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妆》 001 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 艾晓晴走进病房，扑面而来的除了冷冽的消毒水味，她竟然地看到了七年不见的程逸云。 她几乎呆在了门前。 “……妈，爸的手术费我已经交了。你放心。” 开口安慰了母亲之后，她看了看手上刚拿到手术费发票，向程逸云丢了个眼色，他倒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和满脸欣喜的艾妈妈说了几句后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廊上。 “程先生，我爸66万的移植手术费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单子上的钱是你垫交的，那这张银行卡你拿走吧。密码是……是你的生日。” 她把方才护士给她的66万交费发票和她的银行卡向程逸云递了过去，苦笑着，“我们家亲戚没这个钱，是你交的吧？” 走廊上的窗外阳光，照出她纤细却稳定有力的手指。 程逸云的眼神从她手上的银行卡转到了她脸上，她白生生的瓜子脸有些瘦，漆黑剔透如水银的瞳就像是病床前吊瓶细管里一点一点落下的救命药液。 让人凝视着就渐渐忘记了时间。 他没有问她的银行卡为什么要用他的生日，只点了点头，方才守在病房门外的两位随行秘书里，就有一位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接过了她手里银行卡。 她暗暗松了口气。 程逸云没有替她们家出这钱的理由，非要出钱就是有意要为难了。好在他现在身价不一样，应该不至于记着十一二岁时的旧怨。 扫过他身后跟着两个秘书，她早不意外。 他这几年在国外留学时际遇不凡，自行创业获得巨额风投的消息在社交网络上她都听说过，更别说今年本市高新技术开发区最重要的项目之一就是请他回来投资的。 从医院大楼看出去，南六环的天际线是大城科技公司的双子大楼工地，仅是这办公大楼的投资就价值数亿。 “艾晓晴，你的房、车为了这笔手术费都已经押出去了吧？手里就剩一个新开的小美甲店，听说也要倒闭了，现在有什么打算？” 随行秘书打开了一个单床空病房，他走了进去，她微一犹豫也跟了进去，秘书关好门后，空旷房中只余了她和程逸云。 程逸云停在了窗边，黯淡的夕阳照出窗外的秋树风影，他转过身淡漠地打量着她，她也把勉强维持的微笑收了起来，直接道： “我知道你记恨我，我当初确实也对不起你，但我爸我妈那几年对你不错，你有事冲我来。” “……原来你也明白我是来找你的。” 他点了根烟，盯了她一眼后眼皮搭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个小时过去，门外走过有护士查房的脚步声，房间里全黑了下来，没有人想起去开灯，也许是不想看清对方的脸，才能有安全感。 独立卫生间的小灯透出黄色的光，恰到好处留下大片的阴影，只照亮窗前他手指间的赤红烟头和袅袅的青烟。 她有些承受不起这沉默，呼吸不畅地咳了咳，在他抬眼时她连忙掩饰着掩鼻，表示她是受不了病房里消毒水和烟味混杂的怪味，他瞥她一眼，随手把烟在窗台上捻灭了，笑道： “算了，看在艾爸艾妈的面上，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头，以前你诬陷我强奸你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还是从小住你家隔壁的逸云，你还是妈不疼爸不爱丢在乡下一年才接回来过两天的艾晓晴。呆会我再给你妈塞点钱就走了。毕竟在你们家吃了几年饭做了几年的儿子。比你这个捡回来的亲生女儿招人疼。让二老享福为他们送终的事本应该我来做——” “……” 她没像小时候扑上去抽他两耳光叫他嘴贱，而是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西装裤下给他磕了三个头。 昏暗让人来不及看清双方的动作，唯有他的讥笑声嘎然而止，房门里有几秒钟的死寂，接着响起程逸云突然沉重的呼吸声。 她磕完了利索地站起来，在阴影中居然也感觉阳光照在身上一身轻松。 多年来的不安愧疚终于结束了。 拍拍膝盖上的灰，她向他礼貌点头，扭身转头开门离去。 程逸云盯着她的背影，想从这年轻女子的高挑背影中寻找出当年那乡下女孩子初来乍到时的土气，寻找她喜欢拿着家里的红药水蓝药水抹得一脸红橙紫绿的鬼样，然而想起来的偏偏全是他被艾爸艾妈疼爱而她蹲在边上一脸嫉妒仇恨的神情。 就算想起当初她干的那些恶心事，现在回头看着涌上心头的全是莫明的情愫，不是恨也不是不恨，他仍然是重新点了根烟，笑了起来： “艾晓晴。除了在我读大二的时候报警说我强奸你，让我差点退学坐牢，你还干过什么你记得吗？” “……” 她在门前的脚步微微一滞，手握着门把没有回头。 她干过的恶心事多了。 他高一时她不太熟悉本市只能脱他裤子拍他JJ放到网上，高二时灌醉他带他进了GAY吧让他差点儿被人玩了***他大一时给他的小女朋友寄恐吓信说他亲生爸妈一个是家暴酗酒一个是神经病所以才离婚，生下来的程逸云当然是暴力和精神分裂集于一体，让她早点分手…… 程逸云这回来只要她磕三个头，而不是暗中买凶杀人，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果然是留了学的文化人就是有自制力。 “我刚才和你妈说好了，等你爸手术做完接他们和我一起住。”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字一句， “我还是你家的干儿子，我当初吃你们家第一顿饭时就说过，将来为你爸你妈入土摔盆送终是我的事，你还是我的干妹妹，房子车子没了、店子倒闭了我可以养你在家给你口饭吃，毕竟你爸妈供我读了两年大学，但你在家里应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 不就是在家吃饭挟菜时他先吃好了，她才能动筷子？ 一年四季他做新衣服时她才能穿他换下来的旧衣？ 她高中基础差成绩跟不上没考好，想复读，但家里爸妈早八百年就把积蓄为他交了大学学费，反正没人指望她不是？ 要不是他成绩太好运气暴棚，大三时就自己申请到了奖学金出了国，他家爸妈是不是还要砸锅卖铁让亲生女儿出去站街卖身，好供这个干儿子去留学啊？ “现在的风俗也不讲究要儿子送终摔盆，我爸我妈入土时我会打殡仪馆的电话请人家一条龙服务。骨灰不埋回乡下就放在殡仪馆租个位置也是保护环境。” 她侧过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另外我姓艾，你姓程。我确实只读了高中，比不上你斯坦福双学位、专利在手是大城公司的老板，但我毕业后能靠自己打工赚了房子、车子开了店，失去以后也能再重新来一次。毕竟我还只有二十三岁又生活在沿海最大的城市里，犯不着求你赏口饭吃。” “……你爸肝脏移殖，你知道手术就算成功，保养身体让他多活上几年要什么样的居住条件，要花多少钱吃药吗？” 他挟着烟的手指了指，定定地看着她，“你有这钱供得起？” “我尽我所能。其他的，那就是命。” 她回答着，转过身去打开了门， “我现在已经学会认命了。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再不怎么样也是我亲爸妈，你走的这十年他们对我非常好。我爸妈当然也会学会的。我再没本事让他们住别墅雇保姆，但我毕竟是亲生女儿。没理由让个姓程的来养姓艾的。” 002 亲妈你还记得我是亲生的真惊喜！ 手术果然很顺利。 干儿子成功归来的兴奋刺激了艾家爸爸的生机，艾家妈妈也被程逸云塞了20万觉得女儿破产那就是小事，更何况两老还有一套八十年代单位分的宿舍旧二房可以住。 出了院，艾晓晴找了朋友开了车，送他们去了五环附近近山的电梯公寓。 她租了间78平的小二房，总不能让做完手术的父亲再在旧房里爬六层楼。好在单位旧房的地段在三环内，租出去的房租足以支持五环外空气好的电梯房。 她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晓……晓晴……” 深夜里，艾爸睡熟了后，艾妈进了她的小房间，想问问白天那开车来接他们的小伙子是怎么回事。 女儿似乎有男朋友？ 一进门看到她开着电脑仔细地在做新指甲，满屋子藤编收纳筐搭在了窗台几盏水培绿萝的吊蓝四周，看得到里面各种专柜的化妆试用品琳琅满目快堆成小山。 勤劳朴素从不化妆的艾妈皱了眉，想起了程逸云那个喜欢在外面做小三当年在单位大院里就是出了名的妖精爱化妆的亲妈，但想起再妖精的妈也是年轻、有钱、有学历单身老板的妈，她还是放下往事坐在床边。 她摸出20万银行卡给女儿看，小声地说着， “晓晴，妈前天和你说的那事你高兴吧？我问过了，小云他现在没有结婚……”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妈。我和程逸云不合适。就不说我们两家差得太远，门不当户不对，他和我的性格也不合。” 她忍着没说她一辈子看程逸云不顺眼，他从此消失再不出现是最好。 再何况程逸民这会儿正琢磨着怎么接她全家过去，方便折磨死她报仇呢，多亏她心理素质够强又够冷静才避开了他的圈套。 她妈居然想让刚刚破产的她主动去追高富帅心理变态的程逸云，这岂不是做梦？ “哪里门不当户不对了？他爸和你爸是同事，我们两家从小住对门，认识了几十年，他爸妈离婚后都不管他，是你爸把他带回家当儿子给他交学费。明摆着的门当户对。他还欠着我们的人情呢。再说了，性格合不合有什么要紧的？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你这孩子就随了我，长得好看……” 和程妈并列厂区一枝花的艾妈妈摸着女儿那张其实并不算大美女的脸，偏偏看出了闺女能钓上金龟婿做太太享一辈子福的倾国倾城。 这时候她再看闺女这一屋子化妆品，总算不觉得艾晓晴不务正业了。 还是小云在电话里说得对。 “干妈，晓晴从小就喜欢红红绿绿的但偏偏不及干妈你根本不打扮，现在又做美甲店倒闭了，这不是就是天生的改不了了？干妈，你放心，女孩子只要性格好就嫁得好了。我都替咱爸妈打算着呢，她只读了高中，坐办公室的工作她不适合，其实我劝过她，想让她关了最后这间美甲店回家休息一阵子，我养你们不就好了？再送她去读两年商学院，然后来我的公司里做事，将来结婚也能找到和咱们家配得上的。干妈，你说呢？” 艾妈当然不知道程逸云在艾晓晴面前的态度，完全不是这样拍马屁一副咱们是自己人的口 气，只知道女儿断然拒绝了干儿子回来报恩的好意，她横了艾晓晴一眼。 这闺女就是脑筋不好，读书不行进社会也靠不住。 多亏她爸当年有眼光把读大学的钱花在了小云身上。要花在她身上岂不是全赔了？ “妈，你干嘛？” 她正做着新指甲，拍了几张照放上了网，然而艾妈在一边眼巴巴等回话，她没敢开直播试试人气，就想打发她赶紧去睡觉。 “晓晴，你听爸妈的绝不会错，爸妈看人比你准！” 有了程逸云这个成功范例，艾妈妈底气十足。 她总算还记得女儿和干儿子从小闹来的那些事情，以前没指望程逸云回来找他们，现在也没敢吹嘘他们珠联璧合。 但这一切往事在20万砸过来后，至少也变成了双方知根知底更容易培养感情， “那天小云单独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和妈说说，妈帮你分析。这些年妈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念旧，妈从小就跟他说让他当我家的儿子，将来娶你做媳妇的，这孩子有没有和你提起这话？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妈，你都十年没见过他了，你打哪里看出来他念旧？” 因为那20万？ 她还给家里赚了房赚了车，交了66万手术费，怎么没人觉得她不容易？ “果然是他回来了就不一样了。” 艾晓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亲妈一眼。 被女儿漆黑的眼瞳瞟过艾妈妈就是心里一跳，想起程逸云离开后，这女儿就开始变了个人，找不到人欺负就开始和亲爸亲妈吵架。 什么从小养在乡下外婆家，十二岁前每一年接到城里过两天，平常不管不问让她做了留守儿童有童年阴影。 什么读中学才接到一起住，成绩不好不想想她在村里读书基础不好，只骂她笨不如程逸云，也没想过让程逸云抽时间帮她补补课，更没想过让她复读。 毕业了直接赶她去打工，说她不是读书的料，平常用打工的钱便宜买点专柜试用品就骂她是败家子…… 吵来吵去艾家父母最后吵输了，女儿也自己打工买房买车翅膀长硬，不怕被威胁赶出家门了。艾妈妈从此在女儿面前就矮了一头。 “晓晴，你可别乱来又恨上了小云。你不知道你报警胡说的时候，警察上咱们家来调查，爸妈为了你可吓得好几晚睡不着，只怕你被捉去坐牢。妈就只有你一个，你要是关起来了，爸妈靠谁去……” 艾晓晴绝不承认那几晚她看到警察上门了也知道闯了祸，被吓得恶梦连连。到现在每年那几天都睡不好。她更不会对亲妈说小云回来了，你们眼里就有只有程逸云——我是谁啊妈你居然还记得我是亲生的真是太惊喜了？ “妈。我那时候才十几岁，还是未成人。怎么可能被抓？” 要不是因为那时候她确实是个不懂事的熊孩子，程逸云不会让她磕三个头就完事的。而她也不会在他提这要求时，几乎要放鞭炮庆祝，庆祝她重获新生。 每年这几天她都会做梦，梦到程逸云这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她站起身推着艾妈去洗澡早点休息，艾妈妈还想让她考虑考虑程逸云，下回再单独谈话时千万要聪明点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小云他一点也不记仇。 她只想说妈你看错了，小云那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在她面前葳连羊皮都不披，她更不会说那天单独会面她给人家磕了三个头就为了结恩怨，她只说了一句道： “妈，我有男朋友。你别瞎操心了。” “你有男朋友？怎么不带回来给妈看看，是不是今天那个姓江的小伙子，妈看他人长得还精神，但他什么工作，哪个单位的，怎么样都比不上小云吧——” “他不是。那只是生意上的朋友。下个星期六晚上我带男朋友回来给你看吧。” …… 艾妈妈看着女儿关上的房门，有点犯愁地躲进了洗手间，悄悄儿给亲亲干儿子发了个微信。她们互加微信的事当然没告诉艾晓晴。 【小云，下个星期六晚上你有空吗？】 程逸云个精英大老板简直是秒回，【干妈说有空就有空。】 一句话就哄得艾妈妈心花怒放，觉得这干儿子比亲闺女贴心多了。 闺女多糙多凶悍啊，敢乱报警，敢指着亲爸妈的鼻子吵架，亲爸怒了让她滚蛋她就敢整年在外打工不回家，一个电话不给家里打，非要亲爸打电话认错客客气气请她回来。 干儿子从不记仇，只记得吃了他家的饭穿了他家的衣用了他家的学费，回家就是为了报恩。 她从小偏心这真的不能怪她，谁见着小云那孩子不得心疼啊？ 艾妈妈觉得她没有女儿缘，好在有儿子缘。 【有空你回家来吃晚饭。干妈做你最喜欢吃的水煮鱼。】 她早把新家的地址发过去了。艾晓晴警告她不要不拿程逸云不当外人，她全没当回事。闺女太不温柔，当妈的需要和一个懂她心事的孩子说说话诉诉苦。艾妈妈觉得程逸云从小就懂她，果然他们才是亲母子不是？ 【好。干妈，家里有事？外婆家亲戚要进城来吗？】 大老板陪着下岗多年的家庭妇女闲聊，比如乡下的外婆家如今算是西八环了，那边建了新高速，又有新火车站，机场本来就不远，外地人越来越多。艾妈妈娘家的亲戚都成了拆一代和拆二代。只有原本城里的艾爸艾妈际遇不好，十年前下了岗，现在女儿又破了产。 【没关系，干儿子回来给妈你撑场面，三舅四舅不是喜欢喝点酒，我带两瓶国外红酒来，12万一瓶。他们私下问你就说10万算了。咱们炫富也得有点档次】 艾妈妈坐在马桶盖上捧着手机笑得嘴角都裂开了，小云在国外读书还是这样记得她乡下娘家的规矩太不容易。 【过年的时候再带酒，下周六是晓晴她要带男朋友回来，你来帮干妈把把关。干妈认识的 人没有你多，晓晴这孩子从小就比你笨，我怕她被骗了。】 秒回的微信突然安静了几分钟。 手机那一面的程逸云擦着半干的头发，拿着手机站在了床前地垫上，几何形的艺术灯落下斑驳的光，照出了他半阴半明盯着微信的脸，在他身后是酒店23楼的落地窗，闪耀着是深夜依旧炫丽的城市车流，如同流逝的时光。 艾妈妈竭力想要拉干儿子回来吓走一定不合格的女儿男朋友，奈何微信一直没有动静，她在卫生间举着手机找信号怀疑网络不好的时候，程大老板终于回过了神。 【干妈你放心。我一定来。】 003 风大时猪也能飞上天 隔壁小房里的艾晓晴不是不知道亲妈在洗手间里呆的时间太久很奇怪，但她没有心情阻止她出卖亲闺女，她登录了最近声名渐起的国内最大弹幕平台BLI站，启用了五年前她在B站看动画片时开通的直播帐号。 帐号粉丝很多，她放了一段她的美甲视频，彻夜盯着时间看数据，但人气比五年前要差许多。毕竟以前她在这里没做过美甲。 【炸尸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晓晴妆？晓晴妆又重出江湖了？】 【姐姐你是不是晓晴妆呀？为什么上美甲？好没有档次呢，我喜欢看你用……】 【这号是不是卖了？】 【楼上的不懂别开口。晓晴妆在五年前就只用顶级化妆品了。和站里的美妆十二女神一样都是白富美呢，你们看不出这美甲也是现在最流行的法式鳞光吗？】 粉丝的留言还是很可爱，安慰了她沉重而失望的心，果然有夜猫子跳出来向大家科普晓晴妆不是白富美，她只用专柜试用品做美妆直播，在五年前是比美妆十二女神还要火的B站直播远古女神了，可惜最近销声匿迹。 【姐姐你生完孩子所以重出江湖了吧？】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最近几年忙着开店赚钱的她，没有去回复老粉丝重新聚拢人气，因为她的手机在清晨八点准时响起了银行发来的提醒信息： 【艾小姐，您本月应缴的抵押利息为16000，请在24号之前交纳到帐户。】 …… 程逸云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上班时，他黑着眼圈没忍住给办公室主任肖潜发了个短信。 【艾晓晴有男友？】 肖主任收到短信后在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才三十六岁，已经觉得自己老了。 前些日子他跟着老板去过医院、亲手收过艾小姐的银行卡，对于国外归来的年轻人程逸云为什么明明有机会不抓住非要摆出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仇人脸，他真的不太明白。 那银行卡不急着拿回来，说几句体贴的话问一问为什么密码是他的生日，再每天去探病安慰一下辛苦筹钱的艾小姐，老板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忙着约会而不是背地里冲着他醋意大发了。 他的人脉真的是想用在替老板赚钱而不是查干妹妹有没有趁他在国外时劈腿。 【她男友的背景如何？】 又是一个短信追了过来。 看在程逸云开给他的高薪份上，肖主任还是尽职尽责地去了办公室，当面解释。 “老板，艾小姐近四个月来一直在医院，7月前频繁来在港市进货是不是有过一位男性朋友在我能力范围之外。但就算有这位男友，他最多与她相处了半年不到。因为艾小姐去年是确实没有男友，一直忙于结束她的三间美妆店。” 他很委婉地说了，老板你那干妹妹家人生病今年没空谈恋爱，去年港妆生意下滑店子陆续关门，前年赚得很多忙着开分店申请买房，大前年也是生意好开店买了车。 再向前两年就是高中毕业后在工厂打工、在百货店做美妆柜柜员了。 程逸云反而古怪了起来。 “一直都没有？” 没有谈恋爱？ 肖主任感觉到老板的内心需要，比如他如果说一句艾小姐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也许就是老板之类的话，老板说不定会考虑再给他加薪然。而在医院里见识过艾小姐和老板之间剑拨弩张的氛围后，老于世故的肖主任就觉得，如果让老板产生太多不必要的幻想，真正难收场的就是他这个马屁精了。 “老板，艾小姐很有事业心，她还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开始尝试做了港牌化妆品的直销小代理。打工时一直在做兼职。客户群也挑得很准，这几年在城西大学城连续开了三家店。” 他早就在调查中对艾晓晴的发家史查得了如指掌，对她的观感就是这位小姐能和程逸云从小结仇还没有被他整死，反倒把程老板赶出了国果然有几分能耐，他最后总结， “以她的底子，靠着最近几年的平价港妆潮17岁半高中毕业到23岁能开了三间美妆店，赚到60万，我不认为她有空谈恋爱。” 累都累死她了。 因为程逸云面无表情，他心领神会再看了看手中IPAD上的资料，贴心地补充了一句，道： “现在她房车低押后每个月的利息负担近1万，因为她货款做生意的钱还没有回笼，利息较高，也就是说一年内她要支付十万款。并且还有艾老先生手术后的防排异药费用极高，而三环那套单位旧房是艾先生夫妻名下最后的财产，艾小姐应该是不会动的。” 程逸云给艾母的20万支持不了多久。 “……” 程逸云黑了一夜的脸终于微笑了起来， “辛苦了。” 又微微沉吟， “港妆？” “是，老板。” 对于技术至上的精英老板终于迂尊降贵询问艾小姐的美妆小店，肖潜觉得很欣慰。 在他看来，这对小年轻男俊女美，男财女也能赚，除了学历差了点但胜在从小就认识。就算一见面就剑拨弩张有点吓人，程逸云身边除了同学没有亲人出现过，艾家三口是他见过的唯一熟人了。 “倒闭的原因是？” “老板。艾小姐做的是平价港妆。这种港妆连锁店前几年在国内发展得极快。本市毗邻港市进货更为方便。不仅是商业街就连五环内的住宅小区几乎都有一两家店。但去年大陆的美妆网店和网上代购突然爆发，品种更多比价更优，平价港妆的用户基本向网购转移。” 程逸云微微点头。 “网购……？” 肖主任身为行外人，对于美妆这种根本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的行业解析得清清楚楚，更明白程逸云这句话的背后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老板，我不认为艾小姐能再次复制这5年的成功。” 果然，程逸云的微笑从眼里透出来了，晦暗地用眼神表示风大的时候猪都能飞上天，风停的时候先摔死的也是敢飞天的猪。 “我提议过送她去国外读书。” 他很倚重校友介绍过来的办公室主任肖潜，这事他当然是和艾妈提的，不是和艾晓晴。 “我认为老板给她选的路才适合她。” 肖潜一看程逸云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就无奈，肖潜觉得他已经很明白艾小姐的个性但程老板却非要装不明白： 她是个和程老板一样主见极强，冷静到残酷的人，明摆着根本不会听他的。 但他拿的是程逸云的钱，更何况他的想法和精英老板是一致的， “现在她应该把生意放一放，接受老板的资助，以她这几年的经验出去读几年商学院取得学位，应该能进入国外顶级化妆品跨国大公司里求职，这样增加见识，积累人脉。然后再思考接下来的路。” 程逸云从肖潜的话里听出他对艾晓晴没有掩盖的欣赏，“艾小姐是一位能专心做事的人。” “……化妆品公司就不用去了。” 程逸云还是有些梗梗于怀。 他知道她嫉妒他厌恶他，但以前他是没能力生存，确实花了心思讨好艾爸艾妈抢了她在家里的关爱、抢了她的资源让她没有能复读，她平常最喜欢骂他的就是： 不要脸！抢我的东西！你不要脸！我趁你睡着脱你裤子怎么了？你也知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还比我大四岁，你故意抢我的东西以为我好欺负！ 姓程的，你等着瞧——！ 是，以前他是伤害了她，但现在他可以给她很多资源很多帮助了，她不上班在家天天化妆直播当乐趣不好吗，读几年书继续化妆扮美，坐豪车挎名包来他公司里做事不行？ 他可以手把手地教她，培养她，将来资助她自己开公司都没问题，她却和他来清高！ 一想起她脱他裤子拍他JJ放到他的班级QQ群里，他就咬牙，当年多亏他反应快用小号攻击班级群盗了几个号，又赶紧改了头像密码向同学借钱闹了一通，同学们都以为是他被盗号了。 想想那时的一头冷汗和发抖的手指，他就恨不得让艾晓晴卖身救父，他也给她拍几张**放到她以前看动画片追初音做直播的B站做她的头像，然后举报她散布不纯洁信息。 让她丢脸丢到全国。 “艾小姐做生意讲究快、狠、准，能吃苦敢冲敢闯，这是大部分底层小生意人能成功的原因。但她人脉不够，见识不足，眼光不够长远——” 肖潜不知道老板早见识过艾小姐的狠准胆大，扫过了程逸云办公桌上放着的几张镜框照片，除了他和艾家人的一张合照，国内校友照，其他三张就是他在斯坦福大学的留影。 被硅谷围绕的斯坦福大学，他取得两项专利的留影照片在全校精英之中根本不足为提，斯坦福工科学生拥有专利的比率是32%【注1】，真正决定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是接下来两张留影。 获得专利后，学校专门有创业界课程，为他请来了富有经验的硅谷创业师、风投咨询师、专利估价师引导他创业，他在读书时就成立了第一家公司。 两年后，公司成功被收购得到了第一桶金。 他毕业时戴着硕士帽和各位导师的留影，还在他站在硅谷中与三位合伙人一起开创第二家公司的留影，决定了他步步向上走到了如此地步。 004 他是你的男朋友？ 程逸云同样也在看着他随身带着的镜框照片，睥光有了些许的微妙变幻，回想着他大三时匆匆出国的心情，就是为了终于可以暂时忘记艾晓晴恨着他的眼神。 是他抢了她读书的机会？ 就她那烂到家的成绩？ 第一家全家福里有程逸云背着小艾晓晴的身影，肖潜的视线滑过，向老板继续报告道： “艾先生夫妇是最老式的单位下岗职工，一辈子都和单位绑在一起，从没有经营过生意，艾小姐只能自己摸索着做销售开店，结果因为贪心，盲目扩大了三间店又承受不了经营环境突变的这种冲击。再加上家里有变故……” 所以破产了。 “她触网也不算晚，”她是他带上网的，程逸云皱眉，“很早就开过直播间——” 没想到离开了他就这样追不上时代。 私下也看美女直播的程逸云，他的喜好和普通男人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对艾晓晴的直播完全无感，对她多年前就喜欢去弹幕站和小女孩子们一起过家家玩化妆嗤之以鼻。 他没凭技术去黑了她的电脑完全是等最好的时机。 “辛苦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老板——” 肖潜微一犹豫，觉得他还是实话实说。 他确定艾小姐没有男友，但并不表示今年年初到7月间在港市时她没有遇上顺眼的男性，毕竟她为了拯救自己的三间港妆店，来回了十五次港市与本市，遇上心怡男子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艾小姐很知道自身的优势。” 他暗示着，又玩笑，“读初中就敢开直播间。” 程逸云微怔看了他一眼。 肖潜知道他没和以前那样回喷那个丑八怪卖丑之类的话，就是不得不承认了。 他上回在医院第一次见艾晓晴时，也和程逸云一样被冲击到了。 那天她穿着一件竖领白衬衣，田园式的花边竖领捧出一张鲜花般白生生瓜子脸，露出光洁精致的额头。直顺黑发用发夹简单束在了腰后，衬衣扎着黑色宽口西装长裤，踩着黑色镶蝴蝶结细高跟鞋，外罩着一件大翻领黑色小西装。 她的眉眼不算美却轮廓鲜明，那张脸配着黑白分明的简洁打扮就像是手术台上突然打开的手术大灯，一脚踏进病房时，任何人都只能向她注目。 她就算不是大美女，但非常会打扮，这样的年轻美女绝不会被男人忽视掉的。 至少程逸云本来是要砸上100万叫她明白形势，绝没有打算收回来拿她的银行卡的想法，没料到一见后场面反而被艾小姐控制住，他当时就看出来老板有点蒙了。 照片和真人完全不一样。 和多年前也不一样。 …… 与程逸云同样一夜没睡的艾晓晴不用上班，睡到中午洗澡化了个妆出房换鞋，准备杀去双子大楼见程逸云，她也在回想那一天在医院里的事情——程逸云变了。 否则她怎么就能蠢到把银行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当面说出来？ “晓晴，你这是要去找小云？妈妈就知道你从小喜欢他——” 艾妈妈从外面回来，问了女儿的去向顿时一脸欢喜。 “……喜欢他的是你和爸吧？” 她早在房里听到她妈一大早就忙碌着，侍候她爸吃饭吃药，又让他睡下，接着就出了门，现在她在玄关换鞋，看着她忙着把以前藏起来的程逸云的照片拿出来，擦干净公然摆在了玄关柜横格上，居然还有一张她从没见过的程逸云在国外的硕士毕业照。 艾妈妈摆来摆去把最显眼的女儿照片移开了些，把程逸云的照片塞了进来，瞅着亲闺女黑沉沉的脸色，她眨了眨眼道： “要不，我摆到你爸床头去？” “……” 她妈最近变狡猾了。 “爸又睡了？” “睡了，精神头比以前好多了。就是问小云那孩子有没有来看他。我说他太忙。他让我看着你，千万别又欺负那孩子了。你要再把他赶走，你爸说他活不了了。” “……” 艾晓晴强烈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变化，她辛苦十年争取到的家庭地位摇摇欲坠，就像看到了程逸云站在病床边的时候一样，一瞬间风云变幻。 当年那个白T恤牛仔裤的大男孩在记忆中消失了，以前她最讨厌的不语先笑喜欢粘着她亲妈的程逸云再也不见了。多年后站在病床边扶着她妈的是一位西穿革履比她妈高了两个头的成熟男子。 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把一身银蓝色休闲西装同时穿出庄重与时尚的品味，侧面看去，额头上剪得极硬极短极为整齐的小流海，将他直接推上了潮流的尖端。 他站在走廊上，转过头来看她，双手把西装的第二颗第三颗纽扣徐徐扣上，微低的眼盯住了她，眼中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光芒。走廊上明暗不定的夕阳阳光也被他踩在了脚下，那时，她听到无声的轰然一声，危机来到时的兴奋冰凉感从她尾椎骨上直冲到了她的脑门。 她全力打退了他，他突然来又轻易地离开。 但她们家里最疼程逸云的当然还是做完手术没体力来教训女儿的艾爸。程逸云也非常清楚，所以他不会着急。 她穿好鞋，艾妈妈瞅着女儿大冬天一身别致的打扮也没吭声，一则是南方的冬天不冷，尤其今年像暖春，二来艾晓晴在打扮上从不听亲妈的，三来小云是国外回来的，说不定就喜欢晓晴这古里古怪的打扮。 她发现了亲妈的视线，出门前看了看玄关上的照片又看了她妈一眼，艾妈妈抬头挺胸横了回来，用全身的姿体语言在呐喊着： 我和你爸千辛万苦生了你，还培养出了一个留学硕士，我们是老了没你赚得多，但我们的人生价值必须要得到尊重——放照片怎么了我们连在自己家放照片的权利也没有了，也要看女儿的眼色了？！ “……卫生间里没空调，别半夜蹲太久，小心感冒。” 玄关新照片里，程逸云的硕士服外罩着羽绒服，还戴着一副假眼睛充斯文，她也似笑非笑地摸了摸亲妈的头， “算了，我今天回来时捎一个小电炉上来，你别省钱，去卫生间时记得先插上。程逸云现在住酒店里呢，马桶盖上也有暖气垫。不比咱们家。” “……” 艾妈妈哑口无言。 留学毕业照是昨天晚上微信发给她的，她大清早就偷偷去小打印店里打出来了，果然被眼尖的女儿看穿了。 “这张丑得很。你觉得呢？” 艾晓晴离开时还和她妈讨论了一下俊男的标准，她妈茫然不明所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手包踩着高跟鞋进了电梯。 原来她比较偏爱西装男，她在电梯里沉思着，她本来以为她会喜欢江则栋那一类型的。 电梯门关了后，艾妈妈在家里这时才想起叫了一声。 “晓晴，刚才那位姓江的小伙子说打不通你的手机，打了咱家的固定电话，说他在楼下等你——对了，晓晴，他真的不是你的男朋友？下周六你是不是要带他回来呀？” 江则栋打不通她的手机，是因为他送艾爸出医院利用价值没有了后就被她拉了黑名单。 但江则栋早有准备。 “你是——” 艾晓晴在楼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抵押出去的红色吉利车。小吉利被洗得像新郎官一样喜庆，车盖上坐着的江姓小帅哥比新郎官还笑得喜庆。正是艾妈妈这两天唠叨个不停的开车接艾爸爸出院的小伙子。 “江警官，你怎么来了？” 艾晓晴客客气气，隐晦暗示着她这里没有用得上人民警察的地方。可以不用再来为人民服务了。 工作日的上班时间，江则栋没有穿警服，跳下车盖露出一米八身高的两条长腿，外面罩着一件古板款式灰夹克。 他摸了摸三七分的脑袋，如艾妈妈所言长得极是精神，上至中老年妇女下到初中生女生都会一眼就喜欢上，更不要说艾晓晴这样最容易异性相吸的年纪。 他一个微笑的魅惑飞眼甩过来，她默默斜开了眼表示她上回屈服于他的荷尔蒙是因为 他穿了警服无法抵抗那制服诱惑的魅力四射，也是势利小市民对公务人员本能地拍马屁力求向组织靠拢，今天他换了衣服她已经彻底清醒了。 “江警官有事?” 对于她不肯上钩，他遗憾地笑了，拍了拍吉利车盖，笑道： “给你送车来了。晓晴姐你不用叫我警官，我不过只是个小片警，哪里是警官？” 啊约，我可更不敢被你叫姐。 艾晓晴默默地腹诽着。 江则栋确实不是警官，只是她认识的一个刚上岗的小片警，比她小半岁。 他腕上的手表二三百块一只，外衣夹克最多三百五十块一件的本地货。但他腰上皮带，脚上皮鞋，皮鞋里的男袜，还有夹兄衣里的衬衣加起来比她一台吉利车贵多了，以为她这个昔日的外资百货大楼专柜柜员看不出来吗？ 005 我就喜欢你这一型 “这车……” “没事。抵押了也能开，我查了XX银行白云开发区营业部有违规。你的抵押时间未满，他们就已经把债权转让给大城科技集团公司了。” 听到程逸云公司的名字，她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程逸云不找她的麻烦那才是奇怪，江则栋也不知道查没查出什么，觑了她一眼后继续爽朗着， “我找银行营业部聊了聊，反正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跟他们经理还是亲戚，我说来接你他们就让我把车开出来了。” 白云派出所的江则栋只当完全看不出艾晓晴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色，但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却不得不对这小片警的精明再一次叹息。 是不是出身好教养好的人家养出来的小孩子特别懂怎么送礼，不需要最贵，只需要恰到好处的体贴： 上回来接她爸出院，还有这回送车来，他怎么这么懂她呢…… 她发出了类似中年下岗妇女艾妈妈的感叹。 她今天出门就是为了去找程逸云，告诉他她早就料到他会积极做她的债主，打算去弄个银行文件再找他当面说清： 那抵押还没到期，如果不想她把银行和大城一起告到法院里来闹一次，就先把车子给她弄回来开着。 她做生意还是少不了车。她上车时在手机屏折光里看了看江则栋，她以后可能要经常去八环外他的片区里跑动了。 “先去一趟银行。” 她提了一句，抬头在飞驰吉利车的后视镜里和开车的江则栋对了视线。 “成。” 他马上答应，露出一个刚毕业大学生才有的不失清爽的诱惑笑容，“晓晴姐应该没有男朋友吧？我观察两月了啊！” 他开着从银行拿回来的吉利车，一路拍着马屁自我推销， “晓晴姐看看我怎么样？长得还不赖吧？小姑娘喜欢我的太多了。但我就喜欢晓晴姐这一型的。别的我压根看不上。你看我工作也稳定，不抽烟不喝酒，工资一准儿全部上交。晓晴姐要是不放心，可以带我去见见你们家在白云区的亲戚，让他们把把关。我不是已经见过伯父母大人了？” “……” 对于江同志愿意出卖肉体的暗示，艾晓晴嘴角抽着表示压力很大，她真的消受不起。 她暗暗沮丧着没有男朋友可以马上祭出来挡桃花劫，只能赶紧转移话道： “江警官不上班吗?白云派出所离西五环可有点远。” 白云派出所就在八环新火车站附近。 “不远不远，晓晴姐，听说你把大学城里的生意收了？” 江则栋马上把话题拉了回来，她警觉地想打断他，道：“没有，还开着呢——” 但他那双楚楚动人的桃花眼一转，带出一抹委屈，她无声地看怔了，少年时的程逸云也老是这样看着她，同时把她亲妈迷得晕头转向。 她不知不觉和妇女之友江则栋有了交情，完全是因为他的气质很像当初的程逸云吧？ 笑里藏刀就是用来送给他们的。 “要不要到白云开发区来做淘宝店呢？我真是想天天见到晓晴姐。不然我上班都没心情。我们开发区申请的第四块淘宝村牌子马上就要下来了，你看现在网上销售这样好，晓晴姐你要不要考虑转型呢？我们派出所就是为了白云开发区的淘宝商保架护航。那一片就是我的辖区我一定照顾你的。就是需要你家的亲戚协助一下——” 他说了一长串重点只有最后一句。 “……” 她真想弄瞎自己的一双眼，叫她多看桃花眼。 要说小片警是够敬业一心为人民服务的，白云贸易开发区确实有三四座村子专做淘宝生意特别火红，但她外婆家在的村子不是啊，那地方最近是快递都进不了村，还敢挂淘宝村的牌子，简直是做梦啊！ “你知道我的店关了吧?就是因为客人都去网购了——” 她和淘宝那就是不同戴天。 “凭晓晴姐你的本事，马上转型不就是一件小事？你真的不考虑吗？白云营业部的经 理还是你外婆家四舅呢。你要是去村子里开网店资金很容易到位的。” 考虑什么？ 考虑四舅和小时候一样把她卖给了程逸云，还是考虑做他江警官的马前卒，为他片区里 的淘宝村挂牌大计得罪她那一票子从小的亲戚玩伴啊？ 那可是一群闲着没事天天找快递碰瓷的村匪路霸。 江则栋开着车，载着她向双子大楼杀过来，肖潜在办公室，看了看柜子里的两套化 妆品。这是他半个月前跟着老板出了医院，两个大男人晚上逛百货大楼买的两套国外化妆品，价格上万一直放在这里。 他谨慎地发了个短信给老板： 【两套化妆品。要把其中一套换成中老年妇女适用的吗?】 他以为是他要送给艾小姐，结果是为了下周六到艾家讨好艾妈？因为方才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委婉地提醒老板。 “老板。艾小姐的追求者应该不少。” 还是不要以为她下周六带男朋友回来的话是假的。 没料到程逸云居然打开文件处理公事，嘴里随意地道： “不可能。艾晓晴防备心很重。连父母都不信任。不是身边朝夕相处的熟人根本不可能接近她。她不可能自由恋爱，只适合相亲。” 肖潜那时才意识到老板一直板着脸的原因。 要是这样艾晓晴有了一个可以带回家见家长的男友，他却没有查出来，那他的办事能力完全不能胜任 “下周六给我照片。” 更意外的是在他离开时，程逸云突然吩咐， “在公司的中层里挑三个和她相当的男性，准备安排她相亲。照片我拿去家里给干妈看。” “……” 相亲照片什么的那明明就是家庭妇女的最爱，艾小姐绝不会有这个意思。而且他自己 是有多脑残才会真的相信老板的话给艾小姐安排相亲？ 肖潜觉得老板需要冷静一下，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发短信用两套本来要送给艾小姐的化妆品试探一下。 程逸云果断地回了： 【两套都换，今天就去换。你亲自去。】 艾晓晴和他对着来是吧？ 他当然就犯不着讨好她，当初他在艾家怎么整得她没地位成了没人疼的小白菜，现在他还能怎么整。 …… 程逸云沉浸在了熊孩子们开撕前的战斗情绪里。 他认定了艾晓晴带男友回家是撒谎是为了讨好她妈，是为了防止他在家里争宠，但这样好的机会送上门来被他识破了那就是她倒霉。 所以他快下班前听到艾晓晴来了要见他的电话，几乎以为是幻听。 “她来干什么？” “……” 漂亮小秘书失去了肖主任的指导，完全不知道老板这一句问的是什么意思，她方才明明已经说了这位艾小姐是来找老板谈她的抵押车的事情，老板还冷笑了还骂做梦了，结果又问这一句？ 小秘书的额头冒冷汗的时候，她开始意识到肖主任的指导是无比正确的: 在程老板手下拿工钱，经验不够但可以用敬业的精神来凑。 她马上小心道： “老板，我方才问过前台。这位小姐是和她的男朋友来的，有警官证。” 不管老板问什么，她有新情况能详细报告就是成功。 “……” 带着男朋友杀上门来了？ 程逸云震惊于她居然有男朋友，居然不用相亲了。那个对谁都阴沉只对他笑后来对他也阴沉的艾晓晴居然有男朋友了！ 敬业的秘书把她已经调过来的前台视频监控转到他眼前的电脑上，他看到了江则栋。 他阴郁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明显出色的男子。 不是专柜柜员的他也有足够的经验看出江则栋不是一个普通警察，不论是他的脸还是他那太放得开的态度，这小子仗着没穿警服在前台打情骂俏，把他公司前台两位气质美女哄得眉开眼笑，程逸云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艾晓晴就喜欢这一型的花花公子？ 出门刚刚换了化妆品回来的肖主任，也在大楼前台发现了这位气质有点熟悉的小帅哥，他上电梯还一直在想，这人到底像谁，突然间才想明白： 程逸云在国内大学时，不就是这样？ 校友介绍他过来时给了他看了不少学校活动录像和照片，还说： “逸云那小子在国内时就是在女人堆里特别吃得开，不知道在国外变没有。师姐师妹都上赶着围着他转，好在他不乱来，你不用担心。要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流言，比如强奸什么的都是假的。是他得罪了人被诬陷了。父母离婚没人管他，欺负他的人多了……” 肖潜认为风流校草什么的叫人讨厌那是理所当然，吃醋的师弟师兄们就够他应付的了，连他这样低调会做人的也很讨厌这种男性，然而现在程老板已经是多金的单身贵族钻石男，围着他转的男男女女会更多。 他来大城公司做办公室主任就有了笑看风云的准备。 然而他出了电梯，看到疑似艾晓晴的背影杀进了程逸云的办公室，他还是吓了一跳，连忙就跑进了秘书室，急问几个男女小秘书道： “老板那边有谁？不是李小姐要过来面试吗？怎么让艾小姐就这样进去了？” “老板一听艾小姐来了就让李小姐结束面试，下周来上班，肖哥，李小姐是老板的前女友是不是。艾小姐是现女友？看着不像……” 秘书室里的八卦被肖潜镇压了下来，程逸云早就把他在国内大学里一直器重的李师妹打发走了，约定了李师妹下个月来上班后，他就严阵以待准备和艾晓晴来一场硬仗。 006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嘀的一声，电子门被她用力推开时，他最终还是被今天的艾晓晴吸引去了心神。 及腰黑直发编成两条乌黑麻花辩在她胸前跳跃着，露出她精致的一张瓜子脸，两边的落地窗照出她一身深驼色束腰波西米亚式长风衣，她今天化的不是增白桃花妆，恢复了她天生的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茶色皮肤。 大翻领的风衣飞扬着，衣摆刻意绞成了尺长流苏从膝盖上摇曳到了膝盖下。 她光滑两条小腿在冬天里踏着露趾的系带黑色高跟鞋，系带一直缠到了她的大腿上，她昂然大步走进来时，扭曲的骷髅状系带蝴蝶结在流苏下贴着她大腿内侧的肌肤，隐晦地刺激着他的双眼。 “……” 他只能把精神集中在她的两根乡土麻花辩上，穿成这样另类这样不淑女这样波西米亚+后现代，明摆着是来和他吵架的， “有什么事？” 他把小师妹李佳涵的身影从心里抹去，严阵以待。 她从驼色灰鳞手包里取出一张银行文件，甩在了他的面前，道： “车子我开走了。你要收车半年后再说。” 在他伸手去拿文件时她又把手包重重一甩，压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皱眉看他，她伏下身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问你，我爸妈在你公司里的股份你怎么算？” 他要去推开她手包的动作僵住，微微有些呼吸不爽，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逼近的脸，好在他转眼镇定了下来，和她一样盯住了她，反问道：“你居然知道了？” “……我不知道。” 她的回答地在他意料之外，她冷着脸缓缓站直。他皱眉后转眼就明白了她根本是在骗他，不悦道：“你想知道怎么不直接问你爸妈，问我也行。何必来套我的话。” “你们才是一家人。他们二老的下岗买断金24万块，我七八年一直没有过问，到这次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妈都没有拿出来。我找亲戚们借钱三舅反倒说我扣着二老的钱去做生意不给我爸治病。我才想到这钱不可能还在我爸妈手上。八成是早就给了你了。我妈到现在都没提过一句，我要知道实情不就是要套话？” 她没有表情地收了手包，冷冷地侧站在办公桌前看他，他见着她那嫉妒仇视的眼光又浮现了出来，心里一沉却懒得辩解，只道： “在中国区的子公司里，我给了你爸妈0.03%的分红股份。” “太多了。是你帮他们赚的吧？翻了几百倍还是上千倍？果然你比我强多了。” 她似乎是自嘲地一笑， “你承认就行。这件事我就不管了。”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迁怒于人的小女孩子，环视了一圈这大城科技集团公司中国区总裁低调奢华的顶层办公室，她微笑着，“难怪我妈自从见了你之后，天天高兴着就说他们有眼光。这倒是他们投资成功。” 她的平静让他意外的时候，她转身就走，他终于站起，唤道： “你等一下，我们谈谈。你回家不要闹，你爸妈的不就是你的？” “哪里有这样一回事？” 她没理会，直走到门前开了门，才回头淡漠地答了他一句，“至少我自己的，绝不是我爸妈的。” 电子门嘀的一声关上，他盯着电脑的监探视频，看到她用原来的步伐走进了专用电梯。 她独自抚着电梯墙站着似乎有些脱力，下降过了几层楼后，她转了身低下脑袋，把头顶抵在了电梯墙上，从顶楼站到了1楼，大城公司专营的科技产品里就有高清镜头的专利，电梯里的监控能清楚看得到不透钢电梯墙折射出她紧闭的双眼。 他回想着她小时候觉得父母偏心时又哭又闹的情形，再看看她现在如此的沉默不语，多年过去那个脾气暴燥的小女孩已经学会了把难过埋在了心底。 他没忍住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在楼下等我，我们谈谈。” “不用了。以前的事不用谈了。你要是对我还有不满就再说。” 她走出了电梯。 “不谈以前的事。” 他顿了顿，瞟了一眼视频里前台等着的江则栋，“上回那银行卡——” 他想提银行卡密码为什么是他生日的事，又觉得时机不好，微带急促说着，“在医院里我差点没有认出你，就当那是我们第一回见面，今天我们在外面吃饭——” “……抱歉我有约了。” 她被搭讪的经验不少，不需要多想就能反应出这是程逸云想和她约会，她当即挂了电话，迎上了向她走来的江则栋，程逸云错愕地看着她和他手牵手地从他的公司大厅里走了出去，勉强控制着没有把手里的电话摔到地上。 他抬手摁开了桌上的对话机，肖潜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板？” “查一查。” “是。” 肖潜的电脑上也有转过来的前台视频，他看着艾小姐身边的江则栋，判断出这样的对手不容小觑，打算今天加个班查清这人的背景，也就同情地理解了老板那僵硬的声音。 不管以前怎么样，那天走出医院，他跟着老板逛百货大楼的时候，知道老板是动了心的。 艾小姐有防备心只会接纳朝夕相伴的熟人，只会愿意相亲。 其实这说的也是老板自己吧？ 想着柜子里刚刚换过的化妆品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去换一回，他站起来走到秘书室外打电话干活。 几个小秘书在室内互相递着眼色，咋舌于这样的出色的老板居然被现女友当面甩了。 江则栋被她牵着了手，意外中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再看看她灰暗的脸色，他不用去数监控摄像头有几个就心领神会牵紧了她，一起去了停车场。 车子从双子大楼开回到了艾家的楼下，建了近十年的小区里有她家住的17层的电梯高层也有7层的小板楼，绿化好居家的老人很多，近山的空气吹来了快要入夜的凉风，回家的车辆渐渐填满了楼下的车位，小孩子放学的吵闹声入耳…… 坐在副驾上久久沉默的她才振作起来。 她望向江则栋，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她勉强微笑，歉然开了口，道： “江警官，明天我去外婆家旧屋子看看，你要是上班不忙，我们一去吧。” 江则栋软磨硬泡了几个月就是为了她这句话，欣喜之时反而正经了起来，他拍了拍方向盘笑答道：“不着急。你和男朋友吵架了？吵输了？” 她微有意外。 “不是，我男朋友在外地出差，没在这里。” 江则栋认识她近一年，仔细观察过她两月，确认过她身边没有固定男友，这时听她这样说，便猜测那位程老板和她关系匪浅，关系正在进行中？ 他的眼神一转，瞟过她胸前乌黑整齐的长长麻花辩，异国风情的流苏，还有她风衣下仿佛吉普赛女郎般露出的脚尖和精致光滑的小腿，长长流苏间隐约的骷髅型蝴蝶结仿佛是她的大腿纹身一般。 大冬天这一身气势汹汹让人惊艳侧目的打扮彻底诠释出这位艾小姐绝不好惹的性格。 他在前台和美女们搭讪时，人家都有点不敢接近他，只怕他女朋友回来抽他耳光。 “把你的车子要回来了？” “能开。” 她点了点头，转身想要开门下车，然而看着几步外的进家的单元门，铁门就和大城公司里的电梯门一样散放出冰冷的光，她突然蒙头伏在了副驾前的车台上。 江则栋平常都见她做起生意雷厉风行的模样，陆续关店到处筹钱时还能叉着腰笑着和他明年重头再来，他头一回看到这样欲语还休，像是受了委屈无处诉说的小姑娘一般。 他陪她沉默坐了一会儿。 “男朋友劈腿了？” 按她的风格，难怪不是闯进办公室用高跟鞋踹死程逸云吗？ “……他不是我男朋友。” “……真的假的？我当真了喔……” 她没搭理他。 他也觉得不能再逗她，见她凄凄凉凉伏在了车台上，没有回家的意思，他突然又把车开 动起来。 艾晓晴有点自暴自弃的没反应，只听到他笑道: “我们到酒吧里去玩，现在赶个早场，但你要是没良心被人勾搭走把我甩在里面。我就打电话给程逸云说他女朋友和型男***************她没有抬头，江则栋在小区里拐了个小弯避开了主车道，看到程逸云的私车特斯拉开了进来，他从前台美女嘴里就知道程逸云最常开的车，查过大城科技公司自然就查过程逸云的车牌，他正要提醒她一声男朋友追过来了，就看到艾小姐突然有了动静。 凄凉的她摸摸索索地在手包里翻出了化妆小包，抬起头对着后视镜开始重新化妆，精神抖擞画了一个七彩烟眼状，还仔细贴上了鳞光亮片。在他瞠目瞪着她的时候，她莫名回视道： “不是要去酒吧？” 那么光怪陆离的地方，不画个震慑全场的脸，怎么能对得起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 反正她今天的衣服倒是正合适，就不用再换了。 江则栋大笑着，把车开远了停在路边掏手机打电话，神秘地说着，道： “咱们不开小吉利，我的警车也破更不敢开出来，我找朋友借车，我们去美女多的地方。” “我对美女没兴趣，我化化妆就挺美的——” 她化妆的手一顿，沉着眼看他，“你刚才说有型男——” “……美女多，型男就多。” 艾晓晴一脸赞同地继续化妆，江则栋打完电话笑着脱衣服，她也不在意，他笑着盯着她， 甩开了死板成熟的公务夹克，欺近到她面前。 “别碰到我的妆。” 她嫌弃着。 他低头看了看她，她的眼瞳在紫红艳黄的的飞扬眼妆里，分外的晶透慑人。 “不要太漂亮了，我难得出来玩，不想光抢人。” 他伸手到她身后的车门置物栏里拿了小瓶矿泉水。 打开矿泉水，喂她喝了一口，他挤开她对着镜子用水抓发型，完全一副酒吧小王子赶场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给他在黑眼圈下扑了点粉，他居然也理所当然地受着，只悲叹道： “工作压力好大，我都没睡好。几个月没空玩了。” “明天就能睡好了。” 她拍了拍他的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