不停地蹭。 我吓坏了,灭了灯躲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等爷爷回来,我还没开口,他就兴冲冲问道:“娃子,是不是有熊瞎子来过?” 后来我估摸着,他是看到雪地上的脚印了。 我点点头,就见他眼睛一下变得通红,二话不说提了枪就追出去了。当时他身上有酒味,山里的猎人喝酒很正常,但很少会喝醉,尤其是像爷爷这样的老猎人,对自己的酒量知根知底,也就喝到暖过身子。 但是那晚,我觉得爷爷可能有些醉了。 爷爷追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声枪响,枪声震天,在黑夜里久久不愿散去。 可是再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熊瞎子皮糙肉厚,除非爆到头,否则不可能一枪毙命。虽然当时还小,也听寨子里的老猎人说过这些,所以心里很是担心,怕爷爷出事了,就扒在窗子上焦急的等着他。 没过一会儿,爷爷魁梧的身影就从黑夜里走了出来,我赶紧跑出去,爷爷从雪地上把我抱起来,眉开眼笑地喊了一声:“娃子。” 我才发现,他身上的酒气变成一股子血腥气,刀身上全是血。 第二天,爷爷领着我去寨子里喊人,把黑瞎子拖了回来。那黑瞎子被捅了好几刀,全都捅在脖子上。 后来提起这事儿,爷爷就皱着眉头,说当时犯了个大错误,他第一刀就捅穿了黑瞎子,应该赶紧离得远远的,可当时被酒气冲昏了头,跟着又捅了好几刀,要是那黑瞎子拼死拍上一巴掌,搞不好自己也得撂那儿。 寨子里的杆子爷给剥了熊皮,爷爷带着我还有熊皮,去五里外的屯子换钱,那里经常有收野货的皮贩子。 碰巧,这天屯子里祭祀山神。山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山神爷赏脸才有了这碗饭吃,所以别管你是木把式还是枪把式,无人不敬,无人不奉。 卧龙岭的猎人为了多打野兽,自然没人敢怠慢。只是这其中却有四人除外,而且这四人还是卧龙岭最好的猎人——杆子爷、铁老八、段爷,还有一个就是我爷爷老疙瘩。 屯子里,爷爷看着祭祀,脸色一冷:“这鼓儿屯的猎人,除了你段爷爷,全是废物!” 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他们从来不敬山神。别人进山前、打猎前,都要拜山神,可我从没见爷爷他们拜过。 在山里住,难免会遇到一些怪事诡事,爷爷这样的老猎人肯定见得多了,按理说应该很敬畏,可实际却完全相反。 “疙瘩叔,这不是疙瘩叔嘛!” 我一抬头,见一个精精瘦瘦的身影,立刻喊道:“葛叔。” 葛叔名叫葛根,也是寨子里的,小的时候抓阄,放的木枪、毛笔他都没抓,一手抓了葛根这味草药。当时葛根的爹还直叹气,“坏了,这小子以后不是个郎中就是个病秧子”,可惜葛根爹猜错了,葛叔现在是个货郎,山里山外的走野货。 爷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葛根过来摸摸我的头,眼睛很快盯上爷爷手里的熊皮,“叔,你这熊皮哪来的,拿来卖吗?” “我一个猎户,还能哪来的。既然你回来了,收不收,收就给你了。”爷爷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不见得乐意。以前听他说过,葛家这小子,掉钱眼里了,寨子里谁打个长脖子不分他块肉,他当货郎山里山外的跑,就没见给别家带点东西。 葛根这边还没答应,那边就响起了段爷的声响:“你给他收也是白瞎。” 段爷住在这鼓儿屯,早已金盆洗手,很久不打猎了。别看段爷是个猎户,却能识文断字,儿子在山外面,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葛根挂着笑脸,说:“段叔,你这说的,我又不是不给钱。”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块纸包着的东西,小心剥开:“来,娃子,尝尝这个。” 我看那黑乎乎的东西,好奇道:“葛叔,这是啥?” 葛根递到我嘴巴前:“这个啊,是巧克力,尝尝好吃不?” 我张嘴咬了一口,有点苦,但是甜甜的,当即叫道:“好吃!” 爷爷和段爷见我开心,也都跟着笑起来,“行了,这皮子,拿着吧。” 葛根赶紧把巧克力塞我手上,把熊皮接了过去:“谢谢疙瘩叔,不过现钱我暂时没有,回头给您送过去。” “行。”爷爷又对段爷说,“走,老段,去杆子、老八那喝酒去。” 段爷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天说:“怕是要下雪,去了不好回来啊。” “不好回来就在那住下,我也住下,咱四兄弟凑一起,再吹吹皮。” 我跟爷爷并不住在寨子里,不过离寨子倒是不远,也就两百米。以前问爷爷,为啥我们不住寨子里,爷爷说,和人处就像烤炉子一样,冷了凑近暖暖,要是一直那么近,就燎得上。 段爷也赞同爷爷,说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也有人说,这是猎人打猎打多了,骨子里有了狼性,越是好的猎人就越是不合群,喜欢独来独往。 就在段爷犹豫的时候,葛根顺嘴说了句:“咋的,段爷,要留下来祭山神啊?” 段爷立刻怒火烧上了脸,眼睛对着葛根一瞪:“屁!山神早死了!” 即便当时还小,对很多事都不理解,但是段爷的句话也未免太奇怪了,山神爷怎么可能死了? 葛根知道惹了麻烦,笑嘻嘻不敢吭声。 段爷气冲冲的,也是赌气了,转头对爷爷说:“走,老疙瘩,到寨子喝酒去!” 不管怎样,因为葛根这一搅合,段爷真要跟我们回寨子喝酒了。只是大兴安岭的天气变幻无常,走到一半就下起了雪,风一吹卷起地面上的银雪,如同缕缕白发。 段爷回头笑着:“怎么样,我说要下雪吧。” 爷爷面色红润:“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是想让你留下,喝个痛快。” 段爷笑得更开了,指着爷爷对我问:“娃子,你说你爷爷滑不滑头?” 我清脆地答了一声:“滑头!” 他们俩迎风仰头大笑,丝毫不忌惮风雪。 我们继续蹒跚着往前走,段爷又问:“娃子,还记得我教你的诗吗?” 爷爷听到不乐意了:“老段,你怎么又教我孙子这些乱七八糟的。” 爷爷特别反感我学文化,他说山民有山民的文化,我学的这些放到大山里,屁用没有。但其实,这里边和我死去的爹有关。 “老疙瘩,你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娃子,念念。” 我当即背道:“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 “好。”段爷走在前面,也跟着饶有味道的吟起来。 第二章:鬼子沟 声音跟着风声飘进耳朵,我抬起头,见远处大雪磅礴,隐约看到白茫茫之中有个人影。 突然一声巨响,好像有个炸雷在我们头上掠了过去,直震的树杈上积雪都落了下来。 “趴下!”爷爷拉着我倒在雪窝窝里。 “怎么回事,有人把咱们当长脖子了?”段爷小心翼翼地抬头,往枪响的方向看。 我们穿着狗皮大衣、狐皮帽子,再加上下雪视野不好,在远处看可不就像只动物嘛。 “谁会来这种地方打猎。”爷爷也抬头探探外面,“像是有人在打黑枪。” “打我们黑枪?”段爷一脸诧异,“咱们又没跟人结仇结怨,谁会打我们黑枪!” “谁知道他娘的是谁。”雪在头顶吹的呜呜响,爷爷和段爷都趴着一动不敢动。 我听他们说的心痒了,又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爬起来就往外看,就见白茫茫中,几棵树孤零零立在那里,一个身影正左右腾挪,借助树的掩护朝我们的方向逼来。 “娃子,不能起来。”爷爷发现我站起来可给吓坏了,大手一下把我摁进雪窝里,呛了我一嘴的雪。 彻骨的寒风卷着冰雪,跟狼一样在我们头顶嘶啸着,呜呜作响。 爷爷说:“老段,一会我引开他,你趁机一刀……对了,你带刀了没?” “带了。”段爷把手伸进衣服里,在腰间摸出一把柳叶刀。段爷是个练家子,拳脚棍棒内功暗器,无一不精。其中又有两绝,鹰爪功和飞刀。 段爷赤手搏杀,曾靠鹰爪功就拧断过两头狼的喉咙,飞刀更是可落叶飞花。 我被爷爷按着抬不起头,也不知道那个猎人到了什么位置。 “娃子,待这里不许动。”爷爷猛然跃起,山里的猎人枪法都很准,更何况距离近了,就听“砰”地一声,树杈积雪又震落一片。 我还没来得及看爷爷的情况,就见段爷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脚下的轻功飞鸿踏雪,他猛然跃起,身影仿佛要飞似的,一把柳叶刀电光石火般射了出去。 燕山雪花大如席,一时间风声都止住了,只有这洋洋洒洒的落雪声。 等再回过神,那猎人双腿叉在雪地里,一杆猎枪横在身前,枪托上有一抹殷红,赫然就是段爷飞刀的红穗。 此时,一边响起爷爷朗朗大笑:“不愧是咱兴安岭的猎人。老段,你这一刀可丢了面子了。” 见爷爷安然无恙,我很是欣喜,只是他的狐皮帽子掉在了雪地里,头顶稀薄的头发在随风飘舞。 段爷冷笑一声,又摸出一把柳叶刀:“让他再试试我这一支。” 我趴在雪窝里,跟只抱窝的山鸡,尽管凉气已经透过棉袄,但却不敢再起来了。 爷爷捡起狐皮帽子,拍拍上面的雪,抬眼瞅瞅那猎人,他带着棉兜帽,围脖遮脸,看不见面容,只是隐约感觉帽子下有一双阴寒的目光。 “老段,咱跟他拳脚练练,怎么样?” 段爷爽快道:“行啊。”说完手腕一震,手上的柳叶刀砰地钉在一棵山杨树上。 而此刻那猎人终于有了动作,把枪往前端着,做出一副准备迎战的姿势。 爷爷战意大起,脸上涌上一股红潮,就跟他听到熊瞎子一个表情。他怒吼一声,如猛虎般冲了上去。 爷爷一记猛踹,那猎人倒也机警,身子巧妙一避,手中的枪托朝着爷爷砸去。爷爷一个后仰,枪托贴着他的鼻尖挥了过去,他飞身而起一记狠踢,猎人被踢的连连后退,险些倒地。 这时段爷身影一恍,一只鹰爪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朝着猎人的喉咙抓了过去。猎人赶紧向旁躲闪,段爷却反手一扣,直接锁住他的喉咙。以段爷的爪力,接下来只要再一拧,就能把这猎人的喉咙拧断。 猎人顺势朝地面一倒,右脚一个倒挂金钩,却被段爷抢先一步一脚踢翻。 猎人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立刻起身猎枪前端,让人看了颇为古怪。 这时那猎人开口,一阵叽里咕噜,完全听不懂说些什么。 是在求饶,还是不甘? 爷爷也不理会,直奔过去,猎人端着枪朝着他的脸一记刺,爷爷侧头,一把揪住他的脑袋往下一按,再一提! 猎人的帽子被掀开了,一双眼珠子像是被雪染了一样,白溜溜的。 爷爷看到这眼睛吃了一惊,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这小子是鬼!老段,干掉他!” 段爷立刻摸出一把柳叶刀,鬼猎人刚好起身,飞刀直接射中他的脑门。 顿时,一个黑色幽魅的人影从他身体飞了出来,在雪色中溃散的无影无踪,猎人身体僵直,轰然倒在地上。 “爷爷。”我喊了一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盯着那猎人,生怕他再起来。 那猎人躺在地上已经不动了,一点生气没有,完全不见了刚才生龙活虎的模样。 段爷低头看看尸体:“看来是死在外面,被鬼上身了。” 猎人出去打猎死在林海雪原,很容易被那些山精鬼魅附体,这种事我听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爷爷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又纳闷地问:“他刚才说的……什么鸟语?”” “是日语。”段爷眼神变得飘渺不清:“他说……‘大日本帝国,所向披靡’。 回了寨子,爷爷、段爷把这事告诉了杆子爷和铁爷,他们也很惊讶。 我和小伙伴们围在炕前,竖着耳朵听他们讨论这件事。 铁爷说,会不会是和后山的鬼子沟有关? 鬼子沟我知道,是在后山的一条土沟,里面被冰雪覆盖常年不化,据说冰雪下面埋着二十七个日本兵。当年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在这些日本兵看来,就是日本国已经被美国攻陷,亡国了。 而这二十七个日本兵,在小队长的带领下来到山沟集体自裁殉国。那天也是浩瀚大雪,一声声触目惊心的枪声在山林里回荡,等到山民们去看的时候,雪已经将这些日本兵掩盖大半,只剩几只血淋淋的手露在外面。 自此以后,这山沟里的冰雪就没有化过。 铁爷这么一提,爷爷跟段爷纷纷点头,觉得跟鬼子沟八九不离十。 第二天,积雪封门,仍然飘着小雪,爷爷和段爷决定去鬼子沟看看。 本来爷爷是要把我留在寨子里的,但我执意跟着一起去,爷爷拗不过我,就答应了。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后山走,一起来的还有远声哥和小胖,远声哥是铁爷的儿子,小胖是杆子爷的孙子,他还有一个妹妹春妮,因为害怕不敢来,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小伙伴。 走着走着,就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条沟,段爷抬手指指:“那里就是鬼子沟,当年二十七个小鬼子,就是在这里自裁的。” 我们仨互相看看,段爷这是说给我们听的,以前我们也只是在杆子爷的故事里中听说。鬼子沟离寨子虽然不算远,但爷爷他们严厉告诫过我们,不准到这里玩。 我们一直走到沟前,这鬼子沟算不上宽,也就有个四五米,下面是厚厚的积雪,看不出到底有多深。有个地方露出了厚厚的冰层,上面还有个腰粗的冰窟窿,里面黑漆漆的,感觉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似的。 最诡异的地方,就是这积雪冰层在不停起伏,仿佛会呼吸一样。 想起那鬼猎人,我开始瑟瑟发抖,躲到爷爷后面,眼睛盯着那个黑窟窿说:“爷、爷爷,那个猎人……是不是就从这里面爬出来的?” 小胖和我一样大,胆子也小,听我这么说吓得一个激灵躲到我和爷爷身后,扯着我的袖子说:“娃子,你别说的这么吓人行不行。” 爷爷扭头看看我们,笑了起来:“你们俩小子,也有怕的时候。” 段爷也笑眯了眼:“那猎人是咱兴安岭的猎人,这鬼子就算出来,也只能是魂出来。” 我想了想,段爷说的在理,但是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 沟里的冰雪还在起伏,如同一只正在酣睡的野兽。爷爷和段爷看了一会,商量了几句,就带着我们朝回走。 爷爷和段爷走在前面,我跟小胖跟在远声哥的两边。 小胖问:“那鬼猎人,真有那么吓人嘛?” 我点点头:“吓人,眼睛里全是白的,没有黑眼珠。” 远声哥牵着我们俩,心不在焉的,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他比我们大五岁,性子本来就冷,不爱说话。铁爷经常说他的性子跟木头梆子一样,硬梆梆的。 正走着呢,前面的爷爷和段爷突然定住脚步,爷爷更是猛转过身来,一脸气势汹汹:“说,你们仨小子,是不是去过鬼子沟?”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的愣住,一时间噤若寒蝉,爷爷是怎么知道的。刚才我在鬼子沟的时候还专门留意过,生怕有留下的脚印被爷爷发现了。 去鬼子沟还是三天前的事,我们几个无聊,就想到这鬼子沟看看,是不是真有杆子爷说的那么邪乎。这都三天了,再加上昨天雪下那么大,脚印早就被覆盖上,怎么还是被爷爷和段爷发现了。 也不知道那鬼猎人和去看鬼子沟有什么关系,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也只好乖乖交待。 小胖结结巴巴说:“我、我们就是看看,什么也没动。” “看看?”爷爷黑着脸一声冷笑,“什么东西都是能随便看的嘛。” “行了,老疙瘩,别吓唬他们了。”段爷也走过来对我们问,“就你们三个去的嘛,春妮去没去?” 我跟小胖点点头,异口同声道:“去了。” 爷爷转头对段爷说:“会不会有东西跟他们回来了。” 段爷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跟小胖一听,吓得脸都绿了,“那、那怎么办啊,爷爷?” “怎么办?”爷爷又是一笑,“现在知道怕了?” 这时爷爷看看远声哥,见他默不作声,便问:“小子,你咋不吭声?” 远声哥歪歪头,眼睛瞄向一旁:“是我带他们去的,有什么,冲我来。” 爷爷和段爷见他这副神情,反而都笑起来,爷爷说:“这老八,还真是捡到宝了。” 回到寨子,爷爷和段爷把我们去鬼子沟的事告诉了杆子爷和铁爷,铁爷听了便训斥远声哥:“你这孩子,就数你最大,咋这么不懂事。” 远声哥仍是不做声,我在旁边拉拉他的袖子,他低头目光熠熠的看看我,轻轻说了句:“没事。” 第三章:上学 铁爷语气里并没有真的斥责的意思,远声哥是他的心头疙瘩,我还从没见过铁爷打骂过远声哥。不过爷俩交流时往往简单明了,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这话是段爷说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这种“淡如水”味道的,就是兴安岭的纯爷们,远声哥就是和爷爷、段爷他们一样的纯爷们。 像小胖就不能算,因为他老是跟我嘻嘻哈哈的,惹得我也老是跟他嘻嘻哈哈,这让我一度很烦恼,不想跟小胖一起玩。 一旁,听到鬼猎人和去鬼子沟有关,春妮吓得哇哇大哭,美姨连忙哄她。 美姨是小胖和春妮的妈妈,她长得老漂亮了,腮红脸白,是个大美人,而且懂学问。 这时她望了我一眼,然后给春妮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说:“疙瘩叔,你跟铁叔不是还要进山打围嘛?” “这事当然忘不了!老八,你准备好了吧?”他又看看远声哥,“小子,你呢?” 远声哥没吱声,铁爷一脸红光替他答道:“都准备好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咱远声肯定是马,还得是千里马。”杆子爷手里拿着烟杆,边吐着旱烟边笑着说道。 昨天屯子里祭祀完,今天就要进山打围猎,几十人,坐着雪橇、骑着马浩浩荡荡,他们会在林海里安营扎寨,枕猎枪,盖白雪。 等到回来的时候,雪橇和马背上会放满猎物,有狍子、雪兔、野猪,还有一些奇珍异兽,足以让村里的老人都叫不上名字。 最重要的,以后再也没人把你当小娃娃看,你就是咱兴安岭的猎人,纯爷们,因为只有真正的男子汉纯爷们才敢去挑战林海雪原。 我羡慕不已的看着远声哥,刚想喊他,却被美姨一把拽了过去:“那行,娃子也别回家了,晚上我搂着。” 我脸上一红,同时又觉得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我倒挺喜欢被美姨搂着睡,她身边又香又暖和,爷爷出去打猎我都是住小胖和春妮家,跟他俩还有美姨睡在一个炕上。 可是段爷也说过,温柔香,英雄冢。 女人香,可是老爷们的鬼门关! 我刚想开口拒绝,美姨身上的芳香已经春风拂面般扑了过来,她凑到耳边悄声对我说:“明天让你跟着春妮和小胖去上学。” 上学?我心神一荡! 春妮和小胖已经上了一个月的学了,也没有人陪我玩了,看着他们挎着包背着书去学校我就特别眼馋,可爷爷不准,段爷他们费尽了口舌也说不动。我爷爷拿定的事,比寨子里那口磨盘还沉。 现在好了,爷爷要去打猎,我就可以跟春妮小胖他们去学校。 “老疙瘩,你这走了,鬼子沟咋办?”铁爷说。 “那鬼猎人已经被老段的柳叶刀解决了,应该没事了。”说到这里爷爷眼色一横,瞪向鬼子沟的方向:“要是再有个什么风浪,看我不回来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 鬼魅附身走尸,对我们来说是篝火里的鬼故事,但对爷爷这样的老猎人却真不叫事,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爷爷和铁爷还有远声哥随后就准备好家伙,朝着山里进发了。而此刻我却不再想什么猎人的事,满脑子都是“上学、上学”。 晚上,我躺在炕上手不时摸着远声哥留给我的课本,激动的合不上眼。 第二天还不亮,我就早早的起床了,手也洗好脸也洗好,还偷偷抹了美姨的搓脸油。以前美姨朝我脸上搓,我都不乐意的。 然后整个人就神经一样坐在那里挎着书包,傻呵呵的等着春妮和小胖起床。 美姨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坐在那里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眼睛都笑弯了,说“这孩子,咋一听到上学跟狼一样”。 小胖被美姨拎起来的时候,还在打眯缝眼,春妮更是闹着说不想去上学,美姨连骗带哄才把他们弄下床。 学校在鼓儿屯,平时他们俩都是跟着远声哥去上学,今天由美姨送我们去,我是顶着远声哥的位置去学校的。 现在也就六点多,天还蒙蒙亮,雪早就停了,但原野里的积雪已经是没到小腿肚子。这还是以大人的腿长算的,像我和小胖一迈,两腿直接就进去了。 我们俩人互相扶着,跟在美姨后面费劲的往前爬,那真的算是爬。 春妮就好了,美姨背着她,正在睡回笼觉呢。 小胖喘着粗气问我:“娃子,你们是在哪里遇到那鬼猎人的?” 小胖这么一问,一下把我的魂从“上学”那里勾回来了,我抬头看看,指着前面的山杨树:“就是那里!” 美姨也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回头看我手指的方向,然后也跟着望向那山杨树。 鬼猎人的尸体早已经不见了,但是我的脑海里却又映出他跨着两腿端着猎枪的姿势。 寒风猛钻脖子,我冻地一哆嗦,才想起他那端着枪的姿势和电影里日本鬼子端着刺刀的姿势一模一样。 等走到我当时趴窝的地方,春妮突然伸手叫了起来:“有脚印。” 只见地上有一串串凌乱又清晰的脚印,确切地说应该是爪印,脚印前端的利爪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应该是野兽的。 “妈,这是啥动物的?”小胖问。 美姨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狼的,看这样子还不是一只两只呢。” 狼?这玩意死的我倒是见过不少,活的却见得不多。狼是扎堆的动物,聪明机灵的很,有人的地方它们很少去。真正见到也不过是远远看到那么一只两只,这种都是离群的独狼,因为饿急了才被迫冒险到村子周围活动。杆子爷说过,独狼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凶的很,是会叼小孩的。 我抬起脸,迎着风看看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寨子和鼓儿屯这段路我也走了多少遍了,可现在又是鬼猎人又是狼群,突然觉得这里陌生了,变得不认识了。 “行了,咱赶紧走,落下了可就被狼叼走了。” 这话真是吓到我们了,我们跟在美姨身后,生怕被落下,就好像落下真的会有头狼从雪里跳出来把我们叼走。 到了学校,美姨先让小胖和春妮进教室,我则站在门口等着老师来。 我杵在门口,听着教室里面叽叽喳喳的闹腾,浑身不得劲。 “娃子,你也来上学吗?”坐在门口边的是屯子里的狗子,流着两串鼻涕笑嘻嘻的。 我歪歪嘴,不愿搭理他。 教室里的学生大多是屯子里的,我基本都认识,也有其他屯的。他们见到我来上课都一脸稀奇,我爷爷的顽固可是出了名的。 不一会儿老师就来了,瓜子脸大眼睛,扎着个大马尾,怀里抱着和我一样的课本。 我抬脸瞅了瞅,对美姨问:“咋是个女的?” 那女老师一听,嗔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咋不能是女的,你还歧视女性啊。” 美姨跟她笑了起来,我摸摸鼻子,一直以为老师得是跟段爷那样呢。 美姨说明了情况,然后两人就闲聊起来,似乎熟的很。 那狗子正朝我做鬼脸,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 这时就听女老师说:“昨晚上有狼围着屯子跑,嗷嗷的叫,可吓人了。” 美姨也说:“是嘛,难怪我在屯子外面看到那么多狼的脚印。” 美姨走后,我就被女老师领进了教室,安排在最后一排远声哥的座位,那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因为我,终于也能上学啦! 学校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新奇,例如刚上来女老师说:“上课!”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起立”,人就刷刷全都站起来了,我还没明白咋回事刚起来,那王八羔子又说了句“坐下”,人又刷地一下全坐下了,我左右瞅瞅这才赶紧一屁股拍在椅子上,那叫一个尴尬。 女老师在前面偷笑,羞得我脸通红。 当时我就在想,这一起一坐的是干啥,不是折腾人嘛。 不过这女老师的课教的真好,甚至我都觉得比段爷教的还好。我很早就跟着段爷偷偷学写字,这课本上很多字我都认识,甚至有些诗我都会背,例如这篇《春晓》段爷就教过我。 正巧这女老师留的作业就是背这首诗,我当时就跳起来喊着:“我会我会!” 女老师示意我坐下,对我说要举手回答。 我一脸糊涂,咋还要举手回答呢,当即就把两只手高高竖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屋子里一阵哄堂大笑,女老师也捂着嘴强忍着偷笑。 我脸烧得通红,尤其是看到狗子在座位上笑得翻来覆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举一只手就好。”女老师给我做了个示范。 我依葫芦画瓢,把手举起来。 “好,娃子同学起立回答。” 我站起来,抑扬顿挫地背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随后而来的不再是嘲笑,而是满堂的掌声,我心里暖洋洋的,就像大冬天里的太阳照进了心窝窝。 放学的时候,我脚底下觉得轻飘飘,一脸幸福洋溢地说了句:“上学真是个大好事。” 结果反而被春妮戳脑门:“娃子,你是不是傻了,上学哪里好啊。” 小胖也是叫苦:“就是,哪里好,累死了。” 我摸摸后脑勺,对他们的模样很不理解,上学多好玩啊,他们咋说不好呢。 出了学校,我们并没有看到美姨的影子,“我妈咋没来呢?”小胖念叨着。 “要不咱先去段爷家吧。”我提议道。 小胖和春妮都同意,平时上学放学都是远声哥带着他们走,现在远声哥不在,美姨又没来,我们也不敢往寨子走,何况现在正在闹狼。 “你们仨放学了啊。”刚走了没几步,葛叔迎头走了过来。 “葛叔,你咋来了?”春妮问。 “咋的,葛叔来接你们还不乐意啊。我回寨子,就想跟你们一起回去呢。咋的,你妈没来接你们啊?”葛根瞅瞅周围。 “没呢。” “那刚好,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回去。” 春妮和小胖当即凑到葛叔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一脸笑嘻嘻地说:“叔,娃子说你那有好吃的,叫啥巧克力,你给俺看看呗?” “看看?”葛叔低头笑笑,“你们俩还想尝尝吧?” 第四章:狼来了 说着,葛叔把手伸进怀里,我一瞧他这还真有留的,嘴里的口水立刻流了出来:“葛叔,我也要、我也要。” 我们仨拉着他的胳膊正要抢的时候,他的手一打开,却是空空如也,葛叔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 春妮气嘟嘟地说:“葛叔,你骗小孩以后找不到媳妇。” 葛叔一听:“嘿,你这小妮子,咋这么毒呢。” 接着葛叔又说:“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咱赶紧回寨子。” 我们跟着葛叔出了屯子,葛叔让我们走前面。 我很奇怪,问他:“为啥让我们走前面?” 葛叔阴阳怪气地笑着说:“万一有狼来叼你们,我能看的到,可如果你们跟在后面,我就看不到了。” 听他这么说,我吓得头皮发麻,春妮和小胖也是一脸惊恐。 现在天色刚刚有些暗淡,原野已经开始透出一丝诡异。 路过那棵山杨树的时候,我还特意留意了一下鬼猎人的位置和那些狼的脚印,我回头问:“葛叔,你说是鬼厉害,还是狼厉害?” 葛叔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他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狼。” “狼?”我有些疑惑,因为我觉得鬼更厉害,“为啥啊?” “鬼是死的,狼是活的,你说是活的东西厉害,还是死的东西厉害。” 我听不太懂,但我觉得还是鬼厉害,兴安岭的猎人有怕鬼的,但是没有怕狼的。 到山根时,远远就看到美姨急急忙忙走了过来,一看到我们就说:“我这忙过头,来晚了。” “嫂子,没事,我给领回来了。” “葛兄弟,早听说你回来了,咋一直没回寨子?” “这不赶上拜山神爷,在屯里住了两天嘛。”葛叔说。 “哦,那赶紧回家吧。”美姨看看我,笑眯眯问道:“咋样?” 我点点头:“好!” 美姨掐掐我的脸:“就知道,跟你爹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我爹? 我不清楚,反正只要一提我爹,爷爷就来气。 我就知道,我想上学,也想当猎人,段爷也读书,不也是卧龙岭最好的猎人。 兴安岭的雪冬变幻无常,晚上的时候又刮起了白毛风。 杆子爷把炉子烧得又红又旺,我们在上面放了地瓜和花生,围着炉子。 杆子爷也和段爷一样金盆洗手,早已不打猎了,但在我记忆里,好像从不记得杆子爷去打过猎。只是偶尔见他擦那把封存已久的老猎枪,最多的是见他握着手腕上的桃核念珠,默默祈祷。 杆子爷人慈祥,会给我们讲很多好听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他当猎人时的见闻,所以每次讲故事,他都眯着眼,一脸沉醉,可能是在想以前的日子。 “爷爷,给我们讲黄皮子迷人的故事。” “黄皮子迷人啊。”杆子爷嘬着烟嘴,悠悠吐了口白烟,像是正在肚子里搜罗黄皮子的故事。 “爹,少抽口烟,熏着孩子。”美姨过来把热水坐在炉子上。 “好好,不抽了。”杆子爷笑呵呵收起烟杆子,把手串拿在手里搓,好像手上不拿个东西就闲地慌,“哎呀,黄皮子的故事给你们讲过好多了,那……就给你们讲个小黄皮子的故事吧。” 我们仨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 杆子爷说,咱们东北这嘎哒就数黄皮子跟人的过节最多。黄皮子个个都觉得自己精明,觉得自己比人还精明,所以不把人放在眼里,经常到村子捣乱做坏事,最会的本事就是迷人。 若是有谁家身体不好的人,突然间开始胡言乱语,还嚷着要吃鸡,这就有可能是被黄皮子迷了,三十步之内把它揪出来,被迷的人就会恢复。 黄皮子迷人手段也有多种多样,能迷人的一般都是老皮子,但是小皮子也有会迷人的,只是方法上有些不同。 小皮子本事小,要接触人才能迷人。 清朝那会儿,男人不是要留大辫子嘛。有时候走夜路遇到人,对方会突然问你借鸡蛋。你告诉他没有,等那人过去了,你再回头,就能看到在他辫子后面提溜着一只小黄皮子,正跟在后面荡啊荡。 听完这个故事,我心里一转,当即叫道:“杆子爷,我知道你说的是谁。”然后就趴到杆子爷耳边低声说:“常大爷。” 杆子爷听了,笑眯着眼摸摸我的头。 一旁补衣服的美姨瞅见了,看着我说:“就数娃子精怪。” 常大爷是屯子里的,七十多岁了,一年四季都套着件大青袍子。他是清朝遗老,中过秀才,重要的是他到现在还留着一条大辫子。 地瓜已经烤的滋滋香,我们意犹未尽,央求着杆子爷再讲一个。 杆子爷搓着桃核手串,那一个个桃核被搓的通红。 “……”杆子爷刚想开口,却直起了身子瞅着窗外:“外面好像有动静。” 我和小胖也都竖起耳朵,不知是不是因为听故事心切,我们除了风声并没有听到其它什么声音。 “呜……”春妮不知怎么突然扑到杆子爷的怀里,“爷爷,我怕。” 对春妮突如其来的反常我很是奇怪:“咋了,春妮?” 杆子爷问道:“妮子,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春妮面带惊色地点点头:“嗯,是狼叫。”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除了炉子上的烧水声,就是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 “春妮,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风声听着像狼叫,但毕竟不是狼叫,我好歹也是兴安岭的子孙,这还是分得清楚的。 不过我虽然觉得春妮可能听错了,却不觉得杆子爷会听错。杆子爷是出了名的顺风耳,大瓷碗掉在地上,都能听出摔成了七瓣还是八瓣。 突然,那扇不厚实的屋门被拍的一阵响,“他杆子叔,你快出来看看,咱寨子被狼群给围了。”听动静是隔壁的张大爷。 春妮吓得躲到美姨怀里,我听到这消息眼睛都直了,狼真的来了。 “我出去看看。”杆子爷站起身来,我跟小胖听到狼围寨子,哪还坐得住,跟着杆子爷也出了门。 一到院子里,风里夹着的声音立刻真切了,嗷嗷的像是有人哭坟,跟风声完全不一样。风吹过头顶就过去了,而这个声音在头顶上寥寥绕绕的飘。 寨子里的几户人都被惊动了,也不顾天寒地冻,在院子里七嘴八舌。 杆子爷跟张大爷朝着大门走,我跟小胖也跟着想看看外面。这寨子是个围子,只要两扇大木门关得严实,那些狼应该进不来。 杆子爷走到门后面,透过门缝往外瞧。 我跟小胖在下面,也扒着大门往外瞧。 这一瞧,我身上的汗毛吓得都炸起来了,后脊梁骨一阵冰凉,就见远处一双双灯笼一样的绿眼睛,跟鬼火一样在那里幽幽荡荡。 杆子爷拿出烟杆子,不慌不忙嘬了两口,然后笑出了声:“打了一辈子猎,临老了,倒是被猎物围了。” 张大爷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咱这猎人寨被狼群给围了,说出去谁信啊。要不,回去拿枪放它两枪。” “吓唬不走的,这些狼敢围着寨子,就铁了心不会走。” 说完杆子爷就弓着背朝回走,也不知道在寻思啥。 我跟小胖还扒着门缝看,那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起起伏伏的,像是在围着寨子找机会。 “娃们,回屋了。”杆子爷吆喝着。 我们答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朝回走。 重新坐回到炉子前,屁股还哪里坐得住,总觉得隔着墙我也能听到狼叫,呜呜咽咽的,小媳妇哭坟似的。 对了,我还真听过类似的故事。 据说有猎人追野兔,一直追进了坟地,野兔脚滑,一钻不见了影子。猎人刚想走,却听到有女人的哭声,猎人循着声音到了一个女人的跟前。那女的弓着背,穿着黑色的毛裘大袄,头上却带着鲜艳的红头巾,正蹲在一座荒坟前哭。 猎人就问,你在哭谁呢? 那小媳妇,呜呜呜,不回话。 猎人又问,你住哪里啊,咋不回家啊? 那小媳妇还是呜呜呜,不回话。 猎人上前一拍肩膀,小媳妇猛然回过头来,头巾底下露出了一张狼脸。 想到这故事,我就觉得外面格外的恐怖起来。 “爷爷,那些狼会不会掏洞,钻进咱们寨子?”小胖这么一问,我心里也紧张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杆子爷。 杆子爷含着烟嘴,呵呵笑道:“不会,天寒地冻的,土都冻的比石头硬,那狼爪子也不是铁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声“松了口气”的话音,竟然还是从美姨那边传来的。 “孩子害怕,你咋也跟着怕起来了。” 美姨嘟嘟囔囔地说:“那是狼,能不怕嘛。” 然后美姨又接着问杆子爷:“我听说狼都可精明了,遇到墙他们会一个蹲下,让另一个踩着翻过去,咱们寨子的墙够不够高,它们不会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叠罗汉进来吧?” 美姨这么一说,让我更是浑身发毛,屁股底下跟有针一样坐不住。我跟小胖经常玩叠罗汉,小胖比较胖,通常都是我踩他,当然我也有被踩的时候,就是跟春妮玩的时候。 想到那场景,我就浑身不自在,那些狼难道真会站起来,像我们一样一个踩着一个骑上墙头嘛。 不敢想,太吓人了。 春妮吓的哇哇哭了起来,美姨这才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妮,别哭,妈说错了,别怕别怕。” 这边还没消停呢,却又响起一连串重重的敲门声。 “谁啊?” “是我。”听声音,是葛叔,我跟小胖忙给他开门。 葛叔一进门就冲杆子爷问:“叔,这狼咋把咱寨子给围了啊?它们想干啥啊?”看他一脸惺忪,像是刚睡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原本抽着烟的杆子爷突然一个歇斯底里,想到了什么似的,然后就把烟杆子收起来,反而是握紧了手腕上的串珠,“山神爷,是山神爷。” 山神爷? 我有些糊涂了,这和山神爷有什么关系,这些狼是他老人家派来的吗? 还有就是,提到山神爷的时候,杆子爷和我爷爷、段爷还有铁爷的样子怎么截然不同呢。 这么说也不对,杆子爷的样子更像是鼓儿屯的猎人,但和他们又有些不一样。 我开始有些懵住了,到底山神爷是什么? 第五章:黄皮子 总是在听人家“山神爷、山神爷”的叫,可是山神爷好像不是菩萨不是佛,我见过菩萨像佛像,却从没见过山神像,只是见他们在山上或者山下,堆个石堆或者立块石头。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是想起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总觉得眼睛后面不是我以前见过的狼,而是一只只在夜晚游荡的幽灵。 风吹得又烈又响,我伸出脖子,从漆黑的屋子望向更加漆黑的外面,脑海却在窗子上勾勒出一张闪烁着绿眼睛的人脸。 在这股不安中渐渐入睡,索性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一张流着哈喇子的血盆大口,那些狼既没有打洞,也没有叠罗汉。 我跟小胖一下炕,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大木门仍然紧闭着,天还没有完全放亮,但已经可以看个半清半楚。我们俩跑到木门后面,想再一窥究竟。 “不知道那些狼走没有。”我跟小胖面带红潮,迫不及待地扒着门缝往外瞧。 晦暗的林子,除了沉寂的白雪,就是一片静默的无声。恐惧和好奇交织着,让我的眼睛一寸一寸在视野里搜寻。 “不见了,走了?”我的手压在门闩上,以前经常扛着它当金箍棒耍,这时候真希望它有千斤重。 “狼都狡猾狡猾滴,说不定在啥地方藏着呢。” 小胖的说法又引起了我的警觉,我开始留意那些小坡的后面,会不会藏着一对三角的尖耳朵,一对狼眼正觊觎着我们。 “娃们,吃饭了,吃完饭好去上学。”身后杆子爷在招呼我们。 我跟小胖恋恋不舍走到回去,我问杆子爷:“杆子爷,那些狼走了没有?” 杆子爷叹了口气:“杆子爷也不知道哟,就看山神爷是什么意思了。” 等吃完饭去上学的时候,美姨去找葛叔,想让他送我们去上学。葛叔一听吓坏了,连连求饶跑回了屋里,葛叔那么怕狼怕野兽,要不也不至于放下猎枪去当货郎。 杆子爷说他送我们去上学,顺道去段爷那坐坐,我们都很乐意。 杆子爷打开大门的时候,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带那把老猎枪,也没有带开山刀,就提溜着那支烟杆子。虽然我知道杆子爷也很厉害,但是心里还是没底,因为不知道杆子爷是不是也会鹰爪功。而且俗话说,猛虎架不住群狼。 走着,杆子爷突然停下来,指着前面说:“娃们,快看。”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瞅,是好几串脚印,旁边还有粪便,这距离应该就是昨晚看到那些绿眼睛的位置。 杆子爷蹲下身子,用大拇指和食指丈量了一下,足有一扎长,然后说道:“个头不小呢。” 老猎人经验足,可以从脚印的大小判断出狼的大小。 我也跟着看看那些粪便,爷爷教过我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从粪便的颜色、凝结程度、消化程度可以大概看出狼的健康状态、年龄状态。而从这些粪便看起来,似乎很健壮。 也就是说,这个狼群很鼎盛,数量多,而且强壮。 “爷爷,这些狼走了吗?”春妮小声地问道,生怕被狼群听到。 杆子爷看看春妮,呵呵笑着说:“妮子不怕,这些狼啊,被山神爷召回去了。” 杆子爷在说谎,这粪便里面是热的,说明它们守了整整一夜,到天快亮才离开。如果这些狼真的早早打算放弃,就不会一直守到天亮。 狼的韧性是非常可怕的,不会轻易放弃,兴安岭的子孙都晓得。 随后杆子爷送我们到学校,看到段爷也在那,和小刘老师站在鸡舍前。 这鸡舍是学校弄的,说是要自产自足,给学校增加补贴。 我们远远地就喊,杆子爷也喊道:“老段,你咋跑这来了?” 段爷听到杆子爷喊他,回过头来:“老杆子。正好,你快过来看看。”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走到鸡舍前,就见地上死了一堆的鸡,这些鸡的内脏都被掏空了,横七竖八地躺着,鸡毛鸡血遍地。 杆子爷一瞧:“这是遭了皮子了。” 段爷也赞同的点点头:“二十多只鸡,内脏全都被掏了,还不是一只两只呢。” 黄皮子进鸡舍,那肯定是一场生灵涂炭,它们会把鸡舍里的鸡都咬死。可是再咬死,它也吃不了这么多,可这里的鸡却全都被吃干净了。 “这些黄皮子,真可恶。”小刘老师气得直跺脚,这些鸡都是她精心照料的。 段爷说:“学校养这么多鸡,也不养条狗,很容易遭皮子。这些皮子就是看这里没狗看着,才敢肆无忌惮。” 小刘老师狠狠一点头:“好,我去问人家要一只。” 杆子爷纳闷道:“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又闹狼又闹皮子。” “俗话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现在我们这里狼鼠横行,聚之不去,难道是有灾祸降临。”小刘老师一惊一乍道。 段爷听了大笑:“小刘老师,你想象力很丰富。” 小刘老师吐吐舌头:“我开玩笑的。段先生,我这些鸡咋办啊?”小刘老师一脸可惜。 “埋了吧,被皮子糟践了,肯定是不能吃了。等我找到这窝皮子,剥了皮捐给学校,算是对娃们的一点心意。” 我一听段爷要去打皮子,心里那个痒的,要是平时早跟着段爷去了,可现在要上学,只能被小刘老师赶进了教室。 上课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在浮现段爷手握柳叶刀,将那些抱头鼠窜的黄皮子一一毙命的场景。但又一想,若是用飞刀肯定会在皮子上留下洞,这就不好卖了。段爷既然说要剥了皮捐给学校,就肯定不会用飞刀。我心里就开始很好奇,段爷会用什么方法抓这一窝黄皮子。 黄皮子精怪,一般都在晚上或者清晨活动,有时候白天也能见到,倒是没听说这一窝携家带口出来偷鸡的。 黄皮子这玩意在兴安岭,不新鲜,有时候走到路口,就看到墙角一颗脑袋在贼头贼脑的往外探,然后出溜一下钻过去了。黄皮子警惕性很高,走几步就会站起来四处张望。但是能够迷人的皮子,我还真没见到过。 听杆子爷说,黄皮子有白毛成精的,那家伙就老厉害了,别说迷人了,都能吃人。 我看看教室外面,校长正在处理那些死鸡。黄皮子不仅吃鸡,也吃蛇鼠,搞不好牙上有病毒,所以这些鸡尽管看着可惜,也是没办法了。不过这些黄皮子只掏内脏吃,嘴巴也是够叼的。 “哎!这咋还有一只!”校长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叫了起来,还拿着锄头做出一副招架的姿势。 小刘老师听到动静,望着外面问道:“咋了,校长?” “这还有一只黄皮子!” 教室里一听立刻炸了锅,尽管小刘老师说在教室里待着不要动,我们还是跟着到了院子里。 就见校长对面,一只猫般大小、草地黄的皮子,正冲着校长的锄头呲着牙,模样异常凶悍。 看他肚皮圆滚滚的,估计是贪吃没跟着大部队撤退,一直躲在哪个角落里呼呼睡大觉。 我一看到它眼睛顿时放光,赶紧低头在地上一扫,正好用半块板砖,一把就抄起来大喊:“打皮子啊!” 听到我这声呐喊,黄皮子吓得打了个激灵,抬起黑不溜秋豆大的眼睛盯着我,然后掉头就跑。 我一板砖砸过去,它正好出溜走。 班上的男同学被我这一带更是炸了锅,纷纷去捡石头砸黄皮子。 黄皮子顺着墙角没命逃窜,大家叫喊着:“打皮子!打皮子!”满院子地追打,杀打声震天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打仗呢。 小刘老师也疯魔了,跟着一起喊。 校长拿着锄头围追堵截,黄皮子一下慌不择路,蜷缩在原地左顾右盼。 锄头一挥,黄皮子猛窜,从校长的裆下钻了过去,重新钻回了鸡舍。 “围住它!围住它!别让它跑喽!”鸡舍那边是个墙角,这下它等于是又钻回那死胡同。 我们一圈一圈的人,把鸡舍围的水泄不通,人人手里拿着石头砖块,跟鬼子进村一样往前走。 角落里一阵沙沙声,我们走过去,黄皮子正用爪子绝望地抓着墙,那墙高到大人都翻不过去,更别说它了。 “呀!”校长一声自我鼓舞的呐喊,锄头开天裂地之势朝着黄皮子劈去。 那黄皮子负隅顽抗,扭转身子朝着鸡舍另一边疯跑。 “砸死它!”又是一阵乱石齐飞,犹如雨下。 那黄皮子灵活的身躯竟在这堆乱石中穿梭,毫发无损。一转眼,它已经到了我的跟前,一双眼睛和我四目相对。 它朝我狂奔着,门牙外呲像一只恶犬,发出“叽”地一声长叫。 我也不敢示弱,大吼一声,抬起手上的板砖。一场较量,一个要逃出生天,一个要成就胆魄,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噗!”那块板砖砸进了它的脑袋。 “噢,黄皮子死喽!”同学们欢呼着。 我一脸的红潮,满是兴奋,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 校长弓着腰,揣了揣那黄皮子,确认它死了无疑:“这坏家伙,祸害了咱这么多只鸡。” 狗子流着鼻涕说:“校长,拿去给俺爹剥皮,然后卖给皮贩子换钱。” 我瞅瞅他,心想凭啥拿给你爹,杆子爷也会剥皮,剥的比你爹好多了,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能。” 狗子看看我,吐着舌头对我做鬼脸。 第六章:撞邪 随后校长用锄头挑着黄皮子,去找狗子爹剥皮,我们回教室继续上课。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校长又回来了,两手空空的,他先是走到鸡舍兜转了两圈,然后走到教室门口,说:“刚才砸死黄皮子那个同学,你出来一下。” 我一脸纳闷,这校长突然找我干啥,我就跟着出去了。 校长让我跟他走,我问干啥去,他说去了就知道了。 然后就带着我一直走,到了屯子南边的地头,他的锄头正在地上躺着,旁边还有一个小坟头。 这时校长冷不丁地一声:“跪下!”听上去很气愤难平。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有些懵了:“怎么了,校长,为啥让我跪这坟子?” “让你跪你就跪!”校长黑着个脸,那表情就像要吃人一样。 我看着有些怕了,只得乖乖屈下膝盖。 校长的行为就更古怪了,竟然痛哭流涕起来,嘴里还念着:“四弟啊,昨日我们还在林中逍遥快活,今天咱们就天人永隔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贪嘴,都说了吃完就走,你咋不听呢,这下可好了,留下兄弟我一个人。” 校长接着又破涕为怒,指着我破口大骂:“都是你这个小崽子,我四弟不就多吃你们几只鸡嘛,你至于下毒手害死它嘛……” 听到这我心里一阵发毛,脊梁骨凉飕飕的,这校长是被黄皮子迷了。 校长站在边上继续破口大骂,我看着坟头吓得小腿肚子直打颤,这可怎么办! 我想起杆子爷说过,黄皮子迷人只能在附近,于是我壮起胆,在地上摸了块石头跳了起来。 校长见我起身有些慌了:“你干什么,跪下!快跪下!” 我也不理他,赶紧四下找皮子。这地头是块苞米地,大冬天早就收干净了,又下了雪盖的严严实实的,一目了然,但并没有看到那黄皮子的踪影。 这时我注意到地头前的土沟,这沟不深,但是北高南低,底下是看不到的。于是我提着大石块就冲了过去,过去一眼就看到有只黄皮子正猫在下面鬼鬼祟祟的。 正面相对,黄皮子当即一声惊叫,撒开腿就跑,我一石头砸下去砸了个空。那黄皮子也是吓破了胆,刚才还口口声声要给他四弟报仇,这会儿连头都不敢回逃命去了。 这边黄皮子一跑,校长整个人就瘫在了雪地里。 我回头把校长扶起来:“校长,你没事吧?” 校长慢慢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怎……怎么了?” “你被黄皮子迷了。” “迷……迷了?”校长想要起身,可是起了一下却没起来,“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田野里风嗖嗖的,冷着呢,我用肩膀扛着,硬是把他扶起来,踟躇着往回走。 校长给皮子迷了盖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大家都涌到屯外的苞米地去看,有人把那小坟堆扒开,果然找到了那只被我砸死的黄皮子。 校长除了有些虚弱,其他都很好,休息了一会就能下床了。但是他还是不记得被迷了之后的事,只是记得自己走着走着,突然一阵头晕,后面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尽管动静闹得挺大,但是却一直没见到段爷,他说去打皮子,也不知道去哪里打的。 下午的时候,段爷来了学校,手上还提着黄皮子。 我们赶紧迎出去,惊羡崇敬地看着段爷手上的黄皮子,估摸有个五六只,尾巴缠在一起在段爷手上提着。 “段爷爷,在哪里抓到的?”我激动地问。 段爷把黄皮子朝地上一丢:“西边坟地里。” 校长出来看到地上的黄皮子,立刻叫着头晕,差点又坐到地上。 段爷见校长难看的脸色和异常的反应,就问:“这是咋了?” 我们就把黄皮子迷了校长这事七嘴八舌的告诉了段爷,段爷听了笑笑:“没事,熬碗姜汤很快就会好。” 看校长早已经吓怂了,小刘老师又是个女孩子家家的,段爷干脆好事做到底,在学校里剥开了黄皮子皮。段爷爱干净,这种活他都很少干的。 这毛皮也是有讲究的,只有冬天的值钱,夏天的不值钱,因为黄皮子要过冬,所以冬天的毛厚实,光泽也好。 也就一节课的功夫皮就剥好了,挂在绳上晒着。段爷洗手的功夫,我就在旁边问:“段爷爷,你说还会有黄皮子来报仇吗?” 段爷爷想了想:“这还真不好说,你不是说跑了一只嘛,搞不好会再拉一帮亲戚来报仇。” “啊?黄皮子有这么多亲戚?” “黄皮子有三十姑姑四十舅的说法,三山五岭都是它们亲戚。” 听段爷这么说,我心里担忧起来,那逃掉的黄皮子要是拉一堆亲戚找我算账,这可怎么办。 段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娃子不怕,几只黄皮子还难不住你段爷爷。而且这黄皮子虽然会耍点小聪明,胆子却小的很,被我们收拾了这一遭,它不见得敢再回来。” 我想想也是,咱兴安岭的爷们,不能被一只小小的黄皮子吓倒了。 可是没想到,很快就又出事了,屯子里有好几个人被黄皮子迷了,其中还有常大爷,不知道他那根辫子是不是又被黄皮子提溜了。 一时间屯子里人心惶惶,到了杯弓蛇影的程度,学校也不敢开课了,怕出事赶紧放了半天假。 我们跑去常大爷家,见他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呻吟声在院子里就能听到。 村里人都行动起来,开始四处搜犄角旮旯杀皮子。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搞明白,之前就有人家里的鸡鸭遭灾,可能校长不是第一个被皮子迷的人。 这事一直闹到天黑都没有停下,杆子爷来接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不愿走,嚷着要打皮子。杆子爷拗不过我们,而且他也觉得这屯里闹皮子不是小事。 段爷说,他打死的那些皮子都没什么本事,可现在村子闹的这些皮子却至少有二十年的本事。这就奇怪了,屯子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老皮子。 大晚上的,我们都打着手电筒拿着棒子,在草垛里,土沟里,倒了的墙堆里,四处的找皮子。 我们这些孩子也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地跟着大人屁股后面跑,只要听到哪里有人吆喝,我们就往哪里冲。 这一来二去的,我跟小胖他们就跑散了,等到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跑到了屯子西头,周围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拿着手电筒,四顾迷茫,只听到打皮子的呼喊声,再就是一道道刺眼手电筒灯光。 我有些怕了,想朝村子里走,一只枯槁的手却突然抓住我,拽着我就往村外走。那只手又冰又冷,像是刚从冰雪里扒出来的死人的手,尽管干枯的像柴禾一样,却特别有劲,抓得我死死的。 “谁?”我吓得想拿手电筒去照他的脸,可是不知怎的,那手电筒却在这时候倏地灭了,无论我怎么打开关就是不亮。 “小子,别叫,跟我走。”这声音又老又哑,像是嗓子眼堵着一口老痰。 不过这声音,我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呢。我使劲盯着他的五官,看了半天才在他的轮廓里看出个大概,常大爷! 他拉着我,在地里健步如飞,一直朝西走。 我看看他辫子后面,常大爷都八十多岁了,怎么可能这么生龙活虎,肯定又被黄皮子迷着了。 不过他辫子上什么也没有,那黄皮子就是在附近。我又使劲打手电筒,希冀它快点亮,哪怕是亮一会儿。 常大爷一直拉着我到了西边的坟地里,就是段爷打皮子那个地方,我心想果然没错,常大爷又被皮子迷了。 我吓得快哭出来了,喊着:“常大爷,你快醒醒吧。” 常大爷对我的话置之不理,说:“小子,你看那里。” 我转过头,就看到对面似乎有一团绿色的东西,忽明忽暗的,像是磷火一样。 我心想,这是啥,鬼火? 常大爷松开了我的手,似乎是让我过去看看。 我虽然害怕,但脚下还真是不听使唤的被吸引了过去。 我越是靠近,就越觉得那团东西诡异,它好像是活物在动。我越是靠近,那东西就越是模糊,总是忽闪忽闪的,每当我觉得快要看清了,它就又变得模糊起来。 我有些怕了,停在半道上转头看身后的常大爷。 常大爷站在坟地里一身不吭,身子笔直的站着。 常大爷什么时候能站得这么直挺了? 我心里更加害怕,身子直打冷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 那东西还是一直闪,但是随着我靠近,那些绿色的萤火开始连成一片,但是这些光毫无锋芒,像粼粼的水波,让人觉得波光诡谲。 我又小心的朝前走了几步,蓦地,这绿色的光突然拉开了,五张狰狞的鬼脸,额角翘起,长牙外呲,穿着褴褛的衣衫,贪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跟看见血一样。 “啊——”我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不停地朝后爬。 那是五只鬼,他们肩头拉着一条粗壮的铁链,铁链后面连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足有房屋那么大。棺身漆黑,有一个巨大的鬼头,两边似乎还雕着各式古怪的恶鬼。 他们拉的十分费力,棺材几乎是以蜗牛的速度在地上移动,但是五个鬼毫不在意,他们的眼神全是直勾勾的,一致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一口铁棺! 我拼命地爬起来,转头想往屯子跑,常大爷却一把抓住我,手指像鹰爪一样嵌入我的肩膀:“回去把这事告诉屯里的人,大灾祸要来了!” 说完那抓着我的手一死,我立刻拔腿疯了似的往回跑。 等跑到屯里,看到那些四处乱照的手电筒我才松了口气。出人意料的,我自己的手电筒也莫名其妙地又亮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懵住了,只有手脚在不停发抖。 第七章:五鬼拉棺 直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才回过神来,看到段爷他们围在我周围焦急地看着我,我吓得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杆子爷见我哭得撕心裂肺,忙问:“娃子别哭,这是咋了?你刚才去哪了?” 我抹着鼻涕:“我、我被常大爷……拐走了。” 段爷听完却愣了一下,沉着脸色说道:“可是……我刚才听说,常老已经去了。” 我瞬间呆住了,也忘记哭了,眼睛盯着段爷脑袋里嗡嗡直响。 “常大爷死了?”小胖叫道。 段爷点点头,又说:“常叔八十多的人了,身体本来就虚弱,被黄皮子这么一闹腾直接就垮了,家里人喂了姜汤没暖过来,又用人参吊,但终究是虚不受补,就在一小时前已经去了。” 这下子小胖和春妮都用惊恐的眼神盯着我,好像我身后站着一个怪物一样。 我想起常大爷那冰凉的手,全身都汗毛都立了起来。 “常叔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杆子爷疑虑道。 我想起看到的那个场景,还有常大爷对我说的话,于是哽咽道:“我看到五个小鬼,拖着一口棺材。” 段爷听到以后脸色大变:“在什么地方,朝哪个方向?” “就在西边坟子地,朝屯子这边。”当时那些鬼面朝的方向就是鼓儿屯。 段爷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咋了,老段?” 段爷这才徐徐说道:“五鬼拉棺!” 随后段爷向我们解释,五鬼拉棺是一种灾祸的前兆,和阴兵过道一样,都是大规模死亡的征兆。像诸如发生瘟疫、地震,大量的人口死亡,就会有人目睹阴兵过道。而一些规模较小,几十人到几百人不等,就会发生五鬼拉棺。可这鼓儿屯才多少人,那得有多少人家死绝户了。 现在看来,小刘老师那句话是对的,屯子将有大祸,所以才会闹黄皮子、闹狼,妖孽横行。 杆子爷见我吓坏了,就说让我先住段爷家里,可是一想到那五只鬼拉着棺材正朝屯子里来,我就浑身发毛,哪里还敢在这里住。就算在寨子外有狼,都比这里好。 美姨说,常大爷是告诉屯里人,让他们避祸。 现在想想还真是,常大爷是心系着屯里,所以才会带我去看那五鬼拉棺。 只是,到底是什么祸?这祸又要怎么避?即便是不愁吃不愁穿,日子却突然间变得很难过。 今天寨子里养的鸡也遭了皮子了,美姨念叨着。 那些狼还在寨子外溜达呢,但对老猎人们来说不足为虑,这是让这狼嗥的夜晚平添了几分难熬。 杆子爷仍是一句话也不说,自顾抽着旱烟,我看着杆子爷越发不像猎人,更像是兴安岭一座深沉的大山。 第二天去屯子里的时候,却听到了另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那群祸害屯里的黄皮子全死了,尸体就散落在屯里的石头堆、草垛旁,全都被开了膛。 我终于是不愿坐在教室里了,独自逃课在屯子里瞎溜达,想找找看那些黄皮子的尸体,反正原本也不是学校的学生。 果然,在一处房屋角落的乱石堆里,我发现了一只死掉的黄皮子。这黄皮子的眼睛惊恐圆睁着,爪子僵直维持着死前挣扎的模样,肚子被撕开肠子散落出来,大部分内脏器官却不见了,整个胸膛里显得有些空旷。想到那些被它们吃的鸡的下场,倒是让人觉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看到这里也就都明白了,这些黄皮子是被其它野兽给干掉了。 很快这猜想就得到了验证,我在屯里那些扎堆的大人口中听说,昨晚狼进屯子了。 屯子外的那些狼,进了屯子把黄皮子揪出来全都杀掉了。 走到常家门口时,门上已经挂了白绫,飘飘荡荡的,看得人心底直冒寒气。 我刚想进去看看,却被里面出来的人猛地撞了回来,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瞪着身后叫道:“要不是你们这些猎人天天就知道打猎打猎,造了太多杀孽,屯子能大祸临头嘛!” 我朝里一看,里面是一些老猎人,段爷也在其中。 再看这人,好像是屯子里的木匠,经常听到有人喊他榆木匠。 他说完这些话,就头也不回朝屯子外走。 我愣了一会儿,怕被段爷看到我,就悄悄跟着榆木匠。 等到走得离常家比较远了,我就喊道:“喂,你说那话不对。” 那榆木匠听到动静,转过头看看我:“你说什么?” 我提高嗓门:“我说,你刚才说的话不对,猎人不打猎,那干啥!” 榆木匠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番:“你是时家小子,老疙瘩的孙子。” 我点点头:“我叫娃子,时娃子。” 榆木匠问:“是你看到五鬼拉棺的?” “是我看到的,咋、咋了?”一提到这五鬼拉棺我心里就虚了,心里有些悚怵。 “不咋。”榆木匠说,“拉的多快?” 我想了想说:“跟蜗牛差不多。” 榆木匠抬头朝西边坟子地的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语道:“那估计明天就到。”说完就继续埋头往前走。 看他行色匆匆的,朝着屯子外走,我就喊道:“你干啥去,外面正闹狼。” 他头也不回地说:“去伐木。” “伐木?”我屁颠屁颠跟上去,追问他:“伐木做什么?家具?”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做棺材。”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但还是跟着他到了屯子外。 他找了棵杉树,敲了敲,似乎是相中了,然后就合掌用手拜了拜。 又对我说:“咱兴安岭,一石一木都是山神爷的,从生到死,你知道不?” 我楞了一下,点点头。 他冷哼一声,骂道:“你知道个屁!那五鬼拉棺是什么?以前什么时候闹过五鬼拉棺!咱兴安岭的山民,死了归大山,归脚下的土地,归山神爷,管其它鸟事!”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显得很生气。等骂累了,就突然不吭声了,在那锯木头。 过了半天,他又说:“你过来,帮我搭把手。” 然后我就凑过去,有的没的给他帮忙。 他告诉我,伐木有两大不详,一个是伐出满树的虫子,另一个更邪门,伐出血。 这种事我听说过,一些建木场的,第一斧很重要,山神爷愿不愿赏你这口饭全在第一斧。若是没事还好,若是出事,像这两种情况,赔钱是小事,只怕还要死人。 我就问:“那你遇到过这种事吗?” 他笑笑:“我是木匠,又不是伐木的。” 随后他又告诉我,像这种伐下来的木,那就是凶木,若是做成家具是会招引邪祟。睡在凶木做成的床会做噩梦,用凶木做成的梳子梳头会掉头发,而凶木做成的橱子则会藏尸,里面经常会发现阿猫阿鼠的尸体,甚至是人的。 我听得身上又起了凉意,原来木匠还有这么多道道。 伐到一半的时候,他对我说:“行了,你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然后便叹了口气。 我不时回头看看他的身影,悻悻地朝屯子走,难道真的要出大事了。这会儿,段爷应该在想办法吧,兴安岭的纯爷们,是绝对不会坐着等死的。如果爷爷在,如果铁爷回来了,他们也一定不会什么也不做,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要擎回去。 这么一想我又充满了希望,对,找段爷去! 我走得飞快,朝着常家走。这个宁静的山村,能发生什么大灾?我无意间瞥到角落里,有一只死了的黄皮子,同样是被开膛破肚,血流一地,我看着它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莫名其妙。 第八章:进山 也许,那些狼就是鼓儿屯的威胁。我这样想着,仍是目不转睛盯着那死了的皮子往前走。 正走着呢,突然听到旁边篱笆里传来一声吆喝:“好,你拿去吧。” 我转过头瞧了瞧,篱笆里是张婶子家,听刚才的声音就是张婶子在说话,听她这声吆喝像是对院子里吆喝的,可院子里也没有人啊。 这时张婶子从门口探了出来,远远看到我招呼道:“娃子啊。”然后又在自家院子里扫了一圈,“这赵瘸子人呢?” 我愣了一下:“没看到赵叔啊。” “刚才还听到他借锄头的声音呢。” 我摇摇头:“没看到。” 话音一落,就听到前面传来段爷的声音:“娃子,你咋没去上课?” 我吓了一跳,本想编个瞎话对付过去,可是半天也没想到怎么说,舌头直打结。我一想,算了,干脆转移话题:“段爷爷,那五鬼拉棺的事,你想到咋对付了不?” 段爷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没呢,咱这小山村就这么大,段爷爷也看不出、想不出能有什么事。” 一旁张婶子听得兴致了,目光在我跟段爷身上左右弹跳着:“这爷俩,商量啥国家大事呢。” 张婶子可能还不知道五鬼拉棺的事,不过也用不了多久,毕竟屯子就这么大。 段爷跟张婶子招呼了两句,就领着我继续在屯子里转悠。整个屯子和往日里没有什么特别,白雪皑皑,炊烟袅袅,实在看不出会有什么大动静,还会死很多人。难不成会是飞来横祸,彗星撞地球,还是地震。 我扯扯段爷的袖子,问:“会不会是那些狼?” 段爷笑了笑,很是轻蔑:“就山神这几只看门狗,还难不住鼓儿屯。” 狼是山神爷眷养的狗,大山里是有这种说法的。如果是真的,就是山神爷要惩罚鼓儿屯,那还跑得了嘛。我心里开始有些笃定,可是又不好说出来,因为山神爷在段爷这里是禁忌,是不敢提的。 路上开始不时遇到一些询问段爷鬼拉棺的人,也有人问我,还有人专程来找段爷出主意。到最后满屯子都在传,“昨晚老疙瘩的孙子看到鬼拉棺”。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反正风浪是掀起来了。 因为没有丝毫头绪,一向处事不惊的段爷也皱起了眉头,我心里还在惦念着那些狼,也许这些狼也都成精了呢,那它们肯定要比成精的黄皮子还要厉害。黄皮子成精只能迷人,那狼要成精呢,自然要更害人。 我也反复的给段爷表达我的想法,可是段爷就是不为所动。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太阳都要落了,我急得直搓脚,鬼棺只怕已经拉到屯子口了。那些狼昨晚把黄皮子挨个揪出来开了膛,保不齐今晚就会叠罗汉进了各家屋里把人开了膛。 走到段爷家门口上,我看到有个精精瘦瘦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在原地踌躇,这不是葛叔嘛。 我像找到了救星,赶紧喊:“葛叔。” 葛根一抬头,赶紧迎了过来:“我的段叔,你跑哪去了,可让我好等。” “这不是听说屯里出事,我赶紧过来看看。咋样了,啥情况啊?”葛根瞪大眼睛,凑近了等段爷答复。 我上前一把拽住他:“葛叔,你说那些狼会不会晚上把人开膛的?”我满是期待,希望葛叔能跟我一条阵线。 可是没想,他心不在焉地摸摸我的头:“不会不会。”然后反倒满是期待地看着段爷。 我顿时寒了心,咋连最怕狼的葛叔都说不会呢。 段爷举目看看就要落到山尖的太阳,不甘地说:“没有头绪。” 葛根脸色变得铁青:“段叔,连你都……” 大祸就要临头,就像有一把刀要落下来,可是谁也不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下来。最要命的,还只能坐在这里甘等着,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葛根突然叫起来,一脸诡秘地说:“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路过王叔家,听他说今早发生了件怪事,他听到院子里隔壁的陈叔找他借扁担,可他出门看却谁也没看到。而王叔呢,说他压根没去过他家。” 我一听,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啊,早上路过张婶子家时不是也这么个情况嘛。 段爷突然虎躯一颤,大叫一声:“糟了!快找马,进山!” 还未等我开口,段爷就说:“娃子,回学校,等老杆子来接你。葛根,跟我进山!” 我想问,却也来不及了,因为段爷已经脚下生风走出老远了。 我站在原地,一脸的懵懂,到底出了什么事,段爷这时候进山做什么,找爷爷他们? 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甘等着,我也要进山。这么想着,我赶紧一溜小跑,去追段爷和葛根。 他们进了一个老猎户家,他家的马车就在门口停着,红枣马噘着草一脸的无辜。我伸头看看里面,段爷他们肯定是在借马车,我见马车上有狗皮褥子,心想藏在里面应该不会发现。于是趁着他们还没出来,我跳上马车,钻进了褥子里。 很快段爷和葛根出来,果然是跳上了马车。 段爷把鞭子甩出一声嘹亮的脆响,马儿哒哒地朝前跑去。 我躲在狗皮褥子里,就靠在葛根的身后。就是不知怎么的,这狗皮褥子有一股很怪的臭味,闻得我有些犯恶心。 马车颠簸着,段爷手上的鞭子还在不时响着,催着马儿快点跑。 “段叔,到底咋回事啊?” 段爷语气不安地说:“错了,出事的不是屯子里,是山里,打围猎的那些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爷爷他们,难道死的会是爷爷他们。我一阵心惊肉跳,但还是忍着没出声。 我蜷缩了两下身子,这狗皮褥子比外面暖和多,只是那股臭味也愈浓。 段爷挥着马鞭,一路马不停蹄,我趴在马车里颠簸得胃里直恶心。等我探出脑袋的时候,看到外面已经黄昏了,太阳西沉落在山尖,山上的积雪都抹上了一层红妆。 都到了这里,段爷就没法把我赶回去了,于是我从狗皮褥子里钻了出来,我躺得实在难受了。 “段爷爷,葛叔。” 我这一叫,把他们俩都吓得打了个激灵,两人扭过头瞪大眼睛盯着从狗皮褥子里探出脑瓜子的我,“娃子!” “你怎么在车上!”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也要去找爷爷,还有远声哥。” “胡闹!”段爷又急又气,但也无可奈何。 马车一个劲地朝前跑,我看着前面,像是有路又像是没有路。旁边的山林是我从没见过的,黑森森很是吓人,像只匍匐的怪物。也不知道是太阳下山太暗了,还是本来就这德行,一颗黑漆漆的松尖顶上,漆黑的大鸟一跃而起,拍打着翅膀箭似的飞上了天空。那垂着的爪子就落在夕阳上,叼着夕阳朝西边山上飞。 我打了个哆嗦,这地方看着阴森又吓人。 我掀开狗皮褥子,把它踢到一边。 “咋不盖了,这天冷着呢,别冻着。”段爷爷关切地说,手上的鞭子还在催着马儿赶路。 “这狗皮褥子臭哄哄的,我不盖了。”这臭味很像是腐烂的味道,让人恶心作呕,也不知道拿来盖过什么。 我转过身去,猫在段爷和葛根的身后,这样还可以挡挡风。我一抬头,眼睛朝着身后瞄了一眼,然后又瞄了一眼,这是什么? 只见在马车的后面,几十米的地方,有好几个黑影尾随着,一副副黝黑的身躯,耸立的脊背,还有就是一双双虎视眈眈发亮的眼睛,是狼—— 第九章:交锋 我吓得张口结舌,猛拽着段爷的衣服:“段爷爷,后、后面……” 段爷回过头来,眼神里流露出诧异,随后又生出一股冷厉,他纵身一跃,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你们先走,我稍后就到!” 我就看着他矫健的身影从马车旁快速向后退,数道黑影迅捷的向他扑去。 “段爷!”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段爷和那些黑影湮没在黑暗中。 冷风呼啸着,吹得我浑身瑟瑟发抖。 “娃子,坐到前面来。”葛根大手提溜住我的脖领,将我提到了前面马车的位置上。 葛根狂甩着鞭子,红枣马发了疯似的往前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葛根怕狼,手上的鞭子抽出了狠劲,在夜幕中甩出一道带血的红色弧线。 在一阵焦躁的心跳之后,我听到身后传来嗷嗷的叫声,转头时才惊讶发现,有好几头狼就在马车的一侧,边跑边张着猩红的大嘴,虎视眈眈地等着我们。 我急地大叫:“葛叔,快啊,它们追上来了!” 就在这时不知马车碾到了什么,猛地颠飞了起来,我整个人朝着马车外倒了过去,偏偏葛根也朝我这边到,一下子就把我顶了出去。 我叫喊着整个人摔下了马车,在雪地里连着几个驴打滚。 来不及喊疼,我赶紧坐起来,却只看到马车绝尘而去,而后面追少有四匹狼在穷追猛赶。 我心想,这下完了。 刚想掉眼泪,就听到耳朵后面有野兽那种发自喉咙的低吼声,我吓得赶紧转过身,一头身形巨大的狼就站在几米开外,一身的黑毛乱蓬蓬的竖着,眼睛杀气腾腾地盯着我。 我倒抽一口凉气,两脚蹬着雪向后退了几步。 那狼见我要逃跑,却完全没有着急的意思,而是缓缓地朝我靠近。 我朝后退,他就绕着圈朝我前头走,把我逼回去。 在它眼里,我实在太渺小了,它才是猎手,而我只配当猎物,或者当猎物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才敢毫无忌惮的这样戏耍我。 我看看段爷的方向,除了越来越黑的天色什么也看不到,马车远去的方向也没有看到葛叔回来,没有人能救我。 这匹狼仍继续和我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在我周围绕着圈,爪子在雪地里画成一个完整的圆。 我吓得吞了口唾沫,想起兜里还有把寸把长的小刀。可是拿这么一把小刀,想对付一头狼,显然有些异想天开。我和这头狼的差距,不亚于一只蝎子想要蜇死大象。 那狼朝着马车走掉的方向瞅了一眼,看来它不想浪费时间了。 如果我再真的什么都不做,就真的只有死。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我在雪地里躺下来,然后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让自己的脖子和胸膛都露出来,然后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我可不是在装死,而是准备孤注一掷。爷爷曾经对我说过,作为一个猎手最致命的错误就是轻敌。 他朝我越来越近,可能正在犹豫我这双手奉上的美餐。我心中无比恐惧,面对一个嗜血的恶兽,我已经是从头凉到了脚,这种内心的压力即便是放在一个大人身上也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它用爪子碰到我的脚时,我全身如同触电一样,本能让我想跳起来逃命,但我就是咬紧了牙关,愣是没动一下。 如果它要撕碎我,恐怕只在片刻之间。 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因为害怕而张开了,那恐惧的阴影从脚慢慢朝上蔓延。 我已经感觉到他嘴里的呼吸,带着一股腥热迎面扑到我脸上,那是撕扯了一个个猎物,吞噬了数不清的性命所留下的气味。 这股腥热让我鸡皮疙瘩跳起,全身的筋骨都绷直了。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我终于撑不住了,因为我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下口,死亡的迫近让我全身都爆发出一股力量。 我一把搂住了狼的脖子,手上的刀子狠狠扎入狼的腰部。 那狼“嗷”地一声长叫,声音特别痛苦。 我怕狼咬我,所以抱住狼的脖子,希望它咬不到我。可是没想到它脖子一扬一甩就把我甩开了。 我起身,见那狼的后腿松松垮垮的拖在后面,只能用两条前腿支撑着往前爬,看似想要逃命。 都说狼是铜头铁尾豆腐腰,看来这话不假,我这一刀只怕伤了它的脊椎,破了它的下盘了。 我见那把刀还插在他的背上,眼睛里顿时一红,上前拔出小刀对着狼的脖子就是一阵猛捅。腥红的血飞溅出来,我什么也顾不得了,骑着狼背压着它的两条后腿,直捅得眼前一片血色。 等到狼死透了,我翻身倒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握着小刀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看看手上,全是殷红的狼血。 一直在雪地里躺了半晌,直到原本发麻的身体渐渐感到凉意,我才从雪地里爬起来。这时候天色真的是黑了半边了。 我看看马车的车轮印,是朝前走去找葛叔呢,还是回头去找段爷呢。 我想了想,还是继续朝前走吧,说不定能遇到爷爷他们呢。 我追着车轮印,在一处山坡前看到了停着的马车。等我高兴的冲过去却看到地上有一大滩血,把雪都染黑了。 我顿时一阵揪心,难不成是葛叔他遭了秧。 等到凑近了,才发现不是葛根,而是那只红枣马。它四肢瘫软躺在地上,肚皮被刨开,肠子扯了一地,可怜这马儿却没有死,还在地上呼呼喘着热气。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刚想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帮这匹红枣马,却有一双冰冷无比的手拽住我,直把我往山上带。 我抬头瞧瞧,是葛叔,我想喊,却听他小声说:“嘘,别出声,那些狼还在附近。” 我吓得闭紧了嘴,跟着葛叔躲到一棵树后面。 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而有力的脚步声,几只狼蹿到了马车旁。贪婪是狼的本性,这些狼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吃这红枣马。 听着马儿的哀鸣声,我吓得全身哆嗦个不停,这些恶狼不等红枣马死掉,直接就扯食它的五脏六腑,简直惨烈至极。 那些狼在山坡下面饕餮大宴,我们就躲在几步之遥的树后面。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抬头看着葛根,只见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没有一点人气,兴许是被这些狼吓的。他的手就按在我的脖子上,冰冷的像是从冰窟里爬出来的。 这些狼估计还要吃好一会,我这扎马步的姿势实在是太累了,就挪动了两下想换换姿势,靠近葛根的时候,却闻到他嘴里有一股恶臭,还有股子腥味。这恶臭像是之前在马车上味道的,而这股腥味却像那些狼口里的。 我有些疑惑,抬头看着葛根微张的嘴巴,他喘息得特别均匀,呼出的热气是一道细细的白雾,若是不仔细听,几乎都听不到他的呼吸。 我又抬起鼻子,凑到他身上闻了闻,立刻有股奇臭无比的气味迎面扑来,我赶紧转过脸去,喉咙里一阵干呕。看来这味道就是他身上的,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气味。 远处传来一声狼嗥,山坡下牙齿的切割声和撕扯声嘎然而止,然后就是一直细密的脚步。 我松了口气,这些狼总算走了。 葛根按着我的手也跟着从我脖子上移开,露出释然的表情。 “葛叔,咱咋办啊?段爷爷他……不会有事吧?”我泪水涟涟地说。 葛根叹了口气:“唉,谁知道呢。” 第十章:蟒眼白皮子 听到葛叔这么说,我望着幽深恐怖的山林,眼泪又开始打转。那些狼还在四处找我们,更何况天黑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野兽会跳出来。爷爷他们找不到,段爷又不在,这可怎么是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猛地藏到树后。 “娃子!” 一个人影冲破草丛,因为背着夕阳只是一道黑影,但他手上有一抹嫣红似血似霞,却是耀目的很。 我眼睛里顿时一亮:“段爷!” 段爷毕竟是段爷,如虎如狮的人物,区区几只狼怎么奈何得。 见我们没事,段爷也松了口气。我们一起下了坡崖子,那红枣马的肚皮敞开着,内脏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在它的眼角处还有湿湿的泪痕。人会流泪,马也会,只可怜了这匹红枣马。 段爷在马车上翻出手电筒,一会儿天黑透了就指望这个走山路。 葛叔走在前面,我则担惊受怕地跟在后面,关于五鬼拉棺的事,却已被我抛之脑后,只陷在眼前的狼灾里。 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兴安岭的猎人,铁打的好汉,即便这山林凶险,那么多的人荷枪实弹,还能都被豺狼虎豹吃了不成。还是说,这兴安岭有更可怕的东西。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葛叔,悄悄拽了拽段爷。 段爷意会到我的意思,跟着放慢了脚步,问:“怎么了?” 我看看葛叔的背影,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方才抬头:“段爷,你说是狼吓人,还是鬼吓人?” 对于我这个充满童稚的问题,段爷淡淡笑道:“我倒是都不怕,但非要说的话,还是鬼吧。” 我觉得我的脸一定是铁青的,嘴唇也是惨白的。我一把抓住段爷的袖子,怔怔盯着葛叔压着嗓子说:“段……段爷,我觉得……葛叔有问题。” 段爷面带疑惑,却没有发问,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继续说道:“我闻到葛叔嘴里有腥味,他身上还有臭味,那种肉烂了的臭味。” 段爷的脚步瞬间放得更慢,比我还要慢,一双鹰眼紧锁着前面的葛根。 我也跟着他放慢了脚步,憋足了气低声说:“而且他说……狼比鬼更可怕……”我越是往这方面想,心底就越是发毛。如果连段爷这种铁汉子都说鬼更可怕,那葛根为什么会说狼更可怕,他又到底是什么。 在段爷听到这话后,瞳孔好像都放大了,脸色变得僵硬,脚下的步子彻底停住,我同时注意到他的袖口有寒光一闪,是他的飞刀出鞘。 这时我们赫然发现,葛根不知什么时候也已停住,就站在几米开外,晦暗中他的背影更像一片阴影,融入在周围的黑暗中。 我全身的凉意又窜了上来,汗毛也一根一根竖起来。 “坟子里的鬼就是养在圈里的狗,谁牵跟谁走。”他歇斯底里的开口,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传出来的。 他肯定听到我们说话了,这话明显是在回复我说的话。 “葛……叔……”我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 “娃子,退后,他已经不是你葛叔了。”段爷冷冷地看着葛根,手上的飞刀又露出一寸。 一股杀机在林子里蔓延开,我躲到树的后面,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爱开玩笑的葛叔,此刻在他身上竟然只能感觉到阴冷。 葛叔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被鬼附体了,鬼子沟? 远远的,我看着葛根把手握成拳头又展开,手指关节“喀喀”响,仍是用玩世不恭地语气说:“这身体越来越僵了,本想着借你的掩护回了山林,再把你解决取你身体,没想到被这小子提前发现了。” 段爷眼睛一瞪,怒喝一声:“畜生!”他手腕一震,一道银光伴着寒冷杀气直射向葛根。 葛根露出一脸狰狞,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和善,身子一缩竟发出一声怪叫,声音早已不似人的,更似野兽。 那柄柳叶刀被他俯身躲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段爷。 他的姿势异常的古怪,手指成尖爪,每每都刺向段爷的心窝。 段爷的鹰爪功几番锁他,竟都讨不得好。若是人亦或野兽,即便没有拧断脖子,也是喉咙尽毁,可是葛根却在咯咯的笑。 葛根的手指又朝段爷的心窝剜去,段爷锁住他的手腕顺势向后一送。这一招看着眼熟,似是在鹰爪功的基础上用了太极的推手。 葛根这一跌,脸还没落地,手臂已经被段爷掰到后面,就听“咔嚓”一声。 没有一声呻吟,葛根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段爷拧断了。 “姓段的,你们四个猎人杀了我多少子孙……” 段爷眼神一冷,抓着他的脑袋,柳叶刀的寒光在他脖子上一抹。 我看得呆了,段爷是发了狠,但我又想他手下留情,这毕竟是葛叔。 葛根扭头恶狠狠地瞪着段爷,却说不出半个字,只有断掉的气管在那一张一合。 段爷举起柳叶刀,想再下狠手,葛根后脚一个蝎子摆尾将他踢开。 葛根单手扶地刚想起身,段爷手上的柳叶刀却一个后摆,直接钉入他的眉心骨。 我看到葛根直接不动了,可是却并没看到有阴魂从他身体里飞出。再结合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葛根看着不像是被附身。 葛根眼珠子突然咕噜一转,猛地拔下飞刀,径直朝着段爷刺去。 段爷一侧身,刀子的刃口贴着他的胳膊划了过去,将他的袖子撕开一道口子。 我一阵心惊肉跳,段爷的飞刀有驱邪的效果,葛根连飞刀都不怕,这可如何是好。 段爷吃了亏,赶紧向后退了两步。 葛根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得意,似乎又想说什么。 段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双眼睛快要剜入他的肉里,“是在胸膛里面吗?” 葛根听了笑容猛得收紧,脸皮子拉得又紧又白,完全是一张死人的脸。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葛叔是什么时候遭的殃,从他回来直到今天,若不是闻到他身上腐肉的味道,我都不觉得有丝毫异常。 段爷四十五度抬起脸,手护在嘴边,竟诡异地发出长嗥:“嗷——” 我听得心里恶寒,段爷在学狼叫! 而葛根那边,竟也露出了惊慌。我立刻明白了,段爷这是要把狼引来。 速战速决! 林中的夜猫子一声啼哭,段爷已经贴到了葛根的身前。段爷的轻功了得,下盘脚步轻盈,上盘却不动,进攻后退都让人察而不觉。如果只看上半身,都看不到他是在移动。 葛根一只手已被折断,另一只手却还能动,伸手就想去抓段爷。 段爷的鹰爪却是将他锁住,又是一记擒拿,紧接着鹰爪勾住他的脖领。葛根不顾一切,拼了命的往前钻。 有衣服被撕开的声音,葛根挣脱了段爷的鹰爪,身体僵直着缓缓转身。 当他的胸口面对我们时,我却看着那里大吸一口寒气。 洁白雪莹的胸膛上,竟有个半扎长的大洞,里面还有个细长的脑袋,有些像蛇正在里面蠕动。 原来葛叔真的已经死了,一直是他膛里面的这只东西在操控。 它的脑袋蠕动着伸出洞口,竖起尖尖的耳朵,一身洁白光滑的皮毛,两只眼睛紧闭,其中一个有抓伤似乎瞎了,另一个则缓缓张开。那眼睛邪气,白森森的却有着蟒蛇一样的竖瞳,他恶狠狠地张开獠牙,发出“叽”地一声长叫,原来是只蟒眼白皮子! 我吓得蹲在地上,全身没有一丝热乎气,杆子爷说的故事都是真的,真有能吃人的皮子。 “好一只百年骚皮子,拿你的毛回去做狼毫笔刚刚好。”说完段爷便快如风的冲向葛根,只是手上的柳叶刀却是奔向这只蟒眼白皮子。 “叽——”蟒眼白皮子怒叫一声,控制着葛叔的身体迎战上去。 蟒眼白皮子躲在心窝处,段爷就刀刀逼向心窝。葛叔的一只手被折断了,好几次都是用另一只手挡。 看着这白皮子这样糟践葛叔的身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蟒眼白皮子见近身敌不过,就想拉开身位,这一瞬间就露出了空档,段爷抓住时机,柳叶刀终于脱手,径直飞向心窝! 这致命一击眼看就要得手,蟒眼白皮子却一个灵蛇出洞窜了出来,用尾巴盘在葛叔的腰上。脖子突然一缩,像被拉满的弩,箭一样射了出来,獠牙直刺向段爷的脖子。 若是平常人,只怕要怔住了,但段爷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折腰向后一翻,蟒眼白皮子从他上方飞了过去。 蟒眼白皮子落在树上,抬着头紧盯着段爷,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这时林子里传来狼的叫声,那些狼终于到了。蟒眼白皮子听到动静,膨胀的身躯立刻缩了下去,他瞅瞅我们,嗖地从树上滑了下来,然后朝着林子深处狂奔。 段爷的飞刀还想再出手,奈何这蟒眼白皮子快得像闪电,只怕人练得再好的轻功,也不能与这白皮子踏雪无痕的本事相提并论。 眼看这蟒眼白皮子要逃脱时,却从林子里跳出两只草灰色的恶狼。这些狼也是精明的很,应该是早料到它会往林子深处逃,提前断了它的逃路。它又想往山下逃,却又见到两只狼冲了过来。 蟒眼白皮子如同猫儿遇到恶犬,身子缩在地上,炸着白毛呲着牙做生死相搏。 第十一章:寒意 那些狼个子虽大,面对这蟒眼白皮子却不敢轻举妄动,先是威吓性的吼了几声。见那蟒眼白皮子无动于衷,其中一头狼草率的发动攻击,张开狼牙搏兔一般冲了上去。 这蟒眼白皮子连人都杀得,岂是那食果咽草的野兔,两只眼眸杀机一闪,蹭地跃到了那头狼的脖子上张嘴就是一口。那狼“嗷”的一声,还不等它声音坠地,白皮子就咬着皮肉头一甩,一道血柱喷上天际,断然是大动脉被撕开了。 狼抓狂的将白皮子甩下来,朝前走了两步就歪倒在雪地上。蟒眼白皮子以小搏大,竟然将这狼瞬杀。 我早已从树后躲到段爷身后,看到这一幕心中无比震撼。 另外三头狼反应有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却,而是不容这白皮子喘息迅速包夹,连拍带咬得发动攻势,三狼一皮子好这番恶斗,直激得地上雪花四起。 那些狼越围着蟒眼白皮子越都越凶,眼睛开始泛光,嘴里的尖牙也是越露越多。 而那蟒眼白皮子在几次回合之下,开始变得急躁,反应和速度也下降,不出意外它的劫数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蟒眼白皮子拼死冲到一头狼的脖子上,用同样的方法再次击杀一头。这却是它最致命的错误,就在它从那头狼身上落地的一瞬间,剩下的两头狼抓住机会一拥而上,用爪子将它按在地上,一阵狂撕猛咬,将蟒眼白皮子撕成了碎片。 一声长嗥,两头狼奔向深山而去。 段爷走过去看了看,确认蟒眼白皮子身首异处。 我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只可惜我那葛叔,他平日里虽然吝啬贪财,也无大毛病,对我和小胖几个也好,怎么就落得被皮子掏了内脏的下场。 想安葬葛叔也来不及,我们还得去找爷爷他们。路上我问段爷,葛叔是什么时候被蟒眼白皮子掏了内脏的,段爷说我们打第一天见他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死了。可能在置办完山货回来的路上,遭了那皮子的毒手。 这种成精的皮子能识人记忆,所以行事作风都模仿得跟葛叔一模一样,也没有人认出来。 想到美姨说养的鸡都被吃了,恐怕就是这蟒眼白皮子干的。 我又觉得奇怪,这皮子为啥躲到我们中间来,却只是吃鸡,而没有吃人。 段爷说,它应该是为了躲避狼群的追杀,鼓儿屯的那些皮子,八成都是它的皮子皮孙。 我恍然顿悟,原来那些黄皮子是跟着蟒眼白皮子逃命的,是它的护卫队。 当时年纪还小,也没有细想这背后的关系,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几日和葛叔……和蟒眼白皮子在一起的时间,那时候他让我们走前面,实际上不是怕我们被狼叼走,而是万一真的有狼,就可以顺手把我们扔出去喂狼,就像他把我撞下马车时一样。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阵恶寒。同时又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我的生活里为何莫名其妙就浮出这么一个大的惊噩。 我们沿着山路迤逦而行,除了不时听到几声夜猫子哭,也听不到别的声响了。只是那叫声,瘆人。 走到一片林子时,我们看到前面有篝火,我有些害怕,不会遇到鬼了吧。 段爷却露出欣喜,道了一声:“走。”径直走了过去。 段爷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终于到了鼓儿屯猎人的宿营地。 那几个猎人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野兽,枪都端起来了。看到是段爷的时候,却个个肃目仰视:“段爷,咋是您啊?” 那声音里是又惊又喜,老猎人本来就受年轻一代猎人的尊重,更何况段爷可是鼓儿屯的骄傲。只是段爷早早就撂了把式,我爷爷老疙瘩又不合群又轻狂,想多学点本事都无门可投。 这时月亮早已上了中天,已经快到半夜了,段爷也不敢多浪费口舌,赶紧吩咐他们说:“屯里出事了,老疙瘩、老铁在哪,赶紧带我去。” 几个后生不敢怠慢,立刻带着我们去爷爷他们的营地。 见到爷爷的时候,我见他脸上红润得很,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好,这林海雪原的风雪没让这老头儿半点憔悴,反而更加生龙活虎。估计是刚喝完烧刀子酒,爷爷使劲定睛看看我们:“老段?娃子?才这点酒我没喝醉吧,你们咋跑来了?” 段爷一把夺过酒袋,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一抹嘴声色俱厉地说:“家里出事了。” 段爷把五鬼拉棺的事说了一遍,紧接着又说了借东西的事,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但是听完段爷的话,爷爷露出一脸惊诧:“你是说,是当年害死刘老三那东西?” 段爷沉沉地点了点头。 我左右瞧瞧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咱们得赶紧去各个营地,分头比较快。”沉静的铁爷也开了口。 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又去下一个营地,铁爷跟着段爷,我和远声哥跟着爷爷。 路上,我拽拽远声哥的袖子,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已有风霜的面庞,几近哽咽道:“远声哥,葛叔他死了。” “葛叔死了?” 我点点头,不再做声,喉咙里苦涩的很。 远声哥伸出手,在我脸上轻轻抹了抹:“不哭。” 这时我才发现,被死亡和恐惧笼罩了很久的眼泪,直到现在才流下来。 爷爷带着我们到了一个营地,这里的猎人也是几个年轻后生,看到我们突然闯入正一脸纳闷。 不由分说,爷爷就冲到他们打的猎物旁,大部分都是山鸡和野兔,还有活捉的獾和貂关在笼子里,爷爷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这时一个后生从篝火旁起身,笑脸相迎过来:“疙瘩叔,出啥事了?”这人是屯子里的,叫王明胜,枪法挺好的,算是屯里的后起之秀。 “明胜啊,你们有没有打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王明胜挠挠头,笑道:“奇怪的东西?不就兔子和山鸡,哪有啥奇怪的东西。呶,都在这呢。”他又指指那些猎物。 爷爷又瞥了一眼,点点头:“没有就好。那行,我走了。对了,娃子,你先待在你明胜叔这里,回头我来接你。” 远声哥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便跟着爷爷去下了一处营地。 王明胜一脸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苦笑着问我:“娃子,你爷爷……这是干啥呢?” 我想解释,可动了动嘴,也不知道怎么说。 王明胜也懒得多问,拉我坐到篝火旁,他一坐下就开始对着周围起哄:“来来来,继续继续。” 我还以为他们是在讲鬼故事,或者说做游戏,没想到竟从身后抱出一只看似像狸的动物,它的皮毛颜色很怪,在火光中映着青蓝色的光芒。眼睛是黄色的,瞳时而竖时而横,四脚被绑被撂在地上,胸口腹部不停起伏,眼睛也是时闭时合,看似奄奄一息。 王明胜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身上的毛对我说:“娃子,明胜叔今天给你开开眼。” 我望着那动物,见它无力的合了合眼,眼睫毛上挂着一颗豆大的水珠,我才注意到这东西身上湿答答的。 旁边的人将水桶移过来,然后王明胜抓着那动物对我晃了晃,慢慢地,慢慢地,将它的脑袋浸入了水里。 我睁大眼睛,看着它的四条腿在火光中挣扎着,不停地乱踢,想要挣脱捆着它的绳索。周围除了安静,只有一双双觊觎的眼睛,眼神里满满的享受。 这古怪的气氛让我浑身难受,尤其是那水桶里的水花声,让我觉得有万千蚂蚁在撕咬。 第十二章:虐杀 那毛绒绒的细足挣扎了多久,水花声就挣扎了多久。我看不到它的头,却能想到它的脸在水下痛苦的表情,每次想要绝望的哀鸣,换来到却是涌入口中的水流。 死亡如此痛苦,如此漫长。 渐渐,渐渐,直到暗夜平静,火焰不再跳动。 它不再挣扎了,水也不再潋滟成波,在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中,化作一具冰凉的尸体。 我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是在眼旁观看着这场虐杀。 王明胜把它从水中提出来扔到地上,它身体四直,眼睛紧闭着,像猫儿一样长长的胡须仍然撩人可爱。 王明胜按着它的身体晃了晃,没有见它任何的反应,他兴奋地告诉众人:“死了死了。” 其他人或是观望,或是上前拎拎它的耳朵,摇摇它的头,确认它没了气息。 我越看它越觉得可怜,抬起头想透透气,却看到角落里那些笼里的貂儿、兔子,尽是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神。 “大家看好了,眼睛不要眨。”王明胜更加兴奋,抓着它的脑袋朝像人群的缺口,那边是黑色的密林,有风微微地吹来。他一手抓住它的脑袋,一手抓住它的下颌,将它的嘴扒开,对着那个方向。 微微细风,从林子的方向吹来,仿佛送来一缕魂魄。火光又开始跳动,燎着王明胜满是欣喜和期待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在干嘛,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那只动物,恍惚里好像觉得它动了一下。 “唉?活了!活了——”惊呼声开始由低到高渐渐升起。 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那只生物的腹部开始缓缓起伏,耳朵也微微动了起来。 王明胜难以抑制一脸欢脱的表情,将它提起来给大家看,“看看,看看,是不是活了!” 当那只生物面对我时,我也满是好奇,它的眼睛微微合动,无力而又疲惫,尽管没有太多生息,但确实是活过来了。 王明胜得意地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吗?” 见众人都答不上来,他方才说道:“这叫风生兽。” 风生兽? 我一脸惊愕看着这只生物,这竟然是风生兽。 段爷曾给我讲过我很多古书中记载的奇禽异兽,有一本《海内十洲记》,里面就有记载风生兽: 上有风生兽,似豹,青色,大如貍。张网取之,积薪数车以烧之,薪尽而不然,灰中而立,毛亦不燋;斫刺不入,打之如皮囊,以铁鎚锻其头数十下乃死,而张口向风,须臾复活。 没想到,书里写得那些神乎其神的异类禽兽,竟然也是真的,也难怪段爷会教我看这些书讲这些书。 我望着这只身材瘦弱的风生兽,心中无比的震撼。 王明胜得意之余还不甘心,要继续给我们证明,他拿来了下毒的毒饵。 在猎人里,下毒是最为不耻的捕猎方式,所以被老猎人严令禁止。但一直听说有年轻的猎人不老实,用这种方式捕猎。 风生兽刚活过来,仍然是有气无力没有缓过劲。王明胜却不管这些,直接拿毒药喂进它的嘴里。 风生兽吞了毒,没过一会儿就出现了反应,脚拼命在地上乱蹬,身体开始痉挛,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得吓人。很快,它便在这极度痛苦中咽了气,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地上全是一道道爪痕。 王明胜又是笑笑,把风生兽的嘴巴张开,对着风口。 依照传说,只要风入口,风生兽就会复活。 我跟所有人的眼神一样,都翘首期待。不负所望,风入了风生兽的口,很快它便再次蠕动起来,向只小虫子。 所有人这才相信,眼前的这只生物就是传说中的风生兽。 与这些打了鸡血般亢奋的表情相对应的,是风生兽虚弱疲惫的眼神。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新一轮的虐杀。 投火!缢杀!杖毙! 一次一次的死亡,一次一次的折磨,却仍然不能将众人的热情减退。 那只风生兽死去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去,眼睛中满布痛苦。也许,现在它更希望自己是一只普通的动物,这样就可以一次死去,不必遭受这份无休止的苦难。 我也头一次感觉到人类的残忍远远要凌驾于动物野兽之上,哪怕是那只蟒眼白皮子,一个不死的生命,在人类手中竟成了生不如死。 王明胜他们总算折磨累了,把它关进笼子里,还神采奕奕地说:“肯定能卖个大价钱。” 如果卖给别人会怎么样,会好好对它嘛,知道它是风生兽,还不是变着法的虐杀它,作为众人面前的炫资。 此刻风生兽趴着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就像死了一样。 我心里恻隐,看着它心里很难受。 王明胜怕它跑了,把它放进帐篷里,一群人围着篝火继续喝酒吃肉,眉飞色舞的讲着刚才亲历的神奇。 没过多久,爷爷和段爷他们一起回来了,领了我朝自己的营地走。看他们两手空空,肯定是没找到它们要找的东西。 “爷爷……” 我想告诉爷爷风生兽的事,他却不听,只顾和段爷说话:“老段,会不会搞错了。” 我急了,连扯带拽:“爷爷,明胜叔抓了只风生兽。” “啥风生兽。”爷爷嗤之以鼻,可是愣了一下却又猛转过头,和段爷、铁爷一起望着我,“风生兽?” 我点点头:“那风生兽怎么杀都不死,只要风往嘴里一吹就活过来。” 我刚说完,段爷当即一跺脚:“糟了!”转身就往王明胜的营地折去。 段爷他们气势汹汹的冲到营地,段爷一把拽起王明胜问:“风生兽呢?” 王明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不解地问:“段爷,这是咋了?” 段爷急得脸都憋红了:“风生兽呢?” 王明胜支支吾吾不说话,爷爷就问我:“娃子,风生兽在哪?” 我指着帐篷:“在里面。” 爷爷埋头就往帐篷走,王明胜这下急了,赶紧挡在门口:“你们这是干什么,是要抢咋滴,别以为你们是老猎人,就可以欺行。” 篝火旁的那些后生也愣了,纷纷站起来,却也没到跟前来劝解。因为谁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对面站着的是兴安岭最传奇的三个猎人,可以说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爷爷眼睛一瞪:“滚开!” 王明胜被爷爷这气势震慑住了三分,但他好歹也是捕了几年猎了,不能被老猎人说滚球就滚球,更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王明胜自觉站理儿,干脆就撕破脸了,扯着嗓子叫道:“老疙瘩,我叫你一声叔,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我捕到的东西,管你们屁事!” 后生们听了,神色也渐渐义愤填膺起来,他们这代猎人不能一直被老猎人压一头。 我心里暗暗着急,这咋还杠上了,把事说清楚不就完了。 这时一道黑影迅速从王明胜身旁掠了过去,王明胜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钻进去了,“你干什么!”王明胜怒道。 远声哥却已提了笼子,转身站在帐篷门口:“跑了。”那笼子上不知怎的有一个大洞,这可是一个铁丝笼子,那风生兽是铜牙铁齿不成。 王明胜抓起笼子左看右看,一脸难以置信。 “明胜,你闯了大祸了。”段爷字字千斤,要把人压垮一样。 王明胜却也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段叔,就算跑了也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 “……”段爷想说什么,却又硬咽回了肚子,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王明胜,留下一句话:“咱屯里要是出了事,你别后悔!” 鼓儿屯里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段爷这话还是主要指王明胜的父母亲人,只是没有直说。 我们走的时候,只听身后冷笑了声:“能有啥事。” 第十三章:寒意 篝火旁的那些后生也愣了,纷纷站起来,却也没到跟前来劝解。因为谁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对面站着的是兴安岭最传奇的三个猎人,可以说是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的。 爷爷眼睛一瞪:“滚开!” 王明胜被爷爷这气势震慑住了三分,但他好歹也是捕了几年猎了,不能被老猎人说滚球就滚球,更何况身边还有那么多人。王明胜自觉站理儿,干脆就撕破脸了,扯着嗓子叫道:“老疙瘩,我叫你一声叔,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我捕到的东西,管你们屁事!” 后生们听了,神色也渐渐义愤填膺起来,他们这代猎人不能一直被老猎人压一头。 我心里暗暗着急,这咋还杠上了,把事说清楚不就完了。 这时一道黑影迅速从王明胜身旁掠了过去,王明胜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钻进去了,“你干什么!”王明胜怒道。 远声哥却已提了笼子,转身站在帐篷门口:“跑了。”那笼子上不知怎的有一个大洞,这可是一个铁丝笼子,那风生兽是铜牙铁齿不成。 王明胜抓起笼子左看右看,一脸难以置信。 “明胜,你闯了大祸了。”段爷字字千斤,要把人压垮一样。 王明胜却也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段叔,就算跑了也跟你没关系,这是我的事。” “……”段爷想说什么,却又硬咽回了肚子,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王明胜,留下一句话:“咱屯里要是出了事,你别后悔!” 鼓儿屯里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段爷这话还是主要指王明胜的父母亲人,只是没有直说。 我们走的时候,只听身后冷笑了声:“能有啥事。” 回到我们的营地,段爷感觉已经出了事,一直愁眉不展。 我还是搞不明白,于是问爷爷到底咋回事。 爷爷告诉说,他们年轻那会儿屯子里有个叫刘老三的,有一次山神祭一起打围猎,一起的还有葛根的爹老葛。当时放出去的猎狗漫山的赶,野鸡、野兔什么的全都跳了出来四处窜。 他们正忙着打蹦子,刘老三突然看到一个古怪的东西,那东西青色的身躯,黑黄相见的纹路,看着像猞猁。因为距离远,谁也看不清。 老葛当时正在那边打埋伏,见那玩意冲他来,抬手就是一枪,可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刘老三却一头仰了过去,脑门上还有一个被枪子打的洞。 我问:“是不是打偏了?” 段爷坐在篝火前喝着烧刀子,摇摇头:“不会,老葛当时是斜背对着我们。” 这深山老林子里,成了精的、会歪门邪道的畜生多的是,后来爷爷他们想了想,那估计是个还从没人见过的玩意。他们细细一总结,想出了端倪…… 段爷眼睛一瞪:“借你的枪用用!” 段爷歇斯底里的一句让我不解,铁爷说,就在那天早上,有个声音冒充段爷在帐篷外借枪,铁爷听到了,但是没有应,刘老三却应了。 他们找段爷问这事,段爷却说压根没这事,大家也就没在意,然后就是老葛开枪,刘老三却倒下了。 我听着仍然糊涂,但是借东西这事让我耳熟,在屯子里遇到张婶子的时候好像也是类似的情况。 爷爷他们望着篝火陷入了沉思,然后就听铁爷一字一顿地说道:“那玩意……会!借!命!” 我听了心头一震,借命? 我想起那风生兽垂死的模样,忙问:“那玩意……是风生兽吗?” 爷爷嘿笑一声:“风生兽算个啥,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肯定不是。” 段爷又说:“那东西我们就见过那一次,以后再也没遇到过,因为距离远,长啥样也都没看清。” 听到这我终于有了锋芒在背的感觉,浑身坐立不安。原本以为爷爷他们就是兴安岭,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也只是兴安岭最高的山,这偌大的林海雪原仍有他们不了解的东西。 我自我安慰道:“那肯定不是的,明胜叔抓的那个嘴对着风才能火,是只风生兽,肯定不是那玩意。” 爷爷喝了口酒,抹抹胡子,仰天说道:“不好说唷,谁知道那玩意是不是装的。” 装?装成风生兽? 我笑笑:“不可能,动物哪有那么聪明。” 段爷提醒我:“娃子,你忘了,那只白皮子。” 我心头又是一震,一股寒意从这心底窜至全身。是呀,那只蟒眼白皮子,不是轻松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段爷抬头望着夜空,长叹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希望那真的是只风生兽。” 这晚,我在山里的第一个夜晚,难眠。 狼群,蟒眼白皮子,风生兽,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叫的玩意,这还是我认识的兴安岭嘛,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这林子里浓郁的松香,我恐怕整晚都没法入眠了。 第二天,狩猎结束了,我们开始拔营返航,每个人都满载而归眉飞眼笑,没有发现少人,也没有听说谁受伤。 但段爷还是愁眉不展,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让人不安,因为按照五鬼拉棺的速度,就在昨晚棺材已经到了鼓儿屯。 最终…… 还是出事了…… 九个人……九条命……张婶子……王叔……还有另外七个人,全死了。 张婶子脖子上有勒痕,是被勒死的。王叔最惨,身上有多处淤青,像是被活活打死的。 九个人,九条命,全都对应了那只“风生兽”的死法。 当我亲眼看到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住的,深山老林将它的恐怖对我展现的淋漓尽致。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 枯骨荒坟,深山老井。 恐怖如斯! 明胜叔一下子发了狂,嚎叫着逃出了屯子,死得这些全都是他的至亲,死得仅剩他一人。 我眼睛里又回荡起那东西垂死的模样,它趴在地上,挣扎着,发出魔鬼般的冷笑。 明胜叔掏了它的窝,杀了两个崽,它来到鼓儿屯借尽他亲友的命,然后在一次一次亲历的痛苦中饱尝复仇的快感。那可怕的执念,比大山中零下几十度的冰窟还要寒冷,令人彻骨。 鼓儿屯,只剩一声声吁叹。 自那以后,我很久都没再见到明胜叔,直到第二年夏天的一个晌午,在村口看到一个头发蓬乱、一脸污泥的疯子,傻笑着躺在草垛里,还是那一身从屯子逃出去时的冬衣。 至于寨子里,后来杆子爷他们打开了葛叔的屋子,里面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尤其是那床被褥,就和裹过死人没什么两样。炕下面塞着死鸡,就是美姨养的那些。整个屋子又阴又冷,没了半点人气。 美姨忍着恶臭把里面该扔的都扔了,杆子爷给门上了锁,自打这里葛家绝户了。 我的七岁,好像是在这几天里过的,充斥着寒冷,恐惧,死亡与恶意。我好像从兴安岭这座大山的阳面,突然到了阴面,冷得让我发怵。 回来那天晚上,我躺在家里的床上呆呆望着窗外,兴安岭又下雪了,寒风透过窗间的缝隙,棉袄都裹不住的寒意。 外面响起了声响,喀嚓,喀嚓,子弹上膛,退膛,中间有空响。 我猛坐起来,窗子外面,一具骷髅站在雪地里,褴褛的衣衫像是旗帜,手上的枪不停重复着上膛、扣扳机、退膛。 爷爷的眼睛被一片血色染红,“小鬼子!”他一把甩开大门,外面凌冽的寒风呼地冲了进来。 “大日本帝国……” “去你个狗日的,杀——” 我突然间愣住了,眼睛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玻璃窗和飞雪,这个冬天……真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