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为君纲:商女太嚣张》 第一章 楔子(一) 公元三零六年,西晋永兴三年,光熙元年,成汉建兴三年,晏平元年,汉赵元熙三年。 这一年,藩王征战,外族入侵,农民军,流民军,坞堡主各自为战,天下大乱。 在这一年里,天公预警,正月,七月,十二月,接连三次出现日食,同年十一月,晋惠帝驾崩显阳殿。 所有人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主君驾崩新主即出。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建康城中,一个新的生命,将要降生。 东方渐白,足够两辆四乘马车并排而行的宽大街道上,一辆双马拖着的雕面鷖总的华丽马车快速驰过。黎明时分气温最冷,街上行人极少,只有一些商铺点了灯忙活着一会儿开张。 马车里是一位不过三十岁左右穿着很是富贵的青年人,虽然一身酒气,可眼神却很明亮,显然并未喝醉。车夫不断挥动着鞭子,大声吆喝着马,也亏得这会儿街上无人,否则这样的速度要是真有人在前头,定然是要出事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在一处五进宅院前停了下来,车夫手脚麻利的从车厢后面取了矮凳放好。年轻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撩起车帘走下车来。 府门前彻夜点着两盏灯笼,借着灯光和蒙蒙亮的天色,他隐约看见府门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 他自十二岁起学习经营家族生意,这许多年来也算阅人无数,自认眼光并不很差。门前的道士虽说衣衫褴褛一派潦倒穷困的模样,可他却觉着这人仙风道骨,倒是颇有些不凡的样子。遂紧步上前,躬身施礼道。 “道长有礼,许是府上奴才怠慢,道长勿怪。” 那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又看看府院上空,“无妨无妨,贫道本就不是红尘中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只是,贫道此地修行,贵人降世,理应前来道贺。” 贵人?公孙芫琢磨着这话里的玄机,又想了想府中已经发动的嫡妻刘氏,缓缓的摇了摇头。“这孩子未足月便早早降世,只怕不是道长所说的贵人罢。” 其实也无怪公孙芫有此想法,七个月便降生的婴儿,便是孕妇之前好生将养着这孩子也未必能活,更何况后宅那些手段他也清楚,这回早产,并非意外。 那道人似是看出了公孙芫的心思,疑惑间捏起右手指尖再三推算了一番,随后一派了然,“不碍事,此女乃仙家手段,必能顺利降世,日后大富大贵!” 一早出来候着的元宝早就看这牛鼻子老道不顺眼了,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打赏了银子也不肯捡。 他不过是个下人,府里的少奶奶发动。他不好在外面弄出事情来,打伤或打死了这道士为家里添堵,见了红,毕竟不吉利。 看见少爷回来,这道士开口说了话。 还以为他只会捡些好听的说,没想到绕来绕去竟说少奶奶这一胎生不出儿子是个女儿? “原我还想你这老头精明,不知打哪儿听说了我家少奶奶生孩子,特来说几句讨喜的话领些赏钱,不料你也是个憨货不会说话的。我家少奶奶这回铁定能再为家里添一位孙少爷,你还是快些拿了银子离去免得惹我家少爷不悦,我家少爷还要回去见过老爷,守着少奶奶生产呢。”元宝气鼓鼓的冲那道士挥了挥手。 元宝自小伺候公孙芫长大,名为主仆,可二人的情分深厚。他忠心,也得公孙芫看重。 也因为忠心,所以哪怕元宝平日里口无遮拦,公孙芫也愿意养着他。 可今日,元宝护主心切多说了几句话,公孙芫竟然瞬间变了脸色。命人将他拖进柴房! 直到柴房的门上了锁,元宝才收起了方才慌慌张张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直叹气。 “唉,可怜的少奶奶!少爷真的厌恶少奶奶至此?甚至不愿意她生出儿子来么?” 第二章 楔子(二) 府门前,那道士眼看着元宝被人拖进去府里去,眉头不由拧起来。 直到完全看不见人,那道士不满的嘀嘀咕咕道,“又被我师父说中了。我这爱看热闹的性子,迟早要惹事。” 扭头看见一身富贵的公孙芫,道士劈头盖脸骂道,“你这小子心眼儿忒坏,贫道看个热闹,你却借此罚了那小子与贫道沾惹因果。你赶紧说一件事,贫道办了,这便走了。” 都说脾气越大本事越大,公孙芫被这素不相识的道士骂了一通,不仅不恼,反倒更加起了结交之意。 只是,说起事么。公孙芫为难道,“可否先请道长进府,咱们稍后详谈。在下家中长辈久候,为全孝道,该去问安的。” 那道士漫不经心的听他说话,又看了一眼公孙府的上空,“你要请贫道进去?” 公孙芫点点头应道,“请道长进府。” 那道士犹豫起来,一会儿看看公孙芫,一会儿又看看公孙府的上空。修道讲究个缘法,主人相邀,天意便是要让他进去坐上一会儿的。 可师父大行之时,又再三嘱咐过他,切切要收殓凡心,并说起过他的劫数大多都是由入世而来。 早些年,他可是吃过这样的苦头。现在么? 公孙芫眼见这道长不肯进门,更加觉得这位道长不凡。于是攀谈道,“不知道长在哪里修行?这方圆百里的道场,某都时常前去拜访,却见道长眼生。” “贫道……”张观圣正要答他,却心头一跳。 他数月前还在北方云游修行,乍然到这建康城来。是因为那日得了师父托梦,见他远远指着建康的位置。 修行之人摒弃七情六欲,尤其他也有小小道行,一般是不会轻易做梦的。 要是做了什么梦,那必定有缘由。 这缘由?难道就是指今日之事,或是师父可怜他一个人在这世间苦修,修为难得寸进,托梦指点,此处或有造化。 想到这里,张观圣忽然欢喜起来,却没有回答公孙芫的问题,只是竖起一只手在胸前,“无量天尊,师父保佑,这是你在指点贫道得此机缘罢。” 说罢,便对着公孙芫道,“这位少爷,还请带贫道进去。” 公孙芫笑了笑,倒是没有见怪张观圣的反常。只道,有些法力高强的道长确是有些行为举止世俗中人不能领会。 于是张观圣便跟在公孙芫身后大摇大摆的进府了。 看门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皆对这道士露出几分不屑,显然平日里想出这种法子混进来的人不只他一个。 公孙芫亲自引着道人进了外院,命人茶水伺候着。自己又转身经过垂花门快步赶到了福安院,他到时老爷子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正在同几位老太爷们坐在客厅饮茶,他上前一一见礼,并告了罪。 其实真要说起来,虽说刘氏是他的嫡妻,可这孩子月份实在差了些,七个月就出生的孩子,今日能不能活下来也不好说。倒是累这些老太爷们半夜里坐起来候着,他心里也是颇有些过意不去。公孙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我们这里你不用守着,去你媳妇那里照看着吧,到底是咱们家的嫡子嫡孙。” 公孙芫点了点头,又向几位老太爷们告了礼,转身出了房门。等到离开了正房围着的小院子,他招过了屏门那边儿寻过来的管事婆子问道。“我母亲可是过去了?” “过去了,守在清风院的花厅里。” 这管事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你要问她什么,她便回答什么,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公孙芫想了想继续道,“那几位姨太太现在在哪儿?” 管事婆子继续恭恭敬敬道,“少奶奶一出事,她们就被夫人送进西跨院儿里的祠堂为少奶奶烧香祈福去了。” 公孙芫接着问,“那几个通房?” “一并去了!” 公孙芫暗叹自己的娘亲有时做事还真是利落,刘氏这回的早产不是意外,但现在却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当先生下孩子,叫刘氏母子平安才是要紧的,自是没工夫料理他后院的这一摊子事儿。 他问完了要紧的问题,觉着那几个女人真心是闹腾不起什么风浪了,想着自己的作用可有可无,又想起了门口遇见的道士。 遂拔腿向外院走去,临了向那老婆子吩咐道,“你支使个伶俐的丫头,向祠堂里递个话,就说是我说的,这孩子若是平安出生了,就是她们诚心祈福,祖宗保佑,我自会感念,也有嘉奖。若是孩子生不出来,那……就是祖宗觉着我品行有失,辱没门楣,她们既然是我的妾室,自该为夫分忧,去庙里青灯古佛为我积福。” 那管事婆子愣了愣,一一记下了,向公孙芫福了礼,匆匆去向夫人禀报,然后再命人去一趟祠堂。 这话一放出去,给那些小妾们听了,不管心里有打算的没打算的,都得重新掂量掂量,只怕再也用不着夫人和少爷操心了。至少在少奶奶这生产的紧要关头,她们就得拿出大力气将身边的人都看好了,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少奶奶到底是个心善的人,愿老天爷保佑吧。 第三章 楔子(三) 公孙芫直觉着门口遇见的老道士不同寻常,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此时,知道了刘氏大约没什么要紧事情,于是便慢悠悠的转去了外院。 至于刘氏和那些妾室,他是真个没有放在心上的。试想,假如他真的看重刘氏和她的孩子,也不至于在她临盆之际夜宿花楼,导致后院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更不会在得知她早产凶险还守在门外和一个道士磨嘴皮子,哪怕这道士确实很有些不凡。 到底,公孙家一惯出情种,对一人情深爱重,对其他女子也只能决绝寡恩了。 他紧着几步走到外院,却发现那道士不在客厅候着,反而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内院清风院的上空,那里正是他的住所,刘氏产子在即。 他忽然想起此人来公孙府的目的,“贵人降世,前来祝贺!” 而那道人,本名张观圣,自小生于道观,又得机缘点化,现如今年过半百倒也小有本事。他之所以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也实在是看见和听见了了不得的事情。 清风院上空,凡人眼中一片虚无之处,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云端,一人身着雪白云缎宽袖长袍,手持拂尘,仙气飘飘。另有一老者,身披明光甲,腰间佩剑,浑身战意凛然,一派武将风度。 他们二人以手段遮蔽凡人眼睛,却不料想还有人能看破幻术,听见他二人对话。只是他们现在也实在顾不上凡间的这个老道士,只无比纠结的看着底下难产的妇人,二人争执不休。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老东西什么都要和我争,明明是我先看上的徒弟,你非要说她与你有缘法。现在倒好,她……她跑到了这个妇人的肚子里和那本该早夭的婴儿命数相连,你我还得施法为她逆天改命。” 那武将老者显然脾气火爆,听白袍老者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即刻翻脸道,“你放屁,这孩子分明更适合老子的功法!再者说了,你一惯只会误人子弟,还敢再收徒弟?看看你手底下的那一帮子徒子徒孙,各个都被你教成了蠢材,唯唯诺诺,看着就讨厌之极。” “你……你……”白袍老人面红耳赤道,“本尊的徒子徒孙们怎么了,他们依礼守律,总好过你那些徒弟成日里惹是生非……” “是啊,老子的徒弟们惹是生非,哼,老东西,老子也惯会惹是生非,你奈我何?” “你……当真和你这莽夫说不通道理……咦?”白袍老者手中拂尘轻轻一挥,面前的白云散开,屋顶的瓦片仿佛变得透明了,屋内的情况一目了然。“坏了,这女子的寿数也尽了,这孩子怕是生不下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金光从身旁打下,直直进入屋内,护在了那女子头顶。屋内霎时间金光熠熠,稳婆们见了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也有管事的婆子出去赶紧告之了太太。 一众人本来眼见少奶奶大出血了怕是不成了,慌得手忙较忙,此时金光乍现,少奶奶大出血的症状竟然慢慢止住了! 有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的人都有些不敢靠近床前。 直到,公孙家老太太听了管事婆子的禀告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站在屋外大声道,“公孙家的嫡孙若是平安出世,诸位都有厚赏。” 这便是说,无论如何要保住小的? 第四章 楔子(四) 既然老夫人都有个说法了,那还有什么可着慌的,再不赶紧将孩子生出来迟早要出事。与其一尸两命,倒不如…… 于是有两个婆子互相使了个眼色上前对已经痛得几次昏死过去的刘氏几处大穴下了针,刘氏便又恢复了几分精神。 “少奶奶,您使劲儿啊,孩子再不生出来,怕是会活生生的捂死在腹中,您如何忍心呐……” 刘氏大约是听见了这话,呼吸也粗重了几分,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一个婆子又一针扎下去,刘氏挣扎了一下开始用力,眼看孩子的小脑袋已经探出了半个。 她却再次昏迷过去,两个婆子一急,扒开刘氏的上衣,在檀中穴上又是一针,刘氏大大缓过一口气来,头顶上金光大盛。 刘氏像是恢复了精力和体力,这回不用吩咐,拼了命的将孩子送了出来。 随着孩子出生,刘氏头顶上的金光消散,她迷离的目光看了看那个黏糊糊的小婴儿,长叹出一口气来。 两个婆子将孩子交给了身后的医女盥洗,正要一一拔掉刘氏身上的针,却见原本止住血的宫口,再次将床单染得通红一片。 “这是……血……血崩了啊……” 片刻之前,云层之上,白袍老者气急败坏的往上空连连打了几道印决,“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好歹叫我施个遮掩的法术。咱们几次三番修改与这孩子有关之人的命轮,到底违背天规,要是叫神王知道了,免不了又是……” 话音刚落,天边红日跃出天际,一道金光隐隐的打在公孙府清风院上空。公孙芫眯着眼睛看着,仿佛也看到了这一奇景。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可公孙芫跟着老道士盯着清风院这么长时间。自然察觉出,清风院上空的这道金光不是阳光,太阳是在东边,阳光照过来应该是斜着的,可这道金光分明是垂直向下,直直从穹顶之中笼罩着那里。 天上那二人此时也是停止了争执,武将老者呆呆道,“玄青老道,你还能再乌鸦嘴一点么?” 白袍仙尊也没有了同他吵架的心思,恭恭敬敬的垂着手等着金光中一道威严四射的声音传来,“玄青,天轮,你二人擅用法术干扰轮回,还不速速回天庭领罪!” “遵命!” “遵命!” 二人即刻飞身离开,临走之际白袍老者似有不舍,“我那可怜的徒弟哟,生来丧母,若无我照看,还不知过得怎样凄苦。” 武将老者忍不住唾道,“臭不要脸,怎么就成了你徒弟?告诉你,老子可是在她身上留下手段,这孩子日后定是要拜我为师的。” 白袍老者听罢眉头一拧,即刻挥了挥拂尘,又一道金光打下,而后喜道,“天轮,这下我也留下了手段,你的心思全然白费了……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张观圣收回目光,满脸呆滞。公孙芫此时也发觉清风院上空的金光渐渐暗淡了些,被东方的阳光取代,遂也收回目光一脸凝重。 张观圣愣了许久,醒过神儿来捏起指尖不知推演起了什么,好半天只见他嘴角渗出一丝殷红的血迹。“算不出来了,算不出来了……”喃喃了半天,看见仍旧站在他身边的公孙芫,神色一整。“这孩子要出生了罢!” 公孙芫听罢正疑惑间,一声啼哭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他面上也有喜色,“哭声这么响,看来这孩子应是能活下来了!” 老道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贵人既已降世,我便该告辞了。” 公孙芫急道,“道长留步,我看你与这孩子有缘,不如收这孩子为徒?” 这本意是要拉拢张观圣,却不料他面色一冷,“糊涂!这孩子自有师傅,我修为浅薄,哪里够资格!”说完这番话后,他无意中看了看清风院的上空,琢磨着那孩子日后的造化,又看看眼前这人,应是那孩子的生父。遂语气和缓了一些,“不过,能与这位小友结个善缘我倒是愿意的,你既是孩子生父,若有所求,我必应允。” 公孙芫眼看事情七拐八绕的总算是到了重点上,遂忙不迭道,“道长请入室详谈!” 第五章 楔子(五) “这是……血……血崩了啊……” 杜秋秋像是在血海中沉沉浮浮了许久许久,正以为自己要溺死了,却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然而此时,她快要被吓死了好么? 谁?谁血崩了? “快来人呐……快将这里的事情告之外面的大夫们想法子……” 她想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莫说是张开,便是动一动仿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正在这时候,一个柔柔弱弱的女音悄声道,“孙小姐自打生出来,似乎没哭过吧……” “似乎是这样……” 然后杜秋秋被人从温暖的水中抱出来又包起来,再然后…… “嗷……”谁特喵的打姑奶奶屁屁,不对,谁特喵的拎起本姑奶奶打姑奶奶屁屁。 不对,重点是,特喵的,本姑奶奶被人拎起来了…… 杜秋秋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特喵的是什么鬼地方……巨人国……不对,她特喵的不是死了么? “少奶奶没呼吸了……心跳也停了……脉搏也没了……奇怪……这模样不像是刚刚断气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僵,倒像是……生孩子时,便死了……” “胡说八道什么?”另一个婆子低声喝道,“一屋子的人,被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活。” “王田家的,我是觉着邪门儿,要真是方才便死了,那这孩子,就是棺材子啊!太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方才我施的针,你也看见了,公孙家的少奶奶不仅喘气儿了,还睁眼了呢!要我说,这宅院里什么怪事儿都有,这位怕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左右这位少奶奶已经没了,外面就是有华佗在世怕也救不回来了,咱们还是赶紧抱着孩子出去报喜,免得一会儿这家里的夫人拿这件事情刁难咱们。” “对对对,还是你有法子,如此正好。” 这特喵的又是在说谁?悬空、移动、光亮…… 适应着这些物事之余,杜秋秋停止了哭。 “给夫人请安问好,恭贺夫人添了位乖巧漂亮的孙女儿。” “孙女儿……”那边的语气顿了顿,“孙女儿也好,孙女儿也挺好……快抱过来叫我瞧瞧。” 一阵清淡的海棠花香甜甜的涌入鼻腔,杜秋秋听着那温婉的声音道,“我的孙女儿,我的嫡孙女儿,我是奶奶,我是奶奶……” “啧……这孩子……怎么不哭……” 方才接生的婆子赶紧道,“老夫人,孙小姐这是哭累了……方才哭声可响了,是个建康的孩子……” “太瘦了……”那自称是她奶奶的女人叹了口气,“快去给老太爷们报喜,我这就抱着孩子过去。” 杜秋秋兜兜转转的不知绕过了几个地方,总之,很快,她又被抱了回来。 听到是个女孩儿,所有人的语气都无一例外的有那么几分失望。 杜秋秋无力掩面,这特喵的,还是个重男轻女的鬼地方。 她浑浑噩噩的睡了会儿,再次醒来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满屋子的人似乎都在哭,她们说,“夫人,夫人,少奶奶去了……” 少奶奶?杜秋秋胸口发堵…… 这特喵的还能不能好了……那少奶奶……不该是她娘么? 第一章 乳娘瑛婶儿 之后的记忆并不愉快,只感觉脑子里成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杜秋秋变得极为嗜睡,并且很容易……饿…… 开始的几次她很抗拒吃母乳,天知道叫她一个二十几岁心理的成年人去吃另一个女人的母乳是一件多么惊悚的事情。 然而她渐渐发现,除了母乳自己吃不到任何东西。就算是把奶吐出来,之后只会更饿……所以,她只好努力的克服着心理障碍。 她每天醒来的时间很少很少,偶尔醒来不是因为肚子饿,就是……特喵的画了一片小地图…… 瑛婶儿是她醒来时最常见到的人,一个四十多岁却双鬓斑白面容苍老枯槁的妇人,也是公孙家为她选的乳娘。 听其他丫鬟们偶尔提及,瑛婶儿是祖母亲自挑选的。做事稳当,先前是祖母的陪嫁丫头,虽说她嫁人晚了些,可到了这个年纪。膝下怎么也该有个一儿半女的。 可谁知她识人不清,她那个丈夫固然是个老实的,可婆婆却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子。先前因着瑛婶儿出嫁时祖母随了许多好物件儿。 故此她那个婆母还算老实,虽时常对她骂骂咧咧的,到底没有太过分。 直到几年前贪光了她的嫁妆银子,她那位婆婆就开始变本加厉了。 哪怕后来瑛婶儿有了孩子,也照样被支使着做一些粗重活计。乃至于,她难产之后生下一个死胎,这更是给了婆母由头。婆母日日嚷嚷着要休了她,终于在寒冬腊月里将她赶了出来。 瑛婶儿直到这时才算看清了丈夫一家人的真面目,终于死了心。 到底她也是从大门户里出来的丫头,不是个没有主意的女子,这么多年来忍受着婆婆的欺负,丈夫只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子也不愿意亲近她。 索性一狠心,一纸诉状将丈夫一家告到了县衙,得了五两银子做盘缠,并亲笔写了一张和离书同丈夫和离了,求到了原来的主人家来。 瑛婶儿孑然一身,约莫是将剩下的半辈子都拴在了公孙婉儿身上,故此,做事比起旁人来要仔细的多。 公孙婉儿醒来的时候喜欢听人说话,虽然她自己还不能发出完整的音节实在是有些可惜,可周围太安静时,她会觉着不安。 瑛婶儿是时常在她身边讲故事的人,也许是觉着公孙婉儿是个小孩子不防备她。瑛婶儿会常常会将娘亲的一些事情告诉她,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或许只是大人们以为小婴儿听不懂,但是谁又能知道,怀中的婴儿其实不是一个小婴儿呢? 瑛婶儿对杜秋秋这一世的娘亲很有些好感,她在半年之前回到公孙府,当时因着娘亲有孕,瑛婶儿又刚好没了孩子。所以就被养在清风院隔壁的耳房里日日吃些大补的东西备着乳汁,候着杜秋秋出生。 那时,娘亲常来同她聊天,因是第一个孩子,娘亲很紧张。 瑛婶儿说,刘家原也是大世家,后来没落了,刘氏才被嫁进了公孙家。娘家也没有人了,爹娘过世了,几位哥哥们上了战场,还有一个姐姐不知嫁去了哪里。 因为没有娘家的支持,娘亲实在很想要一个孩子,这期间可能又有什么故事瑛婶儿没有细说,只是说娘亲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过门十年了,要是再不生出一个孩子,便是公孙家肯养着她,等到她百年之后庶子们继承了家业,她还是会被赶出家门。 这些故事断断续续的,瑛婶儿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管公孙婉儿醒着还是睡着,故事通常都是不连贯的。 听了许多许多遍,过了很久很久公孙婉儿才算完全明白瑛婶儿的意思。 瑛婶儿一直怀疑娘亲难产不是意外,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孙小姐啊,少奶奶虽说年纪大了些才有孕,可到底没过三十,好端端的怎么会胎像不稳呢?” 又是一天,瑛婶儿说着说着神思有些飘远,回过神来看看在怀中呼呼大睡的杜秋秋,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个方一生下来便夭折了的孩儿。 若是……若是她的孩儿好生生下来了…… 瑛婶儿叹了口气,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将杜秋秋小心翼翼的放进小床里,却不料杜秋秋瞬间竟变得不安起来。 她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小手,小脚乱蹬,小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瑛婶儿愣了愣,试着伸出一只胳膊给她抱。 杜秋秋挥舞的小手立刻抱紧了她的手臂,满足的吐出了个泡泡,随后沉沉睡去…… 瑛婶儿在一旁安静的守着她,看着她睡着,看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臂霸道的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放开,心里早已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孩子自出生起便是她在带着,杜秋秋一惯懂事又依赖她,很少哭闹也是个心疼人的好孩子。 瑛婶儿刚刚失了孩子,原本心里还有些难过的,可现在看着杜秋秋。 她恍惚间觉着,这就是她的孩子,杜秋秋分明是像母亲一样在依赖着她的。 她的孩子不是没有了,是托生到好人家来了,托生成了少奶奶的女儿。 瑛婶儿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就在小床边跪坐下来。 一整夜,不曾离开。 第二章 旧事(一) 五年时间转瞬即逝,杜秋秋在这里有了新的亲人,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婉儿。 这五年来有瑛婶儿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余,杜秋秋还成功抱上了祖母的大腿,日子过得滋润非常,然而,生活也不全是一帆风顺。 因着她的父亲完全没有作为一家之主的觉悟,不肯续弦,致正室之位空悬。 间接导致公孙婉儿成为了公孙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子。 虽然她只是个女孩儿,可嫡庶之分在这个时代影响颇深远。 庶子,算半个主子;妾通买卖,算作奴仆。 加上公孙婉儿没有亲娘,没有外祖一家疼爱,却偏偏有个比府中所有孩子都贵重的身份。 这么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有人不喜欢婉儿。再加上,府中无正室,只有一个嫡子,却比其他所有的孩子们都贵重。 若是这孩子没了,那其余的孩子们便都是庶子,谁还能高的过谁去呢? 再往细了想,等到这孩子长大出嫁的时候。若是那时府中仍旧没有正室,那这孩子就是公孙家唯一的嫡子,到时候陪嫁的嫁妆可不得随出半个公孙府去? 那她们一个两个的孩子就都被比下去了,即便寻到好人家嫁过去了,也难免被人家看低。要是没了婉儿,那公孙家的财产可不就由着自己的孩子分了? 至于有儿子的那两位,想得就更多了,做得也更多了,这是后话。 总之,公孙婉儿只因为自己的出生,便无形中树立了很多敌人。加上她自出生以来便不得父亲的喜欢,三岁之前只能指望着瑛婶儿。 瑛婶儿战战兢兢的将她养到三岁,平日里连门都不许她出去。 可还是没防备,她到了三岁那一年,被人扔进了水里。 游泳什么的她前世没有学过,就算是学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在水里撒欢似得游泳那场景也实在是太美。 她只好尽量不挣扎让身体漂浮起来,可是她没学过闭气,慌乱中还是呛了几口水进去。到了后来被人发现救上来,她早就晕过去了。 那时已入深秋,天气渐凉,水中更是寒冷无比。莫说是她,就是后来跳下去救她的两个壮汉都有些受不住。 公孙婉儿只记得她醒过来时,瑛婶儿守在一旁双眼通红,高兴得全身都在颤抖,“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这是缓过来了……” 公孙婉儿心头暖暖的,瑛婶儿照顾她尽心尽力,真个儿是拿她当亲生孩子的。所以当下她也握着瑛婶儿的手坚定的说,“乳娘好,乳娘不哭,乳娘疼婉儿,婉儿以后听话,以后孝顺乳娘。” 瑛婶儿听罢,身子不由自主的僵了僵,眼泪更是倾泻而出,“好孩子,是奴没有照顾好你,害你落了水,你不怪奴就好了。再说这样的话,可叫奴如何自处?” 公孙婉儿眼见瑛婶儿自责,急忙帮她擦眼泪,“乳娘不哭,是婉儿乱跑,不怪乳娘。” 其实说起这桩事来,还真是怎么都怪不到瑛婶儿头上的。 那天下午时候,瑛婶儿去见祖母,满屋子的丫鬟们难免犯懒,又见她抱着棉被睡了,所以就守在了门外绣花。 却不料公孙婉儿前一日听人说起菊园里菊花好看,花匠们用心,一株菊花上能开出四五种颜色,心里难免好奇。 于是蹑手蹑脚的穿起衣服,从后面跳窗子跑了出去。 第三章 旧事(二) 到了秋季,满园菊花开得正好。时下文人雅士爱菊高洁之意,公孙家便也从全国各处网罗了名贵的菊花培育,有一些拿来高价出售,还有一些就是花匠们为了讨主家的欢心送回了府中观赏。 到了菊花盛开之时,府里的太太小姐们还能办场赏菊宴,也是美事一桩。 可公孙婉儿没料到的是,等她到了菊园,那里竟是早有人在了。 她远远的避开了赏菊的人群,小路中七拐八绕的看风景,沿途遇到花匠和府里的下人们,那些人虽然疑惑是哪家的孩子这么小一个人闲逛在园子里,可看见她身上穿着的是极好的料子,又看看头上发饰规格,估摸着也是个主子,所以倒是没有人拦她。 可那些下人们有眼色,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有眼色。 公孙婉儿满园子的转悠着找那几株五颜六色的菊花,却不料迎面有个约莫七八岁的丫头看也不看的撞了上来。因那丫头跑得快,再加上公孙婉儿方才一直看着周围,并没料到有人横冲出来。所以来不及反应,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哎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臭丫头挡着本小姐的路,撞死我了……” 公孙婉儿觉着有些好笑,明明她才是无辜被撞的那一个,怎么她还没有抱怨什么,撞人的倒先是骂骂咧咧的。 好容易压在身上的那个丫头离开,公孙婉儿撑着石板起来,手上大约刚刚在地上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还在流血。她想着,菊花还是不要看了,莫名其妙的被人撞了一下,也真是没有心情。更何况,她手上受了伤,瑛婶儿恐怕又要问东问西,搞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这么想着,公孙婉儿转身就走,打算原路返回。却不成想,她不愿意计较,有人还要自找麻烦。 只听身后那个丫头气急败坏的喊着,“红英,你瞎啦,没看见我被人撞了,还不赶紧抓住她送到管家那里处置!” 名唤红英的丫鬟也极是听话,一听主子这么说,立马不管不顾的上前来拽住了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没有挣扎,别说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就算她已经成年,她也绝对不会挣扎。这个丫头是谁,细细推算倒也不难知道。 看她的年龄相貌,看她的服饰打扮,再看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以及这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嚣张气派。必然就是府中如日中天的贾姨娘的女儿,公孙府的大小姐,她的大姐姐,公孙鸾儿咯! 既然这个丫头自找苦吃,又张扬跋扈,公孙婉儿不介意真的叫她们母女二人吃点儿苦头。 公孙婉儿年纪小,虽然举家宴饮的时候她会被人抱出来见见各位长辈,可也就是最近一年才真正的出席吃饭锻炼规矩。要在以前,最多就是被乳娘抱出来叫各位长辈们看过,赏一些好东西就又抱下去自己开小灶了。所以,她真正和家里人见面的时间其实不多。 再加上,瑛婶儿一惯宝贝她,平日里看护得紧,一般不许她离开自己的小院子。就是旁人来看望,瑛婶儿也是能推就推了,实在推不了,就说她病了。 原本她就是不足月生的,并且她在母亲体内还有些损伤,身子弱一些也是常事。人们只道她是个病秧子,幸灾乐祸的也有不少。这点她倒并不介意。 不过,因为她自小不和兄弟姐妹们养在一起,平日里也不常见面。至于家宴的时候,这些庶子们通常都是在另一间屋子里,真正入席也得等到成人礼之后了。所以,这个公孙鸾儿没见过她,自然也不认得她,要不然也不敢在她面前端架子。 可她不认得,不代表在家里这几个管事的也不认得公孙婉儿。瑛婶儿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公孙婉儿没有亲娘。便少了一分保障,所以为了叫她有个依靠,时时仗着以前的情分,抱着公孙婉儿去讨祖母的欢喜。 老夫人韩氏也就是公孙婉儿的祖母,作为当家主母掌管后宅,这些管事的又得时常到她跟前汇报些事情,一来二去的自然常常见面。再加上公孙婉儿两世为人,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样时常哭哭啼啼的,同人都亲近,大家也很是喜爱她。 更何况,因着公孙家现在由韩氏当家做主,韩氏喜欢的,就是他们喜欢的。 那么这些管事的,自然明白自己该向谁表示亲近。故此,比起这些庶子,管事们倒更加偏向公孙婉儿一些。 那么说回眼前这件事情,公孙鸾儿不是要带她去见管家么?那就尽管去好了。 第四章 旧事(三) 公孙鸾儿先是撞了人,不但弄伤了公孙家的嫡子,还命丫鬟冲撞了公孙婉儿。就单凭这两条,她公孙鸾儿算是这家里的半个主子,倒是不会怎么样。 可她身边这个叫红英的,以奴犯主,往重了说,就是打死了也不为过。再加上,这件事一但闹到了管家那里,可就不算是小事了,必定是要惊动祖母的。 祖母一向治家严谨,后宅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出在了公孙婉儿这个没娘的孩子身上,祖母就难免不会多想。那然后呢,不管是为了杀鸡儆猴,还是真的为公孙婉儿出气,贾氏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公孙婉儿打定了主意要给贾氏母女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所以由着红英拽着她也不挣扎。 倒是红英却有些奇怪了,这孩子这么小,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可这么贸然的被别人抓住,怎么自己也不害怕,这样的气度?到底是什么人?再仔细看看公孙婉儿衣服上的规格和头上的首饰,瞬间脸色一变,声音都颤抖起来。“小……小姐……” 公孙婉儿心里咯噔一声,不好……要坏事…… “什么事?”公孙鸾儿整理着衣裳走在前面,她一惯在府里得意,她的娘亲在父亲那里得脸,虽说是个妾室,可父亲没有正妻,那她娘亲也就和正室是差不多的,谁见了不得陪个笑脸? 倒是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下贱丫头,将她新做的衣裙都给弄脏了。听红英叫她,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正好看见自己洁白的裙边竟然有一团血迹? 她用眼角瞥了一眼公孙婉儿的手,心里则更加恼怒,这个丫头真是该死,原本衣服只是脏了也就罢了,可这要是沾了血以后还怎么穿? 要知道这件衣服她可真是中意的很,听说是娘亲专门请了宫中顶尖的绣娘做的。今日她急忙忙的跑出来,就是因为之前为了搭配这件衣裳选首饰选得时间久了。又怕菊园里那些姨娘们都散了,坏了母亲的事。 原本这件衣裳早早做好,就是为了要叫她在今日穿上,在其余那些姨娘们面前为母亲露脸,现在倒是被这个下贱丫头全毁了。 红英也看出公孙鸾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更差,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自己喊住她惹她不悦,心里十分害怕,于是发现的事情也只敢小声道,“小姐,这位……这位小姐像……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养在清风院小院儿里的嫡小姐……”终于把话说完红英也是松了一口气,抓着公孙婉儿的力道也轻了一些。要知道外面的世道不好,她一家逃难到建康,为了活命举家卖身为奴。 她的父母兄弟都在外院干的是顶辛苦的活计,她原本也只是个洒扫的粗使丫头,可就是因为她表现得对贾姨娘忠心又会察言观色,这才被调做大小姐的贴身丫头,虽然大小姐脾气不好,可至少活计轻松,她还能时常得到打赏。 正因为红英是个有心思的,所以她才更不愿意陪着大小姐去送死,贾姨娘这两年越发得宠了,就连大小姐也时常得到老爷的打赏,不少人都看着眼红。 可红英不知怎么的总感觉这样不好,越来越觉着不好。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就是时常觉着贾姨娘的芳华院好像是被一群饿狼围着似得。 就等着天黑,狼群就会一拥而上,把贾姨娘咬断气,然后叼着一院子的人回去吃掉。 红英看着面前小小的孩子,在她的眼里,这可能不是人,也是一只狼啊。 第五章 旧事(四) 这回得罪的要真是府中那位嫡小姐,贾姨娘和大小姐恐怕都得不了什么好,更可怜的是自己,说不准老爷不舍得惩罚贾姨娘和大小姐就要拿自己做替罪羊给老夫人和后宅一个交代,那自己可真是冤死了。 下人们都明白,即便这位嫡小姐是没有亲娘的,可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还有管事的可都是拿她当宝贝的。 往常有什么好东西回来了,都是先紧着她挑选完然后才轮到这几个庶子,老爷就是再喜欢贾姨娘,都没叫大小姐越过规矩去。 这就说明,虽然老爷表面上是个风流成性的,可内里大事小事还是拿得清楚的。更加说明了,老爷心里还是看重自己这个嫡子的。甚至红英时常暗暗想着,老爷至今没有续弦,说不准也是为了这位嫡小姐呢? 更何况,嫡小姐的乳娘也是个有手段的厉害人物,凭着自己和老夫人的情分,成天带着嫡小姐在老夫人跟前儿逗老夫人开心。在嫡小姐刚会说话的时候,开口说出的第一个词儿不是爹爹也不是娘亲,而是祖母。 光是这一点,这些小姐少爷们又有哪一个能比得过? 这位要真是嫡小姐,自己押着嫡小姐去见了管事的,先不说能不能过了以奴犯主这一条去,就是嫡小姐的那位乳娘她都是招惹不起的。 想通了这些,她心中不住的祈祷着大小姐千万别这个时候耍小性子把这事闹大了。要是就此收手了,她们二人赶紧开溜,一个三岁的孩子估摸着过一会儿就把事情忘了。实在不济,她们也能死不认账,反正没人看见是她们撞伤了嫡小姐。再加上有老爷护着,贾姨娘吹吹枕头风,说不准能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 可反之,要是她们真的把嫡小姐抓到管事的那里去,嫡小姐受了伤是真的,她们把嫡小姐抓了过去也是真的,说破大天去,她们也先背着不是。 红英明显是高估了公孙鸾儿的智商,又或许公孙鸾儿真的是被公孙婉儿气昏了头,竟然冷笑一声道,“她是那个病秧子?” “红英,母亲一惯说你机灵,我看你根本就是没脑子。你说她是谁?哼,瑛婆子把那个病秧子宝贝似的护着,即便是叫她出了院子,可竟然不在她身后跟着?好罢,就算瑛婆子心宽好了,可你见过这府中哪个小姐少爷身边儿没人伺候着,独自一人出来的?依我看,这丫头指不定是哪个奴才生下的下贱胚子,不知道从哪儿偷了主子们的衣裳首饰想着来府里浑水摸鱼的。” 红英心里连连翻着白眼儿,大小姐,你就不能长长脑子?这样的气度能是奴才家里的孩子么? 就算是好了,可哪有胆大包天的奴才穿金戴银的?偷了主子的衣裳首饰不赶紧跑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变卖了换成现银,却叫一个小丫头穿着在菊园里招摇显摆?这得是怎样愚蠢的脑子才能干出这样糊涂的事情? 红英想了想,还是要尽全力劝劝大小姐的,她自己不想好过也就算了,可别牵连手底下的人啊。于是红英接着道,“大小姐,不管这位……这位小姐是谁都好,咱们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您就是弄脏了衣服。奴婢回去再帮您重新装扮一下就好了,咱们还是紧着姨太太那里的事情,别在这个丫头身上白费功夫了吧。” “少废话!”公孙鸾儿压根儿就不想再听,“红英,你敢不听我的,我回去叫娘亲打死你这个下贱东西。” 红英想到了贾姨娘一贯的心狠手辣,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可抓着公孙婉儿的手却不敢再用力。公孙婉儿也不挣扎,任由她抓着,二人一路慢慢的跟着公孙鸾儿。直到……赏菊的人群不知怎么的竟然绕到了她们跟前儿…… 第六章 敢伤嫡孙小姐 公孙婉儿的眼睛眯了眯,这世上断断没有这么多的巧合,贾姨娘在家里风头太过,明摆着这是有人听到了风声要来找她的不自在。至于,这群人怎么知道这里有事情发生,公孙鸾儿那会儿子嗓门儿那么亮,周围打理花圃的花奴们岂会没听到? 果不其然,那群人里一个身穿一件淡粉色偏襟衫子,浅色百花裙,身披藕荷色印花薄烟纱织锦,模样清雅秀丽的女子大老远的用帕子捂着嘴笑着招呼公孙鸾儿,“来,过来鸾丫头,快叫姨娘们好好瞧瞧,我远远瞧着今儿这身儿衣裳好看得紧呢。” 又是一阵哄笑声,众人已经走到了眼前儿,那女子自站定起就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公孙婉儿,连带着众人都停止了笑闹。这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儿,可偏偏公孙鸾儿年幼,再加上衣服上沾了灰,她总觉着在这群妾室面前给自己的娘亲丢脸了,于是别扭的撅着嘴,也不说话。 那领头的粉装女子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鸾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么?” 公孙鸾儿原本衣服上就沾了许多灰,连带着脸上也脏兮兮的,灰头土脸的样子在她看来本就是十分丢脸,被这么一问,心中更加不悦。 “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下贱丫头冲撞了我,弄脏了我的衣裙。我要把她送到管事的那里好生处置,她冲撞主人,并穿戴着主人的衣物服饰,定要送到官府去卖做瘦马,终生操持下贱行当。” 瘦马即为雏妓,因为一件衣裳,竟然心狠到要将一个三岁的孩子卖到那种地方去么? 公孙婉儿惊讶的听着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女孩儿说出这种恶毒的话来,心里更是对这位贾姨娘说不出的厌恶,能将女儿教养成这个样子,可见这位贾姨娘是个怎样的人物。 公孙鸾儿话音刚落只见那粉装女子目光一转,盯着公孙婉儿笑了起来,笑容中的春风都荡漾到了周围。一圈儿女人们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哎呦喂,我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是嫡小姐么?您怎么在这儿,这冲撞了鸾儿的丫头该不会就是……你瞧瞧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 公孙鸾儿这时就算再愚蠢也明白自己闯了祸,也顿时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那粉装女子身后的丫鬟已经接过了公孙婉儿抱着。 众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着,不多时,贾氏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显然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来此救场了。不过,她要如何善后不是公孙婉儿该关心的事情。今日她们母女二人是注定讨不了好的,既然有人有心算计支开了她领着众人来此看这一场热闹,又诱导着公孙鸾儿说出那一番话来,那么接下来添油加醋的桥段自然会有人帮她完成。 原本她只是气不过公孙鸾儿蛮不讲理,也并不是和这对母女有多么不共戴天,没必要落井下石。 反倒是公孙婉儿在这里耗了许久,想着自己的院子里肯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四处寻她了。 于是她酝酿了好一会儿,等到眼泪憋满了眼眶,便大哭起来,众人的目光从贾姨娘脸上移开。 公孙婉儿含含糊糊的说着,“乳娘……乳娘……”并伸出手去,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将贾氏弄得更加不知所措。 她原本被众人几句话吹捧的开心,回房去取老爷赏给自己的凤血玉镯,这种玉石极为难得,就连富甲一方的公孙府中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起码这群妾室中除了她就再没有第二个人再有这样名贵的镯子了,连带着生了儿子的那两位都比她比了过去。因此,但凡说起这镯子,她总是得意的。 却不成想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因着这个镯子被人算计了一场。 于是当下,贾氏一边恨恨的盯着那粉装女子,也就是新抬起来的姨娘红秀,一边忙不迭的想向公孙婉儿道歉。却又被红秀抢先一步,只因,她一眼就看见了公孙婉儿受伤的手,伤口还未结痂,显然是新伤。于是将凑过去的贾氏生生的挤了出去,拉起公孙婉儿擦伤的手惊呼道,“这是受伤了?我的天,这可了不得了。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伤咱们公孙家的嫡孙小姐?” 第七章 出门没看黄历 贾氏刚刚被强行挤到了后面,再加上不知道是谁又顺势推了她一把,连着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好容易在丫鬟的搀扶下站稳身子,听见这么一句,身子又是忍不住一颤。 贾氏一贯得宠,且时常仗着宠爱不将其他妾室通房放在眼里,于是人缘极差,当下竟没有人肯为她说句话,而是异口同声的开始逼问公孙鸾儿和她那个丫鬟红英。 她们两个本就年纪不大,红英尚且有些小聪明不肯说出多少实话来,可公孙鸾儿被人一通吓唬,抱着贾氏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到了这个时候,公孙鸾儿做的事情算是完全坐实,贾氏的一颗心瞬间就像是被泡在了寒冬腊月的河水里。 这件事情说起来其实真心算不得什么,往好了说,不过是姐妹们磕磕碰碰了几下,谁家的小孩子也不能不摔跤。 可公孙婉儿身份特殊,又是个没娘,老夫人一向宠着她。 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是在明面上,老夫人难免多想。 她不过是个贱妾,原是没有资格带孩子的。可看在她妹妹的份儿上,老爷对她也情谊深厚,这才许她亲自带着孩子。 可要是老太太拿出一条教养不当的规矩来,要带了她的孩子养着,那她也是没有办法的。这孩子还这么小,要是真的养在了老太太身边儿,那日后……可不得和她这个亲娘生分了么? 这么想着,贾氏倒也想出了个主意,当即一个巴掌狠狠的就甩在了公孙鸾儿脸上,口中骂道,“不开眼的东西,为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为长姐,就该恭敬长辈,友爱弟妹,可你今日怎能伤了妹妹,快些和你婉儿妹妹认错。” 公孙鸾儿自生下来便一直被贾氏娇惯着,虽说老夫人不喜欢她,不亲近她。可到底因为贾氏得脸,连带着父亲也十分宠爱她,莫说是被打了一巴掌,便是平日里磕了碰了都要弄得鸡飞狗跳。 所以,当即公孙鸾儿便委屈的大哭起来,“不去,就不去。” 贾氏看着公孙鸾儿半张脸肿起哭得双眼通红,心里也是阵阵不落儿忍,可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用手拧着公孙鸾儿的耳朵,拖着她走。“看来为娘平日里的教导你全没有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咱们去见你祖母,索性发卖了为娘,你一个人再寻个品行端正的姨娘罢,看能不能将你教养得规规矩矩。” 说着还真的拖着公孙鸾儿要走,公孙鸾儿见此情形也有些后怕。先不说她原本就怕祖母,更何况,贾氏这撒泼的性子使开了,她年纪小,也不会分辨。 只能赶紧抽抽噎噎呀的抱着贾氏的腿不肯松开,哭着道,“娘亲,女儿错了,女儿向婉儿妹妹认错。” 说完公孙鸾儿通红着双眼跑过来向公孙婉儿福了一礼,“婉儿妹妹,姐姐向你赔不是了。” 贾氏看到女儿肯开窍,心里也是欣慰的,自己的女儿真是懂事。 眼角瞥到公孙婉儿,忍不住心中暗骂了起来。这个没娘的小贱种平日里安安生生的呆在自己个儿的院子里也就罢了。今日出来不说,还竟敢叫她的宝贝女儿受这样大的委屈。他日,自己定当要十倍百倍的为宝贝女儿讨回来。 心里的怨毒虽然如潮水般澎湃汹涌,可贾氏却只得忍着,低下头长出口气。再抬起脸,便是一个明媚如三月暖阳的笑,“婉儿,不哭了好不好?你阿姐今日冲撞了你,姨娘知道你委屈。回去后,我定狠狠罚她为你出气。只是,你的伤口还是要紧着看,不哭了。姨娘现在就送你回去可好?” 蠢货。 公孙婉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贾氏自顾自的演这一场戏,这女人的脑子莫不是进水了。 她现在显然已经是被人算计了,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怕是婉儿受伤的事情早就传到祖母耳朵里去了。她现在不赶紧着想法子挡了去通风报信的人,再支使人去铺子里找了公孙芫回府来护着自己。 却有功夫纠缠在这里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逼着她认错? 这样除了叫公孙鸾儿恼着自己,其余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她以为演了这一场戏,今日的事情就能揭过了不成? 而现在,这母女二人看似是向她低头认错,可眼睛里的阴鸷却瞒不了人,真是,居然连伪装也省了。 公孙婉儿默默的仰头看了看天,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平白无故的招惹这对母女做什么,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么? 第八章 落水 公孙婉儿长叹口气,到底贾氏说了要送她回去的事。公孙婉儿又累又饿,自然是赶紧答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派了丫头,公孙婉儿也不怕贾氏做什么手脚。 于是贾氏身后的小丫鬟抱起公孙婉儿,送她回清风院。 贾氏则拉着公孙鸾儿去寻老夫人,另外支使红英去门房那里守着公孙芫。 公孙婉儿自觉此间事了,放松下来,不免觉得困倦不已,于是在丫鬟怀中沉沉睡去…… 直到……一声惊呼传来…… 然后就是重心不稳的凌空,公孙婉儿被瞬间惊醒。 彼时,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是被人扔出来了。 没等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阵冰凉刺骨,无穷无尽的污水朝她涌来。她还未呼救,一张口,便呛进了水,胃里呛的极是难受。这才明白,小说里写的落水尽是唬人的。一个人如果不通水性,猛然间掉进水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怎能大声呼救。 她勉强睁开眼睛四望,只见抱着她的丫头一起掉进了水里。此时正奋力扑打水面,溅起许多水花,并借着水势将身子浮起努力呼救,声音之大,也不知会不会惊动周围的下人。 不过庆幸的是,这会儿不是夜半时分,周围定有家丁和奴仆洒扫做活儿,她或许,还能够得救吧。 这一切,她自是不能知道了。因为,没过多久,她已然昏厥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子里温暖的一塌糊涂,熏香的烟雾袅袅升起,氤氲了屋子,也模糊着她的视线。 瑛婶儿双眼通红的守着,她醒来的时候和瑛婶儿说了几句话,又按照大夫的嘱咐喝了药便又沉沉睡去。 之后的两天她身边的小丫头们说起那天的事情,那两个下水救人的壮汉连着病了两天,这期间主子们的嘉奖是少不了的。当时负责送公孙婉儿回来的小丫头在被救上岸的时候整个人就不成了,就连婉儿,当时人们大多都觉着她肯定是活不下来的。那样冷的天气里,又在凉水里泡了那样长的时间,可谁能想到公孙婉儿福大命大,不仅活下来了,没两天便精神抖擞,半点儿毛病没落下。 至于贾氏,她当时正带着女儿跪在老太太跟前儿认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实在叫她烦的够呛。正松了口叫她回去,没成想外头人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说公孙婉儿落水了,也得亏是公孙婉儿落水的地方虽然人少,到底不算太过偏僻,再加上一同落水的丫头拼命呼救,这才惊动下人们将她们救起。 老太太得知消息的时候,贾氏已经在她跟前儿整整哭了将近半个时辰。 听闻公孙婉儿落水了,老太太的心尖儿子忍不住的颤了又颤,听奴才说到被救起,又长出口气。 可后来再一想贾氏说起的前因后果,再估摸着时间,这孩子约莫在水里泡了许久,又纠心的厉害。连带着对贾氏也再没有好脸色,急急忙忙的便出门去了,临了留下一句,“你自便吧。”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天色渐暗,屋内漆黑一片,地面上更是冰凉刺骨。老太太屋子里的人都是经过调教的,一个个对老太太忠心不二,莫说这个贾氏不过是个下人,即便公孙鸾儿算这家里的半个主子,可想想她们犯的事情,再想想老太太临走时的脸色,也没人敢给这二人献殷勤。 于是,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下人进来掌灯,更没有人进来生个火盆。二人就这么在一片黑暗且冰冷的地板上跪着。 贾氏能在府里受宠这么些年,自然也是有些小聪明的,现在这情形,下午的时候公孙婉儿和公孙鸾儿刚刚冲突了,随后公孙婉儿便落了水,不管是怎样落水都好,难免老太太不会迁怒到她们二人头上。所以现在最好用的办法就是苦肉计,就算老太太心肠够狠,可说不准能打动公孙芫,她们二人就能再想办法。 于是贾氏狠了狠心,强行将小小年纪的公孙鸾儿按在身边,不管她如何哭闹,一直叫她跪着。 公孙鸾儿哭着道,“娘亲,为何要叫女儿跪在这里。女儿即便有错,也已经认错了。” 贾氏神情凄苦,“我的好鸾儿,为娘又何尝愿意看见你受苦受难。只是天气渐凉,公孙婉儿又一惯体弱多病,此番落水之后她怕是活不成了。若她真的一命呜呼,你祖母还不叫咱们母女俩个给她赔命么。” 公孙鸾儿愣了愣,不敢置信道,“娘亲,我不懂。我和婉儿都是爹爹的孩儿,祖母的孙儿。祖母为何拿她的命当是宝,鸾儿的命却是草呢?” 贾氏冷笑一声道,“还能为什么,因为她是嫡,你是庶。更因为,她的娘亲出身比为娘更高贵,为娘只是个下人。” 公孙鸾儿止住哭,“那鸾儿想叫娘亲做主子,鸾儿做嫡子,这样咱们便不用受这样的委屈。” 第九章 祖母的乖孙女(一) 贾氏眼中一热,“我的好鸾儿,有志气。要知道人定胜天,正室又怎样,那短命的女人还不是被咱们众人弄死了。你有此等志气,就要受的了苦。现下咱们捏在这老太太手里,你若是受不住咱们又拿什么来自救?何况,咱们现在困在这里,外面的情形尚不清楚。不过为娘料想那短命的病秧子是活不下来了,到时这公孙府里你就是长女,便没人再能尊贵的过你去。可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那病秧子若是死了,难免老太太不会迁怒到咱们身上。鸾儿是这府里的小姐,她自然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为娘只是个妾室,妾通买卖,若是老太太抢了你去,卖了为娘,咱们只怕从此就要分别,此生再不能相见了。到了那时,我可怜的孩儿,没有为娘护着,你出身不高,日后可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公孙鸾儿点了点头道,“为了娘亲,鸾儿也会忍着。” 贾氏动容,抱着公孙鸾儿泪流满面,“我懂事的好孩儿,为娘没有白疼你。” 于是二人彼此哭了一会儿,便直直跪着等老夫人回去。一直跪了一夜,到了后来公孙鸾儿的膝盖落下了毛病,每逢雨雪天气便会疼痛难忍这是后话。 不过,自那天开始,公孙鸾儿便将公孙婉儿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至于老夫人那日里急匆匆的去见公孙婉儿,当时她小小年纪煞白着小脸躺在床上,屋子里生了两个火盆烤着,大夫开了药浴,满屋子的女婢正要服侍着她躺进去。 因着公孙婉儿呛了水又昏迷着,喂药是不成的,只能先泡了药浴叫身子暖起来别落下毛病,再慢慢针灸将内脏中灌进去的污水一点点吐出来。 先前医女已经施过了针,将水吐出来一些。 见老夫人过来,女婢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老太太双眼通红的看着自己的孙女,公孙婉儿一贯乖巧懂事,又是在她跟前儿长大的,虽说住在她娘亲以前独立的小院子里,可到底她偏爱这孩子一些,更疼她一些。现在孩子的情况如此危急,老太太心中就仿佛被刀绞般难受。 她握住了公孙婉儿冰凉冰凉的小手,公孙婉儿竟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喃喃起来,“没事……我没事……不疼的……不疼……” 瑛婶儿在一边瞬间就红了眼睛,“夫人,孙小姐这是怕咱们担心呢,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老夫人也连连点头,心里更是难受的什么似的。“无论如何也要救回我的婉儿,我的宝贝孙女儿啊……”说着,老夫人更是忍耐不住,哭出声来。 原本公孙婉儿就是要泡药浴的,瑛婶儿也不敢再耽搁下去。于是扶起老夫人,低声道,“夫人,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这孩子还要医治,您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老夫人到底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又吩咐了屋里人几句,随着瑛婶儿到了一旁的暖阁中候着。这时公孙芫恰好赶了回来,听红英挑着捡着说了几句,正要去看贾姨娘,没成想迎面碰上了自家娘亲派过来的婆子,这才知道公孙婉儿落了水,于是紧着赶了过来。 可方一进门就被老夫人劈头盖脸的数落起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还知道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 第十章 祖母的乖孙女(二) “我的好孙女儿啊,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摊上你这么个绝情无义的爹爹!” “还有那一屋子的奴才简直造反了,竟敢谋害嫡子!可怜那孩子是个心疼人儿的,这个时候了还拉着我的手说没事……” 毕竟能跟在主子身边的丫头都是挑选过,调教过的,各个机灵的。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落了水?再有贾氏先前的事情,婉儿一贯被瑛婶儿看顾得紧,平日里宅子都不出去,怎么会随随便便的跑出院子,还遇上了通房小妾们在院子里赏菊?实在是巧合太多,容不得老夫人心里不多想…… 老夫人心里伤心,边哭边数落公孙芫,倒是叫公孙芫也不免有些伤感,连连赔着不是道,“母亲,是儿子的错,儿子这就去药材铺子里提些顶好的驱寒药材出来。” “指望着你我的好孙女儿早没了,我早就吩咐人去做了。” “这回的事情一定要查,婉儿没了母亲,可还有祖母。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东西心大了,敢当着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公孙芫知道母亲一惯宽厚,这回也实在是动了真火,连带着他也被迁怒。 故此也不敢说话,一个劲儿的说着,“全按母亲的意思就是,都听母亲的。” 整整一夜,二人在暖阁里守着,亲娘不肯离开,公孙芫自然也只能彻夜陪着,一夜无眠。 到了后半夜,医女回话说公孙婉儿应是无碍了。二人这才心下安定了一些,靠着矮桌打起了盹儿,只瑛婶儿时不时的进去看看。 直到后来公孙婉儿醒来了一阵儿,老夫人急急忙忙的进去看,可惜公孙婉儿死里逃生一场实在累的不行,喝了药便又睡下了。老太太和公孙芫一看她呼吸还算平稳,各自才算真正安心。 回过神儿来已经到了凌晨,外面有些冷,于是母子二人在暖阁中用了些汤饭。小憩了一会儿公孙芫便又要赶到各个铺子里安排些事情,至于老夫人则在暖阁中一直睡到了巳时初刻陪着公孙婉儿用过饭后,才回到院子。 可回到屋子里却看到整整跪了一夜的贾氏和公孙鸾儿,那时公孙鸾儿脸色煞白,几乎昏厥。老太太看着心里一堵,命人赶紧将孩子抱起来,又指着贾氏哆嗦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这恶毒的女人,你想跪着也好,想作死也罢,何苦带累这么小的孩子?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如此?整整一夜,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怎么不想想孩子如何能受得住?” 贾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的恶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死老太婆,你扔下一句自便便兀自走了,谁敢起来。现在又来做什么好人? 难道我就愿意叫我的宝贝女儿受苦么?还不是因为你! 虽说心里怨毒,可贾氏毕竟不敢表现出来。老夫人看着,好半响忽然叹了口气。这贾氏当真生的蠢,若是个识体明理的,自己个儿受苦也就罢了,合该将公孙家的骨肉好生安置。她这么一闹,公孙鸾儿受苦了不说,公孙芫会怎么看待自己的亲娘,公孙鸾儿又该怎么看待自己的亲生奶奶。 这不是要叫自己的儿子和孙女儿和自己离心么?贾氏做的这些个儿事情,真真可气。 不过,到底是自己先前气昏了头表现的太过了些,叫贾氏惶惶不安,情急之下才拿出了自己的女儿做挡箭牌,手段虽不高明,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第十一章 祖母的乖孙女(三) 老夫人心肠软,念着这贾氏愚蠢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再有就是到底是为公孙家生育了子孙的人了。 就算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女儿,就算是为了跪了一夜的公孙鸾儿,老夫人也做不出什么狠心的事来。最终,禁了贾氏半年的月例银子,禁足了三个月,又罚她抄写女诫,算是小惩大诫了。 原本老夫人还想着干脆将公孙鸾儿要过来自己亲自抚养,可想了想公孙鸾儿现在已经八岁了,早记事了。就是要过来,怕最后就是多出个离心的孙女儿罢了。自己的苦心,恐也是白费。 于是摆摆手,叫贾氏离开了。 看着贾氏低眉顺眼的走出屋子,老夫人太阳穴隐隐的疼。 “怜云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这话却是问方才扶着老夫人进屋现在又一直守在身后的刘婆子。 刘婆子在老夫人身边多年,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清楚,老夫人的脾气秉性也明白,于是心疼道,“您哪里做错了?这个贾氏居心不良,为了自己个儿明摆着要挑拨二少爷和您离心离德。” “她也不想想,就算二少爷对她有几分宠爱,因着鸾儿的相貌像极了先前那个狐媚子,对她更加偏爱一些。可到底一个是小妾,一个是庶子,为了她们还能和自己的亲娘闹翻了不成?” “您心肠最软,昨个儿为了婉儿一时忘了鸾儿,可到底也是疼惜她的,贾氏不可能不明白。若是贾氏昨个儿真的叫鸾儿回屋休息,叫人来回禀了您,说不准您还会高看她一眼。现在弄成这样,鸾儿受苦了不说,少不得埋怨您,这还不都是贾氏教女无方德行有缺的缘故?” 老夫人舒心了一些,“也就是你们这些老人明白我。这么些年了,因着当年的事情,我也总觉着亏欠了老二,故此对他多有纵容,以至于他越发不像话了。你看看他那一屋子的事情,再看看婉儿的亲娘,毕竟是我亲自选进来的丫头,人品样貌家世样样都好,最后竟然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小芸儿,我对婉儿,总是有亏欠的。” 刘婆子上前替老夫人顺气,“您只管舒心吧,您就是心肠太软了。我觉着,孙小姐是个懂事的,将来,您会享福的。” 老夫人想到婉儿,神情舒展开来,“这孩子可人儿,真要说起来芫儿都未必比得过她懂事。到底是世家出生的孩子,血统不是那些下人们比得了的,看看贾氏教养的孩子,再看看婉儿……只是,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没了亲娘……” 刘婆子见老夫人心情好容易舒畅了一些,又为了婉儿忧心,急忙打趣道,“这孩子有夫人这样的祖母哪里命苦了?没有母亲也有祖母疼她,倒是叫奴婢羡慕得紧。” 老夫人心情终于大好,盯着刘婆子佯怒道,“就你一贯会说话唬我开心,如此油腔滑调,仔细我敲了你的牙。”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老夫人便歇下了。之后贾氏被禁足又被罚抄女诫的事情在府里传开,众人又开始重新估量贾氏在这府中的分量。 当真是不轻。 第十二章 家有才女初长成(一) 与此同时,众人心中暗忖,恐怕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善了。 嫡小姐,可是险些丢了命啊。 老夫人小惩大诫,没有重罚贾氏,可见,即便那天送公孙婉儿回去的是贾氏的丫头。可老夫人依旧不相信贾氏会与这件事情有牵扯。 那么好端端的,嫡小姐为什么会落水呢? 果然,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开始查那天的事情。 不出半个月,这个事情就已经真相大白。 事情再简单也没有了,还是那个新抬起来的姨娘红秀。 那日里,她见贾姨娘只派了一个丫头送公孙婉儿回去。 就使了个眼色,命身边的丫头跟了过去,趁她们不注意,一把将公孙婉儿和那丫头推进了水里。 推下去的时候那丫头再三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事实上也确实是没人看见。 可后来,那丫头到底做了亏心事,又害死了人。故此,夜晚心神不宁睡梦不安,白天也是精神萎靡。很快就被人发现了不对劲。 原本这也是没什么的,公孙家这么大,主子这么多。一个小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有个做事不当心,还真没什么人会注意。 可那几日老夫人卯足了功夫要找出谋害公孙婉儿的黑手,闹得院子里的小妾们都人心惶惶。 毕竟,在这这样的宅子里,谁也不可能没做过几件不光彩的事情。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眼看这把火就要烧到自己的尾巴上了,这群女人还能不出来搅动风浪? 于是很快,那个叫芳琴的丫头就被揪了出来。 一人一句众口铄金,再加上这些时候她确实反常,就是抵赖都没用。 芳琴见自己难逃一死,也不再狡辩,泪流满面的跪在老夫人面前求饶。 众人冷哼,老夫人是脾气好,可不见得就是软脚虾,谁都可以踩一脚。 一个女婢算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敢谋害嫡小姐!死是逃不过去的,就看怎么死了。 还敢求饶,难为她以为自己还能活命不成? 不过怕死的总是好的,她怕死才能咬出自己的主子来。 红秀可不就是被供出来了,那接下来就也没什么好查的了。 只是可惜了那张脸…… 众人叹息着摇头,小贾氏长着那样的一张脸,都能勾得老爷宠妾灭妻,就是被发卖了都能留下暗手要了刘氏的命。 再看看这个红秀……差得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儿……可惜啊可惜…… 那件事终究是还过去了…… 神思回转,瑛婶儿开始在外面催着公孙婉儿快些拾掇。今日是公孙婉儿五岁的生辰,外面的宾客们已经早早的候着了。 自三岁时落水之后,老夫人更是将公孙婉儿宝贝到了心尖儿上,这一点,就连公孙芫都有些吃味儿。 就拿这两年来说,老夫人对婉儿宝贝得紧,日日都要见过婉儿,亲自料理她的一日三餐,包括启蒙看的那些书,老夫人也要过问,笔墨纸砚以及请的先生都是顶顶好的。 公孙婉儿聪慧,启蒙的诗经看过一遍就能熟记,之后会有自己的见解。就连先生也时常夸她聪慧,甚至于,一日里先生留了作业下来。婉儿还作了首诗,率真通脱,浪漫飘逸,叫先生都有些自愧不如,于是连连请辞,这也叫老夫人脸上极有面子。 此后,先生又将诗作拿着几位诗友赏鉴,几人也是赞叹不已,由此,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整个建康的文人圈子里都传开了这件事,都说商贾公孙家出了一个小才女。五岁时便能赋诗吟诵,才情斐然。 第十三章 家有才女初长成(二) 就连在外和人谈生意的公孙芫都有人问起他婉儿的事情,倒是叫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惭愧,毕竟她宠爱公孙鸾儿,对婉儿的关心着实不够。 她落水那次情形危急,他也不过,去看过几次,之后便将这事放在了脑后。现下公孙婉儿如此为他长脸,他也是高兴的。 于是回府之后立即将婉儿找来,叫她诵了那首诗又再三问过是不是别人代作的。 之后经过再三确认,又考校了婉儿的学问,公孙芫立即对自己的女儿刮目相看了。公孙芫对公孙婉儿的重视叫贾氏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可惜她虽有野心,也够狠辣,可确实生的蠢,想来想去能想到的不过是叫公孙鸾儿成天的在公孙芫面前讨好卖乖。 这一来就更加多了两个人比较的机会,公孙婉儿两世为人,年纪虽小,却好学稳重。相反公孙鸾儿自小便被娇惯坏了,做学问又实在枯燥无趣,回回拿起书本便要闹上一闹,贾氏又疼惜她,由着她闹,久而久之,公孙鸾儿便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她比公孙婉儿年长许多,可直到现在启蒙的诗集都没有学全,更遑论作诗吟诵。两个人摆到一起,高下立现,公孙芫便对只会胡搅蛮缠的公孙鸾儿生出几分失望来。 在屋子里试了几套衣裳,瑛婶儿的原意是要将公孙婉儿打扮的喜庆一些,选了好几套大红色的衣裙送来,偏偏公孙婉儿都不喜欢。 最后好容易挑了一套素净的白色长裙,袖边和裙摆下绣了朵朵夹竹桃,腰间束了一条浅粉色的帛带系住。虽然发量少,可婉儿身边的婆子们用心,还是为她把头顶的头发绾起来,梳了一个小发髻,其余的头发编成小辫子垂到身前,头顶上用白玉钿子点缀了一圈儿,整个人看起来素净好看。 原本公孙婉儿就被养的较好,整个人白白嫩嫩圆滚滚,这么一装扮更显得她像是刚出炉的水晶包子,让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出了门瑛婶儿看见公孙婉儿穿的这样素净有些不能接受,她明明送来的都是喜庆的衣裳,想要将她打扮得像年画娃娃一样讨喜。 可谁知道这丫头才五岁就这么有主见了。她送来的衣服都不挑选,偏偏穿了这样一身儿出来。 瑛婶儿想着今儿个外面宾客云集,且都是为了替她庆生的,她这样穿着,也是不妥。想着叫她换上一身。可刚好老夫人派来的婆子在催,于是瑛婶儿就只好赶紧将婉儿抱了出去。 今日到场的都是女宾,因着公孙婉儿的寿辰年年要办,五岁也确实不算作大寿,故此,老夫人虽然将公孙府里外操持的热热闹闹,可到底是妇人们热闹热闹,男宾自然是不好请来的。 又因着公孙婉儿才名远播,男宾们虽然不好到场,还是有很多男宾支使着自己的夫人前来,也有主事的夫人们前来讨教教子秘方,顺便慕名来看看小才女的。还有就是年年都来的,和老夫人相熟的夫人们。总之公孙婉儿的寿宴倒是一年比一年热闹。 老夫人约莫还在迎客,公孙婉儿到了小花厅里不好直接露面,于是被瑛婶儿安置在了小阁楼中用些茶点。因着怕公孙婉儿无聊,瑛婶儿还特特将窗户打开,命了人好生看顾着,便去了楼下告之老夫人知道。 这日天气极好,阳光和煦,时而还有微风拂过。到场的女宾们服饰精美,色彩缤纷,倒是叫公孙婉儿看的眼花缭乱。她穿越的时代是西晋末期,北方还在打仗,东晋还未建立,这个时期的人们多追求恣意浪漫,因此女子们在服饰上多着衫裙。 衫裙是这个时期女子的常服,上衣的衫紧身合体,袖子宽肥。下边的裙子多折裥,裙长拖地,宽松舒展。这种上俭下丰的造型,加上丰盛的配饰,更能够展现出女子潇洒俊美的风度。衫裙上披帔,颜色各异,与衫裙颜色相配,更添洒脱飘逸之感。 尤其今日有风,微风拂过,女子的裙角翻飞,更是仿若仙境一般。公孙婉儿很庆幸,在这个时代没有看到裹脚的女子和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即便是战乱也好,至少,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人人都只想及时行乐,男人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要求女子变成他们的私有物品。 那时的公孙婉儿还并不知道战争的可怕,更不知道自己是出生在一个祖母为她构造的金丝笼中,她的世界是衣食无忧的快乐和幸福。 在小阁楼上呆了一会儿,婉儿吃吃喝喝原本无比惬意,小花厅相邻的小院子里忽然人群躁动开来。 第十四章 自作孽不可活 公孙婉儿眯起眼睛看了看,原来是公孙鸾儿引起的骚动。她今日穿着很是喜庆,头上簪了纱花,也带了好看的头饰,一身亮眼的红裙。倒是完全符合瑛婶儿的审美标准。 公孙鸾儿长像可爱,这么一打扮更是讨喜。有许多头回赴宴不明真相的夫人们见了,误以为这是在公孙家做客的哪位小姐,铺天盖地般的夸赞之词倒叫公孙鸾儿很是受用。 公孙婉儿所在的小阁楼本身较低,再加上公孙婉儿视力较好,远远的人群中的议论声和公孙鸾儿各种娇羞的姿态虽说看不非常真切,也是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不过,公孙婉儿尚且没有如何反应,倒是她身后的小丫头又急又气。 “小姐,大小姐可真是……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嫡子了?今儿个明明是您的生辰,尽被她占了风头。” 公孙婉儿看她急起来有些好笑,是个热心肠的耿直孩子,于是多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在哪里做事的?” “回小姐的话,奴婢叫小五,因为奴婢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奴婢的爹娘就这么给奴婢起了名字。奴婢是小姐您院子里的丫鬟,不过不是小姐跟前儿的,一直跟在厨房做些杂事,有时也在外院洒扫,今儿个厨房人多事杂,奴婢年纪小又没力气的,管事的王婆子怕奴婢反倒添乱又觉着奴婢还算勤快机灵,就和瑛婶儿说了一声儿就叫奴婢今天跟着您了。” 公孙婉儿笑了,还真敢说,怕她添乱所以叫她来跟着小姐? 不过,机灵倒是真的。 于是公孙婉儿也细细打量起这丫头来,这丫头今天也穿着一身儿新衣裳,因着公孙婉儿过生辰老夫人高兴,于是拿过来好些银子叫瑛婶儿扯了许多料子为她院子里下人们一人制了一身新衣裳。 不过瑛婶儿的品味实在有些恶俗,她规定,衣服的款式和布料是可以有所区分,只一点,衣裙的颜色只能是桃红。于是公孙婉儿今天看见的就是一个个红通通的人影儿在眼前晃来晃去,小五的衣裙也是桃红色,不过因着她年纪小又要机灵些干活儿的,所以裙长不及地,肩上的披帔似乎也经过了改良,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用针线固定住和衣服连在了一起,活动起来倒很方便。 公孙婉儿细细看着,觉着她衣服的款式新鲜,于是又问,“厨房里干活儿时候,都是穿这样的衣裳么?和我平常见到的,不太一样。” “小姐见笑了,这衣裳是奴婢自己改的。奴婢不比其他姐姐们聪明灵活,只好改了那些牵绊人的地方尽量不出错了。咱们公孙家样样东西都精贵,要是砸了碰了什么东西,奴婢挨一顿鞭子是小事,要是被管事的一怒之下卖到别处去,奴婢真就没有办法了……” “你签的是死契么?你爹娘和兄弟姐妹们还在么?”从小五的话里,公孙婉儿隐约推断出这小丫头应该是被签了死契。下人们一但签了死契,就是主人家里的物件儿,可以买卖的,并且也要专门到官府里造册了的。 不过,死契的价格更高些,主人家也更加信任签了死契的下人。 问到这里,小五的神情明显暗淡起来,“小姐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我们一家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北方常年都在打仗,饿死人是常有的事。我们家里孩子多,原本仗着阿爹的一手木匠手艺只能勉强为生,可打起仗来光景就越来越难,最后没办法只好逃难到南方来了。可落脚之后,阿爹又病重,没办法,只好将家里的几个女儿卖掉,只留下我最小的弟弟。” 这些影视剧里的桥段竟然真的上演了?卖儿卖女尸横遍野的场景在公孙婉儿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底下依旧热闹的宴席,又看着眼前不过十来岁的小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约莫就是现下的场景了罢,于是不免有些心灰意赖。 想到了伤心的地方,小五的情绪难免低落了一些。可今天是公孙婉儿的生辰,她又不敢惹主子不悦,只好转回了话题,好奇道,“小姐,大小姐抢了您的风头在底下得意得紧,您为何不生气呢?” 公孙婉儿淡淡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十五章 开宴 小五年纪比公孙婉儿大上一些,今年已经十岁了。可她没有读过书,公孙婉儿这两句话的含义不是听得太明白。不过其中的意思,她还是懂了。 看到公孙婉儿气定神闲的样子,小五心中不禁感叹道,奴婢生的孩子和主人家的嫡子就是不一样。嫡小姐年纪虽小,可气度胸襟都是好的,府里谁都比不过。 再加上府中的传言,大小姐那里的丫头们时常会受到打骂,她们虽然替主子遮掩说是自己磕了碰了。可大小姐和贾氏所住的芳华院的路哪里就有那么不平坦了,一个院子的丫头婆子时常会磕磕碰碰的。 还是小姐好,从不打骂下人,待人也总是和和气气的。 这么想着,小五用手捂着嘴笑起来,“小姐说得对。” “哦?哪里对?” “哪里都对!”小五答道,一脸幸福的说,“能跟在小姐身边,在清风院做事,真好!” 公孙婉儿看她一眼,心里有了想法。琢磨了一会儿,眼神看向窗外。 公孙鸾儿依旧在底下受着追捧,几位夫人拉着她的手东拉西扯的说话。 这些人自然都是和公孙家不相熟的,头回造访的夫人们,若不然,也会认得公孙家的庶长女的。 有不相熟的,那么自然就有同公孙家老夫人关系亲近的夫人们。 她们看见这一幕也实在是觉着有些不像话,公孙家的二爷不成器,娶进了夫人,还没且待夫人有孕,先弄出了一大堆的庶子庶女不说。 现在看这样子,这庶长女也教养的没有规矩。明明是嫡妹的生辰,这庶长女简直是要叫人看公孙家的笑话。 可她们毕竟还是外人,也不好插手。只得支使了手底下的丫鬟们去告知了公孙老夫人。 老夫人今个儿原本心情极佳,时不时的有人向她打听公孙婉儿的事情,态度都是亲近的。 便是那些权贵家的太太们也没有太端架子,这叫老夫人觉着极有面子,到底是公孙婉儿给她长脸。不然他们商贾之家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 哪里想到不一会儿有人来和她说了公孙鸾儿的事情,老夫人听罢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铁青,简直被这对母女气的说不出话来。 贾氏一惯心大,老夫人不是不知道,公孙鸾儿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样样攀比着公孙婉儿也没什么。 毕竟都是自己的亲孙女儿,有时逾越一些,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过问。 可今天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到场的都是什么样的客人?贾氏即便是再不懂礼,也要分清时候,这个时候叫她自己的闺女,一个庶女的风头盖过了公孙婉儿,这不是平白叫别人家看笑话么?这叫老太太的老脸往哪里搁? 老夫人一怒之下叫手底下的婆子将公孙鸾儿带去佛堂,干脆关起来,今个儿就不要吃饭了。想了想贾氏那撒泼的性子,又多叫了几个人一起去,索性就将这母女两个关到一起,省的再出来生事。 又命人通知了公孙芫,免得他找不到贾氏心里不安定。最后估摸着时间,自个儿也回到了小花厅,命人去接公孙婉儿,正宴要开始了。 第十六章 考校 老夫人派去的婆子们动作很快,将公孙鸾儿带走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声张,唬着公孙鸾儿离开又悄悄的带走了贾氏,直到两母女在佛堂门口见了面,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 原本公孙鸾儿因着许多贵夫人的夸奖,正暗自得意的不行,哪里想到忽然间却被带到了这里,那样热闹的宴会不能参加,还要饿肚子。 于是公孙鸾儿瞬间红了眼睛,就连贾氏都有些愤愤不平。暗暗骂老夫人未免太过偏心,都是公孙家的血脉,凭什么她公孙婉儿就能举办生辰宴会,而她自己的宝贝闺女生辰之时就只能关起门来小聚,能得到的,也不过是她送来的一些小礼物。 这么想着,母女二人不免抱着又是一场痛哭。 而另一边,老夫人牵着公孙婉儿的手缓缓入席,公孙婉儿一步步走得中规中矩又稳稳当当,倒是叫好多人眼前一亮,直夸奖公孙家教养有方,这孩子得体懂事。 公孙婉儿随着老夫人入了席,老夫人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女宾们应了笑闹几句,也就算完事。 毕竟公孙婉儿只是个小辈,虽说有些才名,这些夫人们也并不是就有多看重她了。 公孙婉儿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大族里的事情,孩子早夭的多了去了。何况,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女孩子罢了。 她们也就是听说了公孙婉儿的才名,想来看个新鲜,顺带平日里无聊寻些事情做罢了。倒也不用专程去想些多漂亮的贺寿词,吹捧她去。 不过,这些夫人们不愿意自己动脑瓜子,终归也是来看热闹的。公孙婉儿既然才名在外,赋诗一首叫大家伙儿赏鉴赏鉴还是一定要做的。 于是酒过三巡,就有一位七品长史的嫡夫人笑着站起来道,“妾身孙刘氏见过公孙家的老夫人。” 众人眼神不由自主的集中到她身上,这位是建康城中有名的好人缘,消息也极是灵通。她既然出面,恐怕就是要让众人亲眼验证这位小小姐的文采了。 果不其然,只听她接下来掩着帕子道,“呵呵,听闻今日的小寿星是位小才女,年纪小小便颇有才名。妾身心痒难耐,不知老夫人能否叫小才女赋诗一首?” 按理说公孙家不过是商贾,她是官家太太,身份上是要高出许多的,说话实在不必这样恭敬。 可是,她也是个聪明人,一来,今日看热闹的大有人在,许多显贵之家的夫人们都来此赴宴,她如果这个时候拿捏官家架子,反而会被人看低了去,碍了贵人们的眼才是不好。二来,公孙家富甲一方,这庞大的财富能够守得住,谁知道背后到底有什么人在支持。何况,不少官员清流平日里两袖清风。却要常常和人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这些事情无一不耗资甚巨,离不了商贾的支持,不少人和商贾的女儿们联姻,两相得宜。 故此,她来开这个头,客气一些总是没错的。 果然,话音刚落,一片附和之声。不少人看着她的眼色也是满意的。老夫人更是被人给足了脸面,慈祥的笑着,转过头看着婉儿问道,“婉儿,这些夫人们想叫你作诗应景儿,你可愿意么?” 公孙婉儿想了想,仰起头甜甜的笑着,“祖母,孙儿愿意呢,既是几位夫人相邀,婉儿便献丑了。” 说罢便由人抱着,离席站在花厅正中。 可谁知这时,一只乌鸦落在了小花厅中的一株海棠树的花枝上,绕枝徘徊几圈,驻足哑哑啼叫。 第十七章 慈乌夜啼 在座众位夫人们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乌鸦啼叫自古就有不详之意,恰逢这孩子生辰之时,难道是有什么预兆么? 韩老夫人有些担忧的看着公孙婉儿,公孙婉儿也微微仰起头看着那只不愿离去的鸟儿。有眼色的几个婆子们即刻去命人拿了杆子将乌鸦赶走。 忙活了好一阵儿总算赶走了乌鸦,众人却没有了继续听公孙婉儿作诗的心情。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公孙婉儿站在花厅中,看着乌鸦驻足过的树枝,忽然脆生生的开口,“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慈乌复慈乌,鸟中之曾参。” 小花厅内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位夫人们面面相觑,都说乌鸦不吉,这孩子倒是无惧这些。倒是,当得起一声才女。 小小年纪的女娃娃,能有此见解,今儿个,真算是没白来…… 过了许久,一位世家夫人缓缓叹了口气,“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小才女生辰宴上即兴作诗,公孙家教育有方啊。” 又有人同样羡慕道,“小才女小小年纪有此才情,老夫人有福了。” 众人感慨了一阵儿,无一不是夸奖公孙婉儿,老夫人面上欢欢喜喜的受了,然而看着婉儿时,眼底总归有些黯淡。 等到宴席散了,老夫人特特将婉儿唤到身前问话。 “婉儿,祖母问你,今日为何不穿小瑛儿备下的衣裳,她拿来的衣裳都是祖母看过了的。样式衣料都是上乘,今日这样的场合,你怎么穿着以前的旧衣裳出来?是不喜欢祖母的眼光?” 公孙婉儿额头上的冷汗掉下来,老祖母近来对她愈发紧张,衣裳的事情也要过问了。 听完老夫人的问话,公孙婉儿爬上了老夫人的膝盖,用脸贴着老夫人的脸,努力表现出这个年纪的可爱,“祖母,祖母喜欢的衣裳婉儿也是喜欢的。只是今日……祖母,乌鸦有母,百鸟有母,可婉儿却没有母亲。婉儿知道,母亲当年难产而死。今日,该是母亲的祭日。” “你今日,想母亲了……” “祖母,婉儿福薄,没能见到母亲,可母亲孕育婉儿,婉儿怎能忘记?婉儿以前还小不懂事,现在既然有了先生教导,读书识礼,自该为母亲守孝的。” 韩老夫人莫名的心酸,“婉儿只想母亲,却不想祖母,是嫌弃我这个老人家不中用了。”公孙婉儿这才明白自己做的有失妥当,自己只按照自己的喜恶做事却完全没有顾忌祖母的一番心意。于是公孙婉儿抱着韩老夫人软软道,“婉儿想母亲,却爱祖母,祖母是这个世界上对婉儿最好的人了。婉儿只愿将这世上最好的祝福都给祖母,让您长命百岁,欢喜安泰。” 韩老夫人僵硬着表情,不苟言笑,公孙婉儿却知道这是祖母佯装着生气。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拍着韩老夫人的背,“祖母乖,祖母不要生气,婉儿日后孝顺祖母。” 韩老夫人终是被公孙婉儿这副讨好卖乖的小模样逗笑了,一把揽着她,“你这个调皮鬼,就是有一张巧嘴。” 公孙婉儿欢喜的把脸从老夫人脸上移开,明亮乌黑的小眼珠子转了转,“祖母不生气了?” 韩老夫人用手指头戳了戳公孙婉儿的额头,“趁着天还未黑,去祭拜你母亲去吧。” 公孙婉儿高兴的跳到地上,想了想又过去招了招手,等韩老夫人把头低下来的时候抱住她的脖子,在老夫人的脸上嘬了一口。喜滋滋道,“祖母最好了,婉儿最喜欢祖母。” 韩老夫人捂着脸就要打人,“皮猴儿。” 公孙婉儿已经跳开,跑了出去,“祖母,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再过来。” 第十八章 老道拦车 公孙婉儿换衣服的动作很快,将身上的珠钗首饰全部卸了下去。正犹豫着穿什么衣服,韩老夫人已经命人送来了疏衰裳、齐,牡麻绖,恶笄、削杖、布带、疏屦,是齐衰的服制。 这属于二等丧服服制,因为公孙婉儿的父亲尚还在世,故不能加重丧服。 不过看衣服的尺量,约莫是为公孙婉儿量身裁制的,看来祖母应该是早有意让公孙婉儿去拜祭母亲的,只是公孙婉儿自作聪明了一回,闹出这一桩事来,白白惹了祖母伤心。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不由生出几分惭愧。 等她换好了衣服,门外早就有拎着香烛祭品的婆子们候着了。 瑛婶儿也得了吩咐上前道,“老夫人说小姐不必再去云竹院问安了,早些出发,早点儿回来才是正经的。” 公孙婉儿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我回来再去找祖母。” 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府了,府外备着两辆马车,一辆豪华些的载着她,另一辆青步马车载着几个婆子。 瑛婶儿出了门,原本下意识的就要上后面的小马车,公孙婉儿拉着她的衣角委委屈屈道,“乳娘,婉儿头回出门,一个人坐马车,婉儿害怕。” 瑛婶儿便随着公孙婉儿坐上了那辆宽敞的大马车,这一幕叫老夫人派出来送行的婆子看见了,回头对老夫人说了,老夫人不免又有些黯然。 刘妈妈见状赶忙劝慰道,“老夫人,小姐心善,这是好事。”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好事,可我就是看着这孩子心疼。” 不是欣慰,是心疼。 刘妈妈知道老夫人的担忧,无非就是怕这孩子以后没个依靠,也是小姐命苦,自打出生就没了亲娘。可这些事又哪里能说出来的呢? 老夫人一面想着娇惯小姐一些,又怕她日后嫁了人那样骄纵的性子会为夫家所不容,一面又不忍心严厉管教小姐,看她小小年纪规规矩矩的懂事知礼。 哪怕是一辈子不纳妾的太老爷,老夫人自打嫁进来之后性子还收敛了不少,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太爷那一步呢…… 过了一会儿,韩老夫人想起了被关起来的贾氏和公孙鸾儿,于是问道,“鸾丫头和贾氏可还安分么?” 刘婆子面上很平静,“都关起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安分的,老夫人累了一天了,要不要歇一会儿子?” 看到刘婆子那模样韩老夫人就知道,贾氏和公孙鸾儿定是又闹了。“关起来就安分了?”老夫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怎么都有些苦涩,“贾氏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知道的,随了她妹妹。儿女都是债啊,行了,你去把她们母女两个带来罢。” “老夫人要是想放了她们,奴婢去办就成了。何苦亲自见她们给心里添堵?”刘婆子有些心疼,开口劝着。 老夫人摇了摇头,“送出去了一个,这个左右再不能送出去了,毕竟她给公孙家生了个孩子。她不懂事,我作为当家主母还是要管教的。” “这贾氏能跟了二爷,又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碰上老夫人这样的好主母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去了别人家里,哪里就容得这样一个小妾兴风作浪,早就被乱棍打死了。”刘婆子愤愤不平的说着,向老夫人告退去带那两母女。 到了佛堂,刘婆子进门看见贾氏眼睛红肿,连带着公孙鸾儿也是,心里不由更是气愤。想着要是把这模样的两个人带去,保准给老夫人添堵,于是想了想,命人拿了几块儿冰来给二人敷了敷眼睛,才带着她们去回话。 见了老夫人之后,贾氏和公孙鸾儿规规矩矩的磕头认错,态度之诚恳倒是叫老夫人满意。老夫人又说了好一通道理,才将二人打发走。自然二人听不听得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另一边,公孙婉儿坐着马车出城,这是她头回出公孙府,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原本正高兴,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带着一个穿着很破烂的小丫头挡在了她的车前。 第十九章 命主富贵(一) 为了公孙婉儿的安全起见,一行人带了两名车夫,六个家丁护卫。 可饶是六个人也没挡住这老道士拦住了马车,马车里是家中的小姐,由不得外男冒犯。于是几人急忙一哄而上去撵那老道士,临了马受了惊,嘶叫着险些掀翻了马车。 等马车稳住之后,瑛婶儿有些恼怒。 先是叮嘱了公孙婉儿不要出去,自己随后就跳下马车去查看情况。 街上行人很多,叫卖声很吵闹。 公孙婉儿原本听不见那老道士和家丁的争执,可随后街上因为他们的争执都安静下来,公孙婉儿就听得很分明了。 那老道士嚷嚷着要见车上的贵人,不管别人怎么劝说都不听。后来,貌似是哪个家丁动了手,就听到了那小女孩儿在哭。 公孙婉儿有些坐不住了,她撩开车帘向外看,只见老道士的头上破了一个口子在流血,那小女孩儿在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哭。 见她撩开车帘,瑛婶儿赶紧过来叫她躲回去。公孙婉儿撒着娇讨价还价,这时候那个老道终于也看见了公孙婉儿,先前他被一个高大的家丁挡着,这时候由于瑛婶儿离开,那家丁侧身回头看了一下,这才叫他见到了公孙婉儿。 只一眼,那老道士便欢喜的发疯,他拉着小女孩儿撞开堵在身前的家丁跪在公孙婉儿车前道,“贵人,请收留这孩子吧。” 婉儿想了想,说道,“道长认错人了,我不过是小姐的一个小丫鬟,坐了小姐的马车出去办事的,哪里就是贵人?您还是赶紧去挡别的马车寻你的贵人去吧。” 哪成想那老道摇了摇头认真道,“错不了,这个时辰,打西边儿来的马车,您就是这孩子的贵人了。贵人,请看看这孩子,你们是有缘分的,若是你执意不肯收留她,也是她的命数。” 婉儿犹豫了片刻,叫瑛婶儿把那个小姑娘带到眼前来,可是因为她脸上实在有些脏,看不清面目,婉儿又拿过手里的帕子沾了茶水叫瑛婶儿帮她擦干净脸。 擦干净之后,这孩子有些怯弱,瑟瑟的抖着身子不敢抬起头来,婉儿索性跳下马车蹲在地上仰头看她。挺端正的小姑娘,眉目也清明,是个好孩子。 她的相貌…… 公孙婉儿愣了愣,和前世的小杜秋秋太像了。 公孙婉儿生出几分亲切来,“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这老道士和你是什么关系?” “回……回贵人……六岁了……家里人前些时候都已经……这位道长吃了我的饼,说要报答我的。” 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纵然是在不同的时代,可命运,竟然如此相似。 于是公孙婉儿扭头问那老道士,“老道,这孩子我留下了,你要多少银子?” 按理说这丫头都说了和老道士没有关系,婉儿问这话实在是多此一举,白花花的银子,怎么都不该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老道士。可公孙婉儿却觉着,这老道和这丫头的关系应该不简单的,试问?谁会为了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拼死来拦别人的马车? 那老道听闻公孙婉儿肯收留这孩子,立即高兴的什么似的,连连摆手不肯要银子。嘴里念叨着,“托付给了贵人这孩子的运道或许能改上一改,不瞒贵人说,若是今日不遇上你。这孩子也就是个早夭的命数,现在总算了却了我和她之间的因果了。哪里能再收你的银子沾惹这些俗事,老道该走了。” 公孙婉儿愣愣的看着那老道士走了,又看看留下来的那丫头,心里总觉着这件事情莫名其妙。不过现下时间不早了,还是尽快出城祭拜了母亲,回过头来再慢慢揣摩这件怪事。 今日是公孙婉儿第一次祭拜母亲,她跪下磕了几个头,声声见响。 虽然她两世为人,母亲也有两位,可这位母亲是为了生育她而死,此恩情既是要感念一生也是不够的。 在母亲的墓地前,公孙婉儿陪着她说了许多话。直到太阳偏西,她才和瑛婶儿回去。 彼时,老夫人已经心急如焚的站在门口等着。公孙婉儿下车时看着有些惭愧,老祖母毕竟年纪大了,自己还要如此叫祖母操心,实在是不孝。 老夫人远远的看见马车回来,面上很欢喜,等马车停稳,当即上前走了几步去拉婉儿的手,婉儿也讨好的凑上来,冲老夫人笑着。 第二十章 命主富贵(二) 今日是公孙婉儿的生辰,老夫人穿着很喜庆,绛红的云烟衫配上同色的百褶席地长裙,帔巾是轻柔的淡红色的软烟罗,头上梳倾髻,戴了一整套足金头面,显得年轻。 祖孙二人相视笑着,正要回府,老夫人看见了躲在瑛婶儿身后的那今天带回来的孩子。脸大约擦过了,挺白净的,可身上的衣服很破旧。 怎么出去了一趟,带回个来历不明的人来? 于是问瑛婶儿,“怎么回事?这孩子是……” 瑛婶儿脸上苦笑连连,这婉儿被老夫人宠坏了,什么主意都敢拿。半路上遇见的丫头也敢随随便便的带进家里。 六岁的孩子早就记事了,真要是被别家训练出来的孩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 可公孙婉儿要留下这孩子,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小姐虽然爱重她,可现在越发有主意了,她强行不准,只怕公孙婉儿恼她。 左右都没辙,干脆先带着,大不了以后多留留心,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撵出去就是了。 瑛婶儿思量了一番要怎么回话,话还没说出口,公孙婉儿已经抢先道,“祖母,这孩子是在路上遇到的,和婉儿有缘,婉儿能留下她么?” 老夫人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婉儿,婉儿倒是很少和她提条件,约莫是真和这孩子有缘? 于是老夫人也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下道,“好好好,既然婉儿想留下就留下吧。不过先得由祖母手底下的管事婆子教她两天的规矩才能伺候你,免得是个毛手毛脚的,祖母还得操心她和你一起闯祸惹事。” 瑛婶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老夫人有主意,先把这孩子带两天,底细背景,心思性情都摸清楚了再说。面子上也好听,婉儿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婉儿听罢,嘟起嘴开始撒娇,“婉儿很乖,才不会闯祸。” 这就算是答应了。 老夫人知道这孩子一惯懂事,更是被她撒娇的小模样逗乐了,连忙笑着道,“好好好,祖母的婉儿最是懂事不过了,自然是不会闯祸的。好了,好了,小肚子可是饿了,祖母备下了婉儿最喜欢的饭菜。” 公孙婉儿笑着点点头,二人手拉着手走进府门。 随后瑛婶儿紧步跟了上去,那被带回来的丫头也要上前。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挡在了她身前,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婆子,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墨绿墨绿的衫裙,头上高高的绾了髻,眉毛很高很短,嘴唇很厚。 她有些害怕,于是小声问道,“您有什么事情么?” “我姓王,日后叫我王妈妈就成。老夫人吩咐了,这几天你可不能跟着小姐,要先跟王妈妈学规矩。要是学不会或者偷奸耍滑,哼哼,就是小姐都护不住你。丫头叫什么呀?” “田花儿……” “行啦,从今儿起就忘了这个名字吧。日后你叫春兰,记住了么?” “记住了。” “还算机灵,行了,跟我走吧。我得给你换身儿衣裳。” 春兰点点头,跟在王妈妈身后走。 没了主子,她们便不能从正门进了。正门已经关上了,只能从侧门。在进入那扇门时,春兰仰起头看了看公孙府,这里可真大。主子们穿着的衣服都真漂亮,就连下人们穿着的衣服料子也很好很好。 以后就要在这样的大院子里生活了么?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害怕,虽然道长说那位小姐是她的贵人,可也不知道她脾气还好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见了面到现在,她们也不过就说过一次话。她都没敢正眼看那位小姐,光是看着人家的衣服都快要吓死了,那是贵人,人家的一身衣裳够他们全家吃一个月的还富裕。 她在这里发呆,王妈妈却有些不耐烦了,远远的喊着,“春兰,干什么呢?” “哦,就来。”于是,她跨进了公孙家的大门,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步,走出了和她原本的人生完全不同的轨迹。终于有一天,她竟然也能坐在一个至高的位置上陪伴着她最心爱的男子。只可惜,他在她死后,才终于幡然醒悟。 人生终究难得圆满。 第二十一章 入梦 苗疆境内的一个小村庄里,此时人头攒动,群情激奋。因着村里最伟大的巫医不久前被人发现死在屋里,与此同时,巫医自中原买回来的女人和孩子也不见了。 村民们认定是那女人杀了巫医,不过,他们这个村子外遍布沼泽泥潭,瘴毒弥漫。他们认定那个女人肯定走不出这个村子,故此才在村子里大肆搜捕,几乎要掘地三尺。 人们边搜寻着那女人,边抱怨巫医一大把年纪了,怎么非要娶那么个妖里妖气的女子回家。怎么说呢,第一眼看见那女子除了觉着美,还总觉着冷冰冰的,偏偏巫医对那女子着了迷,要从商队手里买下来,现在可好,命都没了。 岭南的夏季尤其炎热,村民们在村子里搜寻了好一阵儿,也有些受不住了,于是聚集在阴凉的地方歇息。 这时候有个人望着村口纳闷道,“发动全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那恶毒婆娘莫不是逃出去了吧?” 立即有人反驳道,“那外面都是瘴毒,她怎么逃?” 先前说话的人想了一会儿,“巫医的屋子都乱了,说不准这女人偷了巫医的药走。咱们要不要去巫医的屋子里看看?”这个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思路一打开,他几乎可以确定,她肯定是出村了。 那女人跟了巫医有六七年的时间,这六七年里,就算是耳濡目染也总该把草药认全了吧。即便巫医藏私背着她炼药,不对,巫医一把年纪了连个子女也没有。平日里把那女人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更是被那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说不准什么医术也都教了。 众人被那个人说的一带,也都想到了一起,于是召集了几个人就去了巫医的屋子里。果不其然,蛊虫,蛊毒,蛊药被顺了个干干净净,连个蚕茧都没剩下。 村民们无不气得咬牙切齿,这时候一个人眼尖瞧着巫医的尸体开始发黑,而且黑的很不自然,像是泼了墨般几乎要看不清面目。他脑子一向不大灵光,愣了好半天才扯着嗓子叫来了其余几人来查看。 岭南之地多瘴毒猛兽,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们更是常年和各种蛊毒打交道。见到巫医这副样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肯定了这是中毒,可到底是什么毒呢?左右人已经死了,更是中了毒的,还是尽早埋了的好。 可问题就来了,还不能就这么埋了。毒物分很多种,有些是见血封侯的,有些都不用见了血,只要触碰了就即刻中毒。若是巫医是中了那种毒,那么他们更不能轻易触碰他的尸体。 单凭看的,他们这群人道行不够一下子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毒物?当然,这村子里道行最深的,医术最高明的已经死在那里了。 既然看不出来,就要用别的办法了。一个人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布包,打开,里面尽是银针一类,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根来,插到巫医身上,准备取血来看看这毒到底妨碍不妨碍。 没料到银针才一从巫医的皮肤上离开,瞬间就有一股黑气哧的一声冒了出来…… 众人赶忙掩住口鼻,还来不及后退,已纷纷倒下。 黑风蛊,巫医整整养了十年的一条蛊虫,入体毙命,蚕食人肉之后还能释放毒气,毒气黑色,似风一般掠过便能使人中毒。 沾者即死。 于是这个村子里,原本村民们分散开寻找那对母女,可是找着找着就会发现少了人,最后村长把众人聚集在一起,才有人说出来,最后不见的人是去了巫医家里。 等村民们聚集到巫医门前,屋子里已经尽是死人了。 村长也好歹有些见识,知道这样的,八成就是中了毒,看样子毒也厉害。一屋子的死人呐,指不定屋子也被动过手脚了、 于是闭门烧屋,算是为那些死去的人火葬了。 至于那逃跑的母女两个,也就不用追了,人家连个面儿都没露就弄死了这么多人。巫医的一手功夫八成是学全了,这样绝情又狠毒的女子谁敢去追。搞不好出去一个死一个,出去两个死一双啊…… 好歹呆在巫医身边儿六七年的功夫,巫医待她们也不薄啊,临了杀了巫医还要连累村子里这么多人,这女子心肠真是狠毒。 而就在这个村落外,越过沼泽之后,就是一片大山,翻过山后,再走些日子就能进入川蜀等地,再离建康就近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兵荒马乱的,没个一年半载的也休想回去。 村子外沼泽之上,一对母女在匆匆赶路。 那女子一身地道的苗疆打扮,头上包了一个蓝花头巾,上穿蓝色紧身短袄,下着黑色长裤,并那女子身段婀娜,走起路来若弱柳扶风,煞是好看。她身边的女孩儿服饰与她相同,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缩小版的她。 只是,那女孩怎么看怎么有点儿惊恐过度的样子,呆呆的,也不说话,任由女子牵着走。 可在这样的沼泽路上行走本就危险,两个人都机灵些提起十二万分的精力还嫌不够,怎么能心不在焉的由人牵着走。 那女子一路牵着女孩儿费力,索性一把手甩开她,自己要走。 女孩儿见状忽然更加害怕,大哭起来,“阿娘不要嫣儿了么?阿娘不要走!” 那女子回过头来,冷着一张脸,异常决绝道,“并非阿娘不要你了,可阿娘的好嫣儿,你也不看看咱们娘儿俩是在什么地方?稍有不慎,咱们都有可能葬身于此,你今年也快有七岁了。阿娘原本还指望着你帮衬一把,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就是拖阿娘后腿的,既然如此,阿娘也不留你,你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祖嫣儿慌得不行,上前紧紧抱着贾娴雅的大腿不撒手。“阿娘别生气,嫣儿不敢了,嫣儿再也不敢了。嫣儿刚刚只是,只是有些害怕……阿爹他……” “我再说一次,那个老不死的不是你阿爹!你阿爹另有其人,你不叫祖嫣儿,你叫公孙嫣儿。听着,忘了那个老不死的,咱们去寻你亲生阿爹,他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阿娘,可阿爹也待嫣儿很好……他……” “闭嘴!我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你阿爹。你若是认他,不肯认阿娘,好啊,他已经人事不知了。阿娘这就送你去陪他吧……” 公孙嫣儿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她是亲眼见自己阿娘杀了阿爹的,莫不是现在还要杀她?天呐……阿娘怎么一夜之间好像变了个人,好可怕…… 不过害怕归害怕,总算公孙嫣儿还是开窍了,“阿娘莫要生气,嫣儿再也不提那个老不死的了。咱们这就去寻阿爹去吧……嫣儿一定乖乖的不拖阿娘后腿……” 贾娴雅总算是笑了,“乖了,这才是阿娘的好孩子。你不知道,你阿爹与阿娘曾经有多么恩爱,若不是那一家子心狠手辣的老货……” 说到这里,贾娴雅的脸色变了变,“好了,不提这些了。咱们尽早赶路,兵荒马乱的,早些回到你父亲身边,早些安心。” 公孙嫣儿点点头,牢牢抓上了贾娴雅的手。一路上再不敢露出半分萎靡的情绪,一直紧绷心弦,跟在贾娴雅身后。 她们此去一路上经历了不少艰辛,乃至于公孙嫣儿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心思变得阴鸷狠毒,这是后话。 终归她们到达建康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情,此后她们母女二人会结束公孙婉儿米虫一样的生活。 而远隔千里之外的建康城中,公孙婉儿正因为夏季炎热,烦闷不已。 在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的古代尤其在南方过夏天,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不然为啥古代那么多王朝都要将国都建在北方,除了因为那里比较好掌控全国以外,恐怕也是因为北方在夏天的时候温度低上一些些。 实在热的不行,公孙婉儿索性就上了院子里的小阁楼,叫人在地上铺了凉席,自己散了头发,脱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只着里衣,将四面窗子通通打开,摆了冰盆在窗下随着风吹进来,才算凉爽了一些。 今天先生请假,祖母又出门应酬,她能偷闲睡个好觉。 坐了一会儿,听着窗外蝉声阵阵,她渐渐有些犯困,于是抱着枕头十分舒服在凉席上小憩。 可这一觉并不安稳,她做噩梦了,梦中有一群苗疆服饰的孤魂野鬼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为首,对她说,“回去了,要回去了……” 公孙婉儿从梦中惊醒,全身都被冷汗浸湿。 “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梦到这些……” 她敲了敲脑袋,吹了风,头疼的紧。 瑛婶儿守在一旁跪坐在榻上打盹儿,公孙婉儿不欲吵醒她。上前轻悄悄的将窗户都关上了,又在熏香里添了一把驱虫的香料。翻了个身接着睡去…… 梦中再次出现那群鬼魂,乌云沉沉,她置身虚无之地,四周散发着幽暗的绿光。 她挪不动身子,只能听着他们千百人统一说着,“回去了……回去了……回去了……” 公孙婉儿不敢看他们乌黑发青的脸,她缓缓蹲下身子。此时,她头顶上金光大盛,彷如烟花般无数道金光迸射而出将那些鬼魂包裹起来,再后来众鬼魂化作阵阵青烟,袅袅飘到天上去了。 “小姐……小姐醒醒,老夫人回来了,传您去吃晚饭。” 公孙婉儿睁开眼,瑛婶儿的脸放大在眼前,接连入梦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十二章 春桃 好歹建康城总算下雨了,然而南方这雨,要么不下,要下起来,便是连连几天都看不到太阳。 公孙婉儿看着阴沉沉的天色,虽是凉快了,可自这雨开始下,到底心里也随着天气恹恹起来,那日的梦时常出现在脑海中。太真实了…… 这期间,公孙婉儿去上课时无意中看见了在雨中修剪植被的春兰,第二天就将春兰要了回来。 王婆子虽然为人刻薄,时常刁难人,可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并没有说春兰的什么不是,她的品性,倒也是过关了的。 韩老夫人便没有阻拦,将春兰留在了公孙婉儿身边做了个二等丫鬟。 只是春兰约莫在王婆子身边受了不少磋磨,再加上王婆子性子古板又刻薄,导致春兰成日里做事战战兢兢的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为此,公孙婉儿费了好些心思,才终于叫春兰敢在她面前抬起头来说话。又纠正了几日,发觉这丫头做事细心机敏,很是得婉儿的意。于是更加觉着这真是天意使然,要不然怎么解释公孙婉儿对这丫头一见如故? 这几日婉儿总记着那日的噩梦,梦里阴风阵阵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于是顺其自然的就想到了把春兰送到她面前的那个老道士,看着虽然疯疯癫癫的,但说出的话来,似乎总有那么一丝玄机在里头。想来该是有些本事的吧? 就赶紧拉了春兰过来问,结果问来问去,还真的没问出什么来。那道士和春兰真的就只是一饼之恩,多的再没有了。 这救命稻草没有了,公孙婉儿难免心生郁闷。正想着要不干脆找个由头和祖母去庙里烧个高香,见个大和尚什么的。 外面小五兴冲冲的闯了进来,“回禀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瑛婶儿打断了,“冒冒失失的还有规矩没有,进门怎么连通报一声就忘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要是还有下次,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五听罢赶忙赔罪,“瑛婶儿说的是,是小五莽撞了。回头再犯,小五把自己个儿洗白净了,由着您扒了我的皮。” 小五这丫头是个小滑头,早就摸清了瑛婶儿的脾性,也知道那时瑛婶儿话虽然严厉,到底还只是警告,也没有真恼了她。 若真是恼了她冲撞了孙小姐,那决计不肯当着孙小姐的面来数落她的,一定暗暗的就会叫她吃尽了苦头。毕竟,谁都知道瑛婶儿重视孙小姐,那些府院里阴晦的腌臜事并不愿意叫孙小姐知道。 所以小五赶紧讨巧卖乖,糊弄了过去。 好在公孙婉儿被逗乐儿了,笑得很开心。 至于春兰,被瑛婶儿方才色厉内荏的一通吓唬,又变作小媳妇状。 公孙婉儿不欲让她不自在,于是找了个事情叫她做,将她打发了出去。 这才想起小五一路兴冲冲的进来,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小五听到公孙婉儿问她,连忙说道,“是了小姐,外院可热闹啦。听说咱们家来了一位张道长,连太老爷们都出来了,纷纷求着这位张道长给占卜算卦。奴婢还听说,这几年,咱们公孙家愈发顺风顺水,也是因着这位道长指点。” “你方才说道长?” “是呢,小姐,张道长……” “帮我收拾一下换身衣裳,我要去见祖母。” “小姐不妥,就是外院热闹,可这张道长毕竟是个男子,进入内院于礼不合,您也也见不着啊。小姐,你别急着脱衣服啊,奴婢还没关门。” 婉儿急匆匆的闪身到屏风后,“外院热闹成那样,谁没事干会来我这院子,关不关门的总有屏风。再者我不过就是个五岁的孩子,就算真有人进来了。看见了又能怎么地?” 瑛婶儿听罢深觉羞愧…… 少夫人,奴婢对不住你,奴婢也是费尽了心思,想把孙小姐教导的端庄识礼,哪成想就这么着……长歪了啊。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作风到底是跟谁学的? 公孙婉儿自然是不知道瑛婶儿觉着自己现在这样是长歪了。先是对自己的亲娘告了罪,又把院子里的人怀疑了个遍,正想找出到底是谁教坏了公孙婉儿,小五已经手脚麻利的帮她换了一身爽利简单些的衣裳。 公孙婉儿扑进瑛婶儿怀里撒娇道,“乳娘帮我好生看着院子,我和小五去祖母那里探探风声。” “对了。”公孙婉儿扭头对小五道,“你这名字得改了,以前你在外院里洒扫,除了我这院子,几乎不见几位主子。可现在你进了我跟前儿,以后免不得要代我去各处那里走动。小五小五的叫着,就怕我父亲院子里的那些个妾室们拿这个给你下套。” 小五机灵,也明白自己的名字不是个正经儿。可她本身不识字,又进了公孙府,自己改名也是不合适的。就等着公孙婉儿哪天提起,现在时机正好,小五赶紧跪下磕了个头,“小五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府里容易招灾惹祸的,承蒙小姐抬爱奴婢,将我调到了您身边儿,可求小姐怜惜奴婢,再赐奴婢个名字吧。” 公孙婉儿想了想,“就叫春桃吧。” 小五听罢便赶紧磕头谢恩,在院子里得了主子赐名是得脸的事情。何况春桃这名字也不难听,比起府里那些下人们什么旺福旺财好听多了。毕竟那名字,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的名字啊。 没有在意小五正庆幸自己的名字起的挺好,公孙婉儿只心心念念着那位道长。那日里的梦没头没尾,实在奇怪的很。 到了祖母的住处,发现老夫人果然不在屋里。 公孙婉儿眯了眯眼睛,拉过一个主事丫鬟道,“婉儿昨个儿做完功课有些晚了,没有问祖母安,今日特特来向祖母请罪,怎么祖母竟不在么?” 那丫鬟能被留下来主事,也是老夫人身边儿得脸的人。自然知道老夫人将这孙小姐宝贝得什么似的,莫说是这等小事,便是孙小姐做些更加过分的事,八成老夫人也不舍得怪她。故此恭恭敬敬道,“老夫人带着众位姨娘去了外院,孙小姐不妨先回去,待老夫人回来了。奴婢自会禀告一声,说您来过了。” “不好不好,这样的事情哪里是可以拖着的?我有错在先,自然要更加恭孝一些,若是祖母不在,我候着便是。” 那丫鬟一听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这这这……孙小姐一贯宽厚乖巧,怎么今日偏偏想起为难她来了? 谁不知道这孙小姐的身子自三岁那年落水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儿,这些年好生将养着还时常大病小病的没个完,谁敢把她留这儿等着。 先前她已经明说了老夫人不在,也好意提醒孙小姐回住处去等着。左右她的院子离这里也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了。怎么孙小姐还有心赖在这儿不走了? 老夫人宠爱孙小姐是院子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那丫鬟可不敢真的叫孙小姐在这儿等这么久。可劝了再劝,公孙婉儿只拿一个孝字压她。倒叫这个丫头更加说不出话来。她思来想去,莫不是自己得罪了孙小姐。她来此敲打自己? 越想越有可能,那丫鬟赶紧找了个由头拉出了小五,也就是春桃。亲热的往她怀里塞了一个银角子。“这位妹妹看着倒是面生。” 春桃赶紧笑着道,“春桃也是近几日才被孙小姐提到了身边儿伺候,云烟姐姐是老夫人跟前儿离不开的人,一向事忙的,不认得春桃也是自然。” 云烟脸上依旧带着笑,“春桃妹妹既是孙小姐亲自点到身边儿伺候的人,想必是投了孙小姐的喜好。” 说到这里,云烟的神情暗淡了些,眼中泪光闪闪,“也不知道云烟哪里招了孙小姐的厌弃,还望春桃妹妹指点一二,云烟必定感念。” 这话一说出来春桃即刻明白云烟要和她套近乎的意图了,这是觉着公孙婉儿赖着不走是故意磋磨她的。 这…… 春桃沉默了一瞬。 云烟看着春桃半晌不说话,更加觉着孙小姐铁定是瞧她不顺眼了。于是心下一思量,摘下手腕上的银镯子亲自给春桃戴上。按着眼角道,“妹妹就当可怜可怜姐姐,姐姐今年已经十四了,再过一年就要及笄,原本想着伺候好了老夫人,能在之后指个好人家嫁出去。可要是得罪了孙小姐,云烟……云烟可不就要在府里蹉跎一生了么?春桃妹妹,咱们都是做奴婢的。到了这个年纪除了想着指个好人家,别的还能有什么指望?你就不能帮我一帮?” 春桃终于不再沉默了,支支吾吾的想了好一会儿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能怎么说? 孙小姐根本就不是来找你茬儿的,只是想去外院看热闹,又不能直晃晃的冲出去落了个没教养的名声。只得在这里守上一会儿,再借口去外院。 可这些事情要怎么和云烟说? 说了之后,不就等于变相的在败坏自家小姐的声誉。给小姐落下一个刁蛮胡闹不识大体的名头来?孙小姐没有亲娘靠着,亲爹又不喜欢她。原本就两头儿没着落的,好在孙小姐占着一个嫡女的名头,老夫人又看重她懂事,这才有了依靠。可要是老夫人知道她为了看热闹不惜跑来老夫人这里大闹一场,难免不会觉得公孙婉儿持宠而娇而厌弃了她。 故此,春桃只得对这些内幕讳莫如深。 可是,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和怀中的银角子,毕竟拿人手短,这云烟现在想左了,急成了这样。她若是坐视不理,未免太不地道。 想了好半天,她神神秘秘道,“姐姐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大清楚,回去后定尽力帮姐姐打探一二。不过,姐姐先前说我知道孙小姐喜好,春桃不敢居大,却知道一点儿,希望能帮姐姐。” 云烟赶忙施了一礼道,“多谢妹妹指点,大恩不言谢。” “孙小姐一贯爱看热闹,高兴了回头还总要打赏春桃和姐妹们的。这做奴婢的可不就指着主子高兴,主子一高兴,看奴婢们自然也就顺眼了。” “这外院……不是正有一场大热闹?” 云烟犹豫了一下道,“老夫人既然没有带了孙小姐出去,想必也是觉着外面场面混乱,她一个小孩子不好出去。我怎么敢做这个主?” 春桃闻言遗憾的看了她一眼,“主意已经告诉姐姐了,该怎么做就看姐姐的了。这眼看就要正午了,老夫人若是陪着老太爷们在外院用饭。孙小姐可不得一直等到午后去,若是孙小姐念着祖母食不知味,万一饿出个好歹来……” 接下来的话春桃没有明说,云烟却出了一身的冷汗,万一……没有万一了,孙小姐但凡真要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管它什么缘由。云烟都逃不了干系。到时候,别说嫁人了,哪里还有活路? 春桃备有深意的看了云烟一眼,福了个礼道,“孙小姐身边儿离不得人,春桃得去照看着了,云烟姐姐见谅。” 云烟站在原地怔了怔,挣扎良久后召来个丫鬟吩咐道,“你去小茶厅里照看着孙小姐,但凡有什么吩咐,务必尽心。我出去一趟。” 说罢,云烟拔腿就走。 当时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先不说哄这个小祖宗开心了,眼下无论如何要把这犯了轴的小祖宗送走,这要是真在她手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小茶厅里,春桃支开小窗户看着云烟一溜烟儿小跑着离开,赶紧回到公孙婉儿身边回话。 公孙婉儿万分满意的看了一眼春桃,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放下了。 第二十三章 续弦 云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又是被老太太留在院子里看家的。现在急匆匆的赶过来,老太太正疑心是什么事。 悄悄的把她带到了抱厦,还没出声询问,云烟已经跪了下来。 “老夫人,孙小姐到了咱们院子里。因着昨个儿夜里做功课晚了,没能问了老夫人安,正怕老夫人怪罪,守在小茶厅里不肯走呢。奴婢左右劝不动小姐,又看着天气炎热,怕孙小姐心里惴惴,生出什么毛病来。特特赶紧来禀明老夫人,求您拿个主意吧。要么见见孙小姐也成?好歹叫孙小姐安心。” 听到这里,老夫人思量片刻道,“你叫婉儿过来我身边儿。” 云烟自然赶紧领命回去办差,脚步都比来时更加轻快了。 这小祖宗总算送走了,毕竟天气炎热,公孙婉儿身子不好也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 她自三岁时落水之后,虽说老夫人一直对外说没有落下病根儿。可看看当时下水的几个人,那个丫头和她一起落的水,当场就死了。那两个壮汉腿脚也冻出了毛病,何况是一个小毛孩子。 这么些年,瑛婆子日日看护着不叫公孙婉儿出门,老夫人又紧张着她一日三餐。就是对外人说她是完人一个都没人肯信的。 何况她禀明老夫人时,直说是公孙婉儿怕被祖母怪罪,心里惴惴。 笑话,那可是她的亲祖母,一直将她捧在心尖尖上的亲祖母。莫说是不来问安这样的小事,若不是今日老夫人受了吩咐,带了女眷去了客厅后厢守着等着这位张道长算算子孙后嗣,恐怕今日都要亲自去看看这位小祖宗。 若是这些话用在别的小姐们身上,云烟今天好一些的话,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差一些的话被打死都有可能。因为,那话说出来,往好一些想,是老夫人太过严厉,孙女们战战兢兢。往坏了想,就是老夫人不慈,苛待孙女。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打当家主母的脸面,能被轻饶了才怪。 可公孙婉儿却不同,云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才不是傻子。犯了忌讳的事情她才不会去干,她是摸不准到底是哪里惹恼了公孙婉儿,可也不至于为了讨好公孙婉儿就豁出命去得罪老夫人。毕竟,老夫人才是她的正经主子。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还是因为公孙婉儿的情况特殊。没了亲娘,亲爹又是个嫡子庶子拎不清的,向来不是多喜欢这个嫡女。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家里的祖母,故此年纪小小一惯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的多。这一点老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既欣慰公孙婉儿懂事,又心疼这孩子懂事。 故此,云烟将公孙婉儿的形容说的越是草木皆兵坐立不安的,老夫人才会越相信这是真的,要是她说的轻描淡写,老夫人说不准还会觉得她被人收买了,成心叫公孙婉儿受难。 何况,公孙婉儿赖在老夫人院子里不走也是真的。若是她不想法子叫老夫人将公孙婉儿接走,公孙婉儿万一真出个好歹。那么她云烟也不打算活了,直接找面墙撞上去得了。说不准主人家感念她忠心,还能留个好名声,给家里留下笔丰厚的抚恤。 再说老夫人,听了公孙婉儿的所为,又想着那孩子小小年纪坐立不安的小模样。胸口就一阵阵气闷…… 这还是公孙家的嫡长孙女,在自己的家里都过的这么不痛快。毕竟她这个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照顾不周。她那个父亲又一惯不喜欢她,平日里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欺辱不知受了多少。 这才对自己的祖母又敬又怕,平日里再和自己亲近,礼数上也不敢有半点儿的不周全。约莫也是孩子心里不安定,总怕祖母厌了自己,到最后连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 到底也是她父亲身边那些没规矩的姨娘们没人管制,无法无天,这才叫孩子如同受了惊的小鹿般惶惶不安。 这么想着,老夫人觉着,自己那儿媳妇竟也去了五年多了。 当娘的终归比不上枕边人,若是没有个识大体的贤惠女子替儿子料理那一屋子的糟心事,终究不是个正经儿。 老夫人想到这里更加确定了要为公孙芫续弦的决心,虽然她这个当娘的也不是不能出手帮儿子收拾后院,可毕竟隔着一层,有些事情实在不太方便。对外说起来总归也是不太好听的,于名声上,反而容易落个刻薄的名声。 可若是嫡妻管制丈夫的后院就显得名正言顺多了,再加上有她这个婆婆撑腰,只要这回娶回来的新妇不是婉儿亲娘刘氏那样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想来后院想乱也乱不起来。 只是品行和教养要好,不然自己的宝贝嫡孙女儿可要受苦。 具体该怎么挑选,怎么相看,还得从长计议。不过这事儿今年就要操办起来,公孙芫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了,又是续弦,要找女人不难。要找合心合意,有手腕有教养的女子并不简单。不过至少一点,这家里至今无嫡子,只有嫡女。冲着这一点,为长远计,也有女子肯嫁的。 因着今天公孙婉儿闹了一场,老夫人突发奇想,打定了主意要为公孙婉儿娶后娘,她自己却是不知道的。只美滋滋的想着或许终于不用再受阿飘兄的骚扰,心里乐呵的什么似的。 顺带着对云烟也极为和颜悦色,临了还道,“谢过你前去通报了,但见了祖母,告罪之后。必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云烟这时候自然是要上赶着多捞一些功劳的,“原本外院嘈杂,就算有大热闹,老夫人也是怕惊扰了孙小姐安静,不好带孙小姐出去。不过,得知了孙小姐如此孝顺,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也是孙小姐和老夫人祖孙情深片刻都分不开啊。” 这话明着将公孙婉儿和祖母之间的情义说的感人至深,相当于同时奉承了双方,回头老夫人听见了这话,少不得也要奖赏云烟的。 暗里云烟却也在暗示…… 你孙小姐喜欢看热闹,可你祖母原也没打算带着你的,是我大老远的跑去给你说了好话,这才叫你祖母传你过去。既全了你的孝心,又投了你的喜好。这份功劳你可真得记下啊。 公孙婉儿自然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却不好表现出来,毕竟她虽然才名远播,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若是表现的过于扎眼,未免不好。幸而春桃争气,自从那日里春桃在公孙婉儿生辰宴席上想法子和她搭上话后,公孙婉儿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机灵的。 就向瑛婶儿提了一嘴先看看这丫头的底细,要是没问题,就想将她调到身边儿来。瑛婶儿很是尽心的调查了一番,发现这孩子的身世和对公孙婉儿所说的还是一样的。又花费了些心思手把手调教了些时日,这丫头学得倒快。瑛婶儿也是极满意的。 这才直接从外院调了上来,并提到公孙婉儿身边伺候。 公孙婉儿听出了云烟话里的意思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可春桃就不一样了。 她的主子一惯和祖母亲热,她代主子交好了祖母身边的丫鬟,怎么着都不会落了错处。于是笑呵呵道,“要我说,还是多亏了云烟姐姐忠心老夫人和孙小姐,这才在这大热天的跑了这一趟。” 说罢对云烟福了一礼,就赶紧跟着公孙婉儿离开了。 公孙婉儿年纪小,原本云烟也没指望着她能听出话里的意思。好在她身边这个丫鬟是个机灵的,这样一来,公孙婉儿怎么不得记着她的好? 就是以前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该一笔勾销了吧? 而离开的公孙婉儿对春桃也是满意的,虽说祖母现在疼爱公孙婉儿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祖母院儿里的人一贯小心的什么似的,就算偏心公孙婉儿,平日里嘴巴也紧的很,要知道些事情很不容易。 现在春桃几次三番的帮云烟递梯子,虽说这原本就是公孙婉儿主仆两个在坑这个大丫鬟。可想必她心里是觉得春桃帮了她不少,这事儿不过明面,就在暗地里叫云烟和春桃培养培养姐们情。 回头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多个人报信总是好的。 虽然……公孙婉儿想了想,或许用不上呢,瑛婶儿毕竟是祖母跟前儿出来的人。那里的姐姐妹妹们情分总是有的,消息什么的一惯灵通。就是那些新提起来的丫头,也多少卖瑛婶儿几分面子。 这个云烟,就算是个锦上添花的吧。 在云烟这里没有耽误多少功夫,毕竟春桃愿意替主子攀扯老太太身边的人是她有心。可公孙婉儿这回的目的很显然就是冲着外院的那位道长。听闻那位道长行事怪诞,不循常理。按理说眼下就快正午了,该留下来用个午饭的。 可万一…… 公孙婉儿更是想到了这一点,旁的不说,就拿拦了她马车把春兰送给她的那个老道士来说。这些人行事随性,一句随缘随缘拍拍屁股走人了。 要是……那她从哪儿说理去…… 好容易算计了老夫人府里的丫鬟,光明正大的到外院了,正主却告辞了。那她不是白忙活一场?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顾不上天气炎热,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外院。 然而这一次还真叫她猜准了,这个张道长,处处不按常理出牌。 第二十四章 任性的道长 公孙婉儿急急忙忙的赶到外院,还没来得及见着祖母在垂花门外等候她的丫鬟。就远远听见有人议论道,“这位张道长真是个怪人,咱主家煞费苦心自一个月前便开始为他搜罗山珍海味备下今日的小宴,他却是执意要走了?” 听到这里公孙婉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加快了速度一阵儿风似的跑出了外院与内院的那道屏障,速度之快竟然连老夫人守在那里的素华都没能挡的住,更没顾得上。 到后来素华反应过来跑过去的是公孙婉儿,先是赶紧拦下了门口守着的家丁们,免得他们慌里慌张的追赶上去,惊着了公孙婉儿。又拔腿去追这位小祖宗,可脚还没迈开几步,自己个儿却被人从后面扑过来死死抱住。并那丫头力气出奇的大,竟然一把把她甩到地上。 “你又是哪个腌臜东西派来的,追我们小姐干什么?想害我家小姐,门儿都没有!来人啊,救命啊……” 这……这孙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跑那么快作甚? 还有这……这一屋子的人怎么都像是没睡醒一样…… 素华被扔到地上滚了一圈儿,脑子还没清醒呢,春桃又尖声呼救。直喊得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更是鞭炮齐鸣,直到周围围了一圈儿的人过来。 家丁们顾忌丫鬟的名节不好直接将她们拉开,只得又等了许多丫头们聚集在了一起。待得众人七手八脚的拉开两人,素华身子软的几乎站不起来,她的衣裙上滚满了泥土,就连头发都散了,固定头发的簪子,被几缕头发勾了挂在头顶上,样子狼狈不堪。 被人扶着站了一会儿,素华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瞬。想了想这一院子的人的反常举止,眼珠子转了转,赶紧拉过周围的一个丫头道,“我脏了衣裳,不好这样去见老夫人,你赶紧去禀告老夫人,就说婉儿小姐去了外院。” 终归是老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心尖尖,也是正经的大家小姐,可不能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名声来。外院毕竟有外男在,就算是个道士,到底也怕被人拿捏了把柄。公孙婉儿年纪虽小,陪着祖母,父亲,祖父会客是一回事,自己一个人莽莽撞撞的会客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看那丫头走了之后,素华又板着一张脸,冲着春桃道,“你这丫头忒不懂规矩,今日的事情,我必是要告诉老夫人的。现下,还不赶紧随我去换衣裳和老夫人请罪?” 素华被提到老夫人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相反春桃到公孙婉儿身边伺候也没有几天,就连名字都是刚改的,这里大多数的人都不太认得她。 若是内院也罢了,这可是外院,女子本来就少。大多的女眷都在内院,平日里主子们,管事们,心腹丫鬟们一大堆的,这些外院的下人们能记着几个紧要人物就算不错了。不见得公孙婉儿前脚刚提拔了心腹丫鬟,他们后脚就知道了,还见过了。 要真是那样,内院恐怕又要被老夫人大力整顿一番。试问,养在内院里的孙小姐的丫鬟,才提拔上来,就人尽皆知了。这要么说明这丫头平日里约莫不大规矩,要么就是外院的奴才们对内院的女眷起了什么觊觎的心思,那还得了? 毕竟,家风不可乱。 何况,这还涉及到了公孙婉儿的名声。 原本围过来的人看素华受了委屈,正摩拳擦掌要绑了春桃送到老夫人面前去的。旁的不说,能在素华跟前儿挣个交情也是好的,毕竟是掌管内宅的家母身边儿的人。可听到素华这么说,众人却又愣住了。 老太太身边儿的人都这么大度?那样欺负人的奴婢,还换什么衣裳?要给她留什么体面么?要么就是说,这位也是位不好惹的? 外院的人面面相觑,素华有心维护这个丫头,难道谁还会没事找事么? 只得纷纷都退下了,由着二人离开。 素华紧着带春桃到了外院一间抱厦,一进门方才露出急切,“你那会儿说,有人要害你家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春桃立时就跪下了,“素华姐姐恕罪,春桃那会儿吓坏了。婉儿小姐先前儿得了老夫人命人来传话,说要见她的。婉儿小姐不想祖母久等,也没多想,带着春桃就紧着赶往外院。哪里想到,我们才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没多久,就有人跟着我们……” 春桃声泪俱下,“您也知道婉儿小姐的,这些年没少被人坑害,见着有人跟着。还以为……也是受了惊,奴婢也吓坏了,想着赶紧追上小姐。可没成想一个没留意前面多了人。素华姐姐追着小姐,那时奴婢心慌眼花,没认出姐姐来,还以为是跟着的那人竟然跑到前面去了。才……冒犯了姐姐……” 素华听到这里急的一跺脚,“糊涂东西,若是真有人在后头跟着婉儿小姐。凭着你和我纠缠这会儿,婉儿小姐再有条命也不够你大意丢了的。” 春桃想明白了什么也是脸色一变,有人跟着她们这事儿倒不是春桃捏造的。后院里贾氏恨得公孙婉儿牙根儿直痒痒,平日里但凡公孙婉儿出了院子,后头跟着的眼睛多了去了。 不过公孙婉儿这回出院子是为了见那位道长,也不是见祖母,要是真被素华接走了,说不准祖孙二人又要说上好一阵子的话,那张道士人都没影儿了好吧。 故此,特意叫春桃拦着接她的人,好叫婉儿能够如愿见到人的。 春桃当时一心只想哄着主子开心,就照办了。 可现在想想,万一有个什么居心叵测的玩意儿看见公孙婉儿只身一人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 二人具是惊出一身的冷汗,于是不再计较别的,匆匆忙忙的换了衣裳就走,发髻都有些歪了。原本外院客厅里有外男到访,她们这样是极为失礼的,可事急从权。谁又顾得上那样许多? 可二人一路忐忐忑忑的到了客厅外,只见公孙婉儿正端端儿的坐在老夫人身边儿。 她年龄小,原本这样的场合,若是她有娘亲,是要随着她娘亲坐在一处的。可到底她没有了亲娘,老夫人疼她,只得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儿。公孙婉儿小小的身子缩在老夫人身边,乍一眼看几乎都看不到她。她一袭藕荷色百褶裙柔顺的垂在身旁,上面罩了一件象牙白的小衫,袖边儿绣了许多花儿呀朵儿呀,帔巾是淡淡的白,隐约用浅粉色的丝线绣了几朵若隐若现的莲花。外衫和帔巾颜色浅,尤其衬肤色。 再加上公孙婉儿一贯养的好,年纪又小,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娇嫩的几乎要掐出水来,两只乌黑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此时虽然神情有些拘谨,到底整个人看上去也是好好的。 既然公孙婉儿好端端的坐在那里,那么看来也是没出什么事情,素华和春桃具是松了一口气。 可看见厅内的情形,素华不禁察觉出几分古怪,这位道长为何是站着的? 她还记得她从老太太身后悄悄退出客厅那会儿,这位道长明明架子大的很。就连老太爷们陪着笑脸同他说话都是一副不怎么爱搭理的样子。 听闻这位道长曾受过皇室的青睐,也在洛阳的贵胄圈子里头颇有些名头。奈何他一心求仙访道,任谁也留不住他。 不然,凭着他炙手可热的程度,江南这里虽然富庶,也未必就能见着他。 更何况,这位道长自五年前,就每年上门一回,为公孙家卜上一卦。公孙家能在这样的乱世中立足,且混的风声水气,听说也是和这位道长有些干系的。也无怪家里许久不主事的老太爷们都顾不上休养,要亲自出来会客。 不过……这位道长到底为什么是站着的?而且看少爷的样子,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她这头想不明白,客厅里的人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看张观圣对公孙婉儿一派亲和的样子,险些叫人以为他先前冷头冷脸的那个样子其实不是他。 可公孙芫和这位道长打了五年的交道,早就在第一次见面之后就打听清楚了这人的来历。 多年的交道下来,对于这人的脾性还是摸得清楚的,莫说是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听闻就是入了皇宫大内,这位道长也是不会虚与委蛇的,一惯随性的很。 现下,公孙家在这位道长的指点下蒸蒸日上,况且还是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候。人家既然肯到访,好生奉养着还嫌不够,怎能慢怠贵客? 至少是,看起来的慢怠贵客…… 张观圣不肯入座,自然公孙芫也是如坐针毡。 公孙婉儿看着场中气氛,心中不满之极。这老道士,怎么尽给她出难题? 先前公孙芫见张观圣不肯入席,便也起身陪着,见他起身后,公孙婉儿刚落座的屁股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挪了起来。哪成想,她刚站起身来张观圣便急切道,“小友年纪尚浅,还是坐下罢,坐下。” 公孙婉儿眉头突突的跳了又跳,看着老爹和满屋子人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心道,这位张道长看着是个心善又好脾性的,约莫是见着我一个孩子要陪着父亲一道儿站起来,见着天气炎热我年纪又小有些于心不忍,却不想想自己是来别人家做客的。 既是做客,那主人家坐着,客人却侍立一旁未免叫人说他们待客不周。 想来,这位道长一惯闲云野鹤求仙访道,世俗的规矩都不甚在意了。 不过他不循礼教,公孙婉儿这个养在院子里的正经小姐却不能也失了分寸,于是讨巧道,“道长好意,婉儿心领了。只是,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婉儿身为晚辈,又是主人家。父亲起身,贵客起身,婉儿却入座吃茶未免失了礼数。” 她这话说的确实讨巧,就连老夫人听了都不免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大事分寸上,拿捏的半点儿错处都没有。 这边儿张观圣听了公孙婉儿的回话,也伸手捋着胡须道,“小友说的有理。” 公孙婉儿心头一喜,有理是吧?有理就好,你赶紧别折腾了,坐吧,一路跑来我都快累死了。 没想成,张道长随后一句话石破天惊,他调了个头,拧眉盯着公孙芫道,“你坐回去。没看见小友都不敢坐下了么?” 我……我刚才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偏张观圣还觉着自己做的挺对,乐呵呵的冲着公孙婉儿道,“叫你爹和你一起坐下,总成了吧。” 我…… 张观圣,成你妹夫的…… 第二十五章 留饭 不管公孙芫怎么尴尬下不来台,终究还是依言乖乖坐下了。老夫人思忖片刻,拉过公孙婉儿也赶紧坐下。 于是就有了素华站在门口看见的那一幕,公孙婉儿表面上努力表现出拘谨的样子,以应对厅上长辈们时不时的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至于张观圣,原本他是真个儿要走的。无奈,才出门去,见天上乌云遮日,疑惑间捏起指尖推演了一番,才奇道。 天公要留我下来,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 于是转了一圈儿却是不走了,不过也不肯入座。 急的一屋子人什么似的,原本张观圣年年要来为公孙家卜上一卦,从不破例。只是今年不同,按理来说,家族前程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不论旁的事,首先都要顾着这个。 只公孙家已许久没有添丁了…… 仔细算算应该是在公孙婉儿出生之后,公孙府里竟然就再也没有孩子降世。即便有生下来的那两个,最多的活了三个月,最少的也只活了几天就没了,这怎么能不叫人着急。 素来一个家族蒸蒸日上的根本就是人丁兴旺,现下固然公孙家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可家族人丁凋落,总也是衰败的预兆。 建康的公孙府是公孙家的嫡支一脉,将养在府里的老太爷有五位,论辈分是公孙婉儿的曾祖,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有七十八岁的高龄,这在古代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年纪了。不过这位曾祖爷时常病痛缠身,常年不见人的,倒是今儿也特地出来会客。足以见公孙府对张观圣的另眼相看。 公孙婉儿的嫡亲曾祖父排行老三,身子还算康健,就是耳朵不大好使了,也不喜欢人打扰。 其余几位各有各的毛病,倒说不上哪个身子更好。 原本这些曾祖们膝下也有儿孙孝敬,只是听闻早些年的时候公孙家出了一场变故,家里的男丁们死了个干干净净,就余下几个嫁出去的女儿,当时就连府里一位尚不过七八岁的表姑母也难逃一劫。 幸好当年出事之时,公孙婉儿的曾祖带了嫡子和嫡妻去了曾祖母娘家探病,才堪堪躲过一劫,为自己留下一脉。 曾祖父回去以后,看到家中惨遭剧变,悲痛之余,就告诫儿子以后要为叔父们养老送终。 那场大难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时隔这许多年,公孙婉儿知道的也不详细了。何况这是公孙家的大忌讳,出手那人这是明摆着要叫公孙家断子绝孙。如此狠毒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仇怨,更不知道仇家如今还在世么? 到底后来,这些祖父们也没有再娶妻了,也是那时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倒是年纪最小的五太爷爷纳了个小妾临五十岁的坎儿,生了个小子。 整个家里都跟着高兴,虽是庶子,好歹五太爷爷留下了一丝血脉。可据听说这位表爷爷不甚争气,没过多久,就被五太爷爷打发出门了。再后来,现在似乎是在哪里操持庄子来着?公孙婉儿对他知道的也不多。 因着从曾祖们早年经历那些事情,自然对子嗣一事上颇为关心。偏偏曾祖早年伤了身子,年过四十以后也不过只有一个儿子,便是祖父。而祖父又偏偏是个痴情种子,一生不曾纳妾,和祖母和和美美过了一辈子,得了两个儿子。 说到这里,原本公孙婉儿还有个伯父,可听说有一年里他带着妻子外出,不知怎么的伯母掉到了河里,大伯一急之下也跳了下去。 水流湍急,临了两个人都没救回来。找到尸体已经是几天后了,被冲到了浅滩上,二人直到最后十指相扣也没分开。 提起这个大伯,祖母总是得意的,祖母总说大伯友爱兄弟,孝敬长辈,素有手段,生意和家里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是在兄长的庇护下,这才养成了婉儿她爹如今的性子。 虽然勉勉强强能够打理生意,行事却不够稳当。 久而久之,祖父便起了心思,越过他去直接培养下一代。然而,公孙婉儿的亲娘刘氏,嫁过来十年之久都未曾为公孙家诞下个一儿半女,临了生下了公孙婉儿,还没能保住命去。 是以,公孙家现如今只有婉儿一个嫡女。 偌大一个家族,多少人的心血积累,到了公孙婉儿这一辈,只余下她一个嫡系。 倒是,难免叫人唏嘘。 偏偏公孙婉儿的好爹爹还没有身为种男的觉悟,死活端着不肯续弦。小妾倒是一个个的抬进府里,若是这样,倒也还罢了。 实在不行,届时从庶子里挑个人品稳重的再多加培养也就是了。 偏偏,公孙婉儿上头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又叫长辈们看不见指望。 故此,只得指望再出生的孩子们,能有个惊才艳艳的经商天才。哪想到这个指望也没有了,公孙府不再添丁了。 公孙家原本遭逢大难,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已是不容易,可家族人丁不旺,孙子不孝,实在叫这些老人们坐不住。 由此,也是借着张观圣来了家里,想叫他好好卜上一卦,公孙家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报应到了子孙们头上。 曾祖们的打算,自是早早的告知了公孙芫,也因此,今年在招待张观圣的事情上,一家子都摩拳擦掌卯足了力气。方才张观圣照例卜完一卦后,公孙芫和老太爷们便隐晦的和他提起了这件事情,哪里晓得张观圣压根儿不买账,还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说,世人贪得无厌。 也因此,张观圣原本走到门口又调头回来的事情叫众人一阵摸不着头脑。 再加上他对公孙婉儿毕恭毕敬的态度,行事作风实在叫人难以揣度。 倒是公孙婉儿,自进门起就对这老道士印象不错,虽然这老道士做事有些出挑。到底待她和气得很,只是,这一屋子的长辈怎么看着她像是看着怪物似的? 她在这里琢磨不透长辈们的意思,公孙芫何尝不是一样?只是,他坐立不安的琢磨了好一会儿,倒真叫他想起一件事来。 似乎,这位张道长头回造访公孙府就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即将降世。 不过这五年来,公孙芫总觉着张观圣不肯和公孙府断了联系,年年来府上一次,是因为自己得了这位道长的青眼。现下看来,分明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人家明明……是为了自己那不过五岁的女儿…… 要是这样,或许有法子将那张道长留下来,以图后计。可又该怎么开这个口呢?毕竟人家方才才将一家子人骂的狗血淋头,压根儿就没给他们留什么面子,想必是打定主意要走人的了。这会儿留人,怕是他不会答应的吧。 “祖母,是不是要到摆饭的时辰了?” 客厅原本安静的滴水可闻,现下忽然被一个脆生生的稚嫩声音打断。 老夫人先是楞了楞,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公孙婉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没规矩了。 随后醒悟过来,赶紧用手摸了摸公孙婉儿的小脑袋说,“婉儿不说祖母都忘了,可不是到了摆饭的时辰了?” 公孙婉儿又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朝五位曾祖父,祖父,祖母,父亲挨个儿福了一礼,“父亲,祖父,五位曾祖,客人到访,怎么到了午时却不摆饭呢?” “先生讲过,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公孙芫不由心头火起,说的倒是好听,待客之道,你个小毛孩子要教你父亲待客之道?谁不想留他下来吃饭,关键是人家肯么?人家肯么? 这时,倒是老夫人反应极快,起身歉然道,“婉儿说的对,是公孙家怠慢了。还望道长不要怪罪,夫君,这便赶紧命人备席,邀道长入座吧。” 祖父狐疑的望着夫人,还是顺着她的话起身客套道,“真是怠慢道长,还请道长赶紧入席吧。” 张观圣身子不动,就连正眼都没有给公孙老爷子一个,反而捋着胡须望着公孙婉儿好半响,才笑眯眯道,“主家盛意拳拳,老道就却之不恭了,讨扰了。” 公孙芫腾的一声站起身子,僵直了半响,走了出去。 安排宴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毕竟张观圣态度转变太快,他和张观圣打了多年交道,这一时间还真是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这顿饭吃得沉默,公孙家,张观圣,公孙婉儿,各有各的心思。 公孙婉儿琢磨着,自己到底是想叫这位老道长捉鬼的,可现下家里气氛这么古怪,这该怎么说?怎么说呢? 家里自祖父开始则是在琢磨着,家族子嗣之事何其要紧,张道长先前不肯帮忙,过会儿……众位长辈们先是下意识的看了看公孙芫,又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换了几个眼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就是那小子,怎么说都是晚辈,就是再碰回钉子又能怎么了。难不成,叫这群老爷子们豁出面子求着这个牛鼻子老道?就是他们肯放下脸面,这群小辈们他们怎么好意思? 公孙婉儿的祖母韩氏,神思早已飞远,她想起媳妇刘氏生婉儿时,下人慌慌张张的进进出出,分明说起了一些怪事。这道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至于公孙芫,他扒拉着饭菜完全食不知味,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长辈们商量着卖了。不过,公孙家的长辈们都不管事,他自己一手经营着公孙家的买卖,虽然说不上心胸宽广。可这张道长是他费尽心思请回家的,自然也不会因着他几次三番下了自己的面子就对他心存怨怼。可人虽然肯留下来,接下来,也实在是头疼。 第二十六章 心血画符 好歹吃罢了饭,原本该安排着客人休息,张观圣却不愿再待下去。捧着茶盏开门见山道,“小友若是有麻烦之处,直言无妨。” 连着来这家里五年,不就是为了和公孙婉儿攀交情么?现在若能直接给她搭把手,张观圣何乐而不为。 公孙婉儿犹豫了许久,小眉头拧的紧紧的,“道长可否再为我家卜上一卦。” 真是,爷爷坑爹爹,爹爹坑女儿,她只想这老道长帮忙抓鬼好吧。 可她吃完饭换身儿衣裳的功夫,爹爹,祖父,祖母就连曾祖爷爷们都命了下人过来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话说,他怎么听说原本这事是要爹爹去说的? 现下,既然张观圣先开了口摆出这个态度,在全家的盈盈期盼下,公孙婉儿却不好说出自己其实另有所求。 可先前摆出态度,貌似来者不拒的张观圣,这个时候脸上却不断变换着颜色。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小友所托,贫道本不该推辞。可占卜一事本就是泄露天机,贫道是修道之人,可一而不可再,否则天罚难逃。” 这就是婉拒了,满屋子的人无不面露失望。 可公孙婉儿眨了眨眼睛,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位撞上门来的道长,不能占卜总能捉鬼吧。想了想,公孙婉儿歪着头天真道,“道长说的天罚是什么?这世间真有鬼神妖怪,因果循环?” 张观圣下意识的接口道,“自然是有的。” 公孙婉儿想了想,又接着道,“那么,鬼神具有法力,无形无声,若要害人,可怎么防备呢?” 张观圣原本以为公孙婉儿会问出什么忌讳的事情来,难道还要再回绝人家一次么,那他就不是交好这位道友,而是专门上门打脸,得罪人了。 此时听到公孙婉儿不过是问了一句这个问题,他登时也是放松下来,“一切自有因果循环,若是真的彼此结怨,各界有各界的规矩,却也是不好干涉的。不过,小友却是不必担心,你不同于那些世俗凡人,一般的鬼神妖怪自是不会去寻你的麻烦。” 说到这里,张观圣颇为忌惮的扫了一眼公孙婉儿的头顶,她的头顶上两道金光盘旋其上,似有灵气一般互相倾轧交战,强横至极,一般的游魂野鬼山精妖怪看见这阵势哪里还敢上前。 那照这么说……公孙婉儿脸色一僵,缠上她的还不是一般的鬼神妖怪…… 看见公孙婉儿听到答复后的神色变化,张观圣哪里还能不明白,她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心里难免琢磨着,求仙修道之路讲求仙缘仙根,他张观圣这一世得了仙根才能得这些造化,窥探天机。 可婉儿小友一生下来便得了两位上仙的青眼,可见仙缘与气运不知比他强了多少。正所谓,闻道有先后,这位道友有如此造化,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这世上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能在她为难之时施以援手,便是同她结下了因果。 届时…… 张观圣心下有了计较,但还是接着说道,“小友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知可否告之一二?”他们两个说的话偏得左了,厅上的人也听着有了好奇。老夫人更是紧张的不行,合着这孩子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一屋子人眼巴巴的瞅着,公孙婉儿叹了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开了头,就接着说完罢,她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说起了那日里阴魂入梦之事,黑压压的一群孤魂野鬼,真是想想就觉着后怕。 不过,公孙婉儿并没有说出那日那名老者所说,回来了之类的鬼话,一是觉着并不要紧。二是,不想全家人心惶惶。想想,家里不知道要来个什么玩意儿,这还能过日子不过? 果然,听完她的话后。众人脸色大变,甚至老夫人眼里都有了水光,她心尖尖儿上宝贝的孙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怎能不心疼,想想这孩子本就命苦,怎么连孤魂野鬼也敢来欺负人? 于是急道,“道长救救我家婉儿。” 张观圣更是惊觉事情严重,公孙婉儿降生那日,他就在院子里站着。亲耳听到两位上仙为她降下了庇护,她头上两道金光现下还在盘旋激荡。难为有什么东西竟敢骚扰到她?想必也是怨气极深的厉鬼了,且还不是一只。 张观圣倒是想知道公孙婉儿这是做了什么事情? 他却是不知,不久前,贾娴雅离开南疆之时,用了黑风蛊大肆杀人。 而那天,老村长一把火点着了巫医的屋子,原本想着叫已死之人入土为安,顺便想着。村子里多数蛊毒以五毒为主,最怕大火,烧过之后,也算还村子一个太平。 哪里想到,熊熊大火之下,黑风蛊毒非但没有消弭,反而借着大火黑烟掩藏,顷刻间弥漫了整个村子。整个村子的人触不及防之下尽数死于非命,除了一个女孩儿逃出生天。 是以,整个村子的人死后无人安葬,成日里曝晒在烈日之下。更因为黑风蛊虫以人肉为食,不断繁衍长大,不过几日,那个村子毒烟弥漫,竟成一片死地。莫说是误入的行人,便是飞禽走兽,百草昆虫,只要在其范围内,通通难逃一劫。 村民们无人收敛尸身受尽辛苦,又怎能不怨气滔天。可就是这样,他们却不能亲自找贾娴雅报仇。 穷凶恶极之人,周身煞气环绕,鬼神皆不敢扰。 辗转只得来提醒公孙婉儿,也是她福泽深厚,一村人只想借着她超度自身,好早早投胎了。可却没成想,他们固然得偿所愿,却把公孙婉儿吓得够呛。 张观圣虽能窥测天机,可公孙婉儿的运道被两位上仙所改,遮蔽天地,但凡和她有关的事情,张观圣反而占卜不出来了。 现在一时也琢磨不出来,她身上这件事情究竟为何。 不过他有心交好婉儿,自得尽心尽力,想了半天,他道,“贫道愿为小友做场法事,或许有效,再有……” 他犹豫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绣工精美的锦囊,锦囊双面绣并蒂莲花,金线勾边儿,一看就是女子使用之物。 公孙婉儿见状有些不解,他一个老道士贴身带着一个女子的锦囊,八成这就是什么定情信物。不过,这老道士拿出定情信物做什么?难道觉着我这事情难办,他会有性命之虞? 果真出家人都是慈悲为怀的,说不准老道长打算以身殉道,这是要向我交代后事。 接下来告诉我一些隐私,譬如,他年少时候,在某个月黑风高夜一时情动,为某位佳人解带脱衣,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再然后有了孩子,他仓皇而逃,这许多年来,每每思及便悔之不已。 故此,贴身配着情人的信物,今日是要,托孤?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心中感慨道,道长放心,从今天起,你儿子就是我兄弟,你女儿就是我姐妹。我有汤她有肉,她吃骨头我吃素。总不会苛待了他,你且放心的去吧。 原本准备的一番大义凌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张观圣将荷包颤抖着递到公孙婉儿身前,“小友请收下吧。” 这……道长……我还是未成年…… 难不成这老道士看上我了?这回有偿捉鬼,叫我长大后嫁他为妻,做我的童养夫?可看他一大把年纪了,和我曾祖不相上下,就算他有心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久? 关键是,前世就没有嫁过人,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生,有一半儿在医院里渡过。这辈子还要嫁给一个老头子,大半时间也在药罐子中度过么? 这么胡思乱想中,张观圣语气沉重的开口道,“这是我师父临终前留下的锦囊,里面是我师父用毕生修为,辅以三滴心头热血写下的符咒。这世上共有三张,一张由本门弟子代代相传作为镇派之宝。一张此前……交由世祖……” 世祖?联系一下公孙婉儿所处的时代,这位世祖,应该就是,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 竟然是这么有来头的东西? 公孙婉儿不过是听说这东西能入了皇帝的眼,故此觉着,老道士出手不凡,应该是顶好的东西了。 可公孙家的老祖宗们则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这张道长打的是什么主意,竟然拿出了这样东西。 前朝时候,世祖一家尚且还是臣子,世祖之父司马昭为相国,加封晋公,受九锡殊礼。 然而,世祖之父司马昭不喜世祖,曾有意立幼子司马攸承袭晋王之位。 可世祖无意中得高人相赠一枚血符,是年被立为晋王世子。同年八月,老晋王中风猝死,世祖承袭爵位。同年十二月,世祖即位为帝,定国号晋,改元泰始。 世人都说那枚血符有扭转乾坤之能,世祖得之前后,境遇相差颇大。故能一年之内,改朝换代,遵吉称尊。 传闻那位高人献上血符之后,归隐山林,再不问世间之事,不想却是濒死写下三张血符。而那三枚血符,现下正有一枚就在公孙家。 公孙婉儿的几位曾祖们心中狂喜,几乎坐立不安,看着那枚符篆,眼热的几乎喷出火来。 客厅内众位长辈的情绪热烈,公孙婉儿自然有所察觉。到底这东西过于贵重,饶是她一惯脸皮厚,现在却也有了犹豫。拿人手短,这张道长所图为何呢? 第二十七章 忘年交 公孙婉儿兀自犹豫不决,公孙家的老祖宗们却是恨不得替她伸手接了那枚血符。 这样的机缘可一而不可再,到底这孩子年轻了些,竟不知道当年的血符在世上已是无价之宝。更有传闻说,世祖那枚血符曾在宫中一场大火中焚毁,事后,世祖遍寻天下而不得,憾憾而终。 血符既已现世,断断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公孙家几位老祖们彼此给了几个眼色,最终都将目光集中在公孙婉儿的嫡亲曾祖,公孙阳身上。 他是公孙婉儿的正经长辈,血脉相传的嫡亲曾祖,由他出面最是合适不过。 可还不待公孙阳斟酌出措辞,公孙婉儿已经断然道。 “道长如此厚礼,小女不敢受。” “胡闹。” 公孙阳禁不住怒喝一声,却见张观圣不满的瞪了过来,于是赶紧噤声,想了想又道,“婉儿虽年纪小,不能太过不懂事,怎可如此辜负贵客一片心意?” 这算是给自己找回了场子,他是为了教育孙女,家风如此,可不是没见过东西的,看见血符心神摇曳失态了。 公孙婉儿垂首敛袖眼睛盯着地板缝,开始估算起这枚血符的价值。这公孙家在南方富甲一方,这些曾祖们当年又一路风雨,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眼界气度岂是她能相比的?虽然她活过两世,到底前世是孤儿,这世不过五岁。 可现下,明显连老祖宗们都坐不住了,要说公孙家富甲一方也并不缺钱。 虽说人性本贪,可就拿老祖宗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放着家产由着父亲在那里作害,只要不太出格一律不管。平日里修身养性,也完全不像是视财如命。 这血符是皇家用过的东西,涉及朝堂…… 莫不是,公孙家的老祖宗们想要入朝? 仔细想想,当年的公孙家除了几位老祖宗们还有自己这一脉,全家都被人铲除干净。能有这样大的手笔,难道是因为公孙家当初参与了什么事情,或者更直接来说是,参与了朝堂之争? 那看来,公孙家当年定是败了,要么就是被人阴了。 不然何至于举家避到南方,要知道公孙家此前可是洛阳的望族。 老祖宗们已近耄耋之年,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入仕之心固然有些不切实际,却也当真可怜。追求了一辈子的理想,值得公孙婉儿为他们出些力气的。可实在是,想要入仕又有野心财帛,何苦眼热人家一枚血符? 要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公孙婉儿以为老祖宗们是看上了血符被世人传言的神乎其神的扭转乾坤之能,却也真是低估了血符本身的价值,时逢乱世,借着这个造势,先不说血符是否真有其能,便是没有,先前皇帝用过的东西。也值得这些人挣破了脑袋。 遑论,公孙家的几位曾祖们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心思。不说旁的,拿血符献给皇室,谋求个官身也是值当的。 现下,张观圣待公孙婉儿青眼有加,要主动赠予这枚血符,若是不受,老太爷们回去都能自己怄死。可谁想自己家里这个小辈竟然,竟然不要这件有价难求的宝贝。简直是,公孙阳双手下意识的捏紧拐杖,想来,若不是碍着有外人在场,非得上前去狠狠的敲上公孙婉儿一棍子,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厅上的气氛,再度变得沉默起来。 张观圣捏着血符的手依旧在公孙婉儿身前没有收回去,公孙婉儿似乎是因为方才受了曾祖的呵斥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一直低头盯着地板。公孙阳先前失态了一回,此时也端着不好再开头说什么。 这样一来,原本老祖宗们还想指望着笼络了张观圣进府来的公孙芫能出面管教女儿,连带着顺了祖宗们的心,哪里想到他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端着一盏茶走了神儿。 真是……家门不幸啊…… 几位老祖宗们悲哀的这么一想,觉着子嗣之事尤其要紧了。 公孙芫到底是指望不上了,也不知道公孙家还能不能生出一位继承人来。 长辈们正心里默默感叹着后继无人,却不料公孙婉儿想通了事情,抬起头来盯着锦囊面红耳赤道,“道长这枚锦囊看着精巧,只是,不知先前是要赠与何人?婉儿虽不忍拂了道长好意,可终究,不能夺他人所好。” 张观圣听罢愣了楞,又盯着锦囊看了看。这才明白过来,公孙婉儿未必是不想收下锦囊,只是看着锦囊绣工精巧,以为是要赠与旁人? 于是张观圣赶紧道,“这锦囊当年是宫里流出来的,原本这最后一道血符是要赠与武元皇后,可是师父说武元皇后福缘不够,便将这符随手塞进一枚锦囊里传给了我。” 这是我师父随手塞的,根本就没管这锦囊的绣工材质。 公孙婉儿也恍然,难道不是赠与心上人的么? 这么想了想,觉着愧疚感又少了一些。原本她以为这枚贵重的血符是张观圣要留给心上人的,此刻知道他并无此意,再加上,公孙婉儿还是不想老祖宗们太过失望。 于是也改变了初衷,打算留下这枚血符了。 人家执意要给,她又不能不要,还有别的办法么? 至于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回头万一这位张道长有事相求,就只能请家里的老祖宗们老还这个人情了。毕竟,公孙婉儿可是为了他们才接下了这样东西。 这么想着,公孙婉儿也不再犹豫双手接下血符,又站起身来福了一礼,“谢过道长厚礼,公孙家莫不敢忘。”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家中的老祖宗们,这东西收下了,可人情得要整个家族来还啊。 公孙婉儿不过是个小辈,替整个家族承下别人的人情实在是越矩了,可这会儿家里的老祖宗们却是怎么看她怎么觉着顺眼。他们心里也明白,这孩子不知道这枚血符的价值,原本是不想收下的。可现在改了主意,未必不是因为看出了家里的长辈们的心思。 这孩子比起她那个爹来,当真懂事的多。 血符关系家族日后荣辱,若张观圣真要讨个什么人情,那还也就还了,老祖宗们还真没有要公孙婉儿来承担的道理。 要说公孙家虽然没有子弟在朝中为官,可实际上还是很有些权势和财富的,只要张观圣的要求不太出格,他们也不是不能办到。 可偏偏他们这里想得倒好,还有人真看不上公孙家的人情,只见张观圣听完公孙婉儿的话后,脸上登时表现出了极大的嫌弃。 公孙婉儿心里咯噔一声,不住的祈祷着这位任性的道长可千万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张观圣眼神一扫周围,“公孙家?就这群人能管什么事?倒是小友,老道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额…… 我不愿意啊…… 谁想和你这个任性的老头儿交朋友…… 你几句话就把我家里人都得罪光了,摊上你这么个朋友,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吧…… 可好歹人家是客人,又刚送了自己一枚贵重的血符,这时候公孙婉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好在她那位挂名父亲公孙芫这时候总算是回过神来,他先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公孙婉儿,随后才接着道,“道长肯结交小女,自然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年纪尚浅,又偏偏是个女子,怕是,日后会有麻烦。” 张观圣是什么样的人? 多少愚昧无知的百姓拿他当活神仙的,多少官员甚至想着只要得了张观圣的指点即刻就能飞黄腾达,就连公孙家这样富甲一方的富贾都能在张观圣手里捞到好处。可见张观圣却有神通,世人也当真是贪的。 可眼下,先不说这位张道长是为了什么待公孙婉儿青眼有加,可若是他收了公孙婉儿做徒弟也就罢了,偏偏要和公孙婉儿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平辈论交。传了出去,世人惊讶之余谁知道会生出什么旁的想法来。 至于怀疑公孙婉儿是否是这位道长的私生女,公孙芫连想都没想过。先不说公孙婉儿的娘亲刘氏那温婉恭谨的模样,有没有偷汉子的胆量。就说是张观圣,也是在皇宫大内呆过的,什么样的绝世美女没有见过。也不见得就会看上刘氏,二人有什么苟且。 可他这么想,不代表外面也会这么想。他固然不喜欢公孙婉儿,到底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容不得外面的人来败坏她的名声。何况,她是家族嫡女,她的名声也是公孙家的脸面。 只是公孙芫固然做了一回称职的父亲,公孙婉儿却不觉着张观圣会买帐。这位道长显然就没把公孙芫当成一回事,又怎会听了他的几句话就改变心意。 但这一回,公孙婉儿却是再次估计错了,这位道长不仅听了公孙芫的劝告,还极认真道,“介之说得有理。” 介之是公孙芫的字,一惯不拘礼法的张观圣肯用公孙芫的字来称呼他以示尊重,极大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小友若是肯交老道这个朋友,对外不妨叫我声师父。如此,也可全了你父亲的心意。” 公孙婉儿憋了许久,到底是没忍住问道,“婉儿不过是个稚子,却不知,道长为何偏要同我结交。” “只望小友将来能够危难之时,施以援手,老道便感激不尽了。” 第二十八章 日后成就 你还需要我施以援手? 公孙婉儿倒真是有些想不通了,这张观圣是什么样的人? 看这一家子庄而重之的样子,连久不出面的老太爷们都惊动了,这张观圣真有什么危难,恐怕公孙家巴不得帮上一把落儿下个人情来。为何非要公孙婉儿的许诺? 诚然,公孙婉儿两世为人,她有信心将来不做无用之人。可这毕竟是古代,她又是女子,纵是嫡女,可公孙芫正值壮年,日后未必不会有嫡子,她的身价有限。哪怕张观圣怕是指望不上几位垂垂老矣的老祖宗们,可他还能再活几年?不是还有公孙芫? 何苦将宝压在她这个小女娃娃身上? 她这里想不通,可才抬眼看看,竟发现公孙芫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甚至于姿态从容,没半点儿困惑之意。 难道?这是我亲爹和这位道长商量好了的? 或许,公孙芫早有拉拢张道长的意思,私下二人也是谈妥了的,只是张道长名气太大,为避免麻烦,这才演了今天这么一出戏,叫张道长收下了我做徒弟,好亲近两家的关系。 想到此处,公孙婉儿点头道,“道长诚意相交,婉儿荣幸之至。道长日后若有危难,凭着今日慷慨赠符的情义,婉儿也定会相帮。” 这就是场面话了。 公孙婉儿一心以为,自己亲爹已经和张道长私下有了商量。她不过就是两方亲近的幌子,故此也乐于说些场面话来给公孙芫听。叫他知道自己会意了他的意思,顺着他也给足了双方面子,不堕嫡女的身份。 可哪里想到,她却全然估计错了张观圣的想法。人家哪是看上她家了呀,分明是看上了公孙婉儿以后的造化,此时听公孙婉儿应了人情,高兴的什么似的。 连忙躬身施了一礼,“如此甚好,今次,老道总算不虚此行。” 为堵住外间悠悠众口,二人之后又简单的行过一个拜师礼,又安排了张观圣的住处,一家人便各自回去安置了。 只是深夜时分,公孙家地下一处暗室却有石门来回推动的声音,厚重的石门重重的关上后,偌大的石室被十余颗嵌在墙面上的夜明珠照的如同白昼般明亮。石室并未封死,南边儿的墙角留下两排细细的换气孔,再加上,为了建造这处地下暗道,公孙家特意打了一口枯井,用来通风。因此,此时暗室中空气很好,除了常年不见天日有些潮湿,短时间内,倒也不至于叫室内之人受不住了。 石室之中摆着一张石桌,又摆着一圈儿雕刻精美的石椅子,椅子上尽皆垫了厚厚的锦缎垫子。 此时公孙家几位老祖宗们都围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开了口,“老三可去问过了?” “问过了。”公孙阳点点头,“那小子和咱们想的一样。” 今日安置好张观圣后,公孙阳私下见了公孙芫,问了些事情,这些老祖宗们都是知道的。室内又开始陷入了沉默,还是最小的公孙傲打破了静谧,“兄长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照我说,不如再搏一搏。” “搏个屁!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忘了之前的教训了?整个公孙府上上下下近百口子人,说没就没了,时局乱成这样,日后,谁能保证当年之事不会重演?”虽说老四公孙晏这些年来一直跟在兄长们身边修身养性,可到底他年轻时候就风风火火的,改了这么些年即便是家里遭逢剧变,也没将他的性子扭过来。 现如今,公孙阳底下的小曾孙都降生了,大家也就不爱再拘束他。 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他们这五兄弟,大大小小的磕磕绊绊这一生没少经历,临了,一辈子过来了,彼此感情深厚,也不愿意为了些许繁文琐事闹得不开心。 公孙傲也是知道这位兄长的脾气,只好再次沉默起来。 还是公孙阳开了口道,“别说些有的没的,都这么多年过来了,众位兄弟们那点儿心思也不用藏着噎着。咱们公孙家当年在洛阳是何等风光,百年声誉,到了咱们这辈儿,悄没声儿的就没落了。咱们如何离开的,这些年又是如何在商贾之中起家,那些世家谁不知道,明面上不说,可谁知道暗地里有多看咱们不起?” “咱们也都没有几年好活了,可到底,家族没落成这个样子。就算了去了地下,我也终归是没脸见咱们的列祖列宗。” “咱们当年走的时候虽说是迫不得已,主子也是应允了的,可随后咱们又靠着经商敛财。时下士人当道,士农工商,谁不认为商贾是下贱行当。就连诸位兄弟们,咱们也是正经士家出来的,若当初不是万分艰难。又企图得到起复,咱们又何苦费尽心思经商敛财?” “这么多年过去了,主子也死了,时局亦是乱的不成样子。原本我也是不敢有什么打算的,只想着膝下弄孙,这一辈子也就算过去了,可今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却由不得我不多想。” “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我不甘心啊。” 说到这里,公孙阳眼里甚至有了泪光,“若是后辈们皆是平庸之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当咱们公孙家命该如此,就算是咱们当真争来了泼天的权势,他们也是守不住的。与其咱们走后,公孙家被人连根拔起,倒不如留下财富叫后代都做个富家翁,平安一世也就罢了。” “可,咱们兴许要成为准后族了,这可是家族翻身的大好时机啊。” “若是咱们家能出一位皇后,家族至少还能再兴旺百年啊。” 公孙阳越说越激动,甚至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直到公孙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稍稍冷静下来。可冷静下来之后,公孙晏却忍不住道,“三哥,咱们几兄弟可就余下你这一脉,你难道真的要……” “我知道四弟的顾虑,当年为了保全我这一脉,各位兄弟们不惜背负背主忘恩的名声,辞了官随我南下经营。可那位张道长是何许人物?先不说他的师承,便是这些年来的名声。他肯这样看重一个女娃娃,足以可见婉儿以后的造化非凡。” “更不要说,那枚血符,张道长之前说是要赠与武元皇后,可又说武元皇后福缘不够。武元皇后何等人物?当年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可就是这样,高人却看出皇后娘娘福缘不够,后来皇后娘娘病逝,无力庇护家族可见高人所言当真不差。” “现下,张道长将血符赠与婉儿,未知不是想说,婉儿福缘深厚,或许更甚当年武元皇后。若当真如此,那咱们岂不是终于等到了时机?” “兄长,虽说张观圣有赠符之举,却也没有确实言明婉儿日后会有何造化,兄长这时候就下此决定会不会太早了些?” 公孙阳及时打断道,“若不未雨绸缪,他日,即便婉儿登上大位,怕是也难守住。” 又说,“这孩子天生与旁人不同,先不说她降生之时,金光满室,张观圣竟然亲自在门外恭候道贺。便是她小小年纪不过五岁,才名已传出府去,能赋诗吟诵,这样的才华艳艳,咱们家族中不说是小一辈,便是咱们这一辈都无人能出其右。” “如此大好良机,未知不是列祖列宗赐下的机缘……” 公孙阳还要再说,老大公孙成伯忽然颤声打断道,“芫小子,娶媳妇了么?” 这句话问的众人又是一愣。 老大公孙成伯今年已有七十八岁了,要说他身子确实是不如之前康健了,可并不代表他老糊涂了。 他此时问起公孙芫,话外之意,自然就是不同意今日的事情,原因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众人。公孙阳的后代不争气,是个不堪大用的。 不然何至于困在儿女情长当中不能脱身,由着后院乱的不成样子,甚至连自己的原配妻子都护不住。乃至于连嫡子都没有一个? 甚至于,院子还是空着的,都没有主母打点后院。 既如此,便应了公孙阳之前的那句,便是争来了泼天的富贵,有这样的子嗣,他们这一群老不死的入了土。公孙家,当真要叫人连根儿拔起么? 公孙阳心中怒骂一句不肖孙,到底雄心未绝,“大哥,咱们手中的人脉,如今在咱们还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有几分用处。可一但咱们去了,那些人脉可就一文不值了。祖祖辈辈的积累,到了咱们这一辈算是彻底的败了。” 公孙阳不禁掩面而泣,“百年世家,难道咱们公孙家以后只能做个不离铜臭的商贾了么?” “日后子孙若是再想东山再起,更是千难万难啊。大哥……” 他说的伤情,就连其余几位老爷子都禁不住眼眶一红。 唯独公孙成伯,他只是静静的扶着拐杖,良久在地面上敲了敲,“不早了,都回去安置吧。” 眼看公孙成伯已经拄着拐杖要离开,公孙阳急忙阻拦道。“大哥……” “闭嘴,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今日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第二十九章 道长要走 因着张观圣造访,公孙府里很是热闹了一阵儿。 张观圣只在外院住了两天,做了一场法事之后,便逃也似的告辞了。 公孙婉儿原本受了家里长辈们的吩咐还想挽留这位道长再住几天,哪成想张观圣听了后脸色惨白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般,委屈道,“小友有所不知,贫道是修道之人,本就不该在俗世之中牵涉因果。此番下山,已在贵府耽误许久。若是再不离开,老道苦修多年,岂不尽付流水……” 那悲戚戚的模样看在公孙婉儿眼里,叫她无语了好一阵儿,才支开左右,淡淡道,“道长,演过头了。” 之前的公孙婉儿对这位道长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哪成想,张观圣偏不按常理出牌,昨儿晚上竟然偷偷溜进了她房里。 虽然她年纪小,可毕竟是女子啊女子。 先不说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这样的世俗礼节。便是你一个一把年纪了的老头子半夜摸进一个小姑娘的闺房就像是变态啊变态。说到这里公孙婉儿愈加气愤,她是大半夜的被人吓醒了好么? 一心想好的托词被公孙婉儿拆穿,张观圣倒也不恼。反而好整以暇的坐下来捧起了桌上的冷茶啜了一口。“小友也知道我习惯了闲云野鹤,何况,你家中长辈可都不是省事的,就念着我诚意相交,几番维护的份儿上。你也不该帮这你家里人来为难老道不是?” 公孙婉儿想了想,几番维护倒也算得上。先不说张观圣出手大方,将宝贝血符给了她。便是之前摸进她闺房那件事。 张观圣的确是不守规矩之人,可他更确确实实是个出家人。 出家人虽说超脱红尘,可却比世人更加注重礼节。像是张观圣这样的异类,却也不多。可并不是说,张观圣就全然不顾礼节,任性妄为到了极致。 若真是那样,他曾身处皇宫,不早就死得渣儿都不剩了?他是随性自在,可也很清楚的把握着一个分寸,只在一个限度中叫自己活的自在而已。 至于半夜摸进公孙婉儿闺房,实在是公孙家表面上看起来不起眼,哪里想到处处都是高手简直防范的滴水不漏。他有心想和公孙婉儿说个话都不能够,只得等当半夜里防范松懈之时,进来递个话。 饶是如此,张观圣也不敢踏足公孙婉儿的卧房,只在外间迷晕了守夜的两个小丫鬟,轻声叫醒了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也不是正经的古代女子,说起来,也不会因为外男擅入就要死要活。 何况张观圣还给她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那就是,自她出生以后她老爹就再没有子嗣还真是和她有关。 她半张着嘴巴,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关我屁事”四个字,听张观圣在外面邀功道,“小友,老道可是半点儿没和你家长辈透露。也是世人太过贪得无厌,既得小友护佑家族安泰,还要肖想别的?啧啧啧……” 兴许公孙家的老祖宗们,她的父亲,她的祖父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张观圣口中的贪得无厌是这么个意思。 仔细想想,那时张观圣推说什么天罚之类,不肯为家族占卜,无非也是对她的维护? 这么一想,公孙婉儿倒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再扣下这个老道士。 于是又仔细问过血符的事,以及鬼神入梦之事,就只好放了张观圣离开。 听到公孙婉儿肯放人,张观圣可算是松了口气。当下起身就要离开,他一个修道之人,也不用收拾什么细软,身上的破布包又是随身带着的。 公孙婉儿有心放张观圣离开,于是给春桃使了个眼色,叫她去分别去老太爷和祖父,以及她父亲那里说一声儿。 春桃想了想,先是慢慢腾腾一路上心不在焉的走着,随后在经过池子时,竟然一个不留神落了水。后院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儿,春桃才被救了上来。 这个时候,张观圣已经快到院门口了。 也是公孙婉儿低估了老太爷们的耳聪目明,张观圣临了到了门前还是被人挡下来了。五位老太爷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前,那阵势看得公孙婉儿头皮一阵发麻。 还是公孙成伯拄着拐杖一脸歉意,当先开口道,“张道长莫非怪罪公孙家招待不周,不然何至于不告而别?此事,暂请道长息怒,若公孙家真有怠慢之处,老朽这厢向道长赔罪了。” 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公孙婉儿一眼。 公孙婉儿不得不配合的上前向张观圣福了一礼,“师父,婉儿能入师父门下,得师父教导,自是三生有幸。可师父不过小住两日便要离去,可是徒儿做错了什么?惹了师父生厌么?” 说罢,眼睛里都有泪光闪现。 张观圣这两日可没少和公孙婉儿打交道,也知道这孩子虽然五岁,可实际上人小鬼大。她先前既然松了口,现在不过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倒不是真想留他下来,索性更加没有顾忌。 “好徒儿,你乖巧懂事,为师怎会厌你?只是为师确有要事要办。咱们师徒缘分已然定下,来日方长,为师会再来看你。” 说完之后又扫了眼众人,不耐烦道,“老道最不喜繁文缛节,也不叨扰了,就此告辞。诸位不必相送,请回吧。” 公孙家的老祖宗们是何等人物,他们之所以堵在这里。无非就是从张观圣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公孙婉儿日后的造化定然不凡,琢磨着张观圣既然诚心相交,那想必,自是不会拂了他们几人的面子。 哪里想到这张观圣的性子如此难以捉摸,竟全然不顾他们几人的脸面。当着公孙婉儿的面就是一副冷脸,倒叫他们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幸得这时候公孙婉儿的便宜老爹公孙芫及时赶到,看了一眼老祖宗们难看的脸色,登时反应过来,他们定是没能留下张观圣。 想了想,开口道,“道长事忙,若要离开,公孙家不好挽留。只可惜,道长与小女师徒二人相聚甚少,小女愚笨,怕是辜负道长心意,不能领会道长所授。” 这句话听得公孙婉儿简直尴尬症都要犯了,在场的谁不知道张观圣和她这对儿师徒不过是个幌子。偏偏她家老爹还要拿这个说事,这脸皮也真是厚出了新高度。 这话言外之意也就是,张道长啊,你既然收了我女儿做徒弟,不管是啥原因,总得教点儿啥吧,那不然说出去也是你的弟子,总不能啥都不会吧。 若这事搁到一般人身上,说不准人家还真的得费上一些功夫留下来教导公孙婉儿一番。就算只是些粗浅东西,也好歹得能糊弄人的。 可张观圣也不是傻的,这些天,公孙家以各种名义使唤他看风水,算前程,小的老的,成天的在他面前晃悠。 尤其看出张观圣嗜酒,又酒量不好,于是专门拿一些好酒来“孝敬”他。张观圣一旦多喝上两碗,那便看谁都顺眼,大好兴致之下,自然但有所求,无有不应的。 张观圣一贯坦荡率性,光明磊落,真要说起来,即便是喝醉了也是不怕的。 可偏偏公孙家觉着目前子嗣一事尤其要紧,时时旁敲侧击,要张观圣占卜。又偏偏张观圣有心维护公孙婉儿,不愿透露实情。怕就怕哪日喝多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时,公孙婉儿的前途堪忧。届时,难保这位小友不会迁怒自己,那自己这么多的心血可不就是白费了么。 其实张观本是修道之人,自制力忍耐力也非常人所能及,看见美酒也不是不能忍的。可是,谁叫他偏偏好这一口,就算忍过去了,事后也是憋屈非常。 故此,可不是要赶紧离开公孙家么。 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待在这里不爽快的很。 他去意已决,又得了公孙婉儿体谅。现在公孙芫耍个小心眼儿就想留下他,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所以张观圣压根儿连眼风都没留给他一个,拔腿就走,还笑呵呵的对公孙婉儿说道,“好徒儿,为师这便告辞了。待为师下次来,引你师兄一道儿见你。” 公孙芫看自己的心思完全没有奏效,又看见老祖宗们一脸的不悦,登时急道,“道长……” 张观圣才看看他,“不用送了。你也说了我事忙的很。” 这话却是在说之前,公孙芫用话来设计他的事,现在被他原本不动的还回来打脸。难为公孙芫之前为了彰显大度,还特特说道,“道长事忙,公孙家不好挽留。”之类的话,直教老祖宗们竟更加插不上话。 公孙婉儿实在憋笑憋的肚子疼,故此面上抽搐着一路送出了张观圣,觉着这么好笑的老道士还真是少见啊少见。 等到张观圣走远后,公孙婉儿跟着长辈们回府,实在忍不住时,嘴角勾了勾,却被她家老爹看了个正着。 公孙芫原本频频被打脸,对上张观圣这类软硬不吃的厉害人物憋屈的紧。现在居然连自己亲生的孩儿也在偷偷取笑他。登时觉得颜面无存,不由拉下脸来,呵斥道,“笑什么笑,你这逆子……” 话还没且说完,一根拐杖已经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身上,只见公孙阳横眉倒立。“你这逆子,你自己无能也就罢了,作甚拿一个孩子出气?看我不打死你!” 第三十章 算计 实际上那日里,公孙阳动了真火,举起拐杖狠狠的摔了公孙芫十好几下。满院子的下人们皆是惶恐不已,可又不敢上前阻拦,那是老太爷亲自动手教训孙子,谁敢去劝。 到底是自己的亲爷爷,公孙家的嫡系也就这么一脉了,老太爷又不可能真的打死了他。现在下手越狠,公孙芫越是受苦,那么说不准公孙芫日后是要迁怒自己的。所以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上一劝的。 临了最后,还是公孙婉儿硬着头皮挡在了公孙芫身前。 老爷子看见是公孙婉儿,有心收力,可到底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再加上他也着实是气的狠了,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公孙婉儿此举又突然的很,他没有防备。 故此,那拐杖在老爷子愣了愣神之后,竟脱了手,整个向着公孙婉儿飞了过去,然后砰的一声,生生将她打到在地。 公孙婉儿顾不上身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抱着拐杖跪在老祖宗面前哭道,“太爷爷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是婉儿做的不好,太爷爷若是有气,就打婉儿。不要再打爹爹了。” 因着公孙婉儿受了一下,也确实能感觉出老太爷真是半点儿没留手。 此时也不免心惊,看来公孙芫一定是另外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老太爷,不然何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叫老太爷动怒至此? 再加上身上着实疼的厉害,公孙婉儿哭起来更是真情实意,“不管爹爹做错了什么,太爷爷就叫婉儿代父受过吧。”说罢颤巍巍的递上拐杖,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一幕,倒叫公孙芫看着心里动容,他自小不亲近这孩子,无非是因为当年因着刘氏,才叫他亲娘拿定了主意发卖了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后来再看见婉儿,他总是恨的。 他不喜欢刘氏,唯唯诺诺的样子,没半点儿鲜活的人气,动不动就是三从四德,不会反抗,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脾气,任人都说她这样那样好,像是活给别人看的,却不像是为自己在活着。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里,他看着憋屈,更何况,他本不想娶她。他有心爱的女人,他只愿意叫她做自己的妻子。因为她更真实,会生气,会发怒,会示弱,会胡搅蛮缠,会蛮不讲理…… 后来,他索性就当府里没有这个人,既不去她的屋子,也不肯给她半个笑脸。 她嫁过来十年了,受着怎样的委屈,他知道。 她被小雅几次三番羞辱,他也撞见过。 他总是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知道那日里他撞了什么邪,竟然偷偷的绕到了她的屋子里,看她坐在窗边安静的绣着花,脸庞沐浴在阳光下,柔和的不似凡间的女子。 再后来,他就再也受不了聒噪的后院了,时常愿意到她那里坐坐。 万没想到小雅生出了嫉妒之心,于是,遭来了祸事。 可他终究是喜欢小雅的,哪怕她做了再错的事,哪怕他的娘亲说她是贱籍,怎么都不肯叫他娶她。 小雅走了,没多久,刘氏却有孕了。 呵呵,如此凑巧,家里都说小雅是个祸水,是她妨碍了刘氏有孕。 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能接小雅回府。 他恨毒了刘氏,成日里借酒消愁,流连烟花之地。任由后院多出一个又一个通房,不给她们名分。看着她们也恨上刘氏,似乎这样才会叫心里舒服一点儿…… 似乎这样才能叫他忘记,若不是他自己情不自禁,那个自小陪伴着自己的小雅,又怎么会被发卖了出去? 怎么偏偏,刘氏就会有孕了呢? 刘氏虽然死了,可她的孩子却活了下来,这些年来,看着公孙婉儿,他总能想起当年的事情,总能记起那个娇俏的小女人是自己的负心害苦了她。 他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怕就怕,小雅早已不在人世。 何况,小雅的姐姐贾娴竹的孩子鸾儿又与小雅那么相似,就好像随时都在提醒着自己的负心一样。 为了弥补,他将公孙婉儿弃之如瓦,反倒将公孙鸾儿视若掌珠,如宝一般呵护了这么多年。 这些年来,公孙婉儿愈加懂事,甚至前些日子还有才名传出府中。 他虽然惊喜于公孙婉儿确实是给他长了脸面,可私下里却仍不禁想着,这孩子还是和她娘亲一个样子,活不出自己来。 日子久了,慢慢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有关于自己这个嫡女的事情传入自己耳中。她的品性,她的稳重,她的文采,更加重要的是,她不过只有五岁啊…… 她越来越叫自己惊讶,加上这次张观圣的另眼相看,他心里难免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意。 可此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懂事的嫡女…… 他弃之如瓦的孩子…… 他忽视的,不喜欢的女儿…… 竟然跪在老祖宗跟前儿要替他受过。 其实就在公孙婉儿挡在他面前时,他心里就有了极大的震撼,这震撼在看到人群中闻讯赶来的公孙鸾儿和贾氏时更加强烈。 他多么希望此时挡在自己身前的不是公孙婉儿,而是鸾儿,他的掌珠,他的宝贝,他如珠如宝般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可惜,公孙鸾儿此时正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他,不曾站出半步。 而贾氏则完全不曾顾虑到他,反倒是看着婉儿的目光中满是幸灾乐祸与隐隐的期盼。 而他最不在乎的孩子,他的嫡女,义无反顾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夫人随后也赶来了,事情前后也有人简单的和她说了几句。 她跪在地上抱着婉儿哭得几乎晕厥,老祖宗们不免都有些心软。 尤其后来,她看到了公孙婉儿跪拜着的姿势有些不对,发觉了她几乎肿胀变形的手臂。 老祖宗们终于也慌了神,急忙找了大夫就诊,而公孙婉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索性昏了过去。 公孙芫不知是以怎样的心情一直守着公孙婉儿醒来,期间,他也换了身衣裳上了药。他身上多出许多淤青,足见老太爷是动了真怒。 那……那孩子……一个五岁大小,稚嫩的孩子,又如何能受得住呢? 他心急如焚的命人加快了动作,换好了衣裳却哪里都不想去,只守在女儿的屋外,等着孩子醒来。 期间贾娴竹和公孙鸾儿并后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女子们也曾来看望过他,被他一律打发了出去。 他的担忧之情很快传到了几位老太爷们的耳朵里…… 密室中,公孙成伯半眯着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对面的兄弟。“这出戏演的精彩,你倒是真狠的下心。” 公孙阳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可颤抖的双手显示出了他的不平静,实际上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是有些超出掌控,他原本可没打算将公孙婉儿打晕过去。“我这个孙儿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是知道的。若不演上这么一出,他们父女日后还指不定要生分成什么样子。” 室中的老太爷们静悄悄的,今日公孙婉儿的表现他们看在眼里,也更加相信公孙阳的眼光。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如此有孝心,又知分寸,日后,怕是真的有些作为罢。 那他们这些长辈,就真的不闻不问么? 与此同时又不免暗骂公孙芫不争气,自己院子里的事情自己都处理不好,竟还要累他们为他这般操心。 做大事的人,怎可如此儿女情长,乃至于,都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事。 真是可惜,怎么偏偏是个女娃儿?若是个是个男儿,公孙家也总算是后继有人。 只望公孙芫能好好待这个女儿,若是她当真有什么造化,也不至于怨恨这个父亲的不闻不问,从而牵累了整个家族。 公孙晏好半响叹了口气,“婉儿这孩子不该生在咱们家,或许只是不该生在这个时候。”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唯独公孙阳的双手还在颤抖着。他的宝贝曾孙真是给自己争气,她能在那个时候出面代父受过,不仅让她的父亲于心不安,更叫他的这些兄弟们亲眼看见了她的气度,心里也就对将来之事多了几分考量。 天助公孙家啊,合该公孙家再归朝堂之上享掌天下权柄富贵。 公孙阳下意识的看了眼公孙成伯,公孙家的家主,目光高远的大哥,只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的三弟,二人对视了许久,公孙成伯才长出口气,“婉儿这孩子,是个好的。” 众人皆是一喜,知道大哥拿定了主意。 其实这样也正合几人心意,他们出生世家,又是文人,不说呼风唤雨玩弄权柄,也总想着能尽微薄之力匡扶明主,创太平盛世,让百姓安泰。 时逢乱世,他们几人正值壮年却不得不辞官归隐,靠经商敛财,这心中的落差自然可想而知。他们几兄弟少年时便入朝为官。虽不是大员,可也颇有作为,不然也不会归入主子门下为其出谋划策。 都说乱世出英雄,他们几人又何尝没有一番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可一来众人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二来公孙家之前近乎遭受了灭顶之灾,他们也着实是有些怕了,选主子时自然是慎之又慎。哪里想到上天赐下这样的机缘,公孙家若干年后竟然有一位准皇后出世。 且还是一位自小便惊才艳艳又知进退的少年天才,这叫几位老爷子们怎么甘心继续沉寂下去。 第三十一章 父女之情 密室之会,公孙成伯松了口,公孙家的长辈们已经开始着手暗暗的为公孙婉儿培植日后的势力。 这一切公孙婉儿自是不知道的,她先前哭得厉害,实在累得够呛。见事情有了转圜,索性眼睛一闭,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候第一感觉就是渴。 嗓子干的像是要冒烟一样,探了探手,立即有人将她扶起来端了杯温度正好的茶水递到嘴边。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待一看到端茶递水的人时,登时一个机灵呛得咳嗽不止。 她的便宜老爹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而此时的公孙芫心里更是愧疚的无以复加,这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原配妻子所出,自己正正经经的嫡女。见了他不亲近也就罢了,竟然生分成了这样。 看到公孙婉儿下意识的表现出的惊讶与排斥,公孙芫胸口一窒,极为艰难的扯出一个笑脸,“婉儿可算醒过来了,想用饭么?为父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公孙婉儿此时刚醒,脑子尚且不清醒,对公孙芫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只觉着难以置信,听到他万分慈爱的问自己要吃什么?几乎不假思索道,“不饿。” 话音刚落,公孙芫更加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里满满的失落叫公孙婉儿看着竟有些心酸。 于是公孙婉儿斟酌了一会儿又道,“父亲,也不是不饿……只是,胃里翻腾的厉害,要么做些清淡的小菜,配上一碗青菜粥也就是了。” 公孙芫眼里一瞬间亮了亮,急忙道,“为父亲自督着他们去做,婉儿可有什么忌口?” “按着平日里那样就成,厨房里都知道。”想了想又接着道,“我不喜欢吃鱼。” 公孙芫点点头,嘴里喃喃道,“和你娘亲是一样的,她也吃不惯鱼。” 等到公孙芫兴冲冲的出去,公孙婉儿先是下床仔细收拾好了自己,才命丫头找了瑛婶儿来。 瑛婶儿原就一直在暖阁里候着,想着公孙婉儿醒了会即刻叫她,没料到见到少爷出去后又等了许久,公孙婉儿才召了她进去。 一进门只见公孙婉儿拉着她的手满脸忧虑道,“乳娘,方才我醒来时看见父亲了。” “恩,你父亲肯同你亲近自然是好事。” “怕就怕,实在是太过亲近了。瑛婶儿你说,是不是鸾儿姐姐和贾姨娘又对父亲说了些什么?父亲这是想做什么呢?” “小姐……”瑛婶儿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容不得我不多想……”公孙婉儿思索了半响,“乳娘也知道,我父亲一贯不亲近我,这回……我近来可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招惹了贾姨娘母女二人?” 瑛婶儿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小姐近日以来,除了去老夫人那里请安问好,就是前些日子去了趟前院儿拜了师父。哪里有什么机会去得罪贾姨娘?” 说完接着道,“许是老爷先前看小姐懂事,替他受过,心里对小姐多了几分看重罢。” 哪里想到公孙婉儿压根儿就没有听瑛婶儿的开解,而是一脸急切道,“是了,定是因为师父!” “乳娘,要么让师父收下鸾儿姐姐为徒,权当没有收过婉儿,这样老祖宗们定会对鸾儿姐姐再多几分看重,那么,贾姨娘应当会消气罢……” “这……这恐怕,老奴听闻那位道长的性子……” “乳娘,我害怕,这些年来……婉儿实在……实在……实在是……”说到这里公孙婉儿语带惊恐,甚至说话都有些颤抖。 “乳娘,婉儿不想开罪贾姨娘,不想惹得她们母女不悦,否则怕是婉儿……婉儿……” “婉儿不用怕。”门外一声男音骤然响起,瑛婶儿心里扑通一声,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整个人险些软倒过去。 回头看,只见公孙芫撩袍走了进来,他的双拳下意识的攥紧。看着公孙婉儿一瞬间收拾齐整了端坐床上,心里愈发苦涩,却依旧温和道,“你是嫡子,你是这个家里的主子,没什么能叫你怕。莫怕,有爹在。” 瑛婶儿隐晦的低下头,藏起嘴角扬起的一抹弧度。 待得了公孙芫的吩咐,瑛婶儿悄悄走出屋子,出去后还贴心的为父女二人关上了房门。 站在门前,瑛婶儿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屋内,公孙婉儿坐在床上显得很是拘谨,看着公孙芫的神色也有几分惧怕,倒叫公孙芫愈加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好。 他实际上有心叫公孙婉儿歇下的,可公孙婉儿才收拾妥当。衣装齐整,发髻也梳了起来,她一个小孩子,要想散发换装实在是有些吃力,更何况,她晕了一场身子还虚着,又有一只手臂肿着。 若是唤了下人进来,他亲眼看着下人们帮女儿换装安置,又怕公孙婉儿愈加反感不亲近他。 公孙芫知道这孩子这是重礼数,恐怕就是叫她散发安置,她也是不愿意的。可又总不能叫她和衣躺着,那样又岂能舒服? 于是他只好又好言嘱咐几句,就吩咐了公孙婉儿早点儿歇息,自己则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瑛婶儿自厨房和下人们端了饭菜进来,彼时,公孙婉儿正自己用手去拽头上的发钗,头发被揪得乱糟糟的。瑛婶儿眼皮子一跳,支开了下人。自己亲自上前拿了梳子替她梳发,又命春兰看着门口,这才小声道,“小姐今日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公孙婉儿眼皮子都没抬起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碗白粥,粥里撒了几颗香菜,又飘着几滴香油,除此之外也不知放了什么调味品,味道淡淡的很香。她舀起一勺吹了吹,心满意足的喝了之后才道,“我父亲那样的性子乳娘也知道,一惯是多情偏执。偏心起来,哪里顾得上嫡庶之分?因此闹出多少事情,你我都看在眼里,深受其害。” “而这家中祖母操持后宅,家规严正,本该上下和睦,家宅兴旺。可贾氏和公孙鸾儿仍在府里频频闹出事情,和他娇宠这母女二人脱不了干系。” “因着他是公孙家那一代唯一的男丁,我这一代又无嫡子,老祖宗们一向待他宽容。我自出生这许多年来,在这后院中战战兢兢四面楚歌的情形,老祖宗们不可能全无听闻,可仍由着他任性妄为。甚至,久久不肯续弦,为公孙家延绵后嗣的事情,也被他一力压下。并非他手段高明,只是老祖宗们对他宝贝的紧,不肯冒丁点儿风险,怕寒了他的心,生出什么事来。” “虽然不知这回为何老祖宗们有了动作,可既然有老祖宗们成全,尽心撮合我们父女,我又岂能不把握机会?” 瑛婶儿有片刻的愣神,随后才讶然道,“婉儿说几位老太爷们这是要护着你?可有什么根据呢?” “我先前还摸不准老太爷们这层意思,可自醒来却渐渐明白了一些。先前之事,老祖宗未必尽是助我,却定是有一层这个意思的。” “与其在此猜度,不如问问就是了。” 公孙婉儿喝完粥放下粥碗不解道,“那寻个什么法子呢?” “小姐糊涂了,咱们何须想什么法子,送份礼进去,看看老太爷们的反应不就知道了?” 公孙婉儿想了想,这也确实是个好法子。先不说老祖宗们到底有没有她想的那层意思,便是先前出了那样的事情,她被老祖宗误伤晕了过去。醒来后还肯向长辈们送份礼去,就足以叫长辈们高看她一眼。 事情既已商定,公孙婉儿也吃饱喝足,就要上床歇着了。偏偏瑛婶儿手上动作出奇的慢,半天还没有收拾妥当。 于是公孙婉儿在镜子里冲她笑笑,问道,“乳娘有话要说?” 公孙婉儿是她一手带大的,闻言瑛婶儿倒也不忌讳,开口道,“如今老太爷们那里倒是不打紧的,横竖,老太爷们也还没老糊涂,许多大事上还是拎的清的。倒是你父亲……” “你今日特意说了那番话给他听,怕就怕他觉着你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愈加不肯亲近你。” 其实正如瑛婶儿所说,公孙婉儿先前那番话,看似惊心忧虑,实则就是说给公孙芫听的,不然她既然知道公孙芫只是去了厨房,也算不准时间。又何必梳洗好了才叫瑛婶儿进来,而不是赶紧着和瑛婶儿一道儿把想说的事情说完。 实际上,公孙婉儿贸然演这一出戏,事前根本没有和瑛婶儿商议,要么瑛婶儿说什么也是会拦下她的。 要知道,贾氏能在府里频频生事,还安然无恙,实在是因为公孙芫待她与旁人不同。 谁又知道公孙芫对她的情义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是以,公孙婉儿此时实在不宜摆出一副对贾氏忌惮颇深的模样来,叫公孙芫将她和贾氏绑在一起。 万一,公孙芫耳根子一软,想出什么要让她们二人化解嫌隙的幺蛾子,从旁撺掇着贾氏进出公孙婉儿的小院儿,那公孙婉儿日后的生活才真是暗无天日,步步危机了。 更何况,公孙芫又是那样的性子,加上原就偏向贾氏一些,恐怕现在觉着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反而是会认为公孙婉儿胡思乱想,小小年纪心思深沉,这样一来,他们父女二人还有什么机会可言? 岂料公孙婉儿听罢却一脸的无所谓,“乳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值得咱们商榷再三。可那人是谁?是贾氏!还用得找咱们费心思?她自己个儿恐怕就要把自己作死了。不信你派个人盯着父亲的书房,我敢料定,她今日,一定会去替我将她自己钉在砧板上。” 第三十二章 贾氏受辱 公孙婉儿一如既往的不曾赖床,早早起来收拾妥当之后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外候着,可去了之后才知道老夫人未醒。 她只好垂手在院子里等着,因是夏日,晨起空气又好,呼吸着清新空气,听着院中鸟儿鸟鸣阵阵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又等了许久,屋里有个婆子出来回话,公孙婉儿仔细认了认,这是祖母跟前儿得脸的刘妈妈。 故此公孙婉儿也不敢端着,客气的福了一礼,刘妈妈侧了侧身子不动神色的避过。 公孙婉儿笑了笑,奶声奶气的问道,“刘妈妈,祖母叫婉儿进去么?” 刘妈妈躬着身子道,“夫人惦记着孙小姐,方才惊醒了知道孙小姐在屋外候着特意吩咐老奴出来告之孙小姐一声儿,夫人有些头疼,今日,就不要问安了,她想多歇歇。” 公孙婉儿一脸关切道,“头疼不是小事,可看过大夫了?” 刘妈妈笑道,“只是昨个儿有些累了,孙小姐莫要忧心。” 公孙婉儿也能够猜到这个结果,祖母毕竟不年轻了,昨天又哭又闹了好一阵儿,今日定是累的紧,可礼数上,公孙婉儿不敢怠慢,这才走了这一遭。 刘妈妈是老夫人的心腹,自然知道老夫人对公孙婉儿的看重,因此紧着说了那些话叫公孙婉儿宽心。谁都知道,公孙婉儿一惯懂事,在这府中又只能指望着这个祖母,所以怕是最不希望老夫人出事的。 公孙婉儿点点头道,“祖母病着,婉儿就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辛苦刘妈妈照顾祖母。” 刘妈妈赶紧道这是分内之事,二人又客气了一阵儿,公孙婉儿才告辞离开。 这位刘妈妈是瑛婶儿的手帕交,当时两人一同在祖母身边服侍,可惜的是,瑛婶儿看上了那个庄稼汉,嫁得远了些,为了夫君便没有在公孙府上再伺候了。 反倒是刘妈妈,就近许给了府上的管事,嫁了人之后仍在府里伺候,也因此陪伴祖母的时间更长一些。 公孙婉儿回去之后先是用过早饭,随后就溜达着去看了春桃。春桃是不在她院子里住的,统一住在内院的南房,下人们都住在那里。内院住女眷,外院南房住男丁。 她院子里的屋子有限,不能将丫鬟们全部都安置进去,除了跟在身边儿的瑛婶儿,还有几个婆子。此外还要空出小厨房,客房,库房,杂物房,书房,浴房,余下几间日后大丫鬟们住的房子,就是她要住的房子。 按照瑛婶儿的意思,春桃跟在她身边不久,性子也不稳当。虽说现在底子还算干净,可毕竟不是家生子,难免不会被人拿捏了她在府外的家人生出谋害主子的心思。故此,瑛婶儿还没打算叫她住在公孙婉儿的清风院里。 公孙婉儿到了春桃的住处时,这丫头正愁眉苦脸的躺在床上,脸色红润,精气十足。 公孙婉儿见状笑道,“这可不成,你这哪里像是生了病?” “小姐!”春桃见状不由欢喜的跳下床来,“好小姐,奴婢在屋里闷了一天了,想出去走走。” 春桃性子野公孙婉儿是知道的,何况,夏日炎热,南房这边儿终年不见阳光,不显得凉快反而因着住的人多,屋内潮湿,有股味道。 公孙婉儿想了想,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为了拖延时间,索性装成中了暑体力不支失足落水的样子,到底也是为了办好她交代的差事。于是她迟疑道,“咱们对外还说你病着,昨个儿落了水,今儿就大好了在外闲逛未免惹人生疑。别忘了,你可是装作不会水的。” 说来,她也是才知道的,春桃竟然会游泳。虽然知道南方水乡,处处有水会水也不稀奇,可春桃毕竟是个小姑娘,这又是古代。她家里竟肯叫她去学游水,也是稀罕。 看着春桃脸色瞬间又变得愁苦万分,公孙婉儿噗嗤一声笑了,“你不如去我屋子里,宽敞些,有冰用着也凉快些。对外就说,我接你过去养着,顺便陪我说话解闷儿。你觉着如何?” 春桃这回为了替自己办事,也是冒了险的,接她到院子里住一段时间,估摸着瑛婶儿应该是不会反对吧。 春桃赶紧笑嘻嘻的福了一礼,“奴婢正想着伺候小姐呢,这简直太好了!躺了一天,骨头都散了。” 公孙婉儿此时才算是知道了这丫头的伶牙俐齿,不过她也无心和这丫头浑说,她身后跟着许多眼睛,来一个小丫头这里看看兴许还有人说她仁厚,若是时间过久,怕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传闻。 公孙婉儿是先回去的,春桃是随后被人悄悄的接了过去。说是悄悄的,实际上这么一个大活人明晃晃的不见了,有心留意总是能发觉。 第二天一早,一向对公孙婉儿的一举一动都分外关注的贾姨娘,早早起来就歪在软塌上听一个婆子汇报公孙婉儿的行踪,听闻公孙婉儿昨日上课前特意去看了手底下的小丫头,又听到这个丫头被悄悄的接了过去住着。 虽猜测不出公孙婉儿的心思,不过却直觉这丫头在谋划什么,不由怒骂道,“小小年纪一肚子诡谲心思,真不知道刘氏那么个蠢东西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精明似鬼的丫头来。” 骂完了之后不免又担忧道,老爷前儿晚上态度古怪,怎么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昨天更是一天没来她这里了啊! 当年的事情,她知道一些。也知道公孙芫因着自己妹妹怨恨刘氏已久,可说是怨恨,倒不如更像是自责。 可因为刘氏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他也一向不亲近公孙婉儿。 贾氏虽然不很聪明,可能在后院独享这么多年的宠爱,却不见得无半点儿城府。 于是她仔仔细细将前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再加上前儿晚间的事情。 老爷守了公孙婉儿许久,到了晚间的时候哪里也没去,独独去了书房。 她便赶紧梳妆打扮端了吃食过去,原只不过想跟老爷卖个好。 可不知怎么公孙芫七拐八绕的将事情绕到了公孙婉儿新拜的那个师父身上,她自然是要说上几句的。 听闻那位道长名气极大,就连几位老太爷们都闻风而动。以前的公孙婉儿,虽然占着嫡子的身份,不过也就是个女娃娃。故此老太爷们才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要是……要是看在那位道长的情面上……几位老太爷们看重起了公孙婉儿…… 贾氏不敢想,要是几位老太爷们也要和老夫人一道儿宠着公孙婉儿,那自己的宝贝鸾儿日后还能有个什么出路…… 于是她双眼通红道,“咱们家的嫡出小姐,自小没有母亲教养疼爱,如今小小年纪又不得不为了家族要拜一个道士作师父。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和道门沾了干系,谁知道日后终身大事会不会受到影响,想想也是可怜呐……” “那依你的意思是?”彼时,公孙芫低着头,端着一盏茶轻轻吹了吹,掩去脸上神情。 “不如,叫鸾儿替婉儿认了那位道长做师父,她年长一些,合该为家族做些牺牲的。” “可张道长性情古怪,原是看中了婉儿作弟子的,忽然间换成了鸾儿,怕是不肯的罢。” “那怕什么,不过就是个臭道士。”贾氏越说越觉得可行,“估摸着原也是看中了咱们公孙家的富贵,换了谁还不都是一样?只要咱们摆足了姿态,还怕他不答应?” 公孙芫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缓缓道,“如此一来,若是张道长一怒之下要与公孙家断绝来往……” “哼……一个臭道士罢了,不来往又能如何?” “蠢妇!”砰的一声……精致描富贵海棠花的茶盏在贾氏脚边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几乎溅了她一身,贾氏尖叫着跳了开来,只觉着身上被烫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公孙芫,“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公孙芫被气得不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要扶着椅子才会好些。 可一看到贾氏,自己曾经的慰藉,心中的解语花,却觉得好像看见了恶疮般刺眼。他深吸口气不再看她,怒道,“滚出去!” 夏天的衣裳本就单薄,被滚热的茶水上了身,贾氏可以肯定身上许多地方要生水泡。 可她现在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即跪了下来,不住的求饶道,“老爷息怒,妾身不知说错了什么?还请老爷明示!就请老爷看在妾身服侍多年的份儿上,原谅妾身吧,再不济还有鸾儿,她可是老爷的亲生骨肉……” “滚,给我滚……滚……”公孙芫骂得嗓子都有些哑,可贾氏依旧不为所动,不住的细数自己这些年来的辛劳。 公孙芫深吸口气强行站起来,一脚踹了过去,力道之大,贾氏甚至都向后滑出一段距离。 随后,将还伏在地上愣神的贾氏扔出了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外面早就围了一圈儿的下人看着,只是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可贾氏被这样扔了出来,她哪里就能罢休,正要哭喊,只见公孙芫又怒气冲冲的打开门,“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还不快将这蠢妇拖走!” 得了令的下人们这才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拖哭闹的贾氏,一场闹剧才算结束。 贾氏细细回想着前天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湿透衣背。 她捂着胸口坐起身子,心中实在憋屈,遂感觉屋内燥热烦闷,不由又是骂道,“月梅你个死丫头,大热天的想热死我么?还不多加一些冰?” 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小姑娘听见急匆匆的进来认了错,又赶紧小跑着去取冰块。 不过才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左脸上有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贾氏看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旁的掸子就要打下去,只见月梅委屈道,“姨娘息怒,是老爷!” “奴婢去取冰的路上碰到了老爷,老爷说,姨娘自该有姨娘的分例,今儿的冰已经取过,便不能再取。奴婢不过是为姨娘分辨了几句,老爷……老爷便……” 贾氏听着月梅回话,一颗心顿时觉得如坠冰窖,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回软榻上。想了想又问,“鸾儿现在何处?” 第三十三章 这个丫头很顺眼 月梅有些捉摸不透贾氏的意思,心说,她这么明知故问是做什么? 今日女学休沐,公孙鸾儿可不是要睡到日晒三竿才醒,现在,铁定还在会周公啊。 贾氏见月梅一脸困惑之意竟像是走了神儿,心头又是一恼,扬起掸子要打,可终归还是放了下来,只用手捂住脸,分外疲倦的说了声,“你去将鸾儿带来我身边,我……就在这儿等着她……” 月梅哪里敢说出什么旁的话来,只得起身不情不愿的去叫公孙鸾儿起床。 公孙鸾儿自小被娇惯坏了,又一脉相承了贾氏的狠毒,下人们做事,稍有不称她心意的地方就是一顿皮肉之苦。 尤其是,月梅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上回有个丫头因着公孙芫的吩咐去叫醒了公孙鸾儿,结果是个什么下场来着?似乎是被绑在院子里曝晒了一日,到了晚间还是怕出了人命,才将人放回了屋子。 如此,现在又叫月梅怎么敢去叫她呢? 月梅步履沉重,越走心里越凉。只是可叹,自己尽心尽力服侍贾氏,名为她的贴身丫鬟,过得却是什么日子。成日里胆战心惊,动则还要遭这样的罪。 她心里伤感,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公孙鸾儿的闺房外,看着公孙鸾儿的房门,她迟迟不敢踏进去,可想想又怕延误时辰贾氏动怒,只得深吸口气迈步进去。 公孙鸾儿正在闺房熟睡,外间也有丫鬟守着,看见月梅进来急忙一脸惊恐的打手势,小声道,“不知月梅姐姐来此何事,实在是小姐未醒,你不妨稍等片刻?” 月梅苦笑道,“姨娘要叫鸾儿小姐过去呢。” 闻言几人看向月梅的神情都带上些许同情,不过贾氏的性子她们也是知道的,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却都不敢再留下,尽数悄悄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月梅撩开床幔去叫醒公孙鸾儿。 守在外间的丫头出了屋子也不敢走远,只静静的守在屋外听着屋内动静。 先是月梅悄悄的叫了几声小姐,随后隔了一阵儿她的声音大起来,再然后…… 屋子里的瓷器不知撞到了什么又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公孙鸾儿在屋子里气急败坏的骂了一阵儿,就传了她们进去。 月梅跪在阴影里,额角上破了个口子,脸色煞白,她身边是一地的碎瓷片。 众人一看这情形,自然也就明白刚刚听到的那阵儿动静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大家都是奴婢,公孙鸾儿又是这样的性子,她手底下的人战战兢兢的自保还嫌不够,谁敢去为她人求情。 只能由着月梅跪在那里脸色一阵儿白过一阵儿,后来还是公孙鸾儿看着一地的血渍有些不悦,才放了月梅出去。 她也不敢先去去处理伤口,而是紧着去回了贾氏这边儿的情形,她耽误了许久,贾氏可也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准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可没想到的是,贾氏见了她除了表现的分外嫌弃外,倒也没有其他举动了,只闲闲的骂了句“废物”便叫月梅出来寻养在府上的医女包扎伤口,竟还许了她半天的假。 月梅前去包扎之时,医女倒没过多为难。毕竟谁都知道贾氏得宠,她名义上又是贾氏身边儿得脸的丫鬟,医女见了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 自然,贾氏前个儿被公孙芫狠狠的落儿了面子的事情,还没有传得人尽皆知。也实在是公孙家家风严谨,主子间的事情,下人们是不肯随意乱说的。 月梅一言不发的由着医女包扎,又听医女小心翼翼的说,可能日后额头上会留下疤痕也说不准,心中就是一阵悲戚。 强忍着避开人群,月梅独自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禁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公孙鸾儿,你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恶毒。” “奴婢也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啊,你竟然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毁我容貌。难道就不怕遭天谴么?” “春兰,你踩到我的脚了。” 月梅虽然心中悲伤难受,可兀自还是十分警觉的。再加上此处无人周围安静,有人说话,哪怕声音极小,她也是听见了。 于是她赶紧抹了抹眼泪,就循着声音去看。 绕到最近的树丛后,却见一个皮肤白皙,娇小可爱的小姑娘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二人双双跌倒在地上,正努力的要爬起来。 月梅心中惶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只是一时昏头了。奴婢……奴婢……” 在这府中,能称得上是小姐的只有一位,固然其他的庶子们私底下都令下人们叫自己少爷小姐,可到底还是要排辈分的。就好像公孙鸾儿,她就当不起小姐,下人们只能称呼她为鸾儿小姐,或是大小姐。 而此时发现了月梅在这里偷偷诅咒主子的自然是公孙婉儿,眼见月梅慌得跪下,公孙婉儿也有些无奈道,“你能不能先扶我起来?” 月梅自然是又赶紧诚惶诚恐的扶了公孙婉儿起来,只听公孙婉儿接着道,“不就是骂了几句人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诚惶诚恐。真要说起来,她们不安分的时候,我底下的丫头说得比你还多。何况,听你的意思,你的脸是她们?” 月梅赶紧低下头,“是奴婢做事不力,该当……” 公孙婉儿撇撇嘴,“别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了,你要是觉着应该,又何至于在这背地里偷偷骂人。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今儿我没见过你,更没听见你说了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公孙婉儿径直绕着一条小道走开了,她原本是陪着祖母用完早饭,看着时间还早想着出来散步的。 可谁知道她却恰巧看见月梅朝这边儿走,也顾不上时间已经不早了。还特意带着春兰悄悄跟着她。哪里想到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贾氏真是自作孽,连自己身边儿的人都对她怨怼颇深,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不怕真的将下人欺负的狠了,在睡梦中被人家一刀结果了么? 若不是老太太怕处置了贾氏,会断了公孙芫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念想再叫他做出什么不像话的事情来,贾氏焉能活到今日? 她一眼认出了月梅是贾氏身边儿的丫头,见她行迹可疑,专挑没人的地方走。还以为她又是得了什么吩咐要做什么坏事,哪里想到是被欺负得狠了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发泄。 公孙婉儿对自己无意中偷听别人秘密的行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此,哪里还生的出要为难那个可怜丫头的意思? 她感概着要走,只是没想到,没走多远,月梅却快步跑了上前,堵在公孙婉儿的身前重重的给她磕了个头,“小姐今日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只能先给小姐磕一个头。待得日后,月梅自当报恩。” 公孙婉儿愣了楞,未曾说话,倒是月梅也不再纠缠,告了个退,就径自离开了。 待她走后公孙婉儿回过味儿来,若有所思道,“走罢,今日上课的时间也晚了。回去还要换一身衣裳才能去见先生。对了,一会儿我去上课,你去递个消息给春桃,贾姨娘身边儿的这丫头我看着顺眼,查查去。” 春兰性子恬静少语,春桃性子活泼多话,和旁人打听一个什么事情,春桃显然更合适些。 不过公孙婉儿还是交代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这丫头虽说有几分小聪明,可就怕细节上处理不甚,被旁人知道了她在打听月梅的品性,揣摩出什么来。为了私利,难保不会有人挑拨着贾氏和她捣乱。她固然不要紧,就怕害苦了月梅这丫头。 至于瑛婶儿的那些老关系户们,和她们打听一个丫头的情形简直太简单了。可这些人大都在府里伺候多年,个个儿人精似的,她格外费心去打听一个丫头,还是贾氏身边儿的丫头。难免她们不会多想,若是她们想多了,那接下来,恐怕无风也要起浪。实在是麻烦的很,倒不如这样省事。 安排完了这些事情,又出去走了一遭,公孙婉儿才惊觉今日读书的时间已经晚了太久,想起郭义那书呆子一根筋的性子,几乎头皮发麻。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郭义的小院子。 先生郭义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她气喘吁吁的赶来,不免奇道,“这是去了哪里?赶得这样急?” 公孙婉儿脸上一红,“婉儿贪玩儿,劳先生苦等,先生罚我罢。” 郭义也是建康城中有些声名的风流名士,听闻淡淡道,“好吧,那就罚你……” 公孙婉儿有些无奈,这先生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按照正常情况下,她扮扮可怜应该是能够轻易过关的,可今天先生还真打算罚她? “罚你,今日将魏武王的诗词背诵三首,明日当着我的面默在纸上。” 魏武王曹操?公孙婉儿暗暗道,这个惩罚倒是不难办到,那不就是写《观沧海》的枭雄么,问题是,郭义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么偏偏要叫她默曹操的诗作。 第三十四章 后娘要进门 难道这位先生也是外柔内刚,或者也想建功立业投身军旅么? 公孙婉儿悄悄抬起头来打量郭义,郭义脸上一向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标准的冰块儿男。相貌也是极为符合魏晋时期的阴柔之美,面如美玉,风姿绰约,举止风流无限,宛如玉树临风。 公孙婉儿暗暗道,先生这样的姿容在情场中估摸着所向披靡,在战场上说不准还会因为长得太好被人记恨死得最快,何苦来哉。 她默默的脑补郭义各种各样的死亡现场,郭义却只当她是畏惧惩罚,要说叫一个五岁小童一日之内背诵并默写三首诗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若是容易办到的事情,哪里还能称得上是惩罚?既是罚,就该有个样子才是。 见公孙婉儿悄悄的打量着他在发呆,郭义皱了皱眉,“怎么?你觉着我罚的过重?” “学生不敢。”公孙婉儿赶紧回神,低下头谦恭道,“既是学生自个儿说要领罚,又怎好怪先生惩罚过重。只是时候不早了,还请先生上座。” 郭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绕到上座拿起了书本,要指点公孙婉儿的功课。 其实这位郭大才子是个一根筋的正人君子,之前的诗作就足以看出他的为人。好的,他便推崇备至,不好的,他也绝不屑虚与委蛇。 功课的内容还是和往常一样,学习一篇诗作,由着郭义讲解一番,再将里面的字挨个儿教了婉儿,她书写一遍算完。 下课之后郭义会布置婉儿再将诗作书写个几遍,明日要默一遍的,若是都默下来了,便再学新的。若是默不下来,便要领罚,郭义会再指导她一次,再学新的东西。 原本每日里,郭义走了之后公孙婉儿还要练一会儿字才能吃午饭的,可今日郭义才走,门外就进来一位管事婆子,说是老夫人要叫公孙婉儿过去。 她愣了愣,赶紧回屋换了身衣裳就随着那婆子去了老夫人所在的院子里,等进了门却看到老夫人居然在会客? 眼看要到了饭点儿,估计这个时候是要留客的。 可就是不知道,为何特地要叫她来见客。 公孙婉儿进了门,先是恭恭敬敬的向老夫人问过好,又端详了一眼来人的衣饰打扮,斟酌了片刻恭敬道,“问这位夫人好,这位姨姨好。” 客人是有两位,一位姿态丰腴的美妇人,一位二十出头的娇俏女子。 原本公孙婉儿有心称呼那女子为大姐姐的,可想了想,晋朝的女子比起后面的明清时期虽说受到这个社会的约束还没有那么严苛。可未婚的女子也是不能随便出门的,更何况出去访客。那么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要么是已经成婚。要么便是那位美妇人有意结亲,特意带了她前来相看的。 这家里没有适婚年龄的男子,她的几位兄长都未及冠,何况和这女子的年龄也不匹配。那么这女子上门目的就很明显了,多半是为了她那位挂名爹爹。 那么公孙婉儿若是脱口而出叫了声姐姐,就显得有些故意要给相看之人难堪。 虽然公孙婉儿对她哪位挂名儿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可私心里讲公孙芫也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当个鳏夫吧。在这个年代,妾通买卖,不管有多少都不能当成正经妻子的。 故此,公孙婉儿眼珠子转了转,改了称呼,称为姨姨。 那美妇人见小小的公孙婉儿福了礼,然后正要乖巧的向老夫人走去,也不禁夸奖道,“这便是公孙家的小才女吧,果然早慧,老夫人教导有方啊。” 老夫人但凡说起公孙婉儿总是得意的,因此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叫她入座。 公孙婉儿依言乖乖坐下,却看见那女子毫不避讳的一直在打量她。公孙婉儿状似腼腆的低下头看了会儿地板,听着老夫人同那美妇人讨论些日常琐事。 过了会公孙婉儿感觉脖子有些僵了,抬起头来稍稍活动了下,却看见那女子还在打量着她。公孙婉儿想了想,不再想着遮掩什么,反而大大方方的朝她笑了笑。 这一举动倒叫那女子脸上有一瞬间的释怀,而后趁着一个空档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好福气,婉儿小姐真是惹人喜爱。” 这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老夫人的孙子孙女儿很多,可今天单单叫了公孙婉儿这个嫡孙女儿来认人,其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老夫人点头笑着道,“你们现在看这鬼丫头乖巧,也无非是怕生,其实平时也野着呢。三岁那年还因着贪玩儿掉进了池塘里,近来是长大了一些,也不见得多省心,累人的很。” 那女子巧笑道,“我倒是觉着,小孩子就该活泼些的好,小小年纪总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看着叫人心疼。” “何况,带孩子总是累人的,也是女子的本份。” 这话倒叫老夫人对她侧目,而后若有所思道,“看来你很喜欢小孩子?” “乖巧的孩子总是叫人多心疼一些,玉芷不过也是这样罢了。” 老夫人顿了顿,方才接着道,“你看看我,真是昏了头了,眼瞧着到了用饭的时间了罢。二位就只管留下来,公孙家新得了一个会做富贵海棠羹的厨子,宫廷里的菜式,咱们也尝尝鲜。” 那美妇人笑了笑道,“那我可就觍颜留下来了,您家的厨子一向别出新意。” 老夫人点点头,问过客人的意思,吩咐厨子备了饭,几人便安静的用过午饭各自歇了。 到了下午,二人起身,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便提出告辞。 原本公孙婉儿以为,这事最后应该也会不了了之,因为之前有意结亲的女子也多。 可没想到,这次似乎是注定公孙婉儿要有一位继母了。 任性了小半辈子的公孙芫突然松了口,愿意续弦。 不仅如此,老太爷们齐齐出面,也要为公孙芫择妻。霎时间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媒婆云集公孙府,各色的画像天天流进来,也有相熟的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的,便带着女儿登门造访,家里很是忙活了一阵儿。 一但有老夫人中意的女子,公孙婉儿便会被领出去见见人。 整整半个月,公孙婉儿几乎没有半刻空闲。 一日总算不用出去会客,公孙婉儿难得歇在院子里,用过午饭后,先是练了会儿字,后来便拿着本书躺在了软塌上摇摇欲睡。 可没想到她迷迷糊糊的睡着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扰她清梦。是公孙鸾儿在大闹清风院,且是软硬不吃,死活要进来。 瑛婶儿满脸为难的站在她身侧,“小姐,这个鸾儿小姐撒起泼来,奴婢们还真是没有办法。” 公孙婉儿拍拍脸,说了声没事,就叫外院不用再拦着公孙鸾儿了,如此实在是不像话。再怎么说公孙鸾儿也算这家里的半个主子,又是她的庶姐,吵吵嚷嚷的被挡在院外叫人知道了又要多些是非。 等到公孙鸾儿进了院子,公孙婉儿也没有起身,只是淡淡道,“不知道大姐姐来有什么事?何必要在午后扰人清梦。” “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公孙鸾儿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爹爹要续弦?” “知道。” 公孙鸾儿挑了挑眉,声音徒然升高,“知道你还能睡得着?”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你去和祖母说,和曾祖们说,你不希望父亲续弦。” 公孙婉儿禁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继母一但进门,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可现在这情形,我又能得了什么好处?” 公孙鸾儿想了想道,“你真是比猪还蠢,你就不想想,继母进门,一但她诞下孩儿,若正好是女儿,她定会视你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你日后如何能得了好去?倒不如现在这样,你是家里唯一的嫡子,谁也不能尊贵过你。” “似乎……很有些道理……”公孙婉儿伸手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看着公孙鸾儿脸上慢慢出现欣喜的表情,没忍住开口道,“可大姐姐也不想想,我是个什么身份,祖母和曾祖们怎可能肯叫我一个小辈左右意见。况且,父亲一向最是疼你的,这回可是父亲点头要续弦的,若是父亲不松口,想必长辈们也不会太过逼迫。” “父亲近来都没来看过我,我又怎么去说?你别推三阻四的,说这么多,你是不肯答应罢。” “是啊,我原本就不打算答应。”公孙婉儿眯起眼睛笑了笑。继母进门,公孙鸾儿的地位便更加尴尬,上头有了主母压制,她的生母贾氏如何还能像现在这样风光? 故此,她才特意前来劝说自己的罢。 可是,继母进门是老祖宗们出面定下的事情。 她公孙鸾儿不敢出头,怕老祖宗们怪罪,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真当这个家里,除了她公孙鸾儿,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外界都传言说你如何聪明,如何早慧。我看你实在蠢钝如猪,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公孙鸾儿满脸不屑,高仰着头,看着公孙婉儿就像在看着白痴。 “哼,答应?”公孙婉儿冷笑一声,“大姐姐今年也有十岁了吧,再有三四年的时间就该嫁为人妇,相夫教子,怎还如此不识大体。” “无嫡便无嗣,父亲至今膝下无嫡子,为人子女者不说为父亲分忧,却在这样的大事上诸多干预,百般阻挠,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你的孝道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公孙婉儿腮帮子鼓起,双手叉腰,气场全开,倒叫公孙鸾儿脸色涨的通红,愣是由着她骂了自己好一会儿。 “你……你……公孙婉儿你脑子莫不是进水了,你这样偏帮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能有什么好处。”好容易缓过气来,公孙鸾儿简直恨不得上去撕了公孙婉儿的嘴。 “好处?一个太少,我说十个给你够不够?” 她从软塌上跳下来,漫不经心的绕到公孙鸾儿身边,“不过,再多理由只需要一个就够了。继母进门,你和贾氏的日子便不再好过,我也能省点儿心,至少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 “小贱人,你作死!”公孙鸾儿怒火中烧,扬起手来就要打下去。 第三十五章 嫡女软弱 公孙婉儿见她扬起手来,眯了眯眼睛站的离她更近了些,又给瑛婶儿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许干涉。 正笑眯眯的等她打下来,却见公孙鸾儿猛然醒过神儿来,放下手恶狠狠道,“小贱人,你算计我。” 公孙婉儿有些意外的止住笑,百无聊赖的坐回塌上,“大姐姐这话说的婉儿可不明白,吵着嚷着进门的是你,要骂要打要动手的也是你,我一没请你,二没逼你,怎么竟成了我在算计你。” 公孙鸾儿气的脸色发青,“你知道我的脾气,你这般激怒我不就是为了叫我动手么?然后,你好在祖母那里告上一状。到时我受罚不说,恐怕姨娘也要受连累。届时,没了人干预,你好叫你中意的继母进门。” 公孙婉儿倒是有些意外公孙鸾儿的应变,闻言也懒得争辩,先不说继母进门是公孙芫肯了的事情,单是几位老太爷们的态度就有些琢磨不透。他们原本是懒得搭理公孙芫,由着他自己胡闹的。可近来手段却如此强硬,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得而知。 左右这件事情由不得她们做主,即便强行干涉,能否奏效还未可知,又何必惹得老祖宗们生厌呢。 眼见公孙鸾儿还不肯走,僵持在她面前,公孙婉儿只好淡淡道,“大姐姐既然无事,就先请回吧。你大闹清风院的事情,估计祖母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赶来了,你若现在不走,过会儿,怕是就走不了了。” “哼……” 公孙鸾儿闻言也不再多留,拂袖而去,到了门口时,公孙婉儿状似无意道,“听说近来贾姨娘被禁了足,也不知道再加上一条教女不严的罪名。她又要被关多久,估计下次能见人的时候就是在父亲的大婚上了罢。” 公孙鸾儿顿了顿,“多谢提醒了,好妹妹。我不会再来了,你好自为之。” “不送。” 公孙婉儿有些头痛的送走公孙鸾儿,瑛婶儿过来道,“要不要换身衣裳见老夫人。” “祖母何时说了要过来?”公孙婉儿奇道。 “小姐方才不是同鸾儿小姐说……” “骗她的。祖母近来事忙,若无大事,应是不会过来的。何况,贾氏这段日子受了不少敲打,公孙鸾儿难免心里有怨,祖母一向心软,这个时候又怎么会再来亲自前来敲打她。” 瑛婶儿有些惊喜于公孙婉儿这个年纪表现出来的判断,又接着道,“可公孙鸾儿大闹清风院,老夫人不可能不知晓,总不见得老夫人会对这事置之不理吧。” 公孙婉儿疲倦的按了按额角,“乳娘何必再考校我,婉儿实在有些困了。一会儿祖母那里派来的管事就由乳娘去应对一二,婉儿要去困觉。” “好。”瑛婶儿自然是笑着应了,又命人替她打下帘子,挪了冰在内室,便出去会客,再不许任何人进来。 室内凉爽又无人打扰,公孙婉儿这一觉竟睡到了晚饭时分,到了晚间才迷迷糊糊的被瑛婶儿叫醒,瑛婶儿一边湿了帕子给她净面一边道,“方才老夫人派来的婆子说,几位老太爷们摆宴,要全家都去。” 公孙婉儿由着瑛婶儿给自己擦脸,闭了眼睛道,“我的那几位兄弟姐妹们都要去么?” “听来人的意思说,是都要去的。” “哦。”公孙婉儿点点头,那照这么看来,今晚的宴席注定又不太平啊。 收拾妥当之后,公孙婉儿由瑛婶儿领着去了前厅。彼时,几个小辈正齐齐被人领着,公孙婉儿到的不算晚,老太爷们还没动身。 倒是老夫人早早的到了,在准备晚宴,见了公孙婉儿也顾不上多说几句话。只简单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拿了块儿糕点给她便接着去忙了。 公孙婉儿也不会粘上去,只是乖乖的找了处地方坐下,长她五岁的公孙鸾儿,和长她三岁的公孙容儿站在一起说悄悄话,看起来十分和睦。 可公孙婉儿私下听瑛婶儿提起过,贾氏和公孙容儿的生母柳氏暗暗较劲多回,有时面上也并不和睦,那公孙容儿和公孙鸾儿相交的目的可就并不单纯了吧。 她暗暗摇头,这就是大家族之间的尔虞我诈,怪只怪自己的便宜老爹小老婆太多,又不肯续弦,才会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正这么想着,只见一旁一个玉带紫衣的少年走过来冲她温煦的笑笑,“婉儿妹妹在看什么?怎么不过去和姐妹们说说话?” 公孙婉儿抬眼看了看来人,这家里的庶长子,公孙昊。长公孙婉儿八岁,如今已经入了学院,拜了名师。 瑛婶儿曾说过,这公孙昊的生母和小贾氏关系匪浅,不然的话,小贾氏起初在公孙家只手遮天怎么肯叫旁人生下庶长子。 小贾氏是贾氏的妹妹,当年姐妹二人一道儿被卖进公孙家为奴,小贾氏长得颇好,又伶俐乖巧,祖母便做主,将她送进了父亲的房里,成了父亲的第一个女人。 也正因为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女人,才一直叫他念念不忘。 听说,这许多年来不肯续弦就是因为祖母当年发卖了她,父亲在和祖母怄气。 而之所以发卖了小贾氏,似乎还与公孙婉儿的亲娘有些干系。 这一笔笔的算起来,贾氏和公孙鸾儿母女两个一惯看自己不顺眼,还有这一段缘故在。 话说当下,公孙昊主动过来搭话,公孙婉儿不好不答,想了想就扬了扬手上的糕点,一脸的心向往之。 公孙昊果然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的前仰后合,“我当是为了什么不去和姐姐们说话,原是护着糕点,生怕旁人抢了去。可不能吃太多甜食了,瞧你胖的。” 公孙婉儿撅了撅嘴,正要说话,远处老太爷们慢悠悠的到了饭厅。公孙婉儿只好咽下了话头,将手中的糕点交给了春兰包起来,自己站起来向老太爷们请安问好。 公孙昊也已经离开他站在了生母边儿上。 公孙婉儿暗暗道,怪不得瑛婶儿总说公孙家这一代的子弟不成器,她的糕点明明没动过,可见她也并不是多想吃。 试想,若是她真的想吃,何苦一直留着,难道公孙家还差她吃的一块儿糕点么? 可公孙昊愣是没看出来,还顺着她的引导二人起了话头。 可惜老太爷们来的太早,不然,她还可以顺着话头儿和这位庶长兄好好聊聊这家里的许多事情。 几位老太爷们是一同来的,公孙婉儿规规矩矩的行完礼,正要上桌,却见几位老太爷们定定的停在她身前不走了。 公孙婉儿愣了愣,却听她的嫡亲曾祖接着道,“婉儿今年也该有五岁了罢。” “回曾祖的话,孙儿今年确有五岁了。” “恩。”公孙阳点点头,“今天坐在我身边用饭吧。” “……”公孙婉儿无声的坐在几位曾祖们的身边,曾祖这是特意要抬举她,也不知道在这些庶子们面前做这场戏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料想这顿饭不会吃得那么顺利,故此全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可眼看饭菜都撤了下去上了香茶。几位老太爷们还是说说笑笑的谈论一些不相关的事情。 公孙婉儿正觉着自己是不是多疑了,只见老太爷们话音一转,问了句,“不知近来我那孙儿的婚事操办的怎么样了?” 重点来了。公孙婉儿眯了眯眼睛,看了看众人的脸色。 祖母赶忙起身回道,“倒是有些人选,可媳妇不敢擅自做主,还是要问过父亲和几位叔父的意思才好。” “恩。”公孙阳点点头,满意道,“芫儿虽说不年轻了,又是续娶,可也不能委屈了他,务必要找个品行端庄,温顺贤良的女子。” 祖母自然是要赶紧应下,到底是自己膝下唯一的儿子了。她哪里有不疼的呢,就是叫她受委屈,她也是绝不愿意公孙芫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公孙阳这么说,倒也不是真的怕祖母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只是要借机敲打一下她那便宜老爹的妾室们,这件事是由家里这几个老家伙们一力促成的,谁要是想动歪心思可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够不够足了。 交代完了这件事情,公孙婉儿原以为这顿饭该敲打的敲打了,该交代的交代了,就该结束了。 正想着今天这闹腾的一天总算是要结束了,没成想老太爷最后又笑眯眯的看着她问道,“婉儿,你父亲要迎娶一位妻子进门,你可欢喜么?” 怎么忽然又想起询问她的意见来了? 公孙婉儿低下头,“自然是欢喜的。” 其实说起这件事来,欢喜倒是说不上,可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至少,正常的女人们没有哪个真的能够忍受丈夫宠妾灭妻,有了主母,后院也能安生一些,祖母又能多个帮手,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先前训斥公孙鸾儿的那一段话倒也不算尽是作假,公孙芫毕竟无后,为人子女者,公孙婉儿又不是与公孙芫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公孙芫靠着一个庶子来继承家业么? 所以这件事情,公孙婉儿非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极力促成。 可她这话一回答出来,她的庶兄庶姐们眼神就有些微妙了。有了当家主母对他们显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若是遇上开明些的主母,他们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些。可一但遇上个手段狠辣的主母,那他们就难保不会受到苛待。 说来这个公孙婉儿也是个没脾气的,继母进门能对她有什么好处,何至于在家里所有长辈们的庇护下还是这么一副窝囊样子,连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 第三十六章 人选 至于公孙阳,他也不是很喜欢公孙婉儿这幅软弱的样子,觉着这样实在是没有上位者的气势,于是不悦道,“当真欢喜?你倒是说说,喜从何来?” 当然欢喜,欢喜我老爹的那群小妾通房有了主母压制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公孙婉儿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不好把这种话说出口。也不知道老太爷为什么偏偏要在最后还要考校她一番,却也不得不斟酌了一番答道。 “父亲是该有位妻子替他料理家事了,毕竟祖母年事已高,也该有个子媳替她分担。” 公孙阳笑了笑,捋了一把胡须,“是这个理儿,婉儿是个孝顺的。” 见老太爷露出笑脸,公孙婉儿总算松了口气,这应当是已经过关的意思。 却不曾想,一直沉默的大曾祖,忽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公孙婉儿道,“你祖母选的人,你可都见过了?还中意么?” 问我中意作甚?你不该问问你孙儿中意不中意么? 公孙婉儿默默咽下一口血,恭恭敬敬道,“都见过了,也都中意。” 公孙成伯皱了皱眉,“混话,哪里能都中意?” 眼看今天的事情没完没了,公孙婉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抬起头来眼角含泪,“大太爷爷,婉儿好困。” 这招果然奏效,公孙成伯看公孙婉儿确实精神不济,也不好再追问什么,毕竟公孙婉儿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一个五岁的孩子,再怎么懂事,总也还小。 顿了顿,大老太爷的目光略有深意的扫过桌上众人,便由人扶着回去安置了。 几位老太爷们见状也纷纷离席,面对众人投来的各色目光,公孙婉儿窝在瑛婶儿怀中,装作昏昏沉沉的样子,搪塞过去。 等到回了屋子,公孙婉儿睁开眼坐在桌边叹气,瑛婶儿带了人进来服侍她梳洗后,亲自替她散发,又拿了篦子替她篦头发。 过了许久,公孙婉儿仍旧坐在桌边看着蜡烛出神,没有半点儿要上床安置的意思,瑛婶儿看到后自然是要劝上一劝的,“不早了,小姐该歇了。” “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哪还睡得早,乳娘早些回去歇着吧。” “奴婢陪小姐说说话罢。”瑛婶儿看着公孙婉儿满腹心事的样子哪里还能睡得着呢,故此,便移出了一旁的软塌,跪坐下来,坐在了公孙婉儿旁边。在她眼里,公孙婉儿就好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公孙婉儿也一向待她亲近,二人私下的相处,主仆之意少些,反而亲近多些,也不讲那么多的规矩。 公孙婉儿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的,双眼空洞洞的望向蜡烛却没有焦距。 瑛婶儿有些心疼道,“小姐可是在忧心未来继母进门的事?” “哪儿啊,我是在忧心几位老太爷们的反常。乳娘不觉着近来老太爷们对我有些抬举太过了么?”公孙婉儿有气无力道。 “老太爷们肯为你费心,这是好事。” “怕就怕几位老太爷们已经有了未来孙媳的人选,并且中意的很,那我就是未过门的继母的绊脚石,这才要想法设法的捧杀我。” “糊涂。”瑛婶儿气急,也知道公孙婉儿这是想左了。“今天老太爷们分明问了小姐可有中意的人选,这分明就是要为小姐向你未来的继母讨个人情的。这份抬爱,就是奴婢都能看得出来。小姐怎能这样寒你几位曾祖的心呢?” “如此,新妇若想进门,先不得讨好小姐么?” “一但进门,除了自家的家世,想必也会觉得是有小姐的功劳在的。那么至少在明面儿上,她定是不会太过为难小姐的。” “乳娘,我也想过曾祖们会不会真的是这个意思。” “可……” 公孙婉儿顿了顿,而后面无表情道,“这五年来,他们从来对我不闻不问,忽然间上了心,乳娘……你……叫我如何相信他们。” “许是因为你那位师父说了什么?” 瑛婶儿目光闪烁道,“小姐或许不知道你那位师父是个怎样的人物。当年在帝都,他可是能一言断人生死的,便是皇族宗亲也对他礼让三分。” “他收了你做徒弟,将来现在,为小姐带来的好处,简直无法估量。” 公孙婉儿想了想那位任性的道长,心思转圜间想,那位道长确实古怪,但对自己又极好极是恭敬客气,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老太爷们对她的态度转变确实是在见过张观圣之后。 这么说,或许张观圣真的为她说了什么也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沉沉的心终于放下,心神放松之后,忽觉倦意袭来,她仰起头甜甜的对瑛婶儿道,“乳娘,婉儿好困。” 瑛婶儿看到她肯安置,知道小姐聪慧,定是想通了什么,心下也是高兴。于是连声道,“好好好,我的好小姐,那就赶紧上床去睡。明日的事情还多着呢。” 公孙婉儿乖巧的被瑛婶儿抱在怀中然后轻轻的放到床上,她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拉过被子闭上眼睛。瑛婶儿满脸慈爱的替她盖好被子,又放下帘子,吹熄了床边近处的几支蜡烛,只留下了屏风外的一支,亮着暗淡的光。 她出去时,守夜的丫头还等在外间,她嘱咐了几句,便叫那丫头安置,自己也回了房中。 那之后家里又忙活了将近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期间虽然忙碌,可公孙婉儿却过的无比舒心惬意,原因无他。在公孙芫答应续弦的那日,贾氏曾经大闹一场。终于惹恼了公孙芫,将贾氏关了起来。贾氏一关起来,其余的人自然要观望观望,一时间后院风平浪静。 算一算将近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公孙芫竟像是忘了贾氏这个人,再也不肯见她,更别说放她出来。不然公孙鸾儿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急的前来找她商量希望阻止公孙芫续弦的事情。 贾氏被关,公孙鸾儿又许久未能见到公孙芫,偌大的公孙府里她忽然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人,没人理会。甚至因为贾氏失势,那些下人们也开始明里暗里的瞧她不起。这叫公孙鸾儿,每天都过得无比煎熬。 而就在公孙婉儿忙忙碌碌和公孙鸾儿的揪心煎熬中,公孙芫的继妻人选终于尘埃落定。 统共选中三位,一位是名门谢家的庶女,谢家是东晋名门,就是公孙婉儿前世都有耳闻。谢家朝中为官者众多,虽是旁支的庶女,嫁到公孙家这样的商贾之家,也算是低嫁了。 一位是裴家的嫡女,同为商贾。裴家是百年经商之家,家里做的是古玩生意,历朝历代的名品佳作不知凡几。 最后一位是位将门之女,五品横野将军方胜的掌上明珠。说来,这一位名义上有一位将军父亲,却有好些年没有横野将军传回消息,是死是活尚未可知。正逢乱世,每日战死的士卒将军不计其数,这位横野将军这么多年渺无音讯怕也是战死沙场了。何况,她还是嫁过人的,比起其他几位,自身的条件也是不足。之所以可以入选,和公孙婉儿也是有莫大的关系。 正因为她家世尴尬,可为人却精明干练,长袖善舞,老太太才将她也列到了人选里。若是身份太高,怕就怕有了什么野心,将来会对公孙婉儿不利。老夫人韩氏疼爱公孙婉儿,自然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又怕家世太低压不住后院的莺莺燕燕,才选了这一位有些武功又有些手段的将门之女。 说来这几位人选,都是老夫人深思熟虑过后才选中的。谢家那位,虽家世不错,却仅仅只是个庶女,又是旁支。不被贾氏那伙人欺负死就算好的了,哪里还能有功夫搭理公孙婉儿。偏偏人家确是名门,谢家绝不会任由一群小妾来欺辱自家的女儿,哪怕是旁支,定会派人来看护处理。此消彼长之下,老夫人也不用为公孙婉儿担心。 至于裴家,与公孙家相交多年,虽然财力不及公孙家,可交情摆在那里。裴家的女儿,老夫人也是自小见过的,脾气秉性也是好的,老夫人也极是喜欢她。只是公孙芫成亲那会儿裴家的这个小不点儿还小,后来再喜欢人家,也总不好叫人家来做妾。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外面世道混乱,她的亲事也耽搁了,此番又有意结亲。老夫人哪能不欢喜的将她列入人选。 实际上,这三位在名媛圈子里是半点儿不起眼,可公孙芫年过三十,又有了众多的庶子庶女,更何况,还有一位嫡女深受家中老母的喜爱。寻常人家的贵女和嫡女是不愿嫁进来的,公孙家也早就不复之前在帝都的荣光,不过是个稍稍有背景些的商贾罢了。 这三位人选已是老夫人思虑再三的结果,其余的人选不是性子太过和软便是家世实在太过不般配。 公孙家此番虽是要续娶,但公孙芫是家中独子,日后不用分家这是一点。公孙家在乱世中仍旧能蒸蒸日上,各种买卖都做得风生水起,可见得公孙家背后的势力也是惊人。此外,公孙家毕竟,没有嫡子。 若是过门之后可以生下儿子,那么公孙家富可敌国的家业不就唾手可得。 故此这谢家,裴家和方家的姑娘对这桩亲事还是满意的,甚至也是要积极争取的。毕竟他们自己的条件摆在那里,错过了这桩亲,下一桩亲事,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何况,公孙芫的相貌也是好的。虽然是个商人,可外表斯文儒雅,和书卷气质文人倒有几分相似。 这一点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只是,她们也暗暗的打听出了公孙家中意的另外两家姑娘,得知自己同另外两人的家境半斤八两,最后的结果也是不得而知的。 第三十七章 赏花小宴 再热闹的事情也终有结束的时候,公孙家前前后后热闹了一个来月的大门前终于冷清了下来。公孙婉儿也终于有时间能安安静静的练一会儿字,发一会儿呆,晒一会儿太阳,睡一个悠闲的午觉。 公孙家的当家主母也就是公孙婉儿的祖母韩氏已经做主几日后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了自己中意的三位人选,其余想要结亲的人选,以及几位相好的夫人们前来,还叫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们那天通通出席。当然,不可或缺的还有自己的宝贝儿子,公孙芫。 这场赏花宴的目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明明就是别开生面的相亲大会,又因为老夫人想要考校一番三家姑娘的品性,这才叫孙儿们也去。 一来,可以从旁看看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否融洽。 二来,也看看这三家姑娘能不能善待自己的孙儿,是不是那等刻薄之人。 老夫人仁厚,虽说她希望替儿子娶个妻子延续香火,可也心疼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们,不希望自己百年归去,他们凄苦度日。总要挑个品性端正的媳妇出来,不能太过苛待孙儿们。 她一番苦心思前想后,自然准备宴会也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不过几天的功夫竟然消瘦了一圈儿。 公孙婉儿瞧着暗暗心疼,却不能帮上什么忙,她现在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表现的万万不可太过。在瑛婶儿面前早熟一些没什么,可若是事事表现的锋芒太露,只怕不好。 由着老夫人一直忙活了几天,终于定下了宴会的时日,可前一晚,却又有变故丛生。 公孙婉儿按着额角听瑛婶儿说完公孙鸾儿的计划,安生了这么多天,就知道她的这位大姐不是个省事的。果然…… 公孙婉儿将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到关键的地方开口问道,“这消息是月梅那个丫头递进来的?春桃可打听清楚了这丫头的底细?” 瑛婶儿缓缓摇头,“那个丫头能打听出什么来,不过是一些面子上的事情罢了。没暴露出你来,已经算是好的。” 公孙婉儿听出了瑛婶儿的言外之音,不免脸红道,“劳烦乳娘替婉儿善后了,那此事?” 瑛婶儿知道这丫头一向聪慧,可能直接将这其中的关键想到自己身上,也是绝顶的人儿了。故此脸上愈加满意,“春桃找的人不甚稳当,身后跟了无数耳朵,打听到的事情,也浮于表面,倒是害苦了月梅这个丫头,不然她也不会急急想要进你的院子。透露出这等事情来。” 听到月梅处境不好,公孙婉儿面上一凝,静听瑛婶儿说下文。“月梅这个丫头,我找了几个手帕交打听了一番。当年我跟着夫人得脸,这府中许多管事都受过我的恩惠,不过是打听一个不要紧的丫头,也不妨事。这丫头极是聪明,为人也厚道,待人也温和,只可惜跟了贾姨娘,时常会受些皮肉之苦。” 公孙婉儿若有所思道,“头回见这个丫头,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额上的伤是拜贾氏母女所赐,约莫是医不好了,不然她也不会那般失了分寸。” “医的好。”瑛婶儿顿了顿,“也不怪月梅这丫头寒心,她头上的伤疤用些好药材是医的好的。可贾氏母女哪里肯为一个下人用那些上等药材?一个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月梅几次三番苦求无果,这才做出了背主的事情来。加上有春桃暴露了行迹,贾姨娘更加知道了她生了二心的事情,现在已经被关进柴房了。” 公孙婉儿登时一惊,“关了多久?” “有两日了,这消息还是她拿亲娘的遗物贿赂了看守才递出来的。” 公孙婉儿道,“这丫头拿自己亲娘的遗物递消息,一不让我救她出来,二不紧赶着上表忠心。倒像是怕公孙家和我老爹出了丑,说出了公孙鸾儿的计划,叫我倒更加高看她一眼。” 瑛婶儿撇撇嘴,“奴婢倒觉着这丫头聪明的很呢。”观人于微,投其所好,可不就是聪明么。不过,可惜的是,她暴露的太早。要是能一直留在贾姨娘身边恶心恶心她,随时递个消息出来,倒也不错。 不管怎么说,月梅这个丫头是公孙婉儿看上的,她也不愿意她活活饿死在柴房里。 于是公孙婉儿嘱咐瑛婶儿悄悄送些吃食和水进去,并传话道,短则两日,长不过三日,必定救她出来. 瑛婶儿听到她信心满满的话不由急道,“难道你要为了这个丫头和贾姨娘撕破脸皮么?贾姨娘眼下已经不成气候,可此时你若是突生事端,就怕你未来的继母多想,落你一个不能容人的名声来。” 贾姨娘怎么说也是公孙芫的女人,还抬了妾室,和一般的通房不同。公孙婉儿自小乖巧,却要在继母进门之前落下个这样的名声,实在是不值。 公孙婉儿心里暖暖的,瑛婶儿方方面面都为自己考虑周到,这是怕未来的继母进门听说了这些事情,认为自己骄纵任性会对自己不喜。 可瑛婶儿能想通这些关键,公孙婉儿却也不傻,她不过是救一个丫头出来罢了,何必和贾氏正面冲突。只是瑛婶儿对她实在是紧张的过头了,一涉及到她的事情都是以维稳为主,也是这些年后院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劳心过多,这才事事愈加小心谨慎。 “乳娘,月梅的事情,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可……”瑛婶儿还要再说什么,婉儿已经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乳娘,婉儿好困,婉儿要睡了。” 她这招向来管用,每每瑛婶儿看见公孙婉儿那双惺忪的睡眼,心里就柔软的一塌糊涂。她也知道公孙婉儿年纪还小,不管表现的多么早慧,也终究不过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罢了,最是需要休息。 瑛婶儿想了想,恐怕明天府里还要有一场风波,此时也不好打扰公孙婉儿休息,只好替她灭了灯,默默的走出去。 公孙婉儿计谋得逞,嘿嘿一笑,心满意足的睡去,这一觉,直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婉儿早早起身,净面之后收拾妥当便去向老夫人问安。老夫人这许多年来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公孙婉儿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赶上老夫人用饭。祖孙二人亲热的用过饭后,公孙婉儿便先行回了院子。 她上午还有功课,小宴是在中午时分,可巳时中开始,就会有客登门。她上完了课,便不能再练字温习,就要穿衣打扮了。 公孙婉儿揉了揉自己的手掌,今日怕是又不能练字了。公孙婉儿因为现代的底子,背诵诗文倒是极快,就是字写得不好。平日里她一但有空就会练练,可近来因着家里的事情,她练的不多,郭义又是个一根筋儿,哪里懂得转弯儿。 在他眼里,公孙婉儿的字写得好,便夸,写得不好,便罚。 近来,公孙婉儿可没少挨他的板子。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简直害怕见到郭义。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今日提笔之时,因着心神不宁,有几个字写的歪歪斜斜。郭义见状,自然是面无表情的又敲了公孙婉儿几板子,眼瞧着手都要肿起来了。 公孙婉儿忍着疼上完了课,待他走后没忍住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两个中指。可手还是疼,她一边吹着一边叫了瑛婶儿进来。瑛婶儿一直守在屋外,自然知道公孙婉儿又挨了板子,当下已经吩咐人去取了消肿的药膏。 待得进来看见公孙婉儿两只手通红一片,忍不住暗自抹泪,这个郭义,真是个死心眼儿的书呆子,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能下这样的重手?真真是可气可恨! 她边在心里将郭义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便泪眼婆娑的替婉儿上药,直看得婉儿眉头直突突的跳。 她只好想了想道,“乳娘莫要哭了,你再哭,鼻涕眼泪就要流到婉儿的手上啦。” 瑛婶儿一惊,赶忙用袖子拭去眼泪,嘴上道,“乳娘不哭,不哭。” 公孙婉儿这才笑起来,“乳娘不哭,乳娘要笑,乳娘笑起来的时候比花儿都要好看呢。” 被她这么一逗,瑛婶儿倒真的哭不出来了,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小姐尽会唬我开心,奴婢都多大的人了,哪里能和花儿比娇。” “在婉儿眼中,乳娘无论什么时候也都比花儿还要娇艳呢。”又伸出手在瑛婶儿面前晃了晃道,“乳娘你看,先生不过也是面冷心热,打我的这几板子虽然看起来厉害。才一会儿肿就消了下去,婉儿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 瑛婶儿也收了眼泪,“小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公孙婉儿和瑛婶儿也不再闲话,紧着去换了衣服,就要去小花厅见客了。 今日,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纵然她们现在得知了公孙鸾儿的计划,可谁知道旁的女人又为今日准备了什么事情? 第三十八章 王大麻子 巳时中开始,果然已经断断续续的有客登门。 公孙婉儿在房中由着瑛婶儿收拾妥当,便随她出去会客。 眼瞧着客人越来越多,瑛婶儿的神情也愈加凝重,倒是公孙婉儿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吃着糕点,喝着果水。 午时将至,宾客们也终于来齐。 瑛婶儿的神经都绷的紧紧的,宴会要开始了,大戏将要登场。 她们二人心知肚明,再好的戏总要有观众来欣赏,而观众已然聚齐,就是不知道这幕大戏,会是什么时候开场了。 宴会上瑛婶儿提心吊胆的为公孙婉儿布菜,眼睛时不时的往公孙鸾儿身上转去。到底还是个孩子,藏不住事情的,虽极力掩饰,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宴会进行到一半,有个丫头神色鬼祟的走到公孙鸾儿身后附耳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见公孙鸾儿起身离席。 虽然早在汉时已经有坐榻从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可直到晋朝,众人会客饮宴依旧是跪坐在一张提前铺好的软席上。这样的姿势,时间一久膝盖负担极大。 即便是古人会专门对跪坐进行训练。可赴宴时,主家通常会安排许多助兴的节目,时间更久。 何况,即使是女眷,赴宴之时也难免会饮一些果酒,期间出去醒醒酒,放松一下,或者解决一下个人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公孙鸾儿离席并未引起关注。 可公孙婉儿记得,前不久那位方家小姐才离席出去,二人一前一后,可就引人深思了。 公孙婉儿唇角微勾,想起昨日瑛婶儿同她说起的话。 真要说起来,三人之中当属这位方家的千金不起眼。偏偏公孙鸾儿要揪着她不放,今日设计也全是因为,那日自己多为这位方家小姐说了几句话罢了。 回顾当日,韩氏特意召了孙子孙女儿们到跟前儿,拿出画像一一向众小辈们介绍几位千金。 事毕半是玩笑半事认真的询问孙儿们可中意哪位姨姨,又希望谁来做自己的继母。 众人沉默不语,公孙婉儿却笑嘻嘻道,“孙儿觉着那位方胜将军家的姨姨最好。” 韩氏先是愣了愣,拿过画像又细细端详了好半响才道,“婉儿为何觉得这位姨姨最好,可是有什么人叫你这么说么?” “没有没有。”公孙婉儿将小脑袋摇的像个小波浪鼓般,“婉儿只是觉着,画像里,这位姨姨最是好看了。想是父亲也会喜欢的。” 韩氏这才板起脸来,“胡闹,娶妻求贤,不许说这样的小孩子话。”可想了想,公孙婉儿可不就只是一个孩子。 于是倒不好发作,随手将画像搁在一旁,原本不想再作理会,哪里想到公孙婉儿拿起画像指着道,“就是这位姨姨,会对婉儿笑的,其他姨姨不喜欢婉儿。只和祖母笑,凶婉儿。” 韩氏自然听出了公孙婉儿话里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说这位方小姐倒是个性情温婉的。 娶妻求贤,求的不就是这样的贤妻么?听罢,韩氏将方家小姐的画像,单独放到了一处。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嫁过一次人的方家小姐才能被选中。 晋朝时期对女子的压迫不比明清时期,即便是嫁过人的女子再嫁也是可以的。并不会像后世那样会被视为不贞,遭受各种社会压力。 就拿卓文君来说,她不仅是嫁过人的女子,随后更同司马相如私奔,照样因为才华名扬后世。 瑛婶儿提起当日的事情,撇撇嘴道,“公孙鸾儿那丫头见你为方小姐说话,便认定你们私下定是有了牵扯。怕她进门以后自己的日子更加不好过,这才将她作为了目标。” 随后担忧道,“不过,她定下的计策甚是狠毒,咱们既然提前知晓,要不要做些准备。” “不必。”公孙婉儿神秘的笑笑,“这回公孙鸾儿踢到的可是铁板,她自己要找不痛快,咱们何必管她。” 瑛婶儿不知公孙婉儿为何对那位方小姐这般有信心,可她自己仍放不下心来。 此时见公孙鸾儿离席不免坐不住了,悄悄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出去看看?” 公孙婉儿笑眯眯的饮下一杯果水,又看见祖母韩氏也悄然离席,这才松口道,“正好婉儿也想出去走走,不如乳娘陪我一起?” 瑛婶儿不明所以的看着公孙婉儿心情大好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事关公孙家的脸面,公孙家今日若真是出了事情,那公孙芫日后还怎么娶妻?即便公孙婉儿同公孙芫不亲近,也不见得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吧。 却见公孙婉儿迈动两条小短腿跟在韩氏身后,一脸的兴致勃勃。 一众人分作前后,韩氏在前,公孙婉儿尾随在后。待得离了花厅,又绕过几个长廊,众人走到一处小院子里。 这是今日公孙家备下安放众女眷的衣物首饰之处,此时院外却调来了家丁护卫,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也站着不少人。 还未走进就听得院子里有一个男子大声嚷嚷着,“赵姨娘,小人与翠儿姑娘两情相悦,还请姨娘成全啊。” “赵姨娘,其实小人一早便与翠儿相识,也已私定终身了。请姨娘念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成全老奴吧。” “还不赶紧闭嘴,无耻之徒。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赶紧堵上他的嘴。” 公孙婉儿对院内的事情听了个大概,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瑛婶儿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听王大麻子那意思,怎么会是赵姨娘身边儿的翠儿?不应该是那位方家的小姐方玉芷么? 只见片刻功夫老夫人已经踏进院子,怒声道,“赵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孙婉儿也生怕错过这场好戏,还不等瑛婶儿阻拦,已经跟着踏进了院子。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脆生生道,“呀,祖母,这个人为什么浑身湿漉漉的被绑在这里?” 韩氏一惊,回头一看公孙婉儿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过来了。她一向疼惜婉儿,家里的这些腌臜事情自然是不愿意叫她知道的,当下就要吩咐瑛婶儿将她带走。哪里想到公孙婉儿的眼神倒是分外明亮,一眼就瞅见了站在人群中的方玉芷,遂亲热的往那边凑过去,“漂亮姨姨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老夫人的脸色愈加难看,丢人,真是丢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公孙家闹出了这样的丑事,偏偏还有外人在场。 见公孙婉儿同方家小姐聊得开心,老夫人正琢磨着赶紧将公孙婉儿送出去。 却见之前被家丁们五花大绑了扔在地上的中年汉子奋力挣开了嘴上束缚的布条,大声喊道,“老夫人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同翠儿是真心相爱啊。” 真心?公孙婉儿原本正和方玉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此时听见王大麻子说出的真心二字,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王大麻子还真是豁出去了啊,想他一个年近五十的老鳏夫竟然有脸说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心相爱。 周围的人更是,几个绑了他的家丁听到他这么说,立即投去鄙夷的眼神。几人上前,粗鲁的又将他堵了嘴。 老夫人更是被他气得不轻,这个王大麻子是个赌徒,平日里就是好吃懒做。她原本念着这个王大麻子寻回了老大的尸体有功,一向待他不错。想着,他虽然混账了些,可好歹不犯什么大错。 谁能想到,他竟然做出秽乱后院的事情来? 当下她扫过院子里的公孙婉儿与方玉芷,发觉二人似乎并没有受王大麻子的影响,依旧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事情。看样子还颇为投契,便也不想着要送公孙婉儿出去了,而是心中另有计较。 眼角又扫过赵氏,顿了顿道,“你那个丫头带过来,叫我瞧瞧。” 赵氏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自然是连连点头应唯,并自己亲自去了看押翠儿的地方要带她出来。王大麻子虽直言他和翠儿有了私情,可显然赵氏是不信的。故此,命人绑了王大麻子,却将翠儿另外安置,并替她寻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 一行人尽数移到了屋内,有下人搬来了软塌,老夫人上座,方玉芷同公孙婉儿陪在左下。原本她们二人这样是不符合规矩的,老夫人为示宾客之礼,特地将方玉芷安排在左下以示尊重。公孙婉儿应该坐在右下相陪,方才合礼法。 可她年纪小,加上先前又与方玉芷相谈甚欢,不愿分开。故此老夫人才有此安排,也是得了方玉芷的同意。 之后满身狼狈的翠儿被带进来,她先前落了水,此时虽说已经换了身清爽的衣裳,可头发还在滴着水,脸色也极是苍白。 老夫人见她进来,遂收起来先前的笑容,沉声道,“大胆贱婢,你可知错么?” 翠儿低着头,浑身都在哆嗦着,不知是冷还是怕,“奴婢……奴婢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还敢狡辩……”老夫人重重的一拍桌案,出声喝道,“王大麻子口口声声说和你早已暗通款曲,做出这等事来,还不是错?” 第三十九章 以死明志 翠儿愣了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心中一急,忙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将今日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同老夫人说个清楚明白,也好叫我们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现下王大麻子说出与你有了私情,若是属实,便是打死了你也是轻的。” 公孙婉儿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眼赵姨娘,继续同方玉芷亲热的说着话。这方玉芷不似她一般自打出生起便没有出过家门,举家自北方逃难而来,路上虽受尽艰险,可眼界也不是她能相比的。 公孙婉儿前世是北方人,说起北方的事情,尤其的是故乡的风土人情,总是特别感兴趣一些。 而方玉芷,今天这事情,环环相扣,气势汹汹,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现在仍能遇事不惊,和婉儿在这里侃侃而谈南北的风土人情,足见其城府心智。现在她若自乱阵脚,不管开口说什么,都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倒不如闭嘴不说见招拆招。 公孙婉儿真是越来越有兴趣知道方玉芷到底打算怎么化解这一招了,她先前知道了公孙鸾儿的布局,也知道此事凶险。 她现在能安稳的坐在这里,是因为先前早有布置,心中有数。 可这方玉芷的底气又是从何而来呢?不贞啊!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在古代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西汉时期宫廷秽乱成风,宫妃干政,乱象丛生。班昭为教习宫中贵妇,编写出女诫规范女子的行为。因班昭身份尊贵,后女诫流出宫闱遍传天下,影响至今。 这些事情,先生提起过一次,因为她已经五岁了。启蒙之初又是女子,必须要自小明白女子的庄静矜持。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公孙婉儿才明白,所谓的贞洁二字,在这个时代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方玉芷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即便这个时期的寡妇不愁嫁,可并不代表夫家会接受一个风流成性的女子。传出这样的名声来,别说还要嫁进公孙家,就是再嫁别人也是不可能了。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间,翠儿却已经醒过神儿来,当即连磕几个响头,声音闷响,叫方玉芷都不禁停下话头去看她。只见她抬起头来时,额角破了口子,鲜血直流也不去管,声音悲戚道,“老夫人明鉴,奴婢冤枉啊!奴婢成日里跟在姨娘身边伺候,极少去外院走动,如何能与王大麻子有了私情?这分明,分明是王大麻子丧妻多年,又垂涎奴婢想出的毒计。老夫人要为奴婢做主啊!” 韩氏听罢眉头皱了皱,冷声道,“后院女眷众多,你不过姿色平平,又有何过人之处?要难为王大麻子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出此下策来冤枉与你?” 是啊,的确算是下策,王大麻子今日说的可是秽乱后院这样的事情,即便韩氏心肠再软也是绝不能姑息的。不然,此例一开,外院和内院众人不加约束,频频闹出这样的事情,日后必定会影响自家女眷的清誉。 翠儿声泪俱下,“老夫人,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韩氏到底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翠儿分明话里有话,她不是听不出来。虽然不愿意被个丫头摆布,可今天的事情她确实好奇,就接着问道,“你倒是说说你看见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翠儿听罢,伏在地上的身子不自然的抖了抖,而后一脸惶恐的偷眼瞄了瞄方玉芷,欲言又止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就连老夫人都不禁看了眼方玉芷,又看了看翠儿。正要问话,又怕叫方玉芷觉着自己受了委屈,公孙家待客不周。左右为难之际,方玉芷却笑着开口同那翠儿道,“你偷眼瞧我做什么,老夫人既然问话,你看到了什么便只管说什么就好。你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小姐架了刀子在你脖子上。” 公孙婉儿听罢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在瑛婶儿隐晦的提醒下,依旧不怕死的开口道,“祖母,翠儿脖子上没有刀子。” 老夫人不悦的瞪了婉儿一眼,这孩子今次怎么这么不懂事。原她见到此事牵扯到了方玉芷,毕竟是客,想先私下问过翠儿此事。万一问出什么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横竖方玉芷还没嫁进公孙家,她也权当是为了方玉芷保留颜面,不当面给她难堪。 谁知道公孙婉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倒叫老夫人不知该怎么收场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说。” 翠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王大麻子恐怕并非是看上了奴婢,只是想灭口罢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看了看老夫人,似乎是在犹豫后面的话到底该不该说。老夫人却显然已经有些不耐,连话都懒得在说,只拿眼冷冷看她。 翠儿这回是真的有些怕了,于是心虚的低下头,继续道,“奴婢在池塘边看见……看见方小姐同王大麻子……在……在做苟且之事……” “奴婢害怕极了,转身想要离开,却惊动了王大麻子。他来追赶奴婢,奴婢……奴婢拼命挣扎过后不料和他双双落水,后来惊动了附近的家丁,这才叫奴婢捡回一条命来。老夫人,奴婢先前因为害怕说了假话!” “这王大麻子并非是看上了奴婢,而是……而是为了替方家小姐遮掩……老夫人啊……奴婢所说的句句属实,老夫人明鉴啊!” 韩氏听罢眉头突突直跳,她显然是不信翠儿这丫头说的话的。这方玉芷怎么也算是官宦之家的女儿,虽说这些年来方将军渺无音讯,可到底家里的底蕴还在,想必家里规矩也不会差了。 就算是武将家的闺女儿性子豪爽些,可方玉芷的前夫可是当朝探花郎,据说也是生得眉星朗目,英俊潇洒,且满腹经纶,斯文儒雅。方玉芷前夫的条件那样好,她又怎会看上这王大麻子。 这王大麻子原名叫王成贵,身材矮小,腿有残疾,相貌说不上丑却生了一脸的麻子。故此得名,王大麻子。 莫说是方玉芷这样的千金小姐,便是翠儿这样的丫头,怕是也看不上这个中年丧妻的老鳏夫。 何况,王大麻子不通文墨,说话粗俗之极,脾气也暴躁。还有人说,他那妻子对外说是病逝,其实根本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这样的人,便是个丫鬟配给他都是委屈了,何况人家方小姐? 想通了这些关节,老夫人脸上愈加阴沉。这方玉芷可是她选中的儿媳妇人选,还未进门便被公孙家的一个丫头这样诬陷,甚至牵涉到了名节。难免人家觉着受了委屈,即便是进了门,日后又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婆婆呢? 于是索性也不审了,一拍桌案道,“好你个胡说八道的贱婢!分明是你德行有亏在先,还竟敢攀扯旁人。来人呐,把她和王大麻子一起沉湖。” 翠儿登时脸色一白,连连磕头辩道,“老夫人明鉴,老夫人明鉴啊!奴婢与这方家小姐素不相识,从未见过。便是今日,奴婢也是才从姨娘口中得知这位小姐名讳。无缘无故的,奴婢何苦要冤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老夫人……老夫人……” 她虽极力辩驳,可韩氏眼皮子却也没抬起来一下。下人们见状自然是明白老夫人是不打算听她再说什么了,遂赶紧上前拖着她就往外走。 翠儿眼见挣扎不开家丁的桎梏,自己的说的话又无人理会,只最后哀声道,“既然老夫人不肯相信奴婢所说,奴婢只好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使出浑身的力气强行挣脱开来,使劲拿头撞向门框,竟血溅当场! 还是瑛婶儿眼疾手快,及时捂住了公孙婉儿的眼睛。可她仍是看到了翠儿脑浆迸裂的一瞬间,当下胃里翻江倒海的便吐了出来。 老夫人也是脸色一白,急忙道,“还不赶紧带婉儿出去,快,你们几个去找养在府中的医女,看还能不能救得活。” 从始至终,也没有再看方玉芷一眼。 至于翠儿,脑浆都出来了,按照古代的医疗水平,能救得活才怪。 在场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老夫人说的一句场面话罢了,只是谁也不会点破,只是各自忙着。两个下人抬了翠儿出去就医,还没出门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意思意思在医女那里停了停,便抬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已经在这处院子待得太久。再不回去,恐怕宾客们就都要发觉公孙家出事了。 于是只好又带着方玉芷回了席上,只是二人神色各异,尤其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众人不免都心中有数,再加上,公孙婉儿随后再没有出席。 到了散席之时,众女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私下讨论着,都知道公孙家此番肯定是出了事。且这事,还不小罢。 散席之后,老夫人原本打算先叫方玉芷回去的。毕竟翠儿以死明志,到底还是在老夫人的心里存下个疑影儿,再看方玉芷总觉着有那么几分别扭。 可方玉芷却坚持道,“此时既然与我有关,还请老夫人体恤,叫玉芷再待个一时片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老夫人自是点头答应了。翠儿已死,今日的事情难免就成了一桩悬案。可王大麻子还活着,若是他同方玉芷真有私情,届时二人见了面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 第四十章 准儿媳妇 老夫人送走了宾客,安排好了洒扫的仆妇就赶紧去看了看公孙婉儿。得知她受了不小的惊吓,更是心疼的什么似的。 她原本想着婉儿已经五岁了,也是时候该知道些家族里的腌臜事情,哪里想到那个翠儿竟会当着她们的面就寻了死,反而使公孙婉儿受了惊吓。 老夫人去看了公孙婉儿,彼时她好容易歇下了睡着。听闻被吓得不轻,走路都不能够还是被瑛婶儿抱回来的。她坐在床榻前心疼的摸了摸公孙婉儿的额头,觉着没有发热,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又觉着屋子通风也不是很好,于是扭头招过瑛婶儿吩咐道,“小瑛儿,将外间的屏风搬进来挡在榻前,再将窗子打开,这屋子里太闷了些。”正说着话,瞥见公孙婉儿睡梦中似乎不安稳的皱了皱眉。 她又赶忙道,“算了,先不要搬。这孩子睡得不是很安稳,莫要吵到了她,待她醒来再说。” 又吩咐了一些事情,老夫人这才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可老夫人这连番的关心叫方玉芷看在眼里,不免颇为羡慕道,“老夫人真是疼爱孙儿,婉儿小姐有福了。” “婉儿可是我的嫡亲孙女儿,我哪里能不疼她呢。” 到底也只是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没有了亲近之意。 王大麻子的事情没有查清之前,老夫人心里始终觉着有些不是滋味儿,再加上此事又连累了公孙婉儿,她不对方玉芷表现出不满来,已是不易了。 至于方玉芷,她是个聪明人,自然能看得出老夫人的冷淡,不过她绝不会点破就是了。二人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一路赶到关押王大麻子的院子。 王大麻子被绑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上,至于翠儿的尸体,也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停放到了他身边的树荫下。 等见到了王大麻子,才发觉他早已口干舌燥连话都说不出了。且脸上挨了许多下手脚,被揍得像个猪头似的。可还能看见他僵硬的别过脸去,不肯看翠儿的尸身。那模样说不出有多少可憎,倒是多出几分滑稽。 方玉芷陪着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自他跟前儿走过,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待得认出了她,当即高声道,“芷儿救我,我是你的贵郎啊。” 一句话激起了许多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连方玉芷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都面露不忿。 甚至一个穿碧色衣裳的丫头隐忍不住,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耳刮子扇了上去,“闭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也敢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 她的性子本就火爆,此时听见这无赖这般说,哪里还能忍得住。 “放肆!”方玉芷冷眉倒竖,“竹清,还有规矩没有?” 是了,这是公孙家不是方家。那名叫竹清的丫头这才缓过神来,心中的愤怒也消散了些。 可回头一看见俏丽端庄的小姐,眼泪愣是没有忍住,跪到地上哭道,“小姐,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小姐还没过门就要受这样的羞辱,今日的事情但凡传了出去。小姐……小姐日后可怎么办……” 韩氏的眉毛挑了挑,这言下之意是公孙家欺负人了?那她的婉儿做错了什么?受了惊又该算谁的?即便韩氏的性子再好,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了。 只是这毕竟是方玉芷的丫头,难不成是她故意安排了这一出。要先声夺人,遮掩丑事? “老夫人……”方玉芷歉意的向韩氏施了一礼,“是我管教不严,失礼了。回去,我定重重罚她。我这就叫这丫头出去等我,必定不叫这丫头在您面前……” “芷儿,我就知道你对我有意。这才这般维护与我,芷儿,快快和老夫人求情,放了我吧,我同你回家。” 方玉芷的身子明显一僵,可神情仍是不变,转过身冲着竹清淡淡道,“出去。” 竹清泪眼朦胧的抬起眼看了看自家小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出去的,可又一看王大麻子,心里的委屈又浮上心头。还想说什么,却见韩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留着吧,这丫头,瞧着忠心的很呢!” “听老夫人的。”方玉芷温和的笑了笑。便不再理会竹清,而是跟着韩氏进了屋子。 下人们早已备好了茶水,铺设好了软榻。 竹清随后也跟了进来,眼眶还是有些红,却压着不敢再哭。 待得老夫人坐定后,又呡了口茶,才闲闲道,“带王大麻子进来。” 下人们动作极快的提了王大麻子进来,一进门王大麻子看见方玉芷便两眼放光,大喊道,“芷儿救我,芷儿救我啊……” 两个家丁原本想堵了他的嘴,却又不敢擅自做主,毕竟老太太要审他,堵了嘴还怎么审? 可就趁着他们二人愣神儿的这一会儿功夫,王大麻子居然挣扎着扑向方玉芷。因着先前松了绑,王大麻子这一扑势头极猛。那二人回过神儿来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拉他。可到底还有一段距离,二人心里均是一沉。 完了完了,这王大麻子又要惹事了。 他们自然也是不信这王大麻子能有本事勾搭上这位美貌的官家小姐,外府的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这王大麻子是个什么东西么? 平日里就是口无遮拦,这回又招惹了客人。在他们眼里,一但老夫人查出真相,这王大麻子也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可他要死便死了,何苦再拖累他们二人。 二人心中忐忑,身子却还是向那边扑去,可二人前扑之势未止,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痛呼。 他们顿了顿,一个力道控制不住,双双摔倒在地上。 而另一个方向的几案散乱的被撞开,王大麻子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口中鲜血直流。 此情此景,满室皆惊。 就连老夫人都目瞪口呆的看向方玉芷,却见她淡淡的收回脚坐下,“无耻之徒,死不足惜!若不是老夫人还要审你,本小姐这一脚就要了你的命!” 王大麻子似乎也楞住了,连呼痛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方玉芷。 看着看着,王大麻子感觉胸口闷闷的发疼。这疼痛似乎是一个引子,他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恐惧包裹着,几乎难以呼吸。 而方玉芷,原本那么娇俏的美人儿,现在在他看来就和毒蛇猛兽没什么区别。 他有种直觉,方玉芷说的不是假话,她如果想,真的可以一脚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他不是可以入赘做官家女婿么?不是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么?怎么还会搭上性命,会死……会死的啊……不……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他怕啊,他好怕。 可是,他更悔,真是后悔。 想通了这点,王大麻子看着门口,不管不顾的就要冲出去。 一定要走,这丫头哪有她们说的那么柔弱,分明就是只母老虎。会死的,会死啊…… 他拼命的往外逃,眼看只有一点儿便能逃出生天。 却在这时听见老夫人怒喝一声,“都还楞着干什么,抓住他!” 有了主子吩咐,下人们自然不再犹豫,不但是门外守门的几人进来了。就是先前狼狈摔倒的二人也急忙起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拦着王大麻子。 的确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不知道王大麻子这个跛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好几个人都按不住,险些叫他逃出去。 可到底几人占着年轻的便宜,再加上人多,王大麻子还是被死死的按在了堂前。 他的身体贴着地面,脸上通红一片,手臂上青筋暴起,四肢都有专门的人按着。可他还想要逃,还是要逃…… 只不过,他不敢再喊,不敢再说话,生怕惊动了方玉芷。 生怕那个女人再赐他一脚,送他归西。 这一阵骚乱没有多久就过去了,因为,老夫人终于醒过神来。再看着王大麻子和方玉芷,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搬开了。 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或许,自己早已认可了这位方小姐,喜欢她,接纳了她。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才不能接受她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所以,她才会看见方家小姐,心里别扭的很。 因为,她分明……分明是将方家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看待,自己的儿媳妇自然是要挑个最好的……怎么能是个名节有失的呢?哪怕,哪怕她真的和这王大麻子没什么干系,可就是想到她招惹上了这样的人,老夫人心里就不痛快…… 可现在……现在她看开了……因为……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儿媳妇了…… 那一脚踹的……实在是……实在是解气啊…… 老夫人一辈子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或许连她自己也忘了当年自己心中的嫉恶如仇,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女子啊。可是怎么能困在深宅大院这么多年呢? 这么多年了,她站坐行走无一不守规矩,她是这公孙家的媳妇,是公孙芫的娘亲,是一大家子的中馈,是一个木偶一样活着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里焕发出光亮,再看着方玉芷,竟带着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可嘴上的话却叫众人又低下了头,“哪有千金小姐亲自动脚踹人的,你当这一屋子都是死人呐!” 下人们心里惴惴不安,尤其是先前没看住王大麻子的两人更是惶惶大乱。琢磨着,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发怒了?那自己的小命儿? 大宅院里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老夫人是不会亲自下令处死他们的。顶多会……活活打死…… 想到这里,二人的腿都有些软…… 就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忽然有个婆子站在门外急道,“老夫人,鸾儿小姐来了,说是……有顶要紧的事情……奴婢们……拦不住……” 第四十一章 又死一个 鸾儿? 老夫人嘴里喃喃念了一声,眼中有些失神。 反而是方玉芷,一向端庄温和的一个人……或许,要除去方才踹飞王大麻子的那一幕…… 毕竟……现在的方小姐可不是既端庄又稳重的? 可此时,就连她的眼里都不由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看着门外…… 公孙鸾儿没有等到老夫人的许可就走了进来,门外的家丁们要拦。可到底主仆有别,何况,这还是家里的小姐。 他们不敢近身,自然拦不住公孙鸾儿,反而一路吵闹着闯了进来。 待到进了屋子,老夫人方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喝退了下人就定定的望着公孙鸾儿,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她…… 公孙鸾儿气势汹汹的进了门,原本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发生。 反而看见祖母平静的看着她,而方玉芷,居然也端坐席上,嘴角还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鸾儿不解,方玉芷是什么意思?是了…… 公孙鸾儿脑袋转了一个弯儿,她是不是以为翠儿死了就死无对证了。她是不是以为自己现在已经逃出生天了? 呵呵…… 公孙鸾儿心中冷笑不已,做梦!她简直就是在做梦! 以为讨好了公孙婉儿那个小贱人就能进公孙家的门? 今天就偏偏不叫她如愿,叫她知道,公孙婉儿除了身份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不是,这个家里她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公孙鸾儿右手不由得攥紧,手中的东西咯得她的手掌生疼。她愣了楞,从方玉芷那里别过头去,正好看见老夫人在看着她。 很安静很安静的在看着她…… 她又楞住了,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脑袋里也一片空白。 忽然脚边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撞,又撞了撞…… 公孙鸾儿回过神,下意识的就想将那个东西踢开。 触脚感觉柔软,她不由得又是踹了一脚,这一脚后,脚下有个声音道,“小姐,别踢别踢,别脏了小姐的鞋。” “啊!”公孙鸾儿惊叫一声躲开,她是真的吓到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会说话。 她的视线下意识的转向那个东西,这才想起来,方才进门的时候地上是有个人的。只不过,她一心留意祖母和方玉芷的神情,没有过多关注罢了。 现在她受了惊,脑子反而清醒了。地上这个人……是王大麻子? 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看…… 只见王大麻子两边的脸蛋肿起,好似猪头一般。此时嘴角咧开,努力的冲着公孙鸾儿露出一个笑脸。却正好叫公孙鸾儿看见他满嘴的血,也不知是被打碎了牙,还是内脏的淤血。反正那带着泡沫,粘稠鲜红的液体瞬间刺激了公孙鸾儿的神经。 她脸色一白,急忙低头去检查自己的鞋子,到底还是沾上了几滴血渍。 雪白的绣花鞋上沾了几滴鲜红,格外显眼。 她一惯爱干净,尤其容不得血渍,仔细想想这事还和公孙婉儿有关。自从那年在花园里遇见她,被她糊了一裙子的血,并且她落水之后……还受了一夜的罚…… 想起当年的种种,公孙鸾儿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又是她,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老夫人却不给她更多的时间再追忆往事了,反而有些疲倦的打断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进来了又不说。若是没话和我这个老太太说,就赶紧出去。” 公孙鸾儿赶紧站直身子,施了一礼道,“祖母,是孙儿失神了。祖母见谅……” 说罢,也不等韩氏回话,就急急道,“打扰祖母是真有要事。” 韩氏不喜欢她,她可不敢等到韩氏回话说什么。万一韩氏直接喝令她出去,难道她就出去么?那这场戏不就唱不成了么?即便可以安排别人进来,可不能亲眼看着,心里总是有些可惜呢! 公孙鸾儿这么想着,唇角一勾,“祖母,今日宴会上。孙女儿不小心将果酒泼在了衣裳上,便带了丫头去换。可没想到……” 公孙鸾儿犹豫了一瞬接着道,“看见这位方小姐的丫头去了外院的南房,那里是粗使下人们的住处,倒是也有丫头仆妇们的屋子。孙女儿想着,她是不是在府上有交好的丫头。可又怕咱们公孙家庭院林立,她初来乍到迷了路。就吩咐了个小丫头替她领路。” 说到这里,一直跟在公孙鸾儿身后的丫头上前一步跪倒,“老夫人,奴婢夏荷。” 韩氏意思意思的点了点头,又接着看公孙鸾儿。 公孙鸾儿有些气闷,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怎么就一点儿好奇心也没有呢。 说罢,她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谁知夏荷回来说,她晚了一步。看见方小姐的丫头已经走进了一个屋子,且,神色鬼祟。就回来回禀了孙女儿。” “孙女儿心下好奇,当下跟着夏荷去查探。” “就在……那间屋内,发现了这一匣子东西……” 公孙鸾儿说罢,打开手里的沉木匣子,方一打开,晃得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整整一匣子的金裸子密密麻麻的摆列着,盒子上的一个小暗格在公孙鸾儿的拉动下抽出来。咯噔一声,还跌出一支精美的缠金发钗。 而这发钗一出现,方玉芷明显感觉身后有人似乎不安的动了动。 方玉芷身后站着谁,她再清楚不过,一个是竹清,一个是竹叶,方才她也没注意到两个丫头都站在了哪里。现在想想,忽然心中一动。 想要扭头回去看看,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只看着那发钗楞楞的出神,老夫人的脸上也没了笑。看着这一匣子东西,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气氛僵直下,侍立一旁的赵姨娘忽然掩嘴一笑道,“我都不知道咱们公孙家的粗使下人竟然如此富贵,就连我……怕是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呢?我倒是好奇,这是哪个丫头屋里搜出来的?” 这一匣子的金裸子少说也有几十两,几十两黄金,也就是几百两的银子啊。赵姨娘倒不是说瞎话,她的确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来。她是个丫鬟抬了姨娘,没有妆奁,更没有铺子。只有月银和时季的衣裳首饰。偶尔贾氏和老爷心情好了能赏上一些饰物,但是很有限。 她看着那匣子金裸子摇了摇头,目光在公孙鸾儿的身上一晃而过,又接着问道,“大小姐怎么不说,难道那小财主不愿意叫人知道姓名么?” 公孙鸾儿的头别扭的别过来看着赵姨娘,韩氏不肯搭话,方玉芷安静的像个石头人,她的戏简直演不下去。 幸亏了,公孙鸾儿淡淡的看了一眼赵姨娘,用力握紧手中的木匣子,“说出来,只怕对方小姐的名声有碍。” 方小姐? 赵姨娘一脸惊讶的看了一眼方玉芷。 “难不成,这匣子是方小姐的,被人偷了不成?” “不是不是。”说着说着赵姨娘自己都笑了,“方小姐来公孙家才几次,都是赴宴,拿这么一匣子金子做什么?” “可是……”赵姨娘话音一转,“这匣子怎么会牵扯到了方小姐的名声,我的好小姐,你快说,我可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公孙鸾儿还是不说话,反而目光灼灼的看向方玉芷身后,借着这个机会,方玉芷也似笑非笑的回过头去看向身后。 只见竹清一脸懵懂的往后退了几步,而竹叶……则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小姐……小姐啊,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办好小姐交代的事情啊!” 方玉芷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表情,是……痛心? 竹叶又咚咚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随后眼睛一闭,转头就撞向柱子。 其实原本赵姨娘就站在柱子旁边,可她似乎是一早就料到了这竹叶会寻死似的,早早的就避开了那里,就连原本守在那里的丫鬟们,都不知为何三三两两的被分开了。 因此,竹叶撞柱,竟是没人能拦得住。 不,或许,有人能拦住。一个是竹清,因为竹清离得她最近,一个是方玉芷,因为她一伸手就能拉住竹叶。按照她方才一脚踹飞王大麻子的力气来说,即便竹叶发狂,她拉住竹叶也并非不可能。 可她没有动,有些出神。竹清也没有动,因为她完全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竹叶已经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额上鲜血横流…… 竹清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她慌慌张张的要跑过去。却有人比她更早过去,是方玉芷。 只见她半跪在竹叶面前,用手扶起竹叶的头枕在腿上,喃喃道,“你真傻。” 竹叶眼前是一片红光,她想抬起手臂揉揉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却觉得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方玉芷哀伤的看着她,眼中泪光闪闪,“你真傻。” 竹叶看着这模样的方玉芷,心里更加难过,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屋子里早已吵嚷起来,喊大夫的喊大夫,躲避的躲避。方玉芷外面围了一圈儿的人堵住了她,也堵住了竹叶的尸体。 方玉芷还是看着竹叶,感觉她的体温渐渐流逝,方玉芷张了张嘴还是道,“你且安心去吧,你家里,我都已经安置了。也为你弟弟请了最好的大夫照看,对了,我替你家选了一处小院子。虽然小,倒也清净,适合养病。” 竹叶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看着方玉芷,她忽然泪流满面。 是啊,自己真是傻。真是傻啊。 竹叶伸出一只手紧紧拉着方玉芷的衣袍,使出最后的力气喊道,“对……不……” 最后一个字终究还是没有喊出来,竹叶不甘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看着……嗓子里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第四十二章 谁家发钗 怀中的尸体没了温度,没了心跳,再也不会说话了。 方玉芷的身子僵了僵,好一会儿恢复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尸体。伸手在她瞪圆的眼睛上摸了一把,“我原谅你了。” 或许竹叶听到了这句话,或许没有听到? 但是,方玉芷将手拿开的时候,竹叶的眼睛是闭上了。嘴角,似乎还勾起一抹笑意。 大夫这才姗姗来迟,人群自动让开了一个空隙,将大夫放了进来。 大夫才放下药箱要伸手把脉,被方玉芷阻止了。 “不用了。她死了……” 死了?大夫疑惑间,伸手去探竹叶的鼻息。 又被方玉芷粗鲁的打断,“别碰她。她还没嫁过人!” 大夫愣了楞,只好起身告辞。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和他没什么干系了。他还不想惹上这种事情呢? 什么嘛?一个临死的人也找他来治,若是旁人也罢了还偏偏是个丫鬟。 幸好幸好,已经死了。 大夫拍着胸口走远了,过不多久,有人来请她。 是个俏生生的小丫头,站在人群外,没有进来,嗓音清脆道,“方小姐,老夫人有请。”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 方玉芷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公孙家啊。 她又换了身衣裳,梳洗完毕之后才出现在公孙家的另一处小院子里。院子不大,想来是公孙家的老夫人为了保留体面,不想此事惊动旁人? 可是,说不惊动就能够不惊动了么?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丫头,大夫都叫了两次,闹得鸡飞狗跳,其中一个还是方家的丫头。 就算大宅院里这些也是常有的事,可今日是什么日子?宾客临门的相看宴啊。什么人家会在相看宴上打杀丫头,还是两个? 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现在这样,也不过是老夫人表达了一个态度罢了。她不想将事情闹大。 方玉芷叹了口气,跟着小丫头进了院子里。 她一共就带了两身衣裳,一身备着酒宴,宴会后沾惹了酒气,就换了。 第二身,沾了血,也换了。 这一身是公孙家找来的,听说是按照故去的夫人的身量做的,只是,那位夫人还没来得及穿上就去了。这件衣裳便一直被收着,直到今天老夫人见她衣裳上有血,便随口说了一句,觉着她们二人身量差不多。 就命人寻来了这件衣裳。 方玉芷低头看了看这件牡丹金线绣边儿的百褶花裙,身量一样么?不见得吧,这位前夫人,个子比她还高一些,衣裳也拖在地面上,行走起来极不方便。 方玉芷笑了笑,这位老夫人倒是挺好,可就是不会说瞎话。 进了门,老夫人已经端坐上首。公孙鸾儿陪在右下,至于那位赵姨娘,她根本没有入席的资格。只能远远的侍立一旁。 方玉芷进门冲老夫人施了一礼,就坐在了左下。 王大麻子子还没押进来,公孙鸾儿反倒有些等不及,见方玉芷来了,便离席站在正中道,“祖母,这件事情,的确有蹊跷,方小姐的那个丫头分明是知道什么的。而且,这个匣子同祖母今日审的事情还大有关系……” 公孙鸾儿再次顿了顿,“这是从王大麻子那里搜出来的。” “哦。”老夫人应了声,神情依旧淡淡的。 公孙鸾儿却更加急了起来,“祖母,这件事情不是明摆着么?先前翠儿难道就白死了?” “又关翠儿什么事?” 公孙鸾儿脸色一僵,这……这怎么还装起了糊涂来了? 她咬了咬牙,只好直接道,“祖母,翠儿死了,方玉芷的丫头死了。王大麻子有了口供,现下又有了信物。这匣子东西是从王大麻子屋里搜出来的,他的月例银子是多少,又是个什么东西,咱们都知道。他哪里会有这么多钱,何况,那发钗,是女子的饰物。” 老夫人又淡淡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公孙鸾儿心里郁闷的几乎要吐出血来…… “谁又能证明这发钗是方小姐的?” 公孙鸾儿笑了,怎么证明,最好证明不过了。这个计划,她想了多久,念了多久,又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岂会在这种小细节上出错。 这支发钗是谁的?哈哈……可不就是方家小姐的么? 于是公孙鸾儿抬起头在四周找了找,看见竹清,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是方小姐今日赴宴带来的丫头,找她问问不就是了?” 老夫人的视线不由移动到了方玉芷的背后,只见方玉芷也是一脸平静的转过头去,竹清同时被室内几人注视,脸色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跪下了却又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然知道那支发钗是谁的。那就是小姐的,这就是她为什么先前失神,就连竹叶要撞柱都没发觉,更没阻拦。 可此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实话实说?那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家的小姐不贞,勾搭男人么?不然王大麻子一个粗使下人,又用不着自家小姐巴结讨好,为何小姐会送那么多金子给他。 可说假话么? 也不行。这支发钗是夫人临终前留给小姐添妆的,小姐一向重视又喜欢,方家不知多少人都见过。就算她说了假话,那随便再问个人不就知道了? 竹清犹犹豫豫间,却见自家小姐笑了。 方玉芷的确是笑了,笑容明媚而有光彩,就像是三月的艳阳暖暖的在融化冰川。竹清愣愣的看着小姐,只听见小姐笑道,“竹清啊,你真好。” 笑完后又冲老夫人道,“老夫人,这发钗,是我的。” “哦,你的啊!”老夫人淡淡道,连个疑问都没有。 方玉芷还是笑,应道,“是啊。”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也笑起来,“既然是你的就拿回去吧。” 方玉芷点点头,“谢过老夫人。” 说罢,就示意竹清起来,过去从公孙鸾儿手里拿回发钗。 可竹清晕晕乎乎的起身,半天没有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拿回来?为什么要拿回来?因为这是小姐的发钗? 可是……这是小姐的发钗啊,老夫人为什么叫她拿回来? 竹清失神的走到公孙鸾儿身边,要拿发钗,却发现公孙鸾儿将发钗攥得紧紧的,半点儿没有松手的意思。 竹清疑惑的抬起头,看见公孙鸾儿妙目通红,脸色阴沉的吓人。 竹清往后退了退,小声道,“是……是老夫人……” 公孙鸾儿冷哼一声,看着上首的老夫人问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摇了摇头,“物归原主,没什么意思。” 公孙鸾儿伸手指着方玉芷,强忍内心的狂怒,压抑着胸口憋的难受的闷气,“祖母这么偏帮着这位方小姐,想的什么谁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祖母……”公孙鸾儿长出口气,“你真要叫这荡妇嫁进咱们家来,嫁给父亲,做我的继母么?” “放肆!”老夫人拍案而起,“滚去祠堂里跪着。什么时候学会尊敬长辈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凭什么?”公孙鸾儿也不甘心的抬起头来和老夫人顶撞。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个方玉芷不过就是讨好了公孙婉儿,为何祖母就待她怎么好? 嫁过人就算了,家里是个空壳子也算了,可做出通奸这样的龌蹉行径,祖母怎么还能容忍的下她。怎么能? 公孙鸾儿双眼通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这样的品行……怎么能进公孙家的门……她……” “方小姐的品行着实没什么问题。”屋外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 老夫人眼睛一亮,紧步走了出去。“我的小祖宗,你出来做什么?大夫开的安神药可吃了?睡饱了?现在可觉着哪里不舒坦?” 这关切的神态,这握在手里怕疼了,顶在头上怕摔了的紧张,这个老不死……方才和她多说几句话都半死不活的,一看见公孙婉儿这个贱人,就露出这种神态…… 真是该死,她们通通都该死。 公孙鸾儿胸中憋闷,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的厉害,还是强撑着看向公孙婉儿,“你说,她的品行没问题?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怎么敢?” 公孙婉儿在老夫人怀里撒了一会儿娇,说着没事没事之类的。 此时听到公孙鸾儿问她,也抬眼看过去,“我这么说,自然有这么说的道理。” 老夫人却没听见她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向上首走去,“有什么话慢慢说,一会儿说,来来来,先坐下。坐到祖母身边儿来。” 把公孙婉儿在身边按下后,又倒出一杯茶来,“渴不渴?要不要喝口茶?饿不饿?吃糕点么?” 公孙婉儿无奈的摇了摇头,“祖母,我不渴,喝了水出来的。也不饿,方才喝药的时候,就着吃了许多蜜饯。” “好好好,不能饿着,不能渴着,长个子的时候呢。”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 这才抬眼看见底下还站着公孙鸾儿,于是不悦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站在这里干什么? 公孙鸾儿一阵悲愤,这个老不死的,这是装什么糊涂,她为什么站在这儿,她不知道? 还是老夫人身后的嬷嬷提醒道,“老夫人,咱们正在说发钗的事儿。” “哦!”老夫人恍然道,“我倒忘了,是发钗的事儿啊。” 呸呸呸……哪里是发钗的事儿,是方玉芷通奸的事儿…… 公孙婉儿这是来给她说好话来了? 想到这里公孙鸾儿反而感觉胸口不那么憋闷了,这个公孙婉儿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越活越蠢了。就算她看着方玉芷顺眼,或许这方玉芷也许了什么好处给她,可是这种事情,她也敢出头。真是……不贤不孝啊…… 是啊,若是怂恿着祖母叫这样的荡妇进门,可不就是不贤不孝么? 公孙婉儿嘴角勾起笑,看着老夫人道,“祖母,真是巧!” “我要说的事情,也和发钗有关呢。” 有关有关,发钗发钗,你的发钗,和这支发钗能一样么? 这支可是…… 公孙鸾儿正心里暗暗嘲讽,却顿时楞在原地。 公孙婉儿笑嘻嘻的摊开手,她的手里,躺着一支,一模一样的发钗…… 第四十三章 辨认 公孙鸾儿脸色惨白的看着那支发钗,又看看手里这支,简直一模一样。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可思绪纷乱,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反而是先前一直发呆的竹清,这回倒是比谁都反应快,高声道,“呀,是和小姐一模一样的发钗。一模一样的。” 公孙鸾儿也愣住了,嘴里只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老夫人自然也是看到了,没想到这件事情,还能生出这样有意思的事。于是她也带上了几分兴致,问道,“婉儿手里怎么会有方姨姨的发钗啊?” 公孙婉儿正要回话,公孙鸾儿却尖叫道,“谁说那支就是方玉芷的发钗,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我这支才是。” 公孙婉儿眼睛看着她,这才道,“恩,说的有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公孙鸾儿疑惑的看着她…… 却见公孙婉儿扭头冲老夫人说道,“祖母,我记得咱们家也有打造首饰的能工巧匠,不知能不能叫一位来。” 老夫人也不多问,点点头道,“好。” 说罢,便吩咐了人去找有经验的老师傅。 老夫人吩咐完了后,又开始拉着公孙婉儿絮絮的说着话,一会儿考校她的功课。一会儿又问她近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找人的期间,公孙鸾儿就一直气鼓鼓的站在堂中。也不知道是老夫人将她忘了她不敢坐下,还是因为心中有事。总之,堂前就是这么诡异。 直到有人回报了一声,说匠人师傅快到了。 赵姨娘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瞧瞧瞧瞧,老夫人,咱们说着话,竟都忘了鸾儿小姐。” 咱们?方玉芷掩嘴笑了笑,这位姨娘脸皮可真厚。人家老夫人眼里心里都是自己的公孙婉儿这个孙女儿,就连她都不搭理了。哪有功夫搭理一个小小的姨娘?分明从头到尾就没和她说过话。 不过这时候说这话,是为了这位鸾儿小姐求情的吧。 方玉芷忍不住看了看上首的老人,这位老夫人的行事温和,有外人要来,自然会顾忌公孙鸾儿的颜面。 真是……方玉芷又好笑的叹了口气,这位老夫人啊,心里明镜儿似的,却偏偏还要陪着两个孩子玩闹。 果然,就听见老夫人沉沉道,“鸾儿坐回去,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公孙鸾儿的身子不自然的晃了晃,她有心不搭理韩氏,可又不敢表现太过,只好闷闷的应了声是,转身入席了。 不过这时候师傅还没有来,想想也是。公孙家这些有些身份的师傅们,又不用时常到铺子里去,也不用常来公孙府住着。哪一个不是在自己的住处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现在忽然之间说要找来,备车套马,选人,送信儿,有的忙活呢。 公孙鸾儿冷哼一声,就因为公孙婉儿一句话,就这么劳师动众。 却听见公孙婉儿话音一转,问方玉芷,“方家姨姨,我有事问你,你能回答我么?” 方玉芷看着公孙婉儿清亮清亮的眼睛,坦然道,“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公孙婉儿笑了笑问道,“听说这支发钗……”公孙婉儿扬了扬手,“是方姨姨的母亲送给你的,是不是?” 方玉芷点点头,“是。” “听说这发钗,方姨姨很喜欢是不是?” 方玉芷点点头,“是。” “听说这发钗啊,十几年的老物件儿了,是姨姨母亲陪嫁的妆奁?” 方玉芷点点头,“是。” “听说你母亲最最喜欢这支钗,多年不离身,时常要戴着是不是?” 方玉芷点点头,“是。” “所以这支钗,格外的珍贵,姨姨虽然从来没有戴过,可也时常拿出来把玩是不是?” 方玉芷点点头,“是。” 公孙婉儿忽然高兴的笑起来,“姨姨真好玩儿。” 这个好玩儿又是哪个好玩儿?方玉芷探寻的目光看过去,想到刚刚的问答,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 这个丫头才是好玩儿,刚刚那叫什么啊,她的问话又快又急,自己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可不是只能一直点头是是是了? 想到这里觉着更好笑了,她看着这小丫头。似乎从第一次见开始,这个小丫头的身上就有一道明媚的光芒,惹得人忍不住关注她。 就好像是她被继母拖来公孙家联姻那次开始,看见这个小姑娘时,她想到了她外面的传闻好奇的打量她。她一开始装着矜持,最后竟然抬起头来大胆的和自己对视,还冲着自己笑。 那笑容很明媚,很灿烂,她忽然就对公孙家不那么惧怕了。 那时候她想,能教养出这样爽朗的姑娘的公孙家,该不至于还像自己家里一样了吧。这样的婆家,应该是挺好的罢。 她原本这样想着…… 可是今天,竹叶死了,还有一个无辜的生命也死了。 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公孙鸾儿,看了看躲在阴影里的赵姨娘。她忽然摇了摇头,她们想要的,自己并不稀罕啊。 正在这时,小丫头带着一个小厮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进了门,一进门就对着老夫人下拜扣头,“老夫人啊,老奴来晚了。” 老夫人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刘嬷嬷,“你费心了。” 这才温声对底下叩拜的老人道,“老薛,你起来吧。此番辛苦你了。” 老薛受宠若惊的站起身来,“为老夫人办事,为公孙家办事,不敢言辛苦二字。” 公孙婉儿看看那老者,充满好奇的目光又看向老夫人,只见老夫人笑眯眯道,“这位薛爷爷可是咱们家的老人了,最是可靠。” “哦。”公孙婉儿长长的哦了一声。就明白了老夫人先前和刘嬷嬷说费心了的意思。 这位薛爷爷定是祖母的心腹,今日的事情,也是不会出去多说半句的。 看来,祖母对方小姐很中意? 公孙婉儿看了看方玉芷,笑了。 只听老夫人又问她,“婉儿要找善做首饰的老师傅,现在找来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公孙婉儿点点头,笑眯眯的问,“薛爷爷,请问,缠金的首饰年头久了,和新打的首饰可有区别。” 那位姓薛的老者沉吟片刻道,“还要看见实物,按理说年头久了的首饰,会有磨损,不过若是保存较好,就需要仔细分辨了。” 公孙婉儿点点头,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发钗递过去。“劳烦薛爷爷看看这支钗。” 姓薛的老者端详着看了看,又举起来在头顶晃了晃,此时外面天色有些暗。 老夫人急忙道,“点灯。” 薛礼摇了摇头,“老夫人,不必了,老奴看好了。” 公孙鸾儿听到那句看好了,心里突突直跳,急忙站起身就要将手里的发钗递过去。 公孙婉儿已经先一步,将原本递过去的发钗抽了出来,转身走回老夫人身边。 公孙鸾儿僵直着身子看着公孙婉儿和她擦肩而过,强忍着拽着公孙婉儿的头发把她甩出去的冲动。抖着手将发钗递了过去,薛礼接过,又仔细看了看,恭敬的将发钗还回去。 老夫人又开始笑眯眯的和公孙婉儿说着话,就连方玉芷都时不时的接一句,说一句。 公孙鸾儿反而烦躁不已,坐立不安的。可那薛礼反倒像是个木头人般,看过了发钗之后就没了动作,垂手站在堂中盯着地板,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鸾儿的脑袋被老夫人和公孙婉儿以及方玉芷的话吵得嗡嗡嗡嗡的直响。 她猛的一拍桌子,看了看薛礼,“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她的话就像块小石头丢进了水塘里,只听见了个响,随后半点儿动静也无。 公孙鸾儿愈加气恨不已,站起身来就要动手,只见老夫人的眼皮子动了动,淡淡开口道,“老薛,两支钗可有什么不同,你说说看吧。” 公孙鸾儿只好又坐了回去,静下来来听老薛要说些什么。 她心里隐隐觉着有些不妙,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脑袋里只是公孙婉儿嗡嗡嗡嗡的声音,胸中那口气涨得生疼。 偏偏老薛还慢吞吞道,“两支钗虽说用料并不名贵,但胜在手工精巧,样式别致。虽说是多年前的老款式了,但……” “但什么但,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公孙鸾儿恼道。 薛礼这回是听到公孙鸾儿的话了,顿了顿接着道,“这两支钗虽说样式一模一样,可还是略有不同,一支新,一支旧。” 说到这里,公孙鸾儿眼前一亮,“薛老头儿,你倒是说说,哪支新?哪支旧?” 说罢,又是一阵沉默,同先前一样,薛礼又成了个木头人,不说也不动。 公孙鸾儿脸色一沉,看着几案上的酒壶险些砸过去。 还是老夫人开口道,“老薛,说清楚些。” 薛礼拱了拱手道,“婉儿小姐手上的为旧,鸾儿小姐手上的为新。” “你胡说……”公孙鸾儿打断道,“说不准是有人故意做旧。” 薛礼这才又一次将身子转向她,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大呼道,“老奴无能。请大小姐再寻人来辨认罢。” 公孙鸾儿冷哼道,“要挟本小姐?真当整个建康城寻不出第二个打造首饰的大师傅了?” 老夫人的声音也冷冷的传来,“寻不到。” 看着公孙鸾儿脸上的冷笑一点一点的僵硬住,老夫人才不疾不徐道,“建康城的薛礼若是辨认不出一件首饰的差别,你去找找,整个建康的大师傅还有哪个敢来辨认?” 第四十四章 化开 公孙鸾儿心中一片冰凉,她手脚发麻的瘫坐在软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袋里嗡嗡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她摆了摆手,看了看薛礼,又看了看手中的发钗。 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可看着公孙婉儿有话要说,她就忍不住,抢着道,“祖母,话说左了,咱们明明是在说方玉芷的事情。翠儿的话,她的那撞柱而死的贴身丫头的话,还有……王大麻子的话……” “翠儿的话不足为信,毕竟她当时在场,事情如何?谁又能说得清?” 公孙婉儿淡淡开口道,“至于方姨姨的丫鬟,既然一直是贴身伺候的,不知方姨姨近来可有觉得什么不妥?” “她近来身子不好,陪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多。”方玉芷笑着道。 “竹清,你留意到竹叶近来有什么异常么?” 竹清犹豫了一会儿絮絮说道,“竹叶的弟弟病了,家里变卖了房子,竹叶前段时间常常出去。可后来,又不出去了。可不出去了,人反而更怪了。她时常拉着我说小时候的事情,半夜起来的时候会哭,可是……似乎后来,有一天他又说她弟弟好了?” 方玉芷听到了这里神色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常常出去啊。”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别人听。 老夫人扭过头看向公孙鸾儿,“翠儿的话,不可信。现在看来,这竹叶嘛!也不可信。” 公孙鸾儿争辩道,“就凭竹清这丫头的几句话,就说竹叶不可信?” 说罢,看到老夫人像是看着傻子一样看着她。 公孙鸾儿顿时明白过来。竹清的话是不可信,可竹叶举止反常,在方家又怎能没人知道。随便找几个人再来问问不是一清二楚? 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这个方玉芷? 公孙鸾儿恨恨的说道,“那也不能证明方玉芷就是清白的。河边儿的翠儿已经死了,只剩下方玉芷和王大麻子,王大麻子的话自然是不能偏听偏信,可方玉芷的话就能信了?” “现在,没人能说明她是不贞,可谁也不能证明她清白!毕竟,一个大家小姐离席,身边儿竟一个人都不带么?哈!” 竹清这才红着脸道,“我……我那时去方便了……是竹叶跟着……跟着小姐……” 竹叶?竹清心头猛的一跳,这个叛徒,都是她,都是她害了小姐么? 公孙鸾儿冷笑道,“这么说,这位方小姐,还是……” “谁说河边只有两个人?”公孙婉儿忽然道。 公孙鸾儿一愣,“难道不是?” “春桃,春兰,如云,秋菊,梅香,你们都进来。” 只见五个俏生生的小丫头听到传唤就进了门磕头,想必是原本就候在门外的。 看着她们走进来,室内的人顿时心思各异。随后春桃当先开口道,“回老夫人,奴婢有事要禀。” “今日晨起,奴婢和春兰惹恼了小姐,被小姐罚去扫园子。午宴时分,正巧到了池塘附近。看见翠儿姐姐和一位客人起了争执,推嚷之间,翠儿姐姐不甚掉进了水里。” 说到这里老夫人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不甚?这丫头也是机灵。这位方小姐的脾气哪里是好相与的?有丫头来纠缠,还不甚,怕不是被人家一脚踹进了水里吧。 又想到了方玉芷一脚将王大麻子踹飞的事情,心情越发舒畅,家里的这个儿媳妇选的真好。 春兰接着道,“奴婢们正要上前,后来不知怎么王大麻子也来了,他看见翠儿姐姐落水,犹豫了一番,便跳了下去。” “再然后……就有许多人围过来……奴婢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啪的一声…… 公孙鸾儿站起来,满脸煞白,“正巧,好一个正巧?公孙婉儿,你骗鬼呢?若不是先前特意藏身,那里怎么会有人在?怎么能有人在……” 一言既出,满堂安静下来。而公孙鸾儿急促的呼吸了几口气,终于隐忍不住。眼珠子一翻,向后直直栽倒,幸好赵姨娘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她。 老夫人掩着面,臊得满脸通红。急忙喊了丫头们将她抬出去,才叫了大夫去诊治。 那大夫原本正悠闲的端着茶准备喝上一口,茶杯方才端起,就被几个下人架着拖了出去。 “哎哎哎,你们是怎么回事?急个什么?我的药箱药箱啊……” 几个下人愣了愣,又有人赶紧回头去拿药箱。 那大夫抱怨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有丫头撞死了?” 有人接了一句,“是鸾儿小姐,不是丫头。” “小姐?”大夫反应了半响,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起来,“是小姐,你们怎么不去找医女?来抓我作甚?” 几个下人顿了顿,互相看了眼,还是没搭理大夫的话,拖着离开。 大夫看了眼院子里冒着热气的茶,心里委屈的想到,自己真是好命苦啊! 转眼间,天色竟然已经全暗下来。 薛礼之前就已经告辞离开,屋子里也点了灯。只是一直没人说话,下人们也不敢进来问什么时候摆饭。 到了晚间的时候铺子里的太爷,老爷都回来了,也过来递了话,可收到的却是老夫人一句事忙,便各自去用饭了。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赵姨娘可不是公孙鸾儿那样一个傻的。这公孙婉儿有心偏帮方玉芷,事情又都安排的这样好。一点一点的化解了公孙鸾儿的全部计划,必定是有人透露了消息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老夫人说不准心里也和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了。 她得赶紧想法子将这盆脏水泼出去,而不是引上身。 故此,当然不能再将事情往什么通奸上说,自己可不想也被抬出去。 这么一想,赵姨娘义愤填膺道,“唉,真是没想到,咱们家竟出了这样的人。王大麻子这个混账东西,不仅偷窃财物,还敢污蔑贵客。真是,真是活活打死他也不为过啊!” 偷窃?污蔑? 这两个词,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却恰恰将今日的事情不动声色的化去了。 没有通奸,没有名节,自然就没有什么旁的事情。自然老夫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大动干戈去调查背后的事情,不就是被盗取了些财物么?公孙家再出些钱财补偿就是了。这方玉芷看着也不傻,肯定不能再闹起来。闹起来有什么好处?毕竟是一男一女,不对,一男二女,可是有什么用?不是死了一个? 现在这世道,无风也能卷起三尺浪,何况当时公孙婉儿虽安排了人看着,可到底解释不清,王大麻子和方玉芷为何同时出现在池塘边。 这件事,能让人揪着不放的地方太多了,仔细追究下来,只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何必呢? 这么一想,赵氏觉着这样说是合适的,又看到老夫人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于是定了定心,接着问道,“老夫人,您觉着,王大麻子该怎么处置?” “我觉着?你不是都说了么?我还觉着什么?”老夫人平静道。 赵姨娘愣了愣,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夫人?怎么成了我说的了? 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老夫人已经再次开口吩咐下人道,“还不按赵氏的话去做。” 去做?去怎么做?下人们也愣了,可这愣神没有多久,赵姨娘却颤抖着问了一句,“打……打死?” 好了,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下人们没有再问,齐刷刷的出去传令,将王大麻子活活打死! 赵姨娘站在那里,身子瑟瑟发抖,看吧看吧,果然果然,老夫人果真什么都知道了。要不然怎么连问都不再问一句了? 自己这回真是蠢到家了,怎么就能信了贾氏和她那个孽障女儿? 可这个公孙鸾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怎么能蠢成这样?怎么就能叫个五岁的小姑娘玩弄于鼓掌之间?看看她姨母,看看小贾氏,真是,除了长得像,心眼儿可一点儿也不像。 赵姨娘恍然间又回想起了那一天,公孙鸾儿站在她面前,那容貌,那气度,她怎么就觉得是当年的小贾氏又回来了呢? 当年的小贾氏是何等人物啊,占着老爷那么多年,让过门的主母十年无子,即便生下了女儿,还没能保住命。 她还以为,公孙鸾儿能和这位姨母有几分相像,谁能想到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想得入神,赵姨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想伺候我这个老太婆,趁早出去,省得给我添不痛快!” 赵姨娘一个机灵,扭头看去,方玉芷,公孙婉儿,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看向她。她的眼珠子转了转,连忙捏着手帕往眼角上按了按,“老夫人啊,贱妾只是自责。贱妾的身边竟然出了翠儿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贱婢,贱妾愧对老夫人啊。” 说着似乎真有眼泪从眼角滑落,老夫人顿了顿,“那就回院子里去反省吧。” “正是这个理儿,贱妾也着实是没脸见人了。”赵姨娘松了口气,“贱妾回院子里定当诚心礼佛,为公孙家祈福。” 老夫人忽然疲倦的摆了摆手,“走罢,走罢。” 赵姨娘起身应是,风一般的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重归寂静,老夫人又看了看公孙婉儿和方玉芷,“方小姐留下吃饭罢,婉儿,带姨姨住你院子里,好好休息。” 第四十五章 退婚 公孙婉儿没再说什么,带着方玉芷告辞离开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老夫人呆呆的望着一旁亮起的烛光出神。 既然方玉芷要留饭,瑛婶儿已经先一步安排了人回去收拾客房,安排膳食。 可没想到,临了,两位小姐,竟然要睡在一起,且还是方玉芷提出的。 瑛婶儿虽然惊讶,可并没有阻止。只当这是未来的主母要亲近婉儿,对婉儿来讲也是好事。 至于方玉芷会不会伤害婉儿?瑛婶儿压根儿就没想过。一来,她们二人以前没有仇怨,反而婉儿两次三番相助方玉芷颇多。 二来,方玉芷即便是真的看不惯婉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毕竟她还没有嫁进门,这个时候婉儿出了事。她就不是结亲,而是要和公孙家结仇了。 二人沐浴完毕,又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散了发,就坐在了桌案前,清了场,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玉芷打破沉默,看着公孙婉儿浅浅笑着,“为什么帮我?” 不是谢谢你帮我。不是惊慌的问,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也不是心有余悸的说吓死了吓死了。 而是一句,为什么帮我? 真有意思,和方玉芷这样直接的人说话真有意思。 公孙婉儿嘴角弯弯,灿烂的笑起来,“因为喜欢你啊,方家姨姨。” 笑着笑着,公孙婉儿的笑容垮下来,“只是可惜了。” 方玉芷也点点头,“是啊,可惜了,咱们没有缘分。” 公孙婉儿却不赞同道,“你和我若是没有缘分,还怎么坐在这里聊天呢?” 方玉芷眼神亮亮,“是这个道理。婉儿小姐不怪罪就好。” “不怪罪什么?”公孙婉儿好奇问道。 方玉芷深吸口气,虽然先前明里暗里的暗示过了,还是要郑重的说出来才能作准。“不怪罪我要退亲的事,不怪罪我辜负婉儿小姐的好意。” “哦。”公孙婉儿应了声,似乎没什么反应。 难道她帮我不是为了要叫我顺利嫁进公孙家?不是为了她父亲,怎么现在自己说出退亲的事,她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只见公孙婉儿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答道,“我知道的,你不会再想嫁进我们家了。” 方玉芷忽然沉默了。 公孙婉儿却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你不会吃亏。可还是担心,安排了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提醒你不要接近池塘,你还是去了。所以,我只好又安排了几个丫头藏身在那里等着。” “方家姨姨,你那么心思灵巧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不对。你的丫头不对,你的首饰不见了。可你还是要去池塘,不是因为你不怕,是因为你想去。哪怕声名受损,你也想逃。” 说着说着,公孙婉儿的声音愈低,“现在这样,你知道祖母心软,又看重颜面。定然不会将事情追究到底,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盖过。虽然会庇护公孙鸾儿,可同时,今日的事情也必然会有许多地方不清不楚。到底还是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不休,你也不可能再嫁进公孙家了。” 方玉芷不自觉的攥紧了右手,早听说过公孙家的婉儿小姐早慧,不想心思已经伶俐到了这个地步。 可毕竟是个小孩子啊,她的祖母又那样宠她,不知道会不会将这些事说给她祖母听? 她正兀自担忧着,公孙婉儿却扭头看着她,“方姨姨,我谁都不告诉,这是咱们的秘密。” 方玉芷看着公孙婉儿亮晶晶的眼,长睫毛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眨巴着忽然噗哧一声笑了,“人小鬼大,别叫我姨姨,都把我叫老了。叫我姐姐。” 公孙婉儿嗤声道,“老不休,险些做了我继母的人,非要我叫姐姐。” 方玉芷屈起手指,啵儿的一声弹在公孙婉儿光滑的额头上。看着公孙婉儿用手捂住额头,眼泪汪汪的看她,方玉芷用手勾起一缕碎发绾到耳后,“叫不叫?” “不!”公孙婉儿挺起小胸脯,“先生说了,士可杀不可……” “哇……姐姐……姐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弹别弹……”屋外守着的丫鬟耳朵一动,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声的求饶。 她犹豫了一会儿,迈腿跑到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外敲门,“瑛婶儿,小姐和方小姐打起来了。” 屋内安静了一瞬,瑛婶儿披着衣裳打开门,“打起来了?”又探头看了一眼公孙婉儿的屋子,正好此时,窗上有个小小的身影欢快的在屋子里四处跑着灭蜡烛,不多时,她的屋内暗淡下来。 瑛婶儿摇摇头,“没什么事,你回去守着吧。” 那小丫头狐疑的点点头,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瑛管家,听说那方小姐习武,咱家小姐会不会吃亏?” 瑛婶儿笑道,“咱家小姐是个肯乖乖吃亏的人么?” 那小丫头摇头道,“不是。” 瑛婶儿已经啪的一声将门关上,“那还站在这里作甚,去小姐外间守着吧。”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方玉芷随着公孙婉儿一道儿早早起床去向老夫人问安。 方玉芷委婉的向老夫人提出了退亲的意思,老夫人并不觉着意外,命人拿来了她的画像和八字庚帖,给了她收好。 只是,到了方玉芷要离开的时候,老夫人还是喊住了她,“方小姐,公孙家的园林景致还算入眼,若不然叫婉儿陪你去好好逛逛?” “谢过老夫人好意,只是玉芷一个外人,怕是不方便。” 外人?这么怕和公孙家扯上干系么?老夫人苦笑一声,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叫婉儿送送你。” “好。”这一回方玉芷没有拒绝。 脚步轻快的走出屋子,晨起的阳光照在脸上,方玉芷不自觉的抬起手挡了挡。 在一片阳光明媚中,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公孙婉儿冲她笑,又勾勾手叫她过去。 方玉芷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老夫人叫你送我出去,你知道了?” 公孙婉儿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不是在等你么!” “对了。”公孙婉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核桃大小的玉章递过去,“我祖母说,此番你受了委屈,小小敬意,当是补偿。” 方玉芷拿起玉章,底下刻着老夫人韩氏的名讳。玉章青玉所制,看起来并不名贵,可方玉芷却知道,这枚玉章背后的价值不菲。于是忍不住问道,“能提多少银子?” “千两……”公孙婉儿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着方玉芷似笑非笑道,“黄金。” 嘶…… 方玉芷倒吸一口凉气,“公孙家出手可真是阔绰。” “怎么样?觉着我家好了吧?”公孙婉儿真诚道,“不然你现在反悔也是来得及的,真的嫁给我爹好了。说实话,我爹爹长得也是玉树临风,气度风流,英俊不凡的。虽然年纪嘛是大了点,可是……” “我要走了。”方玉芷忽然看着远方道。 “走?”公孙婉儿楞了楞,“还远着呢,不到门口。” 方玉芷停下脚,“我要去北方了,寻我爹爹。我不信她们说的,我爹爹没死,我要去找他。” “北方?战场?”公孙婉儿不敢置信道,“你要上战场?方姐姐,你不要命了么?” 方玉芷却又步伐轻快的走远了,“忽然决定的,不定什么时候动身。至少,要先拿公孙家这笔钱将家里安顿下来。我可真没想到,老夫人会拿出这么多钱来。这样一来,我家里的燃眉之急算是解了。” 公孙婉儿望着她的背影好半响没反应过来,等她醒过神来,方玉芷已经走出老远了,她急忙提起裙边追上去。 “哎哎哎?姐姐姐姐,错了错了,你走错方向了,这边……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方玉芷退婚拿走了庚帖的事情,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在外界议论纷纷之时,公孙婉儿手里捧着一封信在看。 这是方玉芷递进来的,信中说。 “千金到手,怀中沉甸甸,既怕盗匪,又惧公孙。” 公孙婉儿撇撇嘴,这话说的,难道还怕我家反悔和你要钱不成。 不过她还是继续看下去,“妾生来十年有七,前生富贵,而后潦倒。乍然得还富贵,心中惶惶,步上摇摇。又见凤仙,遂大步而入。唤小二,点上佳肴满桌,好酒两大坛。” “菜肴未动,美酒尽饮,妾大醉。” “竹清慌慌,抬我回府。大半日得醒,脚步软软,心内清明,忧愁尽消。此酒甚妙,灌满一大壶送与小妹,万勿推却。” 公孙婉儿忍不住笑起来,自己喝酒大醉也就罢了,还要带坏自己么? 她看了一眼摆在几案上的酒壶,端起来灌了一口,入口辛辣,烈酒。 犹豫了一会儿,公孙婉儿仰起头,一壶酒尽数饮尽。 她半倚着床榻,手指勾着壶柄看向窗外,脸上火一样烧起来,脑袋晕晕,却出乎意料的痛快。无怪豪侠总要大口喝酒,这般牛饮,着实痛快。 方玉芷啊,她看了看被风吹到地板上的信。可惜了,若是你能嫁进来……若是能…… 第四十六章 先生请辞 夏天似乎是一下子就过去了,转眼间就入了秋,公孙婉儿也换上了保暖的秋装。 她照常早起,候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等着老夫人起床后问安。然后二人一起用过早饭,在园子里走走,便去上课。 晋朝也有私塾,是由官府和世家共同出资,聘请告老的官员,当世的名士授学。 然而,这类的私塾非世家子弟不得入学,并不如现代那样普及。 偶有积善之家筹资山野间开设私塾,入学率也是极低。因着这个时期没有科举制,选官沿袭魏时订立的九品中正制,寒门士子想要入仕无比困难。 即便有几位紫运当头,得以入朝,也多半不得志。 晋朝的朝堂之上多世家子弟,中正选拔官员之时,也多是以世家子弟为主。 说白了就是拼爹的,若不是世家出身。那么便需要才名,可才名需要乡间造势,便需要银子,讲白了还是拼爹。 公孙婉儿的大哥公孙昊和二哥公孙靖已经都入了建康有名的儒文学馆。 家里的姐妹们也请了先生教学,在府内设有学堂。 可公孙婉儿自幼身体不好,老夫人又爱护得紧,才单独为她聘请了郭义。说来,这也是公孙婉儿同旁的姐姐们不亲近的原因,因着平日里根本就不见面。 郭义脾性古怪是府里众人皆知的事情,所以公孙婉儿早早的便到了书房候着。 可没想到一向不迟到的郭义竟然迟到了,公孙婉儿坐在座位上写了好几张大字,写着写着又拿起一本书发起呆来。 直到门口的帘子被人打起来,公孙婉儿急忙放下书高兴的跑过去迎郭义,“先生来了,先生今日怎么迟到了?” 嘴上看似关心,心里却在想着,你看你看,平日里我若是迟到便要受罚,可现在你迟到了,我也要罚你。 或许是因为近几天日子无聊的关系,能捉弄先生公孙婉儿还是很高兴的。心里开心,不自觉的脸上也显露出来。 郭义低下头看见的,就是公孙婉儿弯弯的眼睛,和贼兮兮的笑容。 他挑了挑眉,疑惑道,“婉儿在想什么?” 公孙婉儿连忙摆摆手,“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的,先生为什么迟到?” “这个啊……”郭义沉吟片刻,还不待公孙婉儿想出捉弄他的法子,郭义忽然道,“某去请辞了,今日起,便不再是你的先生了。” 请辞?公孙婉儿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郭义,这个书呆子这是又闹什么别扭? 记得他上回请辞,还是因为公孙婉儿字写的不好同郭义顶嘴说写字无用。 郭义罚她当场作了一首诗,事后,郭义便提出要请辞。 说是自己才疏学浅,教不了公孙婉儿了。 后来在祖母的再三挽留下,郭义才勉强留下来。之后,公孙婉儿便发现她学习的东西变难了不止一点儿。 与此同时,郭义还不遗余力的在文人圈子里为公孙婉儿宣传造势,让整个建康都晓得了她的才名,也让她如今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只是她也知道,郭义是个一根筋。他在外面邀友人赏诗,对自己大加赞誉,不过是因为自己真的喜欢,而没有什么功利心思。 不过,现在,他为什么又要请辞? 公孙婉儿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近几天来的所作所为,她貌似并没有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那郭义为什么要走? “先生,不知学生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先生指教。”公孙婉儿急忙躬身施礼。 “你很好。”郭义顿了顿,“只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原大乱,外族趁机占我北方,有志之士焉能坐视不理?” 公孙婉儿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要上战场了?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郭义的各种死状。 “先生……”公孙婉儿晃了晃脑袋,眼睛定定的看着郭义,确定他现在还活着。“文人治国,武将安邦,各司其职,天下才能安定。先生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或有所长,可沙场征战多莽夫。先生去了,只怕不能施展所长。” “谁说我会上战场?”郭义失笑道。“司空荀藩老大人不久前命人来邀我举事,我打算北上略尽绵薄之力,做个谋士。” 荀藩?公孙婉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历史上,这位老大人再过两年就会死于开封。树倒猢狲散,当下局势复杂,先生若是投奔了他去,谁知道会受什么连累。 再者说,估摸着时间,司马睿就要南下了,东晋也要建立了。 先生这个时候却要去做荀藩的谋士,记得荀藩是奉了吴王世子抚军将军司马邺,自己的外甥为皇太子,将来与司马睿冲突定是在所难免的。 中原大乱,时人各奉其主,征战杀伐不断,躲都来不及。郭义一介白衣却硬要卷入这场纷争,真是嫌命长。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连忙道。“不可不可,荀藩不可。” “不可?”郭义愣了愣,疑惑的看着极力反对的公孙婉儿。 随后索性在公孙婉儿面前坐下来,摆出长谈的架势。 公孙婉儿见状也坐下来,却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道要告诉先生自己来自未来,知晓这天下未来的事情么? 可,不这么说的话,怎么阻止这个书呆子去送死? 犹豫间,公孙婉儿从郭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蓝色百褶裙,搭白色披帔,圆圆的娃娃脸上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以及困惑和不安。 她怔了一瞬,郭义也察觉了不对,转念一想,不禁失笑道,“是某之过,婉儿再早慧,不过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 说罢喃喃道,“某对你期望过高了,这天下形势,某都看不分明,你又怎能看透呢。” 摇了摇头,郭义就要起身,公孙婉儿却灵光一闪道,“先生,婉儿虽不知外面的事情,也不懂天下大事。可却知道这位司空老大人不是明主,也未必能匡扶天下。先生若是有心,不如去投入琅琊王麾下,你若是去,他必会重用先生。” “琅琊王?司马睿?” 郭义思索半响道,“这位虽也是皇室宗亲,可说来,世人皆道他庸碌,不过中人之资。凭借天潢贵胄的出身被几家招揽是真,王家和他亲近是真,可日后难免被王家掣肘,怕是难成大事,何谈匡扶天下?” 郭义先前教授公孙婉儿识字,学习一些简单的启蒙读物,到了后来教授的内容虽增加了难度,可像这样讨论天下大势还是第一次。 或许郭义心中已经乱了,不在乎倾听者是谁,只求有人诉说,稍解苦闷。 公孙婉儿听着郭义一语道破司马睿日后身死的根本原因,不由咋舌道。她的这位先生倒也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这一点看的倒是清楚的很。 司马睿虽然凭借王家的辅佐建立东晋,稳控江南,可最后还不是受制于王家,最后气急攻心而死。 而收复中原,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句空话。 公孙婉儿叹了口气,中原诸将,皇室宗亲,死的死,逃的逃,整个天下都乱成了一锅粥。收复?谈何容易啊。 “先生……” 公孙婉儿犹豫了一会儿,打断了郭义的侃侃而谈,“先生可曾听说过通天法师张观圣这个人么?” 郭义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公孙婉儿会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来,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答道,“张道长有通天纬地之能,某前些日子还有幸得见道长,与道长一番交谈自觉受益匪浅。足见道长能得皇室看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交谈?得见? 公孙婉儿撇撇嘴,这个老道士在家里还真是闲不住。 不过有张老道和郭义相交在先,她忽悠起来也更加容易一点儿,毕竟,好歹自己也是挂着张老道的徒弟的这一重身份的。 于是便接着道,“先生竟然知道恩师?说来,婉儿前些时候得师父青眼得以拜入师父门下,也得了师父不少指点。” 郭义点点头道,“婉儿天资聪颖,或与张道长有缘,这事,某是知道的。” 公孙婉儿听郭义说出的有缘二字,也是松了一口气,时下玄学之风盛行。故此人人畏道,敬道,访道。这也是为什么张观圣如此受世人看重的原因,何况,张观圣还曾是皇家客卿。可就怕郭义不信这些,说出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话来。可他能信缘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足见,还是受到了玄学影响的。 听到郭义的回答,公孙婉儿把握也更大了几分。于是公孙婉儿眼珠子一翻开始说瞎话,“师父曾说,这位琅琊王啊,造化不凡!” “何况,正因为他庸碌,才更需要名士辅佐。” “先生,您要去投奔的老司空荀藩老大人的外甥,可也是皇室中人!” 郭义细细想了一番,点头道,“抚军将军,司马邺。” “人心偏私,这位老大人又何尝不是想成为从龙功臣。又何谈匡扶天下!”公孙婉儿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却正好戳中了郭义的软肋。 天下啊!郭义你不是一心想要匡扶天下么?可你要去投奔的这个人,其实也是个不顾苍生,只为自己争权夺利的卑鄙小人啊,如此,你还要去投奔效忠么? 郭义忽然就沉默下来,半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刚才到现在,坐的时间实在有些久,公孙婉儿腿脚有些麻了。于是趁着郭义走神儿,小心的动了动腿,没想到却让一直沉默的郭义醒过神来。 他微微上挑的眉眼此时带着满满的审视,看着公孙婉儿,忽然缓缓道,“婉儿说的这些,某都听明白了。婉儿阻某去投奔荀藩老司空,改投琅琊王。在某看来,这些小孩子的话,不过都是托词……” “可……某却信某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既如此……某便去会会这位琅琊王,是否真的值得某去投奔效忠……” 说罢,郭义站起身来,公孙婉儿也缓缓的要跟着起身。 郭义匆匆走到门口处,才探手打起帘子,忽然又放下了。 反而转身,冲着公孙婉儿长长的一揖到地,“今日,受教了。” 在公孙婉儿的惊讶中,郭义打起门帘,大步走出。 第四十七章 府中女学 郭义当真是走了,自他走了之后公孙婉儿很是过了两天悠闲的日子。 到了第三日的凌晨,公孙婉儿陪着老夫人用饭时,在饭桌上,公孙婉儿才不得不提起了这件事。 她两世为人,虽然不像其他兄长姐姐们那样觉着学习是件苦差事,可也不喜欢天天挨板子。 实话说,她尊敬郭义,可又有些怕他。 在郭义告辞的这两日,公孙婉儿还是时常会看着手掌发呆。 她原本以为,郭义一走祖母就会忙着为她再找一位先生来,可实际上,府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样安静,公孙婉儿反而更加担忧。也不知道是不是祖母有心考校她,想确定她是不是一个惫懒之人。 于是吃饭时,公孙婉儿犹豫了一下,问道,“祖母,郭先生有两日没有来为婉儿上课了,不知可是病了么?” 老夫人正喝着一碗白粥,听公孙婉儿问起,便笑了笑道,“没有,郭先生请辞了。” “郭先生请辞了?祖母祖母,那婉儿就没有先生了么?”公孙婉儿闷闷不乐的放下筷子,委屈道,“祖母,是婉儿哪里做得不好,惹先生生气了么?” “没有没有。”老夫人急忙放下碗,过来将公孙婉儿搂在怀里,“郭先生是有事要做呢。临行前,郭先生还特意来拜访过祖母,说婉儿啊,最是懂事乖巧又心思聪颖了。” “真的么?先生真的这么说?”公孙婉儿开心道。 “可是祖母,郭先生走了,婉儿日后就没有先生了。” 是啊。韩老夫人这些日子也在为这件事情发愁。 要说自己家的孙女儿才名远播有时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外面的教书先生倒是不少,可郭义的名声那样大,自己的孙女儿名声又那样大。 这样的徒弟谁还敢收啊。教好了,固然是自己的本事,可教不好呢?那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么? 故此,老夫人私下去问了好几家,都被人婉拒了。 眼下,倒也不是说建康城就没有能教导公孙婉儿的人在了。 有,且大有人在。 可人家未必愿意教啊。 那些狂生吧,虽有名声在外,可老夫人是不敢让他们来教导公孙婉儿的,谁知道会将公孙婉儿教成什么样子。男子们随性些也就罢了,可要是公孙婉儿也学成那样,老夫人还不得悔死。 那些名士吧,要么投入诸王麾下,要么隐居,要么是世家子弟。就算肯出来授徒,那样的身份,也只会去书院里赚名声的。即便是肯收公孙婉儿,那也只能是弟子上门去求学的,断断没有人家到公孙府来的道理。可,公孙婉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啊。而且还是个五岁的女孩子,还是要名声的。自己家里也就罢了,可若是在别人府中传出什么来,日后公孙婉儿也不要想嫁人了。 至于其余剩下的那些,要么就是些沽名钓誉的绣花架子,要么就是些自命清高的酸文假醋,不是怕教不好公孙婉儿,就是看不上公孙家的商贾身份, 有郭义珠玉在前,一般的籍籍无名的教书先生,现在老夫人又看不上,生怕庸师教坏了自家孙女儿这块上好的璞玉。 故此这几天也是愁的什么似的,又不敢大肆张扬,怕外人说公孙婉儿恃才张狂,更不好找先生。 不过,谁知道当年无意中接济了的那位家道中落的少年公子,现今会声名大噪。还一心要来公孙家报恩呢?报恩也就罢了,可谁能想到自家孙女儿也如此争气。 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叹了口气,讪讪道,“婉儿学习辛苦,这几日暂且就好好玩儿吧。” 玩儿? 老夫人对公孙婉儿的看重,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平日里生怕公孙婉儿玩物丧志,郭义授学时,公孙婉儿每个月也只有几天的休息。 就连过年,家里的兄长姐姐们都在玩耍的时候,她都是要困在书房里的。 各位长辈们的生日,她也是中午去问安过,就又回到书房。 她没有了娘亲,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一家。 公孙芫又不喜欢她,外出游玩儿应酬,逛街买首饰,也不带着她。 倒是公孙婉儿什么都不缺,也就安心跟着郭义用功。 也正是因为这样变态式的输送知识,公孙婉儿才能在短时间内和自己现代所学的东西联系起来,如此适应这个时代。 可老夫人现在居然叫她安心去玩儿?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过公孙婉儿向来聪慧,这件事情蹊跷,祖母不愿说,她也不会问。 只点点头道,“好的祖母。” 待得吃了早饭,老夫人便又开始看账本了。 公孙婉儿知道,方玉芷退婚,公孙芫的准媳妇没了着落。就要重新再选,选下之后还有六礼需要操办,之后定日子,重新收拾院子,都需要一番功夫。 现在,家里的账目要先一遍遍的打理清楚,不然过些日子忙起来,难免就会有人浑水摸鱼,再加上,过些日子需要支出的银子,出处,都是需要提前计算清楚的。 故此,公孙婉儿吃完了早饭就赶紧告辞,不敢打扰老夫人办正经事。 出了门,瑛婶儿也用过了饭,候在门外,看见公孙婉儿急忙上前道。“今儿出来的晚些,事情说了么?” “说了。” “那老夫人怎么说?” 公孙婉儿抬起头,看了看天,秋日的阳光不那么刺眼了。她又看了看自家祖母的院子,忽然来了兴致,“乳娘,咱们去逛逛吧。这府里好些地方我都没去过。” “逛……逛?” 看瑛婶儿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公孙婉儿掩嘴笑道,“祖母说了,这几日,叫我好好玩儿。” “小姐……”瑛婶儿犹豫着不肯走。 “放心吧乳娘,婉儿没有听错。咱们现在就走罢,啊,对了,咱们公孙家听说很大,光池子就有三个吧?是不是?” “离我院子最近的池塘听说最小,曾祖院子附近还有一眼温泉?瑛婶儿,我日常泡的温泉水就是那里接的是不是?” 公孙婉儿犹在喋喋不休,瑛婶儿愣了会儿神,很快跟上了。 自家的小姐这么聪明,哪里需要自己瞎操心什么呢。 一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的逛起了园子,还真是去了许多公孙婉儿没有去过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公孙婉儿鼻子一动,拐了个弯儿,拐进一处小院子。 “乳娘,这里好浓的书卷味道,这是什么地方?家里哪位长辈的书房么?啊呀,好大好大……” 她欢呼一声跑上前去,见门外落了锁,就爬在了窗户上。 好在窗户没有锁上,她轻轻一推,窗子就开了。 她就站在外面探头向里面看,里面没有屏风遮挡,没有隔断,是个约莫有百十来平米的屋子。屋内整整齐齐的摆着八张小几案,前面上首也摆着一张几案。 几案后是团花绣锦的大红绸缎遮了的软榻,后面摆着两盆高大的万年青。 公孙婉儿看着每个几案上都摆着的文房四宝,看着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的书架,高兴的问道,“乳娘,这就是家里的女学么?人比我想象中要少,怎么只有八张桌子呢?对了对了,我只有两个姐姐。那六人又是哪家的小姐?” 瑛婶儿看着公孙婉儿趴在窗子上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里面的样子,不由的眼角有些湿了。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小姐没有亲娘,为了护着她,自己不叫她出院子,不叫她接触旁的兄长姐姐,可这样,小姐岂不是太可怜了。 公孙婉儿见问了许久瑛婶儿都没有回答,不由回头来看,却见瑛婶儿眼睛通红的扭过头,拿帕子遮了脸道,“这奴婢也是不清楚的,这就叫人去问问。” 又看了看日头道,“小姐,快到午时了,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回去了。”公孙婉儿松开窗棂,看了一眼匆匆进来的管事,指了指旁边的耳房。“这里,能打开么?” 那管事的举起袖子擦着汗道,“孙小姐稍等,老奴这就将门打开。” 公孙婉儿高兴的跑过去,“乳娘,今日我就在这里用饭罢。午饭简单一些就好,送到这里来。” “对了,你叫什么呀?” 那管事的一直低着头,听见公孙婉儿和他说话,急忙道,“老奴陈福。” “哦,福管家呀,平日里我的姐姐们什么时候放学?中午在这里用饭么?在这里休息么?” 陈福立即道,“巳时三刻便放学了,不在此处用饭,下午也是不用来的。今日小姐来的不巧,女学休沐。” “休沐啊,休沐日又是怎么定?” 陈福道,“小姐们上三日女学,便有一日休沐。小人不知小姐前来,未曾……未曾恭候……请小姐恕罪。” “还有……” “没有还有……”瑛婶儿听公孙婉儿的问题一个又一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按着额角打断道,“我的好小姐,快别问了,叫福管事的把门打开。眼看就要正午了,你受了热可怎么好?咱们进屋子里也能慢慢说。” 公孙婉儿心情极好的点点头,“好。” 又看了一眼陈福满头的汗,惭愧道,“福管家,你快些开门吧。” 陈福赶紧应了声,转身将耳房的锁咔擦一声开了,又开了门,就躬身退到了一旁。 先前可真是急死他,也不知道这位小姐性子怎么样,就知道是不怎么出门的。小姐问话,他不敢不答,更不敢背对着小姐去开锁,只得看着太阳越来越毒,站在日头底下回话。 他可是听说了,老夫人最是宠爱这位小姐,但凡被宠着的小姐,脾气都不怎么好,也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不是这样。 正胡思乱想间,宽大的袖袍被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拽了拽,他把眼睛自地面往上挪了挪,就看见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看着他道,“福管家,你进来呀,你给我讲讲姐姐们平日里都学什么罢。还有还有,其他六个座位都是谁的?” 第四十八章 入学 “咱们公孙家的女学在建康城中还是很有些声名的,就说咱们女学的王先生,还曾是朝中太宰大人家中的幕僚,而后辗转来到建康。旁人是轻易请不到他的,也是咱们家的老太爷们以前和王先生的父辈有过交情,这才能请了他来。” 周朝太宰为天官之长﹐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晋朝么?为了避讳司马师,改太师为太宰,当朝一品,位高权重。 太宰的幕僚门客啊。即便隐居归乡,可竟然肯来公孙家教一群女孩子们读书。 交情? 单纯只是交情二字就可以解释得清的么? 公孙家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家族呢?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会让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一夜之间湮灭,逼得老太爷们背井离乡来到南方经营,再不能回去? 摇了摇头,公孙婉儿将这些不明白的问题尽都抛到脑后。 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现在也实在不必自寻烦恼。 不过看来,曾祖们对公孙家女子们的教育也是很看重的,不然不会费尽心力请了这样一位先生。 当然不管这位福管家将王先生夸奖得多么举世无双,他也不过是一个幕僚而已。才名必定是有的,可未必就能比得过郭义。郭义年少成名,一代俊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公孙家给自己做先生。 要知道,公孙婉儿可是郭义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这位郭先生,绝对当得起才高八斗四个字。 他的见解心胸,也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分析起天下局势,有时比知道未来的公孙婉儿还要透彻。 因为想着事情,公孙婉儿的小脸上时而表现出困惑的神情,时而又有小小的得意,时而又叹息不已。 陈福看着只当这个孩子听到老太爷们手段过人,心中无比崇敬。 是啊,公孙家可是建康首富,多少官宦之家都等着结交。 公孙家的生意更是遍布南方,每日里的进账叫多少人一辈子也挣不回来。 想到这里,陈福嘴上不停,脸上笑着道,“咱们公孙家的女学里,有许多小姐们都想进来,也是因为王先生的缘故。不过王先生可也不是什么学生都肯收的,资质不足的,即便家里再有权势,也不能入学。现在女学里的八位小姐,咱们公孙家有三位……” “三位?”公孙婉儿打断道,“可我只有两个姐姐……”公孙婉儿伸出两只肉呼呼的小指头,“大姐姐和二姐姐……哪里又多了一个?” 陈福看着公孙婉儿可爱的小模样脸上笑意更浓,“自然是有鸾儿小姐和蓉儿小姐。还有一位是小姐的远亲,清儿小姐。比小姐年长三岁,是老太爷们的堂兄弟的小孙女儿,说起来,按辈分,小姐可还得称呼这位清儿小姐一声堂姑母。” 说是远亲,可这位堂姑母同公孙婉儿的关系未出五服,再加上老太爷们都还在世,可见在家里也是会被当做正经小姐的。故此,才能坐在这里读书。 公孙婉儿点点头,“那么,其他人呢?” 陈福接着道,“还有五位小姐,都是同咱们家交好的世家,一位是想同咱们家结亲的裴家小姐的侄女儿明珠小姐,长婉儿小姐两岁。” “一位是大盐商郝家的小姐,幽若小姐,长婉儿小姐两岁。” “一位是郡丞蒋大人家的千金,元香小姐,长婉儿小姐三岁。” “一位是世家向家的千金,以柔小姐,长婉儿小姐四岁。” “最后一位是叶家的小姐,妙珍小姐,和大小姐同岁,长婉儿小姐五岁。” 世家千金?士农工商,东晋士人当道,尤其看不起商人。世家门阀的千金又怎么会来公孙家求学。 公孙婉儿疑惑道,“那位向家姐姐,怎么会?” 说到这里话头戛然而止,只是看着陈福。 陈福立即知道公孙婉儿要问什么了,他虽然是个下人,可能在公孙家掌管女学,也还是有几分见识的。故此小声道,“这位向小姐家中景况不好,现在本家逃来建康,只有几位远亲在朝中任着小吏。可眼下的时局兵荒马乱的,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她家中父亲年前才去了,听说就连发丧的钱,都是咱们家暗中资助,才能勉强办的风光体面。” 公孙婉儿了然,这位向家小姐顶着世家千金的名头才能勉强入学。可时局动荡,怕是家中早已没落了。恐怕不出意外,再有两代人,向家就再不能称之为世家了。 她又想了想方才陈福的话,“叶家那位姐姐家中,又是做什么的?” 陈福顿了顿唏嘘道,“这位叶小姐……和小姐还沾些亲呢。” “这位叶小姐,是二老太爷的那位小姐家的嫡孙女。” 二老太爷? 公孙婉儿又懵了,怎么从来不知道二太爷爷还有个女儿,她还有个堂祖姑母? 或许是看公孙婉儿性子和善,不似其他小姐那般任性跋扈,故此陈福的话也多了起来。“当年二老太爷有位庶女外嫁到叶侍郎家做妾室,后叶侍郎的原配病重不愈,咱们家的姑奶奶就被扶了正。那位原配夫人死前留下了一个儿子,咱家姑奶奶心善的很,待他简直如同亲生的一般。后来,便有了这位小叶小姐。这些年,朝中动荡,叶大人因着先前开罪了权贵,举家株连,府里的人都入狱待罪。” “咱们家的老太爷们连夜北上去狱里看望,想尽了法子,才救出了姑奶奶。并,这位小叶小姐。” “姑祖母没有子嗣么?怎么会救了这位?” “有。” 陈福顿了顿,接着道,“叶家二爷,比叶家大爷小两岁,咱家姑奶奶的亲生儿子。在官兵抄家的时候,看不惯那些官兵欺凌家中女眷,出言喝止。被……活活打死了……他家的一子一女和夫人也因为上前阻止,三人一齐被……” 公孙婉儿愣住了,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不由若有所思道,“那这位叶姐姐是叶家大爷唯一的子嗣?” 陈福叹口气道,“是啊。也是叶家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 “原本叶家大爷膝下还有两个庶子还有一个庶女的,二爷膝下倒是再无子嗣,可当时情形危机,那两个庶子更是被关押在另一处,又看管的紧。无奈之下,只得先救了这位小叶小姐出来,将来,招个赘婿入门也就是了。” “那另一个庶女就……” “当时能换出这两个人来已是不易了,还是拿了两个死囚,划花了脸说是暴毙才能换出来。再换出一个庶女谈何容易?那么小的死囚可不好找,原本还找了两个同龄的男孩子,要替换那两个庶子的。可没想到计划出了岔子,换囚不成,老太爷们还一路被官兵追击回来。” “好在后来的事情还算顺利,这才保下了姑奶奶,又保下了叶小姐。可姑奶奶回到建康后就大病一场,身子再也没缓过来。” 公孙婉儿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竟都不知道的。” “姑奶奶从没进过家门,也是怕连累了家里。特意在外面置办了宅子,就连逢年过节,也不敢和家里来往。家里不少人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奶奶住在外面,可大家不敢私下议论。故此,小姐才不知道这件事情。” 公孙婉儿点点头,再看向陈福便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福管家对家里这些往事倒是清楚,想必是跟在曾祖们面前的老人了吧。” 陈福心中咯噔一声,冷汗瞬间湿透衣背。没想到婉儿小姐这么机灵,也是自己该死,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今天的事情,该不会? 正要出口解释,却见公孙婉儿摆摆手道,“福管家不饿么?本小姐的午饭已经送到了,本小姐可是饿了。” 陈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瑛婶儿站在门口正看着公孙婉儿。 原本公孙婉儿要和陈福说话,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也是为了让陈福自在,免得人多他不敢说话。 现在回头看见瑛婶儿,陈福立即住了嘴。 “老奴告退。” 公孙婉儿点点头,看瑛婶儿打起帘子让三个小丫头提着精致的食盒进来。 待瑛婶儿摆好小几案又将饭菜碗筷收拾妥当时,公孙婉儿正歪坐在软榻上笑眯眯的看她。瑛婶儿下意识问道,“小姐,为何这么看着奴婢?” “乳娘,你说,我拜入女学怎么样?” “不怎么样!”瑛婶儿几乎是想都不想,“公孙鸾儿和贾氏一脉相承的狠毒蛮横,若不是因为贾氏的脑子不灵光,这些年,小姐都不能平安长大。” “平日里避着她们母女二人还来不及,小姐怎能和公孙鸾儿同在一个屋檐下?” “我喜欢这里。”公孙婉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酥肉塞进嘴里。“放心吧,我会和公孙鸾儿好好相处的。” 好好相处? 这能是好好相处的问题么? “何况,这里可是曾祖们照看的地方,不会出大事的。” 老太爷们?瑛婶儿暗自腹诽道,这家里的地方大了,都是老太爷们挣下来的家业,哪里都该是老太爷们照看的。 想到这里看了眼公孙婉儿,发觉她食欲大好,一碗米饭很快见底,她只好又为公孙婉儿盛了一碗。 见公孙婉儿端起饭碗开始大快朵颐,瑛婶儿忽然回过味儿来。 老太爷们照看的地方? 她自小看着公孙婉儿长大,尤其是近来。公孙婉儿愈加表现的聪慧伶俐,可从来不说废话的。 “难道?”她表情突变,惊讶的喊出声来。 只见公孙婉儿捧着饭碗,眉眼弯弯道,“福管家是曾祖们的人,有他照看我呢。咱们下午就去找祖母说,这几日就入学。” 第四十九章 送礼 “入学?”老夫人才将将起身就被公孙婉儿这突如其来的主意震的头脑发昏。 “这是谁的主意?”老夫人一边由着丫头们盘发,一边直直的看向瑛婶儿,心里则是认为这主意肯定不是公孙婉儿自己想的,必定是有人撺掇的。 公孙婉儿自三岁那年落水,这些年老夫人没少费心思为她调理身体,虽然前前后后请了不少的大夫前来看过。可老夫人还勿自觉着不放心呢,哪里能容得公孙婉儿离开自己的小院子。 瑛婶儿察觉到老夫人微愠的眼神,颇为无辜的摇摇头,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公孙婉儿。 而公孙婉儿也正好这时候抢着道,“祖母祖母,是孙女儿自己的主意。祖母,我喜欢咱们家的女学,喜欢和姐姐们一起读书。” 老夫人仍旧不肯松口,“你是嫡子,做什么和她们一起读书。乖,婉儿听话,祖母必定再为你寻一位比郭先生更好的先生。” 公孙婉儿的小脸耷拉下来,小声道,“可是祖母,姐姐们可以一起读书,婉儿只有自己。” “那容易,祖母为你选个书童就是了,再不济为你选个伴读。”丫头们已经将老夫人的头发盘好,此时云烟正小心的为老夫人上胭脂,因着老夫人在和公孙婉儿说话,嘴角一直在动。她就更怕自己上不好,惹老夫人不高兴。 “可是……”公孙婉儿想要小声辩解几句,却被老夫人打断道。 “婉儿若是觉得闷,祖母也可以为你选几个可心的丫头每日里陪着你玩儿。”说罢,理了理衣裙站起身来。“祖母下午还要去趟裴家,晚上要赶在晚饭前回来,不能再和婉儿说话了。” “素华!” 老夫人扭过头冲站在一旁的素华道,“天气渐凉,去找婆子替婉儿量量尺寸,做几身衣裳。晚些时候,把样式送到婉儿眼前,叫她选选。” 素华赶紧上前应诺。 老夫人又弯下腰捏了捏公孙婉儿胖乎乎的小脸,“瞧瞧咱们家的小婉儿,又吃胖了些,个子长得也快。估摸着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吧?” 公孙婉儿立即摇摇头道,“婉儿不胖,一点儿都不胖。” “好好好,不胖不胖。”老夫人笑着直起身子,向外走去。 公孙婉儿也跟在身后,一直送老夫人出了门上了马车,还站在门前一直观望,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夫人撩开车帘子看她,笑道,“婉儿快些回去罢,祖母一时半刻可回不来,你难道要一直在这里等?” 公孙婉儿只好应道,“祖母,婉儿回去等祖母。祖母要快些回来,晚上婉儿陪祖母用晚饭。” 老夫人自然是笑着应了。马夫一挥马鞭,马车嘚嘚儿的走开了。 马车几乎快要拐过这条街的时候,老夫人将马车的帘子撩开看了一眼门口。待看到公孙婉儿后不由失笑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粘人了,还不肯走呢。” 云烟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替老夫人倒了一杯茶水奉上。 老夫人拿眼斜睨了她一眼,“有话就说,做什么这副样子?” 云烟赶紧道,“奴婢怎么敢在老夫人眼前耍弄小心思,不过是瞧着小姐有些心疼罢了。” 老夫人沉默着,端着茶杯看着上面漂浮着的茶叶。 云烟继续道,“奴婢是觉着小姐这个年纪正是要和女伴儿们玩耍的年纪呢,奴婢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爹娘身边,成日里下河摸鱼,上山摘果子,没有一天肯在家里闲着,更遑论还要读书写字。” 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也是奴婢没出息,小姐怎能和奴婢一样呢?她是公孙家的嫡孙女儿,是建康城中远近闻名的小才女。怎能和奴婢这等乡野养大的女子相提并论。” 老夫人忽然道,“府里的丫头那么多,照你这么说,还是我委屈了自己的孙女儿?” 云烟察觉到老夫人话里的不悦,当即就跪了下来,泪流满面道,“奴婢不敢这么想,可是,丫头毕竟是丫头,下人毕竟是下人。哪里敢和主子们一样玩耍胡闹,日子一久,小姐难免还是觉的自己孤孤单单的。” 老夫人没理会云烟,端着茶杯发呆,不知不觉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老夫人,裴府到了。” 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云烟,皱了皱眉头道,“还不快起来,扶我下车。” 云烟自然是赶紧起来,又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当先跳下车去,打起帘子,扶着老夫人下了车。此时裴府的老夫人也迎了出来,看见公孙老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啊呀呀,韩毓秀,真是稀客。” 公孙老夫人用鼻子微不可闻的嗯了声,不甘示弱道,“是比不得你清闲。” “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我可不记得近来得罪了你。” 公孙老夫人顿了顿,“我来,和你说件事情。” “嗯嗯嗯,进来吧,一会儿咱们要不要喝两杯?”裴老夫人凑过去亲热的拉起公孙老夫人的手挤眉弄眼道。 公孙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不了,说正事吧。” 裴老夫人点点头,遂不再多话,和公孙老夫人结伴儿走进了府中。 她和公孙老夫人韩毓秀是多年的老交情,没成亲之前二人就时常约在一起玩儿的。后来二人各自嫁了人,公孙炎不纳妾,原本她们这些姐妹们还羡慕韩毓秀后院干净。 谁知道,韩毓秀中年丧长子丧长子媳,公孙家的大爷连个子嗣都没能留下。 公孙家的二爷又不懂事,妻子难产而死,却迟迟不肯续弦。 这些年,韩毓秀不常出门,姐妹们也知道她府中事杂,难免操劳。 故此说起她来,总是不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说到另一边,公孙婉儿在府门口站了许久。还是瑛婶儿来劝,公孙婉儿才肯离开。 待回到院子里,瑛婶儿才上了香茶,公孙婉儿便兴致勃勃道,“乳娘去收拾几件礼物,咱们一会儿去贾氏那里走一趟。” “去贾氏那里做什么?” “送礼啊,我不是说了要和公孙鸾儿好好相处。” “小姐,别闹,进了贾氏院儿里,都是贾氏的人,奴婢怕护不住你。你难道忘了那年贾氏的丫头把你带出去扔进池塘里的事了?” 公孙婉儿嗤声道,“乳娘不要哄骗小孩子,三岁那年把我扔进池塘里的虽然是贾氏的小丫头,可也不是贾氏的主意。贾氏根本没胆子明目张胆的害我。” 瑛婶儿悻悻道,“她哪回做事情不是明目张胆。” 公孙婉儿就笑了,“她蠢嘛。” 贾氏每次的小手段都不够隐蔽,仔细想想,还不如公孙鸾儿这回设计陷害方玉芷来得周全。 可她偏偏自己觉着天衣无缝,却正好叫众人拿她当做挡箭牌来使唤,就好像三岁那年的落水,若不是因为祖母震怒。贾氏这个锅可是背定了。 瑛婶儿便不再说话。 下去吩咐准备礼品,并挑选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备着,一会儿一道儿前去。只要不吃那里的食物,不喝那里的茶水,再有挑选的人忠心护着,也就不怕公孙婉儿出什么事。 公孙婉儿歪在软塌上看瑛婶儿在门前走来走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最后还是公孙婉儿出言提醒,瑛婶儿这才作罢不再忙活。叫人抬着礼品,又喊了人,一众人乌泱泱的从清风院离开,向贾氏的院子走去。 公孙婉儿被瑛婶儿护着走在人群中央,又看着众人神情紧张,不由小声道,“咱们这怎么像是去火拼?” “火拼?”瑛婶儿神情高度紧张,听到公孙婉儿的嘀咕声,几乎立即就转过头来。 公孙婉儿笑道,“就是黑社会的聚集在一起打架。” 黑社会是什么概念瑛婶儿不清楚,可她清楚打架是什么意思。现在她几乎想不到什么好的念头,立刻拉住公孙婉儿。 “你果然是要去找事的?怎么不早说,我好多带些人去。” 说罢掉头就要回去,还是公孙婉儿无奈道。“婉儿真不是去找事的,婉儿是要和大姐姐好好相处的,乳娘不信么?” 瑛婶儿眼睛斜斜的看向一旁,当做是回答。 公孙婉儿默默咽下一口血,当真是关心则乱,瑛婶儿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现在脑子也是空白一片了。 她即便真的对贾氏忍无可忍,也不会在家里动手。即便真的要在家里动手,也只会在晚上想法子骗她外出,叫人背后套了麻袋打闷棍,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打上门去? 她在家里可是乖孩子啊。 而另一边,芳华院中的贾氏听到公孙婉儿派来的小丫头说公孙婉儿一会儿过来,也不由惊讶道,“她来做什么?” 公孙鸾儿慢一步进门,听罢恨恨道,“是来找事的。” 那个小丫头急忙道,“小姐带了礼物过来,是要送给大小姐的。” 公孙鸾儿上前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滚。” 那小丫头捂着脸哭着离开了。贾氏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公孙鸾儿,兀自疑惑道,“来找什么事?” 公孙鸾儿亦冷笑道,“还能是什么事。她选中的继母出了那样的丑事,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贾氏听罢也笑了,“那老东西都将这件事压下了,她若是再闹起来,看那老不死的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疼她。” 第五十章 谁也不好欺负 公孙鸾儿和贾氏在芳华院里等了许久公孙婉儿才姗姗来迟,原本等着老夫人午睡起身收拾装扮又送老夫人出门就耽误了许多功夫,此时眼看就要傍晚了。 也是因为半路上瑛婶儿实在不放心,又找了一个腿脚快的回去从院子里叫了四五个婆子来的缘故。再后来一路上又拖着等到了这几个人,瑛婶儿才放心的叫公孙婉儿进了贾氏的院子。 不过,耽误了那么久的时间,公孙婉儿还是执意要进芳华院。摆明了公孙婉儿是不想长谈,公孙鸾儿和贾氏也乐得如此,她们也懒得应付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带着一帮人进门的时候,贾氏还有些高兴,脸上的笑意和期待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住。 还是公孙鸾儿坐在一旁冷冷道,“公孙婉儿没有那么傻,不会在芳华院动手。” 哼,在芳华院里动手?这里都是自己的人,公孙婉儿即便是带了再多人来,又怎能伤到母亲的根本?只会让母亲故意往脸上一些明显的地方添些看上去厉害,实际上很快见好的伤口。然后去父亲那里告状,叫公孙婉儿落上一个飞扬跋扈不尊庶母的罪名来。 再然后,父亲就会惩戒公孙婉儿,祖母为了护着她的宝贝就会和父亲闹起来。 闹起来之后,父亲必定占不了什么便宜,最后被祖母责骂。 父亲受了祖母的责骂,心中委屈,必定会来母亲这里舒解郁闷。那么,母亲和父亲也会和好,父亲则会因为这件事,更加厌恶公孙婉儿,更加疏远她。 所以说,公孙婉儿,有那么蠢么?没看见她是带着礼物进门的么? 即便是找事,也是后招,不可能在今天发生什么的。 贾氏听罢又有些意兴阑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兴致。 公孙婉儿进门时,二人就坐在正厅里一动不动,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这是在贾氏自己的地方,都是自己人,也没必要做戏给别人看,自然都要轻省些。 倒是公孙婉儿也不介意,笑眯眯道,“姨娘,大姐姐,婉儿带了礼物给你们,你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公孙鸾儿在一旁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来人,将婉儿小姐送来的东西归置到杂物房里去。” 公孙婉儿听罢摇摇头道,“不往库房送么?啧啧啧,可惜了,乳娘挑的可都是好东西。” 公孙鸾儿也眯了眯眼睛道,“是啊,可惜了!那妹妹日后可就要记住了,不要送太好的东西过来。省的你光明正大的送过来,我们又不能往外扔,还得想法子归置,怪麻烦的。” 公孙婉儿自顾自的坐下来,听罢笑笑道,“光明正大的送过来的,自然得是好东西,不然父亲会怪罪婉儿不懂事的。” 公孙鸾儿呵呵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贾氏却眼前一亮,脸上又堆上了笑意,“小姐一路走来辛苦,口渴了吧?” “来人,上茶。” 顿了顿又道,“就上我和大小姐这样的花茶就好,小姐定是喝的惯的。” 公孙鸾儿看了贾氏一眼,又看了看没吭声的公孙婉儿,出言阻止道,“不用上茶了,这里的茶,咱们家的嫡小姐才不会喝。就算是喝了,姨娘也担不起那后果。” 被自己的女儿看破心事,贾氏脸面有些挂不住,急忙道,“咱们都能喝得,小姐怎么就喝不得。都是一样的茶。”这话却是在暗示公孙鸾儿,自己已经心中有数。 公孙鸾儿叹了口气,怪不得母亲这么些年来空有父亲的宠爱还在后院里处处被人算计,也实在是太蠢了。 她暗示下人在茶水里下毒,在自己的院子里弄死了公孙婉儿。老夫人还会管她再找什么借口?盛怒之下,恐怕公孙芫都拦不住她发落了她们母女二人,白白便宜了其他的姨娘们! 公孙婉儿看母女两个你来我往的说话,又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不由开口道,“姨娘看着肤色真好,过了一个夏竟都没有晒黑,真是叫人羡慕。” 贾氏楞了楞,琢磨着公孙婉儿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孙婉儿却接着道,“不过也是,这个夏天姨娘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吧,不在外面晒着,的确能养的好些。哪里像其他的姨娘们,成日里陪着父亲在园子里散心,那皮肤晒得黢黑黢黑的,难看的很。” 这个……这个小贱人……这是在嘲笑自己么? 府里上下现在几乎都传开了,公孙芫自那天被老太爷打了一顿之后就转了性子,自那以后疏远了她。 这个夏天她几乎就没有出过门,时常会被禁足,自然没什么机会晒黑。 可那些姨娘们哪里又能晒黑呢? 老爷即便是回府散心也是在午睡起来清闲的时候,那时候日头一点儿也不晒,地面上的暑气也散了。何况,她们走到哪里都有下人随行打着伞,根本就没机会晒太阳。 再者,即便是晒了太阳,皮肤不好了。也可以去向家里的女医讨几个美白的秘方用着,根本就不会明显到难看。 这个……这个小贱人……就是在嘲笑自己! 贾氏顿时恼恨的看着公孙婉儿,却见公孙婉儿也看着她道,“姨娘,婉儿有几句话想同大姐姐说呢,姨娘在……怕是不方便。” 还不想让自己在场?贾氏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好好好,你们小姐妹们也长大了,现在也有悄悄话要说了。姨娘不听,姨娘不听。”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哼,幸亏是出来了,她可受不了再看着公孙婉儿。那小贱人说话,实在是叫人难受得紧。 瑛婶儿守在门口,看见贾姨娘出来,往一边儿挪了挪身子,待贾姨娘走过去之后,又站了过去堵住门。 贾氏本来出了门是不打算停留的,可看见瑛婶儿心中又一阵无名火起。 她动不得那个小贱人,是啊,那可是老不死的心肝儿宝贝眼珠子,可她教训个下人总不为过吧。 于是冷笑两声,上前抡圆了胳膊就要往瑛婶儿脸上打去,瑛婶儿眼角一动,在掌风扑面的下一刻避开。 贾氏原本卯足了力气也没想到瑛婶儿会躲,此时打到了空处,身子一个不稳,转了一圈儿险些跌倒。 还是她身后的丫头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才没有叫她在人前摔个跟头。 贾氏登时气得脸色煞白,“你……你竟然敢躲,你怎么敢躲?” 瑛婶儿淡淡的瞥她一眼,不卑不亢道,“奴婢为何不躲?奴婢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贾姨娘要掌掴奴婢?” 一连三个问题,叫贾氏更是气恨。好啊,好个公孙婉儿,好你个小贱人。你是个牙尖嘴利的,手底下的人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贾氏遂恶狠狠道,“贱婢,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姨娘难道还不能管教你么?” “奴婢不是什么东西,但奴婢再不是个东西,奴婢也是婉儿小姐的乳娘,是婉儿小姐的人!姨娘若是想要出手管教奴婢,也不知得了婉儿小姐的准许没有?” 贾氏简直被瑛婶儿气笑了,“本姨娘管教一个奴婢,还要去问一个晚辈的意思?” “晚辈?”瑛婶儿挑挑眉,“姨娘这话就说岔了,婉儿小姐可是这家里的主子。您?不过是个姨娘,想做嫡小姐的长辈,怕是……不够资格!” “你……”贾氏大怒,“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我拖下去,活活打死她,立刻打死她!” 立即有几个婆子就要上前,却被早有准备的清风院的婆子们提前一步上前,啪啪啪一人给了几个大耳刮子,打愣在了当场。 瑛婶儿可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挑选的这几人身量摆在那里。又是提前得了授意来打架的,看见贾氏那边儿要动手,自然不用瑛婶儿再吩咐就上前出手了。 贾氏愣愣的看着那几个端着礼物进来的婆子,也是这时才发现,这几人的身量比一般人要粗壮。顿时心里有些发憷,可还是壮着胆子尖声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在芳华院动手,竟然敢在我的芳华院冲我动手?” 瑛婶儿站在那群婆子后淡淡道,“姨娘还知道这里是芳华院就好。今儿,奴婢是跟着婉儿小姐来姨娘这里送礼的。若是老夫人,太爷,老爷知道奴婢被打死在了这里,姨娘又将婉儿小姐送来的礼物扔进了杂物室。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怕是,姨娘这回就不止是被关起来了吧。” 贾姨娘脸色一变,关起来关起来关起来关起来…… 又是关起来! 小贱人……贱婢……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 哼! 贾氏由人搀扶着甩袖离开,春桃从一旁几步跳到瑛婶儿身边去,不解道,“贾姨娘这是在做什么?” 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可不是么?她又不能拿瑛婶儿怎么样。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的芳华院里对瑛婶儿动手。何况,今天她们带了这么多人来,贾氏又占不了什么便宜。平白在满院子的下人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何必呢? 瑛婶儿扫了一眼贾氏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道,“她这是蠢!” 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安静下来。 第五十一章 她就是来找事的 正厅的门没有关,因此屋内的两人将方才的一幕看了个清清楚楚。 可是谁都没有动,似乎现在这个结果二人早已料到一般。 公孙婉儿直到贾氏离开许久方才收回目光,而后看着公孙鸾儿,满脸的同情。 公孙鸾儿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公孙婉儿激怒,依旧淡定的捧着茶盏,开口道,“你不用激我,我不会动手的,叫你外面的人也收起这副做派罢。” 公孙婉儿惊讶道,“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婉儿不明白呢!” “你不明白?”公孙鸾儿手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茶碗捏碎,“你们清风院不是一惯喜欢夹着尾巴做人?乍然表现得得理不饶人,不就是因为此时在芳华院中,又因为父亲对姨娘疏远了么?真是,没想到咱们家的嫡小姐,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我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 公孙婉儿撇撇嘴,她刚刚试图激怒公孙鸾儿动手,是有这一层意思的。不过外面的事情,她先前还是没有预料到,她由着瑛婶儿带了许多人来是为了叫瑛婶儿安心。 也实在是没想到贾氏竟然会想要动手打人,后来事情发展到了有意思的地步,公孙婉儿不过是想顺水推舟一把罢了。或许瑛婶儿也是这个意思? 但既然公孙鸾儿忍得住,她也就不会白费功夫做戏了,于是揉了揉脸蛋,收回那一脸同情笑嘻嘻道,“我没想到姨娘想动手。” “是啊!”公孙鸾儿嗤声道,“你没想到的多了,你没想到,拿着礼物进来没惹恼了我们母女,没拿捏着由头好去祖母那头儿煽风点火。对不住,叫你失望了。” “行了公孙婉儿,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说罢,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倒想看看公孙婉儿打算怎么替方玉芷出那一口气,要怎么谋划她。 公孙婉儿指了指外面,“我来送礼的。” 又道,“我想和大姐姐好好相处。” 公孙鸾儿一脸冷笑的看着她,看得公孙婉儿都有些心虚。 她讪讪道,“你看啊大姐姐,其实咱们两个好歹也是姐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我仔细想了想,咱们之间最大的嫌隙,不过是因为,我是母亲生的,你是姨娘生的。” 公孙婉儿缓缓道,“我又不能决定我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 公孙鸾儿难得的没有反驳她,反而好心道,“我都替你着急,真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瞧瞧,外面天都快黑了。你不用去祖母面前扮乖巧了么?” 公孙婉儿这才叹了口气,哀怨道,“和大姐姐说话有时真的很无趣,姐姐比姨娘无趣多了。” 而后话头一转道,“我要入家中的女学,今儿个午后才和祖母说了此事。” 公孙鸾儿下意识道,“你要入女学关我什么事?”说完之后心里就一个机灵,再看着公孙婉儿,瞬间明白过来。 她午后才和老不死的说了要入女学,之后立即大摇大摆的命人抬着礼物进了芳华院,在外人看来,是不是会以为。公孙婉儿要入女学,其实,是她撺掇的? 撺掇就撺掇了,这也没什么。可就是这样而已? 公孙鸾儿不解的看着公孙婉儿,她气势汹汹的来此,就为了赖她这件不痛不痒的事? 公孙婉儿却在这时极郑重的起身向公孙鸾儿福了个礼,“日后,女学里就有劳大姐姐多多关照了。” 公孙鸾儿将手中早已放凉了的茶杯咯噔一声放在几案上看着公孙婉儿道,“说得你好像真能进了女学一样,祖母会同意?” 公孙婉儿已经大步向外走去了,“同不同意就是我的事了,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这便告辞了。” 公孙鸾儿在她身后拧着眉头看她走出去。 半响后,公孙鸾儿猛然间挥手扫落了几案上摆着的茶盏,啪的一声,甜白透亮的薄瓷茶具碎了一地。 人也站了起来,脸色气得铁青。 公孙婉儿这回是认真的,她真的要进女学。 不仅如此,她还要将她们二人绑在一起。 撺掇公孙婉儿进女学没什么,可若是她撺掇了公孙婉儿进女学,随后公孙婉儿又出了什么事的话,那就是她有意谋划,居心不良。 那么,接下来,她不仅不能借着机会除掉公孙婉儿,还得想法子护住她。 不对,不仅仅是要护住她。她还要想法子提防公孙婉儿自残来陷害她。都不用自残,公孙婉儿随意的磕了碰了,都能叫老不死的怀疑到她。 公孙鸾儿抬步就往外走,她得赶紧去找老不死的说清楚,她压根儿就不想叫公孙婉儿进女学,她进女学也不是她的主意。 走了两步又猛然站住脚,不行,不能去说。公孙婉儿午后刚和老不死的提起了进女学的事情,下午又特意大摇大摆的挑了礼物来芳华院,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 如果她现在去和老不死的说起公孙婉儿进女学的事,还说不是她撺掇的,这叫什么?这叫欲盖弥彰。反而坐实了她有意谋划,居心不良! 或许?或许,她可以试试去说,说不准老不死的认定了她居心不良就不会叫公孙婉儿那个贱婢入学了? 不……不行……也不行…… 那小贱人鬼主意多着呢,万一还是想法子入了学,那她更不好推脱,不如就装作……不知道? 她的脸上犹豫不定,正好贾氏也恼恨的走进门来。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她就是来找事的!” “她就是来找事的!” 说完,公孙鸾儿一甩袖子,气鼓鼓道,“我回房了。” “鸾儿!”贾氏在身后出声叫住她,“该吃饭了,一会儿送到你房里去?你想吃什么?” “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点儿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句话莫名的熟悉,公孙鸾儿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画面,画面中的老夫人坐在上首,心里眼里都是公孙婉儿,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的问她渴不渴饿不饿,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她的脑子里又开始嗡嗡嗡嗡的直响,心中憋闷的厉害。 “够了!”公孙鸾儿怒喝一声,打断了贾氏絮絮叨叨的说着的话,她原本正说到你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身子得调养好。此时见公孙鸾儿莫名奇妙的发怒,她有些愕然的张口道,“我的儿,你这是……”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什么时候了还吃!你居然还有心思吃饭?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姨娘,姨娘就是姨娘。” 贾氏虽然这些年来得宠,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禁脔,平日里别人说也是不能说半句的。可此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来,她也只好强忍着委屈道,“好好好,都是为娘不好,鸾儿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当然是你不好,我又不能选择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谁叫我是你生的,谁叫你只是个姨娘!” 若你不是姨娘,若你是刘氏,哪怕你死了,我也能被那个老不死的视若掌上明珠。家里的老太爷们也会那样明里暗里的抬举我,父亲……父亲现在不也是在喜欢公孙婉儿了么? 公孙鸾儿心中一片悲戚,贾氏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恼恨的用手指绞着手帕,更是恨不得立刻去清风院张口咬下公孙婉儿一口肉来。 该死的,这个该死的小贱人,到底和鸾儿说了什么?我的女儿,我一向孝顺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贾氏眼里噙着泪,还是柔声劝慰道,“是是是,都是姨娘的错,都是姨娘不好!鸾儿若是没胃口不想吃饭,就不吃了罢。我命人替你备着,你万一晚些时候肚子饿了,也能……” “吃饭吃饭吃饭!”公孙鸾儿忽然发疯一般叫起来,随后将身边一个烛台搬倒在地上,勿自不解气,又掀翻了几案。“我叫你吃饭!你吃啊,你吃啊!” 贾氏退后了几步,看着公孙鸾儿疯了一样的砸东西掀桌子。 卡在嗓子里的话好半天才颤颤巍巍的喊出来,“来……来人啊……找……找女医来……快找女医……” “不许去!”公孙鸾儿转过头,用猩红的眼睛瞪了贾氏一眼,大步走出,回了屋子。 贾氏心里不知是慌还是什么,手上不由的一使劲儿,那方手帕刺啦一声,撕成了两半儿。 而另一边,公孙婉儿才得了祖母的吩咐,说她回来了,只是身子不适,晚上不能陪婉儿用饭了。 公孙婉儿自然不好强求,在门外问候了几声,就回了自己的清风院。 坐下歇了一会儿,瑛婶儿就领着丫头们进来摆了饭,原小厨房今日知道公孙婉儿要去老夫人那日用饭是不准备开火的。可后来听闻老夫人身子不适,瑛婶儿就赶紧命人回来告之小厨房备饭。 她们在路上本就走得慢,小厨房里三个师傅外加几个帮厨打杂的抓紧时间一忙活儿,公孙婉儿可不是进门不久就能吃现成儿的了? 公孙婉儿看了一眼饭菜,都是她爱吃的。不由眉开眼笑道,“婉儿今天要吃三大碗。” 瑛婶儿笑着替她盛好了饭,又看她果然胃口很好,不由道,“你这里倒是胃口大好,可芳华院里现在可是冷锅冷灶,半点儿热气也无。” “哦?” 瑛婶儿没有直接告诉公孙婉儿刚才听来的消息,反而意味深长道,“你今天,果然是去找事的!” 第五十二章 入夜 老夫人此时还未睡,听着素华来回禀事情,手上捧着一本账。 “你领着的婆子没等到婉儿?” 原老夫人临走的时候吩咐了素华去找几个婆子替公孙婉儿量尺寸制衣裳的,可她去找了婆子去了清风院却听说公孙婉儿不在。她等了许久没等到,又怕耽误老夫人的嘱咐。 就打听了一下,听闻公孙婉儿一直在大门口等着。她又赶紧带着人赶去院门口,没想到她为了尽快赶到,抄了近路过去,却发现公孙婉儿不久前离开了二人正好走岔了。也不知是去了哪儿?她急着追着公孙婉儿走,想起她上午是在女学歇的,也不知是不是会回女学。 于是又赶去女学,等到了女学,没找到公孙婉儿,才听丫头来说,公孙婉儿回了清风院。 一众人又心急火燎的赶去清风院,却又听看院子的小丫头说,公孙婉儿去了芳华院。 这回素华可不敢再乱走了,就在清风院里一直等着,没想到,没先等到公孙婉儿回来的消息,却先得到了老夫人回来的消息。 素华登时用手扶额有些郁闷了,自己绕着公孙府跑了一下午,最后还是没能办好老夫人交代的事情。想着公孙婉儿一向是和老夫人一起用饭的。 素华也知道今天是做不成这件事了,只好搁置下来,先回了院子,等着和老夫人回禀。可老夫人一直忙了很晚才有时间见她。 老夫人正歪在软榻上看家里的开销,越看眉头锁得越紧,又是一笔烂帐。看着心烦,索性就将账本扔到了一边,看着素华。 “你方才说,婉儿从府门前回去后,又去哪儿了?” 素华小声道,“去了芳华院。” 老夫人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去芳华院做什么?受伤了没有?受委屈了?” “老夫人您别急……小姐抬了礼物去的,也没有受伤,好好儿的出来了。” “抬了礼物?”老夫人冲着门外道,“怜云,去找守在贾氏院子里的探子,给我打听清楚今天出了什么事情。” 刘妈妈听闻立即应声是,掉头就往外走。 “还有,去找小瑛儿来。” 刘妈妈脚步一顿,隔着门板高声应是。想了想,招过来一个婆子吩咐了几句,扭头向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而去。 屋子里,老夫人再也坐不下来,吩咐了刘妈妈,又绕着走了两圈儿。 看见素华一脸不安的跪在地上遂摆了摆手道,“你出去罢,叫云烟进来。” 素华应声是,点点头出去了。 云烟过了一会儿进来,手里端着一壶茶。 老夫人此时又躺了下来,眯着眼小憩,听见有人进来,也不肯睁眼,只是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云烟一愣,将茶壶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在老夫人脚边跪下。 老夫人睁开眼,云烟看见老夫人的眼睛通红,遂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拿了美人锤替老夫人捶腿。 瑛婶儿是跟着刘妈妈最先到的,当时老夫人虽先吩咐了她去找贾氏院子里的探子,可她还是先去找了瑛婶儿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夫人要这么晚了还找人过来问话。但可以猜想是和婉儿小姐有关系。刘妈妈略一琢磨,还是叫了婉儿小姐的人先到,先说。 人总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届时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事,老夫人不至于太生气。 事后老夫人即便是问起来,也可以说清风院住的要比芳华院近一些,何况,贾氏这些年也有不少心腹,她深夜去喊人,难免叫贾氏起疑,故此就派了旁的婆子,去见贾氏院子里的探子。 自己亲自去了清风院,一来是想提前给瑛婶儿提个醒,她们二人都是老夫人的陪嫁,以前的交情自不必说。 二来,则是想提前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刘妈妈并不知道素华进去说了什么,这就显得很被动了。 她一惯知道老夫人的心思,不管婉儿小姐做了什么。哪怕是天大的错事,老夫人是会气的,气过了之后更多的也是心疼。 刘妈妈急急忙忙的赶到芳华院时,公孙婉儿正要沐浴,原本瑛婶儿指挥着几个丫头在准备浴袍,毛巾,香露,热水等等东西。 看见刘妈妈进来,瑛婶儿先前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热情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小姐正要沐浴,我可没有时间招待你,去我屋子里坐会儿,等小姐进了浴房,我再陪你聊天。” 刘妈妈脸色一黑,“坐什么坐,我来这儿是为了和你聊天的么?” 瑛婶儿惊讶道,“那你是来?” 刘妈妈深吸口气,“交代一下手头的事情跟我走罢,老夫人在等着。” “老夫人?”瑛婶儿喃喃了一声明白过来。“只叫了我去,还是叫了小姐一起去?” “只有你。你赶快安排人为小姐沐浴,不要耽误小姐的事情。” 瑛婶儿点点头,“好。”转过身向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们交代了几句,就要跟着刘妈妈离开。 刘妈妈迟疑道,“不去和小姐说一声儿?” “不了。”瑛婶儿摇摇头,“小姐身子原就比旁人弱些,入了夜,露水重。知道我出去,我怕她会担心。万一追出去受了凉就不好了。” 刘妈妈颌首道,“是这个道理,咱们走罢。” 二人快步走出院子,几乎是同时,公孙婉儿打起帘子出来。 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了看院门,又看了看满院子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丫头们,她开口道,“热水好了么?” 静悄悄的没人回话,丫头们似乎也觉着这样不是很好。左右看了看,又在琢磨着自己说话到底合适不合适。还是春桃跳出来道,“小姐小姐,好了好了。” 公孙婉儿看见她就笑了,“你今天值夜?” 春桃眨眨眼道,“不啊,奴婢一会儿和几个小丫头们结伴儿一道儿回去呢。” “一会儿啊。”公孙婉儿好笑道,迈步走进浴房。 另一边,刘妈妈带着瑛婶儿故意落后几步,前头两个小丫头掌着灯和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小瑛儿,你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看着点儿小姐,还陪着她胡闹呢?” “云姐,我们没胡闹啊。”瑛婶儿无辜道。 “没胡闹?”刘妈妈横眉倒竖,“没胡闹老夫人会这么晚了叫你过去?没胡闹会急得老夫人找贾氏院子里的探子打听情形?” 瑛婶儿呵呵干笑两声,“芳华院一向就不安生,云姐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老夫人今儿下午就出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我们能做什么呀。” “真是这样?”刘妈妈探问道。 “真是!小姐今天还真是没做错,她是想和贾氏以及公孙鸾儿交好,特意送礼物去了。送完了礼物,我们就回来了。随后小姐就一直呆在院子里,等到老夫人回来后,来这里问过安,就又回了院子,别处哪儿也没去。” 刘妈妈探手抓住了瑛婶儿的手,“小瑛儿啊,你说的可都是是实话?你可莫要瞒我。你要知道,我也是心向着你们的。” 瑛婶儿郑重的点点头道,“云姐,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绝不会叫云姐为难的。” 刘妈妈这才长出口气。 带着瑛婶儿到了老夫人门前,她们到时去芳华院探听消息的婆子还没回来。 她就隔着关闭得紧紧的门板道,“老夫人,小瑛儿来了。去芳华院探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老夫人要不要先见见小瑛儿,听听她怎么说?” “不见。”屋内传来淡淡的声音。 不见?不是要找她来么?怎么又不见? 刘妈妈下意识的问了句,“老夫人,要是不见,要不先送小瑛儿回去?毕竟小姐那里不好离人。” 屋内安静了一瞬,刘妈妈看着窗前的一支蜡烛烛光摇曳,半响后,老夫人才道,“再等等。” 再等等?等芳华院的消息么? 刘妈妈只好垂手等在门外,好在这回派去的婆子脚程快,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回来了。 刘妈妈又隔着门板回禀道,“老夫人,去芳花园那边儿的人回来了。” 里面没有动静,又等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刘妈妈看了瑛婶儿一眼又给那婆子使了个眼色,叫她俩进去。 出来开门的云烟就和刘妈妈守在门外又关上门没有进去。 刘妈妈看了她一眼,悄声道,“今儿老夫人去裴府发生了什么事?” 云烟抬起头看了一下周围,又低下头盯着脚尖,只是细细看可以看出云烟嘴唇嗡动,“老夫人去问裴家小姐的事情了。” 刘妈妈恍然道,“那老夫人这是要定下了?” 云烟点点头道,“应该是谢家小姐。” 刘妈妈遂不再说话,想到此前外面关于裴家小姐不肯嫁人的传闻,心中暗暗道。 要说这位谢家的小姐还真是和公孙家有缘,要做公孙家的儿媳妇的。 她入选是因为家世,却因为性子软和并不受老夫人的喜欢,老夫人反而更加喜欢将军家的那位小姐和交好的裴家小姐。 可谁能料想,方家小姐遭了暗手,主动退了婚。这个时候裴家小姐又传出了迟迟不婚的所谓真相。现在看来,老夫人亲自去求证。这件事也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命数,还是有人故意推动。可命数这种东西,就算是有人推动,不该进来的,也还是进不来。该进来的,总也是能进来的。 此时屋子里,老夫人正听那婆子在说探子传回的消息,并没有先听瑛婶儿解释。 刚说到贾氏要命人打死瑛婶儿,老夫人下意识的看向瑛婶儿,瑛婶儿一直低着头,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婆子接着道,“可后来瑛婶儿说,这是芳华院,她又是和小姐一道儿送礼物来的。贾姨娘不仅将礼物扔进了杂物房还命人打死了瑛婶儿就没法儿向太爷,老爷,老夫人交代了。” “贾姨娘就作罢,再然后小姐就出来了。她们在室内说得话隔得太远,咱们的探子没有听到。可小姐离开后,鸾儿小姐在屋子里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晚上没有吃饭,贾姨娘也没有吃饭。” 事情还算清楚,老夫人点点头道,“行了,你出去吧。” 那婆子应声出去了。 屋子里就余下了瑛婶儿和老夫人,老夫人看着她冷声道,“说吧,婉儿这是在做什么?谁撺掇的?” 第五十三章 太老爷 谁撺掇的?这不就是在说瑛婶儿么?谁都知道瑛婶儿宝贝公孙婉儿,除了二人睡觉的时间各自分开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谁接近了公孙婉儿,谁说什么话,瑛婶儿能是不知道的么? 甚至,可以说,谁能到公孙婉儿面前递话,说什么话,瑛婶儿都能有个防备。万一是别有用心的话,瑛婶儿甚至可以直接命人堵了嘴拖下去。 若是落实了公孙婉儿是被人撺掇了,那么瑛婶儿就绝对是知情者,甚至可以说,或许她是乐见其成的。 这就是大事了。 瑛婶儿自然是想到了这一层意思,慌忙跪下开口道,“老夫人明鉴。婉儿小姐虽然年纪小,可最是有主意不过了。她今日去贾姨娘院儿中,只是为了送礼。小姐今儿一直和我说要和大姐姐好好相处的。” “和她相处?”老夫人气的身子都在颤抖,“那母女两个明里暗里的都巴不得婉儿长不大,和她们两个好好相处?” “奴婢也知道啊,老夫人。”瑛婶儿哭道,“奴婢也想劝的,可奴婢,奴婢开不了口啊。” “小姐这是,小姐这是一个人太孤单了啊!老夫人,咱们能关她五年,能关她一辈子么?” 瑛婶儿说得声泪俱下,不住的拿袖子抹眼泪,“今儿奴婢陪着小姐逛府里,小姐眼睛里的光彩,奴婢都不敢看。” “以前,奴婢不敢让小姐出门。除了饮宴之时,不得以的时候出来。带她出来也不敢让小姐乱走。小姐小的时候看见池塘里的荷花好看,想要凑近一些看,都被奴婢赶紧带着丫头们拦着。奴婢不敢叫小姐靠近水,不敢叫她在外面逗留。” “小姐现在越长越大,今儿我们去了女学,小姐就推开窗户趴在窗子上面看着,看见一排一排的桌子。就问那些人都是谁,一个一个的问,一个一个的问。” “老夫人,小姐太孤单了,太孤单了啊。” 老夫人听着也拿手掩面,“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瑛婶儿也膝行几步上前抱着老夫人的腿哭道。主仆二人就这么抽抽噎噎的痛哭起来。 忽然外面有些嘈乱,刘妈妈只发出短暂的一声啊,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太老爷公孙炎大步绕过外间进来,看着抱着痛哭的主仆二人不由皱了皱眉,“柔枚,不是好好的说着事情?这是怎么了?”柔枚是老夫人韩毓秀未出阁前的闺名,现在很少有人在叫了。 听到这个称呼,老夫人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不是还要几日才能回来么?” “生意谈成了,我就提前回来了。”公孙炎摆摆手道。“我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夫人坐起来,先示意瑛婶儿出去,又站起来替公孙炎脱了外衫。 二人相对坐下,老夫人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的说了,自己的担忧也说了。 期间瑛婶儿没有得老夫人的吩咐,也不敢随意离开,就一直守在房门外。 刘妈妈先前在听见哭声时,心里就一直打鼓,看见瑛婶儿出来,再也忍不住凑上前去。“到底怎么回事?吓得我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了,你和老夫人怎么在里面哭起来了?” “没什么事,是因为小姐。”“小姐怎么了?” “小姐啊……”瑛婶儿想了想,似乎有很多话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长出口气,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喃喃道,“小姐长大了。” 屋里,公孙炎听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完今日的事情,不由纳闷道,“你没替婉儿寻到先生,婉儿又想入女学,合该是好事一桩啊!你哭什么?” 老夫人啪的一掌拍在几案上,“哪里就是好事一桩,和你说就是对牛弹琴。婉儿能入女学么?你就不怕她去了受什么委屈?” “能受什么委屈?”公孙炎好笑道,“这是家里的女学,再者说,女学那里是什么地方?爹和叔伯们的手段你还信不过?” “信不过!”老夫人咬牙道,“他们这些年就没管过我孙女儿,我信他们做什么!” “好好好。”公孙炎有些头痛道,“便是不信长辈们,你且说今日婉儿去哪儿了?” “去芳华院了。” “哎,这不就是了么。去了芳华院,好好的出来了,晚上还吃了三大碗饭呢。而那个小姨娘和鸾儿大吵一架连饭都吃不下了。足见,咱们这个孙女儿啊,厉害着呢。你别看婉儿年纪小,入了女学,指不定谁受委屈呢,瞧着吧。” 老夫人冷笑道,“那看来你是专程回来和我唱反调的了?” 公孙炎赶紧举起右手正色道,“苍天可见,我是真没那么想。” “只不过……”太老爷话音一转笑嘻嘻道,“夫人近来实在辛苦了,然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么为难自己又是何必?” “你从前可不一样……”太老爷回想起从前的事情,眼睛眯起一条缝儿,语气也柔和道“从前的你呀,哪有这样宝贝孩子。拓儿和芫儿在外面摔得满身是伤回来,你只叫他们哥俩儿回屋去找丫头们上了药,连个紧张的神情都没有。还有那回,芫儿在外面和别人打架,你也不管芫儿满身是伤就带他出了门,带上家丁当着另一个小子的父母就把人家揍了一顿。回来后关了芫儿两天不给吃的,还是我偷偷摸进去,送了药酒和药膏。” “出来时那小子饿的眼睛都发绿,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敢出去同人打架了。而外人呢,得知咱家儿子有这么厉害一个娘亲,也再没人敢欺负他。对了,我那日闻到那小子嘴边有酒味,就问他,你猜他怎么说?” 老夫人似乎也被这段话吸引住了,接口道,“怎么说” 太老爷公孙炎哈哈一笑,模仿着公孙芫有气无力的样子道,“爹啊,儿子饿。” “我才知道那小子饿昏头了,把那瓶药酒通通喝了。” 老夫人嘴边也勾起一抹笑意,“老二自小就不听话,哪像老大……”说到这里又神色一黯。 公孙炎赶紧过去将老夫人抱在怀里,“柔枚,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苦。可你不能这样教养婉儿,咱们的孙女儿和当年的你很像,你扪心自问,你小的时候,哪里被这样管教过。成日里疯丫头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婉儿和我不一样,她可是……” “柔枚,没什么不一样,想想你自己,婉儿和你一样,性子其实是野的。可你看看现在的婉儿,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做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要想,做什么都要妥帖。” 老夫人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可是她只想孙女儿平安长大,若不然她没脸去地下见刘氏。 “柔枚,不过就是几个小姨娘,闹得凶了,发卖了也就是了。除了以前的那个丫头,现在这些个芫儿都是不上心的,不过就是为了你和闹罢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胡闹的心思早歇了。” 老夫人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公孙炎呆呆道,“我愁得不得了的事情,被你几句话就说穿了。” “那是自然。”公孙炎得意道,“我可是你韩大小姐亲自选定的夫君,不能当一个才华盖世,也能当个足智多谋吧。” “为老不尊。”老夫人白他一眼。起身叫了瑛婶儿进外间,“告诉婉儿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入女学罢。” 瑛婶儿应声是,福礼告退。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的跟在掌灯的丫头身后。 进了院子,才发现公孙婉儿的屋子还亮着灯。 她揉揉脸,扬起一个笑脸来,走进门去。 公孙婉儿散了发,坐在一支蜡烛前发呆,瑛婶儿走进来时脚步很轻。 可公孙婉儿还是发觉了,可见她并非是毫不关心外物的,看见瑛婶儿脸上的笑容。公孙婉儿顿了顿,“乳娘,不用这样,太累了。” 瑛婶儿尴尬的垂下头,片刻后,面容有些僵硬道,“小姐,老夫人答应你入学的事了,说是几天后入学。” “恩。”公孙婉儿点点头,瑛婶儿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要上前替公孙婉儿篦头发,反而有了要告退的意思。 公孙婉儿当做没看见一样,忽然开口道。“乳娘是不是觉着婉儿太任性了?” “没有。”瑛婶儿下意识的就接口,可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又赶紧柔声道,“婉儿长大了,有主意了。” “对啊,婉儿长大了。”公孙婉儿仰起头,“叫大家都知道婉儿长大了不好么?” 瑛婶儿看着公孙婉儿愣了楞,“好。” 她为什么下意识的想说不好? “或许乳娘觉着婉儿不孝顺,婉儿利用祖母心疼婉儿,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想法子进女学。”公孙婉儿眸光闪烁。“可婉儿不觉着自己做错了,眼下,继母要进门,婉儿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婉儿长大了。叫公孙鸾儿和贾氏知道,叫曾祖们知道,叫祖母知道,叫所有人都知道,也叫未来的继母知道。” “婉儿长大了,祖母才更有心力掌控后院,才不用更加花心思照顾婉儿。婉儿长大了,父亲和曾祖们才会看见婉儿,婉儿不是小不点儿,婉儿能做很多事情。婉儿长大了,未来继母不会将婉儿当成一个筹码或是弃子,而是可以对弈的对手,是个人!” 瑛婶儿心里震撼,看着公孙婉儿更加说不出话来。 她要入女学,不仅仅是入女学! 她惊动老夫人,惊动贾氏和公孙鸾儿,惊动老祖宗们,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一个信息。 她长大了! 恐怕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罢。她不仅仅会有自己的主意,还会成长的越来越快,再也不是自己怀中的那个自己说什么都会听,祖母安排什么都会听的小孩子了。 瑛婶儿终于当着公孙婉儿的面流下泪来,“小姐,你要入学了。你长大了!” 第五十四章 吃货先生 那日之后,又过了两天,公孙婉儿拜入女学。当然因着王先生先前的规矩,婉儿是要先去见过先生的。 随后得王先生同意,婉儿才可以入学。 她原本还以为这应该类似于现代的入学考试什么的,故此把所有学过的书都看了一遍,又练了练字。才战战兢兢的跟在祖母身后去见了王先生。 在公孙婉儿的想象中,这位王先生既然是文人,又上了年纪,必定和郭义一样是个古板又规矩的书呆子。哪里成想,见了人才知道,自己真是想多了。 这位王先生生活很是随意,虽然和这个时期的狂生没法比,可已经让老夫人难以接受了。 他们到了王先生的住处时,这位王先生正在院子里用手撕扯一只烤鸭。 入了秋,天气渐凉,那只热腾腾的烤鸭冒出一缕袅袅的热气,飘向天际。 公孙婉儿看着他用油乎乎的手捋了捋胡须,又啊呜一口咬下一块鸭肉塞得满嘴都是。正当他满足的四处张望时,看见了走进来的公孙婉儿和老夫人。 当下并没有将手里的鸭肉放下,反而招招手叫公孙婉儿过去。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不过却也没有阻拦,松开了公孙婉儿的手。 公孙婉儿笑了笑,屁颠屁颠的上前,扭头一看老夫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她没有在意,走上前去,恭敬的施了一礼。 王先生努努嘴,看向桌上的烤鸭。 公孙婉儿会意,又看了看空空荡荡的桌子,并没有相应的刀具。想来这王先生还是个吃货,生怕金银铁器破坏了美食原本的味道,故此才徒手撕着吃。 想了想索性自己也徒手撕下一条鸭腿。握在手里感觉不是很烫,就张口咬了一口。 满口留香,调味得很恰当,没有用盐掩盖住鸭肉原本的香味,只是,可惜了…… 公孙婉儿摇摇头,将剩下的鸭腿又放回桌子上。 “你这是?”王先生有些不悦道。“别糟蹋好东西啊。” “这可是凤仙楼最好的八宝烤鸭,每日里只做一百只,多少人排着队都未必能买上一只,你倒还嫌弃上了。” 公孙婉儿惊讶道,“这就是凤仙楼的八宝鸭?” 看着她面露惊讶,王先生正要说一句,小子不识货。 没成想公孙婉儿随后便抱歉道,“先生,对不住,我实在是没想到凤仙楼闻名的八宝烤鸭居然只是这个味道。原只是不想影响先生享用美食的心情,却没想到反而惹得先生不悦了。” 只是这个味道?只是?王先生眯起眼睛。 “听你的意思,你是觉着这烤鸭做的不好?” 公孙婉儿赶紧摇摇头道,“小女怎么敢这么说,先生实在是误解学生了。” “小鬼丫头,先别急着叫先生,你不将刚刚的言外之意说清楚,老夫可不会收你。” 公孙婉儿紧张道,“先生莫要动怒,学生说就是了。” 说罢又顿了顿,“只是,若是学生说出了什么不妥当的话,还望先生见谅。”见王先生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公孙婉儿才为难道,“实在是……这鸭子……学生觉着,美味二字谈不上,顶多只算是不难吃?” 作为一名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女性,公孙婉儿虽然因为身子羸弱,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可北京的八宝烤鸭天下闻名,她还是有幸尝过的。和那个八宝鸭一比,这个调味品不全的八宝烤鸭简直就是山寨失败的残次品。 不过仔细想想,晋朝虽然通过丝绸之路从中亚地区传入了不少调味品,但是后来许多大受欢迎的调味品是自唐朝万国来朝时传入的。 而且,花椒,孜然粉,这个时候都是药用,烤鸭的时候也不会用到,这就显得烤鸭少了几分味道。况且这个时候还没有酱油,直到宋时才会有。 脑子里搜索了几道八宝鸭的做法,最后道,“学生倒是知道一个做烤鸭的法子,先生,可以试试看。” 看见王先生果然露出几分兴趣,公孙婉儿笑着道,“第一,要现杀的鸭子,不能过夜,以保证色香味达到上乘。先将肉鸭宰杀、剔毛、开膛,净洗,去头爪后,将其挂在钩上晾干。 第二,浸泡:选用八味中药,即红参、黄芪、灵芝、枸杞子、天麻、砂仁、肉蔻,丁香,另加入适量茴香、花椒、桂皮、生姜、陈皮、黄酒、食盐,都装入布袋中;缝上袋口,放入两斤的水中,反复熬煮一个时辰,直到袋内的中药味和佐料味道都很淡时,将布袋捞出弃掉,待料汤冷却后,倒入一大口容器中,将肉鸭泡在汤里面,在屋内浸泡一个时辰,待汤料的味道浸入鸭肉内部。第三,填料:取出浸泡好的肉鸭,在肉鸭的下腹内放入香菇、生姜等,并将盐巴均匀地涂在肉鸭的外表面和腹膛内,然后腌制一刻。第四、烤制。” 公孙婉儿看了看桌上的烤鸭,拿手捏了捏上面的表皮,点点头,“恩,就按照这个法子烤制就好。” 王先生愣愣的听她讲完,愕然了许久才道,“真是会吃。这些都是药材,倒是不难找到。” “可,这肉蔻,茴香,陈皮,香菇都是何物?某从未听过。” 公孙婉儿想了想,自己一时嘴快,怎么将这几味药材也说出去了,这些都是宋朝以后才陆陆续续出现的。 而后含糊道,“是婉儿记错了罢,没有这些。” 王先生倒是没有追问,反而狐疑道,“这样作法,你可吃过?” 公孙婉儿点头道,“吃过啊。” 王先生这才放心的长出口气,这小丫头若是吃过,那么至少,这法子做出来的鸭子,该是吃不坏? 见王先生神情松动,公孙婉儿赶紧下拜道,“学生拜见老师。” “哎哎哎……”王先生一伸手拽住公孙婉儿的袖子将她拉起来,“某何时说过要收下你了。” 公孙婉儿眨眨眼睛道,“先生方才不是说,只要学生不说出言外之意,先生便不会收下学生?” 王先生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 公孙婉儿笑着道,“那学生拜见先生有什么错么?” “先生既然说,学生不说出言外之意,先生便不会收下学生。那不就是告诉学生,只要学生说出了言外之意,先生便要收下学生么?先生难道是言而无信之人?” 王先生哈哈一笑,再看着公孙婉儿就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郭子通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那么好的运气,这可是棵好苗子啊。 “鬼丫头,别拿这些话来绕某。某的规矩可不变,这样吧,听闻你在郭子通那小子的跟前做了首诗。不妨也在某跟前作一首诗……” 想了想,王先生看着桌上的烤鸭道,“就以鸭为诗。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来。” 公孙婉儿看了看烤鸭,又看了看王志锐。摇头道,“先生,不用明日,婉儿现在就能作一首诗。” 说罢,在王先生的惊讶中,低头着迈开脚走了一步,“阴阴溪曲绿交加。” 转过身又迈了回来,“小雨翻萍上浅沙。” 抬头看了一眼候在那里的老夫人,又看了看王先生,深吸口气,迈出最后一步,“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流水趁桃花。” 默出整首诗,公孙婉儿也很高兴,笑着施礼道,“先生,婉儿作成了。请先生赐教。” “好!”王先生激动的满脸通红,“三步成诗,三步成诗啊。能收你为徒,是某的幸事!” 说罢,竟然站起身来,对着公孙婉儿长揖到地。 公孙婉儿眼皮子一跳,连连心虚的避开,她这哪里是作诗,分明只是默诗。她可不敢受王先生这样大的礼。 远处的老夫人看见此景,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急忙走了过来。 她一把将公孙婉儿拉到身后,又看着王先生道,“王先生,小孩子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婉儿性子顽劣,不知哪里开罪了先生。老身代她向先生赔罪了,还请先生见谅。” 说着也是就要下拜,还是王先生及时站直身子退后几步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婉儿小姐之才,某生平仅见。能得她为徒,某甚幸之至。这一礼,某不敢当,不敢当。” 老夫人听见王先生还肯收公孙婉儿为徒,也是放心下来。 扭过头狠狠瞪了公孙婉儿一眼,却不好说出什么责怪的话来,到底还是宠溺与自豪的情绪多些,公孙婉儿看了自然是不怕的,还冲她嘻嘻直笑。 不过说起来,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收殓一些呢。 这回幸亏这位王先生没有介意,还肯留下。若是换个脸皮子薄些的,或是哪位自命清高的,说不准又要请辞。那她又要到哪里再寻一位先生啊…… 真是,好头痛的事。 “先生……”公孙婉儿嚅嚅软软的声音响起,“先生,婉儿能入女学么?” 老夫人一愣,王先生也是一愣。 老夫人愣住是因为奇怪王先生话里话外说的那么清楚,自家孙女儿又这么聪明,没道理听不明白,还要再问啊。 王先生愣住是因为,这小丫头原来……这么记仇啊……这是还在埋怨他先前说了不收她的话呢! 于是王先生只好再次郑重道,“婉儿小姐,自然可以入学。拜师礼你已送过了,便是那张烤鸭的食谱。” 第五十五章 公孙鸾儿疯了 烤鸭的食谱?老夫人奇道,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在厨艺上也有涉猎?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婉儿总算拜入女学。 公孙婉儿也很为这件事情高兴,可就在准备要去入学的前一天,却听说公孙鸾儿病了。 彼时老夫人正要准备与谢家下定,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吩咐道,“既然病了,就叫女医过去瞧瞧罢。” 说完看了眼手上的庚帖,“咱们家的姑娘可都不娇气,若是无关痛痒的小病,明儿或许就好了呢?” 刘妈妈告退,这个公孙鸾儿真是不省心,难道现在了还想着钳制老夫人不成?婉儿小姐要入学,老夫人先前为难过,可后来既然肯领着小姐去见王先生,就大局已定了。 她却不知道这回公孙鸾儿是真病了,去的女医和大夫回来都是这么说。 鸾儿小姐神志混乱,形容疯癫。 老夫人也去看过,公孙鸾儿将自己关进房间里,不肯见人,一直说脑子里有人说话。故此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们半个响声儿也不敢发出来,可公孙鸾儿还是头痛欲裂。 老夫人进门时,公孙鸾儿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将自己用厚厚的棉被包裹起来。 她示意丫头们往后退,独自走上前去,撩开了床帏,公孙鸾儿一看见她就通红着眼睛整个人扑过去。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我难道能选择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么?我能选择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么?我能么?能么?” 刘妈妈原本并没有出去,只是守在门口,看见公孙鸾儿扑上去,不由大惊。赶忙当先一步冲了进去,身后的丫头们见了也是成群的往里涌,一时间公孙鸾儿还算宽敞的屋子顿时拥挤不堪。 可老夫人还是被公孙鸾儿扑倒在地上,连着翻了几个滚儿才停下来,发髻散乱,惊魂未定。 一帮人手忙脚乱的好一阵儿才将公孙鸾儿拉开,却见她双目赤红还要扑过来,老夫人被刘妈妈扶着退后两步看着她一阵儿,老夫人突然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啊?”丫头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老夫人又大声喝道,“都出去!” 刘妈妈此时整个人又慌又乱,听见老夫人叫她们出去,当下手上不松开,拉着老夫人就往外走。直到老夫人的手盖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刘妈妈才停下脚,疑惑的看向主子。老夫人冲她笑笑,“我不走!” “老夫人!”刘妈妈急的跳脚,“这鸾儿小姐一看真的是不好了,您留下来,再叫她伤了您。她虽然是个小孩子,可今年已经十岁了。” 老夫人却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了看公孙鸾儿,又看了看她,“你出去。” 刘妈妈简直都想强行将老夫人拖出去,公孙鸾儿眼看真是疯了,说不准就会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情来。万一伤了自己的亲祖母,那简直…… 刘妈妈手抖的厉害,拉着老夫人的袖子,眼泪也流了下来,“老夫人,算是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当是为了婉儿小姐,她还小,还要您照顾呢。老夫人……” 老夫人一把甩开她的手,走了两步,见前面几个丫头还狼狈的抓着公孙鸾儿的手脚,还有一个小丫头死死的抱着公孙鸾儿的腰。不由皱眉道,“滚出去!” 屋里的人这才呼啦啦的往外走,最后只剩下了刘妈妈。说来也怪,公孙鸾儿被松开之后也没有再扑过来,眼中反而尽是迷惑,看着老夫人竟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你看。”老夫人回过头,“咱们突然闯进来,吓到她了。” “现在没事了,你出去,把门关上。” 刘妈妈这才将信将疑的走出去,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关上门。 老夫人见屋子里没人了,松了口气,却没有直接去公孙鸾儿身边,反而俯下身子,远远的柔声道,“你看,人都出去了,鸾儿不害怕了吧。” 公孙鸾儿似乎是听懂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看她。 老夫人便慢慢的走到她面前,张开手臂,“来鸾儿,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抱抱你。” 公孙鸾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清明,嘴里喃喃道,“祖母?” 脚下也动了起来,缓缓的,慢慢的走到了老夫人跟前,僵硬的抱了抱老夫人。 老夫人嘴角弯弯,正要收拢手臂,却感觉怀中的人猛的一用力将她推到在地。 “老夫人,我可真是演不下去了,你现在摆出这副样子,到底给谁看呢?恩?”公孙鸾儿凉薄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倒是老夫人也并不意外,边费力的起身,边道,“你果然是装的。” 公孙鸾儿探过去一只手,“是啊,我装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看了看那只小小的白嫩的手掌,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搭上去。正要借力起身,公孙鸾儿忽然猛的将手抽了回去。 “啊呀祖母,鸾儿人小,扶不动祖母呢。”说罢,闲闲的坐在一边的矮榻上端着茶杯冷眼看着老夫人又一次摔倒在地上,“呵呵,祖母该不会怪罪鸾儿吧。” 这回老夫人没有说话,撑着地面慢慢的起身。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也不想说了,掉头就要出门。 还是公孙鸾儿砰的一声,重重的将茶杯搁在几案上,冷冷道,“老夫人,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装疯?” 老夫人原本迈动的步子停下来,转过头看她,“哦,你为什么装疯?” 与老夫人的平静相对的是公孙鸾儿腾腾上涨的火气,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老夫人道,“因为你,因为你个老不死的偏心。因为公孙婉儿那个贱人,因为你们。” 老夫人笑了,“因为我们?” “难道不是?”公孙鸾儿反问道,“若不是因为你偏心,那个贱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往我身上泼脏水,一个克死亲娘的扫把星。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老夫人静静的听着,听着公孙鸾儿继续怒骂道。 “她到底生下来做什么?克死了亲娘不说,就连父亲大人都不喜欢她!现在居然无事生非,往我身上泼脏水。她想入女学,偏偏要和我绑在一起。凭什么?凭什么?老夫人,你为什么要偏心这么一个东西,叫她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 “我做的事情,我认了!可我没做过的,她凭什么要冤枉我?凭什么?” 老夫人依然平静,可能因为站的时间有些久,她的膝盖都有些发抖。 她走到公孙鸾儿的几案旁想要坐下来,却因为使不上力气,噗通一声跌倒下去。公孙鸾儿只是看着她笨拙的摆正身子,而后冷笑一声接着道,“你说老夫人,我被逼到这个地步,装疯卖傻,难道不是因为你们?” 老夫人被问了之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可你怎么不接着演下去了?你不过就是想叫你父亲知道你受了委屈,想叫你父亲知道,婉儿心机颇深,想了好大一个计划来栽赃你。她想入女学,想叫自己出事都是为了陷害你。而你因为气不过,气急攻心,迷失了心智,甚至疯魔了。” “对了,在你父亲来看你的时候,你还可以说上几句疯疯癫癫模棱两可的话,叫你父亲更加疼你护你。” “可你为什么不接着演下去了?” 公孙鸾儿满口银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因为你啊!因为你那副长辈的慈祥样子啊,看着真真是叫我倒尽了胃口。” 老夫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张了张口,但看见公孙鸾儿阴鸷的神情又忽觉什么都不想说了。 于是又挣扎着要站起来,使了半天劲儿,腿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有心想叫人进来,又心有顾虑。 于是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公孙鸾儿说完话后情绪平静下来,不再说话,只眼神时不时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坐了一会儿,似乎觉着腿上恢复了力气,就要起身。公孙鸾儿不敢置信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你不责备我?不骂我两句么?” 老夫人没有理她,挣扎着要站起来。 公孙鸾儿跳过去,把老夫人按下,大声道,“你不骂我么?我两次让你摔倒,我骂你,还骂你的宝贝孙女。你骂我呀,你骂我呀……” 老夫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她的注意力此时都在腿上。她感觉腿上有些疼,可能是起身的时候又被公孙鸾儿骤然按着坐下抻到了腿上哪根筋。 见老夫人皱着眉头不说话,公孙鸾儿心底里反而涌上一丝丝恐慌,她感觉脑海里又有人在说话,明明就是老夫人的声音,可她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又仔细看着她的嘴巴,她分明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底,到底是谁在说话,是谁?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那声音濡濡软软,在喊,“祖母,祖母……” 公孙鸾儿发狂一般摇晃着老夫人,“你闭嘴,你闭嘴,你不许说话,你不许说话,你们都不许说话……” 老夫人也不明白公孙鸾儿为何会忽然发狂,可此时,她腿上动不了,也逃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由着公孙鸾儿将她晃来晃去,晃来晃去,老夫人被晃得头晕眼花。 天旋地转间,她看见一旁几案上尖尖的案角,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强撑着力气挣扎起来想推开公孙鸾儿,无奈她发了狂,力气出奇的大。 砰的一声……公孙鸾儿受了惊……老夫人双臂挂在公孙鸾儿身上,身子却歪歪的倒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婉儿气绝 “啊……”一声惊呼,屋子里又呼啦啦的涌了许多人进来。 抬人的抬人,叫大夫的叫大夫,老夫人由人搀扶着还是站不起来,刘妈妈只好赶紧叫人抬软轿来。 公孙鸾儿被几个丫头绑在了床上,此时披头散发的哭叫着。 贾氏也闻风而来,正跪在外面高声的哭嚎,边哭还边替公孙鸾儿求情。 老夫人脑子里有些乱,坐在那里就愈发心慌的厉害。 几案下有一摊血迹,老夫人绛紫色的衣袍有一块儿颜色暗沉。她摊开手看了看,手上是鲜红的血迹。 刘妈妈守在她身边哭,她茫然的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疯癫的公孙鸾儿。 怎么也想不起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一回事儿呢?她明明要撞到几案上了,怎么会没事呢?怎么会是婉儿呢? 怎么会是婉儿呢? 她的孙女儿啊!她的宝贝孙女儿啊! 老夫人眼前一黑,再不知后事。 那天的公孙家彻夜灯火通明,建康城中有些名望的大夫们都被请了过来。 老夫人被抬回去后没过多久就清醒过来,她急急忙忙的下地要去看公孙婉儿,腿上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刘妈妈及时进来,看见后急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哭道,“您不要再走动了。大夫说您有了腿疾,若是不好好将养着,日后便走不了路了。” “腿疾啊!”老夫人喃喃着,怪不得前些时候总觉着腿上使不上力气。仔细追溯起来,好像婉儿生辰那日自己已发觉了端倪,不过当时她确实没把这当成一回事。 不过现下重要的不是腿疾的事情,是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她…… 老夫人顾不上说什么腿疾不腿疾,只急急拉着刘妈妈的手问,“婉儿呢?在哪儿?” 刘妈妈脸色一白,支支吾吾道,“大夫们,大夫们还在想法子……” 老夫人不理她,拔腿往外走,“我去看看她。” “老夫人……”刘妈妈抱着老夫人的腿跪下来,“您不能去啊,这都入了夜。您的腿不好了,若是再吹了夜风,只怕更加不好。何况……何况……大夫们都说婉儿小姐是活不成了……若是您再有个好歹……那可怎么是好?” 活不成了?老夫人怔怔的想着,腿上一软,险些又跌倒在地。 怎么会活不成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 老夫人喃喃道,“张道长说的,我家孙女儿日后贵不可言,哪里能那么容易就活不成了。你还记得么,她出生那日,大夫们也说我那媳妇体虚,她定是生不下来,会胎死腹中,可婉儿还是平平安安出生了。” “后来啊,大夫们又说,她早产几个月,她娘亲之前又遭了暗手,她定是活不下来了,可婉儿还是好好的长到五岁。” “再后来,她三岁那年和一个丫头落水,那个丫头比她年长许多,救上来时当场就不成了,连那两个救人的都落下了病根儿。可婉儿还是好好的……” “哼……大夫的话,最是信不过……我不信……” 老夫人说罢,一脚踹开抱着她的刘妈妈,就要往外走。 刘妈妈自知拦不住,赶紧去一旁抱了毯子,又吩咐婆子们去抬软轿,自己则快步跟上,想了想又命人去取了披风来。 软轿是之前抬进院子里的,因着老夫人昏了过去,刘妈妈脚不沾地的伺候着,下人们一时不知道这顶软轿到底该怎么办,只好先停在院子里。 现下要用,倒是现成的。 此外,老夫人虽心中焦急,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公孙婉儿身边,可无奈她的腿脚不停使唤。她只能跑几步就捶捶腿,跑几步又捶捶腿,才能不至于摔倒。 刘妈妈很快追了上来,取毯子,点齐婆子丫头们,又吩咐诸多事项,耽误了些时间。但她的脚程要比老夫人快些。 刘妈妈远远喊着,“老夫人,坐轿子,坐轿子去,快些。” 老夫人一听快字,果然停下脚步,等刘妈妈到了,扶她上了软轿又盖好毯子。 软轿风一般跑起来,最前面有两个掌灯的小丫头。夜里走路,抬轿的婆子们又赶得这样急,两盏灯显然不足以照亮。可刘妈妈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没过多久,又有七八个小丫头掌着灯从后面追上,顿时前路一片光明。 老夫人捂着胸口,看着清风院的方向,不一会儿跨进了清风院的院门。眼看老夫人就要下轿,刘妈妈焦急的回头看了一眼。总算看到一个小丫头抱着披风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刘妈妈横她一眼,边接过披风边道,“取个披风罢了,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 “刘妈妈息怒,您走时没说要取老夫人的哪件披风。咱家老夫人穿衣又讲究,奴婢……奴婢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才耽误了时间,谁知天黑,赶来的途中又摔了几个跟头,再加上,再加上老夫人走得太快了……” 刘妈妈这时才看到她身上泥土点点,手上也有擦伤,可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披风,却仍是干干净净的。 那丫头看刘妈妈看她的手,赶紧道,“刘妈妈放心,奴婢一路上拿自己的外袍裹着老夫人的披风呢,半点儿没有弄脏。” 恩,笨是笨了点儿,好歹忠心。 打眼一看老夫人要下轿,她赶紧道,“你回去给伤口擦些伤药,然后休息吧,今日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说完后赶紧上前将披风为老夫人披上。 那丫头感动不已,眼里也是泪花闪闪,都说刘妈妈平日里最是严厉,其实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见自己手上受了伤,还免了自己值夜。越想越感动,到了后来,眼眶一热眼泪终于流下,她举袖擦着眼睛离开。 却不知刘妈妈看她走开,却在想,这丫头笨成这样,今日情形特殊,可不敢叫她再在老夫人身边儿伺候,万一惹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好。 另一边老夫人走下轿子,清风院暖阁中的公孙炎和公孙芫父子立刻迎了出来。 公孙炎上前一把扶住老夫人道,“好容易醒过来不好好歇着,这么晚了还出来做什么?你腿脚不好。” “我怎么还能歇着……”老夫人身子抖得筛糠似的,“安哥儿,若是没有婉儿,现在躺在里面的就是我啊!” 太老爷面色一黯,也知道阻止不了老夫人守在这里。于是叹了口气,“医女和大夫们在里面替婉儿医治,我们不方便进去。你……进去看看婉儿吧……” 老夫人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心中不免一片冰凉。 可进了门看见屋内的情景却是怒火中烧,“你们做什么,你们怎么不救我孙女儿。” 原来大夫们和医女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却将公孙婉儿放在床榻上不管不顾。 老夫人远远看着公孙婉儿毫无血色的小脸,又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床榻上,心疼的扑上去揪着几个大夫就打,“庸医,庸医,本夫人一定报官抓了你们!你们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老夫人……老夫人莫动手……” “老夫人……孙小姐已经没了呼吸了……” “老夫人……孙小姐已经没了脉搏了……” “老夫人……孙小姐……孙小姐去了啊……” “老夫人……孙小姐……孙小姐夭亡了啊……” 老夫人正动手间,听见几人这般说,心口一闷,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连带着脸色也白了几分。 大夫们大急,“老夫人怒极伤身,莫要动怒……” 老夫人却泪流满面的扑到公孙婉儿身边,抱着她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的孙女儿没死,我的孙女儿没死啊……” 感觉怀中的身子一动不动,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哭声惊动外面。公孙炎和公孙芫一道儿冲进来,却见老夫人抱着公孙婉儿失声痛哭。满屋子大夫们不敢上前,面色惶惶。 两人心中咯噔一声,公孙芫连忙上前道,“婉儿这是……” “婉儿没事!”老夫人徒然拔高声音斥道。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我的婉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的婉儿只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 公孙芫看着老夫人失神的模样?又看着一动不动被老夫人抱在怀中的公孙婉儿,不由得眼眶一红。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大骂道,“这个小畜生,我打死她!” 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公孙炎有心上前安慰老夫人,可又怕刺激了她,正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外又传来吵闹声,和女子嘤嘤的哭泣声。 太老爷公孙炎眉头一拧,“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到底是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瑛婶儿赶紧进来回话道,“是小姐从外面带回来的丫头春兰,平日里挺乖巧的丫头,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硬是要进来。” 公孙炎心烦意乱道,“一个丫头也来添乱,这清风院都成什么样子了,快些打发了。” 瑛婶儿正要出去,外面春兰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门外哭喊起来,“让奴婢进去吧,太老爷,老夫人,奴婢有法子救小姐。瑛妈妈,让奴婢看一眼小姐……看一眼小姐吧……” 公孙炎更加烦躁,“救什么救,人都死了还救什么救?” 却在这时听见冷冷的一声质问,“谁说婉儿死了?” 公孙炎脸色一变,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也抬眼看他,原本温和的眼里此时是枯木般枯萎衰竭的死气。他甚至都觉得,如果断了妻子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念想,告诉她婉儿死了,怕是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去了吧。 他一生不曾纳妾,对妻子情深爱重,哪能受得了妻子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当下一个机灵,挥挥手道,“叫那个丫头进来,进来罢……” 第五十七章 死而复生 他心里想着,现下不宜刺激妻子,须得顺着她来,她一时接受不了孙女儿夭亡也是人之常情。 可日子还长着呢,过了今晚说不准就想通了呢。 是,她没有了孙女,可她还有儿子。那些庶孙庶孙女不作数,可儿子总算要续弦了,儿子媳妇小夫妻两个又还都年轻,没了这个孙女儿,还会有许多孙女,孙子,她自己个儿子孙满堂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只是,女人的心思重些,就是不知道妻子多久能迈过这个坎儿了。 至于那个丫头能不能救回自己的孙女儿? 公孙炎摇了摇头,满屋子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法子? 何况……看那样子,人已经死了。 把一个死人救回来,那……那成什么了…… 春兰是被瑛婶儿揪着领子拖进来的,她眼睛哭得红肿不堪,进了屋子没顾上理会太老爷,跌跌撞撞的走到公孙婉儿身边。有心想探探公孙婉儿的鼻息,可老夫人紧紧的抱着公孙婉儿根本就不许旁人触碰。 她手足无措了一阵儿,大着胆子道,“老夫人,奴婢想看看小姐。您能不能……叫奴婢试试小姐的体温……” 老夫人的眼睛原就一直盯着她看,此时离得近了,老夫人能看清些了,才哑声道,“我知道你。” 这是婉儿前几日带回来的丫头,因着婉儿喜欢,她还叫手底下的婆子调教了一些日子。原本没个一两年,她根本不打算将这个丫头放到婉儿身边的,可手底下的婆子手段厉害。有一回教训这个丫头的时候被婉儿看见了,婉儿不愿意这个丫头受苦,日日来找自己说情。 正巧这时候,根据这丫头的说辞,她派出去的人打探清楚了这丫头的身世,分毫不差。 想着这丫头也是苦命人家的孩子,就亲自见了春兰。 第一眼的感觉是,这孩子胆子怪小的,话也不多。考校了一番,做事倒也稳妥。 就放下心来,把这丫头放到了婉儿身边。 想到这里,老夫人将怀中的婉儿放到床上。 “你看吧。” 春兰紧张的点点头,用手探上了公孙婉儿的鼻息,发觉呼吸已经没有了。 她深吸口气,又去听公孙婉儿的心跳,才发觉心跳也停止了。 最后,春兰颤颤巍巍的才去试公孙婉儿的体温。 发觉公孙婉儿体温还热着,春兰几乎要哭出来,“还有救,还有救。” 春兰转过头冲太老爷公孙炎磕了一个头道,“太老爷,劳烦赶紧为小姐煮一碗参汤,奴婢好喂小姐服药。” 公孙炎此时情绪本就暴躁非常,听春兰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对他发号施令,当下险些就骂出口。可一转眼看见老夫人,他只得生生忍下了,吩咐道,“将参汤端上来。” 参汤一直煨在火上,这是续命良药,大夫们一进门就命下人去煮。 只是,还没来得及喂孙小姐喝下,就看见这个小人儿已经一命呜呼,想必此时就算是喂她,孙小姐也难以吞咽了。 于是几人面面相觑,却皆心照不宣的缄口不言。 不管怎么说,这个傻丫头现在肯冲进来接这个烂摊子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他们才不会现在还上赶着去将这个麻烦接回来。 于是一众人就抄着手,沉默的看着丫头送了参汤进来。 等参汤到了手边儿,春兰先是看了一眼平躺着的公孙婉儿,后又为难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参汤。 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看着人群后的一位小大夫。 那大夫连连往人群里钻,像是要避开春兰的目光一样。 可春兰还是出声道,“那位大夫。” 那是济世堂的小陈大夫,年纪约莫只有三十岁上下,据说天资聪慧,已尽得老陈大夫的真传,时常出来会诊瞧病。 平日里也是挺妥当的一个人,此时听见春兰叫他,却慌得忍不住夺门而逃。 这丫头真是,真是没事找事…… 原本瞧病,小陈大夫是最后一个到的,刚进门没多久,还没上前去瞧见那位小姐。前面到的几位大夫们就纷纷说,不行了,已经不成了。 那他哪里还敢上前,慌得连忙和几位大夫们就商量起来。 根据那些大夫们说的症状,小陈大夫更加确定这位孙小姐是活不成了,哪里还敢沾惹这件事情。更是站的远远的,半步也不敢靠近。 在这群人里,他年纪最小,资历不够,他正担心着会不会被这群老前辈们推出去顶包。 却见外面进来的这个小丫头一直拿眼睛看他,此时听见春兰叫他。几位大夫们慌忙躲开,就余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四周半个人也没有,他就是想躲也不知该躲到哪里。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颤抖道,“姑娘有何吩咐?” 春兰指着他道,“要麻烦大夫了。” 小陈大夫压抑着嗓子眼儿里几乎要大声喊出的,不干二字。 继续颤抖道,“某才疏学浅,实在是,没法子撬开小姐的嘴去喂药啊。” 春兰这才道,“不用不用,不用撬开,大夫,奴婢见这里只有您背着药箱,想问问里面是不是有银针?” “有有有……”小陈大夫忙应着,将背着的药箱打开,取出一副银针来小心的递给春兰,然后迅速站在了人群后面。 此时他打眼儿一瞧,外堂的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摆着一排药箱。想了想,自己方才进来时候急了,也没放下家伙就进来和这几个老东西打探消息,平白招来这一场惊吓。 站定了之后,他也不敢现在将药箱搁出去,只心里难免郁闷着。现下这小丫头用了他的针,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带累他,毕竟,人已经死了,救活是没什么希望了。 可千万莫要说是他的针扎死了建康首富家的嫡女,那他的招牌可就砸了。想他兢兢业业的经营,接的病人一般都很慎重,这类的从来不肯来的,才有了如今的小名声。可假如若是传出了他的针扎死了人,那他可就说不清了。 可其实这公孙小姐原本就是个死人了? 对啊,可是,一个死人,那个丫头非要无事生非啊。 原本今日看诊公孙家请的是他父亲,可谁想到,老爷子几天前去了深山采药,至今还没回家。他急忙派了人去找,可人命关天的事情,公孙家又不愿意久候。等了一会儿终于没了耐心,架起他就往外拖。他虽有心推脱,又不敢得罪公孙家。好容易拖到最晚的时候进门,哪里想到一进门就晓得了这位小姐活不了了。他为了撇清干系,都没敢上前诊脉,立即躲得远远地,却不曾想被一个小丫头坑害了。哎,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说是我的针扎死了人啊,用针的是那小丫头,打造的……唔……似乎是花重金在公孙家的铺子里打造的,样式嘛……都是一样的样式……这么说起来和自己也没什么干系。 他正在这里碎碎念,急于想摆脱和自己的干系,屋内却忽然间像是炸开了锅,“咽了,咽了,居然咽下去了。” “妈呀,诈尸了!” 小陈大夫眉头突突一跳,急忙踮起脚尖,扒开前面的人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春兰正咬破手指滴血在公孙婉儿的明堂上,口中念念有词道,“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河边野处,庙宇村庄,宫廷牢狱,坟墓山林,虚惊怪异,失落真魂,今请山神,五道游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吾进差役,着意收寻,收魂附体,帮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奉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咄!” 众人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再看春兰,只觉着说不出的怪异,最后见她取出一根最粗的银针,一针扎在了公孙婉儿的人中穴上,又取出一针扎在了公孙婉儿的百会穴上,最后一针,直直插在公孙婉儿的明堂穴上,各个施针都没入一寸之多。 完了完了,真的要插死人了。 他的针原本针柄长半寸,针身长一寸多,现在针身几乎整根都插进穴位里,还有一根直直的钉进明堂穴,简直…… 正待小陈大夫腿软背过身就想开溜之时,只听前面的大夫惊喜的喊出一声,“动了动了,睁眼了,睁眼了。” 那之前的小丫头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小姐活了,你们快,开些舒筋活血的方子,此外再开些金创药治小姐额头上的外伤。” 一帮人听罢呼啦啦的要往那边儿涌,小陈大夫一个激灵,转了个弯儿扒开人群往前边儿挤。“都让开都让开,让某看看公孙小姐,都是某家传的神针救了小姐的性命啊!” “某的神针啊,那是某的神针啊!” 一众大夫哪里还肯理他,先不说其中有一帮有真才实学的大夫实在是想看看这起死回生之后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儿。 就说其他的,眼见人已经有了口气,自然是要抢在前头看看还能不能救好,若是能,自然要第一个抢功劳,若是不能,也要趁早开溜,将烂摊子留给其他人啊。 自然也是不肯叫小陈大夫近前,一帮人推推挤挤的都要第一个上前。 公孙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想着妻子、一个丫头和自己的孙女儿都是女眷,又看了一眼这群人的神色,额角的血管突突的跳了几跳。上前一个一个的揪开,挤到前面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女眷大声道。 “都出去外堂!叫医女进来看诊。” 见大夫们还在愣神儿,公孙炎再也忍耐不住,“来人!” 于是一群婆子们涌进来,七手八脚的将几个大夫拖出去,要么劝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神魂何处归 那天,公孙婉儿正在屋子里挑选自己要去学堂时用的笔墨纸砚,高兴了,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写起了大字。 素华急急忙忙的来了清风院,说是刘妈妈派她来的。现下家里太老爷,老爷都不在家,家里没有主母,五位老太爷们身子不好又时常在修养不好惊动,再加上老夫人最是喜欢听公孙婉儿的话,叫她赶紧去劝一劝自己的祖母。 公孙婉儿奇道,“劝祖母什么?” 素华心急之下也顾不上说话得体,直接道,“鸾儿小姐疯了,扑上去要打老夫人呢。可老夫人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不仅不避开,还将自己和鸾儿小姐关在了一间屋子里。” 说罢哭着道,“小姐您快去劝劝,劝劝啊。” 公孙婉儿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公孙鸾儿疯了,还要打人? 当下她也没顾上多想,裹了件披风就往外走。等赶到了的时候,隔着门喊了几声祖母,见没有人应。 公孙婉儿当下就命了人撞门,并说,有事自己一力承担。 刘妈妈早就想这么做了,又怕老夫人动怒。此时听公孙婉儿这么说,立即叫了几个婆子上前,一合力将门砰的一声撞开了。 公孙婉儿当先一步跨进门里,看见公孙鸾儿疯了一般在摇晃老夫人,又将将撒了手,再顾不上许多。几步跑上去,推开了老夫人,自己却因为闪避不及,撞上了一旁的几案。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死。 实际上确是如此,她浑浑噩噩的走过了一条迷雾漫布的路。 然后在路的尽头,是一个身在襁褓中的婴儿。 那么冷的冬天,那小小的孩子被丢在孤儿院门口。 孤儿院? 公孙婉儿抬头看了看,这是平山儿童之家,自己前世长大的地方。 身边的迷雾骤然散开,天上开始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她就蹲在那孩子身边,想替她挡一挡风雪。 可雪花却透过她的身体依旧落在那孩子身上,将她的小脸冻得通红通红。 对啊,自己已经死了。 说起来,下雪了,天气应该很冷吧,可是她却感觉不到。 她在那孩子身边坐下来,看着她忽然醒过来,冻得大哭,然后又渐渐的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她迷茫的看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人肯往这个角落里看上一眼。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这个孩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是人类,只是个灵魂呢。 可她还是看见了,一个小孩子经过的时候大声的和母亲说道,“妈妈,你看,那里有小宝宝在哭呢。”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已经被他妈妈堵着嘴巴带走了。 哦,原来只是看不见她啊。 她又坐下来,看看那孩子,又看看自己,脑海里似乎有许多片段幻灯片一样的闪过,她却没办法看清那些画面。 过了许久,儿童之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打开门,看见门外的孩子,赶忙抱起来,抱了进去。 公孙婉儿看着她,眼眶里一热,口中忍不住喊道,“院长,院长,我是小六,我是小六啊,我回来了。” 可是大门重重的关上了。公孙婉儿一急,想要推门,却穿门而入,直接跨进了院内。 此时周遭的景致突变,寒来暑往间过得格外快。 期间她不知该去哪儿,就一直守在那孩子身边,看着她越长越大,越来越……和自己一模一样。 转眼间,那孩子长到八岁,孤儿院里她过得很开心。虽然前前后后有许多人来领养她,最后都反悔离开。但她仍然没有半点儿不开心,因为这里是她的家啊! 可就在八岁的一天,一对自称是她父母的夫妻出现了。 公孙婉儿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自己被父母带走,看着另一个自己慢慢的走出自己的视线。 那时候,她有了另一个名字,杜秋秋! 自那以后的日子过得极快,或许是自己都极厌倦那样的生活,恨不得过得快些,再快些,更快些…… 公孙婉儿跟在自己身后看着那段日子,耳边永远只有争吵,争吵,争吵…… 她下学回到家里,家里要么是被砸的乱七八糟,要么就是没有人在。 她习惯了翻开冰箱翻找些能吃的东西,冰箱里不是总有东西吃的。 没有的时候她就只有热上一壶水,慢慢的喝到晚上。 她习惯了默默的将乱七八糟的家里收拾干净,但第二天总会被砸的乱七八糟。 她习惯了半夜被吵闹声吵醒,然后就是整夜的争吵…… 她习惯了家长会她的位置总是空出来…… 她也习惯了妈妈总是会忘记买衣服给她穿,她总是穿着大的,或者是不合时宜的,或者是小一码的衣服去上学…… 后来,她学会了存钱。 妈妈高兴时会把许多钱塞给她,以前她总是不肯要的,后来,她就会存起来。 妈妈不高兴时也会哭着给她许多钱,但是这种时候的记忆对她来讲总是不愉快的。因为妈妈心情不好,说不准就会将她当成出气筒,时常会打她一通出气。当然打完她之后又会抱着她哭,然后再给她许多钱。 钱啊,似乎妈妈的心里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呢。 所以小杜秋秋就学会了存钱,学会了煮饭,学会了自己买衣服,学会了交学费,知道好好学习,知道衣服脏了是要自己洗的。 可是后来有一天,有许多阿姨找上门来,她们在外面砸门,小杜秋秋不敢去开门。她们就气急败坏的在外面谩骂,“婊子……” “小三……” “贱货……” “小姐……” “狐狸精……” 那时的杜秋秋虽然八岁多了,可是在孤儿园养大的她接触这些很少很少。她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有心想问妈妈却又怕惹她不高兴,自己再挨打。 她想问爸爸,可仔细想想,爸爸几乎在白天的时候不回来的,通常只在很晚的时候回家。 仔细想想爸妈几乎很少在白天的时候回家,很少坐在一起吃顿饭,即便是吃饭也很少能心平气和的。通常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起来,然后就是锅碗瓢盆乱飞的场景。 她有时候在想,两个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呢。既然结婚之后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分开呢。她有时真的很想亲口问一问爸爸妈妈。 然而,她没有那个机会了。 她回家不到半年的时间,一天被一群涌进来自称是她叔叔伯伯阿姨舅舅们的人围在了一起。 她懵懂的抬起头,听着那些叔叔伯伯,阿姨舅舅们的嘘寒问暖,到了后来他们挨个儿来问她愿意去哪里住? 她在这里住的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于是她摇摇头,拒绝了。 最后一个老太太站了出来,摸着她的头问她,“秋秋,我是你奶奶。” 杜秋秋看着,点点头道,“奶奶好。” “好好好,乖孩子。”老太太笑了起来,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把糖放到杜秋秋手里。 “奶奶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奶奶一起住?” 或许是因为糖的诱惑,或许是因为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和印象中的院长很像,杜秋秋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了,老太太高兴的抱住她。 可身后那群亲戚们却瞬间炸开了锅。三叔立即道,“不行不行,妈您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能带这么小孩子呢?太辛苦了!” 舅舅也连忙说道,“亲家太太,不劳您操劳,这孩子交给我们罢。” 姑姑反驳道,“交给你们?哼,你们家这个月的水电费都交不起了,能养的起这么大的孩子?” “谁说我们交不起?”舅妈不甘示弱的回道。 姑姑冷笑一声道,“是啊,拿了这孩子爹妈的保险不就有钱了么?” 大伯父直接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和杜秋秋面前,也不顾在小辈面前失礼,泪流满面道,“娘啊,娘,您不能不管儿子啊。您大孙子今年上大学的学费打死我,我也凑不出来啊。娘啊,这是您大孙子一辈子的大事儿啊。” 公孙婉儿躲在角落里,看着一屋子人围着瑟瑟发抖的杜秋秋,争执着,她的父母死了之后,那笔巨额的保险到底该归谁所有。 忽然老太太打断道,“保险的一半儿都归你们,我不要。” 顿了顿,又接着道,“剩下的一半儿,留给秋秋。” 大伯母立即上前小声道,“妈,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咱家建军的也不知道啊,一个外人……” 老太太不理她,拉着杜秋秋往外走,“我也不是你亲妈,不如开车撞死我,我也交了保险。” 大伯母脸色一僵,辩解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伯父也赶紧爬起来道,“妈,您这话说的,美林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已经走到门口,就要迈出去的脚顿了顿,“人心不足蛇吞象蛇吞象,秋秋爸妈死了不到两天。你们抢着来这里发死人财,我老人家都替你们脸红!”说完,带着杜秋秋迈出门去。 公孙婉儿留在屋内见大伯父拉了大伯母的袖子小声道,“你急什么急,那是咱亲妈。那一半儿落到了她的手里,将来还不是留给咱们?你现在嚷嚷出来,万一那边儿的要和咱们平分,吃亏的还不是咱们?” 小舅舅的耳力极好,虽然大伯的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到了,所以他即刻嚷嚷起来,“就知道你们藏着私心呢。不行不行,秋秋要给我们带!” “没门儿!”大伯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们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人面兽心的畜生。哦,现在想起我们家秋秋了。那当年,秋秋可是被她亲妈扔去孤儿院的。” 小舅妈冲出来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给大伯母,“你们家的才不要脸,你们全家都不要脸,要不是杜建军在外面养小三,能气得姐姐把孩子送出去么?” “你敢打我?”大伯母指着小舅妈不敢置信道。 “我就打你怎么了?”小舅妈一叉腰正要张口接着骂,肚子一疼,自己被踹的连连后退好几步。 “你敢打我媳妇?”小舅舅上前抓着刚刚动脚的大伯父就是一拳。 一旁的三叔叔见了,立即怪叫一声冲上前去,“日,你敢打我大哥!” 另一边的姑姑也急忙冲上去,“你们要以多欺少啊?” 姑父紧跟其后,“媳妇,上,揍他,我护着。我看谁敢动我媳妇!”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打得不可开交。 公孙婉儿看着他们,又看了一眼原本就没走,躲在门外偷看的杜秋秋。只觉着,今天好长啊。 第五十九章 因果 后来,小杜秋秋过上了有热饭吃,有衣服穿,有人陪着聊天又有人去开家长会的的幸福日子。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她在一节体育课上咯血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住进了医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想要领养她的人最后都会放弃。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总是比别人虚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院长从小就不许自己奔跑,跳高,做剧烈运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小就是在药罐里泡大的,总是生病,总是要喝药。 原来,她得了……先天性心脏病。 原来,这就是妈妈不得不抛弃她最后又接了她回来的原因。 这就是爸爸成天不回家的原因。 这就是妈妈后来去做了那个行当的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在爸爸妈妈的车祸现场会发现离婚协议以及,与此同时爸爸妈妈又同时购买了巨额保险,收益人是她的原因。 后来她总是会时不时的去住上一回医院,有时会进重症,有时只是普通病房。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了二十几年。 直到一次,她又犯病抬进了重症。 那天公孙婉儿就守在杜秋秋身边,她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住院了。 二十年啊,似乎很长,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公孙婉儿在这世间飘飘荡荡了二十多年了…… 她望着窗外的落叶,忍不住长叹口气。 不料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问她道,“你为什么叹气,难道我这次总算要死了么?” 公孙婉儿惊讶的转过头,看看杜秋秋,又指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 病床上的杜秋秋一笑,“是啊。” “你能看见我?”公孙婉儿惊讶道。又急忙追问道,“你什么时候能看见的?” “一直都能看见啊,你自小不就跟在我身边了么?” “那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公孙婉儿暗自吐口气。 “以前不知道你会说话,后来怕吓走你,再后来……就习惯安静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孙婉儿想要坐在病床上,可后来发现她坐不上去。 一坐就会落空,掉到地板上。说来也怪,在地面上,水泥地板上,她反而能站能坐。 于是她索性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杜秋秋问道,“什么叫做总算要死了?你很希望自己去死么?” “恩。”杜秋秋看着她,甚至唇角还勾起一抹笑意。“其实啊,我就不该出生的不是么?” 其实啊,我就不该出生的不是么? 公孙婉儿心里咯噔一声,门外查房的护士悄声走进来,笑着问,“秋秋啊,今天好点儿了么?” 杜秋秋转过头去也笑着回答,“好多了。” 那护士上来帮她夹了一支体温计,又换了点滴,接着道,“你刚刚在看什么呢?还有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杜秋秋依旧笑的温和且平静,“没什么,我听见窗外有人唱歌,很好听呢,跟着附和了几句,也没有看什么。” 那护士原本也就是客套两句,没想着和杜秋秋深谈,于是哦了一声离开了。 杜秋秋正要接着和公孙婉儿说说话,却见她正发着呆,口中喃喃道,“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 杜秋秋忍不住好奇道,“什么因什么果?” 公孙婉儿回过神来,“祖母在家里病重了,你回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祖母?喂喂喂,那是我祖母,你怎么也叫祖母?不对,你说的是我祖母病重了?是这个意思吧?” 公孙婉儿点点头,“是,没错。” 杜秋秋深吸口气,跳起来拔了手上的针头,又到一旁的柜子里翻找到了褂子和钱包,拎上就走。 公孙婉儿却呆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记起来了,前一世她忽然间跑回家里去,就是因为和一个穿着古装,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了几句话。那天也是有个护士进来问她在干什么,而她的回答,和刚刚的分毫不差。 她在地板上坐下来,又接着想道,她前世总看见一个小姑娘跟在自己身边,多年来那个孩子从来没长大过。 原来那个孩子……就是自己啊…… 仔细想想,自己能够一个人在回家之后坚持了半年多,是因为自己知道一直有人在陪着自己的。虽然不能和自己说话,但是自己知道,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现在想想,那是下一世的自己啊。原来从来都是自己在陪着自己。 那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 想到这里,公孙婉儿有些头晕。 于是她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想着去杜秋秋的身边陪着她,一迈腿走出门。果然眼前的景致又变了,直接就来到了杜秋秋身边。 公孙婉儿撇撇嘴,自己好像被绑在另一个自己身边了,几乎不能离开她去别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杜秋秋在哭,公孙婉儿看着床上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着杜秋秋的哭声,缓缓的坐下来。 有时候很多伤痛,并不是时间可以治愈的。它只是暂时潜藏在了你的内心深处,深的叫你忘记了,记不起自己曾经被伤的痛不欲生,记不起自己何时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就好像现在,公孙婉儿以为自己已经活了一世,自以为,虽然那个人是自己,可她看的已经是从前的自己了。 自以为,她可以旁观着杜秋秋离开孤儿院时大哭,旁观着父母的尸体一点点被火化烧成灰,旁观着同学欺负杜秋秋看她满身是伤,旁观着祖母……这世上唯一一位庇护她的老人安静的闭上眼睛。 可她不能,可她还是不能啊……该死的,她为什么不能安静的看着,不能作为旁观者看着啊…… 那隔了一世的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累积了一世,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直直的撞击着她的心脏。几乎压抑的她不能喘息…… 这世上最后一个爱惜她喜欢她的人也没有了,没有了…… 于是公孙婉儿听着一旁杜秋秋的哭声,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放声大哭起来。 她和杜秋秋跪在一起痛哭,哭声悲惨凄切,渐渐的甚至盖过了一屋子的声音。满屋子的人听着杜秋秋越来越哀伤的哭声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见她哭得伤心,就是再铁石心肠也有人忍不住了。 还是杜秋秋的姑姑说了句话,“秋秋,你先别哭了,你……啊……” 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尖叫,吓得其他人心都跳漏了一拍。 只见杜秋秋哭着哭着,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软倒在一旁。 几人见了,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起来,又将她安置在了另一间卧室里。 日渐西斜,窗外的天色慢慢的暗下来,就像是杜秋秋的生命,一点一点的在流逝着。杜秋秋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看着那轮落日。 外面姑姑的声音小声问道,“秋秋这样,用不用再送回医院去啊。” 大伯母立即接口道,“送什么送,住一天院交一天钱,以前有老太太呢!谁知道她能在自己家里把自己撞死。现在,老太太也没了,那杜秋秋住院的钱是你们出啊,要是的话,我不拦着,你送啊。” 大伯父慢慢道,“实话说,秋秋这病啊,我看这回是熬不过去了。就算送去了医院,也肯定是活不了了。” 三叔叔也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是命苦啊。对了对了,我听说,咱妈也给她交了保险。受益人是谁?” 大伯父语重心长道,“谁知道呢,大约就是咱们这几个人吧。哎……都是一家人,管是谁呢?还不都是咱家的。” 三叔叔和小姑姑立刻在心里鄙夷道,咱家的?要是受益人是别人,你就会说是咱家的了。要是你?哼,打死你,你都不会吐出来。 不过他们二人也有这个想法,现在自然不会跳出来反驳他,就怕受益人不是自己,他们现在闹得太僵,到时候鸡飞蛋打一分钱都捞不着。所以,只静静的听着。 顿了顿,大伯母忽然一拍大腿问道,“要是那家人也知道了秋秋交了保险的事儿,会不会跟咱来分钱?” “门儿都没有!”大伯父恶狠狠道,“到时候只要他们敢上门,你们就拿家伙招呼他们,出了事,我兜着。”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大约是在想着怎么应付秋秋她妈那一家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叔叔忽然问道,“哎哎哎,你们说咱们秋秋能不能熬过今晚?” 大伯伯缓缓道,“谁知道,不过,啧啧啧一起办葬礼和买墓地,还能打个折便宜点儿吧。不过话说回来,秋秋这个年纪,要不和她奶奶共用一块儿墓地算了。没嫁人也没法安置啊。” 大伯母忽然惊喜道,“咱家秋秋没嫁过人啊。” 大伯父不耐烦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我听说……”大伯母似乎是怕谁听到似的,又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有人专门找这样的女孩子配冥婚么?有些人给的价钱还挺高,这样的话,秋秋的丧葬费和墓地费,每年的祭拜都省了……还有啊……” 屋子里,公孙婉儿坐在窗边看在床上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看着窗外的杜秋秋,哑声问,“你不难过么?你醒着啊。” “不会啊。”杜秋秋勉强笑了一笑。“他们高兴就好!” 公孙婉儿顿了顿,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的知道杜秋秋心里的想法,因为那就是她自己啊。那时的自己心里,确实是,什么也没有想。 那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麻木成了这般模样? 第六十章 窗外有人 月正当空,城南一个老式小区的老式居民楼一所小户型的房子里,聚集着许多人。 这所小房子里的家具有些陈旧,然而摆放很讲究,看上去并不散乱。 此时,这所小房子里仅有的两个小房间中的其中一个躺着一位身体已经逐渐冰凉的老太太。 客厅中聚集着她的子女们,这老太太刚刚下世,然而子女们只是替她换了身新衣裳就聚在了客厅里热火朝天的讨论起了另一个房间中的杜秋秋。 杜秋秋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时睡时醒,听力也不如刚刚那么好了。 她不知睡了多久,反正醒来时还是夜晚。 她看着还守在床边的婉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你离我再近点儿,咱们接着说话罢。” “对了,他们现在说到哪儿了?” 公孙婉儿勾起嘴角,看似在笑,周身散发而出的气息,却冰冷的几乎要冻结了屋内的空气。“他们在考虑要把你和哪一家的单身汉配冥婚,哦,对了,刚刚讲到。有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一辈子没有讨到媳妇。他在路边的时候捡到一个孩子抱回家养到十岁,后来那孩子的亲爹找来了。把孩子接了回去,再后来,那孩子出息了回来之后……” “回来之后那老头子已经死了?哈哈,你这是在给我讲苦情故事么?” “恩!”公孙婉儿点点头,“何止苦情,还和你有关系呢。他们商量着把你配给这其丑无比的老爷子……” 说到这里杜秋秋反而生出几分兴趣来,“他们打算把我卖多少钱?” “十八万八,啧啧啧,不算少了。” “是啊。”杜秋秋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不算贱卖!” “贱卖?”公孙婉儿挑了挑眉道,“你太小瞧那一家子人了!就是个脸上长满麻子,缺胳膊短腿的黑短丑他们也能说成是举世无双的美女卖出高价。何况你长的可不丑,身材窈窕,前后凹凸有致,脸蛋小巧精致,眉目如画,眼波盈盈如水,他们不把你夸成天仙才怪!” “没想到他们这样厚道!还能为我向别人说几句好话?” “当然厚道,他们现在不对你厚道,就是对自己的钱包不厚道。何况,他们可是连夜在打听冥媒的联系方式,一来二去的连照片都互通了。就差明天把你配过去了。” 杜秋秋想笑,可是眼睛却困得睁不开,只好用鼻音发出几声嗯来表示自己依旧醒着在和公孙婉儿说话。到底最后说着话的公孙婉儿也发现了杜秋秋再次不省人事,于是她也安静下来,出神的看着外面的夜空。 公孙婉儿记得这个时候的事情,她浑浑噩噩间醒过来几次,可那时她没有什么心情还去看表,因此也不知道时间。 只是在杜秋秋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公孙婉儿心中默默数到,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次,她清醒的时间会格外的长。于是杜秋秋一醒来,公孙婉儿就站在了她身边,此时她的身量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因此,杜秋秋隔着她还能看见窗外的月亮。 她不由感叹着,“今夜的月亮真好。” 看了一眼又看向公孙婉儿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说,外面现在说到什么事情上了?” 公孙婉儿静下心听了听,回答说,“似乎是吵起来了。恩,你姑姑替你奶奶换衣服的时候摸到了一本存折。里面有二十万的存款,但是她偷偷藏起来,刚刚被你三叔叔看见了。” 杜秋秋艰难的吐出口气,“三叔叔总觉着自己吃了天大的亏。几年前,我父母死时,一共拿到了三百万的人身意外保险。奶奶做主为我扣下一半儿,是一百五十万。其余的一百五十万,分别分给了,我爸爸这边的三叔,小姑,大伯三个人,我妈妈那边的大姨妈,二姨妈,三姨妈,大舅舅,小舅舅五个人,每个人手上分了不到二十万。三叔叔觉得给妈妈那边分的太多了,应该按家来分,一家七十五万,然后再按人头来分。” “因为这个,他就闹起来了,并且闹了很久,气不过还上门去闹了一场。却没想到那次被大舅舅二舅舅和三位姨妈三位姨夫一起给暴揍一顿扔了出来,后来还进了医院。因为轻微脑震荡和内出血,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花了两万块。后来他去讨医药费没要成,又险些被打的进了医院。他去找大伯伯的时候,大伯伯借口儿子开学事忙不肯出面。去找小姑姑的时候,小姑姑也直说自己这几天头疼不肯和他一起上门闹事。 事后,三叔叔一怒之下要去警察局报案,又被奶奶拦下了,他当时就气病了。” 公孙婉儿嗤笑道,“他总说自己是为了全家人上门去闹事才受了这个欺负,结果一个两个的害怕你大舅舅和二舅舅不敢上门说理,只会欺负自家人。到了后来,他白白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连带着媳妇也跟着误工误事,想要报警还被自己亲妈给拦下了。” 杜秋秋点点头道,“是啊,到了后来他才知道,大伯伯和小姑姑不愿意事情被闹大是因为,分完那一百五十万后,他们又分别找各种借口在奶奶这里各自骗走了十几万,这事儿二人却瞒着三叔叔。知道真相后,他气得又病了一场。觉着自己成了个傻子,他为了两家分钱不均的事情去亲家那里说理,被暴揍了一通不说。还被自家的哥哥妹妹算计。更可气的是,自己被打进了医院都要自己掏腰包付医药费,可那两人什么都没做,哄好了老太太就拿到了钱。” 公孙婉儿这一回站在了杜三叔的角度上说道,“你想啊,他里外一折腾,又住院又受罪,求人不成,求官被阻。再一想,哥哥妹妹原来哄着老太太又拿出了十几万,生怕他知道瞒着他,肯定是还想着再从老太太手里哄些钱出来。琢磨琢磨就明白了,大头儿还是在你奶奶手里。何况你大舅舅是当过兵退伍回来的壮汉,往那儿一杵,一只手就能把他像拍小鸡儿似的拍死了。你小舅舅不学无术,成天和一帮地痞流氓厮混在一起,哪天找一帮小混混堵在他家门口,他免不了又是挨一顿揍。” 杜秋秋艰难的翻了个身,脑子又是一阵眩晕,她用手拍拍心脏接着道,“所以啊,他一个人斗不过亲家,亲哥哥亲妹妹又不帮他,只好在我奶奶那里下手。果然,他拖着媳妇在冷风中等了几天,编出了一个被高利贷追杀的可怜故事,还真叫我奶奶不忍心。也给了他一笔钱,甚至比大伯父和小姑姑都要多。可他勿自觉着,奶奶偏心,说不准给他的最少。于是心里就记恨上了奶奶,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呢……” 公孙婉儿看着杜秋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于是连忙打断道,“他们这群人的心哪有知足的时候呢,倒是你,烦的很,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你赶紧闭嘴。” 杜秋秋笑起来,“哎呀哎呀,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听说你们这一类人,生起气来周围的空气都会结冰。我现在在被窝里都冻的不行,你能不能笑一笑给我看看?” 公孙婉儿别过头去,骂出两个字,“傻帽。” 杜秋秋哪里是因为公孙婉儿的缘故才会冷,分明是自己快不行了,血液不甚流通。不过她还是下意识的往后站了站,就算是给她的心理安慰也好。 杜秋秋却赶忙阻止道,“别站那么远,我听不见你说话。我也不冷,就是想叫你笑一笑。” “话说,你看起来一直都没长大,真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我和你说,你别看你现在这样脸圆圆的,很可爱的样子。可你长大了要还是这样,那绝对不好看。老人们不是有句俗话说小时候难看长大就好看了么?小时候好看长大就啧啧啧……咳咳……”话还没说完,杜秋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公孙婉儿幸灾乐祸的看她一眼,“我是不知道我长大后会不会好看,我却知道,嘴贱是会被砍的。我以前看过一个女人,就是因为嘴巴碎四处说人的坏话,最后被人家身上砍了十七八刀,那血留了一条马路那么长。” 杜秋秋愣了楞,“这么巧?我前段时间看电视的时候,就看过见这样一个片段。原来你们认识啊!” “我认识砍人的那个,实话告诉你说,那部电视剧是真人真事改编的。就是为了警醒你这样的长舌妇,不要随便乱说人家的是非。” 杜秋秋笑着点点头露出一脸我信的表情,脸色又白了几分。 公孙婉儿也不再逗她了,和她说,“我说真的,你真的不要说话了。平白让自己受罪,我死过一次,知道很多事情的。和你说,好人死的时候会很安详,一点儿也不会疼。你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严格算起来还是个好人。所以你死的时候一定走得平平静静,不会受罪。” 杜秋秋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弯弯,眼中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看着窗外淡淡道,“我这一辈子,受的罪还少么?哎呀,窗外有人!” 第六十一章 两位仙人 “你莫不是将我当小孩子骗?”公孙婉儿不服气道。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吃人无数的恶鬼,别看我是一副小孩子的身体,但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话多的女人,伶牙俐齿的,吃进肚子里炼化了,我日后也能巧言善辩,口若悬河。” 杜秋秋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颤抖着指着窗外,“我不骗你,外面真的有人,你看看,一个老爷爷,正从月亮上飞下来。” 公孙婉儿闻言好奇的转过头去,外面月朗星稀,微风徐徐,窗外一棵齐窗的杨柳迎风而动,发出飒飒的声响,街上偶尔有车走过,轮胎碾压过马路,发动机轰轰的响过一阵儿。 然而…… 公孙婉儿气恼的看着杜秋秋道,“哪里有人?还是被你骗了……” 杜秋秋这时候也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小声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哪有人能从月亮上飞下来。” 公孙婉儿冷哼两声,不置可否。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公孙婉儿看着眉头紧缩的杜秋秋,忽然脑海中某个片段闪过。她急忙上前几步,认真道,“你没有说谎,也没有看错,真的有一个老爷爷从月亮上飞下来。” 杜秋秋挑眉道,“呦,这是相信我了?你刚刚还说我在骗你。” 公孙婉儿没有接话。难道她能说,你就是我的前世,你看到的东西,实际上我还有印象,只不过刚刚过于担心你所以忘记了? 见公孙婉儿不说话了,杜秋秋还以为是她在内疚刚刚冤枉了她的事情。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公孙婉儿在身后陪了自己这么多年。 于是杜秋秋又改口道,“你能及时悔改我很高兴,我不生你的气了。” 可公孙婉儿却又想到了别的地方,开口道,“秋秋,你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杜秋秋脸色一僵,“现在别说这个,咱们说点别的事情吧。” 公孙婉儿却坚持道,“现在不说就没有时间了。秋秋,我要告诉你的是。哪怕你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要害怕。因为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开始。你会重新活过来的,拥有新的家人。奶奶也会活过来,她依然会那么疼爱你。”公孙婉儿想,下一世的祖母依旧那么疼爱她,说不准祖母也重新活过来了呢? 见杜秋秋忽然瞪圆了双眼,一脸惊讶的样子。 公孙婉儿也没有停下来,“我也要走了,不能陪你走完最后一程。不过,你不要害怕,因为,你只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会有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等待你。” 说完这句话,公孙婉儿松了口气,往后挪了挪,直到贴住了墙面。 就在她站定后没多久,她的明堂噌的一声蹿起了一缕火苗。眼看那红色的火焰瞬间将公孙婉儿包裹住,杜秋秋一急,就要下地救人。可她实在没有力气,脚还没有迈动,整个人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然而此时因为客厅里的众人还在争吵,甚至动起手来,也没人听到她这里的声响。 杜秋秋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见公孙婉儿身体两边出现两个黑影,一左一右,锁着她消失不见了。 可她耳边还回响着公孙婉儿的声音,“下辈子啊,好好儿的啊。” 杜秋秋双眼充血,不敢置信的看着公孙婉儿消失的地方。她去哪儿了,是死了么? 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杜秋秋此时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心脏像是烟花一般绚烂的绽放开来,最终归于沉寂。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杜秋秋看了看门外,无声的沉睡过去。 几乎在同时,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从窗外探进一柄拂尘,在杜秋秋尸体上轻轻一卷,便包裹着一团儿白雾,穿窗离开。 这个房间内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房间外的争吵还在继续,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具冰凉的尸体,不过也只是尸体而已了。 天上,方才拿拂尘进了杜秋秋屋子的老者此时在一片云层之上抖了抖那柄金光闪闪的拂尘。一个小小的人儿,被抖落出来,仔细看是几乎透明的杜秋秋。 那老者笑的眉花眼花,“好徒儿,为师途经此处,特来迎你。你跟我……” “呔……玄青老道,你胆敢私自勾了凡人的魂魄,你可知罪。”一个稚嫩的童声冷不丁的响起。 白袍老者一惊,用袖子嗖的一声收了杜秋秋的魂魄,左右四顾,“是谁如此大胆,你可知老道我修行万万余年,徒子徒孙遍布神界,你小子胡乱说话,就不怕我的徒子徒孙绞了你的舌头。” “我倒要看看,谁敢绞了老夫的舌头!”那童声一变,声音变成了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天轮仙尊自玄青身边的一处虚空中走了出来,冷笑道,“就你那帮徒子徒孙,没半个能成气候,想要绞了老夫的舌头,叫他们再去修炼个万儿八千年的再来。” 玄青一看来人,心中大呼不妙,于是将收了杜秋秋的袖子背到身后,满脸怒容道,“天轮,你竟敢尾随老夫,如此宵小行径,亏你也是享一方香火的仙尊,简直丢尽了吾等仙家的颜面。” 天轮嗤声道,“你私自勾了凡人的魂魄,违背天规在前。还好意思说老夫丢尽了仙家的颜面。真是越老越不要脸。” 玄青藏着袖子不欲纠缠,就要离开,却被天轮仙尊不偏不倚的挡在了身前,“交出来罢。” 玄青眉头一拧,梗着脖子道,“交什么?” “那绝顶资质的徒弟,现在袖子里的那个。” 玄青恍然,“呔,你这个不要脸的泼皮,这是看上了我徒弟,我就说你怎么学会了多管闲事,原来也是为了你自己。” 天轮不承认,却也不否认,只重复着刚才的话,“交出来。” 玄青悲愤至极,一挥拂尘退出老远,“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就罢了,抢徒弟抢到老道身上来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老道与你决一死战!” 话音刚落,天轮砰的一声抽出剑砸过去,玄青防备不及被砸下云端。天轮嘴上兀自道,“啰哩吧嗦没完没了的,想动手早说嘛!” 玄青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儿才总算稳住身形,还要张口痛骂天轮几句,只见天轮已经身穿明光战甲远远的举剑劈来。 他来不及张嘴,又被一剑劈翻,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自空中无力的跌了下去。 天轮皱眉看着玄青,“喂,老道士,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决一死战么?怎么不还手?” 玄青此时在一座大山上砸出一个深坑,他想要说话,张口又是一口血喷出。调息了许久,他爬出深坑,有气无力道,“还个屁手。徒弟没了!” “没什么没?”天轮不耐烦道,“你若是不想交出来,咱们就再打一场。不过,看你这样子也打不过我,我让你一只手。” “莽夫……”玄青说完,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他强行稳住心神,过了好半响抬起手在二人面前画出一面脸盆大小的水镜,水镜中显示出二人先前打斗的场景。 就在第二次玄青被天轮的巨剑劈中时,他的袖口有个光点飞出,一瞬间被搅进了强大的气浪中消失不见了。 天轮错愕之极,喃喃道,“我把我徒弟给劈死了?” 玄青翻了个白眼儿,想要反驳一句,那是我徒弟我徒弟!却架不住天轮举着一把剑又劈过来,“玄青老道,你个道貌岸然的老混蛋,危难关头竟然把我徒弟丢出来挡剑。看我再劈你一剑为我徒儿报仇雪恨!” 玄青这一回总算有了上仙的反应,抬手祭起自己的拂尘,仍然吐血不止,“她被你一剑劈进了时空裂缝里,再不救她,她就要被罡风撕成碎片了……” 天轮这收住剑势,想了想才说,“你再将方才的水镜画给我看。” 玄青咬牙切齿道,“不白看,一会儿你撕裂虚空须得带上贫道,不然贫道伤好之后必然纠集徒子徒孙日日夜夜找你的麻烦。” 天轮听罢冷笑道,“凭什么带着你,你以为我找不到别人画出一面水镜么?” “除了神王和那几位老怪物,谁还能画出一面水镜同时监看你我二人?” 玄青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接着道,“要不是不防备被你打伤,我还用求着你带我撕裂虚空,我自己找徒弟去。” 天轮见他一口一口的吐血实在心烦,于是好心的上前用刀鞘搭着他的心窝渡了点仙力替他治着伤。 又想着自己修行的仙法一向只以武为尊,平日里旁的仙术压根儿就不理会。这回溯水镜自己确实画不出来,即便自己有几个徒弟精研此道能画出一面镜子,可那些徒弟们的境界比起自己和玄青老道相差十万八千里,就算勉强画出一个镜子不至于爆炸伤人,可里面铁定花白一片连个鬼影儿都看不出来。 可要是去找那几位? 他摇了摇头,踢了一脚恢复血色的玄青,“别装死。我答应带着你就是了,你现在快画一面水镜,咱们好从里面看看徒弟去哪儿了。” 玄青气哼哼的起身,他的伤势遏制住了之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恢复鼎盛状态,可那时,谁知道自己的徒弟还有没有命在。 于是也不理会天轮的无理,抬头抹过虚空,显出一面镜子,可仔细看了看,玄青腿软道,“她……她跑到一个妇人的肚子里面去了……” 天轮二话不说,徒手从面前的虚空中撕开一个黑漆漆的口子,一跨步走了进去。 玄青在身后紧跟着进去,嘴里大呼道,“这可如何是好,扰乱天道了,扰乱天道了!” 第六十二章 神魂归来 公孙婉儿再一次以为自己死了,因为她又一次行走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中,脚下是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边的路。 她的左右分别有两个黑影用铁链锁着她,防止她逃跑。她不知在这样的浓雾中行走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她的脚下出现一片宅院。 她尚且来不及想为何看这片宅院如此熟悉,脚下一空,她被身边的人丢了下去。 浑浑噩噩间,耳后头顶和人中一阵剧痛同时袭来。 她禁不住抖动着身子勉力睁开眼睛,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姐活了,你们快,开些舒筋活血的方子,此外再开些上好的金创药治小姐额头上的外伤。” 她的视线移动过去,那是她的春兰,还有……还有祖母…… 乌泱泱的有一堆人围了上来,她举目四顾,这是她的家。 屋内炉火熊熊,温暖的热浪扑面。轻纱罗幕轻轻摇晃着,屋内各种摆设尽是价值不菲的珍贵器物。 公孙婉儿有一瞬间的愣怔,祖父已经扒开人群挤了上来,张开手臂挡在了她们三人身前大声道。“都出去外堂,叫女医进来看诊。” 见大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公孙婉儿一双活泛的眼睛,不肯离开,公孙炎也再忍耐不住,吩咐道,“来人。” 于是早就在门口待命的一群婆子们涌进来,七手八脚的将几个大夫拖出去,要么劝了出去。 待得人群尽数离开之后,公孙婉儿才看着发髻散乱的祖母,她虽然披着一件斗篷遮挡,可公孙婉儿还是能看出老夫人的衣裳还是下午的那一件没有换过。甚至,发髻还是一般无二,只是上面的珠钗翠环都已卸下,更显得祖母苍老了仿佛十多岁。 前世的祖母比今生的祖母要年老二十余岁,可现在在公孙婉儿眼中,这位眼前的老妇人,只怕要比前世的祖母还要衰老,就像是一盏明亮的油灯,先前燃烧的太旺,此时几乎要油尽灯枯。 公孙婉儿像是被一柄刀子狠狠的刺中了心脏,一阵刺痛和窒息,叫她捂着胸口扑到祖母怀中哭道,“祖母,孙女儿回来了,孙女儿回来了。” 祖母你知道么?假死时我化作一缕游魂,在世间飘飘荡荡了二十余年,孤孤单单何等凄惨。 祖母你知道么?前世我也曾是你的孙女,咱们相依为命,可惜孙女不孝,累你一世,累你死不瞑目。 祖母你知道么?孙女儿不愿轻易去死,只因为,这一世还有牵挂,只因为祖母为孙女儿劳心颇多,孙女儿无以为报…… 嘤嘤的啜泣声从公孙婉儿口中传出,老夫人僵直着身子怀抱着公孙婉儿,浑浊的双眼也留下泪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二人相拥而泣,女医们进门,一时也不敢上前去分开她二人。 过了好半晌,老夫人松开公孙婉儿,叫了医女上来瞧病。 一直忙活到天亮,公孙婉儿看见老夫人眼底隐隐的青色,就主动说了要叫老夫人回去休息,自己也要休息了。 老夫人再三问过女医公孙婉儿的脉象,知道确实无碍。便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后来公孙家的这一桩家丑,在老夫人有意的遮掩下,变成了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公孙鸾儿不过是失手推了年幼的妹妹一把,险些酿成大祸。 对外这么说,固然是保全了公孙鸾儿和公孙家的名声。可公孙鸾儿到底起了谋害亲祖母的心思,公孙炎公孙芫乃至于几位老太爷们都不可能再容忍这么一个弑祖忘恩的畜生还在公孙家好好的当个小姐供着。于是几人一商量,就决定要将她送去附近的庵堂,至于她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到时再送个大夫过去养着就是了。 可公孙鸾儿拼命的反抗,抵死不从,老夫人再要去见她却被刘妈妈死死的拦下了。 后来这个消息传到公孙婉儿的耳朵里,彼时她立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棵柳树一片一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心中伤感之余,便生出了要去看看公孙鸾儿的心思。 当下也不多想,取下一旁的披风就走出院子。 这些天瑛婶儿见公孙婉儿自醒来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兀自急的不行。此刻看她肯主动走出院子,也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欢欢喜喜的同公孙婉儿说话。 竟没注意到,公孙婉儿居然走到了芳华院的门口。 等她看到了芳华院上的匾额,认出了那几个字,当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公孙婉儿还要上前敲门,瑛婶儿脸色煞白的挡在她身前,扑通一声跪下来就抱住了公孙婉儿的腿,声音颤抖道,“小姐,这是芳华院。” 公孙婉儿赶忙探手要拉她起来,口中答道,“我知道这是芳华院。我就是要来此看看公孙鸾儿的。” 瑛婶儿更加惊慌了,“那是公孙鸾儿啊!”她强调了一下,似乎怕公孙婉儿没有理解这几个字的可怕,瑛婶儿又补充了一句,“她疯了啊。” 公孙婉儿使了半天的劲儿都没有扶起瑛婶儿,只得放手,看着瑛婶儿身后的一众小丫头道,“你们来扶瑛婶儿起来。” 那一众小丫头哪里敢扶,也一个个的跪倒在地哭成一片,“小姐不能进去啊,大小姐疯了,她要伤老夫人,还曾伤了您啊。” 公孙婉儿摇了摇头问道,“公孙鸾儿疯了么?” 瑛婶儿抬起脸疑惑道,“没有疯么?” 公孙婉儿想了想,才重重的接口道,“恩,她疯了。” 见瑛婶儿没有起身的意思,可公孙婉儿既然已经走到了芳华院的门口,也不想此时回去,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忽觉一阵风过,秋风萧瑟,公孙婉儿被这样的一阵冷风吹得清醒了几分,再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苦口婆心的瑛婶儿,也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乳娘起来,我听你的话,咱们回去吧。” 瑛婶儿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有了效果,又或许是小姐只是一时兴起,并非是拿定了主意。于是欢喜的就要起身,“好好好,小姐最是懂事了。咱们回去,咱们回去。” 可她尚且没有站起来,芳华院的人却因为刚才听到了一众丫头们哭声,打开门来查看动静。 看见是公孙婉儿,开门的小丫头战战兢兢的问过安就赶紧道,“小姐身子弱,外面又起风了,还请小姐早些回去歇着罢。” “放肆!”瑛婶儿皱了皱眉,这个丫头是怎么回事?贾姨娘已失了宠,公孙鸾儿又疯了就要被送进庵堂里去了。这公孙家的风向,现如今谁看不出来。怎么还敢跟小姐这样说话? 于是瑛婶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要指挥着几个丫头上去掌那个丫头的嘴。 瑛婶儿可是连贾氏那样的半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公孙婉儿的心脏被熨烫的温暖起来,瑛婶儿的性子原不是这样的,一向信守女子的三从四德,不与人口舌,更不善与人争执。 不然也不至于在夫家受了那样的欺辱,和离出来。 可现如今为了她,为了将她养大,瑛婶儿坚强了不少,更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般疼爱着。容不得旁人欺负半分。 公孙婉儿胸口的温暖溢出,就连脸上也带着笑,轻轻巧巧的趁着瑛婶儿分神儿的空隙,绕过了众人,从那个门缝中挤了进去。 瑛婶儿一个没留神,尚且还感觉手上有公孙婉儿身上衣裙划过的轻柔触感,一个不防,人已经进去了。 公孙婉儿跨进院子,果不其然,公孙鸾儿正坐在搭在外面的软榻上摆弄着手上的美人蕉。 她深吸口气,扬起手笑起来,“大姐姐,我来看你。” 感觉身后有人追过来,公孙婉儿提起裙边跑得更快,没一会儿就坐在了公孙鸾儿的对面,自来熟的端起她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公孙鸾儿从刚刚起就像是个木头人般,哪怕公孙婉儿喝了她的茶,她都没有抬起头看对面的女孩儿一眼。只低着头用纤细修长的指尖,一圈圈的描摹着花瓣的边沿,那血一般鲜艳的红花更衬得公孙鸾儿的手指圆润白皙。 “大姐姐,我来看你。”公孙婉儿重复着刚刚的话。 瑛婶儿已经带着一帮丫头们追了上来,急急忙忙的就要拉开公孙婉儿,并戒备的看着公孙鸾儿,生怕她和上回一样趁人不备上来伤到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躲开了瑛婶儿探过来的手,指了指公孙鸾儿道,“乳娘,我好容易进来了,我不走。” 瑛婶儿双目瞪圆,像是训孩子一般反驳道,“不成,越大越胡闹了,跟奴婢回去。” 公孙婉儿看瑛婶儿生气,觉着可能真是吓坏了她。于是掩嘴笑起来,“大姐姐现在很乖的,不会伤到我。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坐着说说话,乳娘叫丫头们退开一些。乳娘若还是不放心,可以守在我身边的。” 瑛婶儿勿自不肯,耐着性子劝道,“小姐,跟奴婢回去吧,奴婢求求你了。” “我不回去!”公孙婉儿坚定道,“除非……乳娘把我打晕了拖回去。” 瑛婶儿急得直跺脚,“小姐……” “我不伤她!”公孙鸾儿抬起一双暗如死灰般的眼睛打断道,“我也正想和她说说话。” 第六十三章 姐姐妹妹的事 瑛婶儿看着那双眼睛心里发毛,当即就打算哪怕差了人强行绑了小姐回去,也不能由着小姐和这样可怕的公孙鸾儿在一块儿。 公孙婉儿像是知道了瑛婶儿的心事似的,叹了口气道,“乳娘,说来也都是我引起的祸事,你不叫我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不是叫我病上加病么?” 病?这个病字叫瑛婶儿徒然想起了公孙婉儿重伤未愈。 她有心强行绑了公孙婉儿回去,可又怕失了公孙婉儿嫡小姐的面子,再加上公孙婉儿重伤,她又怕丫头们触动公孙婉儿的旧伤让她伤上加伤。 可若是不劝公孙婉儿回去,公孙鸾儿能伤她一次,未必就不会伤她第二次。 她左右为难心急如焚,在座的两位小姐却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见她迟迟不走,公孙鸾儿也终于是不耐烦了,“小姐?嫡小姐!呵呵,这就是你的下人,你调教的真是好啊。” 瑛婶儿腿上一软,公孙鸾儿这是在说她恶奴压主,这事可大可小,却都不是她受的住的。 公孙婉儿适时的拉了拉瑛婶儿的手以作安慰,又对公孙鸾儿说道,“这是我乳娘,不是什么下人,我自幼没有母亲,她就和我母亲是一样的。” 公孙鸾儿脸上难得有了其他表情,一脸好奇道,“母亲?你称呼一个下人母亲?真是难得,你竟然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给我。难道你真的以为我翻不了身了?” 公孙婉儿没有答她,反而笑着问瑛婶儿,“乳娘,你说,大姐姐疯了么?” 瑛婶儿心神摇曳,看了看公孙鸾儿,又想了想刚刚她说的话,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觉察不对,赶紧点了点头。 这么说公孙鸾儿没疯么?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公孙鸾儿没有疯? 她是真的要杀害自己的亲祖母? 瑛婶儿心中像是悬起了一把刀子,久久的不落,然而那寒光却叫她喘不上气来。 她有些摸不透小姐来此的意思,又想知道公孙鸾儿到底想和小姐说些什么。 忧极恐极,她站在原地不敢妄动。身子打摆一样的摇摇晃晃,公孙婉儿只好又紧了紧她的手道。“这样的大姐姐说不会伤我,她就定是不会伤我的。乳娘,让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瑛婶儿定了定心,左右一思量点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说罢,带着一众丫头们不远不近的走开了一些。这个距离,公孙婉儿和公孙鸾儿小声一些说话,她们听不到。若是大声争执起来,瑛婶儿可以得知个大体内容。若是动起手来,片刻功夫她们就能上前将两人各自分开。 公孙鸾儿看旁观的人走开,眼睛就移到了公孙婉儿脸上,仿佛想看看上面有没有长出一朵花来,看来看去,人还是那个人,还是一样的讨厌。她索性就闭了眼睛冷笑着问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妹妹?” 公孙婉儿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来找你说说话而已。” “我却不知道,你和我还有何话说?”说罢,她顿了顿,“我虽失手误伤了你,可我并不后悔。” “说来,若是能拉你一道儿下黄泉,就是死了我也没什么不甘的。谁知道你竟能活过来?” 公孙婉儿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就算是有心想说什么,可眼下却被公孙鸾儿的话头儿堵得说不出话来,也只得当个锯嘴葫芦。 公孙鸾儿听不见公孙婉儿说话,口中也不停下,勿自道,“你若是要劝我走的,那大可不必,我不会走的。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即便打晕了我扔去庵堂,我也必定会弄出事情来。哪怕豁出命去,也必定叫公孙家无法抬头做人。” “啧啧……公孙家的孙女儿要杀了自己的亲祖母……你说,日后,谁还敢取公孙家的女人?谁还敢娶你?” 公孙婉儿诧异的接口道,“这么恨我?连死都不怕了?哪怕赔上清白和性命也要拉我一起下地狱?” 公孙鸾儿猛然睁开双眼,眼中恶毒的目光紧紧锁着公孙婉儿,“是。” “那你现在还不动手?” 公孙婉儿冷静分析道,“你现在要是一头撞死了,完全可以赖到我身上。毕竟,你前脚刚刚伤了我,还害我差点儿就死了。我随后就眼巴巴的上门来,说我是来求和的,任谁也不会信的。你若是死在当下,按照外面以讹传讹的风言风语,必定说成是我睚眦必报来此寻仇,杀害了亲姐姐,或许还会有人说,我丧心病狂,心胸狭窄,明明知道庶姐疯癫还不依不饶,愣是要了庶姐的性命云云……” “到了那时候我的名声才真是烂大街了,绝对嫁不出去,一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哦,当然,咱们家里一定会想办法平息此事,可越是如此,外人反倒更觉着咱们家里心虚。到了日后,哪怕真相解释清楚了,也要给我的名声存在个污点。到了那时候,谁还敢娶我?” 公孙鸾儿双拳握紧,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怒喝,“公孙婉儿!” “恩?”公孙婉儿应道,“大姐姐是不是打心底里觉着我这是一个好主意?不用客气,你想死只管去,我绝不拦着。毕竟……” 公孙婉儿话音一转道,“咱们之间的仇怨不是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你是什么意思?”公孙鸾儿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看不起人么?你以为我不敢死?你以为我拿你没有法子?” “你可别忘了公孙婉儿,我现在可是个疯子。” “哦?”公孙婉儿语调上扬,“原来大姐姐疯了么?” “他们都知道我疯了,以为我疯了,当成我疯了,既然我已经疯了,那就真的疯一回又如何?”说罢眯起眼睛危险的逼近公孙婉儿的脸,“我不介意真的做个疯子,让你再死一回。” “你不会。”公孙婉儿笃定道。 “我不会?”公孙鸾儿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般,嘴角的笑容不断放大,甚至最后哈哈大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我不会?公孙婉儿,说我是疯子,我看你倒是个地道的傻子。你见过疯子会权衡利弊,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么?我不会?哈哈哈哈,我不会……” “你为何执意不肯离开公孙家去庵堂的心情我多少明白一些,你敢死这件事,我一点儿都不怀疑。逼急了你会杀了我,一起死的事,你也是敢做的,这一点我更相信。” “可你不会动手的,大姐姐!” “你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毕竟大姐姐,你……舍得你的姨娘么?”公孙婉儿反问道。 被一语道破心中的顾虑,公孙鸾儿先是惊讶错愕,随后便觉得悲愤不已。公孙婉儿这是知道了她的心意,知道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公孙家是为了看护那个没用姨娘,是生怕自己回来时她被人害了,与她阴阳相隔。 所以,公孙婉儿这才来此羞辱她,她为了不离开公孙家,用了寻死觅活的手段。这些定是传到了公孙婉儿的耳中,她果然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苍天不公!为何我却要受你这样的羞辱!”公孙鸾儿心中是铺天盖地般的委屈,有一个无用的姨娘也就罢了,可家里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公孙婉儿,而且小小年纪,心机城府如此之深。 说来,这公孙婉儿未免太好命,眼看着就不行了,怎么又活了呢? 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某种疯癫的状态,“听说死而复生的人命都不太好,公孙婉儿,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还在后头呢!” 说罢竟然大笑起来,“死而复生的人,克尽父母亲族,最后自食其果,不得善终。公孙婉儿,就让这一大家子的人都为你陪葬吧,哈哈哈哈,我甚欢喜。” 公孙婉儿沉默的看着公孙鸾儿大笑不止,她的命好不好她不知道,可她看着公孙鸾儿的样子,有一瞬间却觉着她是不是真的疯了?不然这样诅咒全族的胡话怎么也能说的出来? 公孙家早年间就遭遇了一场灭门惨案,现今还是子嗣凋零,仔细数数,就余下她爹公孙芫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单传,传承香火。 公孙鸾儿这话是疯话也好,诅咒也罢,公孙婉儿总觉着自己是听不下去了,于是平静的打断道,“其实,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真正说起来又有什么天大的冤仇呢?何至于两败俱伤?甚至咱们一年里都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公孙鸾儿举起袖子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看着和自己说是姐妹的女孩子,她恨恨道,“这就是你我的命,谁叫你我生在公孙家呢?谁叫你我有一个那样的父亲,又有一个那样的祖母呢?公孙婉儿,你没听过患寡而不患均的道理么?谁叫父亲偏爱我,而那个老不死的格外偏爱你呢?这就注定了,你和我自生下来,就要争,就要抢的。” “我是从来不想争什么也不想抢什么的,姐姐。”公孙婉儿叹了口气道,“你说祖母格外偏疼我,由此妒忌,由此发疯。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拥有的恰恰也是我想要的呢?你父疼母爱,随心所欲,活得比谁都自在。我只是有祖母罢了,你还要同我抢这个么?” 第六十四章 坑女不倦 许是公孙婉儿话中的交好之意,又或许是公孙鸾儿这些天来颇受病痛折磨,她虽然依旧恼恨公孙婉儿,却也同时回忆起了往事。于是往后靠了靠,靠在了软塌的靠背上,回忆起来,“你还记得你三岁那一年么?你一个人不知跑到花园里去做什么?不仅撞到了我,还弄脏了我的衣裙……那是娘亲为我新制的衣裙……” 公孙婉儿有心打断道,那分明是你撞到了我,不仅撞伤了我,还扬言要将我卖出去。 不过她随即想到,友好的第一步都是退让,公孙鸾儿现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得她肯开口,自己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于是便没有反驳这一段往事,安安静静的坐下倾听了。 “我自然恼怒,想要讨一个说法,可娘亲却打了我,还命我向你道歉。我不懂,为何娘亲都不肯向我问一问事情的始末,就要我认错。我从未受过那样的羞辱,公孙婉儿,而那羞辱,是你给我的。” 公孙婉儿两只眼睛往天上翻了翻,这可真是,冤枉啊。 “后来,我和娘亲彻夜被关在死老太婆的屋子里跪着,娘亲说我必须得向你认错,向你低头,因为你是嫡女,我是庶女!” “那时我便发誓,我定要取代你,公孙婉儿,我要成为嫡女,要你有一天也承受那样的羞辱。”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这一辈子恐怕也不能取代你了。父亲虽宠爱姨娘,可姨娘本身却不争气,出身不高也就罢了,还全无脑子。这样的姨娘,一辈子怕是也不能爬上去成为正室,哪怕是个平妻也是奢望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府中人人称呼你小姐,看着老不死的将你当成眼珠子般疼爱着。有什么好东西眼巴巴的紧着往你的院子里去送,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也站到你那边去了。我父疼母爱,我父疼母爱?哈哈,简直是笑话,我现在也只有一个没用的姨娘守着了。除了她,我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记得去年的时候,老不死的特意为府中置办了几匹上好的锦缎裁制衣裳,东西还未过老不死的眼前儿,先送去了清风院。你看着喜欢,一个人便留下了三匹,余下的那些才由着院中众人来分。最后,我只和姨娘共同分用了一匹锦缎。这也就罢了。你还将锦缎赏了下人,几个人都制了一身衣裳。” “公孙婉儿,在你眼里,我们和那些下人们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再后来,你要的东西,我通通都要,要比你更多,要比你更好。可后来我才发现,不管我哭着喊着要来了什么,都是你不稀罕的,你不要的,给了我,祖母只会给你更好的。 “我要了拇指大小的东珠,祖母便会为你寻来婴儿拳头大小的。我要了祖母为你打造的赤金发钗,祖母便会再为你打造两支支作为补偿。公孙婉儿,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什么都比不过,凭什么,就凭你有一个好出身么?我不服气,公孙婉儿我不服,我不服!” 公孙婉儿听到这里,额头不禁冒出几颗汗珠。自古有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现今,自家的姐妹居然因为分赃不均同室操戈。 公孙婉儿有心想说,她这个人其实对于穿的戴的不甚讲究,只要吃喝过得去就行,院子里的那些她若是喜欢,都可以去挑去用。 可又怕公孙鸾儿误会那些都是她不稀罕的这是在羞辱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开公孙鸾儿的心结。 公孙鸾儿未必是真的疯了,却定是有了心结。 这个心结自小深埋心底,就像一株毒藤蔓慢慢的已经生根发芽,逐渐壮大,再加上贾姨娘不仅不加以阻止,反而时常为其给予养分。导致公孙鸾儿全身心都淬了毒计,时时刻刻的想着要和公孙婉儿同归于尽。 公孙婉儿心头碎碎念着,公孙鸾儿情绪激动的一副随时要扑过来拼命的样子,慌得瑛婶儿的心肝儿跳的无比欢畅。 “公孙婉儿,先前我或许是只想取代你的位置成为嫡女,可如今……” 公孙鸾儿将手中的美人蕉揉碎,“我只想你死,只要你死了,我便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只要你死了。” 嫉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公孙婉儿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说来说去,只因为嫉妒,便没什么骨肉亲情血脉联系了。 她想了想,回道,“我死过了一次了。” 公孙鸾儿滔滔不绝的话被打断,疑惑的看着公孙婉儿,大抵是不明白她这又是要说什么。 公孙婉儿郑重道,“我死过一次了,还是被你杀死的。大姐姐,我只想知道,杀死我时,你可欢喜么?” 公孙鸾儿想了想,那天的场景。公孙婉儿撞破了头,留了那么多血。 她当时真的以为公孙婉儿活不了了,她以为她死了。 当时,她欢喜么? 这么多年,自己厌恶的人,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逐渐长大的人,死了。 她欢喜么? 是啊,她不是应该欢喜的么? 可是为什么? 公孙鸾儿想着当时的心情,为什么感觉空落落的,她并没有很欢喜,甚至,她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 她怎么会做错了呢? 公孙婉儿的声音在耳边接着道,“你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可是大姐姐,我已经死去一回了。先前的那条命我给了你,这条命,我决心好好活着。也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我会好好活着的。” 公孙鸾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你一直觉着自己何其不幸,你怨恨自己的出身,怨恨姨娘,甚至怨恨我。却有没有怨恨过你自己?” 公孙婉儿幽幽道,“其实,只是你自己没有好好活,你谁也不能怨,你只能怨你自己。大姐姐。” 看吧看吧,就知道会是这样,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和公孙婉儿说出这些事情来。她和她不一样,她只会取笑她,根本不会了解她的。 可为什么自己会说出想要和公孙婉儿说说话? 难不成自己真是撞邪了。 自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大家不管是觉着她疯了,还是没疯,人人都没有怀疑过她想杀祖母这件事。 好像她杀祖母是她会做的事情,可是,她并没有很想杀那个死老太婆。 即便那个死老太婆,从来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即便那个死老太婆,话都不肯和她多说一句。 即便那个死老太婆,眼里只有公孙婉儿。 可她真的没有想杀她,她那天只是想让她们闭嘴,让她们安静些,她们很吵,她的头很疼很疼,都要裂开了。 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可没人相信她。 丫头们说她疯了,进来就绑了她。 她想要挣扎,想要解释,可根本没有人听。 后来,再后来,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就都变了。 她听见了她们在私底下说,“呀,小姐疯了,小姐要杀祖母呢?” 还有人说,“小姐没有疯,小姐只是怨恨老夫人处事不公要出出气呢。” 总之,没有人生出,她其实根本不想杀人这样的念头来。 她想和姨娘说这件事,可姨娘看着她的眼神却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回回尚且不等她开口手中就举起了一串儿佛珠。 甚至后来,她还想尽办法叫来了父亲,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为她找一位法力高深的道长来家里驱邪,并哭着说,鸾儿不是有意的,鸾儿是中邪了才会伤了祖母,都是公孙婉儿下了咒,是公孙婉儿的错啊。 这就是她的姨娘啊。 何时何地都不忘了拉公孙婉儿下水,而且为人愚蠢。 她此时说这样的话,不仅不会影响到公孙婉儿反而还会搭上自己。 果然父亲站在那里冷冷的开口了,“婉儿下了咒?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姑且不说有没有生出这样恶毒的心思谋害姐姐和祖母,就算是有心,可她如何下咒呢?她一个养在深闺里,连院子都甚少出来的千金小姐,从哪里去接触咒术这样的东西?” “或许是那位张道长?”姨娘大声道,“那位张道长不是做了她的师父么?说不准就是那位张道长教了她这些咒术!” 父亲冷冷笑道,“张道长来家里一共也没住几天,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见婉儿也不过两面,第一面是来的时候,第二面是走的时候,且都有老祖宗们在场,难为老祖宗们眼盲耳聋了,竟让张道长当着他们的面教自己的曾孙害人的咒术?”他们并不知道张观圣夜里闯进了公孙婉儿闺房的事,若是算上那次,张观圣和公孙婉儿应该是见过三次的。 可贾氏的话原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公孙婉儿学了咒术害人原本就是她疑心生暗鬼。此事漏洞多多,被公孙芫戳破也不能说是公孙芫有心帮公孙婉儿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还原了事情的真相罢了。 贾氏却不这么认为,依旧哭哭啼啼道,“老爷说什么,贱妾不敢反驳。可公孙婉儿是您的女儿,我家鸾儿就不是了么?自那公孙婉儿来了一趟芳华院,鸾儿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您就真的忍心么?鸾儿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若不是那个邪道教了公孙婉儿什么,说不准就是公孙婉儿身边的丫头婆子。总之与公孙婉儿脱不了干系。” 第六十五章 公孙鸾儿的反骨 她的这番说辞实在不够有说服力,到最后公孙芫听着她翻来覆去的不过就是来告公孙婉儿的状,到了这个时候了这对母女还不知悔改实在教他失望。 于是公孙芫拂袖离去,临了前绝了贾姨娘的最后一点儿念想,“老祖宗们都定下了,你也不用再白费心机。家里容不下鸾儿,你也不用再牵扯婉儿,那孩子死而复生,现今还躺在床上修养。你若是不想留在这个家,就和鸾儿一道儿走吧。” 贾姨娘尤不死心,“老爷你偏心,没将公孙婉儿身边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一个的抓起来审问,公孙婉儿就算不得清白。” 此时公孙鸾儿走进堂前,看着贾氏,看着她又一次惊恐的举起了手中的佛珠,“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贾姨娘惊讶道,“你一直在外面偷听,你听到了多少,什么时候来的?那老爷出去的时候为何没看到你?” 公孙鸾儿远远的站着,看着眼前的姨娘,她的软肋,忽然有些泄气道,“我一直站在窗外,你们为何没有发现我我不知道。可父亲没有发现我,则是因为,他负气离去时目不斜视,当真是半点儿留恋也没有了。” “姨娘,别再想着去害公孙婉儿了。一个死了都能活过来的人,咱们斗不过的。你若是还想咱们好好儿的,就不要再生事了。” 贾姨娘不服气道,“这怎么是生事,那小贱人不可疑么?”在没人的场合,公孙鸾儿和贾姨娘都称公孙婉儿小贱人,此时公孙芫已经走了,二人自然也不避讳。 公孙鸾儿眉头的血脉突突的狂跳,“你要将公孙婉儿一屋子的丫头们全都扣起来审问,可殊不知,那里面的丫头婆子都是老不死的挑给她的。她一个小女孩儿原也没得选。你此时非要生事,抓了那一屋子下人,不是公开要和老不死的叫板?难道你还能说老不死的要安排人教坏公孙婉儿要她死么?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信?何况,现在父亲已经不留恋你了。什么情分都没了,咱们娘俩的风光日子,过去了。日后,只盼你能安生一些。我将来能嫁户好些的人家,也好让你享福。若是……” “姨娘,若是你执意不听我的,叫公孙家真把咱们撵去了庵堂,再回来,你我就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 贾姨娘心中惶恐,“可你父亲这样待我,日后的日子更要怎么过?我平日里得罪的人不少,她们会不会?” “会!”公孙鸾儿淡淡道,“可留下来,你还有机会唤回父亲的心,若是走了,你就更没有机会了。” 姨娘这么蠢笨的性子还能在府中安生的活了这么多年,全赖父亲的一点儿余情未了。她那位姨母啊,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仅能庇护了姨娘,还因为自己的相貌与她有几分相似,也庇护了自己这么多年。 公孙鸾儿长叹口气走了出去,之后便有了寻死觅活的法子。 她想着,那个老不死的最是心软不过,一定会想法子来看她。没想到,来看她的不是她最想见的人,而是她最讨厌的人,公孙婉儿。 或许是许久没有人和她好好的说说话了,她竟然稀罕起了公孙婉儿。 甚至,她在想,她若是告诉公孙婉儿实情,告诉她自己那天只是失手,并不是故意要杀了那老不死的。公孙婉儿会不会信呢? 会不会呢? 这么想着,公孙鸾儿张口问道,“你到底是来此作甚的?” 公孙婉儿想了想答道,“我会为你求情,向老祖宗们说你确实是生了一场大病,神志不清。可你清醒时候自己非常后悔,尤其见了我更是悔恨不迭。庵堂清苦,并不适宜养病。” 公孙鸾儿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滋味莫名,忽觉自己其实一直都看不透自己这个妹妹。 她一向觉着她可恶,可恨,可恼,想她去死,甚至想和她同归于尽。可实际上,公孙婉儿到底做了什么可恶的事情呢? 她这般想着,又忍不住道,“我时常差人在你新制的衣服里藏绣花针,撒痒粉,就想着捉弄你。而且,但凡有机会总在父亲面前说你的坏话。” “有一回,我还在你的食物里放了一种通气的药粉,害你放了一整天的臭屁,不敢出门,还成为了全家的笑柄。” “你年前养了一只虎皮鹦鹉,甚是伶俐乖巧,很得人喜欢,我讨要不成,就想办法喂了它许多碎铁块,生生坠死了它。” “今年夏天的时候有一次我特意经过你的院子,还放了一条拔了牙的毒蛇进去,它也争气,半夜里爬进了你的居室。虽然在外间时被值夜的小丫头发现并拿花瓶砸死了,可你后来好几天晚上都不敢睡觉,里里外外的撒了层层的硫磺粉。甚至还喝了几天的硫磺酒,乃至于那几天身上都是硫磺味。” “哦,对了,去年的时候。我还放了一窝老鼠进你的院子,你们捉鼠捉了小半个月。到处撒灭鼠药,鸡飞狗跳的。” 公孙婉儿惊讶的张大可嘴巴听公孙鸾儿自白,有些摸不准她这是在做什么? 公孙鸾儿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昏了头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了。自然,她做的那些事情,公孙婉儿想必也是怀疑她的。可怀疑归怀疑,她一日不承认,那她就只有嫌疑,而不是现在这样,摆明了就是认罪。 公孙婉儿见公孙鸾儿也是一副懊恼模样,想了想恍然道,“你放心,我来你这里坐上一会儿,好好的回去了,老祖宗们也会相信我的话。并且,我说话算话,一定会为你说情的,你不必担心。” 见她摆出一副好人样子,公孙鸾儿反而心头更恼,居然窜上一股无名火,“谁用你去说情。” 公孙婉儿心道,这是又犯病了么?你寻死觅活的放不下你姨娘,不想离开公孙家。眼下我有意同你交好,主动要帮你说情,你反倒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却不知道公孙鸾儿心里更乱,她能接受公孙婉儿处处和她打机锋,给她下套子。也能接受这个小人儿眸子里都是算计和深沉,没完没了的和她斗智斗计。却怎么也不想看见一个善解人意有心交好的公孙婉儿。 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自惭形秽。 又或许,她天生反骨,可以扭着,不能顺着。 于是鬼使神差般的,她竟然说出,“你不用说情。我已经决心要动身了,其实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我真的生了一场大病,或许出去散散心能好些。” 公孙婉儿又不懂了,你既然决心动身了,那你还闹腾个什么劲儿?闹得祖母想来看你,被刘妈妈又是一通劝,那边儿都鸡飞狗跳了好伐? 何况,公孙婉儿自以为自己是猜出了公孙鸾儿的心思的,她不是担心自己的姨娘不肯离开么?难道自己猜错了?现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她有心想问问公孙鸾儿现在神智到底还清醒么?可又觉着两个人关系实在是没到那一步,问得急了又怕公孙鸾儿想差了。 实际上,要说公孙婉儿也真是没有多讨厌公孙鸾儿,比起她上辈子那些她还没死就打算拿她的尸体来赚钱的极品亲戚来说,公孙鸾儿好歹还知道放条毒蛇吓唬她的时候要提前把毒蛇的牙拔掉呢。 何况,公孙鸾儿虽然一直针对她,整她,也都是小打小闹。一年里她孜孜不倦的有一回能成功就算不错了,因为瑛婶儿对她的衣食住行都格外操心, 上一回王大麻子事件倒是闹出了动静,且动静还不小,不过也不是针对她。 由此说来,二人真心是没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 可这公孙鸾儿到底为什么拒绝她的好意?或许只是……害羞?公孙婉儿被自己的这个假设惊出一脸褶子。 认定了公孙鸾儿是因为害羞而矫情的公孙婉儿嗫嗫开口道,“呐,说情什么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成与不成还不知道呢。你也不用……” 公孙鸾儿冷哼一声,“别自以为你了解我。我不走,谁也撵不走,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何况……”公孙鸾儿将手中揉烂的红花丢在一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来细细擦拭着手指尖的花汁。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父亲现如今……眼看已经厌恶了姨娘,即便是强行留在家里。见不到父亲的面,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出去……都说小别胜新婚。或许分开了,不在身边了。能唤起父亲的一些念想吧。”她不妨赌一赌,她的那位姨母不就是被发卖了么?被发卖了之后,父亲更加想念她,甚至,对和她有几分想象的姨娘也能宠爱这么多年。 这也是自己母女二人为数不多的翻盘机会了。 “至于我……希望借着这一回出去散散心,我的病能好些……” 公孙婉儿听了这番话,也觉着是自己多事了,可看公孙鸾儿情绪还算平静,就接口道,“你的病会好的,我听说,老祖宗们会叫大夫跟着你们的!对了,你方才说,姨娘也能和你一起出去?” “恩。”公孙鸾儿轻声道,“父亲亲口许下的,定是作数的。” 回答完之后,又察觉到自己和公孙婉儿现下交谈甚欢的古怪模样,不由皱了皱眉道,“公孙婉儿,我还是一样讨厌你的,这次的事情,不许你插手。也不许你去求什么情。” “哦,我不去。”人家正主都不稀得自己去求情,难为她还眼巴巴要去想法子么?那才真是自作多情。 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看样子公孙鸾儿也说完了,相对无言实在有些尴尬。于是公孙婉儿萌生退意,就起身要告辞了。 可就在起身后,公孙婉儿看着公孙鸾儿的脸却奇道,“大姐姐近来是否睡不好觉?” 第六十六章 围炉私话 “恩。”公孙鸾儿下意识的答。她确实有几天睡不好了,每日夜里无人的时候脑袋就会嗡嗡作响。 大夫开的安神汤,前半夜的时候还有些效果,可到了后半夜,她便要继续饱受折磨。 想她原来可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甚至日上三竿的。 现在居然也会深受失眠的苦恼。 她睡梦难安不是什么秘密,芳华院的半数丫头们都是知道的。公孙鸾儿只道公孙婉儿向旁人打听了这件事,此时说出来也不过是想表达关切之意罢了。 果然公孙婉儿的下一句话就是,“姐姐如今万事尽可看开一些,就如你所说,离家未必是件坏事。” “恩。”公孙鸾儿耷拉着眼皮应了声是,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起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那先前开门的小丫头见了正要追过去伺候,公孙婉儿眼睛一瞄看了她脸上的红印,当下拍着脑门大感懊悔。 这丫头原本是好心,在门口堵着不让她进来也是有原因的。可瑛婶儿护她心切,这丫头并没有冒犯之意,却遭此横祸。 公孙婉儿想了想,从头上摸下来一个白玉钿子,放到她手里。 那小丫头一怔,就要还回来,公孙婉儿笑了笑,走远了,“方才的事情,你不要生气。” 感觉着手中上好的白玉传来的丝丝凉意,那丫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嫡小姐这是在……赔礼? 她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方才被掌掴的右脸,火辣辣的,很疼,瑛管事的使足了力气打过来,她险些都站不稳。 可下人的性命卑贱,被主子打几下也是常有的。莫说她方才确实出言不敬,就是真的被主子冤枉了,甚至是,打死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大家只会说,她运气不好,主子是没有错的。 那小姐这是…… 她握着手中的白玉钿子,就算她再不识货,也知道这个小小的白玉钿子定是价值不菲。 小姐戴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甚至……甚至……比大小姐的还要好。 上回几个小丫头们就在讨论大小姐新制的玉镯,很漂亮的玉镯,白的像雪一样的玉镯,她们说那个玉镯值一百两呢。一百两啊,她七两银子就卖身进了公孙家,可一个镯子,就能……就能买十几个她这样的丫头…… 那么她手中的这个玉钿子能值多少银子呢? 虽然很小,虽然没有大小姐的玉镯子用料多,可,可这个玉钿子真好看呀。 玉质好像能散发出温润的光泽,上面雕刻的花纹也无比精巧,通体没有一丁点黏合的痕迹,应该是,从一整块上好的白玉上雕刻出了这么小小的一枚玉钿。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她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方帕子将这枚小钿子包起来。 她要把这个兑成银子寄到家里去,说不定,家里就能起一座新房子了。 于是她欢欢喜喜的收好了放进怀中,就追着公孙鸾儿的方向跑开了。 另一头儿,公孙婉儿解决了一桩心事回到院子里。 此时有几个丫头正拿了扫把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公孙婉儿看见春桃也在其列。 于是招招手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去照顾月梅?” 春桃笑嘻嘻道,“奴婢可不就是在照顾月梅姐姐,喏,小姐你看,她非要出来做事的,奴婢也拦不住。” 公孙婉儿顺着春桃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月梅放下了手中的扫把也走过来,并急忙就要下拜。 公孙婉儿上前托住她,无奈道,“月梅姐姐身子受损,为何不好好卧床修养,出来作甚?” “小姐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奴婢一个下人,身子早就大好了,怎么还能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奴婢……” 公孙婉儿有些头痛,奴婢奴婢奴婢,这个月梅比起她家春兰来还要唯唯诺诺的,都像春桃那样多好。 先前见她躲在园子里骂人,还以为月梅是个不同的丫头,哪成想是这样的性子。 可现在在院子里人多口杂的也不好说话,于是公孙婉儿只好说,“你进来和我说话罢。”又冲春桃说,“春兰去哪儿了?” “啊呀。”春桃拍拍脑门儿,“小姐,春兰陪着素华姐姐和几个婆子们用茶呢。说是老夫人上回要给你量量身量,制几身秋装,可来了几次都扑了个空。这回素华姐姐一来,小姐又去了芳华院,素华姐姐不敢走开,春兰便将她们安置在了偏厅,奉茶作陪了。” 公孙婉儿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于是一边向着偏厅走一边儿说,“你们通通去我屋子里等我,乳娘帮我热一碗浓浓的羊奶糊糊,准备几样小点心吧。恩,再沏上一壶好茶,咱们一会儿围炉说话。” 于是春桃拉着月梅走了,瑛婶儿又去准备公孙婉儿吩咐下的事情,只有几个丫头跟着公孙婉儿进了偏厅。 一进门,公孙婉儿便笑起来,“素华姐姐,又要为婉儿做衣裳了,是不是?” 素华等一众婆子们赶紧起身,看着公孙婉儿走过来,竟然都感觉有些不真实了。 这真是,这位小姐可真能乱跑,阿弥陀佛,她们总算是见着了。 总算能将手头的事情交差了。 素华更是当先一步上前,像是生怕公孙婉儿在她们面前又跑了似的,赶忙问了安就按住了公孙婉儿,叫几个婆子们上来量身量了。不是个多么费事儿的事情,量起来也快,几个人在公孙婉儿身上比比划划了几下就完活了。 这下素华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于是她又从一旁的丫头手上捧了一本画册给公孙婉儿翻看,画册上只有样式,没有颜色。 公孙婉儿只管挑选自己喜欢的样式,然后素华会告诉她,这样的样式用什么样的料子做出来最好看。 比如束腰的那些衣裙,用柔软的雪缎就不成,因为太软,腰上的赘肉会压成一条一条的不好看。 更因为公孙婉儿现在实际上是个小胖妞,穿出那样的衣服,整个身上会显得皱皱巴巴的。 再比如若是想制披帔,精巧的织锦也不行,因为太重,挂在身上,时间长了胳膊会累。何况,不轻柔,挂上反而不伦不类的,也不好看。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素华也只是给出个意见,具体要做什么样子的衣裳还是要看公孙婉儿的意思。 比如公孙鸾儿和公孙蓉儿两位小姐,回回她们想要改动的地方就很多,身后的婆子们得要拿着一支小毛笔密密麻麻的写上几大页纸才够。 可能小姑娘们年纪大了就会注意打扮,而公孙婉儿几乎没有要求,每每素华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很省事。 小姐们一个季节是四身衣裳,一年是十二身,自然有时家里送来了好料子,小姐们或者是少爷们是可以另外再制几身衣裳的。再比如,要有贵客临门,喜事将近,家里也会让人制衣裳,这样的情况多不胜数。所以说规制是十二身,其实很多时候比这要多,哪位少爷小姐们的衣裳年年都不止这些。 不过十二身是大多的少爷小姐们的规制,这其中又有一个另外,就是这位嫡小姐。 这位嫡小姐是掌家主母,老夫人的眼珠子,再加上又是这家里唯一的嫡子。身份贵重着呢,自打出生起,这位嫡小姐的衣裳一年就是十六身。每一季都比旁人多出一身衣裳来,本来这也没什么,哪一家的嫡子不该这样,可公孙家又不一样。 公孙家的老爷也就是公孙婉儿的亲爹不肯续弦,家里乱得什么似,嫡小姐又没有娘亲。因此,嫡小姐的特权不知多少人眼红,渐渐的,其余的小姐少爷们的规制也跟着上来了。 公孙婉儿很快选好了衣裳,颜色和衣料也都没有什么问题。素华抬起头看了一眼婆子手上薄薄的一张纸,脸上也带着笑。 之后又客套了几句,素华便带着婆子们离开了。 接下来婆子们选下了衣料,裁剪什么的就是她们的事情了,只要做之前将衣料和小样送给素华过目,随后再分别给公孙婉儿和老夫人看过,没有问题的话,就要开始制衣裳。 因此几个婆子们现在是要回去做衣裳的小样,而素华则要去回老夫人的话。 公孙婉儿送走了素华,想起了自己的屋里现在正温着一碗羊奶糊糊就赶紧又往屋子里走。 还没进门,浓郁的奶香味儿就飘了出来。 她没有等丫头们打起帘子,自己撩开一个小缝儿就钻了进去。 彼时,瑛婶儿坐在火炉边看着她的羊奶糊糊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春桃拉着春兰也搬了个小垫子坐在瑛婶儿身旁小声的讨论着什么,月梅则站在一边拘谨的听着她们说话。 公孙婉儿高兴的跑过去,几人一惊就要起身,公孙婉儿连忙道,“没有旁人,就不用这么多礼了。”又好奇的看了一眼春桃,这丫头越发胆大了。见她进来连动都不动一下。 于是公孙婉儿佯怒道,“你架子倒是挺大,不像是我的丫头,倒像是我的主子。” 春桃也不害怕,笑的咯咯直响,“小姐,我不是架子大,我是要帮小姐取个橘子呢。” 说完跳起来给公孙婉儿手里塞了个橘子,又拉过月梅,吱呀吱呀的推过来一个软榻,叫公孙婉儿坐下。 公孙婉儿看着手中黄橙橙的橘子,又看了一眼众人,心里也像炉火一样温暖。 第六十七章 春兰的秘密 几人围着炉子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冒汗,于是瑛婶儿又指挥着丫头们端着炉子出去灭掉。 说来,虽是深秋,可天气也还没冷到须得用炉子的地步。 可公孙家一贯财大气粗,何况公孙婉儿的屋子也是受不得潮气的。偏偏南方潮湿,屋子里难免受潮。故此,公孙婉儿的屋子里每天都会生一会儿炉火。 炉子端出去的这档儿会儿,公孙婉儿躲到里间又换了一身衣裙出来。 公孙婉儿捧着茶盏舒适的开口道,“方才我听你们说起学堂的什么事情来着?” 春兰默了默,等着春桃先开口,果然春桃吧啦吧啦的开始说起来,“小姐,就是叶家的那位小姐,听说好多天都没有来上学了。” “叶家的小姐,是和我沾亲的那位叶小姐?” “可不就是那位小姐,说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听说是病了,学堂里许多人说她这回活不下来了。” “怎么这样厉害?到底是什么病?” “恩恩,小姐,您可是问着了呢,就是这病的蹊跷。都说这位叶小姐是吓病的呢。还是被您吓病的。” “被我?”公孙婉儿噎到了。“我都没见过她,怎么会是被我吓病的呢?” 春桃神秘道,“谁知道呢,都说是您回魂的那天啊,这位叶小姐见到了您的魂,当时就吓晕过去了。好多人都看见了,啧啧啧……小姐啊,你说那么多人都看不见,怎么偏偏她就看见了呢,看见了也就罢了,还能吓出病来。” 因为假死之后又在前世游荡了二十多年,并遇上了诸多奇事。故此,这种鬼神之事公孙婉儿也解释不清,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心道,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不相同。这位叶小姐或许只是胆子比较小? 不过说到回魂,她的眼神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落到了春兰身上。 于是她的目光注视着春兰道,“春兰,没想到,你还会招魂?都能叫人起死回生,这般本事啊,让你当我的丫头倒是委屈你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养病,竟都忘了这件事情。 这个春兰,或许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招魂之术……是一个普通的民女能学会的么? 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何愁吃饱穿暖,又为何要来公孙家做一个下人呢? 春兰听着公孙婉儿话中的冷意,赶忙开口解释道,“小姐容禀,春兰的身世绝无半点儿隐瞒,招魂之术只是春兰见那位道长以此救人,有样学样罢了。” “只是……这样啊……”公孙婉儿若有所思道。 春兰却只道这是小姐生出了疑心,她莫名的就开始慌乱。 怎么会这样,小姐这是不信她么? 那小姐不信她了怎么办?小姐会将她赶出去么? 她要离开公孙家了么?娘亲不在了,祖母不在了,师太不在了,就连元道长都已经离开,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并且元道长不是说,离开了小姐这位贵人,她也是活不长久的。 她……会死么?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公孙婉儿的话幽幽传入耳中,“春兰啊,你连句实话也不肯告诉我么?” 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不是不肯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春兰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会招魂术这件事情,她确实不是和元道长学会了招魂术。而是,而是在庵堂里学的。 她生来命硬,一出世爹爹便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发丧的那日,娘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哭得昏天黑地,这时候一个道士经过,看见她的面相啧啧称奇道,“如此富贵的面相还真是少见,怎么竟会出生在此等乡野之地?” 那道士最后死气白赖的缠了上来,又再三说自己分文不取,只想算一算这孩子的命数,也是有缘。 娘亲想着,算便算算吧。自己如此命苦,十七岁嫁为人妇。过门两年无子,好容易盼来了这个孩子,哪里想得到,她的丈夫却年纪轻轻就没了,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难得她能为丈夫留下这一点儿骨血,只盼能承了这位道长的吉言,这孩子不再是个苦命人。 而后她分别给了那道士自己一家三口的八字,等着那道士卜卦。 那道士拿到八字后,再三推算,时而皱眉时而摇头,过了许久才对娘亲说道,“这孩子的命格奇特,是凤非凤的伪凤,贫道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八字。” 娘亲听见一个凤字,心中不由欢喜,可又听说是什么伪凤,一时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只听那老道接着说,“并且,她本该出生在旁的富贵人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投错了胎,投生到了你们家来。不过,这孩子即便是伪凤,命格也是极贵重的。你们二人万万承受不住,现今你丈夫已经为此丢了性命。你若是还想保住一条命去。就将这女娃娃交给贫道罢,贫道愿意带她修行。” 娘亲想起一向身子健壮的丈夫竟然会不明不白的暴毙在路上,对这道士的话难免信了几分。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夫妻二人福薄,不能抚养这金贵的孩子么? 可再怎么说,自己因为这位道长的几句话,就要将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么? 对了,这可是个陌生人啊。 娘亲眯起眼睛打量起这道士来,只见他一双眼睛贼兮兮的直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儿。那模样简直…… 娘亲气炸了肺,当场就大喊起来,“乡亲们啊,救命啊,这个天杀的人贩子这是要拐了我家的妞啊!” 一旁的帮着下葬的村民们立即围了过来,不由分说的上去将那道士拳打脚踢了一通,不一会儿道士灰溜溜的离开了。 见他走远了村名们还勿自气恼不已,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这天杀的人贩子,可怜的庆春嫂子刚没了丈夫,若是孩子也被拐了,可不是要把人家往死里逼么? 一众人又上前劝解了几句,劝着娘亲回了家,那日的事情才算是过去。 这些事情都是娘亲后来告诉她的,她五岁前都是生活在娘亲身边的。自她记事起娘亲就总是会说起这件事来,“我家的阿妞啊,生下来时模样就极好看。这十里八村啊,再也没有比我家阿妞还好看的女娃娃。” “为你爹送葬那日,还有一个人贩子扮作道士要拐了你去,阿娘也险些就信了他的话。我家的阿妞啊,为娘的心头宝贝,为娘不会不要你的。” 每每,春兰就听着娘亲这样温柔的耳语,缓缓进入梦乡。 可直到她五岁的那一年,十八岁的小叔叔到了娶亲的年纪,却因为凑不出女方要的聘礼,祖母逼迫母亲改嫁。而母亲,则一头撞死在了堂前。 之后,她就被送进了山上的庵堂。 掌门师太是个极和善的人,就算她愚笨之极,就算她抄写的经文是一众师姐妹中最难看的。就算她根本学不会任何咒术和咒文,师太也没有半点儿嫌弃她,没有想过要赶她出去。 直到…… 直到一场大火烧光了济化庵,直到她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直到她终于学会了第一个咒文,招魂咒…… 直到,师太的魂魄面目狰狞的入梦,只求……让她去死…… 她真是蠢,肉身已经化作焦土,她为何还要将师姐妹,和师父师叔伯们的魂魄召回来。叫她们作为孤魂野鬼在这世间游游荡荡的受苦受难啊…… 她真是该死啊! 再后来,她被济化庵的一众冤魂缠着,浑浑噩噩生不如死的过了几天,就在路边遇上了元道长。 那时那个老道快要死了,她想了想,就把手里抓着的麦饼扔给他。看他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想了想又从井边打了半桶水放在他面前。 那时的她全无生念,只想着一死谢罪。希望老天将罪过全加诸在她的身上,放过济化庵的一众孤魂,叫她们都去投胎吧。 都是……她的罪过…… 她游游荡荡的也不知该去哪儿,这几天走走停停,身上的衣服散发出腐臭的酸味,脚上的鞋子也磨破了露出了脚趾。 老道士在吃饭时,她就坐在一边儿看着。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从村子里走了很远的路走到这儿。时常会在路边找个地方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会有人把她当成叫花子,愿意给她点儿吃的,或是钱。 她有时候会记得捡起来,有时候就扔在那里。 就拿手上的这个麦饼来说,是谁给她的呢?她记不清了。 就在这时,那老道吃饱喝足后顿时恢复了力气,于是向她拱了拱手道,“老道的这一劫算是解了,你就是老道的贵人啊!劳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此救我于危难,老道不甚感激。” 春兰觉着他有些夸张了,一个麦饼,她能从别人那里讨来。说不准还会有好心的人再给这老道士一个,贵人不贵人的说辞她不想听。她生下来时,还有一个人贩子也扮作道士说她是贵人呢。 可结果呢? 哪有什么贵人是她这样的? 她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五岁时没了母亲。 去济化庵半年,整个济化庵被焚为焦土,除了她没一个人能活命。 就连祖母一家都被洗劫一空…… 祖母家有什么呀?家徒四壁的家里也能遭了贼人惦记……这可真是讽刺…… 说不准她不是什么贵人,压根儿就是个灾星罢…… 第六十八章 春兰和道长的因果 她本不想理会那老道士的话,可谁料那人越说越是离谱了,“啧啧啧,我还道是什么人能替我挡劫,救下我这条残命。原来是个伪凤,怪不得连上天都要忌惮三分。” 伪凤? 这话传入耳中,春兰的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娘亲时常说起她小时候差点儿被人贩子拐走的事情,那个人贩子扮作道士,也说她是伪凤。 伪凤伪凤伪凤,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道士,说来也奇怪,这老道士脸上虽然狼狈得紧,可身上的衣料竟然是绸缎? 她更奇怪了,探手去摸了摸这老道士的衣服,触手柔软,仿若婴儿的肌肤一般冰冰凉凉的。这老道士到底是什么人?既然能穿得起这么名贵的衣服,又怎么会险些饿死在路边呢? 那老道士仿若能看穿她眼中的疑问,即便春兰没有开口询问,元道长已经道,“贫道元本真,法号木须子,别看老道现在这副落魄模样,十几年前,老道在世上可是很有些名声的。虽说比不得声名大噪的那几位,可老道也是法力无边的能人儿啊。” 春兰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听这位老道长在自吹自擂,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也就不怕被浪费功夫。 就这么着,元道长滔滔不绝的讲着,“当年来求见老道的人那是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啊。华屋良田,宝车美女络绎不绝的捧给我。老道看都不肯看一眼的。昔日,老道住处里可是仆从上千,每日里挥金如土,好不自在。” “可惜啊,谁叫老道一时糊涂。起了害人之心,这才引来了天罚。后半生只能半疯半痴的苦修,可怜呐可怜……” 春兰对这话也相信了几分,这位道长形容狼狈,可身上却穿着贵重的绸缎,若不是有什么旁的缘故。他何至于险些饿死自己,就是当了衣服都能换一顿饱饭吃。 娘亲从前带着她过日子,再是辛勤操持家中,日子也过得非常拮据。奈何有一次祖母生了急病,眼看人已经不行了,家里却拿不出钱来为祖母瞧病。 娘亲逼得没办法,就典当了自己的嫁衣。那是娘亲最好看的一件衣裳,也是一件绸缎衣裳。单是那布料,就值二两银子。再加上娘亲巧手制作,人们都说,可当三两还多。 可最后……那当铺老板却死命压价,即便当了死当也只当了一两银子。可即便是一两银子,也救回了祖母的性命呢…… 再看这老道长的衣裳,脏是脏了些,可料子看似比娘亲的还要好些,起码也能当一两银子罢。一两银子还不能吃一顿饭的么? 那老道士正好说到这里,便接着道,“小友莫要看我衣物华贵,事实上,老道这是一劫。老天是要收了老道的性命。故此,老道只要生出想要吃饭或是喝水的念头,疯癫之症便会发作。若是旁人想要施舍老道些食物,钱财,那人要么就会丢了钱袋,要么就是手中空空如也一个子儿也没有。再或者,那些福缘深厚的都不会看见老道。”“老道曾在城中呆了两日,日日在最为富贵繁华的街上乞讨。可连着两日啊,偏偏剩饭都抢不到一碗,可不是要饿死老道么?”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春兰忍不住问道,“你年轻时候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报应?” 元道长蔫了一般道,“我曾让一家大官断子绝孙了。” 春兰淡淡的哦了一声,那时她还不知道断子绝孙是个什么概念。 只是元道长无限懊悔道,“那时我自持法力深厚,不怕天劫报应。可后来时而清醒时掐指一算,那位大人其实为官清正,上辈子更是积德行善,福泽深厚,到了这一世后代本来是要出一位皇后的。却被我一时贪图名利给害了。这这这,可不是天大的罪过么?虽说那家人后世会有子孙为恶,终遭灭门之祸,可那也是四世之后,至少百余口子人呐!” 春兰脑子回过一个弯儿来,“这么说,你杀了百余口人?” 元道长耷拉着脑袋闷闷道,“我那时道行还不深……不不不……也不是不深,只是后来疯了,反而道行更精进了。总之那时是没算出这些来……现在可真是悔之晚矣……” 春兰又淡淡的哦了一声…… 元道长难得能清醒这么久,心里也高兴,于是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说来啊,贫道昨日还在城中。饿了两日,滴水未进,本来以为这一劫是渡不过了。哪里想到半夜里忽然清醒了一瞬,于是赶忙卜卦求个生路。生路就是你这小妞啊,也不枉费老道赶了大半天的路来到这路边儿等你。终是在傍晚时分等到了啊,要不然,老道活不过明天了。”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老道倒也不是怕死,只是老道功德未满,罪孽还未消。若是就这般入了地府,是要受些苦的,下辈子也要受连累。这才留着残命,想要再消弭些罪孽。” 说完看了看头顶那轮高高挂起的明月,心中纳闷道。老道我自受了天罚,一日里清醒的时候不过一二个时辰,可看眼下这意思,我自从见了这小妮子直到现在还清醒着。实乃怪事也。 于是随口问道,“小妮子,你可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么?说来给老道我听,只看面相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元本真心里想的是,这妮子救了自己一命,又替自己挡了一劫。于情于理自己该回报一二,就帮她卜上一卦,趋吉避凶当作是回报罢。 不过,这妮子的面相看着富贵的很,只是不知八字如何?竟也会狼狈至此?想必也是有故事的? 春兰张口说出自己的八字,元本真在地上拿了根树枝划了划,当作是记下了。 就捏起指尖推算起来,越算心中越惊。 算完之后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头的冷汗,后来,他慌慌张张的探手摸进了胸前的衣襟中。说来也怪,他竟然还摸出了三枚铜钱。 春兰心中也是惊讶,没想到他疯癫至此,身上的钱还能不丢。 元本真现在却顾不上看春兰的神情了,抓着铜钱摇了摇,啪的一声撒在地面上。一枚枚的摆好后看了看,看完之后又一把抓起来,再一次摇了摇掷在地上,如此再三,元本真像是见鬼了一般跳起来。 将蹲在一旁的春兰都惊到了…… 随后在春兰不解的目光中,元本真竟然跪在春兰面前呜呜的痛哭起来,“娘娘啊,皇后娘娘,是老道一时鬼迷心窍害了您啊!” 皇后娘娘? 春兰浑身哆嗦着,这是……这是什么鬼话? 什么皇后娘娘? 春兰觉着这个老道士是不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于是爬起来就想逃跑。 元本真看见春兰要走,他也急道,“娘娘啊,您不能走啊!您将有一劫,上天派您来救回我这条残命,原来是别有用意。” 春兰哪里肯听,就要逃跑,这是什么胡话,这到底是什么胡话…… 她一定也和这疯老道一样疯了,怎么能听他这样的胡话…… 可刚跑出没多远,只听那老道士在身后喘着粗气道,“娘娘啊,您身后的冤魂无数,平白折损您的自身福报。老道……老道我有办法……” 她脚下一个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虽然摔了满脸的尘土,可春兰并不在意,此时心中,反而是……松快…… 有办法,有办法了。 她爬起来,几步跑了回去,“你有什么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元本真见春兰回来也是高兴,捋着胡须道,“道士捉鬼是看家本事,捉几个孤魂野鬼更是小菜一碟。娘娘不用担心,贫道顷刻间就能叫她们灰飞烟灭。” “不是灰飞烟灭,不要灰飞烟灭!”春兰摇摇头道,“要救她们,要叫师太、师叔、师伯和师姐妹们去投胎,去轮回转世,你能做到么?” 元本真听罢愣了楞,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浑浊的双眼逐渐清晰起来。春兰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站在百十来号穿着道袍的女道士,此时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那黑漆漆的眼眶叫元本真都不由的后退了两步。 他赶忙闭上天眼犹豫道,“超度这么多人?” 春兰坚定的点点头道,“能做到么?” 虽说同行三分亲,又都是道士,可一百多口子人呐,超度起来可不容易。 他想着,即便不叫她们灰飞烟灭,至多将她们再送回地府等着投胎也算仁至义尽,何苦非要消耗修为替她们超度呢? 正不知该如何措辞开口,春兰失望的声音传入脑海,“道长做不到么?” 元本真浑身一个机灵,生怕春兰再跑,立即仰着头答道,“能。豁出老道这条命去,也定为娘娘做成此事!” 春兰站在原地开心的笑起来,她跪下咚咚咚的给元本真叩了三个响头,“道长,你救了济化庵的师父,师叔,师伯,师姐们,田花儿承你的人情。以后田花儿孝顺你,伺候你,替你养老送终。” 第六十九章 春兰的顾虑 元本真掩面逃开,不敢受春兰这三个响头。 这本就是他的罪孽,这小妮子,这村姑,原本就该是那位大官家的嫡小姐,真是造孽,他怎能做了那样糊涂的事情。 这个孩子本该是皇后的命格,生生叫他给害了一生凄苦,无依无靠。 现今,她做不了皇后,还有性命之忧。 他又怎么敢,又怎么有脸受她的礼。何况还要人家孝顺伺候养老送终? 之后的两个月,元本真没有食言,竭力助春兰身后一众女鬼超度。 这两个月间,元本真没有再陷入疯癫的状态。 巨大的消耗中,他的修为不仅没有掉落,反而一度洞穿天机。 他逐渐明白过来,他手上的罪孽是百余条人命,而其中最大的恶报就是春兰这位皇后的命格被他扭改。 现下,春兰又在机缘巧合下救得他的性命,且带来百余个冤魂。 这其中的数量,竟是惊奇的重合在了一起,这是他的劫数,也是他的机缘。 他须得超度这百余个冤魂。 后来,元本真带着春兰去了他的一处宅院。 偌大个宅院空无人烟,只有一位看门老伯。 元本真进门后解释道,这是他俗世的牵绊,他原本有许多财富,美女,良田,华舍,宝车,可都散尽了。现今只余这一户宅院,然而衰败之气笼罩,家丁仆从四散,只留下了一个看门老翁。 他这回是彻底要和俗世做个了断。 于是他打发老翁,变卖宅院,甚至都没进屋内换上一身那搁置的道袍。 春兰看着,她不懂,那些衣物华贵之极,就连头上盘发的发钗都是玉石赤金,为何不换? 元本真说,以前道行不够,拿着那些只觉得是可以逍遥度日的圣物。其实不然,他今日才渐渐懂得,那些黄白之物不过是他修道路上绊着的魔障。 魔障一日不除,何以成仙? 就这样,元本真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怀中揣着银子,带着春兰离开了他最后的一处宅院。 而后,元本真在城中最大的一家药材铺购买了许多名贵的药材,一下子将卖了宅子的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元本真出城带着春兰找了一间破庙,在破庙中呆了三天。 这三天中,元本真为春兰买好了干粮,一个人在庙中后院的厢房闭关三天。 说来也怪,这三天里,破庙前连个经过的人都没有。自然也无人来打扰元本真。 后来他出关,交给春兰一枚黑漆漆滚圆的丹药。 春兰看着好奇的问,“道长,你一座宅子,就换来了这么一小颗药丸么?” 元本真点点头道,“这是回魂丹,你先前招惹了数百冤魂,全是因为你道法不精。实际上,也不是你道法不精。而是你原本就不是此门中人。你的招魂咒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害得她们神魂不安,只能在世间游荡,反倒是害人了。” “现在我把这枚还魂丹交给你,配合你先前的咒术,你可以再用招魂咒救一人回来,只有一次,只能救一人,切记切记。” 当时,春兰郑重点头。 春兰不知道的是,那一枚小小的还魂丹岂止是一座宅院,其珍贵价值远远不止那些。 这其中还有元本真的半生修为,毕竟财富寻常人亦可以积累,可修为,却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能修成的。 就连春兰,她的手上也不过只有一枚罢了。 再后来元本真推算出了春兰她今生活不过十岁,带着她找到了公孙婉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元本真会不顾性命要将春兰托付给公孙婉儿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元本真分文不取一心寻求解脱的原因。 可这些缘故,春兰自己是不知道的。 在她看来,元本真和她确实只是因为,她喂元本真吃了一块麦饼,才有了后面的许多故事。 甚至元本真还超度了济化庵的众人,在春兰看来,元本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由此,公孙婉儿得以醒来,虽有回魂咒的效用,可多半是因为那一丸珍贵的还魂丹。 至于最后彻底唤醒公孙婉儿的那三针,先前刺激公孙婉儿吞咽的那一针都是元本真救了一个濒死的书生时用的,春兰就有样学样的拿来借用。 故此,救醒公孙婉儿的原委颇多,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 何况在进府之时王妈妈说过,公孙家是高门大户,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那……她进来了,她这样一个不吉之人,她会被赶出去饿死街头么? 她还要活着,要多多的做好事,要为娘亲积福让娘亲在下面少受些罪过。 道长说,娘亲是自己寻死,实际上便有了罪过。即便死去,魂魄也要受尽苦楚才能轮回转世。 所以,她作为小姐的影子,她不能离开公孙家,不能离开小姐,不能死,要好好活着。 “小姐……小姐……春兰不吉,春兰不吉……不要赶走春兰……”她跪倒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什么不吉?这是什么鬼话?瑛婶儿皱眉道,“春兰,你起来好好说话。” “小姐,春兰不能死,春兰不想死,春兰要为了娘亲活着,要为了娘亲活着。” “春兰?”公孙婉儿试着喊了两声,可春兰忽然蜷缩起了身子,就像是遇到伤害在保护自己的毛毛虫。 那天她做了个梦,她坐着一艘小船在一望无际的血海上起起伏伏,娘亲和许多人在血海里挣扎,挣扎。她大哭着要去拉娘亲上船,可娘亲却说,她上不了这艘船。 她只能在血海中挣扎着,溺死,活过来,再一次溺死。永无休止,直到她的罪孽消亡。 可娘亲还是欢喜的扒着她的船沿说,“阿妞,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啊,你还年轻,你不能来这里。你要好好活着,娘亲等着你。等你日后下来,告诉娘亲,您嫁给了什么样的夫君,吃过什么样的食物,走过哪里的土地。” “阿妞啊,不要再来看我了,你走吧,娘亲送你走。” 春兰的小船被娘亲推着走,她只是哭,她只是哭。 等她醒来时,元道长守在她身边,她看见元道长的身子微微发抖。 没过多久,元道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她哭着扑过去,“道长道长,我梦见娘亲了,她过得好惨好惨。” “道长,你为什么吐血了?你病了么?” 元本真慢慢的摸着她的头,“劫数啊。” 是谁的劫数? 那是谁的劫数?是她的么? 娘亲,小姐要赶我走了,我要死了。我会死的,我该怎么办呢?田花该怎么办呢? 公孙婉儿走到春兰的身边叫她,“春兰,你怎么了?” 春兰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瑛婶儿脸色大变,“小姐,她这是魔障了。小姐,你离她远些,这丫头邪门儿的很。” 公孙婉儿张开手臂,蹲下来抱住春兰。 明明比她还大一岁,她为什么这样瘦小。 小小的一团,都是骨头,硌的她身上很疼。 小小的春兰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才蜷缩在一起么?她身上冷的像冰块儿一样,她缩在一起都没有暖和起来么?这样不能取暖么? 公孙婉儿脱下外袍披在春兰身上,她还是抖。 还冷么? 公孙婉儿皱了皱眉,“乳娘,生个炉子,摆到这里来。”、 瑛婶儿应了,临出门前叫春桃和月梅看着春兰,务必不能叫春兰伤了主子。 瑛婶儿很快就进来了,没过一会儿,有两个小丫头端着生好的炉子进来。 她们是不能在屋子里生炉子的,一来是会将屋子弄脏,二来,生炉子时会有浓烟冒出。小姐的屋子里怎么能熏这些东西? 外面的太阳渐渐落下了,温暖的炉火将整个屋子烤的热腾腾,春桃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的用手一直扇着风。 月梅沉默的站在那里,像是个木头人。 而瑛婶儿在屋子里却是快急疯了,小姐抱着那丫头要到什么时候? 那丫头可是魔障了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万一和公孙鸾儿一样伤了小姐怎么办? 说来,家中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有人就疯了呢? 瑟瑟发抖的春兰渐渐的不再发抖,只是人还是小小的缩在一起。 公孙婉儿拍着她的头轻声道,“莫要怕,莫要怕…… 风来我挡,雨来我挡, 寒鸦来啄,我赶它。 莫要怕,莫要怕…… 风来有我,雨来有我, 夜晚无光,我点灯。” 上一世的杜秋秋有一次被坏孩子欺负了之后也是这样啊!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只是一缕孤魂,什么都做不到,可现在…… 她抱着春兰,感觉着怀中实实在在的瘦弱身体,眼眶不禁发热,上辈子,躲在墙角阴影里的孩子,她多么想……抱抱她。 春兰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地狱,她在一片血海中沉沉浮浮,想要挣扎,可手脚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样。 她不能动,只有身子漂浮在海面上,她没有沉下去,甚至意识也是清醒的。 血海猩甜发腻的污水不断的灌进她的眼耳口鼻中,她只能被动的接受着。不能昏过去,不能死,只能遭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好难过……谁来救救我……娘亲,道长,救救我…… 第七十章 想做嫡小姐的下人 春兰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地狱,她在一片血海中沉沉浮浮,想要挣扎,可手脚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样。 她不能动,只有身子漂浮在海面上,她没有沉下去,甚至意识也是清醒的。 血海猩甜发腻的污水不断的灌进她的眼耳口鼻中,她只能被动的接受着。不能昏过去,不能死,只能遭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好难过……谁来救救我……娘亲,道长,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啊…… 绝望和恐惧在心底里蔓延,越是这样想,身体越是冰凉,像是要把她的血脉都冻成冰似的。 吧嗒一声…… 春兰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天空,吧嗒……又一声…… 雨? 下雨了么? 她愣了楞,雨水已经哗啦哗啦先后打在海面上,打在她的身上。 这雨水,是热的? 越来大的雨势,越来越多的雨水落在她身上。 哈,好温暖……春兰心中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又暖和起来了。 此时一滴雨水落到她的唇边,她舔了舔唇瓣,疑惑道,这雨水……是咸的么? 公孙婉儿觉着怀中的人动了动,她擦了擦眼睛,还是模糊一片,不过勉强还是能看出,春兰,舔了舔嘴唇? 这是……渴了? 公孙婉儿正要吩咐旁人取杯茶来,春兰小小的粗糙的手已经摸到了她脸上,“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说话了? 公孙婉儿看向她的一双眼睛,原本空洞无神的眸子回来了,里面倒映着另一个小女孩儿,那是她啊! “不害怕……不要害怕……” 公孙婉儿又紧紧的抱着她,不知是在对春兰说,还是在对前一世的自己说。 “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秋风萧瑟,一阵风过后,树上的叶子又落下几片。清风院外的一条小路上,下人们还来不及清扫,那几片叶子已经被行色匆匆的众人踩进泥土里。 几个清扫的下人们在那几个裹着披风的人过去后才敢抬起头来,又聚在一起道,“那几人是谁?穿的衣服真是好哇,是咱们家的哪位主子小姐们?” 另一个人嗤声道,“主子小姐?咱们家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些个主子小姐。谁不知道咱们家,连门儿亲戚都没有……” “咳咳……”见他快要说到忌讳的事情上了,另一人赶紧提醒道,“不想活了,嘴上再这么没遮拦,仔细你的皮。” 最先发问的那人见此也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不能知道的,因此也不追问了,只想着先前那些婆子丫头们穿的衣裳,羡慕道,“她们不是咱们家的主子么?可那身上怎么能穿那么好的衣裳?咱们家的丫鬟婆子我也见得多了,打扮得那么光鲜的可也……” “那都是命!当丫鬟能有什么好的,要不是没办法,谁会把女儿送进这种地方来任人作践,咱们院子里可是年年儿都有丫头不明不白的丧命!” 正说着,一根扫把已经重重的打到他身上。 “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当心管事的一会儿过来,有你一顿板子吃,还不赶紧干活!” “叔,我这不就是嘴快么?” 说罢摇摇头,赶紧去扫落叶。 可秋天时候的落叶怎么扫得完,才清扫干净,一阵秋风过,满地黄花落。 那个话多的叹了口气,这这这……这怎么清扫得完呐……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看着那位年长些的陈叔走远了,就又拉过先前问话的人说道,“你先前问那过去的几个丫头婆子怎么穿的那样好,打扮得那样光鲜?那你以前没进内院干过活么?” 那人摇摇头道,“我是在外院喂马的,这回也是捡了大运才能进内院看看。” “啧啧啧,你算是什么捡了大运。要真说是捡了大运,还是前头那个院子。” 他指了指远方的一处奢华院落,“那里就是清风院,你说的像是主子的那些下人们全是那处院子里出来的。说来,能进了那院子里的人才是上辈子积德呀。那院子里住着的,是咱们家的嫡孙小姐,性子软和的什么似的。也体恤下人,在她手底下做事儿啊,吃得最饱,穿得最暖,不用挨打,也不用怕被主子管事的克扣月例银子。”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那是自然……在内院做个几年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干活儿的时候那些小丫头们经过总喜欢嚼舌根子。女人嘛……” 先前那人羡慕道,“咱家的嫡孙小姐,还真是个好主子。” “何止呢?刚刚她们过去时候穿的衣裳,你看见了吧?” “恩,看见了。”那人郑重的点头道。 “那许多料子,可是小姐们才能穿的。这位小姐心疼下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分下来。她跟前儿那几个得脸的丫头,过得比这府里半个主子都好呢。” “啊呀,这可真是,可恨我家里没个女儿,不能送到小姐身边来。” “是呢是呢。我和你说,咱们小姐做的可还不止这些呢。就在几天前傍晚时候,我也在这里打扫,片刻后出来几个风风火火的丫头。边跑着去老夫人那里报信儿,边抹着眼泪说,‘咱们小姐啊,真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了,为了一个捡回来的野丫头,竟都顾不上自己,还为她损伤自个儿,伤心落泪。’” “小姐为一个下人哭了?” “是啊。我听得真真儿的。还有……” 啪的一声,远处的陈叔扔下扫把蹬蹬蹬几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将他拍了个趔趄。 “迟早要让你害了,快走快走,今日就走。我不敢留你了,你收拾收拾回乡去吧,我这就和管事的说。” 被打的人连连讨饶,花园里又热闹了一阵儿。 可先前问话那人却一直站着没动,看着清风院,眼中是羡慕且有些贪婪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继续扫地,嘴里喃喃道,“我是没有个可心的女儿,可我还有个赔钱的妹妹呀。要不,把她卖进公孙家来做个丫鬟?恩,就卖到那位嫡小姐的院子里。啊呀,要真是进了这里,可不是跟进了皇宫一样了么?刚才那些丫头婆子们的一件儿衣裳都够我们全家两三个月的花用了,真是便宜她了。要是没有我这么精明的哥哥,她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前程。” “啊呀啊呀,我们全家就要跟着享福了呀。”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扫着地,脑中已经开始盘算着。 他家的那个妹妹眼看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一心在家里攒嫁妆,等着嫁人。 如果说不让她嫁人了,要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恩,她肯定是有一万个不愿意的。 怎么把她弄来呢? 用强的肯定不行,打晕了,绑来了,万一她要是跑了,主家还要找他的麻烦。 那么,要不用骗的? 怎么骗呢? 要不回去和娘商量商量,让娘装一回病? 这么好的事情,娘肯定也是同意的。 嘿嘿,她不是一向自诩孝顺么?又怎么能抛下重病的娘亲,自己去嫁人呢? 就这么定了。 他自觉自己想了一个好主意,心头也松快许多。 再打扫落叶时,总觉着地面上的不是落叶,都是黄灿灿的金叶子。 他咽了咽口水,目光迷茫的看向清风院,只见那院子外的红墙绿瓦都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金元宝,一个个的向他面前飞来。 他探手挥舞着抓了两下,发觉手上一空,又赶紧揉揉眼睛。 面前出现一位穿金戴银打扮得十分富贵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身后抬着几大口红箱子。 他惶恐的就要下跪,他的妹妹,那个赔钱货,把他扶起来。口中道,“哥哥,小姐心疼我,也心疼咱家。这几大箱子金元宝都是给你的,我不要,都是你的。” 他内心狂喜,看向那几口大箱子,几个美貌的婢女上前将几口箱子一一打开,那黄灿灿的金子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顾不得其他,扑上前去两只手抓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哎哎哎,你发什么疯呢?”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 眼前的金子,少女,红箱子都没了。他心头一恼,恨恨的瞪向那个说话的人。 “哎?反了你了,下贱东西,还敢瞪老子!”啪的一声,一道皮鞭落下。 吴铁牛在看见来人的瞬间没了脾气,躬下身子受着管事的鞭子。 一连抽了他十几鞭子,可看见吴铁牛那半点儿不反抗,像是个活死人的窝囊劲儿,管事的又有些泄气。 于是收了鞭子嘴里骂道,“不知道该下工了么?要不是因为你今天是在内院,到了晚间内院又要落锁,老子才懒得管你死活。快走快走!要死也死回外面去。” 吴铁牛低头捧着扫把,跟在管事的身后离开了。 另一头,先前走过的那几人中,瑛婶儿脚步虚浮,头上直冒冷汗。 公孙鸾儿公孙鸾儿公孙鸾儿,怎么又是公孙鸾儿,小姐怎么又去见她了。 更为可气的是,院子里有一个春桃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怎么现在连春兰也转了性儿。 第七十一章 公孙鸾儿离家 瑛婶儿一路心急火燎的赶路,一路问,“小姐出门的时候只带了春兰和春桃?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拦着。” “冤枉啊,瑛管家,小姐和春桃春兰两个丫头是爬后院的狗洞走的,没走正门。小姐今日早起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只留下了春兰和春桃。这才,叫屋子里没人看着。” “狗洞?清风院里怎么会有一个狗洞?” “原本是没有的,自小姐两年前从狗洞中爬出去,又落了水,咱们已经将狗洞堵起来了。可谁知道那狗洞什么时候又被挖开了。” 瑛婶儿胸中怒火腾腾,一定是那两个丫头教唆的。 天呐,一个大家闺秀为了逃出自己的院子竟然会去爬狗洞?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小姐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等瑛婶儿快要赶到偏门的时候,一路上尽是东倒西歪的植被和忙乱收拾的下人。 瑛婶儿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是动过手了?难道公孙鸾儿的疯病又犯了? 于是支使了个小丫头去打听清楚,自己和其余人则脚下不停。等到了门外,公孙鸾儿的青布马车已经走远了。公孙婉儿还在原地挥手作别。 瑛婶儿小跑上前,拉着公孙婉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发觉她好好的没受一点儿伤。这才松了口气道,“小姐,吓死奴婢了,你可消停些吧,莫再胡闹了。否则奴婢就是再有十条命,也禁不住哇!” 公孙婉儿还是一副没回神儿的状态,就是刚刚被瑛婶儿抓着她查看了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她嘀嘀咕咕道,“还是没睡好么?不对啊,没睡好怎么额头上也是黑色的。蹭了黑么?上回见她好像就是这样?可这回又蹭了黑?”想不明白的时候,公孙婉儿想,或许…… 这是现下流行的妆容?再或者……公孙鸾儿是想这样打扮换取父亲一些怜惜吧。 恩,肯定是这样。公孙鸾儿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很憔悴,感觉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可怜么?父亲一向重情义,可这回竟也这么狠心。贾姨娘在家里风光了这么些年,现今走的时候不过一个车夫,两个丫头,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 虽说现在出发,到了傍晚时分也能到了,可这一路……只怕要受些颠簸之苦…… 她摇头叹气,掉头要走,瑛婶儿紧张的跟在身后。 那个先前去打探消息的丫头赶了上来,到她身边回话道。“那些,不是鸾儿小姐,是……是贾姨娘……” “什么?”瑛婶儿吃惊道。贾姨娘也疯了么?这可真是,怎么临走还敢对小姐动手? 这个女人真是嚣张跋扈,以前暗中捅刀子也就罢了。现如今竟敢动手?瑛婶儿回想起自己之前看见的满地狼藉,心中更是愤怒交加。 于是吩咐了一个稳妥些的丫头去老夫人那里报信儿,就说贾姨娘死不悔改,走之前,还对小姐动手,并且打伤了小姐。 实际上公孙婉儿浑身上下一点儿伤痕都没有,可瑛婶儿这么说也是为了叫贾姨娘翻不了身。 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对大家都好。 她在府中,那些姨娘们一个个的恼她分了老爷的恩宠,个个儿都想害死她。 坑害她也就算了,还每每都从小姐这里下手。 瑛婶儿这些年,看着每件事情明里暗里的都和贾氏那个没脑子的扯在一起,心里也实在是烦透了。 公孙婉儿往前走了一阵儿,又回头看看瑛婶儿,疑惑道,“乳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睡不好这里会变黑么?”她用手拍拍自己光滑的额头。 瑛婶儿又紧张起来,“小姐近日以来睡不好么?奴婢去为小姐开几副安神的汤药罢。” “不是我,是大姐姐。”公孙婉儿说道,“她和贾姨娘,这里都黑乎乎的。” “哎呀,仔细想想,也不像是蹭上去的黑,倒像是肌肤表面浮出来的一般。真是奇怪……” 何止是奇怪。 瑛婶儿心道,明堂发黑,那是说贾姨娘和公孙鸾儿要有灾劫?这么想着,瑛婶儿感觉一阵凉意密密麻麻的从后背爬满全身,阿弥陀佛,不管是什么灾劫,可千万都不要和小姐扯上关系啊。 啊呸呸呸…… 她们走都走了,还能和小姐有什么干系。 瑛婶儿压下这些不好的念头,紧步上前去拉着公孙婉儿的手,“方才贾姨娘发了狂?不知伤到小姐没有?” “没有。”公孙婉儿摇了摇头,“贾姨娘想上来动手,可大姐姐把我护住了。随后……”公孙婉儿悻悻道,“大姐姐命人将贾姨娘打晕,抬进了马车。” “这么说贾氏竟然是被打晕才出的家门?大小姐竟然对自己的亲娘动手?” “哎?”瑛婶儿意识到了什么,奇怪道,“大小姐,怎么竟会护着小姐呢?” “不知道。”公孙婉儿想了想道,“不过我承她的情,过些时候会帮着她和祖母说说,叫她早些回家来。眼看要入冬了,庵堂里会冻出毛病来的。到时候就真的是去养了一身的病啊。” 瑛婶儿没有反驳她的话,她想求情就只管去,反正贾氏闹这么一回,也没那么容易回来。只盼着她在庵堂里老老实实地住个三五年,等三四年后大小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订下一门亲事后,贾氏就有的忙活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瑛婶儿走了一会儿,又替公孙婉儿紧了紧身上的大红狐狸毛斗篷,并顺手将兜帽也给她带上。 公孙婉儿甩了甩头,伸手就要把兜帽拉下来。 瑛婶儿皱眉道,“小姐,又不听话了,仔细着了凉。” 她皱着眉头不情愿道,“乳娘,带着帽子会挡着眼睛,不好走路,最不方便了。” 瑛婶儿笑道,“那小姐就不要看路,都有奴婢呢,奴婢牵着小姐。小姐跟在奴婢身后就行了。” 公孙婉儿紧了紧瑛婶儿的手,热乎乎的暖暖的。 “好啊,那我就闭着眼睛走路。乳娘不能让我摔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接口道,“啊呀,小姐,奴婢也想闭着眼睛走路。边走还能边睡一觉,今天起的太早了,奴婢现在还犯困。” “好呀好呀,春兰,我拉着你。” 两个小姑娘就也学着公孙婉儿和瑛婶儿的样子,拉着手,微微错开,一前一后的走。 可没走两步,春兰温怒的声音响起,“啊呀,春桃姐你使坏,尽带我往泥路上走。” “哈哈哈哈……” 一众人笑起来,公孙婉儿闭着眼睛,也禁不住勾起唇角。她仰起头,瑛婶儿就站在身前,仿佛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站在她身前的。 所以,她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走着走着…… “瑛管家,小姐像要睡着了。” “安静些,让小姐睡吧。”这么想着,瑛婶儿蹲下来,背起公孙婉儿。 “你们回院子里去,叫干活的都停下来,不要发出响动。沿途也都看着些,支会一声儿。” 公孙婉儿自受伤以后很少这么安稳的睡过了,或许是重游了一回前世多少在她的心里存下些疑影儿。 她总是担心,一觉醒来会发现,原来,什么都是假的,这些不过是她的幻想。 她其实还在前世苦熬着,那一世,她不叫公孙婉儿,她叫杜秋秋。 她没有疼爱她的乳娘,祖母也已经去世,而她,依旧在一张冰冰冷冷的床上,等死。 “小姐……小姐……” 她睁开眼睛,“小姐,快醒醒,吃点儿东西吧。” 公孙婉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挣扎着爬起来,“到中午了么?我这一觉竟然睡了大半天啊,真是舒服……”她伸了个懒腰,坐在床上指了指桌上的茶杯。春兰会意,连忙过去倒茶。 春桃面色古怪道,“小姐,你不止睡了大半天。” 春兰也挤过来捧上一杯温度正好的茶,看公孙婉儿喝了一口,她接着道,“小姐,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啊,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噗…… 春兰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小姐,你不用担心。你昨天一整天睡得特别熟,瑛管家怕出事,已经找了医女来瞧过。医女说,小姐多睡睡有好处。” “现下,小姐觉着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公孙婉儿动了动手脚,浑身上下简直再舒服也没有了。 刚醒来那几天,总感觉头脑发涨,好像随时就会飞起来一样,可现在感觉实在多了。 “没有不舒服,简直再好不过了。摆饭罢,我饿了。” 春桃和春兰对视一眼,春兰出去传饭,春桃就留下来为公孙婉儿穿衣。 春兰出去后没多久,端着洗脸水捧着热毛巾的丫头们鱼贯而入。公孙婉儿很快收拾妥当,又用了饭。因为是正午,深秋时候外面太阳虽然也不怎么晒了。可总归不好出去,公孙婉儿想了想,就钻进了书房,拿着毛笔写大字。 忽然想起,若不是近日以来一连串的事情,她现在,应该入了女学。 恩,过几日,就上学罢。 第七十二章 谋害还是无意 身体大好之后,婉儿又找回了往日的习惯,日日晨起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候着,陪着老夫人用饭。 说来,一年里有大半儿时间不在家里的祖父近几天却足不出门,因此,公孙婉儿问安的人又多了一个。 祖父话不多,看起来很严厉。 尤其在看向婉儿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个笑脸。所以,公孙婉儿有点儿怕他。 但祖父并不是对谁都是那么绷着一张脸的,至少他在看着祖母的时候,脸上的线条会柔和许多。 公孙婉儿每每看到这一幕心中都会有许多感触,这就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这样真挚的感情,在现代都很少见。不想,在三妻四妾合法的古代,祖父能一辈子守着祖母一个人,真是叫人忍不住感慨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那天用饭完毕,公孙婉儿估摸着时机,向老夫人提出了她要去女学的事情。 老夫人点头道,那就自明天开始收拾收拾去吧。 仔细说来,公孙婉儿也有一个月荒废着了,就当是给自己放了个小暑假。 一顿早饭吃罢,午饭和晚饭原本也是要在老夫人那里用过的。 可自从祖父回来之后,祖母便只教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有些怕祖父,故意迁就着她呢? 公孙婉儿这么想着,也就顺其自然。 回了清风院,春兰和春桃闹在了一起,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儿。 公孙婉儿上辈子就不喜欢踢毽子,也没有去凑热闹。不过也没有打扰她们,站在一旁看着。 踢了一会儿,春桃回过头看见公孙婉儿,赶紧跑了过来问,“小姐回来了。” 春兰比她跑得更快,看见婉儿时,一双眼睛亮的像是天上最为璀璨的星星。 公孙婉儿点点头,“明天我要入女学,我要挑你们两个做伴读。好好准备。” 瑛婶儿听得直皱眉头,“小姐,这两个丫头不太稳当,不如,换两个吧?” “不换不换,她们挺好,就要春兰和春桃。”公孙婉儿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迈开腿跑起来,一边儿跑一边儿大声喊,“春兰春桃,去我屋子里,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呢。” “哎呦……”瑛婶儿急道,“我的好小姐,您慢点儿跑哇。” “奴婢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您选谁都成,可千万……”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 公孙婉儿前方的茶杯飞落,滚烫的茶水冒起袅袅的热气。 瑛婶儿心下着慌,上前一把将婉儿拉到身后,检查公孙婉儿身上有没有被烫坏。 幸好没有烫着脸,衣服也穿得厚,虽说被滚烫的茶水泼到了身上一些。可因为现在的衣服已经穿的很厚了,公孙婉儿也说没有烫伤。 就是手上也被茶水溅到了几滴,小孩子的皮肤嫩,立时就红了一大片。 检查完之后,瑛婶儿赶紧带着公孙婉儿进去屋里换衣服。一是要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怕着了凉。二也是要看看衣裳后面的皮肤到底有没有被烫伤。 都没顾得上理会那个用热茶将公孙婉儿泼了一身的人。 可瑛婶儿忘了,不代表所有人都忘了。 尤其是春兰,在公孙婉儿进屋后立即就扑到了那丫头身上,将她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春兰力气过大,还是那丫头也吓傻了的缘故,整个过程异常顺利,那丫头都没有半点儿挣扎。 可春兰将那丫头按在地上还不算,还死死的按着她的头。急得春桃带着一帮人去拉她,“哎哎哎,春兰,你是不是又魔障了啊,你别这么用力,压着头不能喘气儿了。” 春兰被两个婆子合力抱开,可还要挣扎过来动手,春桃只好道,“你别添乱了成不成,快去给小姐取烫伤的药膏来。看着小姐手上烫伤的地方不多,估摸着不用请医女来。” 不知道屋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要是小姐衣裳里的皮肤也烫伤了,那……好大一块地方啊,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这现下她却不能做主去请医女,一但请了医女,方才的事情就包不住了。 医女一来,小姐被烫伤的事情就会传到老夫人耳中。 那么依着老夫人对小姐的宝贝程度,端茶的丫头,也就是月梅,恐怕就活不成了。 见春兰还不肯走,兀自挣扎着,春桃脸上也有了怒意,“春兰,你这是要在外面闹出动静来叫小姐烦心么?还不快去取药,保不齐一会儿瑛管家就传话要用了,你难道还要小姐等着么?” 春兰挣扎的手脚顿了顿,才大声道,“我去取药,放开我。” 两个婆子下意识的看向春桃,见春桃点头,那两个婆子才松开手。 而春兰也确实没有再扑在月梅身上,而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春桃看着离去的春兰,又看着六神无主的月梅,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姐或许没看清楚,可她们几人却看得分明,月梅端茶出来时分明心不在焉,见小姐跑过来时,根本没有躲避,而是直直撞了上去。 这可…… 春桃对几个婆子道,“先关去小柴房,等一会儿小姐发落吧。” 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月梅平日里挺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犯下这样的错处来。 只盼小姐除了手上,其余地方真的没有烫伤吧。 否则,医女是铁定要来一趟的,医女一来,月梅就…… 屋外的人没有等多长时间,约莫只有一盏茶的功夫,瑛婶儿便叫人去取烫伤药膏来。 正好春兰取了回来,就直接送了进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瑛婶儿出来吩咐带月梅进去。 月梅浑浑噩噩的被几个婆子拖进屋里去,看着瑛婶儿暴怒中要举起掸子打她。 “我可真是糊涂哇,竟然养虎为患!明明知道你是贾氏身边儿的丫头,怎么还敢将你安置到小姐身边儿来?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小姐,你现在早就死了,你哪里还有命在。” “你怎么敢?怎么敢用滚烫的茶水泼到小姐身上去!” 公孙婉儿适时从里间出来,见瑛婶儿动手急急拦道,“乳娘莫要动手,我也没什么事情,再说,原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小姐,我的好小姐。您是不曾见到,可奴婢们全都亲眼所见。这贱婢,分明是成心的不避开小姐,让小姐受的伤!” 公孙婉儿愣了愣,再看向月梅也有几分不解,“你是故意的?” 月梅原本失神的坐在地面上,听见公孙婉儿问话,她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 看见公孙婉儿好奇的问她,她想了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于是几乎连滚带爬的跪在公孙婉儿面前哭道,“小姐,奴婢该死,奴婢真是该死,您可有哪里烫伤了?小姐,打死奴婢吧!奴婢死不足惜!” 公孙婉儿接着问道,“你是替为了贾姨娘出气才烫伤我的?” 月梅哭着摇头,瑛婶儿却不信。 “这是贾氏的丫头,背主忘恩投了咱们,现在又不知和谁有了牵扯。小姐,她的话不可信。还是交给老夫人罢,这样的丫头,不能留着。” 月梅只是哭,也不辩解,看那样子分明是承认了什么。 公孙婉儿想了想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么?” 月梅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哀求道,“小姐见怜,奴婢犯下这样大的错。原也没脸再求小姐什么事情,可,可奴婢实在有一个人放心不下。奴婢有个同乡兄长,早在半年前就来了建康城里寻我。早前我们约好了每月十五相见,上个月的十五,奴婢正好被贾姨娘关了起来,延误了相见之期。这个月十五已过,我却不见他前来。想必他是有事延误,若是他日后来寻我,盼小姐派人去递个话,就说奴婢嫁了人,早已出府。切莫要告诉她奴婢的事情,好保全他性命。” “同乡兄长?”公孙婉儿的眼睛狡猾的眯起,“青梅竹马的情郎?哈!” 公孙婉儿发出一声愉悦的音调,瑛婶儿心头一跳,这些话都是谁教给小姐的,情郎不情郎的,丢死人了。 恼恨的看了一眼月梅,没想到这丫头平日里看着自重。竟也是个不要脸的,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竟然和男人私会。还想要小姐在中间递话…… 于是瑛婶儿又举起掸子,正准备替小姐回绝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公孙婉儿却兴致勃勃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是知道你犯错被打死了,你的情郎也会殉情?” “可是,你怎知,他延期不来,不是来了这繁华城市变心了呢?” 月梅断然道,“远山哥不会变心的,原本他已攒下了替我赎身的银子,要同我成亲。如此情深义重,他不会变心的。” “小姐,他定然只是有事延误了与我相见。小姐求你行行好,就帮奴婢传个话吧。” “下作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脸求小姐。”瑛婶儿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把事情引到那个男人身上。可事实是,这个月梅谋害主子,小姐又凭什么还替她办事。 公孙婉儿也明白了瑛婶儿的这层意思,于是她话音一转问道,“月梅,你方才是故意要拿滚烫的茶水烫伤我么?” 月梅一愣,嚎啕大哭道,“小姐,奴婢做事不当心,小姐哪怕打死了奴婢。可小姐,您可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啊,奴婢再怎样,也不能做那种谋害恩人,畜生不如的事情啊!” 第七十三章 谁家情郎空垂泪 月梅哭得情真意切,公孙婉儿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叫人将她先关到小柴房里,也没有通知老夫人那边,第二天一大早照常入学了。 瑛婶儿原本还想拦着,想着公孙婉儿烫伤了皮肤,好歹也要一整天用药抹着,仔细看护着。若是去了学堂,她自己未必这么当心着。 可一想公孙婉儿自醒来后时常魂不守舍的模样,也觉着或许是女学里见一见同龄的姐妹们陪着她说说话,可能会好些,只好早起替她收拾好了衣裳,目送她出了门。 公孙婉儿一路心事重重的去过老夫人那里问安,吃过早饭,就带着春兰和春桃以及一众小丫头们往学堂的方向去了。 可路程尚才走了一半,春兰紧张的问道,“小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公孙婉儿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 “小姐,您走得好慢,这个园子咱们平日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出去,可今天,咱们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公孙婉儿惊呼道,“那我是不是要迟到了?” “我的好小姐,还管什么迟到不迟到的么?您快说,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们今天干脆不去……哎……小姐,您别跑啊……” 春兰话说到一半,公孙婉儿已经拔腿就跑。 一群丫头们又赶紧跟在后头,到了学堂的院子外面,看见前来送各位小姐的丫头婆子们正在三三两两的散去。 这是公孙家女学的规矩,只有伴读才能随小姐们进去,就连书童都只能候在院子外,等着小姐们放学了才能进去收拾小姐们的东西。 看见人群才要散去,公孙婉儿心知,自己虽然到的不早,可也不晚。 可眼看到了门口,公孙婉儿的脚步却迟迟迈不进去。 直到身后春兰和春桃追过来,看见公孙婉儿又在愣神。 春兰好奇道,“小姐,自打您醒过来后,越来越喜欢发呆了。” 春桃没好气道,“自打你魔障了一回之后,可是越来越多嘴了。” 公孙婉儿回头看见她们,招了招手叫她们过去,春兰当先站在公孙婉儿身边讨好的笑,不料才裂开嘴角,笑容便僵硬住了。 她一边用手护住脸一边往后跳开,“小姐,您掐奴婢做什么?” 公孙婉儿没有答,只是问,“疼么?” 春兰下意识的就点点头道,“疼。” 公孙婉儿笑开,“恩,疼就好了。你过来春兰,你也掐我一下。” 春兰狐疑的走过去,就要动手,被春桃一把拍开,“你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啊,别以为小姐惯着你,你就什么都敢做!那是小姐的脸,你敢掐一下试试?我回头告诉瑛管家,打你板子!” 春兰退后两步,看了看被春桃护在身后的公孙婉儿。无辜的摊摊手道,“小姐,奴婢可不敢动手了。奴婢屁股上,上回被瑛管家打的旧伤还没好呢。” 公孙婉儿看着她们两个一言一语的说话,笑得更开心了,“我是公孙婉儿,不是杜秋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于是她转身走开,嘴上不停,“春兰,你知道么?我以前觉着学堂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但是,我其实,很喜欢学校。” 春兰跟在身后重重点头,春桃满脸忧愁的跟着,心下却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难道,上回的伤没好全,病在其里,外表没事,实际上,磕坏了脑子?哎呀呀,这可怎么是好? 建康公孙家,三十年前举家迁来建康,先是凭借私盐起家,随后暴富。之后各种生意都有涉及,产业遍布整个建康,是建康城当之无愧的第一首富。 建康公孙家的宅子虽是五进,可却占据了整整几大条街,并其中园林景致无数,引活水入湖。奢华程度,无人能出其二,只比王府规制略低一些。 此刻,在公孙家后门,一扇两丈高的朱红大门外,一个憨厚汉子徘徊在那里。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待看到门外的人时,急忙上去,将手中的碎银子塞了回去。 那汉子满脸不解,折煞着手不肯接,那小厮只将银子往他怀里一推就要离开。 二人争执片刻,张远山开口道,“这位小哥,你这是作甚?” 那小厮一脸怒容,“你这银子烫手。小爷不要了,你赶紧走吧,莫要让家中的主子们瞧见你,不然非要惹出祸事来的。” “祸事?”张远山急忙问道,“可是梅儿出事了?这位小哥,你可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可不是么?”那小厮后怕道,“你那个同乡啊,可真是个惹祸精,且手脚不干净的很呐!前些时候她因为偷了贾姨娘的金锁被关进柴房,还是嫡小姐人好心也好,和老夫人经过那里时听见有人在哭,央老夫人将她放了出来。不仅放了出来,还要到了身边儿去。去了之后当个祖宗似得供着了好几天,成日里什么事情也不用做。直到前几日才只做做端茶倒水之类的轻松活儿计,可谁能想到,她用滚烫的茶水泼了小姐一身不说。手脚不干净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姐手下的婆子们审出来。她偷了小姐一支名贵的发钗已经变卖了,并交代出了同伙。小姐的清风院现在满院子的抓贼,所以啊,你还是赶紧跑吧,莫要再回来了。不然将你当成了同伙儿,就是卖了你也不值那么些银子的。” 张远山摇摇头道,“梅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那小厮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真是晦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兄弟,我可劝你,赶紧走吧。为了这么个女人,不值当的。” “小哥,敢问梅儿变卖了那支发钗,换了多少银子?脏银又在哪里?” “说是相好的全拿走了,啧啧啧……一百两银子呐……可不是个小数目。” “一百两?”张远山惊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向后倒去。还是那小厮眼明手快上前扶了他一把,“兄弟啊,知道怕了吧。赶紧走赶紧走,要不是看你是个老实人,我才不出来同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再回来了,也别告诉人你认识我啊。” 说罢,那小厮便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将门轻轻的又关上了。 张远山想要上前敲门,可又怕惊动了旁人,万一将他也抓起来可怎么办?想走,又实在放心不下月梅。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那里不多不少,揣着十两银子,他来到这里大半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银子。 可,比起那一百两银子。还是太少了。 月梅,她真的偷了主家的物件儿? 又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张远山皱着眉头离开。 在他走后不久,那个小厮轻手轻脚的打看门又看了一眼,甚至跟了出来,在街上确定那汉子离开了,他才绕回去。 笑眯眯的冲一个等在一旁的婆子说,“温大娘,走了走了。” 那婆子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锦囊递给他,吩咐道,“他若是再来,就叫人把他抓起来。” 小武子摸了摸手中的锦囊,掂了掂里面的分量,怕不是有四五两之多。于是眉开眼笑的答应道,“温大娘放心就好,厉害关系都和他说分明了,他若是再敢来。不用您说,小武子我亲自动手抓他。” 温婆子没有话了,揣着手离开。 而另一头儿,张远山在街上失神落魄的走着。 他绝不肯相信月梅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她自小就孝顺懂事,就连小时候被家里卖掉的时候都不肯哭的。只道是不肯叫爹娘和弟弟担心,可眼下,怎么会有了手脚不干净的毛病。 不,绝对不是的。 她被卖进公孙家有十个年头了,若是沾惹了不好的习惯。公孙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容得下她,怕是早就被乱棍打死了罢,还怎么能好好的活到现在呢。 那万一…… 张远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兴许是月梅信不过我能攒下银子替她赎身,这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拿主人家的东西来与我私奔的,只是没想到我去的晚了些,这才叫主人家发现了她。 这……这个傻丫头…… 我早前已经说攒下了银子,她怎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她偷了主人家的物件儿,且还变卖了去。若是能将银子补上也许还好些,可若是银子被…… 对了,方才那小哥说,有个相好的卷了她的钱跑了? 月梅妹妹和我早已私定终身,为此我不远千里来寻她,她的相好不就是我么? 难道月梅妹妹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 张远山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一种可能,再想到月梅可能是恋上了别人,更觉着悲从中来。禁不住掩面而泣。 若她真的喜欢上了别人,总也要亲口告诉自己,可这样从别人口中听来,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难为自己当真成了个傻子么?不远千里来这里,连个结果也没有。 罢了,反正娘亲过世,自己也无甚牵挂了,而今,连月梅妹妹也移情别恋。 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七十四章 小姐,真的逼死人啦 张远山几乎彻夜未眠。一会儿想着月梅对他情深义重,许是偷了主人家的银子是为了不叫他辛苦为难,说不准那银子现在还在她手上。她只是为了要给自己留下一笔钱来,这才撒了个谎。 一会儿又想着月梅或许已然变了心,只当他还不知道呢。就等着他上门,背了冤屈,然后月梅好同情郎私奔。 他思来想去,一会儿难受的下地走走,一会儿又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现今是在一家庄子上帮着主家秋收,睡得是通铺。七八个人挤在一起,他这么上上下下的,自然会吵到别人。 于是,在众人抱怨连连之时,他赶紧告罪,关上门走到了院子里。 秋夜凉意入骨,他披着衣裳,抱着胳膊蹲在门口。 好容易熬到天亮,张远山头脑昏昏的向主家告了假,又来到了公孙家门外。想着,今天无论如何,好歹想法子见月梅一面。 自己当面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哪怕是就此死了,也好过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 可他进了巷子里,还没且敲门,就看见昨日里传话的小哥开了后门推了一辆小车出来。 看见他,一脸见鬼一样的表情,“哎呀,你还真敢来?有本事你别跑,你等着!” 张远山看出了那小哥行为反常,可他却来不及思考了,眼前忽觉天旋地转,他脚下一软,向后栽倒。 他醒来时眼睛被蒙上了,身子也被捆得结结实实。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想要呼救,可又不敢,也不知自己是到了哪里。这里是公孙家的后门,没什么强人盗匪会来这里劫了人走。 何况,他一个短工,没钱没势,谁会大费周章来劫他呢? 那要不是强人盗匪?说不准,这里是公孙家? 想到了这里,他更加不敢呼救。 不知道公孙家的贵人们劫了他是想要做些什么?若是他大声嚷嚷,万一惹恼了贵人们,只怕就更加见不到月梅了。 屋子里很暖和,可是地面上有些冷,他不由的蜷缩起了身子。 发觉他动了动,一个惊喜的声音传入耳中,“你醒了?” 张远山愣了愣,听着是个小姑娘的声音,他点点头,没敢说话。 那小姑娘继续道,“你冷?” 张远山赶紧摇摇头道,“小人不冷。” “哦。”那小姑娘应了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又有脚步声响起,稀稀落落的似乎进来了几个人,具体是几个,他倒是听不出来。 只听见进来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人急道,“小姐,您怎能独自会见外男。我的老天,传出去,您日后还怎么嫁人?”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答道,“这是我的院子,能传出什么去?” 那女人接口道,“那小姐也要叫上老奴一起过来,谁知道院子里都有谁的人?就是老夫人那里你都瞒不住。” 那小姑娘没有说话,想是默认了这女人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戳戳他道,“你叫张远山?” 张远山心中一凛,本能的点点头道,“小人是张远山。” “那太好了,把我的发钗还回来。祖母送我的发钗,翡翠小叶子的那支。” 发钗?张远山心中发苦,嘴上如实道,“小姐,小人,小人不曾见过什么发钗。” 小姑娘的声音又停顿了一会儿,半晌后她冲身后人怒道,“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张远山。” 又有一个小丫头的声音传入耳中,“不会弄错的,小姐,他撒谎骗您呢。他就是张远山,门房的小武子亲口告诉奴婢的。” 那小姑娘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说话也带着几分怒意问他,“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不是张远山?” 张远山诚惶诚恐的答应道,“小人是张远山!” “你果然欺骗本小姐!” 张远山连忙辩解道,“小人没有撒谎。” 他有些不明白了,他是张远山和他偷了发钗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确是没见过那支翡翠发钗! “你和月梅都狡猾得很,你们的话不可信。快点儿把我的发钗交出来。” “哪里能交出来?”先前说他骗人的小姑娘接口道,“月梅说,他们分明已经典当了。现在也只能交出银子来了。” 张远山听见月梅两个字,急忙道,“小姐,求您行行好,让我见见月梅吧。” “哈。”那小姑娘冷笑一声,“小姐,您看,他果然是认识月梅的。他们这是商量着您好骗呢!” 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生气了,“没有发钗,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我要把你送到官府去处置,月梅忘恩负义,你们顺带也向官府报备,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那小姑娘接着道,“家奴偷盗主人家一百两银子,按照咱们家的规矩,是要活活打死的。小姐,您看,您想怎么处置她。” “赐酒!血呼呼的我不喜欢。” 打死?赐酒?张远山手脚发冷,她们这是要杀了月梅? 此时,他的脑子总算转了转。 这位小姐知道他的名字,还说他拿着小姐的发钗。 可他明明没有拿。这只能是月梅告诉小姐的。 月梅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难道月梅心里真的有了别人,要拿他来顶罪么? 可他就是真的定罪了又能怎么样呢?月梅现如今要被毒死了。 这个无情无义的月梅,她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个下场呢?难为自己一片真心,竟然喜欢上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么? 可是…… 感情的事情毕竟不能勉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左右不是重刑就是一死,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听门外又进来几人要将他拖出去,张远山急道,“小姐,偷盗是小人的主意。月梅只是被小人骗了。银子小人已经花光了,小人愿意领死。求小姐放过月梅吧。” “你承认了?”那位小姐是惊奇的声音。想必是不明白为什么先前一直狡辩的人,现在会这么痛快的认了罪。 张远山艰难的爬起来,辨别着方向磕头,“求小姐大发慈悲,小人临死之前只想再见见月梅。” “你见月梅做什么?” “小人,小人只想问问她的心里话,哪怕一死,小人也不愿意做个糊涂鬼!还请小姐成全小人吧。”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那小姐冷冷开口道,“春桃,你去带月梅来。” 门吱呀一声,张远山感觉一阵风过,想必是那位叫春桃的姑娘出去了。 他心下安定了一些,反而无所事事的发起呆来。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见到月梅,明明知道她已经变心了的。见了她,不是自找苦处么? 可不见她,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又过了没有多久,屋门再次打开。 张远山感觉到一个人走到他身边,离得很近很近,他都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 是梅儿妹妹。 心中想念了许久的人就站在眼前,她来了。 他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月前还好好的,他们还商量着要一起回乡,一起好好的过日子,怎么两个月一过,他就听人说她有了别的相好。 他不信她是那样的女子,他更加不信,她会偷盗主人的财物,还……还想嫁祸到他身上来…… 一个人是这么说,他不信。可那位小姐那么尊贵的人也这么说,难道还能是假的么?难道还是旁人冤枉了她么? 张远山想亲口问一问,他之前听月梅说起过她伺候的主子的为人,听说她伺候的那位姨娘不是个好相与的。那么这位小姐是谁,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她? 他也想扯下眼前的布子看一看,看看月梅是否憔悴了,是否受了很多委屈,她…… 可想了颇多,张远山的嘴巴张合了几次,最后只是问出一句,“梅儿,听说,你……你找到心上人了。” 话一出口,张远山就后悔的险些要一头撞死,他这是在怀疑她么?他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倒叫梅儿如何自处呢? 于是,他急忙想着改口,“我……我不是……” “是。” 张远山愣了楞。 月梅接着道,“远山哥,我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她有喜欢的人了? 张远山心痛如绞,可这个结果,自己早有猜想,现在这般难过可不是自找的么? 然而他还是笑着问,“真好梅儿,我替你高兴。可不知是哪里的人?品性好么?家里清白么?他待你好么?” 月梅顿了顿,声音极高,“他是府中的一个管事,品性绝佳,家中富贵清白,待我极好。” 张远山难受的缩了缩身子,用力的点点头道,“挺好。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走吧。” 门又被拉开了。 张远山嘴上带着笑,找到了一个方向磕头,“小姐,该问的,小人都问完了。小姐,小人愿意领死。”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张远山还以为那位小姐改变了心意,急忙道,“小姐,小人愿意领死。”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问,“哎哎哎,你这不是傻么?她都喜欢上别人了,你做什么还替她去死?” 张远山听出这是先前那个说他骗人的丫头。 他连忙恳求道,“姑娘,姑娘你快和小姐说说,小人愿意领死,就叫小姐成全小人。放了月梅去成亲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赐酒。” 张远山被蒙着眼睛,感觉一杯酒递到嘴边,他想也没想,张大口一口咽了下去。 强烈的辛辣刺激着张远山的胸口,他用力的呼吸着,可还是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了。 在头脑嗡的一声炸开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说,“小姐,真的逼死人啦!” 是么?他要死了? 第七十五章 小姐的嫁妆 “呜呜呜,小姐,太感动人啦,这位大哥对月梅姐姐可真好啊!”春兰捏着帕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顺便还不忘拉着公孙婉儿说话。 公孙婉儿也正捧着热毛巾擦眼睛,谁能想到这个张远山是这么情深的一个人,这场大戏到了后面简直就演不下去了。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衣带渐宽终不悔……直教泪痕红浥鲛绡透……直教人生死相许…… 两个人看着张远山哭了好一会儿,再看站在一旁简直哭成泪人儿的月梅。 公孙婉儿哑着嗓子想要说话,却看见月梅一脸决然的撞向了身后的柱子。 她跳起来喊道,“春桃,快,拦住她。” 春桃也早在月梅转身的一刻就发觉了不对,听见公孙婉儿的吩咐时,死死抱住了月梅的腰肢。 可她今年不过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即便是出生在穷苦人家,从小做惯了粗活儿力气大些。可月梅毕竟已经十九岁了。再加上月梅如今存了死志,气力出奇的大。 春桃只堪堪延缓了月梅片刻的速度,之后便被甩开,不过有这片刻的功夫也已经足够了。 瑛婶儿也反应过来,几步迈到柱子前挡住了月梅。 月梅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她想要挣脱,瑛婶儿伸出手臂环住她。 屋外看守的几个婆子也被惊动了,这个时候纷纷推门进来,将月梅拉开。 公孙婉儿感觉额头上冷汗津津,阿弥陀佛,我主耶稣啊,险些作孽了,造就一对儿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端起矮几上的茶杯灌了一口,对月梅道,“你不用急着殉情的,这位大哥没死。” 月梅眼泪涟涟,“小姐何必唬我呢?远山哥死了,奴婢也再无生念。求小姐成全。” 公孙婉儿过去拉着她,将她拉扯到张远山身边,“你探探他的鼻息听听他的心跳。” 月梅僵直着身子,半响后还不肯动作,“奴婢亲眼看见远山哥饮下毒酒倒地不起,如何还能有生机。” “啰嗦。”瑛婶儿揉着小腹过来将她推倒在张远山身上。“小姐做什么唬你?” 月梅被推倒在张远山身上,看张远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免更加伤心。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可接触着张远山的身体。 月梅忽然哭不出来了,她惊喜莫名的盯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而后伏在他胸口上听他的心跳,最后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 “小姐……小姐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答。” “不用你报答。”公孙婉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喝了烈酒一口气没缓过来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的张远山。“能帮上你们我很高兴。” 不过说是帮忙,其实公孙婉儿还是叫张远山和月梅都受了一场不小的惊吓。 这个局从日前开始,布置起来并不麻烦,可二人不能见面。就难免会对彼此产生误会,尤其这个误会还是公孙婉儿特意为张远山安排的。 而二人此番见面,原本还是有机会将事情说清的。 可偏偏月梅想叫张远山死心离开,编出那么一番谎话来骗他。 这才叫张远山心如死灰,一口饮下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烈酒,一下子醉倒。 其效果太过逼真,就连春兰也唬住了,致使她一时慌乱,说出了,“小姐,逼死人了。”这样的话来。 间接叫月梅更加心如死灰,一心寻思。 幸好发现的还算快,不然可真是作孽。 二人都对彼此情深义重,经过此事,想必日后感情只会更好,这一生,白头偕老。 月梅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不明白公孙婉儿的良苦用心,到最后远山哥只不过大醉一场,并未受损, 反倒是公孙婉儿苦心设局,还叫她看见了远山哥的深情似海,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离开远山哥了。 这份恩情,月梅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 张远山后又被人悄悄的抬到了外院,就在小武子的屋子里躺着。 小武子原本看见张远山躺着被抬出来,还以为他这是被主子们私下处置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拿个铁锹挖个坑儿把他给埋了。 幸亏温婆子看见他举止反常拿着一把铁锹往后院走,拦住他又多说了几句,教他好好照顾张远山。 并且告诉他说,月梅并不用死,先前发钗失窃也只是误会一场。 如此,切切不能叫张远山寻死,还说一会儿小姐会安排月梅出来同他相见。 这一系列的变故,不由叫小武子咋舌,怎么这人才进去一会儿的功夫,事情就转变成了这样。 不过小武子也是听主子吩咐做事的,主子怎么吩咐他怎么做就好了,也不管张远山到底为什么昏睡。向管事的请了半天假,看护着张远山了。 另一方面就是月梅,她留了下来,公孙婉儿单独和她说话。 瑛婶儿还是不放心的在身后看顾着,就连春兰也怎么都不肯走,便留下了。 公孙婉儿看了看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月梅,这回倒是没再叫她起来,安安心心的受了她的礼。 “我不能留下你了。不管贾氏为人如何,可你毕竟是她跟前儿出来的丫头。这府里,我身边儿,不能留你下来。” 背主忘恩在这样的大家族中是大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月梅毕竟出卖了贾姨娘。 月梅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故此点点头道,“奴婢就是去外院做个洒扫的粗使丫头也是使得的,小姐大恩,奴婢已经不知该如何报答,实在不敢再劳小姐为奴婢费心。” “你今年有十九了罢?” 月梅不知为何公孙婉儿会忽然问到她的年纪,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婚配之事上。 心知自己想得太多,月梅暗骂自己实在是太过贪心了。 想想自己在贾姨娘那里,哪怕是犯了一个小错都会被掸子抽得遍体鳞伤。至于公孙鸾儿那里,稍有不顺她心意的地方,她甚至会将自己的额头砸出一个大口子来。 可她两天前可是把滚烫的一整壶茶水全都泼在了小姐身上,小姐没有烫伤是万幸,可这样的过错也是不能有的。若是家里的下人们做事全都这般不当心,那家里还有何规矩可言? 故此,她就是被活活打死了,也是应该的。 小姐宽宥,肯将她放出来,也叫她看见了远山哥的一片真心。这份恩典已是难得,她怎么还敢奢求别的。 可自己还没有彻底将自己的胡思乱想压下去,公孙婉儿接着道,“走吧月梅。”公孙婉儿从身上摸出来一根发钗,一个钱袋交给她,“这是那支翡翠小叶子的发钗,还有五十两银子。” “说来,这支发钗原本就是我打算送给你的嫁妆。” “小姐……”难道?月梅双眼通红,“奴婢不敢领受,也不能要小姐的银子。” “是嫁妆。本想着要帮你置办一些物件儿和衣裳,可听说张家村在很远的地方。你们二人带着那些东西上路多有不便,不如轻装简行,回到家乡再好好的办一场婚礼。” “小姐……”月梅已经完全呆愣在当场,看着公孙婉儿说不出话来。 公孙婉儿上前状似随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的,公孙家有这样的惯例。主子们是要帮待嫁的丫头们备嫁妆的,以显公孙家家风宽待下人。” 是有这样的家风。月梅心中喃喃道,可是,她并不能算作是小姐的丫头。她是贾姨娘的丫头,何况,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能从主子手里拿到什么嫁妆。 这都是那些得脸的丫头们才能有的恩赐,她先前因着在花园里口不择言,引起了嫡小姐的兴趣,派了春桃在院子里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叫贾姨娘对她起了疑心。 之后,她在心灰意冷之下,想起贾姨娘对她的总总,又想起一心要为她赎身的远山哥。几番思量,才决心叛主,将大小姐陷害方家小姐的事情透露给了小姐。这才导致了后面那许多的事情。 使大小姐被气晕了过去,之后更是人都魔障了。 这一切都是她啊。她这样恶毒狠心的丫头,怎么配小姐来给她备嫁妆呢? “小姐,奴婢不该拿这些银子,奴婢这样的身份,不值得您来费心的。” “可是你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公孙婉儿看着她,一瞬间也有些感慨,“人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有些人生来聪明,有些人生来愚钝;有些人生来美丽,有些人生来丑陋;有些人生来天资卓绝,有些人却平庸度日。可这些都不应该成为人与人之间划分阶级的理由,更不应该让人自己轻贱自己。” “汉朝的高祖皇帝,不也是平民出身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月梅,我觉着……生命,本来就该是平等的。待嫁的女子都应该在最好的年纪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月梅已经在震惊中完全说不出话来,还是公孙婉儿身后原本沉默的春兰,爆发出了哭声,“小姐,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就连瑛婶儿也被感染着背过身去偷偷抹眼角,她们本就是奴婢,生来下贱,更是奴籍,就连子女日后也要处处矮人一头,可小姐,竟能这样真心待她们。 第七十六章 大小姐出事了 婉儿看着屋里的三个人,一个放声大哭,一个偷偷抹泪,一个已经完全呆滞。 她默然片刻,喃喃道,“总有一天会实现的,人人平等的世界,总有一天。” 月梅当天就被送了出去,即便婉儿不送她出去,老夫人也是不肯让这样的丫头继续待在婉儿身边的。生怕这样品行不端的丫头会影响公孙婉儿,教她学坏了。 在老夫人看来,在公孙家大部分人看来,月梅这样的丫头,固然可怜,可也不值得同情。 获得自由身的月梅仅仅在外面和张远山住了一天的客栈,张远山辞了营生,二人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建康城要回老家去了。 毕竟现在月梅身上也有近二百两的银子,那支发钗的真实价值可当二百多两,只是典当的时候老板会压一些价钱,也就能当一百多两。不过,再加上她身上原本公孙婉儿给她的五十两。也算是一小笔巨款了,现在的世道不太平,带着这么一大笔钱在路上并不安全。 那天早上小武子照常推着一小车垃圾出门,远远的看着那个每个月都会徘徊在门外的汉子身边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二人跪在巷子边儿磕头。 他停下来等了等,等着他们走了,才推着车慢慢的走出去。 他想,那个傻大个,运气可真好。 公孙婉儿没有叫月梅回来告别,省得一众人又是哭哭啼啼的。 到了早上,公孙婉儿和祖母去吃饭的时候,祖父忽然问起了公孙婉儿是不是在女学里和同学们相处的不太好? 公孙婉儿愣了愣,如实点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着女学里的同学似乎……有点儿怕她? 按理说,她现在的身体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不应该叫人害怕吧? 果然祖母听到祖父的话,急忙道,“怎么会处得不好?婉儿怎么都不告诉祖母?” “恩?”公孙婉儿神情尴尬,额……说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在学校里她就没有朋友,怎么这一世还是这样的情形?上一世是因为她性格乖僻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看见人都有些莫名的恐惧。因而,久而久之成为了人群中的异类,遭到了排挤。 怎么这一世还是这样?按理说,她重活了一世,又在杜秋秋身边冷眼旁观了那么久,这些事情是已经看开了的。心境上应该没有问题,她也努力的学习怎么和人做朋友了,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额……会不会是因为她头一天去上学的时候打扮的太显眼了,反而惹人不喜? 可是这种理由也不好告诉祖母,难道告诉她说,祖母大人,我因为第一天去上学的时候身穿彩衣,头戴花,扮得像朵喇叭花,所以被同学们讨厌了。 不对,话说回来,那也应该是讨厌,不应该是忌惮和害怕啊。 想了半天都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公孙婉儿只好垂着头假装喝粥,“恩,也没什么的。只是婉儿刚入学,和大家都不太熟悉而已。过几天,兴许就……”过几天?真的会变好么?这话说出来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心虚。所以,不由得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婉儿会和大家成为好朋友的。” 会么? 她这么问自己。 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公孙婉儿的犹豫和眼中的迷茫,故此沉吟道,“过两日,婉儿可以邀女学中的同窗来府中办一场赏花小宴,到时多说说话。” 小宴?这个时候办什么小宴?父亲大婚在即,府中现在都在准备这件事情,哪里还有功夫来帮她办什么赏花小宴? 公孙婉儿急忙反对道,“祖母,中秋就要到了,中秋之后又有重阳节,再加上父亲的婚事还要祖母操持。这个时候,婉儿怎么还能为了自己的私事劳祖母费心。” 老夫人笑着叫她过去,公孙婉儿站起来乖巧的坐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摸着她的头道,“这不算什么费心,几个小丫头们办一场姐姐妹妹的小宴会罢了。我年轻那时候可恨不得天天将姐姐妹妹们请到家里热热闹闹的说话,你还是太小了。对了,婉儿这次自己写帖子吧。跟着祖母也学学怎么安排宴会,就当练练手,以后嫁人了也可以……” “咳咳……”祖父打断道,“婉儿还小呢?” “小什么小!”祖母不悦的反驳道,“我的婉儿生来就比旁人聪明,就该早早的什么都学一学,也一定能学会的。” 公孙婉儿偷偷抬眼看了看祖父,明明被祖母当着晚辈拂了面子,可却看不见半点儿不悦,眼里反而满是情义。 她不由得多出几分感触,在未来三妻四妾被法律严令禁止下,不少人还要在外面寻花问柳,时不时的闹出婚变。 可在古代,三妻四妾的都合法化的晋朝,祖父还能对祖母一生一世始终如一,真是让人羡慕。 于是公孙婉儿眼睛眨了眨,看了看祖父公孙炎笑嘻嘻道,“婉儿日后找夫君,就要比对着祖父这样的品貌找一位一模一样的。” 公孙炎自感大有面子,不由得意的看了妻子一眼,接口问婉儿道,“对对对,婉儿日后的夫君,一定要找一位像祖父这样性情高洁,品貌出众之人。” 不料公孙婉儿听罢却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些都不重要。” 在两位老人家都好奇的看着她时,公孙婉儿扑哧一声笑起来,“因为,祖父啊,最听祖母的话了。婉儿日后,也要找一位这样的夫君。” 一句话说得两位老人家都有些脸红,尤其公孙炎,心情大起大落间也绷起了脸,“去去去,吃完饭还不赶紧将女诫好好的读过,多大的年纪,竟然夫君夫君的挂在嘴上,也不害臊?” 这一回老夫人没有出声,公孙婉儿笑着从老夫人的怀中钻出来,对着二老分别施礼告退。 “你满意了,婉儿以前多乖巧的孩子,现在……现在竟也学会打趣长辈了,可真是……” 公孙炎接过话头,“真是聪明伶俐,又讨人喜欢。哈哈……这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柔枚,你小时候不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丫头?” 老夫人也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像我,说起来,当初送她入女学还是对的。不过,你如何得知女学里的同窗不亲近婉儿。”公孙炎闲闲道,“从陈福那里听来的。” “陈福?”老夫人情绪有些变化,“那个陈福?” “可不是……平日里看着胆小怕事,实则忠心耿耿的福管家啊,啧啧……” “那可是……”老夫人满脸笑意,“你用了什么法子收买了他。” “收买?”公孙炎挑眉,“我可收买不了他,陈福也不能随意就被人收买的,哪怕我是我爹的亲儿子也不成。要真是那样,叔父们和父亲怎么会让他去守着女学。这消息还是他特意来告诉我的。” “他怎么会特意来和你说这些?” “还能是怎么?咱们的孙女儿本事大着呢。陈福是特意来卖乖的,至于其他的,我可不知道了。” “不过,他特意说了,那位叶小姐,怕是有什么问题。都是内宅里的事情,劳夫人再多费费心了。我又要出去一趟,近来北方,不太平啊。” 老夫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暗自留意了叶秒珍三个字。 太老爷公孙炎时常不在家中,故此这一回走,也没有多少人觉着意外。 另一头,公孙婉儿在女学中,虽然和同窗们都有说话,可总觉着几人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敬畏。 这件事某一天被春桃一句话点醒,她说,“小姐,您还记不记得啊,那位叶小姐。” 公孙婉儿迟疑着点点头,“被我吓病了的那位?” “可不是……”她小声的附耳道,“听说她和大小姐很要好,后来在小姐回魂那天又吓病了,大概……” 公孙婉儿暗暗点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那位叶小姐以前和大姐姐要好,她们肯定私下里想法子捉弄过我,而我,本来应该死了的。却生而复生,愣生生的将那位叶小姐吓病了。 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个忌讳,再加上叶妙珍的情形,这些女孩子们难免就会害怕。 她们畏惧自己是因为这件事情啊。知道了诱因,解决起来也就容易一些。 公孙婉儿笑着招招手,往春桃手上塞了一对儿珍珠耳环。 春桃捂着嘴笑起来,“小姐,奴婢这打赏得来的可真是容易呢。这些话,都是福管家告诉奴婢的,若不然奴婢也想不到这一层的。” “你该得的。”公孙婉儿笑笑。“就冲着你忠心,也该打赏。” 春桃便又说起另一桩子事来,“说起来,大小姐去了庵堂也有小半个月了罢。老夫人昨儿个派了人去,想来是心软了。” 公孙婉儿点点头,“是该去看看,庵堂清苦,天气也愈发冷了。祖母心软,想必不想叫大姐姐在外面过冬。” “老夫人不想有什么用?小姐您啊,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没见过您这样的,命都差点儿没了,伤一好,还颠颠儿的往芳华院里跑。别忘了,大小姐可险些要了您的命和老夫人的命。咱家的老祖宗们下了令,这回大小姐是铁定要吃苦头的。老夫人也未必能……” 春桃话未说完,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春兰急急忙忙的进来,身后跟着瑛婶儿,“大小姐出事了!” 第七十七章 归家 出事了? 公孙婉儿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不是在庵堂?” “庵堂空无一人。”瑛婶儿眉头紧缩,“去探望大小姐的婆子们当场就慌了神,不止没有人,庵内一片狼藉,不少地方血迹斑斑,奇怪的是,连尸体也没有。” “前去的人立即下山去向小镇上的人打听,才知道,前几日,庵堂里住进了一伙儿官兵。说是官兵,可是,那群人毫无军纪法令,听说,带头的小将更是下令士兵抢劫掳掠,简直和恶匪无异。” “他们在庵内住了两日便走了,到了第三天早上有人去庵堂上香,便看见了满地的尸体。” “畜生!”公孙婉儿脸色煞白,“庵主好心招待,佛门清净之地,这些人也敢乱来。那大姐姐和贾姨娘她们……她们……” “还不知道情形。”瑛婶儿摇了摇头,“镇民将庵堂的尸体草草掩埋了,不知道那里面是否有大小姐和贾姨娘。去了的婆子们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敢擅自做主,就急忙回来回禀了老夫人。” “我……” “小姐,老夫人就知道您一定按捺不住,这才特地吩咐奴婢来告诉您。莫要再生事了,您这么小,又能做什么呢?即便公孙鸾儿只是个庶女,可到底公孙家子嗣单薄,一个小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庵堂里也不是件小事了。不,或许还没死。接下来,府里还要派人去庵内众位师傅埋尸之地一一将尸体挖出来寻找贾姨娘和大小姐。若是找到了便罢了,若是找不到,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老夫人光是应付外面的诸多猜测就已经心力交瘁了,何况还赶上了你父亲正要续弦。” 公孙婉儿举袖掩面,声音悲戚,“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坏,她们到底还活着么?” 这样坏?或许更坏呢。 瑛婶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公孙鸾儿这回可真是陷入了绝境。若是她真的死了也就罢了,可若是活着。 她迟迟不回公孙家,且还和一群恶匪般的官兵搅合在一起,也不知道名节还能不能…… 日后,她将如何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怎么嫁人呐…… 虽然府中开始乱起来,可公孙婉儿还是每天照常去学堂,照常表现的若无其事。 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的,只是不叫外人看出端倪,保护好公孙鸾儿的名节。在这个时代,女子能寻一个好的归宿,就是天大的事情,比什么都要紧。 那件事情过后第三天,庵堂那边儿传来消息,遍寻所有的尸体,只找到了贾姨娘和公孙鸾儿走时带走的那个车夫和两个丫头。 得知了这个消息,众人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身边儿一个下人都没有,母女二人还活着却不回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传出去,还不如死了好听呢!” 所有人这么想着…… 到了这时候,老夫人安排了人去将那些挖出来的尸身重新入土为安。且,每人备下一副棺木,并邀了几位颇有声名的道长,准备一场法会。 公孙家还在寻找公孙鸾儿,只是,公孙家毕竟是建康的大族,如此兴师动众,自然有好事者关注。 没过多久,公孙家大小姐失踪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整个建康都传开了这件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也是遮掩不下去了。 然后,许多人心中又在想。 如此丢人现眼,还是死了罢,不要回来了。哪怕寻回了一具尸首呢?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希望找到的是两具尸体的时候。 小武子清晨打开后门推着车子出去的时候,另一辆小推车和他撞在了一起。 小武子张口就要骂人,却眼睛一瞥,看到了小推车上躺着……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娘呀……见鬼了,你是什么……” 小武子哆哆嗦嗦的指着推车的小矮子,因为恐惧,嘴唇哆嗦着,还不待说出完整的话来。那小矮子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摘下斗篷宽大的兜帽,露出脸来。 小武子跪下啪啪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大小姐,小人无意冒犯。小人……” “滚!”没有任何语调任何生气的声音,平淡的就像是来自天边的回响。 小武子晃了晃神,想明白了这是要他让路的意思。 于是他连忙站起来,拉着车子避到一边。 虽然是个小巷子,可足够两辆小推车并行通过。 公孙鸾儿没有再说话,拉起兜帽,推着推车,慢腾腾的往前走。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仰起头看了看公孙家的朱红大门,又看了看远方的朝阳。 “回来了……”她喃喃着,又冲推车上的尸体笑笑,“娘,回家了。你又可以看到爹爹了,你可欢喜?” 小武子感觉浑身发寒,他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的大小姐。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能那么吓人?竟然推着一具尸体回来,等等……大小姐……管那尸体叫娘……也就是说…… 贾姨娘死了,大小姐一个人……回家了…… 我滴个亲娘…… 小武子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垃圾车上,“这家里要有大事发生了……” 果不其然,公孙鸾儿一进院子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没过多久,在老夫人那里用饭的公孙婉儿和老夫人同时惊掉了手中的筷子。 “你是说,鸾儿回来了……还是自己回来的?” “是!”刘妈妈脸上也是余悸未消。“贾氏死了,被鸾儿小姐,推回来的。” “刘妈妈是说,大姐姐推着贾姨娘的尸体,自己,回家了?” “是!”刘妈妈又向公孙婉儿点点头,斟酌着用词道,“虽然狼狈了些,可大小姐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完完整整的?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在外面那样乱的世道下,不靠着下人,母亲又去了,还能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可是,她是一个人回来了…… 这样更不堪,哪怕贾姨娘能撑着一口气和她一道儿回来了呢? 刘妈妈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公孙婉儿已经搀扶着老夫人出门去了。 等她们迎到院子外,公孙鸾儿也正好到了她们跟前儿。 双方都僵持了片刻,老夫人和公孙婉儿双眼通红的看着满身狼狈的公孙鸾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公孙鸾儿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黑乎乎的小脸儿,又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开口问,“有热水么?我渴……” “有!”公孙婉儿回过神来,急忙过去扶她。公孙鸾儿却状似不经意的避开,推着小车走进了院子。 她将小车停在屋门口,又替贾氏卷了卷身上的破席子。打起帘子进了屋子,堂前摆着一方小矮桌,上面的饭食还没有撤下去。 她愣了愣,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揪过斗篷擦了擦其中的一副碗筷,舀了一大碗粥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公孙婉儿和老夫人随后进入屋子里,因为老夫人看见门口的尸体有些忌讳,不敢进门,公孙婉儿就只好陪着祖母,等着人将尸体推开了一些。又搬出四面屏风来将尸体遮住,二人这才进门。 这时候公孙鸾儿喝完了一碗粥,又拿筷子夹着吃菜。 公孙婉儿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碗筷,犹豫了半响才道,“大姐姐,那是……那是我的碗筷……” 啪……的一声…… 公孙鸾儿急急忙忙蹲下身子去捡一地的碎片,“我手滑了。” “别捡了。”老夫人上前一把拉起她。“也不怕扎着手。” “怜云,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是怎么做事的!快进来收拾。” 刘妈妈应声唯,赶紧带着一众小丫头们进门收拾一桌子的残羹剩饭。 看着公孙鸾儿低垂着眼睑一副做错事了的神情,反而叫老夫人心头难过,又恰好看见那满地的碎渣子。不由更是生气,于是指着几个在地上打扫的丫头骂道,“真不知道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大小姐要用饭就不知道摆一副干净的碗筷送上来么?” 摆一副干净的? 丫头们不敢抬头,只低着头继续收拾屋子。 公孙家的小姐哪有吃别人的剩饭的道理。即便这是老夫人和嫡小姐刚用过的,可大小姐若要吃的话,也只得现做一桌,哪里能摆上一副碗筷吃剩下的残羹剩饭? 老夫人气糊涂了,可她们还没脑子发热,大小姐一回来,若是热情的摆了一副碗筷叫大小姐吃老夫人和嫡小姐剩下的饭菜。那简直就是在打大小姐的脸面。更何况,方才老夫人见了门外的尸体吓得脸都白了。 下人们都忙着哄老夫人,又去搬屏风,选屏风,还要注意忌讳,从库房里抬出来几扇不常用的,也不能太贵重的。 所有人忙得一塌糊涂,谁能想到大小姐饿狠了,要去用嫡小姐的碗筷,还吃剩饭剩菜呢? 刘妈妈站在老夫人身后看老夫人乱发了一通脾气也不敢劝,知道这时候劝也没用,可这眼下,贾氏的尸体还停在屋外,总要想法子安置。 接下来,老爷,太老爷,府中各处得知了消息恐怕都要过来,还需要老夫人出面向长辈们和儿子说些事情。 毕竟,公孙鸾儿才回来,还是要先静养个几天。看方才那样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 这一系列的事情,她一个奴婢不好出面,全指着老夫人呢。 好在,家里还有个头脑清醒的。 公孙婉儿看了看不一会儿就干净清爽了的屋子,想了想,和老夫人说,“祖母,大姐姐一路回来,风尘仆仆,这样子着实狼狈。还是先叫她沐浴更衣之后,咱们再说其他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大度与小气 “对对对,老夫人,小姐说的在理。现下还是先叫大小姐好好清洗清洗,再说事情。” 老夫人看了看公孙鸾儿那件黑斗篷,又看了看她脚上那双又脏又破的绣鞋。也不知道这几天她走了多少路,又是从什么样的地方回来的,怎么鞋子能破成这样。 于是老夫人点点头道,“那还不赶紧去安排。” 公孙婉儿接着补充道,“芳华院里原本的丫头婆子都分到了各院儿,再加上,主子不在,恐怕那些打扫的人不尽心。半个月了,里面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齐备,现下先带大姐姐去清风院去沐浴。然后再支使丫头去芳华院拿一套大姐姐的衣裳来。” 见老夫人看她,公孙婉儿急忙道,“清风院离祖母这里近些,不用走那么些路。” 刘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公孙婉儿说出这一番话来,这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啊。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干嘛?怕不是还在村头摘花,和女伴儿们在头上戴着玩儿过家家呢。怎么这位嫡小姐…… 老夫人见她不动,眉头拧起,不悦道,“怜云,按小姐的吩咐做。” “哦。”刘妈妈下意识的应了声,发觉场合不对,又赶紧躬下身子应道,“唯。” “大小姐,请和奴婢来吧。” 公孙鸾儿低着头跟着刘妈妈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祖母,姨娘她?” “祖母会安排人尽快安置你姨娘,你去罢,不用挂念。” 公孙鸾儿便也真不再问,乖乖跟着刘妈妈出去了。只是在门外看见那四面屏风以及屏风后的小推车时站住微停了停,不过,也就是停了停而已。 公孙鸾儿才出门去,没多久,有下人们纷纷来报,五位太老爷手底下都有人过来。 老爷的姨娘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了院子外,哭哭啼啼的说要为贾姨娘送行。 老夫人沉吟片刻,叫来了两个心腹大丫鬟和几个能干的婆子。 老夫人指了指一个婆子,“你去外院带上几个嘴上牢靠,办事机灵的家丁先去街上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咱们家的大小姐回来了,或者根本没有人知道咱们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切记不要声张。”那婆子点头头,转身出去了。 老夫人又指着一个粗壮的婆子道,“你去挑几个好手,站在门外。有哭哭啼啼的要进来的,也不要问为什么,直接拿棍棒打出去。”那婆子应声是,紧跟着上一个人,打开帘子出了门。 老夫人看着站在一众人最后面的两个婆子,“你们是我跟前儿的老人儿了,芫儿也是认得你们的。你们去铺子上报个信儿,把方才的事情告诉他,叫芫儿也知道消息。” 那二人躬身施了个礼,双双走出门去。 最后的两个婆子,老夫人指派她们带着人赶紧去府外置办丧葬要用的东西。 还得寻个地方为贾氏布置个小灵堂,最好还要请道长来做场法事,贾氏生前狠辣,这样枉死,总归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原本妾通买卖,公孙芫的女人又多了去了,一个小妾即便是死了,埋了也就是了。 老夫人之所以要为她设个灵堂,停灵几日叫她享受公孙鸾儿的祭拜,也全是看在了公孙鸾儿是家中长女的份儿上。 公孙婉儿一直没走,就坐在老夫人身边看她安排事情,到了最后婆子们三三两两的散去。她扶着老夫人起身道,“祖母,婉儿今日不是休沐,还要去女学的。” 老夫人点点头道,“去吧。中午过来用饭。” 公孙婉儿答应着,走出门去。 门外瑛婶儿一直候着,见她出来,赶紧上前帮她系紧了披风。 公孙婉儿顿了顿,没有直接离开,反而走到遮挡着贾氏尸身的屏风跟前儿定定的看。 瑛婶儿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小姐,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看这个做什么。不吉利的,快些随老奴走罢。” “乳娘,你说,贾姨娘真的死了?” 瑛婶儿现在一听见贾姨娘几个字就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当着她的遗体讨论这些,于是含含糊糊的嗯了声。 扯开话题道,“小姐,学堂的早课你已经迟到了大半,要是现在还不赶紧过去。怕是你的同窗们就会生疑了。” 公孙婉儿自入学以来从未迟到过,而今天,府中上上下下都有异常,如果这个时候公孙婉儿又姗姗去迟? 想通了这一点,她也不再纠结于亲眼看到贾姨娘的遗体。 跟着瑛婶儿匆匆赶往学堂。 学堂里的气氛依旧古古怪怪,好在公孙婉儿早已习惯。 只是没想到的是,今天那位叶家的小姐竟然大好了,也来上课。 进门时看见她,公孙婉儿明显愣了一下。 先生也看见了她的反常,很不高兴的叫她在众人身后面壁一上午。 自她入学以来,王先生待她一向和气,连重话也未曾说过半句,更遑论今日的体罚。 可今天…… 公孙婉儿在学堂后面站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就明白过来,先生这是不是以为她是因为知道那位叶小姐今日来上课这才故意迟到的? 要是这样的话,似乎也挺好…… 课堂上,似乎是专门讲给她听的,王先生跳开了近几日的功课,在讲,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好一个受辱不少,还静言思之,寤辟有摽。当真是大度。 虽然她原本也没有记恨这位叶小姐什么,可眼下,既然众人都误会了。也免得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在女学传开。 公孙婉儿转过身去大声道,“先生,这首诗作得不好。” 王先生啪的一声将手中戒尺拍在桌子上,袖袍带起一阵风,双手背在身后。挑眉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不好?” “先生,人生在世,就该顶天立地,快意恩仇!正如史记中,飞将军李广作为。书中说,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後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王先生眼中情绪不明。史记?她已经将史记读了么? 几个小丫头们也在底下窃窃私语说,“这是哪里的典故?没听过啊。” “是史记!” “可是咱们读史记做什么?那不是哥哥们会读的书么?” “是啊,可是,公孙婉儿能和咱们一样么?她可是……” “嘘……” 蒋元香赶紧比了比食指在嘴边噤声。 “你们就别再说了,没看见妙珍已经快要吓哭了么?” “可是没想到公孙婉儿这么小气,听她这意思,她今天还真是因为妙珍才故意迟到的。那么,她是不肯原谅妙珍喽?” “不对不对,你们说错了。和妙珍没有关系,公孙婉儿明明是在顶撞先生呢!”叶妙珍小声的插嘴道。 众人看过去,叶妙珍又赶紧低下头,抬高了声音,“是先生的课讲得不好,婉儿小姐不喜欢。” 不喜欢啊! 众人点点头。 好像是这么回事。 公孙婉儿分明是在说先前先生讲的那首诗不好,就忤逆先生的。 叶妙珍这句话声音挺高,整个屋子的人都听见了。 王先生和公孙婉儿自然也听到了,尤其是王先生,年纪越长,脾气也越倔强。 公孙婉儿不知悔改,公然忤逆,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也实在做得太过。 于是王先生冷笑一声道,“果真是名动建康的小才女,你既拿李广来作比,那么某问你。初,李广之从弟李蔡与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李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李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李广下甚远,然李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李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又是何故?” “因为……”公孙婉儿深吸口气,“因为主君不贤,任人唯亲!” 王先生愣了愣,怒喝道,“胡说八道。” “李将军一生解鞍卻敌,圆阵摧锋。边郡屡守,大军再从。失道见斥,数奇不封。惜哉名将,天下无双!虽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正可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此名将,居功至伟,却终身至将军不得候?不是主君之过又是谁之过?” 第七十九章 真相当谁不知道似得 不是主君之过又是谁之过?是谁之过呢? 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下,王先生胸口一窒。 他辞官回乡,不看山河满目疮痍,何尝不是认为今日之天下,全是主君之过呢?太子殿下啊……他死得何其冤枉…… 他抬手掩面,看见公孙婉儿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得气笑了。 这鬼丫头,难不成还真觉着自己有理了?无论如何,她强词夺理,顶撞师长,也是有过。 于是王先生放下手,拿着戒尺走到公孙婉儿面前,“张开手!” 公孙婉儿犹豫着伸出手来,啪的一声…… 屋子里静了静,王先生冷声道,“这一尺子,打你不敬师长,你服不服?” “学生认错!”公孙婉儿低声道。 啪……又是一声…… “这一尺子,先生要告诉你一个道理。李广终身不得封侯,是因为他虽居功至伟,可犯有滥杀一过,有违天和。这一点,你认不认?” 公孙婉儿想了想,小声道,“学生认错!” 啪……又一声…… “这一尺子,先生要告诉你,读书不求甚解,刚愎自用最是要不得。你既读了史记,就该知道,李广若不是因为屡次轻敌,胆大妄为,最后何至于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你若不知悔改,那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公孙婉儿含着泪呜咽道,“学生认错!” 最后,先生又举起尺子要打。公孙婉儿将手避开哭道,“先生为何还要打我,若是没理,婉儿不服。” 王先生冷声道,“伸出来。” 公孙婉儿将手伸出去,王先生举起戒尺狠狠打下。“这一尺子,我要告诫你,为人睚眦必报,心胸狭隘最是要不得。你服不服?” 公孙婉儿点点头,“学生认错!” 事毕,王先生将尺子扔在地上,“公孙婉儿,我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公孙婉儿哭得双眼通红,蹲下去捡起戒尺,“先生教诲,学生毕生不敢忘。” 王先生点点头,回到主位入座,接着授课。 叶妙珍小心的低着头不说话,其余几人也都看了看先生阴沉的脸色不敢再小声讨论,专心低下头去看书。 只有一直没说话的公孙清儿,她先是看了看低着头的叶妙珍,又看了看主位的王先生,最后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公孙婉儿。 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都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戏园子么?真相当谁不知道似得。” 这一堂课过得极慢,到了最后放学的时候,外面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连带着人的心情跟着也阴沉沉。 公孙婉儿想了想,贾氏的尸体这么久了,应该是停进了屋子,断断没有再在外面淋雨的道理。 可就是不知道公孙鸾儿怎么样了,此番回来,她给人的感觉总有些奇怪。 心中有惦念的事情,公孙婉儿下了课没有耽搁。和先生行了礼,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门外各家的奴婢书童也都拿着雨具候着了,公孙婉儿一出门,春桃和春兰也收拾好了东西出来,迎了她,三个人一起走了出去。其余的小姐们,也都零零散散的走出来。 唯独王先生,往常王先生下了课总是要第一个离开的,可今天也不知是不是怕淋了雨,不肯走,躺在座位上小憩。 等到王先生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人没走。 他有些惊讶,睁开红通通的眼睛看那小姑娘。 这小姑娘,他认得,好像是公孙家旁支的女儿,叫公孙清儿。 王先生不欲人看见他的窘态,于是又闭上眼睛,厉声问,“你怎么还不走?” “先生,学生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看到先生哭了!”公孙清儿肯定道,“先生眼睛红红的,学生通通都看见了。” 王先生老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于是躺在椅背上装睡,一声不吭。 公孙清儿接着道,“先生先生,学生不走,其实是有事情要和先生说。” 王先生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公孙清儿也不理他,自顾自说道。 “先生,今日,学生正好起得早。一大早起来,发现公孙家出了一桩奇事。” 公孙清儿顿了顿,看着王先生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叹了口气道。 “学生住的地方虽然偏僻,可事情传的极快,不过吃了个早饭的功夫。学生院子里跑出去看热闹的丫头回来告诉学生说,‘有一个矮子,推着一具女尸进了公孙家的内院。’并且,满院子下人,无人敢拦!” “先生您说,这件事,算不算是一桩奇事?” 王先生对此还是不敢兴趣,却也没有撵人离开,只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先生,原本学生的好奇心还是挺重的。想着这件事也算是挺大的一件事情了,我那堂侄女儿婉儿又一向愿意与众人交好,到了学堂肯定是要和我们说说这件事情的。哪里想得到……她向来不迟到,今天居然迟到了!” 王先生听到这里,身子轻微的动了动,像是要起身。可他只是将身子调整了个方向,就接着歪倒在椅背上,一声不吭。 公孙清儿笑了笑,“这就叫学生奇怪了。不由想起学生来的路上,我那丫头说的话。她说,那具女尸,极像是芳华院的贾姨娘,我堂兄弟的妾室。而那推着尸体的小矮子,倒像是我另一个堂侄女儿鸾儿。不过,死尸,她没敢凑近了看,怪吓人的。那小矮子呢,又拿兜帽遮着脸,再加上浑身上下臭气熏天的,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姐的做派。她也是不敢认呐!” 王先生哼了一声,“鬼丫头,有话快说。” “先生,学生说完了。”公孙清儿笑嘻嘻的起身,站到王先生面前行礼,“先生,时候不早了,学生也要回去了。” 王先生有些内伤,闭着眼睛不肯理她。 等听到公孙清儿已经轻轻巧巧的跨出门去了,王先生才睁开眼睛。 这公孙家的丫头们都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公孙婉儿就是个妖孽,怎么这个公孙清儿也是这样?又是一个妖孽! 王先生长叹口气,慢腾腾的就要起身,门外忽然探进一颗小脑袋,王先生一惊,一屁股跌坐回去。 只见公孙清儿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先生的眼睛,用一副惊讶的口吻道,“呀,先生是真的哭了。” 王先生慌忙想要用袖子遮住眼,公孙清儿却笑的更厉害了,“先生,学生已经看见两次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遮也是白遮,反正我都看见了。两次,还是两次! 虽然王先生也并不是因为打了公孙婉儿自责心痛,而是因为想起了故太子悲不自胜。可到底被一个小孩子看见自己哭哭啼啼地还是很丢脸的事情,于是王先生怒目瞪她。 公孙清儿也不怕,小手背在身后,叹气道,“先生,学生还有个问题请教。” 王先生简直无可奈何,于是颓然的转过脸去,“你问吧。” 公孙清儿甩出小帕子在眼角上按了按,“先生,学生就是想问问,先生真觉着我那堂侄女儿是个小家子气的孩子么?” 小家子气? 王先生摇了摇头,“为何这么问?” “先生打婉儿那几戒尺,实在是……”公孙清儿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学生可看见了,那手肿起老高呢?先生说,她该觉着多委屈?” 委屈么? 她原本只是想替庶姐遮掩丑事,保全庶姐的颜面,一进门又是罚站又是挨板子,心中难免不服罢。 这也就是为什么,公孙婉儿挨了三尺子后要把手撤回去,说了一句,先生若是没理,婉儿不服之类的话。 王先生迟疑了片刻,回道,“某若是不看重婉儿的人品,自不会收她做学生。你可安心些了罢。” 公孙清儿这才点点头,“学生没有事情了,打扰先生了。” 说罢,真的要离开了。 王先生看她小小的身子去打起帘子,不由问道,“你同婉儿亲近?” “不亲近啊,没说过话。” “那你……” 公孙清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没什么,就是觉着,那丫头,心眼儿还不错。” 王先生便不看她,转身盯着屋中两盆青瓷白底,一丈多高的万年青出神。 这公孙家的丫头们还真是妖孽,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公孙清儿,现在想来,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就知道收敛锋芒。 比起才名在外的公孙婉儿,这个公孙清儿也是个资质绝佳的好苗子。 只是可惜了,一个两个,都是女子。 他叹了口气,屋外陈福悄声问,“王先生,今儿的午膳可有什么想吃的?” “入秋了,汤换一换,换成冬瓜排骨汤,其余的你看着安排吧。” 陈福应声唯,悄然离开了。 王先生又坐下来拿起一本书看。 想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小看了,王先生又不由嗤笑,“就有几分小聪明,还真当真相谁不知道似得。” 实际上,王先生自公孙婉儿进门就发觉了她并不知道叶妙珍今日是要来上学的。 后面故意讲了那首诗,也实在是王先生个人的一点儿恶趣味,想看看学生们的反应。 哪里想到后来,公孙婉儿竟然顺着杆儿,忤逆师长,叫王先生动了真怒。再加上想起了故太子,王先生的心情便更加不好。 第八十章 这个时代 公孙婉儿回到云竹院的时候,老夫人也堪堪跨进门口。 二人一言不发的等着摆饭,用过饭后,婉儿在这里歇息。 祖父在的时候,她只在祖母这里用早饭。 祖父不在的时候,她成天留在老夫人屋里。 虽说今天家里出了事情,可外面下着雨,老夫人自然不肯让婉儿淋雨回去的。 午后老夫人没有休息,婆子们一个一个的回来回禀事情。 每多说一件,她的脸色就沉下一分,到了最后婆子们回完了事情,她竟觉着刚才好像做梦似得。 到底老夫人也上了年纪,她十四岁时嫁给太老爷公孙炎,过门半年有了公孙家大爷,公孙拓。 过门三年有了公孙家二爷公孙芫,生子那年已经十八了,至今,公孙芫也已经三十几岁,她眼看也过了五十了。 靠在矮几上小憩片刻,年纪大了,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刻不容易改。午间不睡,困得厉害。 又缓了会儿,想了想,老夫人招进刘妈妈吩咐道,“贾氏的事情毕竟不光彩,替她梳洗换衣的婆子,你再去嘱咐一声儿。此外,设灵堂的时候还得找几个老人儿,你看着办吧。按理儿,停灵少说要五天,可贾氏也不知什么时候去的。依我看,至多后天,从后门运出去葬了罢。咱们也算仁至义尽。” 刘妈妈看老夫人疲态尽显,忍不住开口劝道,“小姐,万事有奴婢呢,您先去合合眼,奴婢保管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老夫人也笑着拍拍刘妈妈的手,“怜云,你做事,我信得过。只是,现下这个时候不好再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明儿起,又要头疼。” 刘妈妈看了看一旁的铜漏,未时三刻了。 老夫人午睡一向规律,过了时间便不肯再睡的。 刘妈妈只好领着吩咐告退,才要出门。内室门口公孙婉儿赤着脚,站在那里揉眼睛,“不多睡,祖母只睡一会儿。晚上不会睡不着的。” 老夫人看她赤着脚,急忙道,“怎么鞋子也不穿,入秋了,仔细寒气入体。” 公孙婉儿也不听,勿自揉着眼睛走过去,张开双臂道,“祖母,陪婉儿一起睡。” 老夫人有些无奈的抱起公孙婉儿,没走几步,便觉着有些吃力,“婉儿长大了,祖母抱不动了。” 要出门的刘妈妈赶紧折返回来接过公孙婉儿向床边走,就这么几步,她也感觉有些吃力。心道,小姐呐,这不是您的孙女儿长大了,实在是吃得太胖了哇。 老胳膊老腿儿的刘妈妈轻手轻脚将公孙婉儿放到床上,往后退了退,老夫人也跨坐床上揉了揉膝盖。 公孙婉儿见状搂着老夫人的脖子,把肉呼呼的小脸儿贴上去说,“祖母祖母,婉儿替祖母揉腿,祖母快点儿躺下来。” 老夫人贴着公孙婉儿滑腻腻热乎乎的小脸儿,心里早就化成了一滩水,其他事早抛到脑后去了。 听罢,便点点头,“好好好,婉儿孝顺,祖母高兴。” 又递了个眼色给刘妈妈,刘妈妈欢喜的出门叫了素华和云烟进来领着两个小丫头替老夫人散发宽衣,她自己略微站了站,就去办事情。 老夫人散了发,躺在床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公孙婉儿跪坐在她身旁,肉呼呼的小手,不重不轻的在老夫人的膝盖上捶捶揉揉,慢慢的老夫人倦意袭来,忍不住沉沉睡去。 公孙婉儿见老夫人睡着了,试着轻声喊了几声祖母,老夫人没有应。 公孙婉儿轻轻的下了床抱着衣裳到了外间换上,又拿过门口的披风,散着发就出了门。 门外瑛婶儿还等在那里,见公孙婉儿披头散发的出来有些惊讶道。“小姐怎么不束发?” “乳娘,婆子们回禀的话我都听到了,她们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瑛婶儿瞬间就明白了公孙婉儿要问的是什么,但是这种话并不好对着一个小孩子讲的。于是含含糊糊道,“小姐……问的是什么?奴婢不知道。” 公孙婉儿深吸口气,“乳娘没有说不明白?而是说……不知道。” 瑛婶儿硬着头皮说道,“奴婢书读得不多,觉着这两个意思都差不多。” 公孙婉儿看了一眼周围,祖母身边儿的人都妥帖,此时看见瑛婶儿和公孙婉儿说话,一个个的都往远站了些。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她的清风院,她们说话的内容等祖母醒了,就会通通传进祖母的耳朵里。 于是公孙婉儿低着头说,“回清风院。” 瑛婶儿直觉想说,这个时候回清风院不太好。可公孙婉儿现在主意越来越正,她即便是说了怕公孙婉儿也不会听,只得答应了一声,上前紧了紧公孙婉儿的斗篷,又叫了先前跟来的丫头并春兰和春桃,几人浩浩荡荡的回清风院去了。 到底入了秋,临进门的时候一树的叶子被风卷起,落了众人一身。公孙婉儿便停了停,伸手拍了拍,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的议论声传了出来。 公孙婉儿隐约听到大小姐三个字,就没有再进去。 “大小姐身上那是……哎呀,羞死人了……” “她今年才十岁吧。” “可不是,小小年纪就叫人折腾成了这副模样,那日后还怎么嫁人?” “嫁人?我看大小姐是嫁不出去喽!” 公孙婉儿听到这里,推开院门进去,那两个说悄悄话的婆子一惊,急忙就跪下求饶。 “去领板子。念在你们年纪大了,一人领二十。” 公孙婉儿从未体罚过下人,何况是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又走了两步,公孙婉儿停下脚步,“婉儿知道两位妈妈的意思,可公孙鸾儿是家里的大小姐,是婉儿的庶姐。落尽下石的事情,婉儿不想看见。” 那两个婆子原意是要替公孙婉儿出气的,这公孙鸾儿从前吃穿用度样样比照嫡小姐,把自己当嫡子似得养着,现在落魄了,成了没娘的孩子也就罢了。 在家中失了老爷的宠爱,不得老夫人的喜欢,还成了这副鬼样子。 可没想到公孙婉儿小小年纪,还知道维护家里人。那两个婆子还能有什么好说,她们商量好了要给公孙鸾儿难堪,就是看准了贾姨娘以前和清风院不对付。 可小姐维护公孙鸾儿,她们做了主子不喜的事情,就是错。 公孙婉儿进屋的时候,公孙鸾儿正歪在榻前看书。 见到婉儿,她也不过抬了抬眼皮,就又盯着书本。 公孙婉儿坐过去,是本小画册,每页都有小毛笔在下面备注一行字,和后世的绘本很像。是公孙婉儿自己做的。 公孙鸾儿不排斥公孙婉儿坐在身边,可看样子也不是多喜欢的。 于是公孙婉儿想了想,往远坐了坐。 二人沉默许久,公孙婉儿忽然道,“方才院子里的婆子我罚过了,大姐姐受委屈了。” 公孙鸾儿浑不在意道,“不过是说实话罢了,有什么委屈。” “主子的事情岂是她们能议论的!大姐姐不委屈,她们也是该罚的。” 主子? 公孙鸾儿听到这两个字时,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公孙婉儿一眼。不过倒也没继续装模作样的看书,只是饶有兴趣的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公孙婉儿顿了顿,“大姐姐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家里会为你做主的。” “不必了,我自己能为自己做主。”她摇了摇头。 公孙婉儿只当公孙鸾儿受了那样的羞辱不愿和人说出来,可她遇上这种事情,还是要靠家里为她讨个公道的。她不愿意说,难道任由那畜生不如的东西逍遥法外么? 公孙鸾儿今年……今年才十岁啊…… 这么小的年纪,那人怎么也能……也能…… 公孙婉儿胸中憋了一口怒气,强奸幼女,还是官兵,简直……简直就该死上一万次才够。 “你以为我不能为自己做主?”公孙鸾儿站起身,走到一旁摆好的孝服前,解开身上的亵衣。 公孙婉儿看了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别扭的转过身子。 只听公孙鸾儿接着道,“那畜生死了!” “我亲手杀了他。我亲手用匕首插进他的胸口,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姐姐……杀人了?”公孙婉儿错愕道。 “对啊!”公孙鸾儿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公孙婉儿只听见一声奇怪的声响,她回头去看。 公孙鸾儿把右手贴在脸颊上,左手抚摸着右手的手背。“就是这只手,我割开了他的肚子,掏出了心。热热的,还在跳……” 她喘息着握住右手拿到眼前看,张开了又看,“所以你说,我不能为自己做主么?” 公孙婉儿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掌。柔软修长,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来,在阳光下,小小的手掌是莹润的光泽…… 她无法想象那样柔软的一双手,曾经了结了一个人的性命。 逼迫一个十岁的女孩子不得不拿起刀子去杀人,难道这就是,她所生活的时代么? 第八十一章 太老爷没了 三年后,寒冬,公孙婉儿收拾好了要出门,看瑛婶儿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站在门口看她。 她笑着过去,瑛婶儿赶紧将门关上了,隔着门板说,“小姐,莫要进来,奴婢病得厉害,仔细过了病气给您。” 公孙婉儿敲了半天的门瑛婶儿也不肯开,只好站在门外喊道,“乳娘病了半个月了还不见好,婉儿今日央祖母替乳娘从外面寻个大夫回来瞧瞧吧。” “不妥。”瑛婶儿连声拒绝道,“奴婢就是奴婢,能得了小姐老夫人的体谅,让家中养的府医瞧病已经是奴婢莫大的荣幸,哪里还能再劳师动众自外面请大夫。” 公孙婉儿眼看她说不通,又不忍心瑛婶儿一直这么病着。 于是接着说,“咱们家前些时候刚请了一位大夫养在福安院里,说是要帮两位太爷爷调理身子,不过也不是天天寸步不离的。入冬了,公孙婉儿近几日也有些不舒服,想请这位大夫来清风院瞧瞧。到时候,乳娘能不能也叫这位大夫看看你呢?” “既然是要为小姐瞧脉,来看奴婢做什么?小姐还是早早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罢,别再管奴婢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不妥,公孙婉儿皱着眉头,也说不出这种不详的预感是由何而起。 只是默默想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总要和祖母说一下这件事情的。 毕竟瑛婶儿当年跟着祖母嫁进公孙家,甚至比祖母还要大上一岁,如今的岁数得了病实在不是小事了。 走了几步看见身后的春桃又道,“从今儿起你就辛苦辛苦,接过乳娘手里的事情先管着院子。学堂里落下的功课,回头我亲自教你。”说罢又悄声道,“你留点儿心看着乳娘,莫要叫她再操心琐事,多多修养为上。 春桃过了年已经十三了,这些年跟在公孙婉儿身边,上了学堂又认了许多字,她很知足。现在公孙婉儿还肯叫她学着管事,学堂什么的她倒是不在意了。 于是答应道,“小姐,瑛管家的事情,奴婢一定上心。至于学堂么?奴婢又不去考女状元,能识得几个字就已经足够了。倒是小姐您,现今,奴婢若是管着院子,您学堂里便只剩下一个春兰了呀,还是要再选一个伴读的。” 春兰生气的瞪了瞪春桃,“只剩一个春兰了呀。春桃姐别看不起人,春兰我一个人也能伺候好小姐。” “能能能,你尽会逞能。”春桃用手指戳着春兰的额头,“这三年来,你撺掇着小姐闯了多少祸?我告诉你,要是我不在的时候,小姐磕了碰了,我非得饿你三天。叫你知道知道厉害。” 春兰不服气的躲到公孙婉儿身后,“小姐小姐,您看春桃姐尽会欺负我。” 公孙婉儿看惯了她们吵闹,此时也不管,反而帮着春桃说道,“就是就是,春兰,饿你三天。” 春兰半张着嘴,委屈道,“小姐也欺负奴婢,奴婢好伤心,一会儿奴婢要多吃一块儿糕点压压惊。” “还吃,你都快胖的走不动道儿了。”春桃白眼连连,都不忍看春兰那走样的身材。这三年来,春兰和公孙婉儿越来越投契,就是吃也能吃到一块儿去。乃至于,也不知道为什么,春兰现在的身材都和公孙婉儿越来越接近。并称清风院二明珠。 当然这个称呼,人们也只敢私底下说说。 春兰不服气的伸出三根小指头,“我都要三天不能吃饭了,现在还不叫我多吃。春桃姐,你坏。” “是,我坏,还有更坏的呢。”说着就要过去抢春兰身上抱着的装满了零嘴的小包。 春兰连连躲开,公孙婉儿看了看天色,打断道。“时候不早了,莫要再闹。” 二人便分开,春兰也跟在公孙婉儿身后要走。 走了几步,公孙婉儿想了想,回头大声道,“春桃,春兰的枕头下还有一大包的红枣蜂蜜糕,糯米枇杷糕和梅子干。” 春兰惊讶的张着嘴巴,春桃则笑嘻嘻的扬了扬手,“奴婢省得了。” 公孙婉儿便又要走,春兰跟在身后满脸郁闷。“小姐怎么知道奴婢藏了东西在枕头下?” “哦,我猜得。” 实际上,和春兰住一个屋子的丫头景香每天都会把这些当笑话说给公孙婉儿听。 公孙婉儿也实在是觉着春兰不应该再吃这么多甜食了,尤其晚上吃,容易长胖不说,还容易坏牙。 她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公孙婉儿舔了舔自己坏掉的那颗牙齿,唉,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是要命啊! 主仆几人走到老夫人的院子前,公孙嫣儿已经候着了。 公孙婉儿还没待走近,公孙嫣儿已经低着头走过来。“妹妹早。” “恩,三姐姐更早。” 公孙嫣儿一脸惶恐,“妹妹,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没事。”公孙婉儿拉过她的手,“我今天交代了些事情,出门晚了些。” 公孙嫣儿想了想道,“那我以后还是去你院子等你吧,咱们一道儿过来。” “不用了。”看公孙嫣儿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公孙婉儿赶紧解释道,“三姐姐想想,芳华院、清风院和祖母的院子,是完全不同的三个方向。你若是每日还要先去我那里,那什么时辰就得起身了?太辛苦了。” “我小时候是养在外面的,不懂家里的规矩,辛苦些学着也是应该的。” 这话却是在说公孙嫣儿刚进府的时候,那日是父亲续娶后不久,小贾氏带着公孙嫣儿衣衫褴褛的回到公孙家。 祖母当时神情古怪,她就跟在身后。 等见到了公孙嫣儿时,公孙嫣儿看见她胸前的一串东珠项链就要抢。 还大声说着,“娘,这孩子是谁?娘,这串项链好看,我想要。” 她自然是进不了公孙婉儿的身的,还没且抓到那串项链,已经被老夫人跟着的两个婆子抓起来按到地上。 小贾氏慌慌张张的扑过去和那两个婆子撕扯,就要抢出公孙嫣儿。 老夫人狐疑的看着惊慌失措的小贾氏,看着她将公孙嫣儿抢到怀中护着。看着两个婆子还要上前抢人,终于出声阻止道。“都退下。” 待得坐定之后,老夫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公孙嫣儿,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神情紧张的小贾氏,迟疑着开口道,“这孩子是……” “回老夫人话,这孩子,今年六岁。” “是芫儿的孩子?” “是。是您的孙女。” 公孙嫣儿至少听懂了孙女两个字,于是站起来高兴道,“祖母。” “祖母,我要那丫头的项链,你给我摘下来。” 老夫人神色不悦,冷声斥道,“没规矩!” 就是这句没规矩,叫公孙嫣儿上心到了如今。 或许是老夫人也觉着公孙嫣儿小家子气满满的,于是提出要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就有了今天这一幕,二人都是早早的候在老夫人的院子外。 最先开始公孙嫣儿到的很迟,因为是小孩子,难免要赖床的缘故。后来,又到的很早,总是要在公孙婉儿到之前她就已经候着了。再后来,就是永远会比公孙婉儿慢上一步。 不多,只有一步。 都是公孙婉儿前脚站在院子里,公孙嫣儿后脚跨进院子。 公孙婉儿也奇怪她的时间怎么能掐的这么准确,可后来又觉着这也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早一些,晚一些,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分别。 小贾氏进门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府中人心思各异。瑛婶儿更是变得战战兢兢,一天到晚的嘱咐公孙婉儿,“小姐,千万要记住。不要和小贾氏单独相处,不要吃小贾氏给你的东西,不要碰小贾氏送你的东西,不要和小贾氏多说话……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公孙婉儿看得出她的压力,也看得出整个府中的压力。仿佛一层阴霾笼罩在了公孙府上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更加奇怪的是,那此后不久,祖母原本是想赶走小贾氏的,但是却被老太爷们挡下了。没有错,就是久不管事的老太爷们。 于是瑛婶儿更加的战战兢兢,草木皆兵,“这就是小贾氏,这就是小贾氏!”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府中人人传的神乎其神的小贾氏接下来做的几件事情叫人失望。 人人都想看看小贾氏接下来会怎么和主母斗法,毕竟这位当年可是霸占着老爷十年的厉害人物。 然而小贾氏只是搬进了贾氏生前住的芳华院,关起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期间公孙芫去看过她几次,都不曾过夜就离开了。 再然后她行事低调,在人前永远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连话也不敢完整的说出一句,总是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 只有一点,但凡事情涉及到了公孙嫣儿,她便会如同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闹事。 就是这一点儿反而让老夫人安心了几分,也有人暗暗道,会不会是生了孩子之后损伤了脑子? 还有人说,到底是个女人,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还辛苦生下女儿,这些年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更多的人只是叹一口气,然后说,女人啊。没生孩子之前是脱缰的野马,生了孩子就是给自己套了个缰绳,即便是不为自己想,总有孩子拴着自己。小贾氏就是再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也是有了孩子的人了。 还有人却是不信小贾氏会这么规矩,静观其变的。瑛婶儿也是一样,时刻提防着小贾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可不信小贾氏真的会这么容易就改了性子。 至于公孙嫣儿,公孙婉儿看了看又低着头默默看脚尖的公孙嫣儿。 对于这个三姐,她总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公孙嫣儿和公孙鸾儿不一样,倒不是那样跋扈的性子。反倒是另一个极端,和小贾氏一样,事事怀揣着一万个小心。 和她相处时,公孙婉儿总是拿捏着小心,饶是这样,公孙嫣儿还是时时抹着眼泪道歉连连。 公孙婉儿实在和她相处不来,久而久之二人的关系就变得这么不亲不近不冷不热的了。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二人一道儿进了屋子,老夫人也收拾好了正要入座。 看见两个丫头进来,她招招手叫她们坐过去。 分别问了二人昨日的功课,看了眼摆上的饭,说道,“咱们先吃饭。” 可早饭吃了还不到一半,外面有人着急忙慌的走进来,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痛哭道。“老夫人,太老爷没了!” 第八十二章 瑛婶儿自尽 啪的一声,韩老夫人的筷子掉在地上,“没了,是什么意思?” “咱们家的太老爷回城途中,遭流匪截杀,护卫家丁,无一人生还。” “胡说!”老夫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无一人生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老爷出门了那么多次,哪一次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厉声道,“你不是我府中的下人,说出这种话来,你是什么用心?” “老夫人,老奴是外院的贾六啊。现今太老爷的尸身就停在府门外,岖山县令亲自派人送回来的。” 祖母还是不信,急忙就要出去看,刘妈妈带着一群丫头追在身后。 公孙婉儿和公孙嫣儿也急急跟在身后,直到看见了公孙炎,老夫人才脱力一般跌倒在他身旁。 确认是公孙炎无疑,公孙婉儿眼前也模糊起来。 脑海中是曾一起用饭时,她笑嘻嘻的说,“婉儿日后找夫君,就要比对着祖父这样的品貌找一位一模一样的。” 公孙炎还接着道,“对对对,婉儿日后的夫君,一定要找一位像祖父这样性情高洁,品貌出众之人。”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祖父啊,最听祖母的话了。婉儿日后,也要找一位这样的夫君。” 祖父绷着脸赶她出去,“去去去,吃完饭还不赶紧将女诫好好的读过,多大的年纪,竟然夫君夫君的挂在嘴上,也不害臊?” 后来祖父出门的时候,回回都要带礼物给她。并每次都是亲自来扔进她怀里,要么是让人抬着送进院子,然后说上一句,“捡回来的,拿去玩儿。” 公孙婉儿开心的拿起那些小礼物,祖父送的都是各个地方的小姑娘们喜欢的小玩意儿,说不上多名贵。可也能看出祖父用心,更有趣的是,有一次祖父还带了一只孔雀回来。 可惜的是,半路上那只孔雀便因为水土不服死掉了。 祖父为此还特意在附近的小镇子上逗留了两天,等着当地那位有名的漆画师父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捧了回来,现在就摆在公孙婉儿的小屋子里。 然而就是这样,祖父也总是装着满不在乎的把礼物塞给她,然后说,“捡来的,拿去玩儿!” 公孙婉儿不止一次嫌弃祖父这样不坦诚的性子,可又有些无奈,于是每每,一听说祖父要过来。 她便等在院子外假装在玩儿,然后高兴的接过礼物。再天真道,“祖父带来的礼物婉儿很喜欢,祖父下次回来也要记得给婉儿带礼物。” 公孙炎便从鼻腔里重重的嗯一声。然后又不忘再说一句,“眼皮子浅的。” 她膝行到公孙炎身边,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公孙婉儿喃喃着摇头,“祖父骗人,祖父骗人,祖父说要带北地的草头娃娃给我,祖父说话不算数。” 老夫人一直面无表情的坐在公孙炎身旁,一地的下人跪着,无人敢上前来扶。 公孙婉儿又用手去撑开公孙炎的眼睛,“不好玩儿,祖父,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你醒醒,你吓坏祖母了,你快醒醒。” 撑开的眼皮很快又合上了,公孙婉儿便要扶他起来,“祖父,你是不是没有给婉儿买礼物,这才不好意思见我?” “祖父,爷爷,婉儿不会生气的。真的,婉儿真的不会生气的。爷爷,你不要闹了,快点儿,快点儿起来!” 可公孙炎哪里还能起来,反而在公孙婉儿推推嚷嚷间,一只手臂耷拉下来。 公孙婉儿看了眼那只攥得紧紧的手掌,看了看从手指缝里露出来的碎布片。 终于忍耐不住,失声痛哭道,“爷爷,我错了,你不是骗子,是婉儿错了,是婉儿错了。” 那手掌中,不是别的,正是公孙炎答应要送给公孙婉儿的草头娃娃,他一直记着,哪怕是死了,也从没忘记过。 老夫人从公孙婉儿的哭声中惊醒,她回过头看了看失声痛哭的公孙婉儿,怒道,“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祖母,可是祖父他……” “他不是你祖父!”老夫人坚定道,“你祖父还在回家的路上,这个人不是他。” “祖父死了。”公孙嫣儿也跪在那里哭,“祖父他死了啊,祖母。” 他死了?那个人,他死了? 老夫人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歪歪的向一旁倒去。 公孙婉儿惊呼一声,上前要去接她,刘妈妈也扑上前去,一地的下人们醒过神儿来乌泱泱的一堆围了上去。 院中的两位老太爷们随后出来,看着门外乱哄哄的样子。又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桩糟心事,婉儿的嫡亲曾祖当下便两眼一黑。 还是府中的大老太爷,支撑着局面,命人将尸体抬回了府中,又吩咐了妥帖的人去操办丧事。 到底是这家里唯一的太老爷,他的丧事可不能草草了事。 公孙婉儿陪着祖母坐了许久,午饭摆过又撤回去,公孙芫方才赶了回来。先是来看过老夫人,后又急急忙忙的去安排丧事去了。 这一回公孙府家丁护院死伤众多,他们的家人也需要一一安抚。 公孙芫先走,随后留在院子里的春桃赶来,在一堆闹哄哄的人群中挤了进来要见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知道春桃的性子,虽说跳脱了些,可大事小事还是拎得清的。现在府上乱成了一锅粥,祖父出了事,祖母伤心之余昏了过去。 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春桃应该是不会亲自过来的。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春桃带来的消息,竟然是,“瑛管家悬梁自尽了。” “小姐,求求您快拿个主意吧,奴婢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瑛婶儿的尸身就停在她屋子里,奴婢不敢擅动。尤其现在咱们家里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公孙婉儿看着春桃嘴巴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仿佛是来自遥远天边的回响,春桃一脸焦急,“瑛管家悬梁自尽了!” “你说乳娘怎么了?” “瑛管家没了,小姐,瑛管家悬梁了。”公孙婉儿扶着一旁的立柱,抬起头看看天空,又看看春桃。 我在做梦吧…… 是了,一定是了,不然一天里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乳娘好端端的又做什么去自尽呢? 公孙婉儿吐出一口气,掉头往回走,“我还没睡醒呢,一定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晚上不该吃糯米团子的,太甜了,不容易入睡。” “不行,我得赶快醒过来了,不然乳娘说不准又会把医女请过来。小题大做的,祖母又该担心了,然后祖父……” 公孙婉儿拍拍自己的脸,都说梦见家里的长辈故去是要为他们添福添寿的。虽然在梦里,这一切都很可怕,可是总会醒来的,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 她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身后春桃过来扶她,哭着说,“小姐,您醒着,您清醒着。瑛管家真的没了,太老爷也真的没了。” 公孙婉儿挣脱她,还往前走,只是腿上没有力气,走不过几步路摔倒在地上。 身体与地面接触时传来的剧痛叫公孙婉儿脸上一白,“不对,我在梦里,我不疼,我其实一点儿也不疼。” 可说着,她却流下泪来。不行,骗不了自己。 我清醒着,我清醒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祖父……乳娘……他们……死了? 公孙婉儿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清风院的,只知道醒过神来,她跪在瑛婶儿身边哭。 她在哭? 她用手摸了摸瑛婶儿的脸,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了。 她忽然脱掉了鞋子站在地板上,地板上冰冰冷冷的,像是一柄柄小刀刺进她的脚心里,她看着地面上的瑛婶儿大声道,“乳娘你快看看婉儿,婉儿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呢。入冬了,婉儿会生病的,乳娘,婉儿会生病的。” 看着瑛婶儿一动不动,公孙婉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乳娘来看看婉儿呀,乳娘管我一管,乳娘不肯管婉儿了么?” “乳娘……乳娘还不肯醒么?你不醒过来,我就不穿鞋子,我真的不穿鞋子。” 她跳起来拉开门跑出去,“我去外面了。” 边跑边扯下自己的斗篷,“我也不穿斗篷,不带兜帽,因为……” 因为带着帽子会挡着眼睛,不好走路,最不方便了。 脱斗篷的时候又因为踩到了斗篷边角,她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乳娘,我摔倒了,你不是说不会叫婉儿摔倒么?乳娘,你快来扶扶婉儿啊,婉儿好疼,婉儿好疼。” 春兰扑过去用吃得圆滚滚的身子抱住公孙婉儿,“小姐不害怕,小姐不害怕。” “乳娘,她死了……”公孙婉儿抱着春兰,仿佛上一世的悲伤和这一世重叠,她哭得声嘶力竭,“我娘死了,我娘死了啊!” 春桃跟着一众婆子丫头们也一起哭起来,好端端的,瑛管家怎么忍心丢下小姐就这么去了呢? 这时,两个丫头哭着要把瑛婶儿身上的白布盖上,一个丫头忽然大叫一声,“呀,有虫子。” 第八十三章 相融 “有什么虫子?”另一个丫头也侧过头去看,待看到瑛婶儿身上密密麻麻的虫子爬出来,瞬间也吓得尖叫起来。 这时,人人只顾着公孙婉儿那里在闹,她们也不知道这该怎么处置,只好草草将白布盖到瑛婶儿身上,就退了出去。 公孙婉儿哭了许久,直到哭得没有力气,晕了过去。 一个小丫头过去悄悄和春桃说了这件事情,待得春桃过去看时,果然看见瑛婶儿身子旁边有一圈儿密密麻麻的虫子尸体。 只是这虫子怎么会都死了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事情应该告诉谁? 老夫人也没醒过来,老爷不靠谱,太老爷们她不敢去打扰,夫人么? 夫人脾气好,可耳根子也软,瑛婶儿这个时候自尽了,说不准会被有心人传出什么去。 怎么偏偏在太老爷出事的当天瑛婶儿自尽了呢?在外人看来不更像是,像是……殉情? 春桃打了个寒噤,这件事情还是先告诉小姐,让小姐来处理为好…… 只是小姐现如今的样子,还能处理这件事情么? 那瑛婶儿到底该怎么办?就这样草草埋了么?按着小姐待瑛婶儿的情义,过后会不会怪她。可若是不埋,要不然告诉夫人? 春桃叹了口气,索性到了冬天了,尸体就这么搁着应该也不会坏。 只是春桃没想到的是,公孙婉儿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 醒来后,公孙婉儿看了眼床上悬挂着的床幔,恍惚中觉着,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可是…… 她蜷缩着身子,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还骗自己做什么? 她有些自嘲的笑笑,自己没有母亲疼爱的命么?上一世如此,这一世还是如此。 床幔上挂着的锦囊晃了晃,她探手摘下来,先前老太爷们转了性子,忽然对她这个府中的嫡曾孙女儿关注起来。 瑛婶儿和她商量着,送老太爷们一件儿礼物,试试看老太爷们的意思。 当时送的就是这个锦囊,里面正是老太爷们大为感兴趣的血符。 不成想,血符送过去之后没多久又被送了回来。 带回来的话是,“既然是道长送给婉儿辟邪的,那这血符自然就是婉儿的东西,他们这些老家伙收着做什么?” 不仅送了回来,老太爷们还送过来三大箱子的玩意儿,字画,书籍,古玩,珍宝,那个时候公孙婉儿还小,送这些东西,她根本用不上。 不过是给她大大的撑了一回场面,当时公孙婉儿对那些东西研究不深,不过听瑛婶儿的意思,那些东西价值不菲。 知道了老太爷们的意思比什么都重要,东西什么的,她看得很淡。 于是命人又通通抬了回去,倒是老太爷们也没有再送过来,只是道,“这些东西既然是送给婉儿的,那就断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然反倒显得他们这些长辈小家子气。既然婉儿现在不要这些东西,那么太爷爷们就替婉儿收起来,等婉儿日后嫁人时做添妆之用。” 公孙婉儿只好应了。 当时瑛婶儿看着那个锦囊怎么看怎么欢喜,于是就把它挂在了公孙婉儿的床头,三年来,从来没摘下来过,几次换洗床帐也都是小心的避开。 瑛婶儿说,“既然是避邪的物件儿,那就挂在小姐床头吧。叫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小姐的身,叫咱们小姐平平安安的长大。” 公孙婉儿那时看着她问,“那婉儿长大之后呢?” “待小姐长大之后就嫁人了,嫁人之后会有小小姐和小小少爷,到时奴婢再帮小姐带孩子。保管和小姐一样白白胖胖的。” “嗯嗯。”公孙婉儿点点头,“养得白白胖胖的,额间点上朱砂,穿上一身红,最好一男一女,手上……手上抱着鱼。” 瑛婶儿脸上一黑,“小姐尽会打趣奴婢,奴婢说正经的呢。” “恩?我也是说正经的呢。” 公孙婉儿将锦囊贴在胸口,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一滴一滴的眼泪打在锦囊上。 锦囊里的血符慢慢的化开了一点儿,再然后一阵耀眼的红光闪过。 屋外的丫头看了看里间,只当是烛心爆了爆。想着,里头是不是太亮了些,小姐不好休息。 于是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先是隔着帐子看了看里面,没看出什么来。就悄悄的灭了两根蜡烛,然后披着衣服去外间睡了。 原本守夜的丫头是要睡在里间的脚踏上的,主子一醒来有什么吩咐丫头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公孙婉儿极为反对这种不人道的规矩,于是瑛婶儿就在外间给丫头们支了一张软榻,晚上的时候,丫头们就歇在那里。 生上炉子,很暖和。 待那丫头出去后,公孙婉儿翻了个身,胸前的锦囊诡异的悬浮起来。 里面的血符透过薄薄的锦布钻了出来,在空中渐渐凝聚在一起,隐隐的散发出微弱的红光。等到那滴血都钻出了锦囊,锦囊吧嗒一声,掉在了床上。 随后,公孙婉儿头顶上两道肉眼看不见的金光杀气腾腾的攻向那滴鲜红的心头血。那血是张观圣的师父临终前取血又用毕生修为所化,虽说现在不是符文而是不成形的一滴血,可也不是凡人所化。 再加上它受了公孙婉儿的伤情泪,认了主,便也和两道金光纠缠起来。 那两道金光是什么来头,可是一文一武两位上仙所化,它们争斗多年都没能融进公孙婉儿的身体里,哪里就能叫一滴凡人的鲜血占了先机。 于是一打二,三方缠斗起来。 渐渐的,那滴血,光芒暗淡,眼看要败下阵来。两道金光大喜,攻势稍缓。 就这片刻功夫,被那滴心头血抓到机会,扑向公孙婉儿,顺着嘴唇,进去了…… 时间禁止了一瞬儿…… 公孙婉儿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两道金光在空中盘旋着,半响后达成了共识一齐涌入公孙婉儿的身体。 可惜,它们到的实在是太晚了些。 那滴血已经迅速融进了公孙婉儿的心脉当中,两道金光在外面盘旋了许久,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可又不甘心这么离开。 倒是可以赶那滴血出来,可这是公孙婉儿的身体里,在这里大战,只会叫公孙婉儿心脉俱断,元神错乱。两道金光都是两位上仙留下的一缕神识,知道这有可能是自己将来的徒弟,心脉俱断也就罢了,肉体凡躯,大不了弃了肉身,再寻一具身体。 可若是乱了元神,可就影响了资质。影响了资质,那他们两人还争个屁啊。 他们左右徘徊不去,不知不觉间发觉那滴心头血的光芒更加暗淡,于是化形漂浮在公孙婉儿的心脉外盯着看。 玄青老道眯着眼睛循循善诱,“哎哎哎,老道看你也是个灵物,你霸占着的这具身躯可不同寻常,乃是我二人擅改天道诞下的超外之物,你若是执意不肯离开,怕是很快便会形神俱灭喽。” 天轮上神脾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好话不多说,你若是不走,打得你走。” 玄青也跟着点点头道,“他脾气不好,可是真的会动手的。我说你……”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滴血,于是就只能称呼,“你……乖乖的出来罢,老道还能为你寻个好去处,你有此灵性,虽无躯体,可也未必不能修炼。” 天轮斜眼看着玄青这副诱拐姿态,不禁又赏给他几记大白眼。 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他嘴上说得厉害,可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在这里大打出手的。 那滴血显然也有灵,它隐在公孙婉儿的心脉中,虚弱道,“主人,主人……” 听见这句话,玄青的脸色有些难看,“有灵无智,说不通……” 天轮嗤笑一声,甩了甩手,手中出现一柄巨剑,“我……”刚要劈下去。 想了想,换成了一柄剑鞘。 举起手又要劈,想了想,又换成了一把尺余长的短剑。 这一回连想都不用想,天轮把手中的短剑挥了挥,气急败坏的跺着脚骂道,“真是憋屈。” 又看见玄青老道,他便更加生气,“你去把那个东西揪出来,老子一剑叫它形神俱灭。” 玄青用手笼着袖子,看了看公孙婉儿的心脉,又看了看天轮,“只怕形神俱灭的是这个女娃娃。” 天轮愣了愣,看着公孙婉儿的心脉和那虚弱的心头血融为一体,并渐渐呈现衰败的气象。不由皱眉道,“这该死的。” “你倒是想个法子。” 玄青郑重道,“只能,你我二人融进那滴心头血中,护住它,便是护住了这女娃娃的心脉。” “你是叫老子融进一滴凡人的心头血中?” “一缕神识而已,一缕神识而已……”玄青撇撇嘴道,“你我二人争争斗斗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融进这女娃娃的心脉中授她传承,反倒叫这滴血抢占了先机。可见,也是天意。” “要是老子本体在此,哪会如此受制。” “本体估计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受罚……”玄青老道叹了口气,“神王遮蔽天道,你我现在在凡间只余这一缕神识,而且你我日夜内斗,虚耗了八年之久。若不然哪里会让一滴凡人之血占了这莫大的便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要么保下这女娃娃一条命,要么就只能看着这女娃娃魂飞魄散了。” 第八十四章 危急 天轮咬咬牙道,“老子自修道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在老子嘴里抢食,还抢得叫老子这么憋屈!” 玄青深有同感,鼎鼎大名的天轮上神,一向只有他去打劫别人,哪里能叫别人打劫他?这回的事情就是这样,可怜他好容易看见一块璞玉,天轮却非要来抢。 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这本来是他徒弟他徒弟他徒弟。 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天轮这不讲理的他又打不过?除非? 玄青嘿嘿冷笑几声,实在不行他纠集徒子徒孙打这老小子一记闷棍。 越想越觉得好,玄青心里舒坦了。 他舒坦了,天轮可没那么容易舒坦。 想他堂堂上神,徒子徒孙遍布仙凡两界,若是叫徒子徒孙们知道他被一个凡人的一滴血吞噬了,那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哪怕是一缕神识也不行…… 这么想着,天轮僵持着不肯动,只能由着公孙婉儿的心脉越来越衰弱下去。 外面的时间已经到了早晨,春桃眼看公孙婉儿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虽然公孙婉儿睡梦中很安静,也不会伤心难过。 可春桃还是不敢叫公孙婉儿睡得太久,小姐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饿出个好歹来,她春桃可担待不起。 于是她估摸着时间,亲自进去叫公孙婉儿起床。叫了几声,公孙婉儿没有应。 又叫了几声,她撩开床幔去看,只一眼,春桃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她颤颤巍巍的大声道,“请府医过来,快请府医过来。” 却是床上的公孙婉儿气息衰弱,七窍流血了。 老夫人这日也病着,自太老爷公孙炎去后,老夫人便没能再下床。先是因着悲伤过度昏厥不醒,醒来后腿又受了凉,腿疾犯了。 所以清风院这里的动静,只得惊动了谢氏。也就是公孙婉儿三年前过门的继母,她几乎是和府医同时过来的,看样子很匆忙。 府医看见这家里的主母,恭恭敬敬的往后退了一步,让谢氏先进了门。 谢氏一路面无表情的走到公孙婉儿床边淡淡瞥了一眼,可公孙婉儿此时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怖。 谢氏看了一眼,受了惊,脸色煞白的捂着胸口,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才语无伦次道,“这……这莫不是死了?” 春兰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大声道,“小姐才没死。” 谢氏也觉着这话有些不妥,于是安静的在外间坐下,由着府医进来给公孙婉儿看诊。 至于春兰,则在那之后,被谢氏身旁一个教导婆子拉了出去,狠狠的扇了十个耳刮子,算是冒犯主母的过错。其实这不能算是重罚,谢家是名门,什么事情都有个规矩。 那府医早已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原先养着的那位。 全因先前公孙鸾儿患了一场厉害的风寒,那位大夫给公孙鸾儿瞧病,开得药有些苦,公孙鸾儿不肯喝,全喂了狗。 半个月后,公孙鸾儿不药而愈,可是狗却死了。 于是公孙鸾儿半开玩笑道,“旁人开的药,喝不好,至少也喝不坏,可咱家的大夫,开出的药喝死了狗呐。” 然后,那位府医羞愤之下,吊死在了花园中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公孙家不得不换了一位府医,那位府医进门的时候,公孙鸾儿好巧不巧的又病了一场。府医也是吸取了上一位府医的前车之鉴,去看诊时不敢下药,只开了几味大补的药材,想着这样可喝不坏。 果然,公孙鸾儿照旧不肯喝药,全喂了新养的狗。 半个月后,那狗活蹦乱跳的,然而公孙鸾儿的病也没好。 于是公孙鸾儿半开玩笑道,“这一位更不济,开的药,连狗都吃不死。” 这话就有些奇怪了,到底是应该吃死呢?还是不应该吃死呢? 那府医又悄悄去替公孙鸾儿复诊了一次,出来后,那府医连连说自己学医不精,不能胜任,屁滚尿流的请辞了。 老夫人冷眼旁观,没有干预。 命人寻了第三位府医,也就是现下养在府里的这一位。 这位府医年纪小了些,可是却很有些手段。 照样给公孙鸾儿开了一副药,公孙鸾儿也依旧不肯喝,要喂狗。哪里知道,平日里被训练的生冷不忌的猎犬,这回却死活不肯喝药。 公孙鸾儿笑了,“把那位府医请过叫来我瞧瞧。” 那位年轻的府医被带到公孙鸾儿面前,公孙鸾儿玩笑着说,“你开出的方子,怎么连狗都不肯喝?” 年轻的大夫答道,“给人开出的方子,狗如何会喝?” 公孙鸾儿看了看他,忽然满意的点点头道,“说得有理。” 之后,这位小大夫就莫名其妙的被留下了。 而公孙鸾儿的注意力也在那之后转移了,转移到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 于是有一天,公孙鸾儿指着院子里的一盆盆栽,又看了看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道,“你修剪的?” 那小丫头是公孙鸾儿新提到身边的丫头,叫夏香的,高兴的点点头道,“是,奴婢一时来了兴致,想着剪了叫小姐高兴。” 公孙鸾儿果然很高兴道,“本小姐很高兴,你做这个很好。” 顿了顿问道,“那原本打理花草的丫头在何处?” 一个瘦弱的小丫头过了一会儿被带上来,没敢抬头跪在地上给公孙鸾儿请安,只听公孙鸾儿嫌弃道,“自今日起你领了银子出府去吧,以后你的活儿计就交给夏香做了。” 夏香和那丫头俱是一愣,然后,两个丫头都哭出声来。 打理花草的丫头被赶出了府去,至于夏香,从二等丫鬟降成了四等的粗使丫鬟。 这些都是府中的旧事了,不值得一哂。 倒是眼前的这个小大夫,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他隔着帘子替公孙婉儿把了把脉,便开出了方子叫人煎药。又吩咐了医女施针,自己便候在了外间,恭恭敬敬的站在谢氏下首。 缓缓的施过了针,又灌下了药,公孙婉儿转了转眼珠子,眼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会儿。 “乳娘……什么时辰了?天是不是要亮了?为何这么多人?” 春桃强忍着酸楚,上前柔声道,“小姐,天亮了,您醒过来就好,咱们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 公孙婉儿看了一眼春桃,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挣扎了一下,随后道,“乳娘重病不愈,你去准备后事吧。” 顿了顿,公孙婉儿补充道,“这件事情告诉母亲一声儿,我有些乏,让我再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再去向祖母请安……” 公孙婉儿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像是呓语,又像是长长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春桃有些着急,出去请教府医时,府医也只摇了摇手道,“又睡过去了,便不好再醒了,听天由命吧。” 春桃一愣,春兰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抱着府医的胳膊就咬,不一会儿就见她嘴角边渗出殷红的血迹。“庸医……草菅人命……” 春桃有些头疼的叫人拉开她,怎么刚挨了十个耳刮子还不肯消停呢? 只是她也知道春兰魔障了一回转了性子,现在眼里心里都是公孙婉儿,失控也是因为心疼主子。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见谢氏的婆子又要过来带走春兰,春桃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身后福了福身子道,“夫人大人有大量,春兰还小,不懂事。” “就是不懂事才要管教。”那个管事婆子道。 春桃皱了皱眉,“自然是这个道理,可是,小姐危急,夫人却揪着清风院里的一个小丫头连连惩罚罚两回。只怕,老夫人那里,夫人会难做。” 谢氏想罢,是这么个道理,老夫人宠爱这个嫡孙女儿是府中上下人人知道的事情。此时生事,确实不好。 于是谢氏开口道,“那便看在她年纪小的份儿上,本夫人饶过她这一回。” 她回话回的太快,管教婆子没来得及拦住,只得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谢氏,然后道,“这丫头不妥当,反而有碍小姐治病,关进柴房里去吧。” 春兰顶撞主母在先,又在主母面前伤人在后,犯得过错是大是小倒是无妨,可这明显就是在打主母的脸面。一个清风院的小丫头都敢这样冒犯主母,那谢氏以后在清风院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春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春兰年纪小,也忙不上什么忙,一时不看着她,还怕她再闯出什么祸来。 于是春桃赶紧答应一声,命人堵了春兰的嘴就要往下带。春兰仍旧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府医,那架势仿佛随时准备再扑上去咬上一口。 春桃经过她身边时,揉着太阳穴道,“小姑奶奶,你就当是为了咱们小姐,先消停片刻。小姐还病着,不要吵吵嚷嚷的。” 春兰愣了愣,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公孙婉儿,这才默然的低下头去,不再挣扎了。 春桃松了口气,忽而想起了春兰曾经为小姐招魂。于是陪着她出去问,“你不是很有法子么?先前还招回了小姐的魂?” 春兰低着头,声音哽咽,“小姐的魂还在,可是,春桃姐,小姐的命要没了。” 第八十五章 灾星托世 春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府里究竟是怎么了。 太老爷没了,瑛婶儿没了,老夫人病了,小姐竟然因为悲伤过度,命要没了? 不止她一个人这样想,其实现如今整个府上都是人心惶惶。 等太老爷的丧事一完,谢氏晚上伺候公孙芫更衣时试探着问,“近来府中多事,家里要么请一位道长来做场法事?” 公孙芫一向敬重道家,听罢没有反对。 于是谢氏便支使了个小厮出去寻附近有名的松竹观的道长前来,小厮的运气好,山脚下便遇上了松竹观里的道长。 他欢欢喜喜的把那位道长请回了公孙家,那道长身着锦白道袍,黑缎带勾边儿,头上插着一根白皙通透的玉钗,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模样。 谢氏没有出来,只派出了一个婆子迎接。 那位道长也不计较,绕着公孙家的前院走了几圈儿,便要往内院而去。 那婆子急忙拦住他,“道长,做法事的东西已然备下,请道长移步。” 老道士一脸凝重道,“不妙啊,这家中大大的不妙啊!” “道长何出此言?”大户人家家里最最忌讳这些,那婆子听罢心中不悦,但又不好发作,毕竟是松竹观请来的道长,不好得罪。 老道士掐指推算了一番,“你家中近来可有白事?” 老婆子暗自啐他一口,整个建康都知道公孙家近来出了白事。老爷子的尸身足足停了七天才下葬。 心下思忖着,该不是个神棍,来此招摇撞骗的罢。 老道士像是知道她心中的疑惑,抬起手指了指,“怕不止是你家太老爷,那一处,应该还死了一位年老的妇人。那一处,还有一位老妇病重了罢,实在不妙,若是不揪出祸心,怕是这位老妇人命不久矣。” 这可不能当作没听到,他指着的方向,可是老夫人的所在,而老夫人现下,也确实是下不了床。 老婆子便赶紧去告之了谢氏,谢氏急急忙忙的赶来。 事关老夫人,她若是怠慢不敬,便是不孝,这可是犯了七出的,谢氏出自名门自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被人逮到错处。 老道士看见谢氏前来,眼底有一丝奇异的光芒闪过,紧接着便道,“夫人真是命苦。” 谢氏一愣,下意识便问道,“本夫人哪里命苦?” “夫人与夫君相敬如宾,可却过门三年无嗣,可不是命苦?” 谢氏脸色一白,这件事情是她的心病,她私下里也找了不少药方用着,丝毫不起作用。可这件事同样不算做是秘密,仅凭这样一件事,她还不能尽信这老道的本事。 于是那老道士接着说,“府上那个方向死了一位老妇,自尽而亡?” 谢氏愣了愣,点点头道,“死了一个下人,自尽了。” “那就是了,她乃是疾病缠身痛苦万分之际轻生而死,死状凄惨可怜。这是你家有灾星托世,要克尽身边亲近之人,克母,克父,克祖,克兄姐,克弟妹。” 她每说一句,谢氏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若说先前的时候她还不够信任这老道,现在却信了七八分了,清风院嫡小姐的乳娘是自尽的这件事情,被捂得很严实。对外只说是病死了,而这老道士却能一口道出瑛婶儿先前重病,而后自尽。 谢氏若不是因为家里带来的人手得力,恐怕就连她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谢氏心中忐忑,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在恐惧面前,大多数都是抱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的。何况……孩子是她的禁脔…… 在这样的家族中,没有什么比一个孩子更加可靠。作为一个女人却不能生育,是她莫大的耻辱。 于是谢氏赶忙道,“道长可要救救我家,将这灾星指认出来。” 老道士得意的一笑,“那是自然。” 说罢,在谢氏的授意下,老道士从身前一只画了八卦的锦袋中摸出了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的转着。老道士抬腿便跨进了内院。 管教婆子跟在谢氏身边低声道,“夫人,内院都是女眷,况且您的婆母还在病中,叫这个老道士进去冲撞了她恐怕不好。” “无妨,咱们跟着就是,他若是无礼,你便叫人把他拖出去。” 管教婆子还是觉着不妥,张了张嘴,还是把剩下的话头儿都咽了回去。暂且还是先看看再说,毕竟夫人三年无嗣也是真的,要是这回能揪出个替罪羔羊来,公孙家也不能以无后这一条为难自家夫人了。 于是二人各怀心思,跟着那老道走进内院。 公孙婉儿自那天醒来之后,果真是再没有醒来过的。 就连太老爷公孙炎和瑛婶儿的丧事,都没能起身参加。 所幸公孙婉儿现下虽然昏迷不醒,生机微弱,好歹能够少少吞咽,每日里喂些粥水,倒不至于叫公孙婉儿饿死或是渴死了。 清风院里有些冷清,或许是这个冬季格外寒冷,又或许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像是结了层冰。 春桃此时正在指挥几个小丫头给炉子里加炭,春兰守在公孙婉儿的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然而这安宁很快便被人打破了,一个老道士冲进来,不由分说的便往公孙婉儿的闺房里闯。 春桃原本忙完了正要回公孙婉儿的床边继续守着,看见这一状况,一时之间反而没有反应过来。等他醒过神儿来,这老道士已经险些冲进了屋里。 春桃大怒,急急忙忙的指挥人来抓住这个老道士,同时嘴里骂道,“看门的婆子都在做什么?怎么能让外男闯进小姐的闺房?” 谢氏在院门口愣愣的迈不动脚,清风院…… 清风院的仆妇们被管教婆子制住了,堵了嘴跪在谢氏脚边。 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在谢氏脑海中滋生,她一直都觉得这公孙婉儿有些邪门。 听说她三岁落水不死,一同落水的比她大了许多的丫头都死了。 听说她撞到了头,明明都断了气还能活过来。 还听说,她五岁便能够作诗,阅百家典籍。 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个公孙婉儿果然是个妖孽…… 谢氏颤抖着身子有些迈不动脚步,就是这个妖孽,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亲娘,还叫她过门三年无所出,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被扫地出门成了公孙家的下堂妇。 一向软弱的谢氏哆嗦着,在管教婆子的搀扶下走进清风院,站在院子里,她看着公孙婉儿门口的闹剧。 她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春桃带着几个粗壮的仆妇很快抓住了那老道士,并看到了院门口站着的谢氏。于是急忙上前后怕道,“请夫人为小姐做主,这不知是哪里来的疯道士,险些闯进了小姐的闺房。” 谢氏走到春桃身边,看了看她,然后扬起手重重的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管教婆子、春桃以及清风院的一众下人们全都愣在当场…… “这道士是本夫人请来的,也由得你来置喙?” 谢氏竟然亲自动手打了人?清风院的丫头婆子们大惊之下,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都猜不透今天谢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春桃也不敢置信的跪在地上,连声道,“夫人,奴婢不敢。” 谢氏不理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两步,“道长,劳烦将那灾星揪出来!” 听到谢氏此言,屋门口的几个下人也不敢再拦,春兰这回倒是机灵了一回。见形势不对,没有扑上去咬人,反而趁着人不注意,刨开院子里的狗洞,爬出去了。 那老道士见谢氏震慑住了众人,立刻就眉开眼笑的跳起来,还不忘在几个貌美的丫头屁股上悄悄的摸了几把。 丫头们气得浑身直哆嗦,却敢怒不敢言。 老道士继续捧着罗盘跨进了公孙婉儿的闺房,念念有词的绕了几圈之后,面色凝重的走了出来,冲谢氏点点头道,“夫人,灾星怕是找到了。” 谢氏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鲜红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是谁?” “正是此屋中病重的那位小姐……” 谢氏沉默了一瞬儿,冷冷开口道,“那依道长的意思,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那老道士为难道,“请容老道我先做一场法事,或可有用。” 谢氏没有犹豫,吩咐道,“把道长要用的物事都摆进来。” 下人们不敢多言,很快将东西摆好了,安放在清风院中央。 只见老道士在院中举起一把桃木剑念念有词,又沾起几张黄符在蜡烛上点燃,丢进了一旁摆放的铜盆里,铜盆中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 老道绕着铜盆又拿桃木剑凭空砍了几剑,就端起铜盆往屋子里走。 春桃眼见他又要踏入里间,也不管谢氏和一众婆子们虎视眈眈,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跟着。谢氏倒是没拦着。 刚进了门,春桃一看里面的情形,简直气得双目喷火。 原来是那老道士看见下人们都在门外跪着不敢进来,悄悄的撩开了公孙婉儿的棉被。此时公孙婉儿一身单薄的亵衣,乍然被子被人揭开,她似乎有些冷,身子不由自主的蜷缩着。 春桃重重的踢了一脚里间的屏风,咣的一声,那老道士才看见了有人进来,于是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端起铜盆,边走边往外撒一些里面的符水。 第八十六章 老道自焚 春桃越看这老道士越像个江湖骗子,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就是这样才越叫人怀疑。就好像张道长,人家那才是道法高深不拘小节,公孙家无论送去多少金银财宝,人家看都不肯看一眼的。 这么一想,春桃一双眼珠子像是盯着贼一样盯着这个老道士。 那老道才不管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公孙婉儿,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端起一盆水走近公孙婉儿,在春桃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哗啦一声全部倾倒在了公孙婉儿身上。 春桃双眼通红的看着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上前夺过铜盆哐哐哐连连几下打在那道士身上。 那老道士也不躲开,看着公孙婉儿被冰水淋湿身后的身子,嘿嘿怪笑着。 或许是里间的动静太响,谢氏也听到了动静,走进门来,一进门便看见春桃举着铜盆打那道士。当下喝止道,“贱婢,还不快快住手!” 春桃只感觉头脑血气上涌,还管谢氏说什么,一心只想着要敲死这个老淫魔,这个江湖骗子。 那老道士看见了谢氏,立即换上了一副悲悯的面孔,“也是可怜呐!” 谢氏已经命人制住了春桃,再看向老道士询问道,“春桃这是怎么了?” 春桃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张嘴就吐了那老道士一口唾沫,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谢氏面色有些难看,命人堵了春桃的嘴。 那老道这才接着道,“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受不住灾星的凶煞之气,心神错乱。方才抢过老道的铜盆是忌惮那符水的法力,现在符水泼没了,她自然又成了这副样子。” 谢氏尽信了老道的话,也是春桃平日里还算稳重,此番失态说不准真是中了什么邪。 而后又看了一眼浑身湿透蜷缩在一起的公孙婉儿,眼中有几分不忍,这神情被老道士看在眼里。 那老道士又叹着气道,“夫人,此番推算,老道得知,你早些年的时候,本该有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现在全因这灾星之祸,导致夫人至今膝下无子,实在可怜呐。” 谢氏遂别过脸去,“道长可有化解的办法。” 那老道士摇了摇头道,“法事已然被人破坏了,老道现在也是无能为力喽。夫人另请高明吧。” 说罢竟然掉头要走,谢氏见状哪里肯呢。于是急忙去拦,客气道,“还请道长救我公孙家。” “只有……” 而另一头,公孙婉儿的心脉中,天轮神尊怒不可遏道,“放屁,这等江湖骗子竟然也敢在你我面前卖弄。” 玄青仙尊也同样怒声道,“这丫头现下如此情形,竟还受了这老骗子的一盆井水,怕是更要撑不住了。” 二人正谈话间,外头,谢氏竟然听信了那老道士的话,带人退了出去由着那老道士一个人留在公孙婉儿闺房中施法。 那老道士双手背负,见所有人出去之后嘿嘿一笑,竟然凑近了床边动手去扒公孙婉儿的衣裳。 天轮眼珠子瞪得滚圆,“无耻之徒,死不足惜。” 而后举着巨剑化作一道金光从公孙婉儿体内飞了出去,玄青老道双眼一闭,嘴上道,“天轮,弄死他。这回老道啥都没看见。” 天轮神尊不负所望,出去后先是将这神棍一通暴揍,最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哧的一声喷出一缕火苗。 那老道的衣袍迅速着了起来,且怎么都拍不灭,他嚎叫着冲出屋子,大喊救命。 谢氏吃了一惊,命人上前救火,清风院的丫头们见春桃因这老道士受了罚,现在还被两个婆子制着。故此极不待见这老道士,众人齐齐上前帮倒忙。 谢氏手底下的丫头婆子们还不待近前救火,要么不知是被谁绊倒了,要么就是和谁撞到了一起。整个院子里成了乱哄哄的一片,乌泱泱的人群将那老道围在中间,听着他在那里哀嚎声越来越响。 到底这些丫头们只想着给他一个教训,也不是真想害人,后来还是放了一些人去灭火。 哪里知道那火根本扑不灭,又有人打上了半桶井水浇了上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火遇水非但不灭,反而烧得更旺。 谢氏远远看着这一幕,用手死死的攥着帕子不住道,“妖孽,果然是个妖孽。” 于是躁动的人群不知不觉中安静下来,看着院中的那团火,开始还有惨叫声传出,到了后来,一点儿声响也无。 满院寂静,人们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那那老道士……怎么死了? 火光啪啪的爆了几声…… 一阵冷风吹过,众人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谢氏脸色阴暗之极,再看看清风院,觉得自己真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 可公孙婉儿怎么办?留着这么个妖孽,难道还要叫她继续刑克家里人么?她那个命中注定的孩儿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呢? “来人,将小姐,扔进火里。”这火指得自然就是院中老道士燃烧过后的火。 谢氏身边的管教婆子听了谢氏的话吓了一跳,“夫人,这未免有些过了。仅仅因为这道士的几句话您就要烧死夫家的嫡小姐,恐怕之后没法向公孙家交代。” “交代?本夫人需要什么交代?”谢氏看着管教婆子。“我知道,连妈妈也是这么觉得,觉着我福气薄,怀不上子嗣,性子懦弱,合该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那婆子急忙告罪,“夫人,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谢氏双眼通红,“那妈妈为何不叫我烧死这个妖孽,她分明就是个妖孽!” “妈妈不妨仔细想想,自这妖孽降生以来,她母亲便好好的没了命,这许多年来,公孙家都不曾有孩子出生。咱们家的大小姐,年纪轻轻遭了那样的祸事。她身边的乳娘好端端的自尽而死,我那公公去的也是蹊跷,再说今天这道长……” “若说一件事是巧合,这桩桩件件都是巧合么?妈妈,她就是个妖孽!一定要烧死她!” 管教婆子看着谢氏怨毒的眼睛不由暗自腹诽道,果真是小妾生的女儿,合着这是现在还在埋怨旁人的不是。 不过她也知道谢氏嫁进来的时候,是听着家中安排,原本就有些不大满意这门亲事。 加上这些年出门子旁人总拿三年不孕这个事儿明里暗里的嘲笑她是不下蛋的母鸡,这才叫谢氏愈加在意,今儿失了理智。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在人家的院子里亲自将这家里的嫡女活活烧死了啊。就算是真的怀疑这孩子是个灾星,回去向太太讨个方子,有的是法子叫这丫头死得自自然然,何苦自己惹这一身骚。 管教婆子还要再劝,谢氏却是完全失去了理智,进去自己就要抱着公孙婉儿出来,“烧死她,不能留她,烧死她,为我孩儿报仇!” 正在这时候,院门口呼啦啦的又涌进一群人来,老夫人被抬在软轿上,一眼就看见谢氏抱着公孙婉儿要出来。又看见公孙婉儿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都湿透。 顿时怒火上涌,“谢氏,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淑惠抬起头看了看老夫人,神情有些恍惚,半响后委屈浮上心头,语无伦次道,“婆婆,这是个妖孽,她害死了我的孩儿。” “你说的什么疯话,你何曾有过什么孩儿?”老夫人连忙指挥着人上前去夺孩子。 谢淑惠更像是受了惊,“我有的,我有孩儿,我能生孩子。都是这个妖孽,都是她!” 她抱着公孙婉儿撞开前来争夺的人群,嘴里喃喃道,“她死了就好了,她死了就好了!妖孽,妖孽……” 和众人一同上前抢人却被撞倒在地的春兰这个时候迅速爬了起来,看着谢淑惠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胳膊上。谢淑惠吃痛,手上一松,公孙婉儿便掉在地上,又有随后赶来的婆子们赶紧制住了谢氏。 一旁的春桃也趁机挣脱那两个婆子,跪在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老夫人,您要为小姐做主啊。夫人,夫人说要烧死小姐……” 一言出,清风院的丫头婆子们都跪下来跟着哭起来。 老夫人躺在软轿上拍着胸口,“好哇,谢氏,你这个继母做得真是……好哇……”话音刚落,老夫人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刘妈妈急忙上前替老夫人顺气,“您先莫急,院子里风大,咱们进屋子里慢慢说。” 于是刘妈妈又赶紧命人抬着老夫人进了屋内,一进屋子,刘妈妈叫人将老夫人安置到床上,又命人赶紧给婉儿换下湿衣裳。 清风院里没有了瑛婶儿到底不妥,这种事情也要刘妈妈来吩咐,春桃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自家小姐还穿着一身湿衣裳。 谢氏从刚刚起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公孙婉儿,似乎总想逮到机会再过去抢人,春兰就在公孙婉儿身前挡着,她的嘴角上还有血迹,是谢氏的。 谢氏身旁的管教婆子死死的拽着谢氏的衣角,生怕她失常之下再做出什么事来。 第八十七章 老夫人重病不起 另一边被安置的老夫人方一在床上躺下就觉出不妥,探手摸了一把,床上竟然是湿的。于是更是惊怒交加,“春桃,春桃!” 刘妈妈听老夫人唤春桃,于是连忙带了春桃过去。 又有服侍老夫人的丫头们也发觉了不妥,赶紧扶了老夫人起来,搀着她下地。 刘妈妈转了一圈儿回来,见老夫人要起身,头有些疼。 “老夫人,您先躺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再……” 老夫人却只看着春桃,“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竟让小姐大冷天里睡在一张湿透了的床上。” 春桃的眼眶再一次热了,“老夫人明鉴,这都是那老道士干的,那老道士是个大淫魔,要看小姐湿身的。” 老夫人哆嗦着问,“什么老道士?” “就是院中的那把火,那老淫魔受了天谴,自焚了。” 说到自焚,谢氏忍不住补充道,“婆婆,道长是被妖孽害死了。” “你闭嘴!”老夫人怒目瞪她,气血上涌间,又是咳嗽不止。 刘妈妈上前替老夫人顺气,不悦道,“谢家的女儿好教养。” 谢家是名门,最忌讳旁人在规矩上说嘴,此时刘妈妈暗讽谢氏的教养,便是极大的羞辱了。 谢氏有些窘迫,管教婆子也面色难看,她是夫人指派过来跟着小姐的,小姐的没规矩就是她的失职。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缓过气来,春桃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氏几欲打断,都被管教婆子制止。 到了后来,谢氏实在忍不住春桃如此抹黑那位法力高强的道长,于是支支吾吾道,“那位道长……” 管教婆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老夫人,老夫人为夫人做主哇!” 这一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包括谢氏一瞬间也有些愣住。 只听管教婆子接着哭道,“那不知是哪里来的疯道士,定是给夫人施了咒,惑了夫人的心智。这才叫夫人做出这些事来,老夫人,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看看到底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东西,要害婉儿小姐和夫人。” 要害婉儿还要害谢氏? 这话一语双关,却同时让谢氏和韩老夫人二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谢氏也赶紧跪下,“婆婆,媳妇知错了。” 要害夫君的嫡女? 那位道长的谶言暂且不提,单是这一条,便极有可能叫婆母为自己扣上妒妇的罪名赶出门去。 老夫人想到的则是,谢氏出身世家,规矩上一向不错,此番进门时说什么要为孩儿报仇,莫不是真中了妖道的手段。 春桃听罢暗暗想到,夫人自进门起虽说对小姐不亲热,可脾气也是出了名儿的和软客气。这回一进门就要打人,还要亲自抱了小姐扔进火里,确实是不像夫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莫不真真中了邪? 想到这里,春桃脸色莫名的看了看谢氏低眉顺眼的模样,又试着联想了一下她方才打人的阴狠劲儿,瞬间觉着,谢氏定是中邪了。 她这厢瞅瞅看看,又一脸的恍然大悟,老夫人尽收眼底。 想了想,老夫人走到外间的软榻躺下,吩咐道,“今儿的事情,你同我说一遍。” 老夫人的手保养得极好,手指圆润修长,只是上了年岁,皮肤难免发青。 管教婆子捏着帕子看见老夫人青白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立即爬上前简单明了的说起了今天的事情。 这边儿审着谢氏身旁的管教婆子,那头丫头们已经麻利的换下了湿漉漉的床单,床垫,以及棉被,屋子里添了火,将换下衣裳昏迷不醒的公孙婉儿扶上了床。 老夫人窝在软榻上不动,听了半天,问了句,“把那出去请人的小厮带进来。” 过不多久那小厮被带了过来,一五一十的说起自己在山脚下遇到这老道士的事情。 老夫人嗤笑一声,“合着这位道长是半路拦回来的。” 谢氏面红耳赤,刚要辩解说那位道长的神通,管教婆子在她身后拿手指戳到了她腰眼子上。 于是这桩事情作罢,老夫人罚了谢氏闭门思过。管教婆子抹着泪扶着谢氏,“老夫人英明。” 那小厮自然少不得受罚,又是一通板子。 处理完了这些事,老夫人揉着额角,实在有些疲累。 她原本就在病中,此番春兰大闹云竹院,说是宝贝孙女出事了,她才强撑着下了床,只不过到现在她都走不动道。 刘妈妈眼泪一嗒一嗒,过来道,“您歇会儿,再陪陪小姐,奴婢去为您准备午膳。” 老夫人点点头,歪在榻前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悠悠醒来,刘妈妈正端着饭菜进来。 老夫人看着她身后跟着春兰,手里端着一碗白粥。 于是不免问道,“婉儿这些日子一直没醒过么?” 春兰低着头,“没有,老夫人。” 韩老夫人遂不再问,恹恹的动了几下筷子,便丢在一旁。 下午老夫人歇在清风院,许是屋子里闷热难当,她翻来覆去间额上密密的沁出了一层汗珠。 刘妈妈在一旁守着,时不时拿帕子替老夫人擦擦汗,到了后来,韩老夫人睡梦间不知梦到了什么,捶胸顿足的拍打着胸口,嘴里咿咿呀呀的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刘妈妈心道,这是梦魇了?便赶紧上前叫人。 韩老夫人好半天没醒过来,一睁开眼,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清风院顿时乱作一团。 而公孙婉儿此时也在危急关头,天轮神尊抹不开面子,由着玄青仙尊在一旁用修为吊着公孙婉儿的最后一丝儿鲜活气儿。 “天轮神尊,我说你倒是想好了没有,这孩子可真的撑不住了。” 天轮神尊兀自稳如泰山,眼风都没扫给玄青仙尊一个。 “我可怜的徒弟呦……”玄青仙尊忽然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哭嚎起来,“师父实在救你不能,哪像某些只会趁火打劫且死要面子的人呦,乖乖好徒儿,你可千万要记住了,日后轮回转世,可切莫忘了,是这厮害你这一世早早丧命,断了仙缘。” “不要脸!”天轮神尊翻了翻眼皮,不咸不淡道。 “老无赖,老子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修得仙,脸皮竟然能厚到此种地步。” 说罢,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面子这种事情,老子日后找到这滴血的本尊狠狠揍他一顿,今日的仇也算是报了。” 罢了罢了? 玄青老道一听就知道有门儿,噔的跳起来,飘到天轮神尊身旁挤眉弄眼,“其实,仙友们都说你天轮神尊出了名儿的难相处,依老道看确也有不尽不实之处。” 这变脸变得也忒快,天轮神尊尤其看不上玄青仙尊的这副做派。遂没有接话,看着那滴血,“一齐动手,消除了它的灵识,咱们方好进去。” 玄青仙尊点点头道,“老道正有此意。” 二人一齐在此施法,外间却又乱成一团。府医已经在瞧病,外头也请了几位有名的大夫过来,就连福安院那位神神秘秘的老者都跟着过来了。 老夫人昏睡不醒,谢氏刚回去洗了个澡,就又被人唤了过来守着。 一屋子的大夫团团转着,偏生春兰守着公孙婉儿时,发觉公孙婉儿有些不大对头。 探手试了试公孙婉儿的鼻息和脉搏,春兰当即哭道,“来人呐,快来看看小姐,小姐没有呼吸了!” 谢氏听罢,眉眼间透出喜色来。被管教婆子连连在身后戳了好几下,才算平静了。 于是装模作样的叫了几位年轻的小大夫进去瞧病,实则,一来是为着这几位大夫年轻,看好看不好尚且不知。二来是公孙婉儿再是个女娃娃也过了七岁,现下身上被瞧了摸了都是有损闺誉的事情。 管教婆子看出她那点儿小心思倒也没再劝阻,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一个没娘的孩子,就是坑她,她也只能忍着。 几位小大夫进去看了看,也觉着公孙婉儿这回是真的死了。可巧的是,这里面的一位大夫,还是公孙婉儿五岁那年来过公孙家的那一位。 小陈大夫,看了眼公孙婉儿,又看了眼春兰。 他依稀记得当年就是春兰,一针把公孙婉儿扎活了的。 现下…… 他犹豫了一番,从药箱中取出银针。 对准公孙婉儿的少冲、极泉和郄门三处下了针。 正在公孙婉儿心脉处全力施为的玄青仙尊和天轮神尊察觉到不对,可惜为时已晚,一片昏暗中,天轮神尊怒道,“你大爷的庸医。”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三股力量在公孙婉儿的心脉中拧成了一股绳,三人的灵智全失。 公孙婉儿像是真的死了,呼吸心跳脉搏全无,小陈大夫扎了又扎,最后索性又找出几根针,将公孙婉儿能看见的,看不见的周天大穴通通扎了一遍。 眼看公孙婉儿半点儿没有醒来的迹象,小陈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根根的拔出银针准备开溜。 春兰见小陈大夫离开,以为是有了什么效果,哪里知道比刚才还不如,刚才公孙婉儿好歹还有轻微的脉搏。现在才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于是磨了磨牙,又打算咬人,还是春桃上前找了块布子塞住了春兰的嘴。 “告诉你,不许再随便咬人,女孩子这样,长大了牙齿不齐。” 春兰扑过去要打人,被春桃带进来的婆子们按住了。 第八十八章 驱狼养虎 外间老夫人的情形愈加不好,公孙芫这个时候才风尘扑扑的赶了回来,一进门来不及换衣裳,先去看过老夫人。又赶紧进来看婉儿。 即便是进了里间,他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也带进了一股冷风,衬得不过四十的公孙芫面目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公孙家老爷公孙芫生得颇好,斜飞入鬓的剑眉此时在眉心交锋,眼中寒芒点点。 方一开口,却是冷声冲着谢氏道,“谢氏,你这个儿媳,这个母亲做得当真是好哇。” 谢淑惠有心辩解,可一张嘴,却是委屈的红了眼眶。 公孙芫懒得看她这副样子,叫人把她带了出去。 事情的经过他听说了些,大抵就是谢氏今天带了个老道士进了清风院找事。然后气坏了自己的亲娘,还叫女儿受了寒气。 可恼的是,这回请道士还是他的主意,他只道这个谢氏好歹是世家出身。总不至于办不好这件小事,却不想,何止是办不好,分明是借着这件事情生事。 公孙芫越想越气,一拳砸在床榻上绣帐跟着抖了几抖,似乎床也晃了晃? 到底是晃没晃估计连公孙芫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看见,自己一拳下去垂在了床榻上。然后,公孙婉儿吐血了…… 怎么会? 公孙芫连忙叫人将大夫请进来,这回倒是进来几位稳重些的老郎中,好巧不巧,半路上准备开溜的小陈大夫也被抓了回来。 几位老大夫把脉的把脉,看诊的看诊,得出的结果竟然是,公孙婉儿又没事了。吐出那口淤血之后,心脉畅通,现下救回一条命来。 小陈大夫一听,急忙挤开人群,“某家传的神针,起死回生……哈哈……起死回生……” 话音刚落,春兰不知从哪儿冲过来一口咬上他的胳膊。“庸医!” 建康后来传闻有位大夫家传的神针能够起死回生,历经百年之后,此针更是价值连城,这便是后话了。 公孙婉儿这厢是缓过来了,老夫人那头依旧没什么起色。 公孙芫做主将亲娘移回了云竹院,毕竟婉儿也病着,两个病人搁在一起养着不是个办法。 谢氏被软禁起来,在院子里几乎寝食难安,“嬷嬷,您看到了,那公孙婉儿是个妖孽,她就是个妖孽,她又一次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管教婆子安慰道,“夫人,您镇静些,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罢了。” 谢氏挥手间,将几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不是,她不是什么小孩子。她是个妖孽,是个灾星,她害死我儿子,她害死了我儿子。” 管教婆子到底是谢家出来的人,心里还是向着谢氏的,遂接着道,“夫人若是不喜这孩子,想个法子送出去也就是了。” “可老爷现下不肯见我,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杀鸡焉用牛刀。老夫人几年前就交了管家之权,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这家中的管事主母,想要安排件事情还不容易么?” 谢氏闻言偏头去听,管教婆子小声道,“芳华院里不是还住着一位厉害人物么?说起来,奴婢在府中打探了多时,都把这小贾氏传得如何如何厉害,这三年看下来,小贾氏那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模样,奴婢都看不下眼。” 谢氏会意道,“嬷嬷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顺带试试这位小贾氏?” 管教婆子笑了笑,“夫人近来身子不好,晚间的时候,传小贾氏前来侍疾罢。” 入了夜,公孙府更加安静了。 近来府中多事,下人们做事也是战战兢兢的,再加上冬日天凉,早早的大家便入睡了。偶尔有家丁举着火把快速走过,巡视府中各处。 公孙芫站在云竹院外的一片竹林中,静静的负手赏月。他目光四顾,这处地方他很有印象。 云竹院之所以叫云竹院皆是因为这片竹林,当年父亲与母亲少年相识,得知母亲不爱花草,独独爱满园翠竹,于是便亲自带人栽下这片竹林。 他小的时候顽皮,曾经一连砍了三棵最粗壮的竹子,父亲心疼了好几天,亲自罚他又种下三棵。 公孙芫眼睛盯着右边三棵高达十几米的竹子出神,当年没砍了根,现如今又成长起来,且势头不减当年,已然又成了云竹院中最高的三棵。 他这厢正出神,那头忽然传来小丫头的惊呼声,“老爷恕罪,奴婢原以为这里没有人的。” 公孙芫偏过头去,那边儿是一绿一黑两个人,发出声音的是前头掌灯的绿衣裳小丫头,后面是,一身大黑斗篷遮着的小雅。 公孙芫看着她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小贾氏盈盈施了一礼,“回老爷,夫人重病,贱妾前去侍疾。” 小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了。公孙芫听到事情又和谢氏有关,不由冷哼一声道,“怎的夫人病了我却不知道?” “夫人昨日夜里受了凉,早间醒来便得了风寒,怕老爷担心才没有同老爷讲的。” 公孙芫冷冷道,“难道落梅院里连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要姨娘亲自前去侍疾?” 那丫头急忙跪下道,“哪里能真的叫姨娘侍疾,左不过是夫人想找个姐妹说说体己话的。” 公孙芫弯下身看着那眉目清秀的丫头,“到底是世家出来的丫头,果真伶牙俐齿。” 那丫头便不再说话了,小贾氏低低开口道,“老爷……” 仿若被一阵春风拂过全身,公孙芫温柔的笑着拉起小贾氏的手,“晚间天凉,回去吧。” 二人走远,那丫头麻利的爬起来一路小跑着回落梅院回话了。 公孙芫今日留在了芳华院,在小贾氏怀中缱眷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小贾氏醒来,月夜流光皎洁,她披散着一头乌发看着枕边英俊的男人。多年过去了,公孙芫似乎没有变过,依旧英俊挺拔。 她满怀柔情的用指腹描摹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公孙芫像是在做噩梦,神情痛苦纠结。 小贾氏有些心疼的吻了吻公孙芫的眼睛,他忽然说道,“芙儿……” 芙儿…… 小贾氏僵在了那里,芙儿…… 刘子君的闺名,刘芙,公孙婉儿的生母。 贾氏忽然想笑,原来她才是最傻的那一个,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变了。 能叫一个男人日思夜想梦中也难忘记的女人,会是因为什么? 贾氏颤抖着下了床,在梳妆台上拿起一支质地坚硬的金钗,她走进床前,月夜下看着公孙芫。那些年经历过的,为了保住他的孩儿,她用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不惜色诱一个大她二十岁的老不死,可公孙芫这些年其实早就变心了罢。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她原以为自己的敌人只有这一家子的老不死,现在居然多出一个死人,一个本该死了却活在公孙芫心中的女人。 芙儿…… 呵呵……多么深情…… 她卯足了力气要刺下去,可接触到他的胸膛,她却下不了手…… 她杀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养蛊,为了保命,为了活着,为了回来,为了和他在一起,现在她却要亲手杀了他? 小贾氏大口喘息着,眼泪倾泻而出,男人……多么可笑……男人的诺言……多么可笑…… 可怜她还一直以为他多年未娶是为了等她回来,却不知道其实公孙芫只是爱上了别人,又亲手害死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所以心存愧疚。 几番起落,心中几番天人交战。 小贾氏手一抖,发钗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公孙芫被惊动,睁开眼看见坐在床前暗自垂泪的小贾氏。 一如往常温柔的语气,公孙芫用手指抚上小贾氏吹弹可破的俏丽脸庞,“怎么不睡,倒起来哭?” “贱妾是太高兴了!老爷,贱妾不敢睡,怕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贱妾的一场梦。” 公孙芫笑了,撑着身子坐起将小贾氏揽在怀里,“傻瓜,尽会胡思乱想。” 小贾氏顺势靠在公孙芫怀中,“老爷,贱妾害怕,害怕老爷不是真的。” 公孙芫捏捏她的脸,“痛不痛?” 小贾氏娇俏的点点头,“老爷,只有贱妾会痛,老爷却不痛么?” 还不待公孙芫反应,小贾氏已经一口咬上他的唇,不是亲吻,而是噬咬。唇齿间都是腥甜的味道,公孙芫翻身将小贾氏压在身下,直起身子,“出去了一趟性子愈发野了。” 小贾氏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边的鲜血,“老爷不喜欢?” 公孙芫用手板起她的脸,低低的笑,“老爷喜欢的紧。” 帐内又是一片旖旎无限…… 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公孙芫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一个人,爱上了很多年,可惜他自己,却不知道。 公孙芫在芳华院留宿的事情很快传开,谢氏听到这个消息后反而更加坐卧不安。 管教婆子看着谢氏大清早在眼前绕来绕去有些眼晕,不由道,“夫人,您该更沉得住气些,现在这样成什么样子?” “嬷嬷,我也不知怎么,就是心慌的厉害。你说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第八十九章 送到庄子上去 管教婆子默了默,“您在担心那小贾氏?” 谢氏颓然跌坐下来,“咱们算是成全了那小贾氏,该说的也都说了,可要是老爷真听了她的话,将自己嫡亲的女儿送到庄子上。我反而觉着害怕,那小贾氏能有如此手段么?” 管教婆子也说不出到底怎样就是更好一些,那小贾氏若是说动了老爷肯将公孙婉儿送到庄子上,那小贾氏这三年来便是在藏拙,如此心计城府未免也太可怕了。 若是未能说动,让公孙婉儿接着留在府中,还不知道夫人接下来会做出什么糊涂的事情,真要是惹怒了夫家,日后在府中怕是更不好过。 横竖,都叫人头疼。 巳时中,小贾氏亲自来了一趟落梅院,今日的小贾氏似乎格外不同了些。她身穿一件桃色撒花蝴蝶纹织锦缎偏襟小袄,拖地玫瑰纹样百水裙,身披青绿底妆花柿蒂纹净面。 浓密柔润的黑发,头绾风流别致的朝月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衔花嫦娥奔月笄,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白玉嵌银手镯,腰系如意流苏腰带,上面挂着一个绣双喜纹杭缎香囊,整个人显得秋水伊人。 谢氏看她这般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不悦,待小贾氏盈盈施礼后也不叫起,直叫小贾氏福着身子站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管教婆子连连给谢氏使了好几个眼色,谢氏才不情不愿的上前亲自扶起小贾氏。 “妹妹身子真是金贵。” 小贾氏诚惶诚恐道,“哪里比得上夫人世家出身,贱妾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丫鬟罢了。” 这话说得谢氏舒心,于是面上缓和了些,拉她坐到一旁,“妹妹伺候老爷辛苦,不知可还记得咱们昨日的说起的事情?” 小贾氏面上便显出几分惭愧,“贱妾无能,没能办好夫人交代的事情。” “办不好?还是没有尽心?”谢氏冷笑着道。 小贾氏赶紧起身跪在地上,“夫人饶命,贱妾是真的尽心了,可老爷看重嫡小姐,贱妾也是没有办法。” 说罢拉起袖子,“夫人请看。”谢氏顺着看去,小贾氏手臂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淤青,“这是怎么了?” “夫人……”小贾氏眼中尽是盈盈水光,“昨个儿贱妾和老爷说起要将嫡小姐送到庄子上的事情,老爷一怒之下将贱妾推到在地,才有了这伤。” “夫人贱妾无能,求夫人宽宥!”小贾氏将头扣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谢氏心中反而有些畅快,这小贾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厉害嘛! 也是,自己一个当家主母说的话都不顶事,一个小妾能有什么法子。 遂,谢氏难得的露出一个笑脸来,“妹妹快起来,说来这件事情也是难办,怪不到妹妹身上。” 小贾氏也笑了,“夫人宽厚,是我们的福气。” 今日的小贾氏笑起来很美,柔柔弱弱的,叫人平白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偏谢氏看着心烦。想到公孙芫昨日便是留宿在这个狐狸精那处,更是心中不快。脸上的笑意便也挂不住了,握着小贾氏的手用了几分力,直到在小贾氏手上掐出了红印子,才尴尬的笑笑。 “老爷他今儿起得晚。” 小贾氏面上一红,“许是近日有些乏了,毕竟老夫人还病着,老爷难免忧心。” 谢氏冷笑一声,又看见小贾氏脖子上有处羞人痕迹,“老爷生龙活虎,哪里会觉得乏?” 管教婆子在身后低低咳了几声,越说越不像话,都谈论到床弟之事了,哪里是一个世家千金该说的话。 谢氏也自觉失态,偏她看着小贾氏来气,不愿说句软和话,于是敲着几案问,“眼看到了正午,妹妹可要留下来用饭?” “不敢叨扰夫人,嫣儿中午也要回来的,这孩子离不得人。” 那孩子啊……谢氏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这孩子可心,就是胆子小了些。” 说到公孙嫣儿,小贾氏便不笑了。 谢氏心情愉悦,“你回吧。” 小贾氏起身告退。 待她走后,谢氏悠悠端起茶盏,“嬷嬷怎么看?” 管教婆子思忖片刻,“许是奴婢多心了,这小贾氏是挺机灵,可也未必就是个多厉害的人物。” “可不是,老爷才在她屋子里留宿了一晚上,就打扮得和只花蝴蝶似得。就看不惯她那轻狂劲儿。” 管教婆子顿了顿提醒道,“您还是要注意仪态,犯不着为了这么个小妾堕了身份。” “知道了。”谢氏漫不经心的应着。又想起公孙婉儿这一桩事来,“那妖孽绝不能留在府中,我说什么也要将她送出去的。嬷嬷快为我想个法子。” “奴婢听说,大公子和二公子近来,感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 谢氏眼前一亮,“嬷嬷的意思是?” “但凡为人母者,看见孩子受苦受难都比自己受罪还要痛苦万分。奴婢听说,大公子的母亲赵氏和二公子的母亲陈氏都是将儿子当成命来疼的。” 谢氏笑盈盈道,“她们膝下不过就一个儿子,咱们府中现下也就这么两个男丁,莫说是她们心疼。就连两位太爷,老爷和我也心疼的紧呢。” 说到这里,谢氏起身道,“快些摆饭罢。吃过饭后歇一会儿子,我得亲自去看看这两个孩子,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遭了这么大的罪。” 公孙婉儿是在那日午后醒过来的,她醒来时,春兰还守在她的床前。 想要下地取水,却发觉浑身好像都要散架了一般。 春兰察觉到公孙婉儿的异动,是在她要起身却又跌回床上的时候。她大睁着眼睛,看着公孙婉儿,发觉公孙婉儿也冲她笑,这才扑过去抱住公孙婉儿嚎啕大哭道,“小姐,您吓死奴婢了,您又死了一回。” “再不给我喝水……”公孙婉儿咽了口唾沫,“我立时就会死了。” 春兰赶忙放开公孙婉儿将茶壶和茶杯全端了过来,公孙婉儿一连喝了五六杯才停下。看着春兰哭哭啼啼的模样道,“你几天没洗澡了?” 春兰停下哭又开始扳手指,数着数着哭得更厉害了,“小姐,您昏迷了半个多月啊,看看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所以……”公孙婉儿抓住重点,“你就半个多月没洗澡么?” “昂……”春兰点点头,又要过去抱公孙婉儿,公孙婉儿惊悚的制止道,“别过来,快些去洗澡。” 春兰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点着手指道,“小姐嫌弃奴婢么?” 公孙婉儿点点头道,“很嫌弃。你赶紧回去洗澡,不要再过来,你的黑眼圈吓死人,等明天精神好了,再来看我。” 春兰想了想,“奴婢这就回去洗澡,再叫春桃姐过来,那奴婢洗完澡遮着脸能伺候小姐么?” “不能。” 春兰便委屈的捂着脸跑出来了,方喊出一声,春桃姐,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幸好摔倒在了雪地里,衣服也厚,不然少不得磕得鼻青脸肿的。 春桃原本在院子里忙,听见春兰叫她,还不知晓是什么事,又看见她摔倒了,少不得请人把她扶回屋子,又进了公孙婉儿跟前儿照看。 这一进去才看见公孙婉儿竟是已经醒了,春桃也是双眼通红失声痛哭道,“小姐可算是醒了。” 春桃有好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儿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遂只能抽噎着哭。 公孙婉儿看了看她,才发觉这个不过十来岁的丫头现下也是一脸疲态。到底她还是年纪太小。 顿了顿,公孙婉儿问道,“春兰怎么了?” “哦。”春桃擦着眼睛,“约莫是太累了,这丫头好些时候没合眼了。小姐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人去做。哎呀,小姐醒来了先得府医瞧过了,再告之太老爷、老爷、夫人知道。” 又转身要出去,公孙婉儿喊住她,“一院子的人呢,使唤个旁人去办,你怎么将自己忙的像个陀螺似得转。” 春兰脸上有几分不自然,“大家都有事情做。” 说完后觉着不妥,都是小姐的下人,小姐的事情自然是顶要紧的,还有什么事情比小姐的事情重要,这么说不是叫小姐起疑么? 还要开口,公孙婉儿却已然心领神会了。春桃年纪小,院里出事,瑛婶儿又没了,想必有些年纪大了的婆子不服管。 醒了不过一会儿,公孙婉儿又有些犯困,身子也疼得厉害,遂不再计较这些,捡紧要的问道,“祖母近来怎么样了?” “老夫人病了。” “可要紧么?大夫怎么说?” “约莫是……”春桃支支吾吾的,正这时候,韩老夫人身边儿的云烟赶来,一进门着急道,“出事了。春桃。” 却没防备公孙婉儿醒了,见着公孙婉儿靠在枕头上看她,云烟心中一个机灵,怎么这个时候醒了? 云烟的形容神态尽收眼底,公孙婉儿笑着开口问道,“云烟姐姐,不知出了什么事?” 云烟犹犹豫豫的不知该怎么开口,公孙婉儿已然断定道,“怕是和我有关吧。” “既然和我有关却不告诉我又是什么道理呢?”公孙婉儿看了看身边的茶壶,索性端起来灌了几口又接着道,“云烟姐姐一直对清风院照拂颇多,婉儿感激不尽,眼下也就不要瞒我了。这清风院没了瑛婶儿,现下除了我的话管用些,春桃怕是做什么事情都有心无力。” 听到这里云烟也就不再多想,开口道,“赵姨娘,陈姨娘联合了一众的小妾通房现下跪在老爷的书房外,说是……说是要将小姐送到庄子上。” 第九十章 告别祖母 这群女人不喜欢公孙婉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借着老夫人病了,聚集起来生事公孙婉儿并不意外。 不过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送我去庄子上?不知是个什么由头呢?” 云烟顿了顿,又看了眼春桃,才知道春桃定是没将谢氏闹了一场的事情说给公孙婉儿听。遂也闭口不言,直到,“该说的奴婢都说了,眼下老夫人离不了人,奴婢该回去了。” 公孙婉儿笑道,“春桃去拿我那对翠玉银杏叶耳环送给云烟姐姐。” 云烟连连摆手不肯要,公孙婉儿却道,“好歹我还是府中的嫡小姐,一对耳环,云烟姐姐还是收下罢。” “嗳。”云烟应了声,将那对耳环拢进袖子里,打起帘子出去了。 公孙婉儿看着,生出几许自嘲来。 当真是人走茶凉,当初她和春桃算计这个大丫鬟的时候,只当是个锦上添花的。却不想,瑛婶儿一朝去了,遇上事情竟只有云烟前来报信。 想着想着,便有些犯困,撑着等春桃回来,吩咐道,“你去院子里说一声,我现在命你做清风院的大管家。若是有不服气的,阳奉阴违的,想另寻去处的,自便就是。你不可拦着。还有,支使个机灵些的盯着那些姨娘,这回的事情很不寻常。她们能聚齐了生事,想来是有什么凭借,我现在有些乏,想不出这其中的缘故,先歇一会儿子,有什么事情,你再来叫醒我。” 春桃一一应着,又出去办事。 公孙婉儿合上眼,感觉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拆拆分分,痛得很。 话说另一头公孙芫的书房外一众姨娘们从天亮跪到了天黑,各个冻得脸蛋通红,身子摇摇摆摆。也真真是可怜…… 公孙芫就在屋子里从天亮坐到了天黑,连门都没跨出半步。 正当一众人想着,莫不是要跪一夜? 公孙芫开了门,家常的棉布衣服,没有束发,有种异样的风流,然而口中的话却是毫不客气。“闹够了就都给我滚回去,没得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陈姨娘率先开口道,“老爷救命,救救靖儿罢,靖儿遭了这般磨难,您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不能不管他啊。” 赵姨娘也捏着帕子哭,“老爷明鉴,老夫人可还病危啊。” 公孙芫再是冷心冷肺却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亲娘,是以赵姨娘真不愧是为家中诞下庶长子的女人,心计城府都厉害得紧。 公孙芫便觉得头疼,这婉儿当真是灾星托世? 屋内又有轻笑声传出,竟是小贾氏,衣衫半解,散发赤足从屋内走出来。 公孙芫看到小贾氏时,眼神儿便成了一汪水,温柔的上前替她拢了拢头发。原来公孙芫今儿不去铺子点帐,不去码头看船,而是和小贾氏春风几度。 跪在地上的人纷纷低了头,像是瞎了眼睛看不见二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小贾氏依偎在公孙芫怀中轻声道,“老爷,外面这样冷,您快些让姐姐们都起身吧。” 公孙芫将她拦腰抱起,“外面这样冷?恩?我倒是没看出来。” 小贾氏香腮泛红,“贱妾怎能和姐姐们相比,自是都习惯了。” 想了想,小贾氏道,“贱妾倒是觉着事情确实有些邪门儿。” 听小贾氏说起公孙婉儿,公孙芫手上不经意的一松,额间有道血线若隐若现的浮动着。 小贾氏娇笑着勾着公孙芫的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等公孙芫晃神过后,手上又用了力,抱紧小贾氏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邪门儿?” 小贾氏掩去眸中的一丝落寞,“老爷还是先叫姐姐们回去,一会儿,贱妾自会告诉老爷。” 公孙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而向门外的家丁们吩咐道,“将姨娘们都请回去。” 一众姨娘们被不客气的请了出去,书房的门又关上了。 公孙婉儿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不住的做噩梦,梦中有三个力士分别拉扯她的身体,眼看她就要四分五裂。 这三个人化作道道劲风,涌进她的身体,在她将要窒息之时。 又化作烈火,熊熊延烧不绝…… 公孙婉儿不知在这样的煎熬中坚持了多久,恍惚中自己又回到了房间里,冬日天凉,窗子被冷风吹开,公孙婉儿挣扎着要起身,一旁瑛婶儿站着看她。 “小姐……我苦命的小姐……” 公孙婉儿看着瑛婶儿,眼里流出泪来,她想说话,可是怎么也说不出。 只能听着瑛婶儿哭哭啼啼的,“小姐,奴婢不放心。奴婢不放心啊。我苦命的小姐……” 公孙婉儿也哭,眼泪止不住,“乳娘回来,乳娘不要走。” 她说不出话,瑛婶儿也自然听不到她在唤她,叫她留下来。 只瑛婶儿明白,公孙婉儿舍不得她。 瑛婶儿哭了一阵儿,还待上前,窗外又飘进两道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见一条明晃晃的锁链套上了瑛婶儿的脖子要拉了她走。 瑛婶儿不肯,还要说话,咿咿呀呀的,胳膊向着公孙婉儿这头探过来。 公孙婉儿抬不起手,浑身都不能动,心脏像被压了块石头,沉甸甸。 窗户又被风嗒的一声关上了。 公孙婉儿睁开眼喊,“乳娘!” 春兰从地上跳起来,“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总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死了。 瑛婶儿明明回来了,我却连话也不能和她说一句。 春兰的黑眼圈依旧严重的吓死人,约莫是一醒来就跑到了这里来,不过到底梳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公孙婉儿不忍心这丫头大冬天睡在脚踏上,拍拍身边的床榻,“春兰,睡上来。” 春兰听话的睡到公孙婉儿身边,一动也不敢动。 公孙婉儿精神恢复了些,于是一时半会儿反而睡不着,就问春兰,“春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兰摇摇头道,“小姐,春兰不知道。” 这话倒是真的,春兰心眼子死,一心守着公孙婉儿连澡都不去洗,遑论打探院子外的事情了。怕是公孙婉儿睡了多久,她就聋了多久,傻了多久。 公孙婉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春桃呢?” “自小姐病后,春桃姐忙里又忙外,一天脚不沾地的跑,晚上就睡在外间守着,小姐现在要叫春桃姐进来问话么?” “不用了。明早再说罢。” 主仆二人便静静睡去…… 屋外风雪浓,压低了许多稚嫩的枝丫,到了晨间,咔擦一声,满地断枝。 第二天,外面愈加冷了。公孙婉儿由人扶着坐起来,刚用过早饭,春桃来说,那帮姨娘们又跪在了书房外。 公孙婉儿笑了笑,“我想去见见祖母。” 春桃含泪答应了,找来了软轿抬着公孙婉儿前往听竹院。 一路上公孙婉儿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轿子停了,她都没有察觉。春桃找了个婆子背着公孙婉儿进了韩老夫人的屋子,被屋内的热浪扑面打醒了。 她拍拍脸,坐在老夫人身边小小的手握着老夫人的手。 “祖母,您也瘦了。” 韩老夫人不回话。 公孙婉儿自顾自道,“婉儿都知道了,都是婉儿不好,害的祖母又为婉儿奔波了一回,动了气,病得愈加重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祖母,婉儿又要任性了。府中祖母不掌事了,人人都想将婉儿赶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着韩老夫人的眼皮子动了动,似乎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 公孙婉儿笑着道,“我知道祖母若是醒来,一定会骂婉儿,但婉儿还是要说,婉儿决心要出府了。既然她们各个都说婉儿是灾星,婉儿倒要看看,我若是真的走了,她们又能顺心多少。” 说完又有些没底,“其实婉儿自己也觉着自己说不准真是灾星托世呢?说不准婉儿走了,祖母果真能好,若是这样,婉儿便更不能在府中留下来。” 说着说着,公孙婉儿又拉着韩老夫人的手没心没肺道,“祖母可千万要好起来,婉儿还等着您为我出气,还等着您醒来打我揪我耳朵,摸摸我的头。” 没头没尾的说完,公孙婉儿长叹一口气,“祖母,婉儿来辞别祖母,晚不过明日,就走了,下次再见,必是祖母已经大好了。” 那时她却不知道,再见竟已是五年后了。 公孙婉儿替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叫人进来扶了自己便出去了。 在公孙婉儿离开后,老夫人屋内那面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黑发黑眸,朱唇琼鼻,石榴红底镶花棉裙,画里一样的人儿,不是小贾氏又是谁。 只见她手中托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摆着一碗药,她盈盈袅袅的走过去,扶起韩老夫人,将一碗药通通灌了下去。 韩老夫人睁开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看她。 小贾氏笑得妩媚之极,“老东西,你该谢谢我,若不是我叫醒你,你焉能听见你宝贝孙女儿的这番真心话?” 韩老夫人气急,重重的喘着气,哑着嗓子动弹不得。 小贾氏过去替她拍拍背,“你可不能将自己气死了。正如你孙女儿说的,她还等着你呢。你若是现在气得一命呜呼,不正合了我们的意,推说是你那宝贝婉儿克死了你。谢氏那个蠢妇定烧死嫡小姐给你作伴儿你信不信?” 第九十一章 自请出府 韩老夫人果真听进去了,稳定着情绪,口中的唌水从嘴角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啧啧啧……”小贾氏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用手指捏着替老夫人擦嘴角,老夫人歪着眼睛想躲开,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小贾氏便无视她的不情愿,替她擦干净后,将帕子嫌弃的丢在地板上。 “我知道,你一惯看不上我,嫌弃我出身不好,又嫌弃我手段下作。” “可你倒是看上刘氏了,她也得有命当你儿媳妇不是?老不死的,你再不情愿,我也回来了。当年的事情,虽说是你将我发卖了的。可我知道,你没那么硬的心肠,也不过是听了上头几个老不死的话,我虽然恼你,也不恨你。还是会好好孝顺你的。” 韩老夫人呼呼的喘着气,那模样随时都像要将小贾氏千刀万剐。 “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愿意叫你做个活死人,可没办法,谁叫你不听话呢不是。放心,你毕竟是老爷的亲娘,我不会要了你的命。除了不能动,你五感齐备,能听能看能吃能睡,不用受苦便能享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说完似乎自己也觉着对一个活死人说话没什么意思,小贾氏起身将韩老夫人扶着躺下,“真是没想到,刘氏那样一个木头疙瘩,倒能生出一个玲珑心窍的好女儿。这母女两个,一个占了老爷的心,一个得了你的意,真是我想要的竟全都被她们抢去了。” “老夫人,您一定呀,得好好活着。公孙婉儿这一辈子要受的磨难还多着呢。您哪能这么快就去了,一定得好好儿的瞧着看着,看看她最后到底过得如何凄惨,也只有你看着,我才能消了心头的这口怨气不是?” 说到最后,小贾氏竟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而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行了,您歇着吧。估摸着老爷的书房外,她们还在闹呢。我得回去看看……”小贾氏用袖子遮着半张脸,眼睛眯成一道好看的线,“我得看着,那丫头,怎样离开公孙家。她这一走,我便要叫她再也回不来!” 韩老夫人呜呜咽咽的似乎在哭,小贾氏没有看,撩起门帘,外间又开始下雪,扬扬洒洒的,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她抬起手接了片雪花,不一会儿在手心化开成了水,她笑笑,向公孙芫的书房走去了。 公孙婉儿直感觉自己冷得要死,她裹着貂毛披风,又抱了手炉在手里并叫春桃回去取了棉被包着也还是冷。 春桃看公孙婉儿昏昏沉沉的模样,过来探了探公孙婉儿的额头,“小姐,您的头好烫,咱们不能在风雪天里胡乱走动了,咱们回去罢。” 公孙婉儿捂紧了被子笑,笑声很响亮,笑得周围树上的积雪似乎都震落下来。 “回去了就不冷了?你错了春桃,这家里现在到处都是冷的。与其回去等着人家把咱们扔出去,不如走得体面些。” “还有老爷,还有老太爷,奴婢去求他们。”公孙婉儿摇摇头,“都这时候了,还要求谁去呢?” 事情到了第二天了,父亲没有决断,老太爷们没有出面,显然已经有了考量。她到底不过只是个女娃娃,亏她还以为父亲转了性子,或许会多庇护她一些。 老太爷们或许是年纪大了,可父亲,一盆盆的脏水泼到她身上,大冷的天,她冻得浑身发抖,父亲也只是看着。 又走了一阵儿,春桃附耳提醒她到了,公孙婉儿徒然有了几分精神,睁开眼睛瞧,这书房外还真是热闹,白莹莹的雪,五颜六色的衣裳,配着映得人眼花。 见她到了,人群中有了几声议论,公孙婉儿拿开被子扶着春桃走了几步,听见有人在哭,并小声骂她,“扫把星,祸害人的东西,怎么还有脸来这儿!” 她扭过头看了看,是一个身穿玉涡色刺绣团云纹玉锦锦缎长袍,配红底白玉兰花合体罗裙,瓜子脸的女子。公孙婉儿脑子糊涂,想了半天才记起这位是她二哥,家中庶次子,公孙靖的生母陈氏。 这个陈氏一向不多话,见了她也是绕道走,虽然知道有了儿子的这两位都不喜欢她,可没想到她病了一场,祖母病了一场,这位陈氏竟然也敢当面骂人了。 公孙婉儿盯着她看了看,转过头去又往前走,待走到众人前头时,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 因这一众姨娘跪朝着一个方向,她站着的位置特殊,乍然一看,仿佛所有人都在向她跪拜一般。 春兰已经上去和几个看门的家丁说是公孙婉儿来了,公孙芫便打开门。 公孙芫这几日没有离开过书房,神情有些疲惫,眼底隐隐有青色。 公孙婉儿看到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更何况,现下她难受得厉害,脚下虚浮,天旋地转的。只赶紧捡要紧的开口道,“给父亲问安。” 公孙芫似乎抬脚要出来,可忽然又顿住,用手不住的拍着额头,极为痛苦的模样。 公孙婉儿不管他,接着道,“婉儿近来病了一场,家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可听闻有道长上门,说婉儿刑克祖母。” 陈氏接口道,“你还刑克兄长,你大哥、二哥病重,全是因为你这个灾星。” 公孙婉儿深吸口气,眼前昏昏沉沉,她捂着胸口道,“暂且不管这位道长说的是真是假都好……婉儿……” “莫要再狡辩了,你这扫把星,你……” “你闭嘴!”公孙婉儿原就头脑昏昏,这陈氏叽叽喳喳的没个完,着实讨厌。她提起一口气怒喝一声,又接着道,“暂且不管那位道长,既然有了这个说法,婉儿自应当避嫌才是。如此,也不累姨娘们雪地里跪着受苦。婉儿自请出府便是。” 一言既出,众人更惊。公孙芫也有些愕然道,“婉儿说的什么话,你是府中的嫡女,哪有养在外头的道理。” “养在哪里还不都是咱们家的嫡女。”说完这一句,公孙婉儿耗尽了力气,软软的搭在春桃身上,“父亲帮婉儿安排便是,婉儿明日便走,祝两位哥哥早日大好,也愿祖母身体早日康复。” 公孙芫还欲说话,小贾氏盈盈袅袅的走进院子用手帕捏着擦眼角,“咱们家的嫡小姐真是懂事,听着都叫人心疼。” 公孙芫头疼的症状在看见小贾氏时仿佛便好了,他嘴角擒着笑过去将小贾氏拉进怀里柔声道,“一大早没有看见你,去了哪儿?” “外头雪好看,屋子里闷得慌,出来走走罢了。” 语毕,小贾氏看看公孙婉儿,“老爷,嫡小姐一片孝心,老爷合该成全小姐才是。” 公孙芫思忖片刻点点头道,“那婉儿回去收拾一下,明早,便暂且出府住上一段时日。” 公孙婉儿倒在春桃身上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春桃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觉出公孙婉儿身上灼人的温度,急的双眼通红,见公孙婉儿事情办完。忙叫婆子们过来背公孙婉儿出去。 陈氏难免幸灾乐祸道,“这扫把星还算有自知之明,方才还冲我横呢,她也不看看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情形,还把自己个儿当嫡子呢。” 赵氏掐了她一把,“少说几句,你迟早要因你这张嘴,惹下大祸。” 陈氏吃痛不满道,“我被这么个小丫头当众下了面子,难道还不许我说上几句。” 赵氏眼皮子一翻,“小贾氏是老爷的手心,嫡小姐是老爷的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唯独咱们不过是老爷一左一右脚下的一双鞋,若不是生了儿子。现在哪还容得你我在这院里喘气说话,当半个主子的养着。打老爷的手背,只能是另一只的手掌心,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若是不想靖儿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抚养,便安安心心做个哑巴做个瞎子。熬到儿子出头将来分出府去,你也算熬出了头。” 陈氏不以为意,“你就是太小心。” 赵氏懒得再理她,陈氏自己要作死,她也拦不住。 公孙芫抱着小贾氏又进了屋子,一众姨娘们三三两两的散了,赵氏带着人没有回自己院子,反而去了清风院。 彼时公孙婉儿回来的路上就昏了过去,春桃正忙着请大夫来看。 赵姨娘进门时,正好赶上几个请大夫的丫鬟驾着大夫一路飞一样的跑回来。她没有挡着路,往旁边站了站。 院子里鸡飞狗跳忙忙乱乱,赵姨娘看着,一直没有进去,直到看见大夫出来同春桃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句似乎在说,“醒了。” 醒了就行。 旁的话她没有听。这嫡小姐不是旁人,就是死了也能活,大夫说的话就是放屁。 赵姨娘没有理那喋喋不休的大夫,撩起帘子进了门,春桃还在外面,屋里只留了春兰。 春兰看见赵姨娘进来,立即戒备起来。 赵姨娘笑笑,知道嫡小姐身边儿有个一根筋的丫头,想必就是这个丫头。 春兰磨牙霍霍,又要咬人,公孙婉儿虚弱道,“春兰,不许无礼。” 第九十二章 真相 赵姨娘听见公孙婉儿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心下几分真几分假,竟也流出泪来,“可怜的孩子,怎地病成了这样。” 公孙婉儿脸色苍白,连笑也笑不出,只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赵姨娘,“您到此,是为了哭我一哭?” 赵姨娘摇摇头,“自然不是那么简单。”说罢欲言又止的看着春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公孙婉儿顿了顿,开口道,“春兰,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小姐,奴婢不出去。”春兰一步也没挪,站在公孙婉儿身前,隐隐护住她。 公孙婉儿骂道,“你以为赵姨娘是什么人?赵姨娘是聪明人,聪明人便不会在我即将出府的时候来此生事的,你若是不出去,耽误了正经事,日后我可不饶你。” 这话像是对春兰说,又像是在对赵姨娘说。 春兰歪着头想了想,没懂。可不妨碍公孙婉儿说赵姨娘来办正经事,叫她出去。春兰只听公孙婉儿的话,因为听话,所以什么都不怕。因为听话,所以,有些事情,她不需要懂。 她走出屋子,顺便带走了赵姨娘身后的丫头,关上了门。 赵姨娘看看春兰,又看看公孙婉儿,笑道,“嫡小姐好本事,这样的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寻来的。” “是捡回来的。”公孙婉儿喘着气,“姨娘过来坐吧。” “嗳。”赵姨娘遂坐到公孙婉儿床边,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嫡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年纪小,多吃些苦,也是好事。” 公孙婉儿勾了勾唇角,“所以姨娘就伙同旁人一道儿在雪地里跪了两天赶我出府?” 赵姨娘神色不明,“姨娘也是没有办法。” 公孙婉儿没有答话,听赵姨娘接着往下说,“小贾氏我们不敢招惹,何况她握着昊儿的命。” “小贾氏此番回来,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手诡异的医术和毒术。昊儿这回病了许久不见好,就是和她有关,可怜我这个做娘的,明明发觉了问题也不敢管,眼睁睁的看着她给我儿子灌毒药。” 说完这一句,赵姨娘戛然而止。又问候了公孙婉儿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便起身道,“我不能待得太久,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嫡小姐聪慧,自然该明白。” 公孙婉儿自然明白,于是胸中那口气不上不下,憋得快要炸开。 她顺了许久的气,等赵姨娘将将要踏出门口时才能说出句话来,“赵……姨娘……此番恩情……婉儿记下了……若是……” 后面的话公孙婉儿没有说完便昏了过去,赵姨娘等了半响没听着下文,也没回头,跨出了门。 门外府医还在喋喋不休的嘱咐着什么,大体等快走出院子的时候府医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天? 赵姨娘笑笑。 老天要是开眼,就该一道雷下来劈死了小贾氏。 春桃彻夜未睡,将小姐的衣服首饰,通通收拾起来,足足抬了三口大箱子。春兰也未睡,就一动不动的守着公孙婉儿,一会儿喂她喝药,一会儿给她擦身子。一会儿又伸手进被窝里探探,换个手炉脚炉搁进被子里。 清风院就这么忙忙碌碌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谢氏派来个婆子问,“小姐可收拾妥当了么?” 春桃便气得大骂,“总要让小姐吃过一顿热乎乎的早饭,怕我们赖着不走是怎么?” 那婆子翻了个白眼儿,“老爷将这事全权交由夫人处理,夫人觉着小姐因为命硬克亲不得不被老爷送出府去,着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这才叫奴婢早早的来问候一声,叫小姐早些出门,免得被人看了去,说来也是为了小姐的名声好。” “鬼知道你是为了谁好。”春桃双眼通红,这几日哭得多,再加上一夜未睡,眼中血丝遍布。嘴上鬼呀鬼的说,倒真把那婆子吓了一跳。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大清早撞见了鬼!” 那婆子觉着脖子一凉,缩了缩,脸色僵硬道,“大清早的这清风院里果真晦气。” 春桃冷笑一声,进去扶公孙婉儿起身,外面还是很冷,公孙婉儿也还是没醒。昏昏沉沉的被抬出来,早饭是不要想。 只能拿着到车上去吃了。 她那时年轻,竟然听进去了那婆子的话,以为这样是为了保全小姐的名节,早早的要走。哪里能知道,这世上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 没人看见的事情也能掀起天大的浪,何况,谢氏和小贾氏早早的就将风声放了出去。府外面早就围了一大堆三教九流的下作东西,专不会讲人好话。 要是公孙婉儿晚些出去还好,就是早早的出去了,才让那些人更有了嚼舌根的由头。 道一句,亲眼所见,还道一句,事出反常,这嫡小姐定是凶的不能再凶的灾星,不然何至于家里连个早饭都不敢留? 一众人从清风院里出来,没走正门,从后门出去,看到马车时,春桃又险些跳起来骂人。 是一辆仆妇们平日里坐的青布小马车,莫说是放东西,便是人也坐不下几个。 春桃原先还以为这不过是拉货的马车,哪里想,那车夫从后面搬了个墩子,候着公孙婉儿上车。 春桃不欲让公孙婉儿受委屈,强忍下怒意,往那婆子手上塞了一个金裸子,“嬷嬷看仔细些,这马车是不是牵错了,这分明是拉仆妇们的马车,小姐怎么坐得?” 那婆子将金裸子揣进袖子里,扬着鼻孔对春桃,“没牵错,就是这一辆,都说了要保全小姐的名声,哪里能大张旗鼓的出府去。你们还是趁着天还未亮,早早收拾了上车,免得……” 话音刚落,街角那处涌出一群的无赖混子,操着袖子冲着这里打口哨。 春桃脸色一白,像是明白了什么,咬咬牙,扶公孙婉儿上了马车。 三大口箱子是抬不上去了,只好留下了一口,将两口整整齐齐的摞了上去,用绳子捆好,再一看车上,更小了,只能坐下四个人。 公孙婉儿病着,要上车躺着,这么一算,也只能坐下三个人。 春桃叹了口气,将带来的丫头婆子们尽数留下了,自己和春兰上了车。 车夫将脚踩的墩子放回车后面,不经意间碰了碰绑着箱子的绳子,又朝府门口看了看,没做声,坐到了前面赶车。 这车也不知是谢氏从哪里找出来的,破旧的很,走起路来晃呀晃,晃得人的心肝儿都要晃出来。 春兰死死的抱着公孙婉儿,护着她的头,春桃则扒着车厢,生怕自己被晃出去。 车夫的驾车技术越来越不好,便是好好的走着路也能晃得春桃磕出满头包。 这些,她尚且都能忍耐,可后来不知为何,后面的箱子忽然动了动,听见嘣的一声。 春桃又被晃得撞了一下头,再一看,身后的箱子丢了一口。春桃急忙喊车夫停车,可惜车夫耳朵背,连连喊了许久,春桃嗓子都快哑了,马车才停了下来。 马车这才转了个方向,向来时的路赶回去。 可惜,来时的路上只余下一口空箱子,里面的东西一件没剩下,就是这口空箱子,他们到时,还有三四个人在争抢。 春桃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看着那口空箱子,久久的,转身亲自绑紧了绳子,又加固好了。 自己跳上了马车。一路上春桃紧紧护着身后的箱子,大有人在箱在,箱无人无的意思在。 这一路颠簸,到了地方春桃第一个跳下车去吐。吐完后强忍着难受去搀扶车上的公孙婉儿,春兰也是脸色惨白。 一主二仆,冷风中站着。 车夫一声不坑的卸下箱子,赶着马车回去了。 春桃举目四顾,荒凉凉的山,荒凉凉的田地,荒凉凉的人家远哇哇。 远处看着有一处庄子,春桃估摸着那应该就是小姐要住的地方,可这车夫竟然不将她们送到门口,堪堪到了地方就赶人下车。 想了想,春桃让春兰扶着公孙婉儿,自己拖着那口箱子,在冷风中艰难前行。 那口箱子里装着三人仅剩不多的御寒衣物,更为紧要的是,里面装着小姐一些顶贵重的首饰。 不知迎着风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大门。 春桃露出一个笑脸,上前去敲门,好半响,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儿缝。 是个圆头圆脸的小男孩,他看了看门外,啪的又关上了。 在院子里大声喊道,“爹爹,有人来了。”声音传得老远。 过不多久,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出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称小姐,姑娘,脸上带笑。 打量了众人几眼,又话起了家常,说起了今年庄子的收成,感念老爷夫人,老太爷的恩德。 可就是没有半分要将人请进去的意思。 春桃皱了皱眉,终是没忍住打断道,“管事的,这些你容后再说,外面风大,还是先叫小姐进去。” 那人脸上的笑意顿了顿,连声致歉道,“姑娘,对不住,这庄子上久不住人,房屋残败,怕是暂时不能请小姐进去。” 春桃冷笑,“那依着管事的意思,就让我等幕天席地的露宿在外?” 那管事连连摆手,大呼不敢,又道,“说来,我也是昨儿才得了消息,说要送小姐过来。这不,安顿了一夜都没睡,和庄子上一处农户商议了一宿,为小姐腾出一间屋子。” 春桃看了看脸颊红如火炭的公孙婉儿,也不再计较其他,只急忙道,“管事的还请带路罢,住处在哪儿,小姐病着,耽误了病情,你我都担待不起。” 那管事的点点头,就在前头引路,春桃愣了愣,看了看身后的箱子,默默的过去继续拖着,春兰也扶着公孙婉儿跟着走。 第九十三章 康复 公孙婉儿自到了庄子上,连着一个月都没有再醒来一回,且几次危急。 这期间,春桃想尽了法子,不叫她断了药。 经这一个月的打探,春桃知道了这庄子管事的姓贾。 不由得联想到了府中那位小贾氏,一打探还真是的,这不知是贾氏和小贾氏哪一房的亲戚,总之是本家。 真是蛇鼠一窝的坏心眼子。 春桃暗暗唾他一口,捧着手中的药包,迎着寒风往回跑。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这只笑面虎。左一句山路难行,右一句人手不足,几次三番克扣小姐的药,眼看春桃和春兰两个人将绸缎衣服换成了粗布棉袍,又将多余的首饰衣物尽数典给了贾管事,可这只笑面虎还嫌不够,愈来愈变本加厉。春桃没有办法,这一回是拿了小姐来时的披风去换了药的。 等春桃回去时,春兰正在做饭,热腾腾的白米饭先端出小半碗来,剩下的渣子添了水熬粥,又从一旁的大盆里舀出半碗泡好的糙米,倒进锅里。 春桃在灶前翻出了药罐子,将一包药材倒进去泡着,便去洗手。 边洗边问春兰,“小姐今日还好么?” “和往常一样。”顿了顿,春兰转过脸,“春桃姐,那贾大胖子这回要了小姐的披风,下回还不知道要什么东西,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被扒光了。” “我知道。”春桃用热水拍了拍脸,精神了些。 “再等等吧,明儿就是年三十,家里总要来人看看小姐的。到那时,咱们和管事嬷嬷说,定将那些典出去的东西都拿回来。” 春兰应了应,专心看着火。 春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面纷纷扬扬下起的雪。 “又下雪了,你先做饭,我去看看小姐。也不知道墙上那个破洞堵好了没有,别起了风雪又吹开,叫小姐受了风寒。” 春兰赶忙摆手,叫春桃快去看。 春桃出了小厨房,方一出门,叹了口气。 再不出来,她怕自己露馅儿。对旁人能说胡话,就是对着春兰这个一根筋儿,她说不出。 什么家里人会来,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眼看明天就到了年三十。再忙今天探望的嬷嬷也该到了,结果,屋外空空,庄上空空,白茫茫的雪地里连个马蹄印子都不见。她想给小姐取药,都被那贾大胖子讹了一件披风。 这说明什么? 老夫人没好。 老夫人若是好了,一定早早的就命人来接小姐回家。 可老夫人若是没好,那一府子人谁又会将小姐当一回事,怕是早忘了小姐这个人。 春桃叹了口气,一路走,一路双手合十的念,“我的好小姐,奴婢是真的撑不下去了。您若是心疼奴婢就赶紧醒过来吧。” 又冲着老天拜了拜,“我的老天爷,您老人家也开开眼呐,我家小姐小小年纪,平日里心肠又好,不该遭这样的罪。您若是看见了,烦请您将我家小姐还回来,再这么下去,再好的人瘫上个一年半载,也好不了了。” 说说念念的进了门,才一打开帘子,春桃又放下,冲出了屋子跪在雪地里磕头,“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真的开眼了。” 屋内公孙婉儿揉着眉心坐起来,感觉精力充沛,像是吃了几十上百颗的大补药似得。 看见春桃打帘子进来,刚想问问这破屋子是怎么回事,春桃又一阵风似得跑出去了。 她只好挪了挪要下床,脚没挨到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外面一身风雪的春桃闻声进来。 公孙婉儿蹙起眉头,不会吧,残了?难不成她昏迷的时候有人敲断了她的腿,她没察觉? 这么想着,她撩起裤腿来看,两条腿完好无损,半点儿伤痕没有。 春桃却只道是公孙婉儿摔到了腿,赶忙也跟着查看,“小姐摔到了腿,哪里疼?” 公孙婉儿摇摇头,“哪里都不疼。”就是不能走路。 春桃赶紧道,“小姐先上床歇着,春兰去做饭,一会儿就得。” 春兰做饭? 那丫头好端端做什么饭? 又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一面漏风的墙上。 再看看春桃一身短袖短裤,手腕子和脚踝都裸露在外。 她皱了皱眉,由着春桃将自己扶起来,将腿移回床上给自己揉腿。 “我睡了多久?” “自咱们离开家,小姐昏睡了一个月。”春桃老老实实的答。 “我记得咱们是要去公孙家的庄子上,怎地到了这么个逼仄狭小还一面漏风的木屋里?” 说到这里春桃便气,“还不是那小贾氏的远房亲戚,笑面虎,貔貅投胎的只进不出,占了小姐的房子,还对我和春兰一通盘剥。春桃还要请小姐恕罪,您来时穿的那件披风也被那姓贾的霸占了,早知道小姐今日会醒,奴婢说什么也不该动小姐的东西。” 公孙婉儿默了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竟让春桃瘦成了这般模样。 她很心疼。 等过了一会儿,春兰端着一方小桌进来,公孙婉儿更惊。 胖春兰成了瘦春兰,且瘦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整个人脱了形一般。 公孙婉儿双目喷火,我的宝贝春兰,好容易喂胖了,叫旁人饿瘦了一圈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春兰端着方桌进来,看见公孙婉儿,一桌子饭没端牢,啪的一声全掉在了地上。 她哭着扑到公孙婉儿怀里,“小姐可算是醒了。” 她哭春桃跟着也哭,二人哭声忒响亮,公孙婉儿看着二人,也有些伤感。 “你们受委屈了。” 春兰和春桃抱着公孙婉儿哭了一会儿,公孙婉儿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有些赫然,春兰也才醒悟过来,急忙又往外走,“春桃姐姐陪着小姐,我去做饭。” 公孙婉儿就坐在床上,听春桃说这些时日的事情。 听了好一会儿,公孙婉儿由春兰扶着下地又走了走,渐渐的走开,发觉不过是太长时间不走动,忘了怎么走,腿没毛病。 春兰这时候又端着一盆白粥进来,还配了两样小菜。 公孙婉儿等了这么一会儿早就饿极,也顾不上其他,端起粥碗就着小菜,一会儿一盆白粥见底。 吃完一盆尚且还觉不够,公孙婉儿又问,“还有么?” 春兰端着空碗愣了楞,春桃也愣了楞,心想小姐约莫是躺得太久,饿的狠了,于是二人急忙道,“还有。” 说罢,二人一同放下空碗,彼此使了个眼色出去了。 再进来时,春桃悄悄掀起枕头,拿走一个小布包。 公孙婉儿装作不知,在门口看着二人拿着一只口袋拐出院子。 她走进小厨房,灶台上的火还没熄,锅里是一大锅的糙米粥。灶台旁是一只药罐,里面泡着药材。 公孙婉儿想了想,拿过一只碗,动手舀了一大碗糙米粥来喝。 这粥熬得不久,口感生涩,几乎难以下咽。 她又翻了翻,整个小厨房连半点儿粮食也找不到,揭开米缸倒是发现了几粒白米,想必刚刚那一盆粥,就是家里最后的粮食了。 公孙婉儿又舀出一碗粥,粥滚烫,她仿若未觉,咕咚咕咚的喝下去,从嗓子到肚子都烫的难受。 她舀出一碗,又一碗,一锅粥见了底。公孙婉儿打了个饱嗝坐下来…… 屋外寒风凛冽,她看着风雪,仔细回想未来的南方冬天几乎不会下雪,不过一千多年,全球气候变暖,还真不是一件空话。 春桃和春兰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公孙婉儿坐在小厨房地上发呆,锅盖掀开在一边,一锅糙米粥被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们二人有些心酸,春兰将手中的米袋子放下,走到公孙婉儿身边要扶她起来。 公孙婉儿回过神来,看着春兰笑,“我吃光了这一锅粥,看来你们得再煮一锅。” 春兰别扭的别过头去,“小姐,奴婢回来晚了,劳您受罪,那哪是您该吃的东西。” 春桃悄悄的抹起了眼泪。 公孙婉儿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乖乖吃饭,吃饱了,咱们明天还要过个好年。” 春兰点点头,春桃却眉头不展,愁得没法子。 公孙婉儿知道她愁什么,一愁明天无菜下锅,二愁拿出去兑换的宝贝东西。 不急,等她们吃完这顿饱饭再说。 她守在灶间等着春兰煮饭,又亲眼看着二人少少的吃了半碗,一再推说吃不下了。 公孙婉儿伸了个懒腰,从门板上直起身子。 “两件事,分别去办。第一件,春桃你去到我随身带着的物件儿里取个价钱差不多的,将你的宝贝镯子换回来。第二件,春兰,将这锅给我砸了,再拿着铜勺锅盖,咱们出去一趟。” 春桃支支吾吾,“小姐,不用了,奴婢……” 公孙婉儿挑眉,“叫你去便去。你家小姐再落魄,也不用你娘的宝贝镯子换顿饱饭。” “小姐怎么知道那是……那是……” 那是春桃娘亲亲手做的布包,她卖进来时,她娘亲还摘下了手里的镯子包进去。这许多年听下边儿人当故事讲,还能不知道? 春兰已经二话不说过去砸锅,噼里啪啦一顿响,铁锅碎得不能再碎。 春桃还站着不动,公孙婉儿过去推推她。“别为这点儿小事儿磨磨唧唧。一会儿本小姐还要办正经事,耽误了事情,我可不饶你。” 春桃吐吐舌头,回屋去捡了件最不值钱的衣裳又跑出去了。回来时,推着一辆小车,上面还有一袋大米,外加一罐子腌菜和肉。 第九十四章 嫡小姐到 公孙婉儿摸着下巴问,“你从哪家换的粮食?” 春桃大约指了个方向给公孙婉儿看,说起这一个月来,她们没少受那家人家接济。 公孙婉儿点点头,“还算厚道。” 春桃嘁了一声,“是那家男人厚道,那家女主人可精明。这罐子菜和肉外带这车子,是那男人后来给推出来的,不然奴婢要抱着这袋大米回来。” 哦了一声,公孙婉儿无意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纠缠。 又道,“将车子还回去,把菜、肉和米都藏藏好。没得,咱们吃不上还便宜了别人。” 春桃不明就里,应了一声,去挖了个大坑儿,将肉和两回换来的大米也各放进一个罐子里,封好了口子,埋入地下。 冬日土地冷硬,这坑挖得好不费事。 公孙婉儿看她挖坑儿,又嘱咐道,“春兰,咱们去砍几根竹子,一会儿有用。” 春兰本不愿意公孙婉儿跟着,奈何公孙婉儿横眉冷对,耍起了脾气,春兰没法子,跟在公孙婉儿身后出了门。 二人出门没有直接去砍竹子,东瞅瞅西看看,最终公孙婉儿勾着嘴角,领着春兰到了一处竹林。 冬日天冷,握着铁器,尤其如此。 春兰双手通红,更加使不上劲,劈到竹子上,梆的一声,震回来,感觉手都发麻。竹身上不过多了一道白痕。 她有些气馁,觉着自己没用,正要使足力气再劈再砍。 那边哗啦一声,一根竹子便倒地了。 她惊讶的看着公孙婉儿,公孙婉儿也惊喜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柴刀,只见公孙婉儿愣了愣,回过神来,又走到一根竹子跟前,咔的一刀,又一根竹子倒了下来。 嘿,没白受那些罪。 仔细想想自己近几个月来受得苦,原来还有这等好处。她大病了一场,得了一身的神力。 春兰成了旁观的,看着公孙婉儿一刀一根的砍竹子,等她砍了十来根后才连忙道,“小姐,您莫要再砍了,砍这么多,咱们也弄不回去。” 公孙婉儿想了想,也是,的确是用不了这么多。 于是将两把柴刀交给春兰抱着,自己过去收拾那些竹子,将竹子收拾在一起,又发觉了问题,这么大一捆,她根本拖不走。 不过拖不走的竹子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公孙婉儿看了看春兰问,“那户时常兑换粮食给你们的人家是在这个方向?” 春兰点点头道,“是。” 公孙婉儿笑道,“看在那男人还算厚道的份儿上,就帮他们一回。” 春兰不知道公孙婉儿要做什么,只是叫她在一个地方等着。 公孙婉儿将竹子四根作一捆,一共跑了四趟。最后一趟,她拖着四根竹子出来,双手冻得通红。春兰抱着两把柴刀上前,“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没什么!”公孙婉儿回道。“封路。” 回去了之后,春桃好不容易将东西都藏好了,又添了土,看见公孙婉儿拖着一捆竹子回来,惊讶的合不拢嘴,“小姐这是要打算做什么?” 公孙婉儿看了看她身后藏东西的地方,掩埋得很好,可还是能够看出动土的痕迹。 于是将竹子扔过去,用上面的竹叶扫了扫地面,又撒了些积雪。满意道,“你们到屋子里去,将这些竹子都削作一段一段的。大概……”她伸出手掌比了比,“大概这么长就行。要尖尖的那种。”走了两步,她摇了摇头,“算了,还是要平的,削成平的就好。” 春兰和春桃不明所以,还是一根一根的将竹子拖回去,动手削竹子了。 公孙婉儿则捧着铁锹出去挖坑,一连在屋前屋后挖了十几个,只余下了屋后一条窄窄的通道,才满意的回屋。回去时,春兰和春桃还没有完成手中的工作。 公孙婉儿接过手去,开始时不得要领,这个光用蛮力也不行,容易削到手上。 公孙婉儿现在力气大,一但砍刀手上,可不是半只手掌都没有了。 想了想,她用脚踩着竹身,咔咔咔几刀,切豆腐似得将竹子分成一段段。工作效率便快了。 又领着春桃和春兰将竹子布置在大坑里,上面虚掩着拖回来的竹枝又盖了土,熟悉了屋后的那条小路。 一看天色,竟是已经到了傍晚。 看这时间,今天也办不成事了,公孙婉儿想了想,出去又砍了一根竹子拖回来,在院子里生了火,将大米和调料取出来一些,叫春桃做了竹筒饭吃。 竹子在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的响声,公孙婉儿和两个丫头火边守着,火光将三人烤的暖烘烘。 自到了这庄子上,春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里安定过,抱着膝盖傻乎乎的笑着,“小姐,奴婢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奴婢虚长小姐五岁,可在小姐没醒来之前还是像个没头脑的苍蝇似的乱撞。” 春兰接嘴道,“是呀是呀小姐,春桃姐到处乱撞,还撞得满头包。你总说春桃姐比我稳重,可我看来分明是胆小怕事,照我说,那贾大胖子不给粮不给药,咱们直接和他闹。就不能惯着他,由着他一次两次,现在胃口越来越大。” “你懂得什么,咱们人在屋檐下,惹急了那贾大胖子更加不好。何况,小姐总还是要回家的,熬到那一天就好了。熬到了那一天,咱们拿出去了多少东西,叫那贾大胖子加倍拿回来。” 春兰顿了顿,“要是熬不到呢。” 春桃大惊劈头一个巴掌拍到春兰头顶上,“胡说八道什么?小姐是咱家的嫡小姐,怎么会……怎么会……” “春桃姐,我问你,要是咱们熬不到那一天了,冬天饿死了,冻死了,又有谁心疼呢?” “我心疼啊。”公孙婉儿忽然出声道,“我保证要让你们日后顿顿都吃饱穿暖,不然对不住你们照顾我直到我醒。” 春桃急忙道,“小姐,奴婢们照顾您是应该的。” 春兰高兴的扬起眉眼,笑着嗯了一声。 公孙婉儿神色古怪的看着她们二人的头顶,只觉着自己眼花了,夕阳西下,光晕折射? 吃过晚饭后,便歇了。 直到半夜,公孙婉儿起身,咚的一声撞翻了盆,好容易摸索着出了门。 她仰起头看了看天上,又低下头看了看脚下。 嘴里嘟囔着,“合着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我病了一场虽说有了奇遇,得了一身神力。可眼睛却和瞎了没甚区别,也不知明天早上能不能好。”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安。 她不能瞎,她还要回去看祖母,还要救祖母,这条路太长,她若是现在成了瞎子,以后做起事来必定更加艰难万分。 公孙婉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又是怎么躺下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春桃将一个烤红薯放到她脸边。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春桃,忽然笑了。 看来老天还不是太绝情,她不过是晚上成了半盲,白天依旧看得清楚。 大年三十的早上,春桃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三个红薯,一人一个,将最大的那个留给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自醒来吃过一顿饱饭,就一直觉着饿的慌,一个红薯根本不管饱。 好在,一会儿就有饱饭吃了。 三人吃过饭,公孙婉儿才看见自己带来的一箱子衣物首饰,春桃和春兰原本也在带了衣物,不过让贾大胖子盘剥了个干净,现下只剩下一身替换的,和身上这一身,独独她的衣服还好好的没少几件,一件披风叫贾大胖子占去了,还有一件衣裳换回了春桃的镯子,换回了一车的粮食。 春桃看见箱子就难受。和公孙婉儿诉苦,她原本带了三口大箱子,一口没摆上车,一口没带到这里来。庆幸的是,最底下的这一口箱子里有小姐的首饰,她二人的衣物,最贵重。 公孙婉儿听了一半儿,出去拿着铁锹又开始挖坑,过了一会儿去将一箱子衣物全放进了坑里。再看了看屋里,也没甚值钱的东西,这才放心。 叫两个丫头也收拾干净了自己,春桃背着一袋子锅渣子,春兰拿着锅盖和锅勺。 三人浩浩荡荡出门去也…… 临出门前春桃还觉着这样不太好,连连劝道,“小姐,您是大家小姐,咱们这样出去,怕不是让别人以为咱们去讨饭。” 公孙婉儿不以为然道,“大过年的,咱们总不能饿死,便是讨饭,只要能活,也做得。” 春兰只顾点头傻笑,公孙婉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春桃只好跟着这二人出去。一路上春兰将锅盖大勺敲得哐响,“嫡小姐到!” “嫡小姐到!” “嫡小姐到!” 这庄子上有十几户的人家,上百口子人,大过年原本忙忙碌碌,一看这阵势都乐了。纷纷站到院门外看热闹。 公孙婉儿和春兰春桃绕着庄子上下,走了几圈儿,将人都吸引出来,笑呵呵的去敲那座最好最大的院子的门。 其实贾大胖子早听见了外面吵吵嚷嚷,正琢磨不透公孙婉儿是什么意思,不敢出门。 公孙婉儿主动敲门。 贾大胖子硬着头皮出来开门。 看见公孙婉儿后先是吃惊,后垂首施礼,恭敬道,“小姐万安。小人竟不知小姐醒了。” 公孙婉儿也笑,“幸亏是醒了,不然错过一个好年。” 贾裕附和道,“可不是么?” 第九十五章 大太爷爷没了 公孙婉儿看了贾大胖子一眼,“贾管事的看起来气色不错!” 贾裕也道,“小姐的气色也好。” 说罢,公孙婉儿点点头,推开他,向他身后那扇门走。 贾裕想拦,春兰赶紧跟上,经过他时,手中的铜勺不经意间敲到了他的两腿间,春桃见小姐和春兰都进去了,赶紧跟上,背后的铁锅碎渣又好巧不巧的撞到了贾裕身上。 他阴沉着脸色站了站稳,最后一个进了门,将大门关上了。 公孙婉儿一进门便闻到了肉香,院子里有个小孩子欢喜的进进出出给一个女人打下手,好不热闹。 贾裕关上门后就变了个人,连客套也懒得,操手靠在一张榻上坐定,看着公孙婉儿皮笑肉不笑。“不知嫡小姐大过年的上门,有何贵干?” 公孙婉儿也收起笑脸,认真道,“放火烧屋,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贾裕不以为意,“小姐请便。” 公孙婉儿就动手,真烧。怀中掏出火石,火绒,摆开了进了贾裕的柴房,不一会儿浓烟滚滚。 贾裕睁开眼睛,等了一会儿,烟更大了。 急忙提了水桶过去,贾裕的媳妇也过去。 公孙婉儿在柴房门外,看他们灭火。 火灭了,柴房烧得窗子黑漆漆。贾裕灰头土脸的出来怒目看公孙婉儿,“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我先前说了,放火烧屋,这会儿烧柴房,一会儿烧厨房,再过一会儿,就不知道要烧哪儿了……” 贾裕眼珠子转,往前走了几步,公孙婉儿瞥他一眼。 “贾管事的没听我后半句话,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索性我一个没人要的苦孩子,大过年的也不打算好,咱们要死死一窝。你若是敢动我半分,我便撞死在院子里。到时候,贾管事的带着你儿子一道儿进监牢过年。” “小姐何至于此……”贾裕脸上神色不定,“您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何必大过年闹这一场。” “我要的简单……”公孙婉儿呵了口气,白雾袅袅。“我要烧屋。” “您烧了这屋子,就不怕……”原本想说,您就没有地方住了,可又不想给公孙婉儿留下这个话头。贾裕只好道,“就不怕家里怪罪么?” “这庄是我家的庄,院是我家的院,屋是我家的屋,烧了便烧了,谁来怪罪我?烧了这处,大不了我挪挪地方。可贾大管事可就……” “姑奶奶,算我求求您,咱安心过个好年。您要什么?” “我真要烧屋。”说罢,看了看春兰,春兰点头,走进厨房。 贾裕家的哀叫一声,“哎呦,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别进去呀,我还炖着肉呐!” 说罢急急忙忙去追春兰。 可她没挡住,没过一会儿,厨房里锅碗瓢盆乱敲,青瓷白碗碎一地。 贾裕急得下跪,“小姐,嫡小姐,是老奴以前做的不对,您要是有气儿只管朝着老奴撒。放火烧屋可万万使不得呀……” 公孙婉儿挑眉问,“贾管事的怎么不动手?横竖我们只是三个小姑娘,套了袋子往井里一扔,再推说个什么,你不是逍遥日子照样过,何苦在我面前伏小做低?” 贾裕连连摇头,“您说的什么话,老奴再混账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做不出?不敢做罢! 若真是有半点儿怜悯之心,一个月来将几个丫头扔到半山上,断粮断药,饿得春桃春兰瘦了一圈儿。 没错,她可记着仇呢。这贾大胖子自己吃得膘肥体胖,让她的春兰瘦成了一根枯树枝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孙婉儿冷笑,就是这样的小人最好对付。蔫坏蔫坏,自作聪明,偏偏胆子又小。 “看在贾大管事的还知道我这个小姐……” 公孙婉儿坐到院中方才贾大胖子坐着的软榻上,“我只提两点要求。” “您说……” “第一,春桃这一个月拿过来的东西,还回来。” “第二,这屋子,还回来。” 这两个要求哪一个都难办……贾裕自然不依,站在那里讨价还价…… “小姐……这大过年的你们三个小姑娘没有几个下人使唤可怎么行,老奴和贱内都能替小姐做些杂事的。” 公孙婉儿笑呵呵,“春兰,你怎么还不动手?” 那边儿是春兰的回话,“小姐,奴婢没寻着火石。小姐且等等……” “从灶台里抽一把火,洒了油,往窗户上扔。” 春兰应道,“小姐,叫春桃姐进来拦着这个女人,她壮得像座山,堵着灶台挪不开。” 不用公孙婉儿吩咐,看见贾大胖子吃瘪,春桃早欢喜的紧。 现下,听罢春兰的话,急急忙忙过去厨房帮忙。 贾大胖子要过去拦,公孙婉儿抱起贾小山悠悠的往上抛。看得他那个心惊肉跳,生怕公孙婉儿小胳膊小腿儿接不住自己的宝贝儿子。 那头,贾裕家的哭天喊地直说日子没法过了,厨房里,又冒出烟来。 贾裕一个头两个大,“小姐,老奴都听您的,您且快住手。烧了主家的庄子,老奴担待不起。” 公孙婉儿当没听见,反问贾小山,“好玩儿么?” 贾小山在寒风中,小脸通红,笑得没心没肺,“好玩儿。” “好,那姐姐再抛高一些。” 贾大胖子咬咬牙,小跑进屋,屋子里一阵乱响后,他拿出一个包袱,“小姐的东西都收在这里。小姐快请放我儿子下来,老奴这就带着贱内离开。” 公孙婉儿这才扭头看看他,“春兰,春桃,出来罢。” 二人灰头土脸的回来,贾裕家的也狼狈不堪。 贾裕没说话,收拾了两件衣裳带着贾小山和自家婆娘便出了门。 春兰奇道,“小姐,他怎么走得这么痛快?” 迟早要回来,现在痛快一些怕什么?公孙婉儿没有答,寻着肉味儿进了厨房,看见厨房凌乱,公孙婉儿皱眉。 春兰赶紧道,“小姐,奴婢留下了备用的碗筷没有砸,且饭菜可一点儿没动过。” 春桃也赶紧说,“厨房没烧坏,方才的浓烟是往灶间泼了瓢水,浇熄了火。” “哎……”公孙婉儿叹了口气,“我是说,这贾裕家的太不靠谱,这个时辰饭还没做得,咱们不能吃现成的还要动手。” 撵走了人家还想吃现成的?春桃暗暗道,小姐从前也没这么厚脸皮,果然被逼的没法子,人都是要变的。 这个年一直到了正月十五,公孙婉儿和两个丫头坐在院子里赏月围着旺火放爆竹。 春兰绕着旺火一圈圈儿走,嘴里碎碎念,来年顺遂,春桃也双手合十的拜呀拜。 唯独公孙婉儿抬头看月亮,心中不安,天上灰蒙蒙,眼前灰蒙蒙,到了夜里,公孙婉儿什么都看不清。 她招招手,叫了两个丫头过来。 “你们今日早些睡,不要太晚,明天一早将东西能带走的便带走,带不走的从后门推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 说罢就回房去睡,她醒来后眼睛到了晚上便看不清东西的事情告诉了两个丫头,春兰便扶着她进屋。 这一夜,公孙婉儿睡得极不安稳,无端端惊出一身的冷汗。 待到了天亮,她早早起来,绕着屋子搜刮那些值钱东西,一并拾掇好了又去挖坑。 春兰和春桃将厨房里的食物也拿干净,装在小车里,藏在后门外的桃林。 吃罢早饭,公孙婉儿裹着披风,看着院门口,像是等着什么。 午时,院外马蹄声响起,院门被敲得又急又促。 公孙婉儿亲自去开门,贾大胖子身后跟着一个管事的来报,“嫡小姐,大老太爷没了。” “谁叫你来报信?” “自然是夫人,夫人时刻惦记着小姐!” 公孙婉儿砰的将门关上,“瞎话!” 那人急的在外头喊,“小姐,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小姐快些和小的回家去吧。” 春桃和春兰都集中到院子里等着吩咐。 公孙婉儿想了想,三个人一起将东西收拾好,从后门推了出去。 春桃推着车先回家等着,随后,春兰去打开门,公孙婉儿就站在门口看。 贾裕一脸急切道,“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为长辈奔丧,晚了,怕是要背负不孝之名。” “说吧,谁叫你来报信?” 那管事肯定道,“是夫人!” 公孙婉儿冷笑一声,春兰扶着她跨出院门。 “哦?不是小贾氏么?” 贾裕有心否认,又怕越描越黑。 所幸,公孙婉儿走了。 这一下,房子回来了。于妹妹的计划也有助益,两全其美。 马车嘚嘚的赶远,春兰如临大敌般扶着车厢,拉着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闭目养神,拿她做筏子,帮弟弟夺回房子,又能对付谢氏。这个小贾氏还真是个人物…… 太爷爷去得突然,但毕竟年纪大了,寿材一早备下了。因此,虽是昨晚儿上没了的,今天家里也并不显得手忙脚乱。 马车停在了公孙府的后门,管事为难道,“小姐住在庄子上的事情没有传开,正门客人又多,不好叫小姐从正门进府。只能从后门偷偷进去。” 公孙婉儿没吭声,看着满门缟素,心中悲戚。 太爷爷,孙女儿回来了,回来送您。 第九十六章 这是爷赏的 清风院不过一个月不住人,便已显出几分萧条。 公孙婉儿走进屋子,在积满灰尘的屋子里坐了许久,一个小丫头捧着两套丧服前来。 她没吭声,默默换了。 又由那丫头引着前去祭拜大曾祖,一路上府中下人看见她,无不窃窃私语。 灵堂不过近在咫尺,好巧,在门外遇见谢氏。 她一身缟素,端庄温婉,逢人便笑,见着公孙婉儿却破了功。手指头指着公孙婉儿,牙齿险些咬到舌头。“你……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婉儿福了一礼,“母亲说的什么话,女儿不是一直在府中?” 谢氏不吭声,双手握紧。 正巧小贾氏袅袅婷婷的走过来,看见公孙婉儿亲切道,“哎呀,小姐回来了,奴婢给小姐请安。” 那身段纤细,仿佛人一碰就倒,正好这时,小贾氏身边儿的丫头不当心,碰了碰小贾氏。 小贾氏立身不稳惊呼一声,撞到了谢氏身上,谢氏不防备拽着身边的管教婆子几人摔倒在一起。 场面,好不狼狈。 公孙婉儿没心思管这里乱成一锅粥,她只想好好的给曾祖上柱香。 灵前有客到访,一个少年郎,白色织锦袍子,腰间绑着一根佛头青宝相花纹角带,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看背影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的父亲在一旁同这位少年说话,公孙婉儿走进去,轻车熟路的开始祭拜。 祖父的葬礼她还病着,瑛婶儿的葬礼她也没有赶上,短短一年之内,又有三位亲人去世。 这三年来断断续续有三位曾祖故去,眼下公孙家,只剩下了她的嫡亲曾祖尚在。 公孙婉儿将头磕在地板上,惟愿曾祖父此去无忧,来生顺遂喜乐。 祖德难忘,风凋祖竹,哀号王父,燕贻恩深。 灵堂里没有见到她嫡亲的太爷爷,公孙婉儿站起身子,向公孙芫问过安,没有久留。 谢氏带人守在外间,看公孙婉儿出来,立即命人上前一左一右制住她。 春兰要喊人,被公孙婉儿喝止住,“今日宾客众多,不要生事。” 像是在躲瘟疫,谢氏直到下人们带着公孙婉儿走出老远,才从拐角后转出来。用手捏着帕子,神色不悦,“果真是个灾星,只要一见了她就要出事。” 小贾氏看着有点儿惶惶不安,“到底她见了老爷,夫人将她撵出去,会不会叫老爷知道?” “我看哪个敢多嘴?”谢氏斜眼看她,嘴角擒着笑。 “一个没娘的孩子罢了,疼爱她的老东西又病得下不了床,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老爷怎会知道?” “今日府中毕竟人多嘴杂,夫人若不然再等等?” “我一刻都不想再看见她!”谢氏说完又顿了顿,“府中人都不是傻子,知道府里现如今谁说了算。” 小贾氏绾起一缕碎发到耳后,笑的真心实意,“自然是夫人说了算。” 公孙婉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带到后花园的一条小径上,看那样子像是要走后门,将她送走。 横竖祭拜过曾祖,公孙婉儿也不想生事。 偏偏一众人被人挡了道,挡道的那人她们还惹不起。 公孙鸾儿从软轿上下来,捧着手炉走过来,“我想和妹妹说说话,你们二位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往后站了站。这距离还真是,说什么绝对听的清清楚楚。 公孙鸾儿过来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公孙婉儿,公孙婉儿犹豫了会儿,没接。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不用防备我。” 说罢,又将手炉递过去。 公孙婉儿下意识的伸出手,触手觉着不对。 公孙鸾儿已然走远,“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一个凉的手炉? 春兰挤过来,“小姐,奴婢将这东西扔了。” 公孙婉儿摇摇头。 公孙鸾儿到底不是一个坏人,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天上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冷风直往人脖子里钻。 公孙婉儿呵了口气,抬头看天,都说人死后下雪是有心事未了。 太爷爷,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看见下雪,那两个婆子也觉着冷,想着办完差事回去烤火。 于是上前客气道,“小姐,咱还是快些走罢。” 嘴上客气,动作可半点儿不客气,半拖半提,公孙婉儿脚尖点着地面,走得那叫一个飘忽。 冷风袭面,她正冻得牙齿打颤。 面前又被堵了路,她有几分火气。 迎着风抬起眼,对面一身丧服,披着厚厚狐裘大氅,眉眼温顺的公孙嫣儿惊喜道,“婉儿妹妹,你回来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公孙婉儿火气平白消散了一半儿,她眯起眼睛看向公孙嫣儿的头顶。 公孙嫣儿正越过丫头们走过来,公孙婉儿惊讶道,“你杀过人?” 公孙嫣儿身子僵了僵,手上没注意,一下子将公孙婉儿推倒在地。 周围的风雪更大了。 春兰急忙去扶婉儿起来,公孙嫣儿也才后知后觉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嫡小姐起来。” 她身后的丫头们涌过来,挤开春兰,上前要扶人。 公孙婉儿却觉着身上许多地方闷疼,到了后来被扶起,满身的风雪泥垢,还有几只不知名的脚印子。 “哎呀妹妹……”公孙嫣儿上前替公孙婉儿掸掸身上的雪。“你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是……可怜……” 公孙婉儿看她嘴巴动了动,声音极小,传进耳朵里。 公孙嫣儿神情狰狞,“养在庄子上的嫡……小姐?” “你杀过人?”公孙婉儿又一次不确定道。 “杀过人?杀过人?杀过人?你闭嘴!”公孙嫣儿又一次失手将公孙婉儿推倒,这一回她亲自动手去扶。 “我没有,是他们找死,是他们不好!” 公孙婉儿呵出口白气,“真可怜!” 又是这种怜悯的口气,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公孙嫣儿抓住婉儿的领子,“到底是谁可怜,你这个没娘的小贱种,到底是谁可怜?” 春兰被一群人挡着,公孙婉儿在风雪中跌坐在地上,她的脸蛋被冷风吹得生疼。 正在这时,离开的公孙鸾儿折返回来,看见二人这景象,旁若无人的笑了起来,“呦,公孙嫣儿,没看出来呀。” “你不是也讨厌她么?来捣什么乱?” “我讨不讨厌她关你什么事儿?”公孙鸾儿走过来,一脚踹开公孙嫣儿,拎着领子提起公孙婉儿,“难得我发一回善心,竟然会让你碰上,滚滚滚,没得我一会儿改变主意。在冰上刨个坑儿把你扔进池塘。” 公孙嫣儿挣扎着爬起来,“公孙鸾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一向注重仪态?裙子脏成那样没关系?” 公孙嫣儿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衣裙,提起来一路小跑离开。 “我走了,她会不会找你麻烦?”公孙婉儿站直身子。 “哈?就她?”公孙鸾儿看着公孙嫣儿的背影笑,“一个连亲娘都不喜欢的东西,拿什么来找我的麻烦!” 公孙婉儿便道谢,跟着两个婆子离开。 夕阳西下,公孙府后门前的街上停了一辆马车。 车中两少年,一人温润如玉,一人桀骜孤高,尤其那位孤高少年,似乎还有外族血统,眼睛是淡淡的蓝色。 那位温润少年先问,“我家的祖辈和这家的老爷子很有些交情在,倒是不知,您为何对这家的嫡小姐这般在意?” “没什么,只是偶尔听先生提起过罢了。” 偶尔?他为父在北方开拓局面,四处拉拢豪强,此番千里奔袭回建康,目的不明,可将将在府中歇息两日,听闻公孙家去了一位老爷子,当先要跟着来打听府中的嫡小姐,说是先前没有情分,谁信? 如果公孙婉儿在这里,便能认出,这个温润少年不正是先前进去祭拜的那位客人? 马车外侍从打开车帘回话,“公子,那位小姐现下就在门外的石阶上。” “石阶上?”温润少年微微惊讶,“外面不是还在下雪?” 他将车窗的帘子掀起一道缝隙,另一少年也顺着那里看向外面。 街角的地方,两座石狮,中间石阶一身缟素的少女坐在那里抬头看天,身上积雪皑皑,她恍若未觉。 温润少年解下身上的披风递出去,吩咐道,“将这披风送给那位小姐。” 侍从领命前去,司马绍漫不经心的恭维道,“都说庾家子弟个个君子,现今看来所言不虚。” 庾冰摸不准司马绍的意思,目光看向车外,没有说话。 话说公孙婉儿那里,祭拜完曾祖后出来,那两个婆子架着她往这里一扔便没了影儿。车夫也不知赶着车去了哪里,春兰进府去找人,她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 看到有人递过来一件披风,公孙婉儿皱了皱眉,口上道,“谢谢。” 身子不动,半点儿没有伸手的意思。 侍从知道这位是公孙家的嫡小姐,也不好将披风强塞给她,捧着披风站了一会儿便回去回话。 司马绍接着刚才的话又说了一句,“只是可惜,旁人不领情。” 庾冰收回披风,见司马绍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丢给侍从,“去告诉那姑娘,这是爷赏的。”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您这么做是否有些……”庾冰颇有些不忿,“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您何苦这般羞辱她。” 司马绍的目光一直看向车外,见公孙婉儿从侍从手中拿过披风披到身上,他心情大好。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么?” 庾冰神色古怪,“没少听建康的文人圈子说起这位公孙小姐,现在看来,果真不同寻常。” 司马绍闭眼靠在车厢上小憩,不同寻常? 她只不过是比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却有无缘无故的恶。 你表现的越恶,她才会更安心,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马车嘚嘚的赶远了,小丫头,我等你长大。 第九十七章 上山打虎 五年后春深,满山嫩芽吐绿,长空万里如洗,犬声吠吠,地里人家忙。 公孙婉儿穿着短衫短裤,田头间跑,地里人见了纷纷问声,“小姐又去山上?” 她应一声,人早已跑远。 人们便笑,都知道山脚下养了个性情好的大家小姐,可平时不见她半点儿架子,能同孩子们玩儿在一起,有时还帮庄上下地干活儿。 公孙婉儿回到茅屋里,水生正等着,“你可算是回来了,现下有两件紧要的事情,要你拿主意。一件是,中尚属丞谢大人前来购买大量银矿,说是宫中有位娘娘生辰,要锻造一件器玩,可交接时却只肯交付收据。还有一件,矿山外出现猛虎伤人,已经伤了好些矿工。” 谢大人?公孙婉儿想了想,这位谢大人是家里那位继母的庶兄,兄妹两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仇,几次三番来找麻烦。 当下货币市场紊乱,到处都是假铜钱,眼看银子流通起来,他闻风而来,保准没安好心。 山阴 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哼,谢家,你再风光也是日后的事情,眼下,竟然敢将主意动到姑奶奶的头上来了,还是一个旁门庶子。 婉儿取水净面,“我怎么听说近来太子殿下忧心国库空虚,正招谋士日日商讨对策。” 陆水生和婉儿相识五年,她的心思一猜就中。“婉儿妹妹是想,献上银矿?” 说罢陆水生觉着可惜,“这可是银矿,依着建康目前的局势,银子流通起来,咱们的银矿价值可期。不知多少人眼红着,你却这个时候献出去,这不是傻么?” “错。这才是保住银矿的法子。” “其一,正如你所说,咱们的银矿价值可期,眼下咱们就是无数人眼中活奔乱跳的盘中餐。这回打上主意的不过是个名门旁支的庶子,下回来的若是世家的大恶霸,又当如何?” “其二,太子殿下天潢贵胄,断断不可能亲自经营矿山商行。咱们献上矿山不过是找个人做靠山,多个人分利益罢了。其实,矿山还不是在咱们手中?” “其三,咱们之所以一直出矿,却不能冶炼,由着少府官员层层盘剥,全是因为高明的冶炼技术尽数掌握在官府手中。民间的技术不够成熟,冶炼银矿费时费工,反而不如直接出矿得来的收益。可此消彼长之下,照着现如今的赋税,再过不久,就是累死工人们,咱们也挣不到钱啦!” 陆水生恍然大悟,“婉儿妹妹想找殿下做靠山,同时借用官府的工匠冶炼银矿,这样一来……” 婉儿沾着水想将头发束起来,可总梳不好。 陆水生叹了口气,上前拿过梳子,替她梳发。 婉儿笑嘻嘻的接着刚才的话道,“这样一来,献上银矿,咱们反而挣得更多。” 还有几个原因公孙婉儿没有说,这个银矿当年买下的时候虽然是借着陆水生的名头,可到底当年初涉商场,手段稚嫩。恐怕被许多人已经留意到了。 谢氏的哥哥这回找上门来,说不准就是试探,早知道了这银矿背后的主人是她。 如此一来,便要赶紧将这银矿归入太子殿下名下,这样才能继续伪装下去,不引起谢氏和小贾氏的怀疑。 其次,当年那座山是买一座庄子时附带上的,旧主压根儿就不知道山中还有一座银矿,卖的时候也是贱卖。仔细算算,买下来不过花了二百两银子,这些年的收益早就赚回来了,且还不止,实在没必要贪心不足。便是真的将银矿送出去也不亏。 再者,这座银矿现在公孙婉儿还真的不缺,她私下几处矿山座座赚钱,建康的这座银矿眼看矿产已经不多,质地也越来越次,挖不了几年了。 这诸多原因加在一起,公孙婉儿早有心将矿山投桃报李,奈何一直没有由头。 现下,国库空虚是天时,太子殿下仁德勤政是地利,那不怕死的谢承浚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合该她大赚一票,抱上太子殿下的金大腿,再给谢氏兄妹两个一个教训。 这么想着,水生已经替她束好了发,并看她躲进屏风后。 见水生急急忙忙的避出屋去,婉儿不以为意道,“你是道士,还这么多虚礼做什么?” 水生满脸通红的辩解道,“我是道士,又不是和尚。” 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劝,“婉儿妹妹,你不是小孩子了,日后便是出门也要矜持些才好,毕竟是女子。” 半天没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水生踢着脚边的一块石头,“我师父说,我近来不能出门,会有血光之灾,要安心在道观里抄经修行,你的事情不能替你办了。不过,你手底下提拔的那几个管事都能做事,你也能放心。” “还有,过几天就是上巳节,大户人家都要出去郊外踏青,到时候我和师父说,带你去南山那处桃林看桃花,你能不能……” 话音刚落,公孙婉儿身穿一件净面衫子,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师蛮纹宽腰带,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从门里走出来。白皙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微微上挑的眉眼带着几分盈盈笑意,如樱桃般小巧的红唇弯弯,皓齿轻启,吐气如兰,“你说许多人要到南山看桃花?” 水生看痴了,呆呆点头应道,“是!” “哎呀呀,真是失策,光记着那里的银矿,忘记了还有一片桃林。不然建个观光客栈,发展发展旅游业也不错,一半儿挖矿,一半儿生态。倒是现在也不晚,桃花开尽,过些时候还有桃子,不怕人不来。” 公孙婉儿嘀嘀咕咕的往外走,水生跟在后面。 半响后醒过神来,“婉儿妹妹又要去庄子里?” “是啊!你不是说有老虎为患,我去矿上看看。” “不行!”陆水生拉住她,“这些事情哪里是一个女孩子可以做的,还是我再安排些人手去。” “安排人去做什么?”公孙婉儿好笑道,“你若是有法子对付那只猛虎,何苦又说难办来告诉我?” “我是想让你师父出面,没想让你亲自去打虎。” 公孙婉儿看他一眼,紧张兮兮,大有你要是上山,我跟你耗一天,绝对不放你走的意思。 遂叹了口气,“水生哥哥说的也对,婉儿太过自不量力。我这就去庄子里告诉师父,劳烦他老人家跑一趟。” 陆水生放开手,长出口气,“婉儿这样想就好,我该回去了,你早些回来,我知道你脚程快,可我看最近贾大胖子不大安分。” 公孙婉儿点头一一应是。 在陆水生转身后却叹气,老实人。 陆水生说公孙婉儿脚程快不是虚的,在翻过一座山后,陆水生回道观,她去山脚下的庄子。 半柱香的功夫略过一座山,翻墙进了山下的桃源山庄。 名儿是公孙婉儿起的,全因看见南山上的那片桃林,虽俗,可好记。 公孙婉儿刚跳进墙去,数道影子围过来,看见公孙婉儿,又都恭敬的退了回去。 她心下满意,去看了司徒南,她的挂名师父。 由着师父指点了一盏茶的功夫(挨了一通揍),蹦跶着出来,打虎的事儿半句没提。 跑去厨房翻了翻,又去柴房翻了翻,最后在马厩里捡到一根铁叉。 挥舞着上山打虎去也…… 她来到这里十三年,还从未见过老虎。 原本她还有心要去矿山,可想了想,半路上改了道儿。 矿山那里不保险,谢家兄妹不带脑子,可背后还有小贾氏,她不宜露面。 上了山,也不知道哪里有老虎,她便转悠着找,悠闲得哼着小曲儿。 走着走着,忽然一处林间飞鸟惊起无数。虎啸声传遍山间,急促愤怒…… 这叫声不对…… 公孙婉儿脚下用力,举着铁叉没过一会儿就到了那附近。 原来是官府在抓捕这只老虎,公孙婉儿看着双眼发亮,还是一只吊睛白额虎。 竟然被人抢先了?公孙婉儿生出几分莫名的情绪来。 水生会把白虎伤人的事情告诉她,足见此前定是想过法子,也通知了官府。 可这会儿的朝廷纷扰不休,大多官员尸位素餐,只拿钱不办事,她竟然有幸能看见实政? 公孙婉儿爬到一棵树上观察起这二十几人的小队伍,还有远远站着的一个身穿御史官服,头戴二梁金冠,银带,佩药玉,黄、绿、赤织成练雀三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银绶环的文官。 啧啧啧。看模样二十来岁,细皮嫩肉,肤白英俊,二梁御史,了不得啊。 公孙婉儿又看向他头顶,红光冲顶,高达半丈,心思就更加活络起来。 她自八岁那年大病一场醒来,多了一身力气,眼睛到了晚上虽会成了半瞎,可却能在白天看见人头顶气运。 照她目前来看,这文官,官运亨通,眼下一派浩然正气,值得结交。 想到这里也不急着走,看起热闹来,只是这热闹越看越不对。二十几人,竟拿那白虎毫无办法,眼看已经损伤过半,可白虎仍活奔乱跳。 公孙婉儿看了看老虎身上,一点儿伤痕没有? 又一声虎啸,白虎挣脱开众人套在它身上的绳套,扑向那文官。 公孙婉儿一看,满脸兴奋,这回上山,真打着老虎了。 第九十八章 拜把子 猛虎仆人,那文官闪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面前有个小小的人儿凭空出现,竟双手撑住了老虎,和老虎角力。 一众人大惊,呆愣原地,看着个头不大,却有这样一身神力。 小人儿看众人愣神,急得大骂,“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帮忙。” 那些官差醒过神儿来,急忙上前,用手中的绳套去套老虎。 公孙婉儿眯了眯眼睛,抽出腿踹了那文官一脚,将他踢开,又捡起那根铁叉晃晃。 见文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一脚踩下锐利的叉头,挥舞着一根木棍迎上老虎。 众人原本制住老虎想要帮忙,可公孙婉儿反而施展不开,遂拿棍子将众人扫开,自己和老虎搏斗起来。 一场精彩的人虎斗,婉儿翻身坐在了老虎身上,手上木棍碍事,索性丢在一边,拿拳头砸向虎头。 十几拳下去,老虎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 婉儿深吸口气,又一重拳砸下,老虎轰然倒地。 那文官上前几步,不确定道,“死了?” “没死。”婉儿从老虎身上跳下来,喘了口气,反问道,“想它死?容易啊!把我的铁叉头拿过来,一叉子进去保管死得不能再死。” “不必!”那文官拱手作揖,“谢过这位壮士救命之恩。” 婉儿扮男装,束胸,外表看起来是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何况这时候男生女相,尽是柔柔弱弱的,她年纪小,也看不出来。 “不用谢,不用谢,大人们快些回去罢。这老虎虽是打晕了,可我听说这山上还有熊瞎子。”说罢,走向那老虎,并将老虎两只前爪搭在肩膀上,一用力,竟拖着要走。 文官拦道,“壮士这是何意?” “我打了老虎带回去,大人还有何事?”文官皱眉,俊朗的五官多了几分不自然。 一旁的官差看不过眼,“这位壮士,虽说你救了庾大人有功,可这老虎,你万万不能带走。” 庾大人?怪不得……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做御史…… 婉儿放下老虎满脸不解,“这位大哥说话,我可不明白,这老虎是我打晕的,合该我带走。难不成官府光天化日之下要强抢良民不成?” 文官儿脸色更难看,犹豫半响道,“不强抢,只是这老虎还请这位壮士留下,就当本官买下。” 婉儿笑开了,“不卖!” “嘿,你这小子不识好歹。”一官差撸 着袖子上前。 婉儿作受惊状,“官爷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这位大人要是要这老虎,小的不敢收钱,自愿奉上。” 官差正觉着婉儿识相,那文官却恼了,“谁准你这般欺辱百姓,壮士,这老虎本官不要了。” 气性儿上来了,果真掉头就走。 公孙婉儿乐了,君子清官冤大头。于是蹦跶着跟上去,“大人,这老虎我卖。” “你怎么又卖?”文官两道剑眉绕成八字,薄唇轻启,那叫一个好看。公孙婉儿咽了咽口水,美色误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嘟嘟囔囔半天,公孙婉儿回道,“看大人是个爱民的好官,也是个持身中正的好官,小人敬重您。” 庾冰停下脚步,身上淡淡的木兰香涌入鼻腔,公孙婉儿又咽下一口口水。 “那好……”他询问道,“壮士打算多少钱卖这老虎?” “我不要钱。”公孙婉儿断然道。 庾冰愕然,“不要钱?” “我要你!” 庾冰后退几步,“壮士何意?” 公孙婉儿认真道,“我要大人。” 见庾冰又后退几步,公孙婉儿嘿然一笑,“我要和大人拜把子。” 庾冰松了口气,可要莫名多个兄弟?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他左思右想,公孙婉儿却没耐心,“你看大人,我救你性命,赠你白虎,也算生死之交。不过是看大人浩然正气,官品不错,起了结交之意,难为大人还看不上小人么?” 庾冰下意识摇摇头,公孙婉儿接着道,“大人,实不相瞒,这老虎能晕多久尚且不好说,若是一会儿它醒过来了。依着你们这帮人……啧啧……” 公孙婉儿点豆子般一个个数过去,庾冰脸色难看,众人和老虎缠斗许久,气力将竭,老虎若醒,不能生擒,只能杀了。 看他色变,公孙婉儿不急不忙道,“况且,还有一事,大人若是不听,你们此行必定损伤惨重。” 损伤惨重四个字咬得颇重,庾冰权衡之下,开口道,“实不相瞒,这老虎,不能死,也不能放,壮士若发现了什么,还请告知一二,庾季坚日后必定报答。” 庾季坚?庾冰? 婉儿眼珠子转,庾家的重宝,十五岁便封都乡侯的人物。 看来她料想的不错,二十几人并非打虎而是擒虎,无怪老虎身上没半点儿伤痕,反倒是这二十几人各个挂彩。 “我听说,朝中有位老侯爷,专好养兽。” 庾冰发觉这小个子深藏不露,一言道破他们此行用意,遂看婉儿时带着几分防备。 “白虎稀缺,怕是到了那位侯爷的行园里,比他亲生儿子待遇都好。我这也算是替这老虎谋了条好出路,可庾大人,不知,我又凭什么要助大人擒虎,是吃饱了撑得么?” 一句话本相毕露,官差再想上前,被庾冰挡下。 “壮士到底意欲何为?” “我要和大人拜把子。” 见她坚持,庾冰倒多了几分认真,点头道,“好,此间事了,我便命人摆席。” “不用那么麻烦。”公孙婉儿上前在他脖子上一按,寻了个方向跪下,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完。爽快的给了庾冰一个拥抱,“大哥。” 庾冰额上仍有灰,被方才按得晕头转向,见婉儿豪爽喊大哥,不由问道,“这便完了?” “天地为证,难道小妹还怕大哥不认么?” “小妹?”一众人惊,再看婉儿,依稀看出几分女子的轮廓。 谁能想到,徒手打虎的小个子不是壮士,是女英雄? 公孙婉儿原也没想瞒着,她出门时没料到会遇见庾冰,没带人皮 面具,既如此,就不用另一层身份。 庾冰神色莫名,此时白虎醒来,扑倒两名官差,夺路而逃。众人要拦,被公孙婉儿喝止。 “你这又是何意?” “兄长莫急,小妹定为兄长擒得此虎,眼下,还不是时候。” 众人半信半疑的跟在公孙婉儿身后,沿着老虎留下的痕迹,到了一个山洞前。 公孙婉儿摸着下巴道,“我去将母老虎引出去打晕,你们趁机进去将洞穴里的小老虎带出来。” 庾冰正想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母老虎。 公孙婉儿已经挥舞着木棍站在老虎洞外大声笑,“母老虎,你姑奶奶我又来了,你有本事逃命去,你有本事出来啊!” 那模样看上去,分明比母老虎还凶恶几分。 一声虎啸,白虎猛然扑出。公孙婉儿边笑边跑,还时不时用木棍捅捅虎头,更叫白虎气愤交加。 而庾冰和众官差,在看见白虎被引出之后,进到洞里一看,果然发现两只小老虎,身上湿漉漉,看样子生下不久,叫声绵软,十分可爱。 于是有两名官差上前一人一只将老虎抱在怀中,走出洞来,正好公孙婉儿回来,灰头土脸,看见两只小老虎,明媚的笑笑,“看来我所料不错。” “姑娘是想让本官将这小老虎也一并送给老侯爷?” “姑娘?”婉儿不悦。“大人难道忘了,你我刚在天地前拜了把子,这么多人证看着,大人还真打算不认?” 庾冰犹豫片刻,坦然拱手道,“妹妹仁义,你这个小妹,大哥认下了。” 这是在说公孙婉儿引着众人前来将老虎一家接走换了个地方,可谓一石三鸟。 其一,若是不接着这两只小老虎,白虎醒来,看见被囚,想起幼崽,必定拼死出逃。半路若是醒了,押送之人制不住它,那先前公孙婉儿所说死伤惨重,绝不是虚言。现下,幼崽在手,白虎爱惜孩子,反抗时必定会有顾忌,众人运送老虎自然省事许多。 其二,母虎若被众人带走,这两只小老虎年幼,日子久了,怕不是会活活饿死,多桩罪孽。 其三,白虎稀有,尤其这般大的幼虎,最好调教,两只幼虎,比那只成年白虎更有价值。如此此行所得,比先前想象中还要好。 而在这其中,还有一利是公孙婉儿,白虎伤人,又是在她的矿山上,若是打死了,非她所愿,若是养着,时时伤人,也不是长久之计。 尤其,这还是一只母老虎。 早在先前角力之时,公孙婉儿就察觉不对,虽说她力气极大,可她自问受不住老虎全力一击,没想到,这只老虎看似勇猛,可实际十分虚弱。 再加上有心观察,公孙婉儿多了几分猜想。 都说帮人帮到底,为了确保万全,公孙婉儿亲自跟着众官差将老虎运下山,又装进了笼子里。 笼子还没上锁前,公孙婉儿蹲进去,摸着虎头笑道,“别怪我两次打晕你,你伤了那么多人,虽说没出人命,可到底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不是?这里不是你该待得地方,这回你遇上的是这个文官儿,只想捉你回去养,可若是下回,你遇上十几个猎户想拿你做衣裳,你又该怎么办呢?” 白虎还没醒,公孙婉儿又摸了摸两只小老虎的头,“告诉你们的娘亲,新的地方有人把你们当亲儿子疼,好吃好喝比这里舒坦多了。安心跟着大人走,不要闹事知道了么?” 说完了话,她跳出笼子,由着人上锁。 她嚷嚷着找大哥,一个官差指给她看。 姿美风流的文官儿溪边取水喝,春风拂过,宽大的袖袍褪到胳膊肘,露出一截如上好羊脂玉般的小臂。 画面太美,婉儿仰头看天,鼻血狂流不止。 第九十九章 春梦了无痕 被一个男人秒杀了颜值,很丢脸。 可流鼻血流到晕过去不省人事,简直太羞耻。 公孙婉儿悲愤的翻了个身,好闻的木兰香,她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头顶有个温和的声音问道,“醒了?” “恩。”她下意识应了一声,猛然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那张脸。 仿佛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公孙婉儿慌忙起身,坐得规规矩矩,再一看周遭,疑惑道,“这是哪儿?” “是为兄在郊外的一处庄子,妹妹尽可以安心些。” 就是私人场所,都是我的人的意思? 婉儿笑了笑,这文官忒体贴。 可既然事情办妥,接下来她不好耽搁时辰,得尽快赶回去,正如水生说的,贾大胖子近来不安分。 她萌生退意,看了看天色,道,“兄长借我匹老马,我要回家,之后叫马自己回来。” 庾冰点点头,吩咐人前头开道,自己跟着公孙婉儿一起走。边走边犹豫着开口,支支吾吾说了好半天闲话,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不知妹妹闺名……为兄,颍川庾氏,今年二十有三,官拜……” 婉儿轻笑出声,庾冰更窘迫,“小妹闺名婉儿,祖上洛阳公孙家。” 公孙婉儿?有些熟悉。 庾冰正愣神间,婉儿已经从下人的手中牵过一匹马,笑声渐远,“小妹告别大哥,改日再来拜会。” “马不必送回来,他日你若不识得路,自管赶了马走。” 公孙婉儿应了,马蹄声渐远,扬起一片烟尘。庾冰脸上疑惑更甚,这建康有几个洛阳公孙家?有几个公孙婉儿? 婉儿回到自己住的茅屋时,贾大胖子在院门外老远站着高声喊她。 她笑了笑,果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回掉了坑儿,现在是怎么也不肯再进这屋子周围一步。 她走过去,贾大胖子满脸堆笑,“小姐去了哪儿,劳小人好找?” 好找?她看看贾大胖子一双鞋,新换的湖蓝绸缎面儿,颜色清亮,崭新崭新。 “屋里闷,我到山上走走,劳管事的找我,惭愧得紧。” 贾大胖子点头道,“多走动走动好,多走动走动好。”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妹妹的原话是要将这丫头养废了,越没教养越好,现下,她成天像个野丫头往山上跑,光着脚帮农户下地干活儿,从前的教养规矩怕是都忘干净了。 公孙婉儿今儿出了一整天的力气,累得很,肚子饿的厉害,也无心再应付贾大胖子,开口问,“贾管事的不知找婉儿什么事?” 贾裕这才想起正经儿,赶紧道,“是小人有事相求。”说着递上一盒精巧的糕点,一支翡翠缠金的发钗。 公孙婉儿操着手,没有接,贾裕就差磕头,诚心诚意道。“小姐,小人唯一的儿子小山,今年眼看八岁了,小人也想为他谋求条好出路。近日城中怀仁学堂招生,小人想……” “想我指点指点他,叫他好通过入学考试?” “哎……小姐聪慧……” 一盒糕点,一支发钗,真当便宜劳力使唤。公孙婉儿笑了笑,不过能取到怀仁学堂的考试资格,可见小贾氏背后出了不少力气。 这件事……婉儿犹豫片刻,动手接过糕点,又拿走发钗,“入学考试是什么时候?” “就在三天后。” “好。”婉儿往回走,“叫小山明天收拾东西住我这里,三天后你来接人。” 贾大胖子笑得合不拢嘴,“小姐五岁时才情便传遍建康城,有您的指点,错不了,小山这回入学有望。小人,必定感念小姐恩德。” 感念?公孙婉儿冷笑不语,这世上多的是农夫和蛇。 见她进了屋子,贾大胖子也松了口气,赶紧下山,嘱咐婆娘收拾贾小山的衣物,自己拐到后院,放飞了一只鸽子。 话说那盒子糕点和发钗,公孙婉儿前脚走进院子,后脚扔到了一边儿。 贾大胖子给的东西,她可不敢用不敢吃。 却未曾想,人家早知她有防备,这回的蛊涂在糕点盒子上,只要碰一碰,入体三分。 公孙府中,公孙嫣儿捏着一张薄薄的丝绢,笑得开怀,“公孙婉儿,这回我看你还不死?” 夜凉如水,可公孙婉儿却觉着像被烤在火上,口干舌燥,辗转难眠。 她摸索着爬起身,翻了翻首饰匣子,找出一颗夜明珠来别在腰间。 这是她特意买回来的,有它照明,四周亮如白昼,她也能看清夜路。 披衣走出屋子,夜风凉爽,可她丝毫不觉,正暗自奇怪是不是今日修炼内力走火入魔,一丝红线隐入眉心。 公孙婉儿所在的庄子背靠一片连绵山脉,座座大山相连,就在这座山后的另一座山脚下是一条小溪缓缓流过,再远就是桃源山庄,山上是香火鼎盛的道观鹤松观。 此时,一白衣公子负手在水边出神,暗自思忖,桃源山庄,南山银矿,鹤松观这三者究竟有什么干系? 他带了十个人来,分开两拨,一拨去了桃源山庄,一拨去了鹤松观打探。 公孙婉儿说得没错,这银矿,不仅是谢家兄妹留意到了,他也留意到了。 月色如华,另有一白色影子在山间狂奔,“该死的该死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着了暗手?” 她的理智十不存一,只想快些赶到桃源山庄找到司徒南。可临近溪水边,她却愈加无法自制,浑身燥热难当。 水声潺潺,凉意袭面,她下意识的靠近水边,在看到水边的背影时,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尽失。 白衣公子水边凝神,忽觉背后一凉,一阵天旋地转间防备不及被人从身后扑到,再回过神来,怀中温香软玉。 他虽意外,却不显慌张,运掌为刀劈向那女子后颈。 岂料,那女子力气出奇的大,反手制住他竟叫他动弹不得。 “你是什么人?” 他冷声质问,那女子歪过头想了想,点上他的穴道,将小脸往他怀里拱,“好热……” 溪边水光清冽,十五月光分外明,他看着女子杏眼朦胧,一头如墨般乌发柔顺的垂在身侧,那一瞬间有些失神,“你是山鬼么?” 公孙婉儿身子顿了顿,眼睛看着他,正当那白衣公子松了口气,下一刻,公孙婉儿褪下薄薄的亵衣,上好的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如绸。 而身下那人则是完全呆滞。 像一只觅食的小猫,她伏在他饱满的胸膛上寻求丝丝凉意。 可身体愈热,她不耐烦,将身下人动手剥了个干净,在他赤裸的身上贴得紧紧的一瞬间像是睡了过去。 诡异的静谧中,那赤裸公子回神,回过神来,首要便是冲击穴道, 可就在这当口儿,公孙婉儿又醒了,只见她拧着眉头,趴在那里躁动不安。 精巧的唇鼻在身下蹭来蹭去,身下那人额上出汗,下身渐渐有了反应。 在上躁动不安的公孙婉儿察觉了他身体的变化,疑惑的向下摸了摸,刺啦一声,那薄薄的亵裤被撕了个粉碎。 身下那人这回是真冒汗,不仅冒汗,还冒火。 他正在冲击穴道的关键时候,这女人来路不明,行为放 荡,死不足惜。 身上越来越异样,心里却越发阴沉如冰,只待他能动,这女人顷刻间就是一具尸体。 公孙婉儿也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身子往后挪了挪,赤裸公子一阵奇异的快感涌遍全身。 而与此同时,更多的却是惊讶,处子? 这女人还是处子? 又见那女子神情迷茫,满脸泪珠,在月光和水光下惨白凄楚,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这又是什么个情形? 心神一乱,他体内的真气忽然暴走,冲击穴道不成,反而伤了经脉。 远处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他想,这是他的人回来了? 那眼下,却惊见身上的女子也察觉到了什么,卷起一件袍子竟然飞快的逃走了? 那白衣公子深吸口气,强忍体内经脉错乱,冲击穴道。 待得那十人回来聚集到他身边,白衣公子早就擦干净了嘴边的血迹,丢掉了撕破的衣裳,穿着被揪扯得半敞皱巴的长袍,举着一颗夜明珠发呆。 而另一边,公孙婉儿跌跌撞撞的爬上一棵树,倒霉透了。 她丢了身上的夜明珠看不见路,半夜里找不着回家的路不说,出门的时候急急穿着亵衣,这身装扮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是非。 何况,她靠着树干,合拢双腿。她下身酸痛,傻子也能明白刚才她做了什么。 只看见个背影就失了身,谁知道是小鲜肉还是中年大叔,或者就是个满脸麻子的丑面鬼。 她吐出口浊气,裹紧身上的亵衣,冻死宝宝了。 天将明,勉强可以视物,公孙婉儿就近去了桃源山庄,净洗换衣。 昨夜像一场梦一样。 等见了司徒南,昨夜的事情没说,可司徒南瞧着她面色不对,上前揪过手腕把脉。 “你什么时候中了蛊?” 公孙婉儿想起昨晚的事情,脸上就发烫,“大概就是这两天,怎么了?” “怎么了?”司徒南冷笑连连。“你这蛊毒月圆之夜发作,发作三次,你小命不保。” 仔细想想,昨天正是月圆之夜,公孙婉儿连声道,“师父救命。” “我暂且封住你的功力,你切记不可用功,或许能多活几个月。” 公孙婉儿失望道,“多活几个月还不是一样要死?” “可至少能拖到有人救你。” 公孙婉儿双眼亮亮,“师父找到欧神医了?” 第一百章 北上寻医 “也是你命不该绝,我刚收到的消息,有人在颍川见过他。” “这回确定是欧神医?”这些年来,没少收到假消息,天南海北各处跑。 “这回错不了,那人早些年得过他的恩惠,将他的画像摆在家里当祖宗供着。” “可是……”婉儿又皱眉,“颍川同这里不近,不知是怎么传回的消息,没得我去了,人反倒走了。” 司徒南隔着公孙婉儿的衣服封了她几处大穴,“估摸着时间,该是一个月前的消息。” “那等我赶去颍川,人早走了怎么办?” “走不了,他让人给抓了。” 公孙婉儿好奇,“什么由头?” 司徒南笑,“听说是医死了人。” 神医医死了人?公孙婉儿自觉这个理由很叫人不寒而栗,不过她找了神医好几年了,总要见了人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 于是决定道,“还要劳烦师父护送,我要去一趟颍川。” 司徒南点头道,“咱们的商队开了一条蚁道,三日后正有一趟要去颍川。” 这厢事了,公孙婉儿又急忙爬回山的另一头,可却惊奇的发现,自己一身神力尽去,此时也就和正常十三岁的小姑娘一般力气。 这到底是因为师父封住了她的功力,还是因为那蛊毒太厉害?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好,她爬过一座山,已经到了午时。 贾裕早就带贾小山在院外候着,一见婉儿便笑起来,“小姐好兴致,又上山去了?” 公孙婉儿咬牙道,“是啊,山上空气好。” 贾裕不清楚公孙婉儿这怒气从何而来,不过他也心虚,毕竟他昨天帮着外甥女儿坑了公孙婉儿一回。 虽然不知道涂在食盒上面的到底是什么,可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下贾裕陪着小心,“小姐,小山我给您送来了。” 公孙婉儿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祸不及子孙,贾小山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可没料想,公孙婉儿没且走到院门口,脑袋上便挨了一下。 她回过头,又一颗石子正中脑门儿。 却是贾小山恶狠狠道,“坏女人,占我家房子的坏女人!” 她怔住,继而失笑道,到底还是她太天真。 额角温热的血液流出,她举袖捂着,声音却笑,“贾大管事的,你也瞧见了,小山不愿意受我的指点,你还是另寻名师吧。” 贾裕劈头盖脸的过去夺过贾小山手中剩下的石头,公孙婉儿又一眼看见春桃和春兰从屋子里出来,弱弱唤了声,“春兰,你来扶我。” 便身子一歪,这一回真是睡了过去。 教习之事自然就此作罢,贾小山砸破了公孙婉儿的头,都将人砸晕了,贾裕自然也不指望公孙婉儿还能指点贾小山的学问。 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公孙婉儿易容作小货商人跟在司徒南身后,赶着一车绸缎北上。 天大的事情,她都要扛过去,祖母还卧病在床,祖母还等她去救。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法子,拜了司徒南为师之后,她不止一次托他飞檐走壁,悄悄带了名医进去看祖母。皆说祖母无药可医,须得终身卧病在床。 后来又听说神医欧文伯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她想尽了法子打探。现下得知了欧文伯的行踪,她不能不去。 北方战乱,一路纷纷遇汉人南迁,不乏世家大族。 又见饥民处处,混在车队里讨要吃的。 车队走走停停格外小心,再加上夜间休息做饭,竟走了半个多月。 婉儿数着日子,想起了水生心心念念的三月三,没有陪他回去过。 眼看再有几日的路程便到了颍川郡,途径一条山路时,司徒南却分外戒备的进了婉儿的马车。 婉儿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商队中十几个好手隐隐靠拢在她车旁。 此番出行,婉儿不是以商队之主的模样,而是易容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人物,马车是下等的帆布马车,模样也是畏畏缩缩话不多的样子。 少有人知道,她才是这商队真正的主子。 一但出事,司徒南定要首先护她周全。 司徒南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婉儿撩起车帘看了片刻又放下。 “师父觉着此处不妥?” 司徒南沉吟道,“太干净了,自进了这山道,一路连一辆马车,一个流民都没瞧见。” 又吩咐婉儿,“一会儿若有变故,尽量不要离我太远,万一走散,就弃车往方才经过的河道跑。” 婉儿点头答应。绑紧了裤腿,随时准备逃命。 也深知,若是有贼来劫,商队前前后后那么多车马,反而碍事,赶着马车倒不如徒步逃命。 果然,商队将要离开山道时,上千人马杀出,当先的马匹受惊,嘶叫连连,整个商队大乱。 司徒南钻出马车,当即吩咐人护着婉儿后退。 商队管事的姓薛,试着同这伙贼匪交涉,“诸位兄弟,这是贾大商人的商队,专为南北通货运些粮草衣料。请诸位行个方便,薛某愿意买路。” 贼匪之中领头那人是一宽背窄腰,身高八尺模样英挺的少年人。听罢大笑,“真是失敬啊失敬,我等竟劫了贾大商人的商队,却不知,老兄愿用多少银钱买路?” 薛管事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兄弟们住手。”众贼匪停下手来瞧着商队众人,商队中不乏那些交了护送银子跟着一道儿走的散户,此时看见众贼停手也是松了口气。 这银子是商队出的,最后至多会在他们手中再均摊一小部分,总得来说还是赚了。 岂料,那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翻脸,“前头那个小个子,你站住。” 指得正是公孙婉儿。她想了想,停下来不敢动,畏畏缩缩的往司徒南身后躲。 “老兄愿意买路,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一,大爷要那个小个子。” “二,大爷要三千两银子。” “三,大爷要这商队里所有的女人。” 三个条件一出,薛管事的再不指望其他,冷声道,“恶贼当我等是三岁小儿不成,你既然不打算放过我等性命,又何必白费口舌。” “哈哈哈哈,老兄痛快,兄弟们,杀!生擒那个小个子!” 婉儿心中一凛,看众贼匪训练有素的冲杀过来,一路手起刀落徒添不少无辜冤魂。 游龙猛虎还讲道义,可就是地头蛇,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明天一拍两散。 薛管事的此番做错两件事,第一,报出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却不料人家怕是早就打探清楚了这商队里的虚实。 第二,他为保自己周全,开价太高,引人生疑。 说来也是他们弄巧成拙,此番随行货物皆价值不高,原想着逃过众贼惦记,岂料弄巧成拙,引来大患。 而这大患恰恰就是,婉儿长叹口气,早听闻陈留太守陈川大掠豫州诸郡,没想自己也能碰上。 说是巧合,也是必然,世人皆道贾易知富可敌国,陈川此等宵小,岂能安然放过他们一行离开。 不错,眼下这近千人的贼匪,并非盗贼,而是蓬陂坞主,自称是陈留太守陈川的手下军队。 大战一触即发,敌人虽人多势众,可婉儿身边都是司徒南四处网罗来的个中高手。 勉强护着她且战且退,薛管事的也有功夫,见众人杀向婉儿,也知道,方才那领头小将借着和他攀谈之际,在人群中找出了公孙婉儿。 虽然婉儿有心乔装,可她周围尽是高手,仔细留意反而瞒不过行家眼睛。 战况愈急,眼看公孙婉儿就要走出商队,一路再无阻挡,一支飞箭直直射来,却是那领头小将大喝,“生死无论,即便不能生擒,也不能叫贾易知活着离开此地。否则会为大人带来祸患。” 箭失乱飞,婉儿恼恨自己偏偏这个时候功力全失。 又见诸多无辜之人被乱箭射死,婉儿心中不忍,运起功力冲击穴道,“快住手,你们要抓我,我随你们走就是了。” 说罢,内息紊乱,一口鲜血喷出。 司徒南一步跨到她身侧,沉声道,“为师自有把握护送你平安逃离此地,你何必自投罗网。” 婉儿摇头,“我固然能逃,可这商队里的其他人何其无辜,我若走了,怕是他们会杀了商队众人泄愤。” “师父放心,我并非想白白被擒,擒贼先擒王,一会儿我上前去,师父趁机擒住那领头小将,这商队众人或可有条生路。” “这军队训练有素,并非寻常乌合之众,只擒一人,未必会大乱。” “赌一赌,那小将年纪轻轻便统帅众人,除了确有将才,怕是出身不凡,这样的人,最是有用。” 二人商量好了走上前去,众护卫小心的护卫左右。 正此时,喊杀声起,山上竟出现密密麻麻的人来。 婉儿心道坏事。 司徒南已经背起公孙婉儿向后撤退,那白袍小将气急败坏道,“中计了,兄弟们,随我杀了贾易知,咱们冲出去。” 山上人影重重,商队四散逃命,三波人马撞击在一起,分不清是敌是友,杀成一片。 十几人护卫,好容易冲出包围,只剩司徒南和公孙婉儿两人,司徒南吩咐婉儿藏好,自己去引开追兵。 公孙婉儿便一路逃向溪边,原以为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又有一人逃来,虽然狼狈,可一身华服,模样极好。 婉儿瞅着他看了会儿,发觉,这不是商队里的人,又看他身后的追兵像是山上下来的。 联系前后,明白一些什么。 可明白过来反而更恼,就是这个人,将局面弄得一团乱。 第一百零一章 等死 婉儿有心想躲,可那人逃到近前,拉着她一起跑。 “喂,你拉着我做什么?他们要追的是你!” 那人头也不回,“蠢,乱军过处岂有活口,你是想叫人顺便杀了?” 虽说他说的在理,可这句顺便,公孙婉儿却听着不是滋味儿…… 她经商五年,纵横南北,世人不知公孙婉儿,可谁人不知贾易知? 正这么想,脚下一个趔趄,带着前头那人往旁边一歪,二人噗通一声栽进水里。 公孙婉儿急喊,“老子不会水……” 咕噜咕噜咕噜…… 水面上只余下一串气泡…… 追兵有会水之人即刻下水找人,找了半天不曾找到,又有背着弓箭的弓箭手往河中射箭。 到底后来,他们没有找到尸体,沿河搜查是后话。 公孙婉儿只记得她醒来时,看着对面那个男人有些发毛…… 彼时她浑身湿漉漉,被扔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而那个男人干干爽爽,盯着她笑。 她打了个寒噤,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字?”她下意识的摸摸脸,触感有些不对,又摸耳后,问,“我的人 皮 面 具?” 那人冷笑一声,将一个球扔过去。 婉儿将揉成一团的球拆开来看,人 皮 面 具约莫在水里时间太久,泡烂了。泄气的丢进河里,看那人还在阴测测的看她。 不由问他,“你总这么瞧着我作甚?” 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婉儿蹲下看她,举起手来作势要劈下去,想了想又作罢,只当自己被猪拱了,潇洒的站起身来,“就此分道扬镳,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婉儿看了看夕阳西下,瞪大眼睛看他,在他迈腿的瞬间过去抱大腿,“大侠留步。” 那人挣脱不开,皱眉怒道,“你做什么?” “找你讨命!” “我救了你,你反倒找我讨命?” 公孙婉儿嘿嘿一笑,“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不能半路不管我。现在拜你所赐,我和护卫分开,若是我因此被人杀了,我不找你讨命,又找哪个?” “你会被人杀了?”那人怒极反笑,“你功力深厚,十个八个寻常壮汉根本难以近你的身。” “你怎么知道我会功夫?” 那人抱臂看她,倒要看这可恶的女人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婉儿赶紧道,“我功力尽失,现下就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公子难道要见死不救?” 嗓音婉转娇媚,又凄楚可怜。纵他一向不自诩君子,也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那晚月下旖旎,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的意乱情迷,以为这女子不是凡人是山中灵物,山鬼。 见那人迟疑,婉儿趁热打铁,“还有一事不敢隐瞒公子,小女子患有眼疾,一但入夜就是半盲,你若是拂袖而去,小女子就死定啦。” “你晚上看不清东西?” “是!”婉儿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那人一把抓过她纤细的手腕,探了一刻,沉吟道,“你看似是被高手封了内力,我可以试试替你解开。” “不能解开,实不相瞒公子,我这一身内力,是我师父封了。因为我身中蛊毒,此番北上便是为了寻医。” 那人又愣了愣,天色渐暗,婉儿急道,“你到底肯不肯带我一起走,若是不肯我就大喊叫人来,到时候要死一起死。” 自己简直是昏头了,怎么竟会觉着这个女人可怜,他一脚蹬开她,冷冷道,“我生平从不受人威胁,你想喊人还是做旁的什么事,都由你。” 吃软不吃硬? 婉儿有了估计,双眼通红,“公子见谅,小女子也是一时情急,事关生死,难免乱了分寸。” 此时,天色全暗,婉儿真有些怕,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那人踢开她似乎走了? 她试探着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她不敢再喊。 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夜风袭来,她抱着胳膊,跌跌撞撞的走。 不知第几次摔倒后,她索性坐下来,自言自语道,“我自认人品挺好,走南闯北,见过的人渣也有无数,丢下女人不管,这人还是头一个。” 说完后又笑,“此番栽了跟头,好歹记住了那人的相貌模样,见了阎王爷,冤有头债有主。” 空气中是淡淡的海棠花香,婉儿扬起脸,凉丝丝的冷气吸进肺里。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不走了不走了,谁知道一会儿会栽进沟里,还是掉下山崖……” 又觉着头脑昏昏,她摸了摸额头,“发烧了……回回发烧都没有好事情,上回被赶出家,这回,遇人渣……” 在眼皮子一翻,昏睡过去之前,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狡猾的女人。” 她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凌晨,身上的衣物干了,脸边摆着一张干巴巴的白面饼子。 她笑着吃完,爬起来,脚步软软,往洞外走。 那人依旧一身华服,负手站在山崖上,朝阳初升,他沐浴在阳光中,背影叫人无法直视。 婉儿站在山洞口冲他挥挥手,“喂,谢谢你救我!” 他也回头,看她明媚的笑,杏眼桃腮,肌肤胜雪,“你这女人!” 她笑得轻快,知道这人外冷内热,没坏到哪里去,更何况…… 婉儿看他头顶,紫气高达一丈还多。贵人啊贵人…… 接下来他回来,冷声道,“咱们该走了,同一个地方不能待得太久。”皱了皱眉问,“你叫什么?” 婉儿看他这副样子也不恼,笑嘻嘻答,“贾月灵,大富商贾易知是我兄长。敢问公子姓名?” 那华服公子闻言狐疑道,“从未听说过贾易知还有个妹妹。” “那是因为我不爱借着兄长名义行走江湖,认识我的人少罢了。公子此番救我性命,我兄长必定要亲自拜访,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这是变相的许以好处,那人不点破,点点头,当先一步走出洞去。 公孙婉儿急急跟上,“公子还未说自己尊姓大名?” 那人不耐,“元长伯。” 元姓? 婉儿顿住…… 元姓的哪有大族?这小子没说真话…… 又一想,适逢乱世,或许这小子不是世家之子,后面也有造化,便释怀。 此番元长伯为拉拢几大坞堡主而来,却被自己人算计,误中石勒的陷阱。而陈川则单纯只是不满祖逖势力庞大比他更得人心劫掠诸郡,这两拨人马原本目的不同,所属势力不同,却在那天不打不相识。 达成一致,四处搜查贾易知和元长伯。 只双方各自心怀鬼胎,皆有隐瞒,陈川没有说出贾易知的身份,各大坞堡主则是有难言之隐,也没有向陈川明说元长伯的身份。 只是这次合作却为后来陈川归顺石勒牵桥搭线又是后话,只看当下,公孙婉儿走得昏昏沉沉,元长伯又似一副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的样子,对她爱答不理。 二人又得处处小心,提防追兵搜查。 因公孙婉儿昏厥两次,他们在这一带停留的时间颇久,那些人搜查完了一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 又到午后,公孙婉儿有气无力的扶着一块石头坐,元长伯像避瘟疫般远远的靠着一棵大树。 公孙婉儿眼睛眯起,烧得厉害,白天看人都有重影儿。她喘着气,“元公子现下如何打算,难不成咱们要一直在这林子里躲避追兵,等着被抓?” “未必见得会被抓,这里虽然不甚安全,可你我的随扈找到你我也轻松许多。” “若是只有公子一人,此法当然最好,在最短的时间,公子便可以脱身。然,现下多了我……”公孙婉儿指指自己,“多了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你我的随扈能找到你我,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元长伯皱眉,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也正是他觉着麻烦的地方。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这女子的死活,自己抽身离开。若是他自己想走,大可以遁入水中,狼狈一些罢了,总能离开。 可他却偏不想叫这女人瞧不上,就是要带她逃出生天。 也就是为何,他水性极好,能入水救人,能逃命,这几日犹犹豫豫非要带着她林子里转。 她高热不退,再进一次水,怕是命就没了。 “你有什么法子?” “你我都不是普通人,自然知道,在世家大族,都有联系护卫的法子或者说记号。” 元长伯顿了顿,“你想用随扈做饵?自己逃命?” “自然不是!”婉儿虚弱的笑笑,“我虽不是君子,可也不屑得用别人的命来填出一条生路。” “我只是想问,设身处地的想,倘若元公子与我孤立无援之际,又深受重伤。会否方寸大乱,暴露出自己来,将本应该刻于隐蔽之处的标识刻在显眼之处?” “再猜想,咱们在林子中避过了几波搜查之人,眼看避无可避,可元公子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人服饰姿态各异。显然不是一队人马。” “若是几队人马达成一致,又为何现在才搜查到这片林子里?且人数在慢慢增多?” 元长伯也是七窍玲珑之人,沉吟道,“他们这是在由外而内,包围我们。” “若是这几队人马达成一致,缓缓包围,元公子想,你我又有几成生路?” “现下恐怕,非是搜查之人增多,而是,外围的人慢慢合拢而来,最多再不过一日,咱们就避无可避,只能背水等死。” 第一百零二章 狼群 元长伯好笑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妨直说。” “咱们做出标示迷惑追兵,在包围圈外藏身。他们搜查细致,搜查过的地方,短时间内不会再去搜查一次。” “哦?”元长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看着公孙婉儿红彤彤的脸,起了几分兴致,“我看你不能叫贾月灵,叫假机灵更合适些。” “你是估摸我好骗?一句接一句,不说实话。” 婉儿眸中倒映着元长伯似笑非笑的眼,真诚道,“元公子这话说得小女何其冤枉,我分明是为了你我的生路绞尽脑汁,怎会是在骗人?” “合着你说什么君子不君子,说什么记号不记号,又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提醒我一个人带你逃不出去,不是为了暗示我给你的随扈们留一条生路?” 婉儿笑起来,无辜得耸肩,“元公子要这么想,月灵也是没法子。” 元长伯看不得她那张无辜的脸,这女人一会儿一个样儿,厉害时候半夜扒男人衣服力气大得像头熊。柔弱时候烧起来几天不见退,走路摇摇晃晃。 正要退后几步,离这女人远远的,婉儿却伸出白皙的手指拉着他的袖子,“我兄长只有我这么一个嫡亲妹子,你若是救了我,叫他拿出半数家产也是使得的。孰轻孰重,元公子……元公子自会掂量……” 元长伯被拉扯着有些紧张,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晚的旖旎场景,脸上一红,恶声道,“你放手。” 婉儿摇头晃脑,不仅不放,身子一软栽倒在他怀中。 元长伯受惊推开她,半天见她歪在地上没有动,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婉儿,还不动,又踢了踢…… 估摸着真晕了。 元长伯叹了口气,背起婉儿,“你这女人真可恨。” 二人走远,婉儿坐着的石头上,有一个明显的记号。 在方才元长伯靠着的那棵树上,也有一个明显的记号。 巧了,他也不喜用旁人的命换自己的命,不是他要合这个女人的意,是因为他乐意。 婉儿的计策说不上巧妙,虚虚实实的结合在一起。 追兵们几天搜查二人不得,看见标识明显的刻在树上石上反而生疑,而他们的贴身护卫则不管那样许多,沿着记号一路寻找。 又躲过几天,婉儿整个人昏昏沉沉,身子烧得像火炭。 元长伯实在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形,按理说习武强身健体,习武之人体质多少有所改善。这个女人先前武功高强,即便被封了内力,也不见得身体会羸弱成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他停下来,把婉儿放到溪边,取出一块丝帕沾了水给她擦脸。 少女不施粉黛,俏脸通红,又是在溪边,同样是夜里。 元长伯动作的手抖了抖,手指尖不轻易间接触到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像摸着了火炭似得飞快缩回来。 他望着手掌,那种触感,这女人脸蛋很柔软。 柔软?软? 呼…… 转过身长出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一丝情绪。 元长伯将婉儿抱起来,放到一旁的大树上,脚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跳下来,向来时路上飞快掠去。 来时看见路边有黄连,也是这女人运气好,刚入三月,也能采药。 也不是没有别的药能祛热,偏他要用黄连。 元长伯心情颇好的勾起嘴角,潮湿之处多黄连,水边容易留下脚印,他走得好不辛苦。 公孙婉儿醒来时,自己在一棵树上,晃呀晃呀晃…… 又是夜晚,她什么都看不清,她爬不下去,又不敢动。 抱着树干不由想到,那混小子还是扔下自己一个人跑了。 有人说,人生病时候很脆弱,公孙婉儿摸着额头,她这体质太讨厌,回回生病都要病好久才见好。 她屈起膝盖,将脸埋进去。 过了不久,似乎有人跳上树。她感觉树干猛地一沉,可她没有抬头。 那人走到她身边要抱她,公孙婉儿躲开。 “你醒了?” 婉儿不答话,兀自闹别扭。 元长伯不知她这又是做什么,只觉着女人难伺候,也有几分火气。 又觉着树干攀枝错节,抬头低头都会撞到,不理婉儿,自己跳下树去。将一根树枝折断用脚一点点踩成碎末,踩进泥土里。 婉儿在树上坐了一会儿,高处很冷,三月中枝叶还没长出,柳絮乱飞。 她轻声喊,“带我下去。” 元长伯没好气道,“不是不用我管,有本事自己下来。” 她性子倔强,没听出元长伯的别扭,真往下跳。 慌得元长伯怪叫一声接住她,怒道,“你这女人是不是蠢,这么高的树上跳下来,想死不成?” 他怒气冲冲,婉儿也不甘示弱,“你去哪儿了?” “小爷去采药,怕你病死。”说罢欲将婉儿扔到地上,想了想,先弯了弯腰才松手,地面不高,婉儿仍摔得疼,揉着屁股,张着嘴嘶嘶抽冷气。 见这女人吃瘪,元长伯心情好了一些,从怀中扔出药到婉儿跟前。“吃罢。” 婉儿赌气不肯吃,别过脸去,冷哼一声。 元长伯却瞥见她双眼通红,疑惑道,“你哭什么?” “没哭!”婉儿狡辩道。 “你怕我死了?” 婉儿不做声。 元长伯继续猜,“你怕我丢下你跑了?” “不怕!” 他难得有了几分耐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你莫要哭了。” 婉儿眯着眼睛看他身后,“有老虎!” 元长伯警觉的转身察看,听到某人在背后笑,“傻帽。” 他忽然间觉着,这女人还是死了算了。 婉儿这么一逗他,心情也颇好。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先前真的很害怕。上回生病,祖母重病,乳娘自尽,祖父大去,自己也被赶出家门。 她从衣食无忧的嫡小姐变成无人可怜的弃女,为了过年吃上一顿饱饭和一个管事的耍弄心机。 现今的局面,她太过被动,陈川是个小人,不可信,便是收了钱财,怕也不会让她安好。 何况神医涉及人命官司,若是正好碰上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官,一刀砍了,她也没法子。 若是碰上个好官查清了案子放了他走,那天大地大,她更没法子。 难道还要她再等五年,便是她等得了,祖母如何等得起? 婉儿长出口气,低头去元长伯丢在地上的东西。 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茎,洗的干干净净。犹豫着咬了一口,呸的一声又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好苦!” 元长伯闻声回头看她,见她怕苦,不自觉蹲下身子,拿起黄连根塞进她嘴里,“不许吐出来,我找了几天,好不辛苦。” 婉儿被一张大手堵住嘴,满口的苦药吐不出来。却也不咽,含在嘴里看他,水灵灵的秋水眸子示威般忽闪忽闪,惹得元长伯大为火光。 “以为小爷治不了你?”他冷笑一声,将剩下的黄连根含进嘴里,大口咀嚼几下,捏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嘴对嘴的喂了进去。 婉儿大惊,急急挣扎,可她武功尽失,又重病无力,哪里能反抗得了。 可反抗也只是片刻,随后婉儿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元长伯身后,支支吾吾的摇头晃脑,像是有话要说。 元长伯冷哼,小丫头片子还想骗他。 手上用力掐着她的下颌,眼睛示威般的瞪着她,意思是她若不肯乖乖吃药,他便绝不肯松开的意思。 婉儿这回不再反抗,咕咚一声将满口黄连咽下,苦的眼泪直冒。 元长伯惊讶她忽然如此听话,她乖乖吃了药,他便不好,再这样喂她。 离开那两片鲜红柔软的嘴唇,他觉着莫名失落,唇畔上还是方才少女的芳甜馨香。婉儿急的踹他,“有狼群。” 元长伯躲开她踹过来的脚,“左一次右一次,你这女人真够没趣,先有虎后说狼,你觉着小爷还会再信你一次。” 婉儿怒道,“你既然能信我一次,何妨再信一次。你大爷的,你倒是回头看看呐!” 元长伯愣了楞,后知后觉的举目四顾,大约在二人刚才闹别扭的时候,狼群已经围了过来,现下逃生也难。 “赶紧跑啊,你还愣着干什么?” 元长伯冷笑,“你怎么不回头看看?” 婉儿回头,月夜凄冷,月光森然,四周尽是绿油油的眼珠子。他们二人,早已被包围,只要一动,便是群狼围上尸骨无存的下场。 人总是这样,看得见别人身后,看不见自己身后,总以为自己永远有退路,殊不知,你的退路,在别人的退路被堵上的一瞬间,早就没有了。 他们二人在林中钻了几天,林子虽大,可也不可能完全避过追兵,期间几次元长伯也与人交手。再加上二人食物短缺,体力不足,这样的情形下,他若逃,还有生机,独战群狼,必是死路一条。 婉儿心中更是一片冰凉,人命于这些天骄眼中不见得比蝼蚁更有价值。 何况她内力全失,病弱无力,不仅不能成为他逃生的助力,反而还是拖累。 生死关头,任何利益引诱怕都是多余。 可祖母尚且危难,小贾氏还操控父亲,难道由着她做下这等恶事还逍遥法外。 她不能死…… 第一百零三章 张家村 眼下她无人依靠,强行冲破穴道也不是不可,可即便是冲破穴道,短时间内功力也不能恢复鼎盛,群狼环伺,照样死路一条。 她眼珠子将元长伯望了一望,见他竟有些心不在焉,只怕是在掂量着怎么开溜。 “喂,小子。” 婉儿笑着看他,“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跑,我必在临死之下留下交代,叫我家兄长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临死之前,砍你双腿,丢你进蛇窟,” 元长伯迈腿要走,“你这女人不长记性,小爷说过,最恨人威胁。” 见他真走,婉儿死命抑制住的恐慌如洪水般将她吞噬,她颤抖着轻声问,“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能不能……带我逃出去……” “你不想死?”元长伯毫不客气,“你的命金贵,旁人就合该为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你要让我喂狼么?” “巧了,小爷心硬如铁。”元长伯带了几分认真,“我娘告诉我,旁人是死是活都好,与我无关,她只求我能活着。” “我娘死了,不过,她若是活着,也定会叫我好好活着。” 婉儿想到瑛婶儿,“你走罢。” 实际上,带着他,元长伯生机大大降低,这样的道理,两个人都明白。 可元长伯非要这个时候犯浑,婉儿松口,他偏偏踱着步子,逗着群狼玩儿,“你说救你性命你兄长会将半数家财赠我,现下,我虽救不了你,可你不妨将那家财赠我,正好我有大用。” 婉儿眼珠子转到他身上,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两个血窟窿,“你再不逃命去,不过盏茶功夫就会被豺狼咬断喉咙,血溅当场。” 狼群已然步步逼近。 元长伯长叹口气,“可惜那半数家财。” 婉儿怒道,“大男儿婆婆妈妈,你还不快走。” 下一刻腥风扑面,狼群扑上。婉儿身子腾空,嗓子眼儿里压抑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元长伯带着她跳到树上,在极高极高的树枝上将她轻轻放下。 婉儿惊愕莫名,“我以为你会把我扔进狼群里,自己跑掉。” “可惜如此聪慧女子,却不肯信人性本善。” “别害怕,安心留在这里,小爷去引开狼群,很快回来。” 婉儿怔住,“你莫要去寻死,就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等追兵寻来?”元长伯摇头,“真不禁夸。才刚说你聪慧……” “为什么舍命救我?” “不都说富贵险中求,你不也说你兄长就你这么一个嫡亲妹子?” 元长伯旋即跳下树去,冲进了狼群,惹得狼嚎声四起。 婉儿听着心惊,不知不觉间,周围围了这么多狼。 又想起元长伯的话,说什么富贵险中求,真不坦诚。 这样的天骄,假以时日,要什么财富没有,何须现在孤身犯险。 约莫快要天亮了,树上愈冷。婉儿抱着胳膊喊,“要活着回来。” 声音颤巍巍的传开,“要活着回来啊。” 只可惜后面的这一句,被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淹没。许是黄连根有了效果,婉儿嘴里发苦,脑中却清明,想起自己这一遭,遇匪遇狼,眼看还有七天便是月圆之夜。 体内蛊毒若是再次发作,没有司徒南守在身边,万一她又…… 想到这里,思绪渐远,上回那人,也不知道是谁。他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是个…… 哎呀…… 婉儿拍拍脸,骂道,“公孙婉儿,你还有心没有?元长伯为你只身引开群狼,你却还有心思想东想西。” 又看天光渐亮,她能够视物,看树下,一只狼也没有,必是都去追元长伯了。 方才狼群哀叫连连,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该不会将狼群中的母狼挨个儿都揍了一遍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晨起的朝阳驱散黎明前的黑暗与寒冷,带来一丝光明。 婉儿定定看着远方,终于,在晨曦中,出现一位少年郎君。 歪冠散发,破衣破鞋,浑身浴血。然而,她却坚信,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这样的男子,都不会无动于衷。 尤其他一路向你走来,脸上是轻松惬意的笑。 很多年后,婉儿总会回想起这个画面,尤其是她忘记前尘看着苏峻从军营回府,背着朝阳,一身血腥。 她莫名落泪,“你从前也是这样,我这一生都忘不了。我那时不知什么是爱,却知道,要一直等你,你不回来,我绝不走。” 苏峻先是一愣,意识到,她又将他认作旁人,狂风暴雨般的惩罚是逃不了。 那些都是后话…… 只元长伯跳回树上,怀中还包着一包果子,走进婉儿却发现,她双眼通红,似要落泪。 “我好好的回来了,你哭什么?” “我饿了!”她抢过果子来吃,边吃边哭,边哭边问,“三月天,你哪儿来的果子让我吃?” 元长伯指着一座山,“山后有座村落,那里的小村长有个娇俏的小媳妇,还有个伶俐的儿子和一条极丑的黄狗。” “说重点……” “那个娇俏的小媳妇有一座木屋搭建的温房,种着四季常青的果树。” “你竟然去偷……” “不想吃还我!” “吃完了怎么还?” “啧啧啧……你这女人……” 婉儿拉过他的袖子擦了擦鼻涕接着问,“既然有村子,咱们为何要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挨饿受冷。” 元长伯给她一记白眼,“这山陡峭,林茂密,各大势力盘根错节,那小村子不仅不穷,还能安居乐业,相当富庶,你觉着是何故?” 婉儿若有所思道,“北方冷,你既说那小村长家中不仅能自己取暖,还能造起温房培育果树,想必不简单,背后有靠山。” “说不准这几天来那村子看似平和却暗哨密布,就等着你我自投罗网。” 婉儿摇头道,“若是真有暗哨,还能让你偷了东西逃出来。” “哎哎哎,你怎么了?”却是元长伯好好的身子一晃,就要跌下树去,还是婉儿探手抓住他。 只是片刻晃神,元长伯回过神来。“你撑不住的,先松开我。” 婉儿不松,“树高,你会摔死。” “笑话,小爷哪能摔死?”元长伯不以为意。 婉儿不听,知道他在逞强,早看出他力竭疲乏。 二人在树上虚耗良久,元长伯渐渐真的没有气力,“你不松手,咱们一起摔死。” “一起死就一起死。” 元长伯看少女一脸倔强,轻叹口气。“现今这世道百姓人命微贱,反倒是咱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人人惜命,管他死一个还是死一千,只求自己能活。你有一位好兄长,留在树上,追兵即便追上你,也不会有杀心,至多吃些苦头。总有你兄长救你,你又何苦陪着我死?” “我虽惜命,也不想为了我死一个无辜之人。何况,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婉儿拼命抓住元长伯,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迹。她强行冲破穴道,还差一点儿。 元长伯神态轻松,还能玩笑,“说不准也不会死,顶多摔断一条腿,摔折一条胳膊,运气好了,过后还能接的上。” 婉儿白他一眼,还是分心,张口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元长伯一脸血,分外嫌弃,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擦擦脸,又用那只手一根一根的掰开婉儿的手指。 眼看元长伯坠落,婉儿跟着跳下去紧紧抱住他,将自己垫在他身下。 然而落地的前一瞬,她被一阵大力扳过去,元长伯反身换她。 咚的一声闷响,婉儿的头重重嗑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脸上温温热,婉儿爬起来喊,“喂,你是不是死了?” 身下没有人应,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 婉儿长出口气,爬起来,看了一眼元长伯方才指着的那座山。 心下道,“山后有村,村子,村子……” 张家村依山傍水,景色秀美,原先遭受战火侵袭,一村人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一帮子走不动逃不了的老弱病残。 可自八年前张远山回来后,不仅带回了一个把兄弟,还带着村子依附了北陵坞堡。 村民们自发推选张远山为村长,那之后日子渐渐富裕起来。 这天,村长带着众人去山上打猎,村长媳妇在村头捡到一对儿小夫妻,让几人帮着忙抬回了家。 张家村民风淳朴,世道多战乱,多有人逃难至此,因此村子里多了两个陌生人,谁都没有在意。 尤其村长媳妇还直说,她识得其中的那个小媳妇。 婉儿在三天后醒来,睁开眼先看见一张圆头圆脑的小脸,稚嫩的目光是满满的欢喜。他欢快的喊,“娘亲娘亲,这位小姐姐醒过来了……” 院中哐当一声巨响,有人打起帘子进门,婉儿扭头去看。 一个俏丽少妇抱起孩子跪在地上磕头,“小姐,奴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您!小姐,奴婢是月梅啊!” 月梅? 婉儿一时没想起月梅是谁。但她记得元长伯,到了村头的时候,她记得元长伯没有气息了。 “元……元长伯……”婉儿挣扎着坐起来,“元长伯……元长伯……” 第一百零四章 元郎好没良心 那一瞬间她很恐慌,她很害怕那个人要是真的死了该如何是好,那样一个混球,几次三番救她,若真是死了又当如何? 她急忙要下炕,月梅上前制止,“小姐莫慌,姑爷还活着。” “哪个姑爷?” 月梅琢磨着说错了话,“那位华服公子,奴婢认岔了。” 华服?他那身衣裳破成那样,月梅还能认出是华服? 又端详着月梅的脸,慢慢的有了印象,“我看你眼熟,你为何叫我小姐?” “小姐,奴婢是八年前离府的月梅啊,是您从贾姨娘的手中救下了奴婢还放了奴婢出府,这恩德奴婢终身不忘。” 婉儿又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火,先前那个小孩儿已经机灵的捧上一碗白水,婉儿端起来一饮而尽,又看那孩子。问,“你儿子?” 月梅羞赫的点点头,“这孩子不懂事,怎能给您喝白水。” “我瞧着这孩子机灵。”婉儿缓过口气,接着问元长伯,“那人当真还活着?” “奴婢怎敢瞒骗小姐,只是那位公子中毒,怕是一时醒不过来。” 婉儿怔住,“怎么又会中了毒?” 月梅又要下跪,婉儿拉住她,“你从前虽是公孙家的奴婢,可现在你却是良家子自由身,不必对我这样又跪又拜,你说那混小子中了毒,是什么毒?” “也不妨事,奴婢有解药。”想了想,月梅叫自家的小子出去看门,自己坐在炕沿儿上和公孙婉儿说,“那位公子中的是药犬的毒,因怕药犬咬了村里人,奴婢自北陵堡的赵兄弟那里讨了许多解药备着。” 又接着说,“前几日奴婢家里遭了贼,奴婢和远山哥追出去只远远看见个黑影儿,却见药犬嘴上叼着一块儿带血的布料,想来是追上了小贼。” “却没料想,那小贼竟然是……竟然是……” 婉儿想着元长伯一身破衣呼扇着来人家家里偷果子被猎犬追出去的模样有些笑不出来,毕竟那包果子她吃了大半。 联系前后,她又觉着自己好运,于是又问,“这便是张家村?那北陵堡……”沉吟片刻惊讶道,“北陵驱鞑虏,西山照初日。婉娈晋阳京,踟蹰野人室。只有天在上,恨无山与齐。” “莫不是一心想光复晋室的赵远明?赵大将军?” “正是赵远明老堡主。”月梅点点头道。 “八年前回乡途中,奴婢和远山哥无意中救了一位落水男子。他名唤赵安平,是老堡主膝下颇为看重的义子。安平兄弟为了报答远山哥和奴婢的救命之恩,就和远山哥结为兄弟,此后,又引着我们夫妻去见了老堡主,多亏了他老人家,张家村才能在乱世中安身立命。” 婉儿自动跳过这段狗血,“看来你们过得不错。” 月梅笑着道,“托小姐的福。” 婉儿想不到这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可既然月梅说这是托了自己的福,她便腆颜接着道,“月梅能不能收留我们几日,待我们伤好,必有重谢。” 月梅欢喜应道,“小姐肯留下来,奴婢正求之不得。哪里敢要小姐什么谢……” “那个人……” 婉儿顿了顿,总要解释清楚,“实际上我们是从建康私奔……”话刚出口,她自己也有些愣住。 “奴婢省得。”那个笑哟…… 好想死……某人俏脸通红的钻进被窝里……她的一世英名啊…… 又过了两天,元长伯醒过来,当下就发觉了不对。他躺在小村长的屋子里,小村长的俏媳妇还给他喂水喂饭。婉儿坐在一边端着一碟子瓜子,又抱着一个盆,看见他醒来,边嗑瓜子,边冲他挤眉弄眼。 他有心想问,她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张了张嘴,嗓子却哑了出不了声。 他下意识的抓住村长的小媳妇,瞪她,瞪她,再瞪她…… 婉儿适时开口道,“多好的人,难为还肯为了一个贼忙前忙后救他性命。” 元长伯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婉儿接着道,“难为某人被狗咬了一口,中了毒却不自知,若不是有张家嫂子的解药,怕就不只是哑。” 元长伯手上的力道又松了松…… 婉儿接下来一句话石破天惊,“元郎好没良心……” 噗…… 二人同时吐出一口血…… 元长伯擦了擦嘴角看向婉儿,这才看清她面前的盆,盆底一层血。 婉儿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块帕子仔细擦去嘴角的血迹,接着嗑瓜子,“元郎莫要担心,张家嫂子说,多吐吐血,排毒。” 元长伯已经完全放了手,看着那俏媳妇一脸暧昧的走出门去,还带上门,拖走了在门外玩儿泥巴的儿子。 婉儿这才正经起来,说得却是尤其叫人遐想连篇的事,“从今天起,我和你住这间屋子。” 果然是女流氓…… 某人大有节操不保之感,再一想,这女人欺身在先,欺心在后,大男儿颜面何存? 遂一脸无所谓的点点头,婉儿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明晚子时,我蛊毒发作,在此之前,我需要你替我封住周身大穴。自然,你现在这副模样,还得多放放血。” 元长伯又喷出一口血,这回他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帕子擦嘴,一声不吭的看着婉儿。 婉儿接着认真道,“要是你恢复不到鼎盛状态,实在不行明晚就将我打晕,或许我能熬过去。” 刚说完,门外一阵爽朗笑声响起,“灵儿妹妹,我带了只山鸡给你补补身子。” 婉儿撇撇嘴,顺势倒进元长伯怀里,“元郎,你可算是醒了。” 想哭,流不出泪来,元长伯冷笑一声,暗暗掐她一记,婉儿炸毛,眼泪直飚,怒目瞪他,元长伯哪里会怕,当然瞪回去。 正巧有人开门进来,看见这幅场景美如画,少女眼含春水,眼眶微红,眼泪欲流不流,惹人怜爱。男子深情款款拦她入怀,眼神不曾移动半分,专心致志,仿若视世间万物于无物。 赵子璿一颗少男玻璃心碎得四分五裂,当下竟愣愣的又退了出去,等了半天,敲了敲门。 屋内好半天没有人来开门…… 赵子璿心痛如绞,细听屋内悉悉索索的响动声起,遂更加伤心得难以附加。 而屋内,二人满嘴血,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赵子璿等了又等,悄悄推开门,这一看,心神摇曳,不管不顾的飞奔离去。 却是屋中,婉儿趴在元长伯身上双手按住他的双手,双脚勾住他的双脚,用头直往他头上撞。 可在外人看来又是一片旖旎春光……至于赵子璿带来的那只鸡,被扔在了地板上,一地鸡毛。 两日很快过,到了十五那天晚上,二人脸色惨白和张远山一家三口坐在一桌。 服了月梅的药,失血过多,婉儿扶着额头,一桌子的饭却没什么胃口。 倒是元长伯,吐了一夜的血,早上清了余毒便能讲话,他自是不用再服月梅收藏的解毒丹药,现下胃口大好。 婉儿动过两筷子要走,扭头看见元长伯吃喝尽兴,她便很不尽兴。 又看那小子端起一碗汤喝,身子一歪,撞上去,“元郎,头晕。” 元长伯汤到嘴边,没防备,整碗扣在身上,烫的跳起来,又看见张远山夫妇一脸急切的过来扶公孙婉儿。强忍下怒火,将婉儿捞在怀中,“怎好好的头晕?” “我也不知。”婉儿用手按着元长伯的胸口,“元郎烫伤否?” 元长伯咬牙切齿道,“好的很。”他岂能看不出这女人成心叫他出丑。 又看月梅急着过来,元长伯打横抱起婉儿往屋里走,“你们用饭罢,不要为我二人扰了兴致,我带灵儿回屋休息。” 语毕已经到了屋门口,哐当一声踹开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张远山感叹一声,“月灵妹子和长伯兄弟情意深厚,可怜我大哥那孩子子璿对月灵一见难忘。” 月梅低头不语,情意深厚怕不见得,小姐连真姓名也不肯告诉那人知道。但小姐自小就和旁人不同,她既然说自己是同那人私奔,那么其中必有故事,也有不要月梅张扬的意思在。 她这才告诉丈夫,那是自己建康城公孙家一起做活儿的好姐妹。 幸得,张远山从没见过婉儿,即便进了清风院,也被蒙着面。 张远山看月梅发呆,不禁问,“梅儿在想什么?” “月灵说子璿近来会有血光之灾,最好不要下山,你多去山上走走,告诉他一声。” “月灵妹子还会看相?”张远山好奇道。 “月灵是这么说的,便不会错。” 另一头屋子里,元长伯将婉儿扔在炕上,冷笑道,“女人,你一天不找事,浑身不自在?” “小女不过想告诉元公子一声,扮作恋人,对你我都有好处,你也该尽心才是。” “你何曾看见我不尽心?”元长伯抱臂倚柱,模样闲适安然。 “哦?”婉儿用鼻子哼哼两声,“有人偷窥,你当做没看见,还是尽心?” “我看那小将军对你用情颇深,有心成全你和他做对儿神仙眷侣,依我看他日后必定对你百依百顺,有这样的夫君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呵……小爷我纯属一片好心……” 婉儿很认真的想了想,“赵子璿若真能百依百顺,我倒不介意做他的妻子,可眼下不是时候,咱们身处危局,万一暴露身份,恐怕就连他们也会遭来祸端……” “你你你……”元长伯嘴张开,眼睁大,手抖着指向婉儿,“你还真想嫁给那个毛头小子?” 第一百零五章 女流氓真的耍流氓啦 “仔细算算赵子璿长我三岁,和我也算匹配,反倒是你。说来,是你太老……” 元长伯听婉儿分析昭昭,还被嫌弃老,他过了年才二十,哪里显老。 另一头婉儿不知自己无意中已伤了一男儿自尊心,卷了卷被子要睡,元长伯挤上来也抱了一卷被子,一张铺盖,在她旁边铺平。 “你干什么?”婉儿防备道。 “我心情不好,不要打地铺……”说罢也不理她,背着她睡过去。 婉儿想,要是她平白无故被滚烫的粥泼了一身,大概心情也不会好。尤其这碗粥还是她泼的,也不好撵人家去打地铺。 就背过去也睡,她心道,一般的毒是毒,蛊毒也是毒,特意拿月梅的宝贝解毒丹药来驱毒,现在吐血太多,头晕眼也花。 她很快入睡,岂不知,睡梦中人反而心神松懈,再加上或许真的是那解毒丹有了作用,她睡得极熟,子时蛊毒发作也不知道。 元长伯本来便没有睡,夜深,背心贴上一个柔柔软软的身体,以为婉儿又要使坏,静观其变。 却不料那身体越贴越近,他有些烦躁,问,“贾月灵,你发什么疯?” 身后人不答,贴着他身体的白皙手掌开始慢慢游走到他胸口,顺着领口,滑了进去。 肌肤相亲传来的冰凉触感,叫元长伯倒吸一口凉气,他狼狈的分开身后那只八爪鱼,这个时候他有些庆幸这女人吐血吐了两天,身体虚弱。 屋外,赵子璿从白天守到了晚上,到了晚间心伤神伤,阿嚏阿嚏打个没完。 张远山偷偷打开门递给他一张烙饼,“子璿,听叔父一句劝,事已至此,你还是及早回山去罢。天下女子那么多,你再找一个喜欢你的,不是更好?” “喜欢我的我又不喜欢……”赵子璿揉揉鼻子,“我发现他们二人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恩爱,我总是有机会的,张叔,我一定要亲眼所见。” 这个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年那时候不明白的是,这世上多数的伤害都是因为亲眼所见。关键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亲眼所见的事情将自己伤的体无完肤,后来却发现眼见未必为实,多么滑稽可笑。 所以当他颤颤巍巍的将窗户戳出一个小洞洞往里面监看,待看到屋内的旖旎,又一次夺路而逃。 屋内,婉儿手脚乱蹬,热乎乎的小脑袋直往元长伯怀里拱。 元长伯几次重手都没能将她打晕,这才知道,她本人完全已经没了神智。 又看见婉儿额间隐隐的红线,心中思忖道,“这丫头先前说她中了蛊毒,竟是情 蛊?不过这情 蛊邪门儿的紧。” 元长伯制她不住,只好将她按在怀里,任她踢打乱扑腾。 心烦意乱间,在窗户上看见一只黑色的瞳孔灵活的转。 毛头小子白天监看还嫌不够,晚上偷窥人睡觉实在很没教养,又觉着这小毛孩子太有耐性,一看看到现在仍趴窗户,不让他看见点儿什么说不准还要守一夜。 他当真是好心,托起婉儿的脸,嗓音嘶哑暧昧,“灵儿真是个小妖精,你急个什么?恩?”窗外的黑影晃了晃,元长伯冷笑一声,月圆之夜爬窗户上偷看,小子太没经验,即便要看也要上屋顶。可这小子轻功底子又太差,上了房顶哗啦乱响,还不如在窗子外看,说不准能瞒过这女人这样的瞎子。 因着走神,婉儿力气又颇大已经挣开了元长伯的桎梏,将脸贴上去,柔软的香唇在他的脸上蹭啊蹭啊蹭啊。 元长伯看了眼窗外,低头含上那樱桃小 唇,激得婉儿呻吟一声,邀请着开始扒元长伯的衣裳往他身上贴。 窗外的黑影又晃了晃,远去了。 元长伯心中几分开怀,几分同情,几分自得,神经质般的想着,真可怜啊…… 那时他未尝情事,也是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嫌隙,导致他过了二十还未娶妻纳妾,连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 再加上母亲从小不在身边,从没有人能教导他,喜欢,会让一个人喜怒形于色,会让一个人反复无常。 许多年后他仍在想,若是那时便明白他喜欢上了怀中的女子,若是那时他死缠烂打的跟着她,又将她娶回家,后来哪里会蹉跎那样多的岁月。 怀中婉儿扒开了元长伯的衣裳又开始扒自己的衣裳,元长伯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裳,“贾月灵你这个女流氓还不赶紧住手!” 这一声在她耳边炸响,真有振聋发聩之感,婉儿难得安静下来,随后似是恼怒,一口咬在元长伯肩头。 元长伯吃痛,要推开她,却见她双眼通红,要哭不哭的模样。顿了顿,抚着她的脸问,“你难过么?” 婉儿摇头晃脑,看似在回应,然而也不过是元长伯想太多。婉儿灵智全失,现下全凭借欲望驱使行动,偶然摇头点头并非本意。 元长伯真就没有推开她,由着她咬出血来,婉儿勿自不肯罢休,又开始在他身上摸摸索索。 元长伯气息粗重,“贾月灵,你在玩火。” 婉儿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元长伯的胳膊流下来染红了他半条袖袍。 那之后是一段一个男人知道而一个女人不知道的情事…… 婉儿第二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铁索绑在炕上,她怔了怔,随即爬过去问元长伯,“哎哎哎,我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元长伯别过脸去,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半边脸,“闹了一宿算不算?” 婉儿脸上一红,“对不住对不住……”又看见元长伯露出来半条袖子点点血迹,呆愕道,“我打伤你了。” 元长伯用被子把脸完全遮起来,声音闷闷道,“我自己弄伤的。” 婉儿沉默了会儿,轻声道,“谢谢。”后看似自己也松了口气,哗啦哗啦裹着铁索,蜷缩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她睡得很沉,沉到元长伯解开了她身上的铁索将她安置回铺上都没有察觉,沉到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都没有察觉。 元长伯想,这个女人出现的真是莫名其妙,她霸道的莫名其妙,任性的莫名其妙,可怜可恨的莫名其妙。 他明白这种莫名其妙,却不明白喜欢,却不明白一旦失去,会让人发疯,却不明白,她不只是毫无预兆的闯进了他的生命里,甚至,她早已悄悄闯进了他的心里。 在张家村呆着的日子不多,因着南方很快便会有一件大事发生,戊寅年大兴元年。 三月春,天气渐渐暖,张家村村民们开始下地干活松土播种。 张家村四面环山,种水稻什么的不易成活,大多种植玉米之类的农作物。 婉儿和元长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贫苦出身,白天也会跟着月梅下地干活,二人兴致勃勃的从松土到播种,无一不被村西头的小胖子嘲笑,因为这小胖子家的地挨着月梅家的地,更因为这小胖子干活儿是把好手。 到后来二人干活没了兴致,专心想着怎么将这小胖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元长伯想到办法是,揍他一顿,给他颗糖。 婉儿想到的办法是,给他颗糖,揍他一顿。 元长伯给出的理由是,要想收服下属需压制,需彰显力量霸道,再予以利益。自古以来,强者为尊,只有你比他强,他才会服你。 婉儿给出的理由是,天下人趋利避害,生存之道,并非一定要依附强者,皆是一个利字为引。收服下属也是如此,没有利益,没有好处,人家自然不会追随与你。至于这人桀骜,这人叛逆,这人天生反骨,收服之后,打到他服为止。 二人分两天在小胖身上验证,第三天黎明时分,三人聚在山下柳树旁,小胖跟在了婉儿身后喊大姐大。 元长伯傻眼…… 总结了片刻,觉得肯定是他下手不够狠,还要动手,被婉儿制止。 “第一,他现在是我小弟,打他就是打我。” “第二,愿赌服输,你还要背我上山看日出。快点快点儿,不然一会儿看不到好景致。” 元长伯弯下腰背起婉儿,兀自不解,“乱世之中,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强者生,弱者亡,这并没有错。” 婉儿心道当然,她自然不会说小胖第一天被揍了一通之后屁颠屁颠儿的就要去拜老大。 还是她在门口拦住小胖问,“你家是你娘说了算,还是你爹说了算?” 小胖诚实道,“自然是我娘说了算。” “我是你老大的媳妇,你说,我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小胖一脸崇拜的看着婉儿,“自然是大姐大说了算!” 婉儿摸摸他的头,笑了,“乖,明天给你吃糖。” 然后第二天的事情进行的理所当然,这世上固然是强者为尊,可他用阳谋,她用阴谋,事实证明,阳谋得人心,阴谋定胜负。 他们上山的时间刚刚好,朝阳初升光芒万丈,婉儿在晨曦中举起手臂大喊,“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元长伯也被感染,看着晨曦中的小女子,附和道,“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第一百零六章 兄长贤弟 下山的时候,元长伯自觉的去背婉儿,期间婉儿折了几枝嫩柳条递给小胖,小胖胖乎乎的小手竟是十分灵活,讨好的编了一个花环送给婉儿。婉儿也不带,安在元长伯头上。 三人说笑着下山,婉儿正说,明日还来看日出,不过元长伯不肯再背她。二人要价还价间,一队装备精良的卫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婉儿愣了愣,领头那人三十来岁,灰袍束带,美髯高冠,凤仪俊美,婉儿看向他头顶,忠臣良将文武双全的气运,此人官运亨通,为人正直忠勇。 也不知是敌是友? 正思忖间,那人单膝在元长伯身前跪倒,“少主,属下总算找到您了。” 婉儿往元长伯身后躲了躲,想着不要让人家在手底下人面前难看嘛!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去,元长伯往上托了托她继续背着。 那人也看到自家少主背着一个娇俏的小村姑,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 温峤向左右吩咐道,“将这孩子好生送回家里去。” 又看少主背着婉儿不肯放手,心道,不过是个乡村野丫头,少主若是喜欢,同她家人讲了,还不欢欢喜喜的送上门去。可眼下,家中要有大事,少主不宜在此儿女情长。 温峤朗声道,“少主,近来主人筹划的那件事,要做成了。少主须得尽早赶回家去。” 元长伯淡淡道声知道了,又说,“你们先退下,我和灵儿有话要说。” 温峤带着众人退到十丈之外,元长伯将背上的婉儿放下来,看了看她,又将自己佩戴的玉佩取下来,塞进婉儿手中。 婉儿是个商人,看见玉佩,自然便想到了价值,仔细端详片刻道,“你这块玉佩蛮值钱的,无功不受禄,你是要收买我么?” “你有什么可被收买?” “有啊。”婉儿眯了眯眼睛,奸商本质暴露无遗,“我见过你,也见过你手底下的侍卫长,假使我暴露你的行踪,引那日的另一拨人去追,他们说不准会给我极大的好处。现在我拿人手短,要讲道义嘛……” 元长伯气笑了,“女人,收起你这副小人嘴脸,我要走了。” “去吧去吧,我的人也很快会来寻我。”婉儿挥挥手。 “你怎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非要我说我羡慕嫉妒恨我的人没有你的人得力,你的人来寻你了,我的人还不知在哪儿,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么?” 元长伯笑的开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那你跟我走罢,我送你回家。” 婉儿摇摇头道,“我的事情没有办完,该见的人没有见到,我不能走。你先回家吧,等我日后去找你玩儿。” 元长伯干脆的转过身走,婉儿哎了一声,他停下来,没有回头,问,“怎么了?” 婉儿说,“我怎么找你啊?” “你好生带着玉佩,我会去找你的,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句话事后常被婉儿拿来教育儿子,“儿子啊儿子,切记切记,万万不要太过于自以为是,像你爹似得。总觉得自己上天入地一切尽在掌控,却连个人都会认错。” 可那时元长伯也有自己的考量,而事实证明他回去后确实经历了一场厮杀。只不过,那些事都发生的太过安静,结束的太过安静,史书上没有记载,世人只看到几日内风云变幻朝堂剧变。 说到底不过是二人的缘分,注定要经历一场波折。 婉儿看他越走越远,慢慢的在地上蹲下来,温峤看她这般情形,又看元长伯眉头不展。疑惑道,“少主既然喜欢这个小女子,带回去也就是了。” “你当她是什么人?由得孤做主么?何况,孤现在尚且做不了自己的主。”语气不免有几分失意败气。 “主上登位之事推却再三,百官之中由会稽内史纪瞻老大人为首,拟书上奏,就在这几日了。少主若是现在意气,只怕将来……您想想您的生母……” 元长伯藏在袖袍中的手不自觉攥了攥,“快马加鞭赶回建康去,此外,命人保护灵儿,直到贾易知的家奴来接她。” 温峤吩咐几声,也随元长伯快步走远,绕过这道山梁,平坦的山路上备着十几匹良驹。元长伯登镫上马,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青山,赶马离开。 这一别,再见,他已娶妻。 另一头,婉儿把头埋在膝盖里埋了许久才抬起脸轻轻呵出一口气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她默默念着,走回村长家,月梅等在院子里,看见婉儿急忙道,“灵儿妹子,有人来寻你。” 婉儿抬眼,一袭黑衣的司徒南站起身,“灵儿,为师来……” “师父……”婉儿扑进他怀里,“徒儿被人欺负了……” 司徒南挑眉,面含怒气,“何人如此大胆?” “姓元。师父在江湖上找找这个混小子,找到他不要杀不要刮,等我亲自料理。” “好!”司徒南应道,“我这便在江湖上下赤贴!” “不可。”婉儿制止,赤贴生死不论,即便活着,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奄奄一息。“下白贴,婉儿要看到完好无损的人。” 司徒南愣了楞,点点头,“白贴。” 婉儿过去和月梅告别,摸着她儿子的脸蛋道,“日后若是张家村不安稳,带张远山和佑儿来建康寻我,我为佑儿寻一位好先生。” 月梅连连应是,婉儿看着粉面团子一样的小佑儿,“佑儿,好好跟你娘学认字,将来……”想了想寒门子弟的出路,她生生止住话头,“将来习兵法策论,上阵杀敌,为国收复失地。” 小佑儿似懂非懂的模样,婉儿摸摸他的头,“长大就懂了。” 又可惜道,“不能和张大哥道别。” 月梅宽慰她道,“远山哥进了林子,这一趟没个四五天回不来。您有事只管先走便是,有闲再来,奴婢备着您最喜欢的白果羹。” 婉儿点点头,也在那之后离开张家村。 坐在马车上,婉儿频频回头看。 司徒南笑道,“不舍得?做村姑还上瘾?” “恩……”婉儿长叹口气,“多好的地方。” 司徒南正色道,“可惜这样的安宁未必长久,这回劫你的陈川绝非善类,迟早必定生事,豫州境内战火四起,张家村这样的小村子又如何能够幸免?” 这些事,婉儿顿了顿,“神医那处可有消息了?” “三日后问斩,我安排了人去劫法场。” 婉儿皱眉,“启程,去颍川。” 两日后颍川郡守府门前有人递帖子拜访,那人模样英俊挺拔,金冠锦带,身上的金子怕不是有一斤多,挂在身上叮呤当啷响。 门后守卫看着这人,目光在他胸前的那块金牌上看了又看,渴求之意明显。 待又过了片刻,府内有个文士出来迎那满身富贵的年轻人。那人经过门口时,好心情的将胸前的金牌摘下来丢进一人怀中,“你们几人分了吧。” 文士估摸着金牌的分量,眼睛笑开,一路颇为热心道,“郡守大人近来总说天干物燥,心神不宁。” “那不知郡守大人可请了大夫调理么?” “请了,那不是请了神医欧文伯,可谁能知道只是名头响,没什么料的。” 婉儿沉吟道,“果真是个庸医么?” “可不是?”那文士撇撇嘴,“身上多余的一个子儿也没有,可见治不好病赚不到钱,徒有虚名。” 婉儿松了口气,应和道,“那些坐堂大夫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这样的穷酸大夫倒真是少见。” 文士嘁嘁,可不是嘛。 说话间,到了书房前,进了门,还有红袖添香的佳人。 婉儿早不动声色的另塞给文士一个足金小兽,大匠打造,比那块金牌不知值钱多少。 那文士急急忙忙退下找了个地方端详,婉儿往客榻上款款入座,美人上前斟酒,婉儿顺势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 美人娇笑着扭动身子,婉儿嘴角噙着笑,看那郡守,“美人如斯,大人艳福不浅呐。” “贾老弟见外了,若是没有老弟,何来愚兄今日?不知老弟此次来颍川,有何贵干呐?” “小弟近次北上商队被劫,不巧小弟这一趟就在其中,此番也算死里逃生。” 赵寺惊讶道,“何人敢劫你的商队?” 婉儿将酒饮尽,“蓬陂坞主陈留太守。” 赵寺脸色大变,跳起来,过去将那舞姬拉起来推出门去,“兄弟啊,他这是何意?是要叛了么?你可得替哥哥再指条出路哇,哥哥身家性命可全都付托给你了。” 婉儿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赵寺这些年来长进不少,起码鼻子灵敏了许多,知道若是陈川反叛,必有一战,届时他风雨飘摇便不能像现在这样中立,做土霸王逍遥快活。 “兄长信我?” “自然是信的。若不是兄弟指点愚兄跟着大哥,愚兄现在还是小小百夫长,焉能做到郡守高位?” 婉儿也没想到,当时顺手指点的那个小兵长,现在竟会官拜郡守。 又看向他头顶,暗叹一声,什么运气,看他这样子,官运不到头,还要升呐。 沉吟片刻,“兄长一生只求安稳,不妨南下。” “可愚兄这基业……” 第一百零七章 叛乱 “基业是人打下的,兄长先用颍川投诚再南下做个富贵闲人,岂不妙哉?” “可愚兄行伍出身,和那些世家相处不来,何况,南方朝廷规矩多,愚兄只怕去了也不自在。” 婉儿勾起唇角,“那不如兄长投汉?可我怎么听闻近来汉帝身体抱恙?光极殿内常闻鬼哭?倒腾了地方,鬼哭如故。何况于内刘汉在王沈和刘粲的把持下纲纪全无,贪污盛行,日日都有官员或忧愤而死,或被冤杀,一片衰败之相。在外武将拥兵自重。不说旁人,平晋王石勒能征善战,相国刘曜,司空靳准哪一个不是虎狼之辈,兄长投汉可要跟对了人,不然可真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赵寺苦着脸,“这个陈川真是不省事,老子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他便四处惹事,迟早让人弄死他。” “此等小人,心胸狭窄,狼子野心,自取灭亡是迟早的事,倒是兄长可要三思,现今局势平稳,正是投诚的大好时机。晋室南阳王一脉,琅琊王一脉,依小弟愚见,南阳覆灭也是迟早的事,琅琊王那一脉兴许还能让兄长享乐一世。” 赵寺顿了顿,一拍大腿道,“那便听贾兄弟的。” 婉儿喝光了酒,直起身子,“不多叨扰兄长,小弟这便要走了。” “贤弟莫急,愚兄备下酒宴今晚招待贤弟。”说罢挤眉弄眼道,“让方才的舞姬叶子姑娘出来作陪可好?” 婉儿也回应一抹坏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又坐下饮酒取乐,唤了一名琴师,又找回了叶子姑娘跳舞助兴。 婉儿面前摆了个小炉温酒,配上几样小菜,她靠着软榻吃喝,眯着眼睛看美人儿。惊鸿翩翩,起转拂袖,香风阵阵,婉儿惬意的往后靠了靠,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酒。 婉儿带着人 皮 面 具,做得再好,也不比正常肤色,纵使她现在满面通红,面具上仍是正常。 倒让赵寺连称海量。 婉儿轻轻一笑,又看美人媚眼如丝,频频投来。婉儿朗声道,“叶子姑娘且先停下。兄长,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叶子姑娘娇笑一声,打了个转儿,带着一阵香风转进婉儿怀中,“贾大商人现在就要问奴婢么?” 婉儿轻佻的捧起她的小手,笑的暧昧,“有些事情我就喜欢当着旁人问清楚。” 叶子脸一红,一拳软绵绵的砸到婉儿肩头,“您坏。” 婉儿开口道,“某最看不惯美人落泪,某听闻,前些时候你死了一个同乡,惹得叶子姑娘好不伤情,闭门了几日不肯接客。” 赵寺喝得醉醺醺的接口道,“可不是,连愚兄的面子都不肯给,愚兄几次三番才邀了她出来。” 叶子捂住脸,身体颤抖起来,“您莫要再提奴婢的伤心事了。” 伤心? 婉儿冷笑一声,只怕是害怕心虚。 遂轻飘飘道,“那庸医当真是可恨。兄长,将他提出来,叫小弟亲自审审,你也知道小弟当年审过一桩杀人案子。听说那庸医,现在还不肯伏罪,小弟保管叫他心服口服。” “当年那桩事情,愚兄是真心佩服兄弟你,你怎么就知道是那军妓杀了林副将呐。” 婉儿笑笑,端起酒杯,“因为,小弟能看透女人的心呐。” 叶子姑娘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想要起身却被婉儿有意无意的按住。她直到这时才看清婉儿的眼睛,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冷清和寒芒。 她嗔怒道,“贾大商人放奴婢起身罢,奴婢要去方便方便。” “去哪里方便?”婉儿将头倚在她肩头,将一口碗里的牛肉倒空,哐的一声把碗搁在几案上,“就在这里方便吧,方便到这里。” “您……您这是何意?”叶子大惊。这人表面贪花好色,实际上不将女人当人。 叶子当即垂泪,“贾大官人何必这般作践奴婢,奴婢自小身世凄惨,不得已沦落风尘,可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赵寺看不得女人哭,也跟着劝,“是啊兄弟,叶子姑娘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她……” “她怎么了?”婉儿一把扯开叶子的半边衣襟,“她不过就是个妓子,兄长难道忘了当年杀了林副将妓子花娘?都当她可怜,都不防备她,谁知她是刘汉的探子,不仅杀了你们的头领,还在饭菜里下毒。若不是发现得早,兄长现今早已长埋地下。” 当年林副将身死,大哥一人独掌大军,带着兄弟们等主帅回来,谁知等来的却是刘汉的军队。将士们几经生死逃出,又过了几年才投奔颍川郡守,阴差阳错的掌控颍川。 妓子无情,想当年林副将还欲娶花娘为妻,可惜…… 想到这里,赵寺醒了醒酒,终于明白婉儿话中有话,于是眯着眼睛问,“兄弟有话不妨直说,虽说当年兄弟商队途径驻军之地,误被愚兄当做凶手抓进营中,可贾兄弟不计前嫌,救了愚兄一众将士性命,恩同再造!” 叶子大惊,强行挣脱开,跪在那里哭道,“大人,奴婢不知哪里开罪了这位贾大商人,他要这般构陷奴婢,可奴婢万万没有那样的胆子做什么探子。” 一声探子激得赵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来人,扣住这个贱婢。” 门外打开,几名将士冲进来,将叶子制住。 赵寺又问婉儿,“贤弟,你如何得知这叶子是敌方暗探?” 还不待婉儿开口,一文士的声音响起,“大人,一个女人如何能有这般能耐,依我看这个商人来意不明,一来便叫大人投诚,怕才是哪里的探子吧。” 说罢,厉声道,“来人,擒住他。” 冲进门的士兵又呼啦啦的涌到婉儿身边,将枪尖指向婉儿。 赵寺惊疑不定的看着婉儿,却见她在明晃晃的枪尖下,仍倒了一杯酒,怡然道,“啧啧啧,这到底是郡守府还是旁的什么地方,我却不知现今这颍川郡竟是黄主薄当家。” 一句话点醒了赵寺,赵寺怒道,“黄元,你想反了不成?” 黄元看也没看赵寺一眼,探手拉起地上的叶子,柔声安抚道,“美人儿,受惊了。” 叶子也依偎在他怀中无声抽噎着,我见犹怜。 婉儿撇撇嘴,“惺惺作态。” 叶子彻底暴怒,恶狠狠的指着婉儿道,“元郎,杀了他。” 黄元点点头,“众将士听令,这刺客行刺郡守大人,断不能饶。” 又阴测测的看了一眼赵寺,“郡守大人酒醉无察,遭这小人暗害,命丧当场。” 赵寺倒吸一口凉气,“黄元你这小人,老子待你不薄哇。” 黄元拱拱手,恢复几分文人风度,“大人恩德,小人时刻不敢忘,大人一路好走,此恩德,小人来世再报。” 婉儿用刀子割下一块牛肉,笑得没心没肺道,“这辈子都不求报恩,谁还敢指望你来世。兄长,这样的话,你信么?” 赵寺摇摇头。 又看婉儿喝酒吃肉,好不快哉,不免愧疚道,“好兄弟,愚兄连累你了。” 婉儿笑起来,“你我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眼角瞥见打开的门口一片黑色衣角,“何况他们这几块料,还休想伤的了我。” 黄元冷笑一声,“动手。” 众将士应诺,齐齐举起手中长枪,黄元眼前一花,再回过神,那些将士们枪尖仍不落下。 他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婉儿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拨开几柄枪尖站起来。“点穴懂不懂?” 他茫然不懂,赵寺可不是他那样的毛头小子,虽然不知道婉儿如何做到的。可他知道的是,现今的局势,对他们有利了。 顾不上多说,赵寺上前抽了一柄长枪砰的一声打断了黄元一条腿。 叶子哆哆嗦嗦的要往门外跑,被婉儿抓住扯回来,还要打人,司徒南再一次及时出现,一脚踢断了她的腿,飘走。 黄元顾不上喊疼,大喊来人。 被婉儿凉凉打断道,“冯将军早领兵回来了,四城的守卫也已惊动,估计这府中你收买的百十来号人,现下或逃或走或死,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答应你的。” 赵寺听见一怔,看大局不知不觉站在自己这一边,先是大笑几声。又后怕道,“这二人狼子野心,此番多谢贤弟搭救。” “也是机缘巧合。” 又看那叶子,“你说是吧,叶子姑娘?” “我不知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你要置旁人于死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不该害人,更不该害悬壶济世的欧神医。” “你是为了他来的……” “所以说,天意叫我来搭救神医,戳穿你们二人阴谋!你们俩儿胆子忒肥,殊不知,我这位兄长的官运还没到头儿。” 黄元比女人还不如,叶子尚且还未求饶,他先一步爬到赵寺面前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受了这女人的蛊惑。大人饶命啊!” 婉儿听罢,夺过赵寺手中的长枪抽断他的另一条腿,“最恨这样的男人,一但出事,拿女人顶包。哼,蛊惑?你是个傻子么?若不是你起了贪心,怎会被一个女子蛊惑?贪心不足的小人,有胆无心的鼠辈!” 黄元呼痛连连,叶子扑过去抱着他哭,“你要打要杀冲着我来,不必为难元郎,皆是我一人所为。” 第一百零八章 提人 赵寺目光松动,轻叹,“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婉儿瘪瘪嘴,“兄长哪里看出这女人有情有义?” 赵寺不解。叶子舍身为黄元求情,眼下的局面,一心求死,不是有情有义?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婉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她若是当真有情有义,事发突然,就该带着情郎一起逃走,被踢断了腿跑不了才在这里演什么贞洁烈女,啧啧啧……” 叶子双眼通红,雨带梨花,“大人,贾大商人,奴婢只求一死,绝无半点作伪。” 婉儿眉眼上挑,意外道,“真是某看低了你?” 赵寺最见不得女人哭,别过脸去,心里猫抓似得难受。 古语曰,温柔乡,英雄冢,真是半点儿没说错。 婉儿在哭声中掏了掏耳朵,玩心大起,一脸敬佩的看着叶子抱拳道,“某生平最敬重贞烈女子,叶子姑娘,先前的失礼,对不住了。” 叶子举袖拂面,声音哽咽道,“谁叫小女子身份卑微,身世飘零。” 婉儿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掌,“叶子姑娘莫要自怜自弃,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哭声明显的一顿,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看着婉儿。 婉儿似是惋惜,“可惜没能尽早结识叶子姑娘,不过,贾某人愿满足叶子姑娘临终前的最后愿望。必会保下黄元一条性命,你且安心去罢。” 哭声悠然转响,叶子哭着跪伏磕头,“多谢贾大商人。” 婉儿还嫌不够,脚尖点着黄元的心窝子,“黄主薄,说两句吧,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就要为你而死,你也得让她走得安心啊。” 黄元果真答应,哆嗦着爬到叶子身边,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道,“叶儿,今生无缘,你我来世,还做夫妻。” 这臭不要脸的…… 婉儿哼哼一声,什么便宜都让他这辈子占了,叫讨债的人都到下辈子去讨? 叶子握着他的手,哭声更响,“元郎,叶子舍不得你。” 婉儿适时插话道,“外面的,来个人,备白绫,给叶子姑娘留条全尸。” 外面果然有人进来,一看是冯峻拔亲自进来,托着一个托盘其上摆着毒酒,白绫,匕首等物。 赵寺眼见冯峻拔果真回来了,高兴的唤了一声冯兄弟。 至于地上的二人,黄元面如死灰,叶子直往他怀中缩。 婉儿见状,叹了口气,搬过一张矮凳踩上去把白绫挂好,催促一声道,“要上吊赶着紧,晚上还有宴会,莫要影响了某和兄长的雅兴。” 叶子还不肯动弹,哭声愈响。要说她先前还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现下真有些怕,哭起来毫无美感,声音嘶哑,妆容全花。 黄元低头看了一眼,嫌恶之意毫不遮掩,把她从怀中推出去。 就连赵寺都像是看见恶鬼般,后退了几步,又后退了几步。 婉儿仰头看天,忽觉生出几分无趣,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大多悲惨,身不由已。她心中那点玩耍的心思歇了,语气也敷衍起来。 “叶子姑娘一介女流,害怕也是情理之中。不知黄主薄可愿用自己的命换叶子姑娘一命?”说话间,又给冯峻拔一个眼色。 冯峻拔将盘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粗声粗气道,“自尽罢。” 黄元颤抖着抓起匕首,犹犹豫豫的在身上隔空比划着,冯峻拔看不惯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过去踹了他一脚,嘴上骂道,“你他娘的倒是快啊。” 哧……的一声轻响,黄元手上失力,脖子被割出一道口子流出温热的血来。 他丢掉匕首,捂着脖子痛呼,“流血了,某流血了。” 叶子姑娘要扯袖子替他包扎,被黄元一把打开,顺带将她踢远,“你快去啊,你不是对某情深意重么?你倒是快去啊!” “元郎……”叶子支支吾吾满腹委屈,“叶儿虽死无悔,可叶儿舍不得你……” “你是不想死!你原本就没打算去死,你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你就没打算死对不对?”黄元红着眼嘶吼道。 叶子只是低低抽噎,任黄元质问,也不答话。 婉儿笑道,“贾某人敬佩叶子姑娘,这才愿意保下你们二人其中一条性命,你们若是无法决断也无妨。干脆一道儿赴死,黄泉路上作伴儿,也不寂寞。” 黄元身子颤了颤,忽然扑过去恶狠狠的掐上了叶子的脖子,“你这贱女人,快死,快去死。” 却不料,扑到叶子身上却刚好被立起来的匕首刺进胸口,干瞪着两只眼睛,不敢置信的咽了气。 叶子还待哭,婉儿已经不耐烦道,“兄长可看清楚了?” 赵寺脸色阴沉,“看清楚了。” 又看叶儿哭,心头更恼,“你哭什么?” 叶儿还不知自己方才假意替黄元包扎伤口,实则偷偷拿到了匕首的事情被众人看见了,捂着眼睛继续道,“元郎已死,叶儿万念俱灰。” “来人,把这对狗男女拖下去沉塘。” 叶儿怔住,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婉儿,却见婉儿也在似笑非笑的打量她。 “你难道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叶儿醒悟,不敢置信道,“我和你到底有何冤仇?” “是你自己心存侥幸罢了,你也不想想你做的什么事情,你和黄主簿合起伙儿来叛乱谋反,难不成还想自己有活路么?” 叶儿挣扎着往过爬,“你从没把女人当人看,你这个畜生,你是要我们演戏给你看!” 婉儿眸光清冷,“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想演戏糊弄我等?也要看看一屋子人是不是傻子!” “何况,不要装可怜,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杀死钟情于你的元君白,嫁祸神医欧文伯,谋害的是两条无辜性命。何况,你还打算害我家兄长,虽说欧文伯洗刷了冤屈,可你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呐,也不算冤枉。” “你是元君白的什么人?”叶儿颤抖道。 婉儿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我是他大爷!”只是此元非彼元,这件事也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此间事了,赵寺无心再问其他,只说了一句,放欧文伯出来,便躲进了屋子里喝酒。 冯峻拔引着婉儿去放人,一路上抱歉道,“二哥年纪大了,几次三番被一个小娘儿们糊弄,面子上挂不住,贾兄弟别介意。” “无妨,我知道二哥的性子。”说罢想了想问,“二哥还不肯娶妻么?” “可不是,若是有了二嫂,哪里还能由得二哥这般胡闹,这回险些丢了命去。” 二人转过一道巷口,郡守府相邻的后面就是衙门,出了衙门,就是大牢。 将将走到大牢门口,有人小跑着追上冯峻拔,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冯峻拔脸色变了变,“贾兄弟,那个叶儿还真不简单,有高手将她救走了。” 婉儿有些意外,“真是探子?” 冯峻拔跟看守吩咐了几句,对婉儿抱拳,“对不住了贾兄弟,我还要去找二哥,看看那叶儿到底打探到了多少。人你自己去提吧。”又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这个贾兄弟带着,若有不长眼的敢拦你,打死了也由你。” 司徒南在冯峻拔离开后现身,诡异的身法吓了狱卒一跳,婉儿在原地略站了站,跟着狱卒走下郡府大牢。 大牢有一半埋在地下,使逃狱难度大大提高。 若想劫狱,须得先挖一条地道,而不是破开一道门便可长驱直入。 此外,大牢上方不过人高,最好把守。 可因为大牢大半在地底,里面潮湿阴冷,婉儿迈着台阶抱着胳膊道,“才入三月,这里面怎么还这样冷?” 狱卒贴心的从一旁取过一件大氅给婉儿披上,“这里常年都是如此,冬冷夏热。夏季愈热,冬季愈冷,负责建造的大匠曾说,就是要以此来叫犯人们知错,从而改过,即便日后出去,也不敢再犯!” 那狱卒还要将另一件披到司徒南身上,司徒南侧侧身避开来。 婉儿笑道,“我师父不怕冷。” 三人低着头走,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最边角的一个单间。那狱卒停下来,“听说是个庸医,先前和旁人关起来险些被打死。小人等怕他没行刑前送了命,做主将他关进了这里。” 婉儿皱了皱鼻子,“这里味道更重。” 那狱卒支支吾吾道,“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此外几个牢房的恭桶一般也放在里头。” “开门!”婉儿强忍怒意。 那狱卒也听出这位大人怒气腾腾,哆哆嗦嗦的觉着自己这回得罪了贵人,心里害怕,钥匙怎么也放不进锁眼儿里。 婉儿夺过钥匙,亲自动手。 推开石门,一阵难闻的味道传出,角落阴影里的欧文伯抬起眼看,这间屋子光线昏暗。四周密封,只有南墙一米多高的地方留有一小排通风口,隐约打进光来。 婉儿上前几步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他身上,“神医,某来救你出去。” 欧文伯眯起眼看了看她,嗓音沙哑,“你是谁?” 婉儿扶起她,“神医可有个姓崔的弟子?现下崔大哥正在客栈里等您回去,您先随我走罢,详情容后再说。” 第一百零九章 品味相投 欧文伯听人提起小弟子,不再起疑,跟着婉儿走。 婉儿过去扶他,他只当是个男子,手中把到婉儿皓腕,欧文伯怔了怔,“你……你是……” 婉儿肃然起敬,“您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 她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腕,移步到前头,由司徒南扶着欧文伯。 经过那狱卒面前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模样,轻声道,“你莫慌,说来某还要谢你保下欧神医一条性命。” 那狱卒神色不安,不敢居功,拱拱手道,“大人不见怪就好。” 婉儿点点头,“欧神医我便提走了,方才在牢门前,冯将军都和你交代好了罢。” 那狱卒道,“您只管走,剩下的叫给小人来处理便是。” 出了狱门,早有一辆双马华盖马车候着,走上前,那车夫跳下车,轻声道,“崔公子在客栈等不住,随小的出来迎主子。还有这颍川……”正说着话,崔玄齐打开车帘踉蹡着跳下车,“师父,您果真被救出来了。” 婉儿伸手止住车夫的话头,“有什么话,回了客栈再说。” 又看崔玄齐扶着欧文华抖得不成样子,“叶子姑娘逃了,说不准真是哪方细作,此番,她栽了这样大一个跟头。若要寻仇,寻不到我,你猜她会怎么做?” 崔玄齐忙扶欧文伯上马车,“师父,咱们快走!” 婉儿看他们二人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上车,司徒南最后。 上了车后,她靠着车厢长出口气,从昨天入城到现在没有片刻喘息机会。她在郡守府看似轻松惬意,实则时时留意门外动静。 今日,若是那黄元按捺住了不做动作,那她私调冯峻拔回城,必然引起赵二哥的猜忌。还会连累冯峻拔背上不忠之名,兄弟手足相残,小人得意。 婉儿昨日入城,入城之后遇见两个人,一位爽直将军,一位落魄郎中。 一人是旧识,一人与所寻之人关系亲近。 先是看见冯峻拔调兵出城,说是布防正西,有匈奴人偷袭。 当时,二人见面不过客套几句,一人忙着进城,一人忙着出城。 婉儿私心里想,她后天正午若要劫法场,自然是城中的守卫越少越好。 进了城,吃个饭的功夫,见店家赶一个大夫出门。口中骂骂咧咧的称,“庸医。” 婉儿为了替祖母治病,这些年来没少四处找大夫,看见大夫便忍不住多看两眼,多看了两眼,发觉这人头顶清气饶顶,是善人才有的气运。 善人自有上天护佑,想到这里,婉儿多管了一桩闲事。 再后来崔玄齐端坐桌前,吃饱喝足换洗干净也是一英俊公子,只是性子有些软和,谢天谢地谢恩人之后,鼻涕眼泪流下来,哭诉冤屈。 婉儿听了半响,逮着重点问,“你是欧神医的弟子?” 崔玄齐听不得欧神医这几个字,举袖子擦眼睛,“恩师一生行医救人,死也不能保全名声,某……某真是愧对恩师啊!” 婉儿掏掏耳朵,“你方才说,欧神医是被人陷害?” “是!”崔玄齐笃定道,“恩师明明已将那人救活,可谁知后来那人又死了。还说恩师医死了人。” 婉儿见他说偏,又强调重点,“你说,死者元君白的死穴上插着欧神医的银针。” “是!”崔玄齐懊恼道,“偏偏师父的银针是特制的梅花针,这郡府里寻不到第二副这样的针。” “那欧神医的银针平日里都是谁来保管?” “是在下。”崔玄齐说完又哭,那天一觉醒来,窗边的医药箱不翼而飞,“师父啊,是徒儿害了你。” 婉儿敲着桌子,眼睛看着窗外。可惜,过去了两个多月,再有什么痕迹也保存不了了。 “你说那元君白是个落魄书生,便是病了也没钱医治,这才拖得险些咽了气?” 崔玄齐应道,“正是,师父出诊,分文未取。” 婉儿又问,“你说,是那叶子姑娘亲自去求你师父,在太阳底下晒得晕了过去?” 崔玄齐即刻答,“叶子姑娘真是有情有义,城中许多人都看见了。” 婉儿笑了,“这位叶子姑娘是郡城最大歌舞坊的头牌,红极一时?” 崔玄齐急急替叶子辩解,“她虽沦落风尘,可气度不输男儿,一介弱女子,亲自上门,徒步而来,受尽辛苦,令人钦佩。” “我呸……”婉儿翻了个白眼看司徒南,“师父听到了?” 司徒南颌首,婉儿接着问,”那叶儿现在何处?” 崔玄齐好孩子般答道,“叶子姑娘伤心了两个月,前不久,被郡守大人邀去家中小住。” 说罢暗暗握拳,咬牙,“这狗官,定是她胁迫叶子姑娘!” “哪儿学的这愤青思想,是官便是昏官,是商便是奸商?” 崔玄齐恨道,“他们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若不是当官的庸碌无能,北方何以会陷入战乱。” 婉儿叹了口气,不知该说这人是天真还是傻,可想想,他是欧神医的徒弟,也不能得罪。于是开导道,“人分善恶,官有好官,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是不对滴。” “师父说了,这颍川郡守虽是晋臣,可不尊朝廷号令,占城为王,不上缴税赋,私养郡兵,就是昏官。” 呦呵,这倒霉孩子说教还上瘾了? 婉儿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目道,“上缴朝廷?二帝失御,宗庙虚废,神器去晋,诸王割据,连太子都立了几个,我问你,该尊哪个朝廷?他占城为王?私养郡兵?若不是他养着郡兵守卫颍川,这里早被胡人攻占,哪里算得上晋土?” 崔玄齐失声,半响垂下头去,“到底是臣子不尽心,才会失了半壁江山。” 婉儿冷笑一声,“他一个小小郡守,便是尽心,又能如何?” 崔玄齐顿了顿,安静下来。 婉儿看他模样好笑,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大夫罢了,她同他计较什么。 到了晚间,安顿好了崔玄齐,司徒南一袭黑衣易了容,正要跳窗,被婉儿从身后拉住腰带拽回来,却是婉儿也一袭夜行衣,眸光清亮。 “师父,徒儿一道儿前去。” 司徒南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身子此前强行冲破穴道,又失血几日,蛊毒发作一次,我不能再封你穴道,可你功力也不复从前。一会儿到了郡守府,要紧跟着为师,不许擅作主张。” 婉儿眯起眼笑,“徒儿省得。” 再后来二人夜探郡守府,看见赵寺命叶子舞到半夜,又放了她出来,奇道,“这倒是怪事。” “不怪!”婉儿忍着笑,“我这位二哥……不举……” 司徒南神情古怪,“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 “不止我知道,我这位二哥,怎么说……这是心病,他原先有过一位妻子,他的妻子替他挡箭而死,再后来,他再同女子欢好,总能看见妻子阴魂不散,生生吓的。” 这桩轶事说说也就罢了,二人没忘了初衷,悄悄尾随叶子。 看叶子进了屋,半夜又熄灯从窗户跳了出来。 婉儿眼角漾开笑意,就知道这位叶子姑娘有问题,当红头姬,挂念同乡却不肯出钱替他看病,非要拖到他快咽气。 说是亲自上门,也不过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引发关注栽赃罢了。 她那样的身份,手底下会没有个能使唤的人么,不能替她跑一趟么?再者说,早不去求,晚不去求,偏巧儿到了人家快死的时候去求。 疑点重重,何况,一般的歌姬,在郡守府里这般大胆,夜半爬窗会……情郎? 婉儿大感自己今天真有眼福,她兴致勃勃,司徒南却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大约是想起往事,司徒南当年也是因为妻子和奸夫所害才退出江湖。 婉儿宽慰道,“这叶子身处风流场,不能等同一般女子,何况,说不准人家和情郎两情相悦。”正说着两情相悦,二人开始亲热。 婉儿睁大眼,这二人不会打算在这儿成就好事吧。这这这……一会儿司徒南要是动手杀人,她可拦不住呐…… 所幸,一队巡逻士兵走过,二人停下躲起来,再出来,叶子便怎么也不肯依了。问,“元郎打算何时动手除去姓赵的?” “就这几日罢,我已将他身边的亲信冯峻拔调出城去,他的书房之中都是我的人,届时杀了姓赵的,我来做郡守,你来做郡守夫人……” 叶子笑开,“元郎可不许骗我……” “不骗不骗……” 回了客栈,婉儿长叹口气,没想到看了一出偷情戏,没有探听出叶子谋害欧神医的始末,反倒又知道一桩阴谋。 司徒南沉默了半响,“这等事,咱们不好管,城内守卫不足,后天劫人,我有十足把握。” 又等了片刻,一身酒气的锦衣少年敲门,一进门拱手喊主子。 婉儿看了他一眼,“打听到了什么?” 那少年拱手躬身道,“春风楼的姑娘们说,那元君白原先也是富家公子,对叶子姑娘用情颇深,流连春风楼几个月,耗尽了盘缠,这才狼狈至无钱看诊。” 婉儿看窗外东方渐白,“我不管闲事,去拜访故人。” 司徒南瞪眼,婉儿接着道,“拿我那套金冠云纹织锦装。” 说罢又嘀嘀咕咕道,“穿那身衣裳就是累人!” 他们二人跟着叶儿进了那位黄主簿的房间,瞧着那位将小小屋子巧妙布置的价值不菲。婉儿笑道,这位的人品不对她的胃口,品味倒是和她相投,喜欢钱嘛…… 第一百一十章 定亲 婉儿靠着车厢,一晚上没睡又喝了太多酒,现下实在犯困。 可偏偏欧神医不自在,崔玄齐哭哭啼啼。 婉儿头一偏,埋进司徒南怀里。 司徒南轻声道,“别在车上睡,仔细着了风。” 她睁开眼坐起来,一言不发。 司徒南冰山脸看了她一眼,融掉一层,“我陪你说说话。” 又问,“你怎知那黄元今日要叛乱。” 婉儿冷笑一声,“我知他在窗外偷看,假才子,文人酸腐。自以为怜香惜玉,又暗想胜券在握,迟一日早一日罢了。他今日不叛乱,美人儿来日还要埋怨他。” 司徒南了然,就说她怎么转了性子。 想到叶子姑娘,司徒南疑道,“你同那姑娘以前认识?” “不认识!” “那你做事不留余地,为师还以为你同她有过节。” 婉儿哼了一声,眼睛转到车顶上。 谁叫那倒霉痴情公子姓元,不然管她害死了张公子李公子王公子,她继续做她的红歌姬,哪怕进了郡守府日后做了姨娘,关她何事? 下了车,自有人扶着去安置欧文伯和崔玄齐,婉儿和车夫站在一处。 车夫暗暗道,“主子,颍川近来风向不大对,怕是被人盯上,要开战了,咱们还是早些离开。” 河南一战迟早的事,大规模的暂时还不会有,至于攻下一座郡城…… 婉儿顿了顿,她该说的也都说了,赵二哥如何决断她不好干预。摸出冯峻拔的腰牌交给车夫,“将此物还给冯将军,咱们休整片刻,即刻出发。” 看车夫要走,婉儿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他,“你且等等。” 转身回去,向店家要了笔墨,写好一封信,交给车夫。 婉儿回去便命众人准备。 待他们一行出了颍川郡,冯峻拔才辗转收到了信,上书,“大旗五丈撞双环,祸成身诛家亦破。临行将赠绕朝鞭,头白属君如等闲。敌临烹子一何庸,众鸟安肯相尊崇。我家迢递关山里,寡欲无为合天地。” 冯峻拔神色凝重,赶忙奉给赵寺看,赵寺捧着信,半响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大祸临头,敌众我寡!” “快,快命人送信给刺史大人!” 冯峻拔疑道,“哪一位刺史大人?” “奋威将军,祖大人!” 颍川归顺,祖逖壮大又是后话! 只欧神医不肯和婉儿一辆车,婉儿便先雇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送他回建康,自己又雇了一辆隔开了一段距离尾随。 婉儿将欧文伯和崔玄齐安置在桃源山庄,隔了一个多月,终于又回到那间破木屋里。 可一进山,发觉不对,山上人影憧憧。 婉儿小心避开众人,回到住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人,她正好奇,院中传开哭声和笑声,远远看,一个鹅蛋脸,身穿一件玫瑰粉三镶盘金梅竹菊纹样缎面交领长绣圆领袍,逶迤拖地粉白色彩绣织金缠枝纹长裙,身披湘色妆花折枝花卉薄烟纱玉锦的小姑娘手中举着一条鞭子,娇笑道,“两个贱婢,还不肯说实话么?” 再看,她面前埋进两根桩子,一根上面绑一个小丫头,粗布衣裳丫头双环髻,不是她的春兰和春桃又是谁? 婉儿怒火中烧,走了几步,想了想,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在脚边抹了一圈儿泥,一瘸一拐外院中走。 见公孙嫣儿还要举鞭子,婉儿喝止道,“住手!” 公孙嫣儿闻声手中动作停了停,扭头,看声音来处。 是一个满身狼狈粗布衣裳鹅蛋脸的小姑娘,再仔细认了认,认出是公孙婉儿。 公孙嫣儿下意识的想笑,可抬抬手,看见手中的鞭子。 没有停,挥起来更加用力的打下去,破空声响了两声,两个丫头各自挨了一鞭。 这才将鞭子扔在地上,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又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帕子按着眼角,“妹妹可算是平安回来了,担心死姐姐了!” 公孙嫣儿迎上来,婉儿睁大眼睛问,“姐姐看着模样好端端的?无故何必咒自己死呢?” 面前的美人儿僵住了…… 婉儿笑笑,绕过她,解开两个小丫头,发现她们浑身是伤。 春桃拉着婉儿的手,在她手心中写下个五字。 婉儿会意,又过去解下春兰。 春兰和婉儿一样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解绑之后先挑衅的看着公孙嫣儿,笑起来,脸转回去对着婉儿,却是说给公孙嫣儿听,“小姐回来了,吃早饭了么?” 婉儿答,“吃得很饱。” 公孙嫣儿几乎将手中的指甲掐进肉里,强打笑意,过去问,“妹妹这几天去了哪儿?劳家里好找。” 婉儿恭顺道,“上山时候滚下山坡,崴了脚,在山下修养了几天才回来。” 公孙嫣儿看了一眼婉儿的狼狈样子,倒也不是多上心的,想着来此的目的,笑道,“说来,姐姐是来恭贺妹妹定亲之喜。” “定亲?”婉儿失声。“什么时候的事?” “母亲早些时候定下的好亲事,是名门颍川庾氏子弟。” 婉儿看了公孙嫣儿一眼,“长幼有序,妹妹又在庄子上养了这么些年,要成亲,自然是要先姐姐们来。” 公孙嫣儿捂着嘴笑,“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又觉站着太累,示意身后,两个婆子跪伏在地上趴在一起,她坐下,仰起头看婉儿,“再怎么说,你也是家中的嫡小姐,好亲事,母亲自然要先想着你的。“ “哦!”婉儿一手扶着一个,带着春兰和春桃回屋去。 公孙嫣儿坐不住,赶超到婉儿身前看她,“你就不好奇是个什么人?” “有用?” 公孙嫣儿又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我带了那位庾家少爷的画像。” 婉儿饶过她,一瘸一拐的扶着春兰和春桃进了门。 公孙嫣儿用手指绞着帕子,“瞧着吧,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在门口站了会儿,公孙嫣儿气鼓鼓的离开,屋子里春兰抓着婉儿看,“小姐,脚哪里崴了,要不要紧。” “不要紧,我骗她的。”又叫春兰先躺下,“你们先换身干爽些的衣裳,身上都是伤口,短时间内不要碰水。先休息,山上的人一撤,我去替你们找药回来。” 春桃惴惴不安,“怎敢劳烦小姐去替奴婢找药,奴婢……” 春兰已经听话的脱衣裳,春桃看她一眼,急道,“你你你……好歹你也……” “好歹什么?”春兰麻利的换好后道,“小姐,奴婢把小姐带回来的东西埋进暗格里了,您要找什么东西都在那里。” 婉儿赞许的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你们暂且先修养,过段时间,小姐还真的有事。” 想了想,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看春桃躲在角落里换衣。拉着春兰道,“来和小姐说说我走的这些天,家里都出了什么事?” 转眼间三月过去,到了四月。 婉儿离开的这一个月间,建康接连几件大事,晋王司马睿即位称帝,同月二十四,立太子殿下司马绍为皇太子殿下。 虽然只是换了个称呼,可实际上,朝堂初设,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婉儿知道管事的支撑局面辛苦,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南山银矿,这里本就引人注意。再加上陆水生年纪小,被人几番轮施压力,见到婉儿时失控道,“婉儿妹妹,我怕是有负你所托,保不住银矿了。” 婉儿拍拍他肩膀,“沉住气。地契还在么?” “在!” “那就丢不了,咱们前些时候说要献上银矿,不知你去安排了没有?” “递了帖子。”陆水生顿了顿,“可惜近来太子殿下事忙怕是没有时间来见咱们。” 婉儿沉吟片刻道,“我原还想以晋王殿下,不对,现在该称呼皇帝陛下了,以皇帝陛下的性子,应是不会这么早便登基,谁能料想那帮老臣推出纪瞻老大人下了剂猛药。” “索性太子已立,现在正是殿下急于做出政绩来的时候,以贺喜的名义献上银矿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水生应道,“我再去投贴。” “矿上有人滋事,只管让着他,现在他们闹得越凶,将来越要自食恶果。对了,你师父还不叫你出门?” 婉儿蹲在墙头问,陆水生点点头,“我师父说我这劫得避好些时候,不过婉儿妹妹不用担心,我时常偷跑出去照看矿山。” 正说着话,有个小道士跑过来,“水生师兄,师父他……贼啊……” 话音未落,被婉儿跳下去从后颈打晕。 “水生哥,我不能长待,你暂时也不要下山了。”婉儿看他头顶,“你师父说的对,你这一劫,越来越凶。” 陆水生神情苦恼,“婉儿妹妹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我哪能畏首畏尾。” “无妨,南山银矿,我再找个人去接管。”顺手将那小道士扔进陆水生怀中,“快醒了,你看着解释吧,我还要去趟山庄,不久留了。” 这厢安顿好了南山银矿的事情,那厢放一进门,看见欧神医闹着要走。 婉儿一个头两个大,崔玄齐看见婉儿,也是一副怒气腾腾的模样,“贾兄弟这是何意?为何软禁我和师父?” “软禁?”婉儿抱臂斜眼看他笑,“我不远千里北上颍川将你师徒二人搭救回来,是为了软禁?” 还是欧神医明白为什么闹,扒开崔玄齐道一声,傻小子一边儿去。 拱拱手弯腰施礼,“老朽在庄中七八天都未曾得见恩公,这才出此下策,还望恩公见谅。” 婉儿面对面还礼,长揖到地,“还要求神医救命,不敢当您一声恩公。” 欧神医直起身子捋一把胡须,“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 婉儿这才知道,这老头儿为什么上来这么大一个礼。再看这老人眼中精光闪闪,咬牙暗骂,老狐狸。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宦娘 崔玄齐直觉气氛不对,也不好说话,抱着包袱原地候着。 婉儿和欧文伯面对面站了片刻,忽然笑开,右手虚引前方,“老爷子赏脸喝口桃源山庄的香茶可好?” 欧老爷子捋一把胡须笑道,“却之不恭。” 二人一前一后走远,崔玄齐愣怔着没有反应。欧老爷子走出老远,他追上去,“师父,咱们不走了?” “走什么走?”欧老爷子瞪他一眼,看婉儿侧目,他缓缓道,“贾姑娘救命之恩,焉能不报?” 崔玄齐目瞪口呆,“贾……姑娘?” 欧老爷子暗自踹他一脚,小声道,“知道就好,现在她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往后便离这姑娘远点儿,你这没脑子的傻子,被人家卖了怕还要替人家数钱。” 婉儿习武之人,听力比常人强上一些,自然听到师徒二人私话。笑了笑,当没事发生。 桃源庄取名桃源,自然有山有水,有景有径,婉儿领着这师徒二人绕过几座假山,几座凉亭,在南山前一条小径前停下,竹屋温泉,石凳石桌。 在这时石凳并不常见,欧老爷子也颇为新奇。 婉儿一行到了跟前,两小童上前伺候,一人在三张石凳上铺厚厚三块垫子,一人取茶具在温泉上煮茶洗杯。 待摆上茶具,茶香袅袅,又有人端过几样精致糕点。 婉儿专心品茶,崔玄齐颇不自在偷眼看她,欧老爷子老神在在。 香茶饮过三杯,婉儿败下阵来,开口道,“求欧神医救一位老夫人性命。” “什么人?” “至亲!” “那贾小姐该知道欧某人的规矩,不救官,不救富。” “可老爷子还欠小女子一条命!” “是你救老朽一命,老朽自当相报。你该知道,再不救治,你活不过一个月。” 婉儿对欧老爷子的敬佩多了几分,单是那日把了把脉,竟能知道这么多。 又想到一事,“我师父没唬您,我平日不在庄子里住。” 顿了顿,“还要谢您仁心,记挂着小女子的蛊毒。” 欧老爷子闹起来,不是为了走,是为了见她。说来,若不是他闹这么一场,她也不会冒险出来,因公孙嫣儿命人暗中将木屋看管起来。 又是一阵安静,双方心中各有打算。 欧老爷子想了想道,“老朽粗略知道你中了蛊,却不擅长此道,未必有把握尽祛。你须得尽早诊治。” “若您只能救一人,我只愿救祖母。” 欧老爷子一双眼在婉儿身上打量一番,而后不用他开口,崔玄齐一脸哀戚,“师父,这位贾姑娘至情至孝,实在令人钦佩。” “师父,您救救她吧……” 婉儿捂着嘴笑道,“总算明白您为何喜欢这位弟子。” 欧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这小子学医是块好料子。” “心无旁骛才能有所成就,大抵大才都是这般心如稚子。” 崔玄齐听不明白二人云里雾里的说话,小声嘀咕道,“这又是在说什么?” 欧老爷子嫌弃的看他一眼,“这姑娘说你傻!” 又过了两天,公孙嫣儿按耐不住造作的心态,天天儿到门前找不痛快。婉儿出行的计划一再搁置,终于冒火,趁夜带着春桃春兰在屋前屋后挖了几条深坑。 于是这天大早,公孙嫣儿精致装扮,袅袅前来,还没进门,一行人摔进深坑,又闹了许久。公孙嫣儿受了惊讶,被人抬回去了。 春桃出门奇道,“方才她们扯开嗓子喊蛇,莫不是吓傻了?咱们没有往里面放蛇啊!” 春兰心虚的往后退一步,婉儿悄声道,“你真放了蛇进去?” “没有没有……” 想了想又道,“昨个儿挖坑的时候奴婢见一条翠青蛇掉进坑里。原想着天明该离开的,谁知三小姐运气不好,许是碰上了。” 翠青蛇是一种脾气非常温顺的无毒蛇,性格"内向"胆小,不攻击人。以蚯蚓、蛙类及小昆虫为食。 婉儿觉着这不算过分,又等了一会儿,一个婆子怒气冲冲的将看守屋子四周的几个婆子都一一踢醒,骂骂咧咧的拖着她们离开。 婉儿摸摸鼻尖,想着,是不是出手太重了,怎么能叫她们从傍晚晕到现在。 实在是,她们盯的太紧,不打晕了她们没法布置。 待周围干净了,婉儿进屋换了男装,春兰扮成书童,二人钻进山里。 听风小筑 听风小筑是建康城中几乎无人不知的风月场,这里的坊主很有些头脑,早些年的时候花重金聘用了一大批文人专门为听风小筑写词。故而到了后来,建康城中大半儿的官商贵胄慕名而来,直到现在越发红火热闹。城中但凡有些文才的公子哥儿们都喜欢来这里附庸风雅。 听风小筑的内在结构奇特,四座三层高的小楼呈环形将大堂围在中央。这里白天的时候不行风月之事,大堂会搭起台子,拍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也会拍卖一些前人的字画,别国的美人儿,甚至宫中御用的物件儿…… 而这周围的四座小楼也有讲究,分别是,渊木阁,玄水阁,玉华阁,凤吟阁。身份和财富不同的人,会被安排进不同的阁楼,以渊木阁为次,以凤吟阁为最。 婉儿打扮平常,只能进渊木阁。不过,即便是最次等的房间布置也极风雅,临大堂有一扇窗,窗前用竹片编成帘子,角度巧妙,从房间内观察大堂一清二楚,从外界却看不清房间内的一举一动。每个房间外临大堂处都有一个两米开外的小台子,外面装上一圈儿护栏,另外还有一个嗓门洪亮的侍者,万一客人看中某样物件儿,便由侍者高声报价,声音由周围几座小楼来回激荡,会扩大几倍,以致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此举也是大大保护了来此客人的安全,听风小筑拍卖的物件儿不乏价值连城的宝物,万一有哪些不轨之徒想半路打劫,谋财害命,总要先知道是谁拍走了宝物。 只是,在这里看一场热闹价格不菲,单是渊木阁,这么一个房间便要二十两银子。 底下的拍卖开始没多久,婉儿所在的房间传来敲门声。 还不待春兰去开门,一个丰姿貌美的女人捏着帕子进门。一进门先冲婉儿笑笑,又在春兰身上打量几眼。 “灵儿,你这小书童可真是越长越水灵,不如卖给奴家吧。保管不出两年,奴家就能把她调教成建康城的当红头姬,怎么样?” 婉儿把玩着酒杯,看着底下拍卖的物品,头也不回,“我家春兰可是正经人。” “瞧灵儿说的,难道奴家不正经么?”说罢委屈的靠在婉儿身边,柔软的胸脯压在婉儿手臂上。 “男女通杀,你正经么?”婉儿回过头笑着看她。 宦娘一双丹凤眼眯起,风情万种的勾她一眼,“奴家勾搭的女人可不多……” “是啊,两只手勉强数得下来。” 婉儿推开宦娘看春兰,“春兰,乖,出去逛逛街,买几身儿好衣裳去。” 春兰撇撇嘴,“小姐又要支开奴婢。” “傻丫头……”宦娘笑得花枝乱颤,“你家小姐可是为了你好,我们待会儿谈论的事情可不是小姑娘好孩子应该听的。” 春兰咬着唇出门去,宦娘见没了看客,倚着窗棂百无聊赖的拿着杯子喝酒,边喝边问,“今儿的东西可有看上的?灵儿若是喜欢,奴家便宜些卖与你?” “要买东西,也不在你这里买……啧啧啧……仿造的前朝瓷器你们居然卖出一千两银子去,真是黑啊……” “讨厌……”宦娘娇笑着打断道,“你情我愿的买卖谁不知道?何况当时我们可还赔了一个姑娘呐……” “是!”婉儿点点头,“珍儿姑娘心思聪慧,值这个价儿。” 宦娘过几案前添酒,看婉儿问,“灵儿妹妹不同你家兄长挖矿上山,今儿特来拆台?” “非也非也,我来给宦娘姐姐送银子来的?” “哦?”宦娘在婉儿面前坐下,撑着下颌问,“庾家的消息可不便宜。” “姐姐怎么知道我要问庾家的消息?”婉儿无辜道。 “珍儿在庾家不过是个小小侍妾,灵儿妹妹不知想问什么?” 婉儿挑眉抬头,“姐姐真是做生意的好料子,还没谈生意,先要提价钱。” 宦娘翘起一条腿,闲闲道,“咱们不是,一直在谈生意么?” 婉儿捂着胸口做伤心状,“姐姐还说和人家是姐妹,枉费我多次来捧听风小筑的场,真是无情。” “灵儿妹妹若真是诚意相交,什么时候请你家兄长现身一见?”宦娘讨价还价。 “实在是,我嫂嫂管得忒严,其实兄长老早仰慕宦娘姐姐姿容才情。那不知,宦娘姐姐什么时候能叫灵儿见见听风小筑真正的东家。” “呵呵……”宦娘娇笑着掩过这话头。“灵儿妹妹到底要买什么消息?” 婉儿也心知和这女人急不来,遂言归正传道,“庾十一郎。” “这一位啊!”宦娘脸上神情微动。 最后的最后,安利大家几篇好文,秀儿的《王妃如此多娇》,大李的《凰女驾到》,鹿公子的《上神大人,小妖要造反》,守北的《重生之天才药师王妃》 目测好看,不容错过,各位观众老爷,抱走不谢,爱你们,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哥 婉儿心中有了计较,却见宦娘眼珠子转回来,换上一脸凝重道,“这位的消息,可不便宜。” “那算了,无关紧要之人。灵儿不问了。” 宦娘觉着无趣,“灵儿妹妹这般巧心思,也不知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 “非也非也,也不知哪个男人要倒霉!” 宦娘笑笑,起身敲敲门,招进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什么,那小厮急忙去办差了。 宦娘坐回来,“这位庾家十一郎,庾捃公子的生父乃是庾衮老大人。家族排十一,因庾衮老大人故去,他们这一脉算是没落了,子弟中也就庾泽将军有些好名声。” “这位嘛……” “这位的名声不好?” “何止是不好?”宦娘笑笑,“他是我这儿的常客!你当他为何到了入仕的年纪还赋闲在家?” “才德皆属下品!” “不错!”宦娘摇摇手中的帕子扇风,“这样的世家子弟想做官最容易不过,他家的兄长可有人年纪轻轻封侯,偏偏他……其父当年也是大晋有名的人物,可惜了……” 婉儿也跟着长叹一口气,庾衮侍疫,中华美德的典范人物啊。 二人说到这里打住,听风小筑不参与政事,不品评官场。宦娘肯多说这庾捃两句,可见这人品行实在不过关。 又等了片刻,先前得了吩咐的小厮拿了一个密封好的信封回来。 宦娘拿着信封在婉儿眼前晃了晃,“灵儿妹妹怎地忽然对这个人有了兴趣,不是我说,你可莫要看这小子长得不赖便看上他了。这样的纨绔,实非良配。” 婉儿摇头道,“是帮一位朋友打探这位十一郎。” “朋友?”宦娘将信封推过去,“能当得起你一声朋友的人也不多。” 宦娘和婉儿三年交情,深知这女子骄傲的很,待人总隔着一层,不是谁都能和她做朋友的。 婉儿笑了笑,拆开信封看了起来,宦娘忽然道,“我记起一事。这位庾十一郎近来似乎传出定亲的消息,那女方……恩……似乎是咱们建康首富公孙家的嫡女。” 宦娘看了看婉儿的神情,笑道,“不是为了她来的?” “不是!” “哦,也是,不是什么女子都能和你一样自由自在的,那些大家闺秀,哪里能出入自由,还能进出青楼?遑论和你交朋友!” 婉儿不做声,看完了信封里的内容,拿到熏炉里点了,留下一个小盒子就要离开。 宦娘打开看了一眼里头的数目,“那小子不值这么多,我给你记账上,下回再来,请你吃酒。” “拿我的银子请我吃酒?” 宦娘绾一丝乌发到耳后,仰起头媚眼如丝,“下回领你兄长来此吃酒,我自掏腰包上最贵的酒,最好的舞姬。” “罢了吧……”婉儿的声音飘远,“带我兄长逛青楼,亏你想的出来,被我嫂子发现,不是要家变嘛……” 身后传来宦娘的笑声…… 应付完了宦娘,婉儿出门,迎面三五位翩翩佳公子,各个锦衣华服,身后小童随侍,再一看众人中众星拱月般的围绕着的那位公子。 那皮肤白皙堪比女子,眉目依稀熟悉。 婉儿咧嘴笑,“庾大哥!” 那人下意识的皱皱眉,似乎不知道这声大哥从何而来,顺着声音往这里一看,顿时拉下脸来,“你怎么能到这中地方来?” 同行的几人也看婉儿这里,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显然和他关系不错,打趣道,“呦,季坚兄,这位小兄弟是谁?也不给我等引荐一二?” 庾冰神色不悦,“一位族弟,你们先进去吧,某还有事。” 说罢也不再多说,拉着婉儿出门,婉儿自觉这样颇失礼,还回过头冲那几位笑笑。 待他们二人离开,有人围到问话那位公子身边,“敬豫兄,庾家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小族弟,怎的从未见过。且看季坚那模样,似乎对这位小族弟还颇上心呐!” 王恬摸着下巴眯眼笑道,“族弟,怕不见得。” 众人都是这建康中的世家子弟,不知比旁人多出几个心窍来,听王恬此言,立即有人醒悟道,“说来,方才那小兄弟是不是称季坚大哥?” 又有人接口道,“季坚家中行四,若是族弟,喊也该喊四哥才对。” 说罢,众人静了静。 不知是谁先笑一声,“都说季坚君子,不近女色,如今看来竟是这个缘故?” 几人心中遐想连篇,近来朝中男风盛行,世家多养娈童。 其实对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享乐的玩意儿,男女还真的没甚分别,男人或许还更有趣些。 王恬却在这个时候打断道,“又错!” 众人摸不着头脑,纷纷看王恬,王恬手中甩着折扇,“今儿的酒谁请了,某便告诉他那小子的真面目。” “我请,敬豫兄,我请。” 王恬看了那人一眼,大步往堂前走,边走边喊,“宦娘出来接生意,今儿有大金主。” 宦娘娇笑着从渊木阁上下来,“见过王公子,众位公子。” 王恬看了看她身后的小楼,若有所思道,“宦娘竟然亲自上了渊木阁,看来又有游龙游戏人间呐!” “哪里能比得王公子和众位公子金贵?”宦娘前头引路,引着几人上凤吟楼,“众位公子今日点谁作陪?” 王恬坏笑道,“听闻听风小筑近日里流行起了一样儿新鲜玩儿法,喜欢叫女子作男子装扮,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宦娘顿了顿身子疑惑道,“王公子打哪儿听来的这无稽之言,听风小筑怎会做此等有违纲常道理的事情。” 王恬将手操进袖子里,“宦娘还是谨遵礼法之人?” 宦娘头也不回,答得顺当,“不拘小节,不违大礼,如此,才能得客人的喜欢。” 身后有人赞道,“不亏是听风小筑的掌事姑姑。” 王恬也点点头,可不打算就此放过宦娘,接着道,“宦娘说听风小筑没有女扮男装的姑娘?某方才还在门前看见一个,方一出现,勾走了庾季坚的魂儿,连兄弟们都抛下一边。” “她啊……”宦娘身子停下,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王恬一眼。“那位可不是听风小筑的姑娘,听风小筑也容不下那尊大佛。” 王恬心中有数了,待进了屋子,拦着宦娘问,“这姑娘的消息,值多少银子?” 宦娘摇头道,“无价!” “无价?”王恬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正色,“她莫不是哪国的公主?” “不对……”说罢王恬自己都不信,“便是哪国的公主,听风小筑没有不知道的消息,没有不能出手的消息。” “有!” 宦娘定定道,“坊主亲自说的禁令,谁敢违背?何况,那位姑娘,是奴家的朋友。便是没有坊主的禁令,奴家也不会说出她的消息。” 王恬脸上的笑模样,变成了诧异,“宦娘这是在……保她?”兴致更高,“你家主子也要保她?呦呵,这小丫头来历不小……” “来历说不上,可那位若遇险,听风小筑所有人甘愿一死以护她周全。” 王恬凑近宦娘,温热的呼吸打在宦娘脸上,“我若看上了她,要抢回去,难道你们要与我琅琊王氏为敌?” “公子玩笑了,难道琅琊王氏全族要为了一个小姑娘同我听风小筑为敌?” “你知道我……”王恬笑的邪肆,“一但本公子看上的东西,绝无放过的道理。” 宦娘抬起脸,“相交一场,奴家才要劝王公子一句,这位,实非良配!” 王恬无趣道,“你何必表现得这般紧张,你哪怕卖个假消息与我。” “听风小筑从不卖假消息出去,何况……”宦娘直视王恬,“公子大才,奴家这点儿微末伎俩,不敢在公子面前卖弄。” 王恬走向早就鸦雀无声的众人,“你看看你,本公子同你开个玩笑。” 宦娘屈膝福礼,“奴家也是在同公子玩笑来着。” “这么说,宦娘先前说听风小筑愿为她舍生忘死,是唬本公子来着?” “只这一句,奴家不敢玩笑。” 王恬靠在软枕上,身子浑若无骨,用扇子敲着几案,“叫若夕姑娘上来,本公子喜欢的是这样肤白貌美胸大腿长的。那样一个没张开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看,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宦娘应声下去,王恬嘴角勾起笑意,“有趣,有趣,我离家这些年,竟不知这建康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物,竟能驱使听风小筑的宦娘?” 有人悄声道,“莫不是听风小筑真正的主子要现世了?” 王恬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边喝边笑道,“谁知道呢……” 宦娘出门招了个人吩咐了几句,绕着听风小筑的后门出去,在一方湖泊前停下,在湖边解了一只小舟独自撑舟,悠悠划向远方。 跟踪的人跟到湖边,一时没找到船,跟丢了人,只好分开两拨,一拨回去复命,一拨绕着湖追,却不知湖中有个小岛,宦娘在湖中停船。 运起内力不一会儿到了岛中心的木屋前,急道,“坊主,贾月灵有难了。” 最后的最后,安利大家几篇好文,秀儿的《王妃如此多娇》,大李的《凰女驾到》,鹿公子的《上神大人,小妖要造反》,守北的《重生之天才药师王妃》 目测好看,不容错过,各位观众老爷,抱走不谢,爱你们,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验身 这厢庾冰尚且不知,因他的举动,宦娘的失态已经叫婉儿被人盯上了。 庾冰只将婉儿拖到一处无人地方,冷着脸道,“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什么地方?”婉儿反问。 庾冰嘴唇紧绷,“风流场,烟花地。” 婉儿看庾冰神色不悦,也不害怕,“大哥能去,婉儿为何不能去?” “你还来同我顶嘴,那里是好人家的姑娘能去的地方么?” “姑娘?”婉儿歪了歪头,“男人能去,姑娘便不能去?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庾冰目光紧锁着婉儿,“女子就该……” “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留在垂花门后面的小院子里,相夫教子,赏花刺绣?”婉儿看了看庾冰,“若果真是那般,南山猎虎那日,大哥说不准便会死在那里,这世上再无庾季坚此人。” 庾冰语塞,再看婉儿,心头那丝异样又冒了出来。 “我不是……” 婉儿摆摆手,“大哥到底还是看不上我,既如此,又何必多说?” 说罢,婉儿扭头要走,庾冰跟在身后。 婉儿回头没好气道,“婉儿既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女子,大哥还跟着婉儿作甚。” 庾冰上前拽着她的袖子,“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便不能不管你,我送你回家。” “你怎么回事?”婉儿挣扎起来,“一见面凶巴巴的数落我,现在又管我作甚?” 庾冰被推得一个趔趄,没站稳,脸磕在墙上,立时红肿了一片。 婉儿知道自己又闯祸,赶忙去扶他,“对不住大哥,婉儿力气大,婉儿不是有意的。” 庾冰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搭在婉儿胳膊上,肌肤上那温热的触感隔着春衫传递出来。庾冰呼吸有些不稳,再看婉儿,想起近来家中订下的那桩事,又正了正心神。 “既已定亲,便该好好在家中待嫁,你却不知那听风小筑的水深得很,不知多少王孙公子要在那里饮宴吃酒,你自以为扮作男人便天衣无缝,殊不知,许多人一眼便能看出你女扮男装,平白为自己惹来麻烦。” 婉儿心情也平静了一些,扶起庾冰走向巷口外候着的马车,“婉儿此番出来,正是为了定亲之事。” 庾冰怔了怔,看婉儿坚定道,“婉儿绝不嫁庾十一郎。” 他何尝不知那混小子配不上婉儿,可毕竟是大伯留下的血脉,或许成亲后还能收敛一些,于是宽慰道,“十一弟年少,难免胡闹些,本性却不坏。你若嫁来庾家,大哥定叫那小子好好同你过日子。” “我却不愿同他好好过什么日子。” 庾冰气恼,“你怎么说不通道理?” “正是如此,大哥也该好好劝劝你家十一弟才是,这建康南都,多少世家好姑娘等他去挑选,何苦选我这么一个不讲道理不懂规矩的野蛮女子。” 二人冷着脸上了马车,庾冰吩咐,“去公孙府。” “去南山北农庄。” “去农庄做什么?”庾冰以为婉儿又闹。 “兄长难道不是要送我回家,是要送我去公孙家兴师问罪的么?” 见庾冰一脸不解,婉儿凉凉笑道,“难道我那位好母亲同庾家议亲的事情竟没有说,婉儿自小是养在庄子上的,乡下野丫头一个。根本就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闺阁小姐,自然没什么教养。” “他们自小把你养在庄子上?” 婉儿乐得庾冰越想越歪,顺溜接口道,“不然庾大人觉着那日撞上婉儿真是凑巧?实不相瞒,婉儿时常上山打猎,且不尽是小玩意儿,打狼打虎是常事,力气大得像头熊。你那位十一弟若真娶了婉儿,只怕日后苦头多多。” 庾冰确是想歪了,却不是婉儿想的那个歪法儿,反而义正言辞道,“公孙家也是世家,你虽没了亲娘,可到底你是公孙家的嫡女,他们怎么敢把你养在庄子上?你放心,你既唤我一声大哥,我自会为你讨个说法。” 讨什么说法?婉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极小气,万万容不得未来的夫君养一大帮子的姐姐妹妹,你家十一郎风流多情。若是娶了我,必定闹得家宅不宁。” 庾冰看了婉儿半响后,终是长叹一口气,“我这位十一弟胡闹惯了,再加上大伯故去,他又是大伯幼子,家里难免要娇惯一些。行事说话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家中谁也拗不过他。” 婉儿眼珠子转几转,“听闻十一郎爱美人儿,假若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位钟无艳,怕是不肯。” “他早同我说想去公孙家相看,这月十七,你母亲要备下小宴,邀了我母亲前去。届时,我会说动十一弟同我一道儿前去相看。” 婉儿醒悟道,“届时,婉儿必定‘盛装’出席。” 二人四目相对,庾冰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去。婉儿自觉心情颇好,望着窗外看了一阵儿,忽然惊呼一声,“坏了,我的春兰。” “什么?” “大哥,回头回头,我的丫头还在听风小筑。” 庾冰也看车外,又抬头看天色,觉出不妥。 沉声吩咐车夫,“回听风小筑!” 又看婉儿,“也是我这个大哥疏忽,眼看到了正午,回去寻着了你的丫头。不如用过饭再回去,就是不知,小妹可方便?” “方便方便,估计要有好几天都没人敢去我那小破屋。”婉儿咧嘴笑出声,朱唇皓齿,好不耀眼。 明明听着婉儿是极得意的语气,庾冰胸口却似憋满了气,堵得他生疼。 于是鬼使神差般的抬手,摸了摸婉儿的头,“姑娘家笑不露齿,婉儿也该更庄重些。” 婉儿挺享受别人摸她的头,眯着眼睛道,“在大哥面前何必故作姿态。” 庾冰忽然笑开,“果然教养成了乡下丫头。” “大哥觉得婉儿土气。”婉儿委屈道。 “并非如此。”庾冰手上不停,将婉儿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大哥觉着婉儿天真烂漫的紧。” 再说春兰,逛足了几条街,才回到听风小筑,又在门外买了几样零嘴。叼着一颗糖球进门的时候,被一群纨绔公子拦住。 春兰低着头陪着小心还未过去,一位英俊公子拿折扇敲了敲她的肩膀,瞬时几人将她抓住,手中的袋子掉了一地,糖球滚出来,咕噜咕噜的滚到那位公子脚边,被他踩在脚下踢来踢去。 玩儿够了糖球,王恬一脚碾碎,走到春兰面前用折扇支起她的下巴,“来寻你主子?” 春兰迟疑着点头应了,王恬笑了,凑到春兰脸前,一身的酒气扑鼻,“本公子见过她,她就在本公子的雅室内,走,本公子带你去寻她。” 春兰跟了婉儿这么些年,既然是婉儿领出来办事的,也不会被人家三两句话一说,就傻乎乎的跟着走。而是粗声粗气的低着头,“小的不过就是个卑贱的书童,哪里敢去公子们的雅室,在这里等着我家主子便罢了。” 王恬眯眼笑,“你家主子喝多了,还等着你去料理,我们这群人都散了,难道你要让她宿醉到明儿个?怕是你家里也不答应罢。”说到这里,悄悄的附耳在春兰耳边,“我和你家主子是朋友,她的身份我是知道的,她是个女子!” 春兰蹬蹬蹬后退几步,再看王恬似笑非笑的模样,立即跪下来边哭边自言自语道,“早就和公子说了不要学旁家的公子哥儿们,到这听风小筑厮混,他出身不比这些贵胄,身子又瘦弱,可他偏偏不肯听。”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被人家当成了女人。正正是丢尽了老爷的脸面啊……” 王恬大感有趣,这丫头真是有意思。还待再戏弄戏弄这丫头,远处有人疑道,“春石,你跪在那里做什么?莽莽撞撞,撞到人了?” 春兰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灵活的爬起来往婉儿身上撞,“少爷啊,这位公子说您是个女人呐!” 婉儿一听炸毛,庾冰则是一身的冷汗,再看王恬下意识的将婉儿挡在身后,“王恬,你莫不是江湖中待得太久,忘了士人的礼数,怎可如此无礼?” 王恬才不管他,摇晃着走上前,冲婉儿笑道,“小兄弟,是男是女,你叫某验验不就知道了,来……” 说罢像是酒醉站不稳,摇晃着避开挡在婉儿身前的庾冰,两只手朝婉儿的酥胸抓去。 婉儿先是愣怔着看他头顶,后在他欺身上前时,侧身避开一步。 王恬扑空,要倒不倒,晃了几晃立住身子,又给周围几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围上来笑着道,“就是啊小兄弟,验验不就知道了么?” 庾冰还不待阻止,被两人拉开,“季坚兄,你这会儿才到,太晚太晚,罚酒罚酒。” 另一处,婉儿回过神来,再看周围围上来一圈儿的人,活动活动脖子手腕,指骨啪啪响。哼哼,要来验老娘的身? 热身动作还没结束,一人扑上前来,婉儿一拳迎上他面门。那人惨呼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脸喊疼。 婉儿却不甚满意,“急个什么,老子还没热身……” 话音未落,又一人上前,婉儿一脚踹上他小腹,怒道,“没听老子说话么?老子还没热身……” 更多的人涌过来,婉儿深吸口气,“真是……” 最后的最后,安利大家几篇好文,秀儿的《王妃如此多娇》,大李的《凰女驾到》,鹿公子的《上神大人,小妖要造反》,守北的《重生之天才药师王妃》 目测好看,不容错过,各位观众老爷,抱走不谢,爱你们,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府 片刻之后,一圈儿人躺在地上呼痛连连,婉儿啪啪两声掰了掰脖子,“打架之前不充分活动,会抽筋的好不好?” “幸亏老子身强体健,方才这位兄台说,老子是女人?” 王恬袖手旁观看婉儿单方面吊打一帮纨绔,闻言耸耸肩。 婉儿走过去,抬起下巴,轻蔑笑笑,“老子若是女人,那这群人……”婉儿扫一眼地上众人,“不是连女人都不如?” 王恬接着婉儿的话,“你说你是女人,便是女人。” 婉儿听出他话中有话,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又动脚,周围已经有人大声道,“你是男人。” 更多的人开始附和…… 王恬翻着白眼往后站站,庾冰头一回动了怒,劈晕了两位同僚,大踏步站在婉儿身前。沉声喝道,“休得胡闹。” 婉儿虽占理,可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这建康的世家子弟,不好将事情闹得太僵。既然庾冰有心要将此事揭过,婉儿也不是不晓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庾冰护着婉儿,向众人拱拱手道,“各位,某这位小族弟年纪太小不懂事,各位多多包含则个。” 平白挨了一顿打,有人自然不服,还不待出声,见婉儿在庾冰身后活动手腕。于是眼珠子四处乱转,最后将满嘴不服咽下。 只一人,风流倜傥手执折扇,模样英俊,嗓音暧昧,“本公子自问眼光明亮,从不会看错。” 婉儿从庾冰身后冲出来,两只手掌,十根手指啪啪响,庾冰手长脚长,按着婉儿的头顶,勾着她的衣带将她拉回身后。拧眉看王恬,“敬豫兄何意?” “这位小兄弟神勇率真,某想和他交个朋友。”说罢将扇子在手中一竖,躬身行礼。 庾冰脸上诧异,回头看婉儿,却见婉儿一脸不悦。 “不要,你不是什么好人。” 王恬愕然,庾冰石化,婉儿认真盯着王恬的头顶,“杀戮太重,业障缠身,小子,好心劝你一劝,你再不知收敛,多行善事,怕是你命不久矣……” 一众贵公子看着婉儿睁大眼睛,诡异的静谧后,是铺天盖地般的笑声。 一人指着婉儿道,“敬豫兄体弱是建康无人不知的事情,莫说是杀人,便是杀只鸡都不大可能,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春兰站在婉儿身边,手插腰底气十足,“我家公子从不说谎。” 婉儿赞同的点点头道,“本公子从不说谎。”又看庾冰,“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情,兄长,咱们走罢,你还要请我吃饭。” 庾冰半响没有回过神来,等被婉儿拉出听风小筑后,指着婉儿急道,“你怎能对王恬说出那样的话来。你却不知,现今南都之中,他比皇子还要尊贵几分,他若是想取你性命,谁能保得了你。” “那就要兄长保守我的身份,对旁人万万不可泄露半句,婉儿感激不尽。” 庾冰神色还是惴惴,“我同他自幼交好,这厢你同我前去告个罪,或可保下你一条命去。” 婉儿拖着庾冰走,“我救他一命,提点他几句,反倒有错了不成?放心吧兄长,他若当真是个人物,明白几分事理,只怕还要上赶着谢我。求我救他。何况……” 婉儿一脸严肃,“婉儿半分没说错,这人杀戮太重。若是也瞒着兄长此事,可见,你们自幼交好这事,只是表面功夫。这样的人,兄长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湖心岛木屋中,宦娘在一丰姿美态的妇人面前跪了许久,道明了原委。 那妇人点头道,“何以见得,王恬是冲着贾月灵去的?” “王恬此人掌江湖第一暗阁铘钺,表面风度楚楚,实则杀人不眨眼。他原本每月十五才会来一趟听风小筑,私下里买些消息,但凡买走的消息,那些人无一生还。” “此番,王恬一进门便提起了贾月灵,奴婢道明贾月灵同听风小筑有旧,他反倒搬出整个琅琊王氏。” 那美妇人思忖半响,“若无恩公,少主性命不保。这样罢,再去打探一下,铘钺若当真接了这单生意。咱们自当全力保恩公胞妹性命!” 说到此处,那美妇人手指点在杯沿上,“你方才说,王恬认出贾月灵女儿身,会不会是?” 宦娘知道坊主想到了何处,“这王恬……是个断袖,应是不会看上女子罢。” “我却听闻,他以前有过恋人……” 宦娘细细想了一想,“不会,王恬若是一早盯上了灵儿,只怕是特特赶在那个时候前来买消息。” 那美妇人看了看宦娘,“你却是还不肯信这世上自有真情?” 宦娘避重就轻,“都说坊主觅得良缘,同夫君琴瑟和谐,坊主自然是信这世间男子情义。” “当年……只怪天公不作美……” “当年?”宦娘冷笑一声,直起身子,与美妇人面对面而坐。 “是啊,当年主子若不是轻信了那人的话,何至于招致灭族之祸?当年,若是我有今日的心肠,不轻信你那位情郎,又怎会叫少主置身险境,将你也搭了进去。当年种种,宦娘再不敢信真情二字。” “安郎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宦娘恨铁不成钢的看她,“再是身不由己,我已将后路打点完全,他却护送你嫁作他人妇。到头来,你说他身不由己?倒全怪我自己自作多情,那时若是死了,倒是清净了。” 那美妇人身子轻颤,“终归是我对不住你。”宦娘那时重伤垂死,病根儿留到了现在。 “坊主折煞奴婢。”宦娘复又跪下,“主子当年亲口任命你为坊主,奴婢自然是事事以你为尊,现下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又是何必?” “宦娘,我从未将你当作奴婢。” 宦娘眼中隐有湿意,长叹口气,说回婉儿的事,“不论怎么说,贾易知当年经商途径平州焦郢村救下了全村人的性命。部落幸存下来的族人大多在那里,姐妹们的亲眷也都安置在那处。贾易知的胞妹若是出事,恐听风小筑会大乱。” 美妇人点头道,“贾月灵绝不能有失。” 宦娘长叹口气,起身告辞,临出门前顿了顿,“近来朝局动荡,劳你将少主照料得这样好。” 美妇人望向宦娘,“也辛苦你将姐妹们安顿得这样好。” 微风进屋,二人衣袍轻拂,相望间,无语各自叹了口气,岁月如斯。 再说婉儿这处,转眼间到了十五。婉儿数着日子,约莫着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那日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木屋前,婉儿在贾裕的目光中领着两个丫头上了马车。 一路上春兰都有些沉默,春桃坐马车坐出了毛病,现下只要一坐马车便紧张的要命,死死的扶着车厢。 许是气氛实在压抑,婉儿看了一眼春兰,翻出车上的糕点,塞进春兰手中,“吃一块儿。” 春兰摇摇头,不肯动。也不叫婉儿吃,将糕点碟子远远的搁在一边。 春桃分出神来,忧心忡忡道,“小姐,奴婢总觉着心里没着没落的,夫人过年的时候都不肯接咱们回府去。现下,因小姐要成亲相看那位庾家公子就要将咱们接回去么?” 婉儿没得吃,只好靠着车厢小憩,闻言眼睛也不睁开,用鼻音重重嗯了一声。 春桃愁眉苦脸,“小姐,不然小姐称病,不去了罢。” “那本就是小姐的家,要相看的将来说不准还是小姐的相公,小姐做什么称病不回去?” 婉儿睁开眼看春兰,发觉越发喜欢这丫头的性子。 又看春桃随着马车颠簸,额头见汗,拉过春桃的手道,“没事的,你不必忧心,何况,这回可不是普通的相看,是谢家、公孙家和庾家三家联姻的大事。他们三家都会暗暗保我无事,便是小贾氏和公孙嫣儿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的。” “那小姐这回真是要得一门好亲事?” “好亲事?”婉儿冷笑一声,不再做声。庾十一郎即便没了爹,可也是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小贾氏会便宜一个好儿郎和她牵成一对?谢氏会便宜自己嫁得名门,如意顺心? 听风小筑的消息中讲,这位庾十一郎以虐待女子为乐,小小年纪,已经不知在他手中丧命了多少如花一般的年轻少女。不然依着宦娘的性子,哪里会在背地里议论他的品性? 这样的名声一但传开,谁还敢将自家的姑娘嫁过去? 不然,她那位母亲怎会想起自己这个挂名女儿,公孙嫣儿每日里又来生什么事?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停了下来。 天色只差一线便全暗下去,门口开始挂灯。 三人站在门口打量公孙府的大门,五年没有回来了,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婉儿期间虽然几次和司徒南带着大夫进来看祖母,可飞檐走壁和做贼似得,也有五年没有看见过公孙府的大门了。 朱红大门上的漆年年都要刷上一遍,虽然是后门,可也摆着极厚重的两座石狮子。 婉儿跟在婆子身后进门,打眼看见守门人,不由笑道,“小武子,你还在守门?” 小武子如今也是做爹的人了,须起了一点胡须,垂着头道,“小的愚笨,做不了别的活计。” 婉儿笑笑不语,领路婆子催促道,“小姐,还是快些去拜见夫人。” 婉儿颌首,春兰和春桃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时隔五年,她终于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偷情 时隔五年,外表再怎么看起来没变,院子却也不是从前的院子了。 一行人走到一半天色全暗,去见谢氏时听闻谢氏身子有恙,故此婆子进去回了话。婉儿隔着门问了安,便回了清风院。 清风院久不住人,院中的草已有半人高。 春兰和春桃从婉儿身后换到身前,边走边拨开路前的杂草,到了正屋,才发现屋上落了锁,锁上的尘积了一寸厚,领路的婆子抖搂抖搂灰尘,开了锁。 进了屋子,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春兰抓着婆子的衣领子,“夫人今晚便要小姐住在这儿么?” 那婆子用帕子堵着鼻子,挣扎道。“小丫头片子好没规矩,还不赶紧放开。我还要去回夫人的话。” 春桃拿手中帕子擦了一张矮凳叫婉儿坐下,过去扒开春兰的手,春桃应付女子比较得心应手。“夫人身子抱恙,按理说,实在不该叫夫人再为小姐忧心。” “只是奴婢私下里想,这回庾家夫人要领着庾家公子相看小姐,夫人特特提前了两日命人将小姐接回来。可见,这事是重之又重的大事。若是小姐晚间睡得不好,相看时失了礼数,怕丢的可不尽是小姐的脸面。说媒的夫人,公孙家,谢家两家只怕都脸上无光。” 那婆子是谢氏的心腹,也知道谢氏对这门亲事看重,故此总算是没再过多刁难。而是松了口,找了几个粗使丫头进来洒扫了屋子,顺带还为婉儿换了一床崭新的被子。 备下了一顿算不得多丰盛的晚餐摆在了院中…… 婉儿这几年饭量都大,转了一晚上早有些受不住了,看见食物两眼冒绿光。春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拉着她,“小姐小姐,奴婢带了糕点。” “干巴巴的,不吃……” 春桃端过一杯白水,“小姐诶小姐诶,奴婢亲自打水烧开,小姐就着糕点吃。” 婉儿一脸愁苦,“咱不能吃点儿好的?” 春兰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悄声道,“您忘了有一回,小贾氏送来糕点。咱们三个差点儿丢了命去,三天生生瘦了一圈儿。” 婉儿记着这件事,后来得知小贾氏养了新蛊,特特找她试蛊。又只单单是为了折腾她,不想要了她的命,送来了解药。 这些都是婉儿后来翻墙去看祖母时顺带听见的,谢天谢地小贾氏蛊毒厉害却不会武功。不然…… 不然,她如今何其悲惨…… 看了一眼干巴巴的糕点,又看了看冒着热气的饭菜,婉儿咽了咽口水,苦口婆心道,“横竖不会毒死。” 春兰将糕点塞进婉儿手中,“横竖,您吃糕点也不会饿死!小姐,回头,咱们再去吃顿好的。” 婉儿含泪咬下一口,“没见过你们这样当丫鬟的。” “也没见过您这样做小姐的。”春兰又分出糕点给春桃,自己也咬下一块。说也奇怪,自被小贾氏下过一回蛊,春兰和婉儿怎么吃都不胖,旁的也无大碍。倒是春桃,落下了病根儿,每逢冬天要足足咳上一个月,回回咳出血,婉儿后来找了许多大夫都不能治。 一晚上就这么将就过去,第二日一大早,进来一堆的丫头婆子,量尺寸赶衣裳。没问婉儿喜好什么,也没问婉儿有什么忌讳。 急匆匆的进来,急匆匆的走了。 晨起和中午又吃了两顿干巴巴的糕点,到了下午婉儿忍不住要去找吃的。 一出门撞上公孙鸾儿,见了公孙鸾儿心境也不复从前,原本公孙嫣儿没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互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如今婉儿被赶出去了,公孙嫣儿回来了,二人见了反倒生出几分亲切。 婉儿还能冲公孙鸾儿笑笑,道声,“大姐姐好。” 公孙鸾儿眼皮子没抬,从她身边走过,“现今这府中和从前可不大一样了,你千万仔细着点,绷紧了皮子,莫要让人弄死了。” 话虽难听,到底其中有关切之意。 婉儿笑着应道,“多谢大姐姐关心了。” 公孙鸾儿挑眉勾唇,满脸不悦,“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是关心你,少来我跟前自作多情。” “是是是,大姐姐慢走。”婉儿真心诚意道。 公孙鸾儿走过去,见婉儿向厨房走,她蹙着眉头回转,“你这是要去哪儿?” 婉儿如实道,“找点儿吃的。” “刚 才同你说过这府中和从前不一样了,怎的不长记性!那厨房里不知藏了多少毒物养着,日日都有丫头厨娘不甚送命,救都来不及救,你去那鬼地方?” 婉儿冷汗爬满后背,后怕道,“多谢大姐姐提点。” 公孙鸾儿居高临下道,“这样罢,我那里还有午时吃剩的饭菜,丫头近几日惫懒,约莫还没拿去倒掉。你拿回去罢。” 婉儿语气欢喜,“如此便谢过大姐姐。” 公孙鸾儿一身粉白色白底印花花素绫长衫在阳光下泛光,婉儿眯了眯眼睛,公孙鸾儿反倒更上前,一身衣裳晃眼。“公孙婉儿,你变了。” 婉儿用手背护着双眼,问,“我当大姐姐这是夸我呐。” 公孙鸾儿认真道,“算是夸你罢。从前你何等金贵,莫说是吃剩饭剩菜,便是上好的珍馐美味,不和你的胃口都是整桌倒掉,重新做过一遍。” “算是因果报应罢……”婉儿叹了口气,“那时年少。” 公孙鸾儿这么打量她半响,背过身去不说话了。又过了片刻,一个丫头拎着食盒过来,婉儿惊讶道,“这么快?” 打开食盒看了看,几样菜拼在一起,真像剩饭剩菜,可却半点儿不生气。因她看出这菜上冒热气,又不似热过的。 公孙鸾儿送完了饭,向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婉儿扬声问,“大姐姐不接着逛园子?” “破园子有什么好逛!再者说,我逛不逛关你什么事,本小姐想逛就逛,不想逛便回去,碍着你什么事?” 是不关她的事,婉儿心中默念,却是真心感激。“当年不懂事,得罪姐姐颇多,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公孙鸾儿这回没再说什么,背着婉儿走得潇洒。 芳华院离清风院甚远,公孙鸾儿和她站在一处说话没多久,期间都没吩咐人回去取饭菜,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提着食盒送来。婉儿自然懂这回是偶遇还是刻意,何况,清风院离大厨房近,公孙鸾儿又说那里养着毒物,还肯过这里,难道真是为了赏景儿? 待她提着食盒回去时,春兰又要来夺,婉儿笑道,“安心吃罢,旁人用过的剩饭。” 也是这日下午,公孙清儿,长婉儿三岁的她的那位堂姑母,亲自到芳华院外寻公孙嫣儿。 丫头在身后劝道,“虽说您寄住在本家,是本家的远亲。可您好歹也是长辈,怎能来同一个晚辈卑躬屈膝好话说尽!” “长辈?我算的是什么长辈?哪家长辈的亲事是攥在侄女儿手中的?”公孙清儿目光坚定。 “公孙嫣儿不就是想作践我么?我何不顺着她的心意?她所求不过是痛快,我所求不过是和子安哥哥终成眷属。” 进了院子,没看见把守,公孙清儿暗自生疑,靠近公孙嫣儿的闺房却听屋内传出谈话声。公孙清儿自幼知书识礼,自然不愿做这等帘窥壁听之人,正要咳出声来,提醒屋内。 却听公孙嫣儿说什么明日之事…… 公孙清儿虽寄住本家,可也不是寻常女子。家中的消息,不能说知道完全,似这等大事,自然有所耳闻。 明日,正是庾十一郎随同母亲前来相看的日子。 要说,婉儿确也是可怜,未出阁的大姑娘家,要被陌生男子堂而皇之的相看。谢氏不仅不加以阻拦,反而闹得人尽皆知,大有不把婉儿嫁给庾十一郎便要叫她终生不嫁的意思在。 公孙清儿制止了身后的小丫头出声,静静听着屋内动静。 屋内还有个老婆子迟疑道,“小姐如此安排,就不怕……万一搞砸了这桩事情,家里能婚配的小姐中定是要先将小姐嫁过去的。” “都说庾十一郎性情暴虐,若是知道公孙婉儿小小年纪与人偷情,能无声无息的退婚了事?定会当下就打死了那个贱婢!那贱婢旁的长处没有,就是身份贵重些,打死了咱们家的嫡女,庾家还有什么脸面再来求娶一位女儿?” “便是谢氏肯,父亲为了脸面,也是不肯的罢。何况,家中剩下的庶女嫁过去,不能为妻,只能为妾,不能占着正妻的名分,嫁妆还不得不体面。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家中谁都不会去做。” 那婆子恭维道,“小姐真是聪慧无双。” 公孙嫣儿得意的冷哼一声,“让你找的人,妥当否?” “妥当妥当,他家中老父重病,全由着老奴安置救治。长得也算不赖,不算委屈了咱家的嫡小姐……” 她们,她们要坏了婉儿的名节? 公孙清儿一时心神不稳,脚下一抖,踢到一粒石子,脆生生的砸在门板上。 屋内立时惊觉,“谁?” 公孙清儿情急下,忙忙回头吩咐身后的丫头,“忘了刚才听到的事情,一会儿进了门半点儿不能叫公孙嫣儿看出端倪。否则,你我活不过明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联手 好歹丫头跟在公孙清儿身边的日子不算短,一时愣神,也很快有了应对。几步走在公孙清儿身前,在屋里人开门的前一瞬儿高声道,“嫣儿小姐,我家小姐前来看你。” 公孙嫣儿怒气冲冲打开门,看见公孙清儿质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守在门外的丫头呢?” 公孙清儿脸上几分诧异,几分委屈,几分不自然的潮红,最后小声道,“刚到的,无意叨扰侄女儿,若是侄女儿不喜,我这便回去了。” 说罢要走,公孙嫣儿哪里肯呢,给婆子使了个眼色,叫婆子挡在公孙清儿身前,笑着道,“都到了门前,哪有不请小姑姑进来坐坐的道理,回头反倒要叫母亲和姨娘说我不懂规矩。” 公孙清儿见公孙嫣儿留客,面上表现出欢喜。“哪里的话,侄女儿的教养自然是极好的。” 说罢由丫头搀着进屋,袅袅坐下。 公孙嫣儿看出这对主仆的脸色不甚自然,揪着帕子笑问,“小姑姑脸色可不大好。” 公孙清儿脸色更红,“劳侄女儿挂心,近来身子是有些抱恙,约摸染了风寒,头重脚轻,精神头不大好。” 公孙嫣儿扭头盯着随公孙清儿一道儿进来丫头,“这丫头也感染了风寒?” “哪儿啊!”公孙清儿笑骂道,“这丫头不懂规矩,私下嚼人舌根子,被我数落了几句,这是恼了。” “好个大胆的丫头……”公孙嫣儿眼中精光闪闪,“这样的丫头,小姑姑还留着作甚,不若交给侄女儿料理了罢。” “这倒是不必了,这丫头虽说嘴里不饶人,好歹有自小陪着我长大的情分。纵然在我面前没规矩,大处上不出错也就是了。何况,将来绿楠也是要随我嫁到夫家去的。换上另一个精明些的丫头,怕也不好。” 这倒还算是合情合理,的确,陪嫁的丫头多数有做滕妾的,公孙清儿是存了这个打算么? 公孙嫣儿这几句找不出破绽来,又寻着一处问,“不知小姑姑此番来找侄女儿所为何事?” “听闻侄女儿私下里打探了陈子安,陈公子的品性,似有不妥当之处?” 公孙嫣儿闻言怔了怔,“小姑姑好灵通的消息。” 公孙清儿低头不语。 公孙嫣儿接着道,“是不妥当,这位陈公子实在……”公孙嫣儿死死盯着公孙清儿,“实在人中龙凤,凭你也妄想与他匹配么?” 公孙清儿身子颤抖起来,双手死死的交握在一处,“都是一家人,堂侄女这是要与我撕破脸皮么?” “便是撕破脸皮你又能如何?”公孙嫣儿不怕得罪公孙清儿,闷头葫芦一个,这么多年连话也不敢说的远亲姑姑,还怕她忽然之间长牙咬人么? 何况,那位陈公子虽不是世家之后,可年少有为,又得了王司空的看重,入朝为官是早晚的事。这样的俊杰,想到那人,公孙嫣儿脸上发烫。 “嫣儿,外人往来,遇事也要留三分情面。何况你我还是一家人,你当真要坏我姻缘?何况,这陈公子和我自幼订下的亲事,婚书为证,我迟早都是要嫁过去的。”“婚书?”公孙嫣儿掩嘴轻笑,“哪个朝廷的婚书?北都都沦陷了,这婚书还作准么?” “都是我大晋的婚书,皇族未灭,侄女儿这是在公然藐视皇帝陛下么?” “我不同你争论这些,小姑姑得先生喜欢,功课一向甚好,口才也佳。可我今日还偏偏要告诉小姑姑一声,陈公子同我已私定了终身,若不然,小姑姑以为,他为何迟迟不来家中提亲?” 公孙清儿被说中心事,身子摇摇晃晃,脸色由红转白,额角见汗。“他那是……” 公孙嫣儿一击奏效,哪里肯罢休,接着道,“陈公子只怕根本就不拿那婚书当一回事,偏偏有人不要脸,整日里心心念念,现下,等不及了,撺掇着堂兄替她上门去提亲,说出去简直丢死公孙家的人,幸亏你爹娘去得早,不然,活生生也要被你气死!” “公孙嫣儿,不许你提我爹娘,我爹娘当年是替你父亲死于江里大浪!你嫡亲的曾祖亲口对着我爹娘的尸身指天发誓要接我回府当亲孙女儿养,这才安抚了人心,还并了我家的七间铺子。现如今,你这般糟践我,就不怕我闹到你曾祖那里去么?家中太老爷虽一位位故去,可你嫡亲的曾祖还喘着一口气呐。如此我倒要问问,当年种种现下还作不作数!”公孙清儿气急起身,被公孙嫣儿身后的婆子按下。 那个叫绿楠的丫头要过去护着主子,被公孙嫣儿两个大耳刮子扇倒在地,眼冒金星,口角见血。 “公孙嫣儿,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正好,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呐。”公孙嫣儿逼近这位一向柔弱寡言的小姑姑,“这个丫头,侄女儿便扣下了。三日后,小姑姑拿着同陈公子的婚书来换,若不然,就备好棺材,抬她离开!” 公孙清儿气息不稳,抓着公孙嫣儿的手腕,“你以为你拿一个小丫头扣着,就能逼我交出婚书?我这便去请你曾祖评一评理!” 公孙嫣儿吃痛挣开手,讽笑道,“小姑姑尽管去罢。要说我曾祖可是真拿小姑姑当亲孙女儿疼,可到底,我才是曾祖的嫡亲血脉。为了一个丫头?我看您能闹几回?” “这回救回去,下回我照样儿有法子把她抓回来。听说小姑姑心疼下人,就是不知道身边一个两个都死得不明不白,还有没有人再敢拿您当主子。来日方长,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咱们便慢慢耗着罢。所幸,小姑姑还虚长我两岁,我耗得起。” 那头,绿楠颤抖着被婆子打开门领了两个小丫头拖出去,死咬着牙不肯喊救命。 公孙嫣儿坐回去,端起杯茶,喝一口,发觉凉了,又扔回桌子上。 “来人,送客!” 公孙清儿心乱如麻的站起身,走到门前的台阶前,没留意,绊了一下,头撞到门框上,红了一片。 先前公孙嫣儿的心腹婆子进来悄声道,“老奴方才出去问了,那丫头去小解,离开不过片刻功夫。小姐,约莫姑小姐是真的没有听到那些事情。” “拖出去杖责一百,若是没死,赶出府去。” 绿楠是公孙清儿的母亲留给她的丫头,自小陪着她长大,比她母亲守在她身边的时间还要多。先前公孙清儿说有意要让未来夫君收了绿楠,也有几分真心。 眼下…… 公孙清儿回头望着公孙嫣儿的屋子,神色变幻莫测。 正此时,凉凉的笑声传入耳中,“公孙嫣儿这个蠢货又在自掘坟墓。” 公孙清儿回头,是一身粉白色白底印花花素绫长衫的公孙鸾儿,公孙清儿勾唇屈膝,“见过大小姐!” “哦。”公孙鸾儿应了声,扭头走向自己的屋子。 公孙清儿身后不疾不徐道,“大小姐,咱们联手吧。” 公孙鸾儿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不感兴趣。” “那不知大小姐对郑府医可感兴趣?” 公孙鸾儿顿住身子,眯起眼睛笑,“小姑姑这是在……威胁鸾儿?” “不敢,只是身子不爽快,想进侄女儿屋子里坐坐,讨杯茶吃,不知侄女儿肯不肯了?” 公孙鸾儿生出几分兴致,吩咐左右,“上茶!” 又侧侧身子让开半边,颌首示意,“那小姑姑请进吧。” 屋中一张几案,其上摆一壶热茶,几样糕点,二人分宾主落座。 公孙鸾儿神情惬意,煮茶洗杯,倒好一杯推给公孙清儿,自己又倒了一杯,饮尽。悠悠道,“说罢,小姑姑想怎么死?” “我想怎么死不打紧,倒是不知道郑府医会怎么死?若是我那位堂兄知晓了大侄女儿同他的那些事,保管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公孙清儿浅嘬一口茶,口齿留香。真心赞道,“好茶!”后大口吟尽,将杯子又推给公孙鸾儿。 公孙鸾儿神情依旧云淡风轻,动手将茶杯填满,再次推过去,“口说无凭!” “我有人证!” 茶杯中的茶水溅出几滴,公孙鸾儿拿过帕子擦拭,“公孙嫣儿那个蠢货,平白无故,惹你做什么?” 公孙清儿不答,反倒问,“大侄女儿就不为自己打算么?即便小贾氏看似宠你,可公孙嫣儿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亲手养大,在乱世中带回家中。亲生的骨肉都可以当做筹码,何况是你?” “可咱们都没有什么法子能除去我这位小姨母,不做筹码,难道自寻死路?” “我与公孙嫣儿业已撕破脸皮,我愿做侄女儿手中盾和手中矛,只为自己谋求一条出路。” 公孙鸾儿勾唇笑笑,“我有什么好处?” “我嫁人之后愿用夫君势力为你打点安排,替你和郑府医准备一个住处,逃离公孙府。” “怎么想,我都觉得不值当。”公孙鸾儿将自己的茶杯添满,“小贾氏是我姨母,公孙嫣儿既是我亲妹妹,也是我表妹,这府中我应当和她最亲近。” “公孙嫣儿和小贾氏一样的冷心肠,你同她亲近,她同你亲近么?这些事,难道你看不出?”公孙清儿胸口起伏,“你何必说这些话来推托,我思来想去,你只有同郑府医私奔这一条路可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春兰,甚得我心 “只这一条路?怕不见得……将来我大可以去求姨母……或可成全我心意。” “去求她?”公孙清儿放下心来,端起茶杯喝茶,“我真当你糊涂。没料想却是拿我开心,耍着玩儿的。” “怎么说?”公孙鸾儿摆出剩余几只茶杯,一一添满,又添了水再煮过。 袅袅水雾中,公孙清儿眼中也有湿意,“你同郑府医的事,虽说隐密,可这么多年。连我都知晓了,你那位姨母焉能不知道?她若有心成全你,早便为你做主,哪会叫你们拖到如今?可怜,咱们都在情之一路上坎坷重重。” 公孙鸾儿将公孙清儿的空杯子拿过来,泡到茶洗中,又推过去一杯。 “你想怎么做?” “嫣儿明个儿要坏了婉儿的清白,不若咱俩联手,搅一搅这谭浑水。” 公孙鸾儿啧啧两声,看公孙清儿,“不想你竟是个老好人,费了半天口舌,是为了叫我救人,亏得说那么些大是大非,叫我心里徒生百般感慨。” “救人也是救己。咱们无力和那对母女争斗,可偏偏咱家的嫡小姐,我总觉着,这回婉儿既然回府,便没那么容易离开了。” “她一个被赶出门去无依无靠的孤女,又能做什么?” 公孙清儿呵出口气,“大侄女儿真这么想?” 公孙鸾儿诚挚点头,“真这么想!” “茶喝够了,我也该告辞了。”公孙清儿忽然止住话头,公孙鸾儿看了一眼门外,站起身翻翻找找,找出一条白绫替公孙清儿绑在额头上。 二人缓步出门,各自冷着一张脸,叫外人看来,倒不容易看出她们方才交谈甚欢的模样。 公孙嫣儿在屋门口站着,因小贾氏回府后住了芳华院,公孙嫣儿自然也住了芳华院,公孙鸾儿本就住在芳华院。这么一算,三个人是住在一处院落。 亏得当年贾氏得宠,芳华院比起旁的院子,格外宽敞些,这才住了一位姨娘两位小姐,也不嫌挤。 见公孙清儿和公孙鸾儿出门,公孙嫣儿笑着上前,目光在二人身上各转了转,“不想,大姐和小姑姑的关系这样亲近,我竟都一直不晓得。” “亲近?”公孙鸾儿凉凉看公孙嫣儿一眼,“这说起亲近,我倒想问三妹一句,小姑姑什么时候和三妹关系这样好?方才在你屋外磕伤了头,非要进我屋子讨块白绫遮了伤口才肯走,生怕旁人看见误会了什么……小姑姑如此为你设身处地的着想,倒也难得。” 公孙嫣儿当即道,“大姐这话,小妹不明白。若是和小妹关系亲近,何以撞伤了头,却不进小妹屋子,反倒要进大姐屋子里讨一块白绫,难道,小妹屋子里连一块白绫也没有么?” “这么说……”公孙鸾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起来确实古怪……莫不是,妹妹拿捏着了小姑姑的什么把柄,这才叫小姑姑投鼠忌器?” 公孙嫣儿神色一僵,“姐姐说笑了,妹妹能拿什么把柄拿捏小姑姑。” 公孙鸾儿暗骂一声蠢货,又将公孙嫣儿推到自己方才挖的坑前,“那妹妹倒是说说,小姑姑既然同你不亲近,又没有把柄在你手中,为何要替你遮掩?” 公孙嫣儿自然是答不出来的,私自扣了公孙清儿的丫头,她并不占理,何况还是为了交换婚书,更加没理。她不能将事情闹大,只得压下。 于是只好呵呵干笑几声,“小姑姑一向识大体,尤其爱护小辈。” 公孙鸾儿冷哼,“识大体,我倒没看出来。”说罢,扭头进门,声音极不悦,“白绫也给你了,别再来烦我。没见过这般死皮赖脸的,还有人说你识大体?说完重重踢上门,天都快黑了,我得赶紧睡一会儿,晚些时候,还要到湖边赏月。” 公孙清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公孙鸾儿既已进了门,她冲公孙嫣儿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自己出了院子。 公孙嫣儿原地站着,总觉着有些古怪。 思忖片刻,叫来婆子问道,“你看出什么不对了么?” “小姐恕老奴愚钝。” 公孙嫣儿想了又想,“你不觉得,大姐今日,话太多了么?” 那婆子略一琢磨,“是有些多,大小姐赏月,为何要说给咱们听?” 公孙嫣儿挑眉浅笑,“不是说给咱们听,是说给公孙清儿听。这两人自作聪明,还以为旁人都是傻子。” 于是,当天夜里,公孙鸾儿当真出去赏月,在一座凉亭中遮了四面纱幔,坐了许久。公孙嫣儿派去跟着的婆子丫头们直等到双眼发花也没看见公孙清儿,却不知公孙鸾儿早坐在公孙清儿的院子里谋划好了第二天的事情。 翌日,四月十七。 婉儿早早便被拖起来梳妆打扮,自然饭菜是一点儿不敢动,吃的是仍是春兰带来的糕点。 随后同婆子去拜见谢氏,自回府后,婉儿第一次见到谢氏,圆润了不少,许是因为生下了孩子的缘故。 在婉儿离府的第二年,谢氏有孕,十月后顺利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也是这家中的唯一的嫡子公孙逸。 自那之后更是坐实了婉儿刑克家人的说法,这才叫她回家之事,愈加艰难,在庄子上一养就是五年。 谢氏如今看婉儿,怎么看怎么不自在,不过想起家中的交代,还是得强行打起精神应付道,“婉儿回来这几日,家中住的惯么?” “劳母亲记挂,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住不惯的。” “在外面自由惯了,回家中,难免,觉着拘束,这也没什么不好对母亲讲的。婉儿只管放心,相看完庾十一公子,自然还会叫婉儿回原本的住处。” 婉儿低眉顺目,恭声应道,“全听母亲安排就是。” 谢氏以帕掩口,轻咳一声,“婉儿啊,你要知道,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女儿省得。” “好孩子……”谢氏这回倒是真心夸奖婉儿一句,门外婆子进来禀告,“庾夫人带着庾四公子和庾十一公子在门前下车了,夫人要不要前去迎一迎?” “那是自然。”谢氏起身,又看婉儿,“你跟着一道儿来罢。”婉儿看似愣了楞,随后眼眶有些红了,“母亲,婉儿还未出阁,私下里见见十一公子便罢了,怎好亲自迎出门去?” 谢氏微怔,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现下想想,确实不大妥当。又看婉儿双眼通红,泪珠滚下,赶紧安抚道,“婉儿莫哭,是母亲想的不够周全。这样罢,你回园子里候着就是,在清风院外池塘边的凉亭中,一会儿我同庾夫人说,叫小厮领着两位公子进院子里逛逛。” “现下,现下婉儿还是赶紧去把妆补补,瞧瞧,小脸儿都哭花了,成什么样子?” 婉儿擦了一把脸,带出一个鼻涕泡蹭了满袖子,“谢过母亲。” 谢氏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嫌弃之意,“快些再去换身衣裳。” 待婉儿和两个丫头一块儿离开,谢氏拍着胸口道,“千万莫出什么事情来,这这这……这成什么样子……” 她身旁的管教婆子上前道,“常年养在乡下的,没规矩惯了。倒是那位庾家公子只求找个美人儿,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来。” 谢氏长出口气,边走边抱怨道,“听说她在庄子上时,还曾赤脚下地帮农户干活。如今倒拿乔起来,接个人也能把她委屈成这样……” “夫人还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倒是,这样还能叫庾夫人和庾家两位公子高看她一眼,说咱们公孙家教养有方。” 谢氏点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 另一头,公孙婉儿回到院子,拿出昨夜司徒南偷偷送进来的衣裳。 并拿出一个小盒子,交到春兰手中。 看春兰颤抖道,“小姐,您……您真的要奴婢为您装扮,可是奴婢……奴婢……” 公孙婉儿拍拍她的肩膀,“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画,我信得过你。” 边说边套上准备好的衣裳,一件色彩明亮到极致并且有些明亮得过了头的衣裳。 春桃目瞪口呆,“小姐,这件衣裳怎么皱皱巴巴,还有这袖子,分明一长一短。还有这裙子,这样看……小姐……”春桃捂着嘴道,“小姐,你背后怎么多出这么一块,还有裙子这里和这里不甚对称,看起来,又驼又跛……” 公孙婉儿穿好衣裳,意味深长的看了春兰一眼,“春兰,你知道怎么画了罢。” 春兰顿悟,“小姐只管放心交给奴婢。” 说罢打开妆奁匣子,一看,是唱大戏专用的胭脂水粉,春兰两只手倒了一盒子粉啪的在手上一拍,看得春桃心惊胆战,“小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春兰替公孙婉儿梳妆完毕,公孙婉儿对着镜子看了半响,甚满意。 春桃牙齿打颤,“小……小姐……您……您这样出去……会吓……吓到人……” 公孙婉儿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笑,“春兰,甚得我心。” 春兰勾着抖成筛糠的春桃,也站在那处笑,“小姐满意便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改道小竹林 画好了妆,公孙婉儿吩咐春兰道,“可还记得上回见过的我那位大哥?” 春兰点点头,“那位公子厚道,请咱们吃了一顿好的。临了还给我塞了一锭银子,叫我私下给小姐买些零嘴。” 婉儿笑道,“就是他,他便是随母亲一同来的庾四公子。你去想法子,叫他领着兄弟到祖母院外的竹林中。” 春兰点头应了,拔腿往外跑。 春桃不解道,“小姐,谢氏明明叫咱们在凉亭里等。” “凉亭内外都是谢氏的人,如你所说,我这副样子,吓到了人可是罪过。” 春桃小声道,“那小姐还扮作这副样子……” 婉儿笑道,“听闻这位十一公子与众不同,说不准就爱看不一样的女子。”又见门口人影憧憧,婉儿用手扇着风,“忙活这好半响,屋里不通风,闷死了,春桃你去把门开开。” 春桃顺着婉儿的眼神看向门口,自然也看见门外贴着耳朵,心下有气,过去一把将门拽开,门外偷听的婆子闪了一个趔趄,跌进屋里。 屋内一阵异香飘进,婉儿怔了怔,春桃下意识的皱皱鼻子,小声嘀咕道,“这是谁派来的婆子,怎么笨手笨脚……” 可不是笨手笨脚?婉儿才提醒了叫春桃去开门,伶俐点儿的耳朵,早该跑没影。 而且她身上擦的香粉太重,闻着,有些……头晕…… 春桃脚下虚浮,看向婉儿,“小姐,奴婢,有些……” 话音未落,春兰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婉儿亦是眼皮子睁不开,脑袋一点歪向一旁。 在昏迷前恨不得有人狠狠扇她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公孙婉儿啊公孙婉儿,你是不是糕点吃多了糊住了心窍,竟着了这样的道儿。天要亡你啊! 见迷晕了屋中主仆二人,那婆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将胸口的香囊往窗外一扔,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绕着屋子晃了晃,才冲门外道。 “三小姐,都办妥了。” 公孙嫣儿脚踏金线绣双色芙蓉软缎鞋,身穿柔黄色团云纹锦缎长衫,扶着丫头捂着帕子进屋。没看屋内摆设,数了数人,皱眉道,“怎么只有两个,还有一个丫头去哪儿了?” “方才叫那丫头跑出去了,老奴派了人跟着,必要将她抓回来。” “蠢货!一个丫头罢了,跑了便跑了。现下咱们行事隐蔽,何况一会儿还有两位公子要来,要是在路上撞见了,那丫头嚷嚷起来。岂不是坏我大事? 那婆子惊慌道,“那老奴再吩咐人去拦着咱们的人。” 公孙嫣儿不耐烦的摆摆手。 待那婆子走后,公孙嫣儿看了看屋内,先踢了踢近前的春桃,叫她翻过另一面看了看她的脸。 而后犹豫着走到婉儿身边,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的面孔露出来。只看了一眼,公孙嫣儿甩开手中的人,往后退了两步,哆哆嗦嗦道,“这是谁?这不是公孙婉儿,这怎么丑成这样?” 身边的丫头也跟过去,搬起婉儿端详了半天,才不确定道,“三小姐,这位……是婉儿小姐。” “那个小贱人怎么?”公孙嫣儿眉心先是不展,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是知道了庾十一郎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要扮丑吓人。可惜,我偏偏不叫她如愿……” “你们动作麻利些,给她重新装扮,务必要叫人一见难忘。” 立即有婆子端着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进来,又有人端着一盆水来替婉儿梳洗。 跟着公孙嫣儿的小丫头不明所以,“三小姐为何要特地替婉儿小姐装扮,她得了庾公子的厌弃,被退了亲,不是更好么?” “蠢货,爱之深,恨之切!她越是姿容出众,庾公子才会愈加愤恨不已。谁会为了一个丑妇挥刀杀人,自古红颜祸水哪个不是美人?” 况且,公孙家若是有过,庾家自可以退亲。退亲之后,不管是谢家和公孙家为了拉拢庾家也好,还是赔罪也好,必定是要赔一个庶女去做妾。算算年纪,公孙鸾儿年纪大出那位庾公子两岁,公孙蓉儿订下亲事,家中除了她便再没有旁的人选。公孙婉儿此等处境,都不愿嫁去,她又何尝愿意? 到底带来的人手得力,没过一会儿,公孙婉儿已经焕然一新。 围在近前的几个婆子彼此交换了几个眼色,叫公孙嫣儿过去。 但见婉儿一身素色长裙,外罩青色薄纱,头顶简单梳垂云髻,配两朵纱花,两只珠钗,又坠了一对儿白玉耳环。白皙娇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双眼紧闭,睫毛如扇般轻轻颤动着。脸颊上扑了胭脂,施了薄薄一层粉,当真是一位雪肤花貌,天生丽质的美人儿。 只是那衣衫暴露,几分旖旎,看在公孙嫣儿心中,竟生起几分比较之意。不免暗暗道,这公孙婉儿当真狐媚,稍稍一打扮,便作此模样,不过若是自己如此装扮。 想到这处又赶紧将念头遏止,呸呸呸,她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此等烟花女子的装扮,她扮来做什么。 定了定心,先前出去追人的婆子回来了。 公孙嫣儿问道,“追回来了?” 婆子道,“咱们的人回来了。也是那丫头机灵,三转五转的不见了人影儿。咱们派去的丫头跟丢了,和老奴正好遇上,没惹出什么事来。” 公孙嫣儿犹豫了片刻,“连个人都跟不住,这样的人以后不准再用。” 婆子赶紧应声是。听公孙嫣儿接着吩咐道,“那边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 “真是天助小姐,夫人安排了两位公子来清风院外的小凉亭相看。” 公孙嫣儿大感天时地利占尽,“那咱们便叫人守住了这里,到时候演一场好戏。正好,不单单有两位公子,还有谢家的眼睛耳朵。” 婆子靠近公孙嫣儿悄声道,“找的那人也已进府,保管赶在两位公子前进这院子。” “那咱们只管在门外看这场好戏。” 与此同时,春兰站在了谢氏的院子外,正犹豫着要怎么通知庾四公子,却见庾四公子正巧和庾十一公子出门。 春兰低着头,小跑着撞过去,庾冰不防备,被撞得后退几步,堪堪扶住春兰。 二人对视一眼,庾冰会意,向庾十一道,“十一弟,你且先走。” 庾捃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眼因疾跑过来气息不稳的春兰,又看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四哥,会意道,“四哥有事只管去做罢,小弟自行前去便是。” 庾冰应了一声,拉着春兰快步走开。 庾捃好笑道,“不想一惯不食人间烟火的四哥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不过,那丫头长得不赖,收了做个红袖添香的佳人,倒也是妙事一桩。” 说罢笑了笑,随着领路丫头前去那小凉亭。 春兰看了看四下无人,“庾四公子,我家小姐说要改去云竹院外小竹林会面,小凉亭内外都是夫人的人,怕是不好。” 庾冰不问缘由,只道声好,见春兰要走,忙忙拉住,“你且领路,我从未到过贵府,不识得地方。找旁人带路,徒惹人生疑。” 春兰想想也是,夫人既然说要去清风院外小凉亭,假若庾冰找个人问路云竹院外的小竹林,不是明着告诉别人自己别有用心么。 又看十一公子走远,春兰道,“庾四公子,咱们还是先追上十一公子再做计较。” 庾冰颌首,二人追赶庾捃而去。没且走几步,春兰看着一个方向,顿住脚,直道怪事。 却是在一条隐蔽小径前,一男一女一闪而过。 庾冰君子,道是这是人家家中私事,不好插手。 春兰却回头道,“庾四公子,咱们跟去看看罢。” “咱们?”庾冰咋舌,这对主仆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种事情怎么也要避讳外人,为家人遮羞,怎么这个丫头唯恐天下不乱? 庾冰支支吾吾还想着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又想到弟弟,便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家小姐和我家十一弟的相看,咱们还是先去追我十一弟。” “那倒不见得多要紧,横竖小姐现在肯定离开了清风院,动身往小竹林去了。十一公子去了至多等上一阵儿,可我看这人行迹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人。” 庾冰正色道,“你可知外男入内是多大的事情,凭你一个小丫头也敢领着我去捉奸?这事还是先禀告了你家主母,再做其他打算。” “就怕……”春兰想了想,和那陌生男子在一处的可是公孙嫣儿身边的贴身丫鬟,谁知道又掂量着做什么坏事。 她想着,小姐故意扮丑,必是不乐意和庾十一公子成亲。那么这场相看,叫他多等上一阵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故此提出,要带着庾冰半路去看一男一女专挑小路走是做什么事情。 可现下再想想,要是二人真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要让这位庾公子看到了也不好。说不准还觉着公孙家家风不正,连带着小姐也被人小瞧。 于是改了主意,“那便听庾四公子的,咱们追上十一公子,改道小竹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吃里扒外的东西 彼时春兰还不知道,就是她这么一改道,那人得以随着丫头去了清风院,得以见了公孙婉儿,得以日后生出许多桩事来。 想起那时总总,春兰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小姐。 话说另一头,公孙嫣儿在仆妇们的搀扶下袅袅出了清风院。 公孙鸾儿在一棵需两人合抱才能勉强围得住的大树后站着,见公孙嫣儿出门,奇道,“你进清风院干什么?若是看那两位公子,我这位置,应是正好。” 要说公孙嫣儿有时脑子确实不大灵光,此时见了公孙鸾儿不说和她站在一处多个旁证,反而心虚问道,“你什么时候到此?不知道母亲要姐妹们今日都不许出门么?” “哦?都不许出门么?许是传话的丫头简省了半句,我只知道今日有两位世家俊公子要来。眼巴巴儿的在这儿等了许久,既是母亲不许咱们出门,那我这便回去了。”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公孙嫣儿不动,公孙鸾儿难得好心提醒道。 “三妹还不走,留在这里作甚?” “我……我自然是……” 公孙嫣儿语塞,想着怎么答话。 公孙鸾儿哪能容得她想,双手抱臂缓缓走进了些,“你胆子愈发大了,竟敢不听母亲的话?” 公孙嫣儿后退了几步,“我哪里有不听,只是来寻我屋中的那只猫。”被逼得急了,公孙嫣儿倒还真想出个由头。 公孙鸾儿看了一眼她身后,笑着又近一步,“找猫?” 公孙嫣儿也不知怎么会怕公孙鸾儿,总觉着在她面前不自在。闻言再次后退一步,公孙鸾儿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凑过脸去,“你那只猫春来发情,夜半扰我清梦,昨儿,我炖了。” “你……”公孙嫣儿猛然抬头,噗通一声…… 周围惊呼声四起…… 却是公孙鸾儿逼得太紧,公孙嫣儿不知不觉中退到水边,方才失神,掉进水里。 公孙鸾儿看了一眼躲在不远处的公孙清儿,大喊一声,“你们这群奴才都是死的么?还不赶紧救三小姐上来!” 说罢,自己纵身一跃,也跳了下去。 这回可是真心乱了,两位小姐接连掉进水里,偏偏这里一会儿还有外男到此,便是谢氏守在这里的人都慌了手脚,在明里暗里的人都围去了池塘的空儿档。 公孙清儿拉着丫头钻进了公孙婉儿的屋子,关上门后那丫头抖得说话不利索。 “大小姐……大……大小姐和三小姐掉进池塘里了。” “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将……将三小姐推下水了……小姐……” “小姐……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院子的人围着,能出什么事,左不过受惊一场。”公孙清儿此时袖中粉拳握紧,她们并不知道今日的会面地点,只商量好了叫公孙鸾儿想法子引开众人,她带着婉儿离开,演一场戏瞒天过海。谁能料想,公孙鸾儿竟这般豁得出去。 公孙清儿到底平静下来,环视屋内,看过衣着暴露的公孙婉儿,皱了皱眉。 她走过去推了推婉儿,“婉儿醒醒!” 又动手拍拍她的脸,“婉儿醒醒!” 丫头缓过口气,见状,掏出帕子沾了水递给自家小姐。 公孙清儿接过帕子敷在婉儿脸上,甚至用了力气掐了婉儿一把,仍不见效。 不免冷笑道,“当真恶毒,药性这样猛,只怕被人杀死当场也未必能醒,这还是自家姐妹。” 丫头到底不如清儿身边的绿楠稳当,见此情形有些慌乱,“小姐,叫不醒婉儿小姐又该如何是好?” “带着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咱们两人还带不走她么?”此种情形,她和公孙鸾儿之前已有估计。若不然,她也不会再多带一个丫头。毕竟,一个人行事多些方便。 公孙清儿将门打开一条小缝,观察外面的情形。方才那样的阵势,若不是公孙鸾儿将她自己和公孙嫣儿都弄进了水里,只怕她还进不来。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公孙鸾儿打算怎么支开这些人,叫自己带着婉儿走。 公孙嫣儿从水里被救起来时已经晕了过去,公孙鸾儿倒还清醒着,就是冷得直抖。 周围的下人们围过来,公孙鸾儿哆哆嗦嗦的吩咐道,“将这周围的男子都清理干净,送嫣儿小姐回去!” 谢氏吩咐守在这里的几个婆子有些为难道,“鸾儿小姐有所不知,只怕现在庾家的两位公子就在路上,现在若是要送小姐回去,只怕唐突贵客!” 公孙鸾儿笑出声,“唐突贵客?那我三妹若是出了什么事,哪个来担?都知道我父亲最宠爱我姨母,我姨母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便是母亲,也格外看重姨娘几分。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谋害我三妹的性命?” 这罪名就大了,那几个婆子跪了一地,连连道,“老奴不敢。” “那还做什么楞在这儿,快去开道,将我三妹送回芳华院,再请府医来瞧。” 几个婆子哪里还敢不应,说出什么旁的话来,便是要谋害三小姐。 于是纷纷应诺。 公孙鸾儿长出口气,“我也不是有意要为难你们,只是,现下这里乱成这样,你们总要搭把手救人,毕竟人命为大!路上若真是遇见两位公子,咱们避过就是。” 那几个婆子里有个主事的,想了想,留下一个人来看着清风院,一个人去回禀谢氏这里的变故,她跟着公孙鸾儿和公孙嫣儿对消息有个把控,其余皆去开道,要为谢氏留下个好名声。 毕竟她们今日在场,她们代表的就是谢氏,是谢家,若是公孙嫣儿当真出了什么事,这个屎盆子扣到了谢氏头上,她们一群人没有活路。 至于公孙嫣儿跟着的人早就乱了分寸,等公孙鸾儿一吩咐,即刻护着公孙嫣儿回院子。 也是公孙嫣儿自作孽,身边留不住下人,导致,一个个都是新近提拔的,关键时候,除了身边的婆子,一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现下,那婆子方才下水救人,受了凉,约莫脑子也进了水。听要回院子,竟忘了公孙婉儿的事,跟着众人便走。 如此,清风院外干净了,只剩下了谢氏那边的一个婆子。 公孙鸾儿给自己身后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个婆子不动神色的退出人群,向后隐去。 公孙鸾儿则裹紧了身上奴婢们脱下的衣裳,跟着一群人回院子。 公孙清儿在门缝里看着心下欢喜,只要对付了剩下的最后一人,事情便成了。 哪里料到这个时候变故徒生,小贾氏从芳华院赶来,捏着帕子哭道,“我可怜的儿啊。” 公孙鸾儿和公孙清儿神情一肃,果然小贾氏哭着走进公孙嫣儿,在她的脖子上探了探,又把了把脉。 抽抽噎噎的扭头看着公孙鸾儿,嘴角勾起,眉头微挑,“鸾儿这是……” 公孙鸾儿面上镇定,“三妹妹出来找院中的猫,和鸾儿巧遇上。我和她说了几句玩笑话,哪里想她竟当真,一时不妨,掉进水里去了。” 小贾氏过去抱了抱公孙鸾儿,在她耳边悄声道,“好孩子,聪明的好孩子。” 公孙鸾儿呼吸略重,小贾氏松开她,抚摸着她的脸,“这张脸,比嫣儿更像我。” 小贾氏看似不舍的用白皙圆润的手指,描摹着这张年轻的脸蛋的轮廓,久久的叹息一声,拿开手,啪的一声,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巴掌打上去。 周围死一样的安静,小贾氏声若蚊蝇,“可惜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公孙鸾儿笑不出,半张着嘴抬头看小贾氏,亦是小声问道,“姨母这是什么意思,鸾儿听不明白。” “你做的事,当我不知道?” 公孙鸾儿和她目光相接,“鸾儿却不知,我做了什么?” “不急,咱们回去,再慢慢算这笔账。” 小贾氏又一个巴掌打上去,公孙鸾儿没撑住,脸歪向一边,口角血线隐隐。 这一回,小贾氏没再遮遮掩掩,边哭边骂道,“鸾儿,你是怎么做姐姐的,竟然叫妹妹落了水。” 公孙鸾儿捂着脸跪地哭,“都是鸾儿不好,姨母打死鸾儿吧。” 见此,周围便有人上去劝,众人不免暗暗道,传闻看来都是真的。都说贾姨娘护犊情深,但凡事关公孙嫣儿,便什么理智气度都荡然无存。 即便有人劝着,小贾氏还是又哭又骂了一阵,这才对身后众人道,“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带了人,这就将嫣儿送回去。” “哦,对了……”小贾氏冲留在人群中跟着公孙嫣儿的谢氏留下的主事婆子道,“谢嬷嬷,方才在路上瞧见了姐姐手下的婆子,告之了我此间的事情。所幸,我得知,两位公子是从另一条路进清风院,与我们并不同路,如此,倒不会冲撞贵客。” “故,还是不敢麻烦谢嬷嬷了,那些嬷嬷们,都已召回来了。”话音未落,果然见身后几个婆子赶回来。 公孙鸾儿合上眼,斗不过啊,她这位姨母,看似一切皆是巧合,实不知当中多少算计。 第一百二十章 公子,救命 公孙清儿早在看见小贾氏时就已知事情不妙,此时看见人群又乌泱泱的围了回来,哪里还能不知道计划失败。 只是,这回,不仅没能救得了婉儿,还搭上了自己。待公孙嫣儿身边的人带了那男子进来,总归还是说不清楚。 小贾氏命人背着公孙嫣儿带着公孙鸾儿回院子,还不忘向身边人吩咐,“你去看着,嫣儿的主意不算坏,只一条,我不许公孙婉儿死,旁的什么,都按着原本的打算来。” 另一头,春兰领着庾冰,一路上都没见着庾捃和领路丫头的影子,正疑心那二人为何走得那样快。 却不料在临近清风院外的假山后,听见了女子隐忍的娇 喘。 二人循声过去,看见了一男一女幕天席地,白花花的两团肉交 合在一起。 春兰羞臊的捂着眼睛避开,庾冰自然不可能目睹这场春宫结束,跟着避开。 出了假山,春兰气恼道,“怪不得走得那样快,原是要寻个地方成其好事,庾十一公子真不亏是世家子弟,风流的很呐。” 庾冰抱拳致歉,“是我兄弟胡闹,给贵府添麻烦了。” 春兰不领情,皱眉道,“庾四公子何必同我一个奴婢赔礼,再者又不是庾死公子做下的风流事。” 庾冰默了默,再看春兰带了几分古怪神色,细想了想,赞了一句,“你家小姐,日后造化必定不凡!” 春兰不知道这位庾四公子又在想哪一出,现下却瞧庾家子弟个个不顺眼,不肯答话恭维,更恨不得立刻离这些人远远儿的。 急色如此,做客之人,在主家的院子里调戏主家的丫头也就罢了,还光明正大的行这种下流之事。 只是自己领了领路的差事,不好去寻小姐,只好守在假山外等着里面那位公子完事儿。 庾冰则对方才的事情琢磨不定,不过是个丫鬟,一时的气势竟同上位者一般。 他随父亲从北到南,也见过许多世家贵女,可从未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叫人家的气势所慑,几乎是下意识的俯首认错。 当下只好想到婉儿身上,他这位妹子,御人之术不可小觑。 身边丫头都如此灵秀,可见具有人和,他十一弟着实配不上人家。 他这厢思虑甚多,那厢春兰视力好,远远的看见清风院外的把守不大对头。 刚想到了什么,再看见公孙嫣儿身边的丫头领着先前见到的那个男子鬼鬼祟祟的绕着小路过了清风院的后门。 春兰几乎是立刻拖着庾冰走,“庾四公子,小姐八成被困在院子里了。” 庾冰不解,“你为何如此紧张?” “三小姐铁定又出了什么阴毒计策,要赶紧去救我家小姐。”春兰心急如焚。 偏偏庾冰不以为意,“在自家的院子里能出什么事情,左不过是小姐妹们争风吃醋,抢件衣裳,抢朵花戴罢了。何况你家小姐那样的人物,还能吃得了亏?” 春兰拉不动庾冰,自己跑开,“庾四公子若是不愿随奴婢去救人,那请自便吧, 见春兰反应过激,庾冰沾染上几分紧张,追上去,“你切莫无事生非,惊着了你家小姐。” 春兰担心着公孙婉儿那边的事情,几乎魂儿都要吓出来,“您看过清风院外的阵仗,还能说奴婢无事生非?” 说罢,绕开庾冰,循着方才那两人走过的小路追去。 庾冰则在原地略站了站,看清风院确实觉着有些不大寻常。人手似乎过于多了些,且有些人,不张望四周,反倒死死的盯着清风院的大门,更像是在看守里面的人。 再一看春兰,几乎没影,庾冰深吸口气,追了上去。 一路感觉颇奇怪,清风院外几乎几步一岗,站满了人,可他们走的这条路却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仿佛是有人故意让开。 追到春兰的时候,她正在搬开杂草准备爬狗洞。 庾冰怔了怔……没想太久,跟着爬进去。 时间再往前一些,公孙清儿在婉儿房中,正想法子要将婉儿移到窗边,送出去。 窗户忽然动了动,她急中生智,拉着丫头躲到屏风后。 此时不管进来的是谁,不能惊动旁人,否则再没人能救公孙婉儿。 窗户被推开,窗外站着一个皮肤黝黑,并身高体壮的男子,还有一个丫头在他身后鬼鬼祟祟的张望。 看见了被公孙清儿慌忙之间扔在地上的公孙婉儿,她指了指,和那男子道,“就是那个女子,你去吧,我为你把风,务必要将事情做成,你再打开门。” 那男子犹豫着点点头,跳窗进来。 公孙清儿放轻呼吸,看了看身后,抱起一只花瓶,她身后的小丫头见状,也抱起一只花瓶。 窗户轻轻合上,那男子走到婉儿身边,将她朝下的脸搬起来看。 彼时少女呼吸沉稳,眉目安详,他便更加有些局促。 “小姐,您长得真好看。” 婉儿自然不能有何回应,他想了想,抱起婉儿,“地上太凉,小人抱您到床上去罢。” 公孙清儿和那丫头抱紧了手中的花瓶,悄悄的移动着,避过了男子的视线。 看那男子将婉儿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也坐下来。 “小姐,小人知道此番做的是该天打雷劈的勾当。可小人也是没有办法……” 他说到一半,看见婉儿的脸,又有些说不下去。羞愧的低着头,两只手摆在膝盖上,浑身紧绷。 那窗外守着的丫头悄声道,“乐正,你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呐,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别忘了你老娘可扣在三小姐手中,此时你若反悔,不仅你要死,你老娘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男子听到这里,身子颤了颤,咬牙道,“小姐,日后小人做牛做马再来报答您。” 心一横,开始扒婉儿的衣裳,一层薄纱除去,很快,少女娇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他真有几分情动,长出口气,动手解自己的腰带,就在这时,公孙清儿冲过去,将怀中的花瓶砰的一声砸下。 那丫头也跟在公孙清儿身后将手中的花瓶砸上去,顿时,男子头上血流如柱,看了看神情惊恐的公孙清儿和那小丫头,又看了一眼婉儿,闷声倒地。 窗外的丫头几乎是立刻察觉了动静,还没待开窗,后颈剧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再说方才两瓷瓶,砸完了人,主仆二人没控制住力道砸到地面上,先后哗啦两声,稀碎。门外也有人察觉,一个传一个,院子里近些远些的下人都开始聚集到门前。公孙清儿几乎喘不过气来,再看窗外,背风又立着一男一女,公孙清儿病急乱投医。 也不知怎么脑袋一热,出声央求道,“公子,救命。” 公孙婉儿的房门一直打不开,公孙嫣儿手下的人乐得看热闹,看谢氏手下的婆子们急的团团转。 女子打扮需时,可到底公孙婉儿进去了许久,现下屋中又传出动静来……这…… 主事的谢嬷嬷想到公孙嫣儿方才带着人进去,说替婉儿拿来一身替换的衣裳和首饰。 便找了公孙嫣儿手底下的婆子问,“三小姐出门时,婉儿小姐可装扮妥当了?” “是!” “那小姐为何这么许久都不肯出门?” “许是……许是婉儿小姐身子不爽快,老奴同嫣儿小姐出门时,看见小姐脸色不好。” 谢嬷嬷几乎是当即下令道,“撞门!” 若是这个当口,公孙婉儿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坏了家中的大事。 几个婆子使力,门很快撞开,屋内地板上躺了两个男子,窗户大开,此外再没有人。 两方人马都吃惊不小,这又是个什么情形? 谢嬷嬷想了想急道,“还不赶紧去找婉儿小姐。” 又看了屋内两个陌生男子一眼,“这二人来历不明,先绑了,等夫人发落。” 各方人马报信的,寻人的,忙活开来。 这当口,庾十一阴沉着脸进了院子,看了一眼满院子乱糟糟的人,更加不悦,“你家嫡小姐呢?” 谢嬷嬷惊疑不定的看了庾十一一眼,虽说他衣衫华贵,可方才寻欢之时,将衣袍解在一边,沾了灰尘,再加上发髻有些散乱,独自一人。 谢嬷嬷不确定道,“庾公子?” 庾十一反问,“难道这院儿里还常有其他公子进来?” 谢嬷嬷赶紧道,“这可是万万没有的事!我家嫡小姐,再守礼不过,怎会叫外男到此。” “可领路的丫头……” 刚要问那丫头的行踪,庾捃看到被人五花大绑的庾冰,打断道,“好你个大胆的狗奴才,你们绑我四哥作甚?” 谢嬷嬷脑仁儿直疼,“这位是庾四公子?” 庾捃正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几步上前踹翻那婆子,“狗奴才,还不赶紧给我四哥松绑?” 那婆子捂着小腹被人搀扶着站起来,颤巍巍道,“给庾四公子解绑。” 又叫来了府医,好一阵儿的忙活,庾冰睁开眼,一脸迷茫,“我这是?” 庾捃扶着他,“四哥,那什么小姐,我也不相看了。咱们去找婶母,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闹到谢氏和庾夫人邱氏面前。 问及原委,庾冰上前拱拱手道,“回母亲,回公孙夫人,适才出门,有个丫头冲撞了季儿,季儿才同她略站了站,之后莫名被人打晕。醒来时,看见几个婆子将季儿绑了。似乎,是公孙夫人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娘亲,姐姐装在袋子里 邱氏神色略变了变,笑得更加和善,望着庾捃。 庾捃后脊发凉,知道这是邱氏动怒的前兆。在家中,婶母最疼四哥,哪能容得四哥受这等委屈。 “小十一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回婶母的话,四哥说的一点儿不差,权儿赶到时,公孙夫人手底下的刁奴正绑了四哥不知要做什么呐!”庾捃公子,行十一,字权永。 谢氏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庾捃冷哼一声,他在家中排行最小,即便没了亲爹,叔父婶母都宠他,自是无法无天惯了。听罢,也不给谢氏留什么情面,“公孙夫人难道还以为我和四哥冤枉了那老刁奴不成,你自可传她上来同我二人对峙,叫事情明明白白。” 谢氏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她一个庶女,又嫁到商贾之家。凭借本家的人脉得以见了庾家这两位公子,也不好当下翻脸,只是心中暗暗将这庾捃记上一笔。 面上僵硬的笑了笑,“不必了,两位公子受了委屈,我这就打死了那老刁奴给两位公子一个说法儿。” “恐怕不妥吧。”邱氏突然出声打断道。 谢氏怔了怔,“那依着庾夫人的意思是?” “查查吧。不论贵贱,总归还是条人命,说不准其中有什么原委,哪能说打死就打死了呢?”邱氏笑着抿了口茶。 庾捃却看见婶母的袖袍抖了抖,想必气急,于是悄悄扭头对庾冰道,“四哥四哥,婶母这是怒极了,我看这公孙府要倒霉。” 庾冰尴尬着笑了笑,“母亲是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庾捃笑了笑,“我可听说了,婶母当年还坐着月子呐,听说姨娘刘氏产女,当即带着人打上门去。那刘氏生下女儿的第二天,便被一辆马车送去了乡下,至今没有回来。” 庾冰默然不语。 庾捃却似起了谈性,“要说女人们可真狠,那刘氏便对自己够狠。为了不叫旁人看出自己有孕,生生将自己吃成了二百多斤的肉山,又日日用绷带裹着肚子。” “叫你爹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安然过了十个月。说来,若不是她产女时难产,性命危在旦夕,丫头慌了神,来叫婶母请大夫,怕是真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下孩子来。” 庾冰叹了口气道,“我那位妹妹,是个有造化的人。” 邱氏虽不是世家之女,可同庾大人却是患难夫妻,也曾战场上横刀立马,几次杀敌救庾琛危难。 二人半是夫妻之情,半是救命恩义,庾大人对发妻邱氏一向敬重。 故此,邱氏在后院一惯跋扈霸道些,小妾通房们常年服用避子汤药,这刘氏也是日日一碗,却不知为何有一日身子不适,吃什么吐什么,那避子汤药自然一滴不剩的全都吐了出来。 又恰逢那天邱氏身子不爽,庾大人在刘氏屋里留宿,后来,便有了庾冰那位素未谋面的妹子。 当年邱氏带人打上门去,说来也巧,刘氏本难产,眼看昏死过去,邱氏一进门,刘氏却奇迹般的苏醒过来,将女儿生了出来。那孩子一出生,满室馨香。 邱氏怔了怔,走过去看,那孩子竟然止住哭,伸出两只手,要她抱抱。 后来邱氏常常回忆起那场景,“看见那孩子,不知怎么就想起季儿,却是再也下不去手了。” 于是本是去兴师问罪,却救了刘氏母女一命,带着的下人们去请了大夫,救活了刘氏。 又抱着洗去血污的小女孩儿到她面前,请她定夺。 邱氏来之前早想好,若是男孩儿决不能留,女孩儿么? 她犹豫着接过孩子抱在怀中,那小孩子白嫩可爱,见了她不仅不哭,还用小手挥舞着和她打招呼。 邱氏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问,“那贱人可醒了?” 下人们忙回,“难产伤身,伤了元气,现下晕过去了,大夫还在想法子,一时半会儿,倒不好醒来。” 邱氏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坐下来。 那小女孩儿在她怀中玩耍够了,又累又饿,又开始嚎啕大哭,有几个婆子欲接过孩子哄着。邱氏却鬼使神差般的叫下人们支起屏风,自己将胸前的衣衫解开,喂养了这孩子一顿。 待刘氏醒来,邱氏就抱着孩子坐在她床边看着窗外出神。 刘氏急忙起身,惊恐间要问安请罪。邱氏却按住她肩头,“你可知我为何不许家中小妾生子?” 刘氏垂着头,嘤嘤抽泣,“夫人,妾身知道有了身孕时,真的狠不下心。夫人,奴婢万万不敢争宠,您放过奴婢放过这孩子罢。” 邱氏抽回手,专心照看怀中的小女孩儿,“你可知,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嫡女,上头三个哥哥,尽死于非命。” 刘氏愣了楞,摇摇头,表示并不知道这段故事。 邱氏长出口气,“为母则强,妾若生子,自然为孩子打算得多些。若是一辈子无子,哪怕年轻时闹一闹,老了自然有闹不动的时候。我也可以养着她们,老了彼此间做个伴儿,她们走了,我自然也愿意让她们体体面面。” 刘氏愈加泣不成声,“夫人仁厚。” 邱氏大约听多了奉承,此时再听,心境还能平和。 将怀中的孩子交到刘氏手中,“我同这孩子有喂养之情在,我不处置你,却也不想再见你,你去乡下,不得传召,不许回来。我还能月月三十两供着你们母女,叫你们请几个下人好好的过日子。” 这样是再好不过,刘氏下身疼痛动弹不了,可还能抱着孩子在床上躬身磕头,“谢夫人恩典,谢夫人恩典!” 这一走,便是二十三年。 神思回转,庾捃接着庾冰的有造化认同道,“可不是有造化,若是当年叫婶母处置了,真叫人说咱们是和尚庙,无半点儿胭脂香。我也哪有一位姐姐可看呢?” 说来,二姐去年才订下亲事,还未过门,便香消玉殒,倒叫母亲伤情了许久。 二人这厢嘀嘀咕咕间,那厢谢嬷嬷不能行走,被人抬上了客厅。 谢氏见婆子不像是作伪,错愕道,“这是……” 庾捃抬抬下巴,“小爷我踹的,许她们打晕绑了我四哥,不许我踹这老刁奴两脚解解恨?” 谢氏有些上火,还不待张口,邱氏抢先道,“权儿无礼,虽说你占着理,可也不能失了分寸,还不赶紧向公孙夫人赔礼道歉。” 庾捃虽纨绔暴虐,可到底庾家子弟个个聪明,不可能不明白邱氏的维护之意,此时愈发胆大,反问道,“婶母说叫权儿赔礼,权儿赔礼便是,只是不知,权儿哪里做错,该赔什么礼?” 谢氏双拳攥紧,几乎拍案而起,还是管教婆子身后连连拽了谢氏几下,她才冷静下来,笑着道,“庾夫人言重了,十一公子坦荡率性,我瞧着,这倒是好男儿应有的血性。何况此事,十一公子,的确是占着理的。” 邱氏没抬眼皮,淡淡嗯了声。 谢氏又暗暗吃了一亏,不免心烦气闷,厉声问躺在堂中的谢婆子,“谢嬷嬷,你倒是说说看,我叫你去陪着小姐换身衣裳,怎地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谢嬷嬷显然也犯迷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道,“婉儿小姐不见了踪影,老奴只看见了庾公子和另一男子,便想着先将他们绑起来,请夫人示下。” “你这瞎话编的有趣。”庾捃撑着下巴,连声大笑,“你们院子外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四哥倒是怎么进的屋子?更不用说,我四哥初到公孙府,无人引路,竟先我一步到了清风院?” 谢嬷嬷也不明白这些关窍,只是重重向着谢氏磕了个头,“夫人,老奴绝无半句谎话,夫人若是不信,老奴愿以死以证。” “嘁……”庾捃手指点着几案,“死个把人算个什么,小爷一句话,不知多少人愿意为小爷当场撞柱抹脖子,单凭这一点便说你说的是实话?那往后,官府断案不是要平添许多冤案?” 这一回,邱氏没有再默不作声,反而打断道,“这奴才没有说谎。” 又看了庾捃一眼,“先前为你领路的丫头在哪儿?这好半天不来回话,又是什么规矩?” 谢氏也愣住,今儿这是怎么了? 庾四公子叫人打晕,丢了一个丫头不说,还丢了个小姐…… 莫不是公孙家真进贼了不成? 想到此处,谢氏站起身,尖声道,“去找,将婉儿小姐和那个丫头给我找出来。” 院子内外传话的一个接一个,半个府中的下人动起来,又过一会儿,客厅外探进一个小脑袋。 三岁多的小童,扎着一个冲天髻,白白嫩嫩,一身富贵福字纹样蓝色袍子,走路摇摇晃晃。 奶声奶气喊,“娘亲。” 客厅众人被这声音打断思绪,再看那小童摇晃着进来,身后跟着另一个遮着面纱身材曼妙,一身妃色暗花中衣,外披素白锦缎纱衣的女子。 谢氏看见小童欢喜的起身迎过去,“逸儿怎么来了,不是说要乖乖在屋里等娘亲么?” 公孙逸被谢氏抱在怀中,小眉头蹙起,显得颇担忧道,“娘亲,逸儿害怕?” 谢氏被他的小模样逗笑了,“可是做噩梦啦?” “不是不是,娘亲,姐姐装在袋子里。逸儿,不敢在屋子里,也怕被装进袋子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事完不了 “逸儿在说些什么?哪个姐姐在袋子里?” “小姑姑说那是姐姐……”小家伙指着身后的女子。 公孙清儿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态度恭谨有礼,“见过嫂嫂。” 邱氏打量一眼公孙清儿,暗暗赞道,私下听人说起过这位养在公孙家的堂小姐,那位王先生似乎对她推崇得紧,说什么若不是这位小姐藏拙,小才女和她便是一双并蒂花,现下瞧着规矩确是不错。 谢氏却见了公孙清儿气不打一处来,今日简直处处不顺,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 好好的相看,徒生了许多事端不说,现下连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参和进来。 遂看公孙清儿也带着几分不耐烦道,“逸儿年幼,他说几句胡话罢了,妹妹怎么也跟着他瞎胡闹,还不赶紧带他回房。” 公孙清儿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实在是有件大事,要堂嫂拿个主意。” “是啊是啊,娘亲,娘亲姐姐被人装进袋子里,现在在逸儿床上。” 谢氏听得头疼,邱氏却突然笑了起来,“小家伙鬼精灵,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看是有这么桩事情。不妨清儿小姐说说看?” 一句清儿小姐,屋中几人都怔了怔。 公孙清儿进门并没有自报姓名,谢氏看她添乱也没有为众人介绍一二。便是庾冰和庾捃都不知道这位小姐的闺名是什么,邱氏却一口道出。 庾捃悄悄的用胳膊肘捅了捅庾冰,“四哥,你说婶母是怎么想的?怎么偏偏又看上了公孙家的女子,这一位……”想了想,“莫不是为三哥选的妾室?”公孙清儿那样的身份,在他们这样的家中,够不上做正妻,只能为妾。按着年纪算,约莫只能是配给三哥。 越想越觉着此事大有可能,庾捃坏笑道,“恩,三哥确实该填一房妾室了,啧啧啧,要么三嫂都要被宠上天……” 庾冰咳了两声打断他,庾捃这才看见邱氏神色莫名的一直在看着他。 庾捃后背密密麻麻的爬上了一背的鸡皮疙瘩,他方才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头公孙清儿缓缓开口道,“听闻大小姐和三小姐落了水,清儿作为长辈,想着于情于理都应前去探望。经过落梅院,听见逸儿在闹,进去瞧了瞧。才得知,不知谁在院子里扔了个袋子,里面看样子装了个人。” 谢氏下意识的看着公孙清儿,听她接着道,“我正好过去,便带着人打开袋子瞧了瞧,不成想……”公孙清儿顿了顿,看了看众人,不疾不徐道,“是婉儿侄女儿。” “公孙婉儿怎么会在那里?”谢氏最先出声问道。 话音刚落,堂中一片寂静。 邱氏面无表情的端着茶杯,庾冰状似出神想些事情,庾捃歪着嘴角,讽刺之意明显。公孙清儿低低头,像是在看鞋面上绣的花。 谢氏立即警醒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她扮演的是继母,也是慈母,对婉儿当万般宠爱视如己出,而不是动则连名带姓的称呼。 幸得公孙清儿有意替她遮掩,接着道,“婉儿出现的蹊跷,且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不知是什么缘故。清儿便先将她安置在了落梅院,向嫂嫂来讨个主意,看接下来如何处置?”一句话将方才的尴尬扫去。 怀中的公孙逸不安的动了动,“是逸儿叫姐姐睡在逸儿床上的,娘亲,逸儿做的好不好?” 谢氏眉头微蹙,好?好什么好?那扫把星真要是死了才好呢? 现在半死不活的带累人算什么? 那个废物,灾星,打扮好了在凉亭里坐一坐都做不好,还能指望她什么? 一回来就生出了这么多事,真是作孽。 又看了儿子一眼,不行,那屋子也不能住了,沾惹了晦气,回头得叫道长来家中做做法事。 逸儿两只小手在谢氏眼前晃了晃,“母亲在想什么?” 谢氏对公孙婉儿满腔怒火,不好对儿子发泄,看见公孙清儿寒声道,“你来便来了,为何还要带着逸儿这么个小孩子?婉儿出了事,显然家中有变,这个时候,你更应该找人保护好逸儿,自己前来……” “嫂嫂……”公孙清儿打断道,“清儿以为,没有什么保护比带在身边更好了。至少,若有人要动什么歪心思,清儿拼死也会护着逸儿,总比一院子心思难测的奴才要强。” 谢氏听着有些说不出话来,总感觉哪里古怪,还是邱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丫头好利的一张嘴。” 又看了看不明所以的谢氏,脸上的肌肉绷紧,“这丫头是在替婉儿丫头出气,怪他们看守不力。” 可不是看守不力,若是看守得力,怎能叫一个大家小姐被人掳走了? 可到底是怎么走的?谢氏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里面还有一只暗手在推,公孙嫣儿提前清理出了一条道路,为了叫公孙婉儿的奸夫进门,办事又不妥当,之后没有将这条路封死,反而让公孙清儿有机可趁。 自然,发现这条路的还是婉儿身边的春兰和坐在这里的庾四公子,不然,公孙清儿带不出婉儿,事情自然还是功亏一篑。 谢氏觉着事情最后又变成了说她,公孙婉儿院子外的守卫是她安排的,公孙婉儿叫人打晕了扛出去,她不能说和她完全没有干系。 明明她是要拿公孙清儿撒气,最后反倒叫这死丫头当着外客的面将了自己一军。 谢氏心情更加不好。 另一头,芳华院中,公孙鸾儿跪在一块鼓涨涨的垫子上,浑身湿透。 小贾氏手中拿着一卷书看,边看边问,“我对你不够好么?” 公孙鸾儿脸色惨白,“好!” “因为那男人变心,我再看着嫣儿心头就像悬了把刀子,故此,我待她再亲近不起来。却因为,你有阿姐的血脉,再加上相貌比嫣儿更像我,我对你更像是亲生的女儿。” 小贾氏目光不曾离开书卷半分,“我再不喜欢她,你再不喜欢她,嫣儿也是你妹妹。我可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亲疏不分,帮着外人来对付她。” “鸾儿不知,姨母从哪里听来的这种无稽之谈。”公孙鸾儿额上冷汗滴落,膝下的垫子湿哒哒的鼓涨涨。 “那你倒是说说,昨夜你去赏月,月色可好?” 公孙鸾儿有些支持不住,用手撑着地板,膝盖颤抖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鸾儿觉着满月如盘,皎洁明亮,颇有意趣。” “哦?”小贾氏将书卷合上,“你四周挂厚纱幔,从外看不清里面,从里看不清外面,竟还能看出几分意趣?” 公孙鸾儿紧咬着嘴唇,狡辩道,“姨母不是曾说过么?半遮半掩,半明半媚,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此道最是能得男人的喜爱,鸾儿不过是借景悟心罢了。” 哗啦一声,小贾氏将手中的书劈头盖脸砸过去。“不争气的东西,我教你这些,是为能叫你有个好出路,不叫你再作践自己,你却用在一个老男人身上。” 那府医整整大了公孙鸾儿十岁,今年二十八岁,配上公孙鸾儿,确实是有些老。 提到这个人,公孙鸾儿身子颤抖了一下,“他……” “蠢货!你成日里自诩聪明,可你也不想想,他来到家中时多大岁数,怎可能还不成婚?” 小贾氏忽然提到这个,公孙鸾儿心中猛地一沉,还是辩解道,“他是因为家道衰落,才迟迟……” “他有妻有子,尽是在蒙你这个傻子。我原想着,你日子过得苦,但凡你能想开些,便是和他私下里有些什么也不打紧,日后我还能再为你打算。却想不到你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投了旁人算计你亲妹子。公孙鸾儿,你这个蠢货!” 公孙鸾儿仍自不信,“我同他是真心相爱,姨母何必耍这些伎俩来拆……拆散我们……” “我若拆散,他早是死人一个。”小贾氏脸色阴沉,“春风楼里销金窝,你尽可以夜夜去那外面守着,看看你送他的一件件定情信物是怎么被他转送妓子。” 如同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公孙鸾儿终于支撑不住砰然倒地。 小贾氏别过头去不看她,冲门外道,“来人,送大小姐回去歇着吧。” 立即有人从门外进来抱着公孙鸾儿离开,在她离开那块深色的垫子时,裙袍裤子浸血,黏糊糊的血液泄开了口子,溢出去,周围的地板上都是血迹。 小贾氏走出门口,站在门口看仆妇们进去打扫,“公孙婉儿,来日方长,事情,还没完!” 此时有个婆子上前悄声道,“姨娘,清儿小姐去了客厅,听说还牵扯到了三少爷,夫人下令彻查,怕是二小姐动的手脚会被察觉。” 小贾氏拢了拢袖子,“那咱们便去看看是怎么被察觉的。” 婆子有些错愕的看着小贾氏袅袅走出院子,“姨娘,这个时候出去怕是不妥。” “我不出去,这事完不了。” “那您也不用……”婆子顿了顿,“听说庾夫人不大喜欢出头的妾室,您何苦去受她的闲气?” “我不去受她的闲气,这事只会越闹越大,难道你还指望着夫人能平息了这件事?”小贾氏淡淡笑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退一步 那婆子苦笑一声,“夫人只怕会在清儿小姐的撺掇下查得更起劲。咱们家,怎么有这样一位夫人。”似是替小贾氏抱怨。 “咱们家若是没有这样一位夫人……”小贾氏竟然答了婆子的话,“咱们家若是没有这样一位夫人,又怎么会有我呢?” 她能回到公孙家,到底和老太爷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贾氏捏紧了拳头,还剩下一个老不死的,只可惜防她防得紧,她寻不到机会下手。 不过她也不怕,就这么耗着罢,那老不死的还能撑过几年。到时候……谁还能拦得住她弄死谢氏…… 整个内院鸡飞狗跳的找一个小奴婢,偏偏客厅里安静的滴水可闻。 公孙逸年纪小,走了很远的路,又在院子里闹了好半天,现下早困乏,在谢氏怀中睡了,又被安置在耳房。 庾夫人和庾家两位公子并没有告辞的意思,人人都知道庾夫人宠爱庾冰,现下儿子受了委屈,是一定要讨一个说法的。 谢氏心烦意乱,丢了两个人,找着了一个昏迷不醒,另一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总要找到她问个究竟。看看当时是谁将庾四公子带走,又是谁打晕了他。庾十一公子说不知道那领路丫头去了哪儿,也不识得带走了庾四公子的丫头。 谢氏有些头痛,她倒是可以将院子里的丫头们全都叫来叫庾十一公子认认,可内院的丫头太多了,上到各位姨娘的贴身丫头,下到厨房里烧火做饭的。 若是知道那丫头的衣裳服制倒也更好找一些,可庾捃玩兴大起,开始耍混。“我当时急着要去见未来的媳妇,哪里会留意是个什么丫头。” 说罢接着道,“是老是少,穿红的还是穿绿的,我一概不记得了,还要麻烦公孙夫人多费费心。” 谢氏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道,“那是……那是自然……”暗下却将几案上的漆抠下来一块,这小混球。 庾冰听婉儿直到现在还没醒,心中有些担忧。他很少为什么事情表露出担忧的神情,甚至他为什么事情忧心时只是出一会儿神。 然而,庾捃是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庾捃知道他什么样的神情是担忧,且为了什么担忧。 于是庾捃悄悄附耳过去,“四哥放心,这公孙夫人看着是个蠢货实则精明着呐。她为了瞒下自己手下那老刁奴做的糊涂事,这是要拿你相好的女子做要挟。” “放心,小弟不会叫她称心如意,保管为你保守秘密,瞒住此事。” 庾冰怔然,庾捃这是认定了是谢氏手底下的人一时糊涂绑了自己,且还要为春兰那丫头作掩护。 想了想,庾冰冲庾捃道,“谢过十一弟。” 既然是婉儿的丫头,春兰被认了出来,自然也会连累到婉儿。 那位三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一个女孩子想出这样狠毒的计策来,迷晕了她直到现在还不让她醒来,还弄进了一个奸夫,要害了她的性命。 如果事情按照原本的发展,十一弟若是进门看到了那样一幅场景,看到了那样的婉儿,必定会亲自动手,打死了她。十一弟那样的性子,做得出来,不仅他知道,看来那位三小姐也知道。才订下这样狠毒的计策,才将婉儿打扮的妖艳美丽。 庾捃听到庾冰致谢,吃了一惊,而后意味深长道,“看来四哥当真对那女子挂念。” 庾冰不否认,他瞒不住,狡辩只能更说明挂念,还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 庾捃顿了顿接着道,“我可算帮了四哥大忙?” 庾冰扭头看了看他,见庾捃别扭道,“一会儿若是婶母动怒,四哥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 “好!”庾冰大略想了想,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有婆子进来跟谢氏汇报事情,谢氏吃惊的捂住嘴,“死了?” 屋内其余几人都听到了,庾捃便更加不自在,庾夫人和庾冰脸上反而多了几分了然。 那么现在庾夫人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自己的儿子到底是被谁打晕的? 公孙清儿心中也只有一个疑问,那丫头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氏心中全都是疑问,这都是什么和什么,那丫头怎么会死了? 就在这时,有人报,“贾姨娘求见。” 谢氏脸上有了几分欣喜的神情,“叫她进来。” 邱氏顿了顿,暗自递给庾捃一个笑,叫他自己体会去了。 庾捃手心直冒汗,看了看庾冰,庾冰隐晦的点了点头。 小贾氏袅袅走进客厅,身穿牙白底色褂子,宽大丝缎裙逶迤身后,秀雅脱俗。 “见过姐姐,见过庾夫人,见过两位公子。”说罢,冲公孙清儿也福了福身子,“见过清姑娘。” 公孙清儿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缓过口气来,又直起身子往前跨了一步。 然而小贾氏的目光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只是看着谢氏道,“夫人,妾身也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该来打搅夫人和客人的雅兴。可夫人……嫣儿……嫣儿落水了……” 又是为了那个蠢货,谢氏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面上不能表露,关切问,“现在可无碍了?” “嫣儿倒是无碍,可鸾儿,鸾儿跳下去救人时双膝碰上了湖底的巨石,流了好些血。” 公孙鸾儿流了好些血?这个可没人告诉她。 小贾氏声音悲戚,“回来的路上,鸾儿那孩子倔强,一路忍着不肯说,衣裳也湿透了,裙袍颜色太深了,妾身也没有看出来。夫人,今日真是不吉!” 谢氏咬牙道,何止是不吉,简直是大大的不吉。 可这是庾夫人邱氏订下的日子,她不能说这样的话,现下小贾氏说出来,倒是正好。 邱氏看着小贾氏冷冷问,“不吉?” 小贾氏眼眶一红,眼泪涟涟,“嫣儿落了水,昏迷不醒;鸾儿受了伤,昏迷不醒;婉儿被人带走,昏迷不醒,还有……还有那个丫头,死得蹊跷羞辱。” 邱氏有意想掩过那个丫头,直接道,“那依着你的意思,一句不吉就将事情揭过,我儿白白在公孙家受了一番委屈?” 小贾氏眼神闪烁,“毕竟,知晓当时事情的不过是四个人。十一公子既然不记得那丫头的相貌,不知四公子可还记得?” 庾冰愣了愣。 庾捃咬牙道,“有什么事,你只管问我,别攀扯我四哥。我四哥谦谦君子,向来守礼,哪里会盯着女子的容貌看。” 小贾氏用帕子堵住脸,哦了一声,“那就是不记得了。” “可那丫头寻不到,领路丫头死得不明不白。且领路丫头的行踪只有十一公子知道,若是还要再查,说不准,会对十一公子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毕竟,那丫头,死得太过羞辱。” 那丫头怎么个死法呢? 全身不着寸缕,欢好之时,心脏骤停,后背在假山石上磨得血肉模糊,身上的伤痕无数。 这么个死法,简直见所未见,太过羞辱四字何止是恰当。 邱氏没有接话,也知道接下来小贾氏会说什么。 谢氏也醒悟过来,对啊,怎么就没有想过那丫头不见了会是和十一公子有关。因为十一公子身份尊贵,因为庾家世家身份,她就没有想过没有怀疑过。 可现在一琢磨,那丫头的事必定是和十一公子脱不了干系,再仔细想想这位公子传出的那些名声。 谢氏跟着联想,这位十一公子如此,那四公子,说不准也是…… 邱氏一惯好教养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怒意,做妾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庾冰淡淡开口道,“那这件事,便就这样吧。” 小贾氏捂着帕子哭,“夫人,四公子既然都不要查了,您还是赶紧为三位小姐再从外面寻几个大夫来吧。” “府医呢?”谢氏问道。 小贾氏茫然道,“昨晚出去了,今天还没回来。” 谢氏恼恨道,“这都是什么事。” 又抱歉道,“庾夫人,二位公子,既如此,那相看还是改日……” “不必了!”庾夫人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起身,“一次就看够了。” 小贾氏呜呜咽咽的在哭,谢氏看着烦,听着也烦。 庾夫人这是在暗讽在公孙家看了一场热闹,可这热闹又不是什么好热闹。 谢氏羞愧难挡,看见小贾氏哭,皱了皱眉,“你回去等我,不要出门送客。” 小贾氏仍旧道,“夫人救救嫣儿,嫣儿还没醒……嫣儿还没醒……” 谢氏怒喝道,“闭嘴,我稍后自然会请大夫,现下贵客在此,你这是什么样子?” 小贾氏噎了噎,拿帕子堵着嘴却不敢哭。 邱氏回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庾夫人和庾家两位公子,安静的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出老远,庾夫人睁开眼道,“你们两个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庾捃抢先道,“婶母,这回,是我连累四哥白白受了委屈。” 庾夫人不看他,而是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你不和你十一弟在一处,到底去做了什么?见了谁?”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阿修,你会嫌弃我么 庾冰淡淡回道,“我的事,母亲不要问,问了,儿子也不会说。至于十一弟的事,大约就是咱们想的那么回事。” 庾夫人被气笑了,“你们去旁人家里做客,胡作非为,还不许我说?” “只是不想母亲白白操心,何况,不是什么大事。” 庾夫人想了想,叹了口气。 又看庾捃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于是举起手啪的在庾捃头上打了一下,“你这个混小子,又弄黄了一门亲事,若不是你母亲去了道观不在家,我非得和你母亲好好说叨说叨。” “婶母可千万莫要和母亲说,别将她气出个好歹来。” “你还知道会将你母亲气出个好歹来?”庾夫人无奈道,“别只是嘴上说说,也要好好收敛收敛……”说罢叹了口气,“许是成家了就好些了。” 庾夫人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那位清儿小姐不错。” 庾捃细想了想,点点头道,“是不错。” 庾夫人看了看庾捃,又想了想那女孩子。还是摇摇头道,“算了罢,不合适。” 庾捃有些莫名其妙,给三哥纳妾看他做什么? 庾冰则岔开话题问了一句,“妹妹要回来了罢。” 庾夫人怔了怔,想到了说的是哪个妹妹。心中又伤心几分,喃喃道,“作孽啊。” 庾捃撇撇嘴,婶母接连死了两个女儿,不得不认了乡下刘氏的女儿为女儿。不仅要将刘氏接回来,那位只比四哥小一个月的庶姐也要被接回来。不对,以后不是庶女,是嫡女了。 怪不得四哥说那位姐姐有造化,可不是造化嘛…… 另一头,公孙逸醒了。谢氏又去好一通哄,好容易哄回了院子。 将公孙清儿和小贾氏打发走,又请了大夫,才坐下喝口茶缓了口气。 外面的婆子又着急忙慌的进来道,“夫人,那人跑了。” “谁跑了?”谢氏揉着额角不悦道。 “那个和庾四公子一起被绑起来的男子,没料想伤的那样重竟然能醒了,还跑了。” 谢氏琢磨了琢磨,“估摸着就是庾家的人,不然怎么能跑得出去。罢了罢了,别和我提庾家,头疼。” 婆子将还没说完的话咽下,管教婆子守在谢氏身后服侍她躺下。 转出屋去,吩咐道,“今天的事情桩桩件件透着古怪,去向家里报个信儿,还有,看看那男子跑出去了没有,找几个人去守着门。” 却没料到那人根本就没从门上走,直接被人扛着翻墙而出。 乐正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看了看眼前神色不悦的男子。 他心中焦急,不管不顾的跪下磕头,“大侠饶命,放了小的罢。小的老父重病,老母还在公孙小姐手上。” “闭嘴!”那男子隐忍道,“若不是念在你还有几分孝心在,若不是公孙清儿那丫头救你一命,你现在早死了。” 当时他就在屋顶上,屋内还有两个姑娘在,看样子,公孙清儿还想着救人。他便没有出手,可饶是公孙婉儿没有出事,也不见得他会原谅这个男人。 他手中的毒针已经备好,公孙清儿再晚出手一线,这个男人早便死了。 乐正没有闭嘴,不敢闭嘴,他的父母双亲还生死未卜,他必须逃回去。 “大侠,大侠饶命,大侠放了小人罢。” 司徒南提起乐正,一只手很轻易的提起乐正,“记着,你不死,是因为你对我徒儿还有用处,你做下的事,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走是不要想,除非你死了,我还眼不见心不烦。” 乐正心内一片冰凉,知道求饶没用,痛苦得直拿头去撞车厢。司徒南打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喊了声停,马车停下来。司徒南拎着乐正跳下车去,眼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不远处是一条瀑布,极高极高。 司徒南将乐正丢在地上,“正好我也不想看见你,不想押送你,你若是想逃,就跳下去。若是真有孝心,大难不死,我也不派人寻你。” 乐正犹豫着站起身,看了眼湍急的河水,他犹豫了一下,趁着司徒南不注意,往另一个方向跑。被司徒南一脚踹回来,口角鲜血直流。 “你跑不了,要么跳,要么走,选择给你了。” “不敢跳就跟我走,只是别再寻死觅活。”司徒南斜眼看他,“我不能动手杀你,因我先前答应了我徒弟,为人师者,不好言而无信。你若是自己寻死,便不关我事。” 乐正眼前发花,脚步虚浮。 还要再跑,司徒南不耐烦道,“我再踹你两次,你必死无疑。没时间跟你耍着玩儿,不跳就随我走。” 不能走…… 乐正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咬牙站到了岸边。 司徒南悠悠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也不见得一定会死,南方人多会水。” 乐正苦笑一声,南方人是大都会水,可底下河流那样湍急,会水之人也未必能活。可不跳,他又逃不出去。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闭,当真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一个大活人沉了进去,这水流不仅湍急还很深,不然也不会形成瀑布。 车夫操着袖子站在司徒南身侧,“你逼死他作甚,嫌他呱噪打晕了便是。” 司徒南长叹口气,“我只怕我忍不住打死了他,我一生无儿无女,婉儿这个徒弟,当半个女儿来疼,竟险些让这么一个东西作践了。假若不是我不放心去看她,假若不是公孙家还有人亲近她。现下我徒儿的清白就毁在这么个东西手中了,看着他我如何还能忍得住?” 那车夫亦是跟着叹了口气,“你是该退隐,杀手就该无牵无挂,你这样牵挂着一个人,若是继续当杀手,肯定活不久。” 司徒南扭头上马车,车夫跟着,问道,“要不要我派人沿河搜搜,万一不死,给他个痛快?” “不必!”司徒南神色不明,想起了公孙婉儿见他时说过的一句话,“若是不死,那便是天意,老天爷都要他活,谁还能叫他死?” 那车夫耸耸肩,见司徒南放下车帘子,问道,“去哪儿?” “先回庄子,挑两个会武的丫头送进去。婉儿另有打算。” 而被司徒南提及的婉儿小姐此刻正睁着眼躺在床榻上一脸羞愤,“蠢死了,公孙婉儿,你真是蠢死了!” 春兰从屋外绕进来听见公孙婉儿的嘀咕声不由劝道,“小姐,咱们也不算太蠢,还有比咱们更蠢的三小姐在呐。听说又受了惊,在屋子里闹起来了。” 公孙婉儿猛地坐起来,“我知道了。” 春兰吃了一惊,心想小姐压根儿是不是就没听到她的劝。只听公孙婉儿接着道,“不一样,生意场中要筹谋布局坦荡气概,魄力和手段,宅院之争要步步为营料人于先,我拿做生意的那一套来对付这群女人行不通。” 春兰歪着头想想,想到了什么激动的问道,“小姐是要回府了么?” “回府?”公孙婉儿默念着这两个字,又倒头就睡,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欧神医说他没有办法,还要找,直到找到能医治好祖母的人出现。 直到她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祖母的周全,在这之前,她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不能回来,不能和小贾氏对上,不能叫人起了疑心。 那头公孙嫣儿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真帮着别人了,真帮着别人了,就说这个公孙鸾儿是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她千防万防,行事前一天明明派了人去盯着,没想到人家将计就计,晚一些打扮成小丫头溜出门去。明修栈道,暗渡成仓,她只盯着小凉亭,想着去见面的公孙清儿,压根儿就没想到公孙鸾儿自己亲自去找了公孙清儿。 一个两个的,都当她是傻子。若不是娘亲的人来告诉她,恐怕她还真将落水的事情当成是一场意外。没想到是公孙鸾儿和公孙清儿设计好了要推她落水,不……或许还不止,她们或许一开始设计的是叫她死,只不过是她福大命大。 公孙嫣儿满眼恶毒,想叫她死没那么容易。 没那么容易…… 公孙嫣儿又搬倒一架屏风,恶狠狠想道,谁也不能叫她死,谁也不能,谁想害她,她就先害了她们,叫她们先死,都去死。 公孙鸾儿原本正睡着,听见旁边屋子里一阵闹腾,不由睁开眼睛喊人进来。 大丫头巧菁悄悄进了门,看见公孙鸾儿艰难起身,忙过去扶起来,流着泪道,“您是腿上又疼了么?” 说罢撩开被子看了一眼,看见绷带再一次被血浸湿了,哭道,“这些大夫都是没用的东西,开的什么止血的药材,怎么还在出血。” 但还是乖乖的去取过绷带,小心翼翼的替公孙鸾儿换过。 公孙鸾儿一直闷不吭声,等到那厢不闹了,公孙嫣儿喊饿,叫人送饭进去。她忽然问了巧菁一句,“郑府医在哪儿?叫他来给我瞧瞧。” 巧菁不满道,“小姐还是换个人来看看罢,郑府医昨晚出去,今儿傍晚醉醺醺的回来,现在不知酒醒了没有。” 公孙鸾儿依旧道,“叫他来。” 巧菁怕那醉鬼惊了小姐,不但看不好,反而看出什么毛病,还要再劝。公孙鸾儿将枕头砸过来,“叫他来,叫他来,叫他来……” 巧菁一惊,大小姐也要开始闹了? 也是,大小姐去救人,伤的反而比三小姐重,三小姐还活蹦乱跳的,大小姐一双腿却有好长时间不能走路,是该闹,是该闹。 于是点点头道,“小姐不生气,奴婢这就去找郑府医来。” 没过一会儿,眉目英俊的郑府医进了公孙鸾儿的闺房。 巧菁亲自守在门外,公孙鸾儿闻着了他身上的酒气。她的身子不自觉的发冷,开口声音也在颤抖,“阿修,咱们的事叫姨母知道了。你……你赶紧带我走罢……不然……不然我会死的……我会被活活打死的……” 郑元修的酒登时就醒了一半儿,怎么被发现了,怎么能被发现。 他看了看公孙鸾儿,她遮着脸,肩膀颤抖着,似乎在哭。 他搓着手在地上来回绕了两圈儿,“只是走得太急,你可备下盘缠了么?” 那边公孙鸾儿听闻愣了楞,“我不是将盘缠都交给你了?” “那些怎么够?”郑元修脸上微恼,“你没出过门,不掌家,不知道柴米油盐样样都要花钱。何况,咱们还要过一辈子,那些远远不够。” 公孙鸾儿木然道,“那你将我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拿走吧,里头还有一些贵重的首饰,还有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郑元修毫不犹豫过去拿起一块帕子将妆奁盒子包起来,然后道,“我安排安排,明天带你离开。” 我带你离开,我会带你离开…… 公孙鸾儿心里的某个地方又活了活,用手在膝盖上捶了几下,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渗出血来。她满意的撩开被子,“可是阿修,我的腿废了,我以后是个废人,再也不能走路了,你会嫌弃我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声不坑的走了 腿废了?郑元修放下手中的妆奁盒子,下意识的就要过来替公孙鸾儿把脉,公诉鸾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要看,我不要你看,我的腿废了,姨母不会骗我的,阿修,我是个废人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郑元修皱了皱眉,看了看公孙鸾儿,笑道,“不会的,怎么会呢?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子。” 公孙鸾儿高兴的环着他的腰身,“你也是我爱的男人。” 对面的铜镜中女子的神色木然又迷茫,久久的合上。 是啊,你是我爱的男人,我现在还是很爱你。 当天晚上,公孙府又出了一桩事。 郑府医鬼鬼祟祟收拾了行囊并偷了大小姐的首饰要出府,被看门的死死拦住,并被护院们扣了起来。 郑府医自然不服,几乎是嚷嚷得叫整个府中上下都知道,是大小姐将首饰赠给他,叫他出府去办事的。 四周举起了明亮的火把,谢氏蹬着鞋子穿着斗篷,恨恨的亲自上前去拿棍子抽了郑府医十好几下,边打边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也是哪家的少爷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来祸害我们家,你凭什么……” 因着情绪太过激动,又因着白天伤神,再加上晚上被家中父亲来信斥责,谢氏打着打着,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小贾氏和公孙芫随后赶来,公孙芫于情于理该去安抚谢氏,于是和人一同将谢氏安置回去。 小贾氏看着郑元修,淡淡道,“你冤枉?” 郑元修想起了不久前公孙鸾儿和他说过的话,这位姨娘知道了他俩的私情。 于是眼珠子一转,索性鱼死网破,“姨娘,小人当真冤枉,不然姨娘请大小姐来为小人作证。请大小姐来罢。” 小贾氏笑了笑,道声,“好,来人,请大小姐。” 郑元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穿的衣裳单薄,虽入了四月,可到了夜里,也还是冷。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伤,他龇牙咧嘴的呼痛,那死女人,力气真大,疼死他了。 不多久,公孙鸾儿双腿不能行走,被人抬着,来到了这里。 郑元修眼前一亮,连滚带爬过去道,“大小姐,快和他们说,小人是听了你的话,出去办事的。”说罢似乎还怕公孙鸾儿没有听明白,挤眉弄眼了半天,还悄声道,“那件事,就是那件事。” 公孙婉儿和公孙清儿也闻讯赶来了,二人正好走在一处,相视一笑,又淡淡分开,各自站远了些。 公孙鸾儿被四个粗壮的婆子抬着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郑元修一身泥污跪在那里连声道,“大小姐?小人是出去办事的,您快和这些人说说啊。” 说着还要伸手来拉公孙鸾儿的衣裳,公孙鸾儿身前的巧菁上前一把打开他的手,怒斥,“不许无礼。” 郑元修将手伸回去,瞪了那丫头一眼,转而期盼的目光看着公孙鸾儿。 公孙鸾儿这时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对一旁的小贾氏道,“姨娘。” 小贾氏侧过头去听,只听公孙鸾儿接着道,“我房内丢了个妆奁盒子,现下找到了便好,没什么事,鸾儿告退了。” 小贾氏拢了拢袖子,“好,你还病着,不宜操劳,回去歇着吧。”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郑元修在原地愣了楞,公孙清儿站在那里愣了愣,公孙婉儿若有所思的看着公孙鸾儿的背影。至于小贾氏,高声吩咐道,“原来是个贼啊,不要听他狡辩,堵了嘴,拖到柴房里去听候发落吧。” 郑元修还要争辩,嘴里已经被塞了东西,又被绑了布条堵得死死的。 这家里最受宠的贾姨娘说了要堵他的嘴,谁还敢叫他再说半句话? 就这样,院中的火把慢慢散了。 公孙清儿还在愣神,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鸾儿前脚刚为了这郑府医,不惜和她联手,这会儿又暗指这郑府医是个贼? 公孙婉儿走过去笑了笑,“外面风大,小姑姑还不回去?” 公孙清儿下意识的跟在婉儿身后走,嘴里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婉儿走到她身边,春兰和春桃各自散开,跟在不远处,公孙清儿身边的丫头也往远站了站,公孙婉儿开口道,“这郑府医有妻有子,还时常去春风楼里风流快活,绝非良人。” 公孙清儿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公孙婉儿轻松开口道。也就只有公孙鸾儿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不知道,她这位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姑不知道,旁人谁还能不知道? 毕竟那郑府医可是春风楼里的常客啊…… 何况……公孙婉儿红了红脸,她也是那里的常客啊…… 公孙清儿叹了口气,又为公孙鸾儿痴心错付多几分可惜,又为前路茫茫多几分忧心。 公孙鸾儿若是不将郑府医看在眼里,那她手中的证据就半点儿用没有。公孙家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怕,还怕她小小的威胁?说来,也不是她的威胁管了用,而是给大小姐的希望管了用。 她想和郑府医私奔出逃的希望,现在看来…… 公孙婉儿看公孙清儿叹气,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公孙清儿转过头看她,“你为何叹气?” 婉儿几乎是立刻反问道,“小姑姑为何叹气?” 公孙清儿自然不会隐瞒她,回道,“自然是叹这郑府医看着正人君子道貌岸然,实则是个骗财骗色的混账东西,叹鸾儿识人不清。” “识人不清的又何止是大姐?”婉儿别有深意的说了这么一句。公孙清儿琢磨了一会儿,想不到这和自己会有什么干系。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自己和子安哥哥的婚事,于是暗示道,“不管怎么说,还要向妹妹道喜,此番有惊无险,当不会再嫁庾家十一郎。” 婉儿会意,“春兰已将事情前后同婉儿说了一遍,还要多谢小姑姑出手相助。” 公孙清儿点点头,走了。 公孙婉儿站在原地感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畅快。 她不用几次三番的强调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也不用几次三番的追问自己要回报什么。简简单单,救她清白之恩,能回报多少报多少,两厢都清净。 春兰凑上来,“小姐叹什么气?自和清儿小姐说话,小姐叹了好几回气了。” 婉儿望了望天,又叹了一口气。 后来想想那时自己没尝过情滋味,却自以为看透了这世间感情不过是多情女子负心郎。 也是受家里大姐姐和小姑姑的影响,不敢轻易对谁动感情,生怕一个不小心人财两失,到头来,千帆过尽,浪荡花丛,自己才是最混账的那一个。 如此总总,尽皆始于此夜此时,叹的这几口气。 感慨了半响,回过神来,春兰侧着头一副等着回答的模样,婉儿记不起上一句她问了什么,勉强嗯了一声。 吩咐道,“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明个儿怕就要走了。” “小姐好容易回到家中,不多住几天么?” “我倒是想住!”婉儿说完又摇了摇头,“想住是因为有相见的人,可有人不想见咱们自然不想让咱们住。” 春兰点点头,“小姐深明大义。” 第二天一大早,谢氏派来的婆子说,两位哥哥一位弟弟三位姐姐一位小姑姑连带着谢氏都病了。 婉儿揉了揉眼睛,听那婆子站的老远道,“小姐,马车已然备好,小姐快请吧。” 于是公孙婉儿和两个丫头又一声不吭的被送了出去,公孙清儿听到消息的时候一杯茶没端稳,打翻了湿了裙袍。 她就这样走了? 马车上春兰不解道,“小姐,清儿小姐为了救你,不惜和贾姨娘作对,您就这样不管她了?” “没有不管,我和师父说好了,私下安排两个会武功的小丫头进府,今儿我前脚出门,后脚她们两个就能混进去。若是明面上的,便是几十号人一起上,她们也能护着小姑姑毫发无伤。” 春兰压低声音接着问,“可小贾氏从来不用明面上的手段。” “我知道啊。”公孙婉儿笑眯眯道,“所以我打算将崔玄齐送进去当府医。” 春兰忽然尖叫一声,“啊……”然后看见春桃不悦的瞪她一眼,春兰又小声道,“小姐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要除掉郑府医?难道说昨晚上的事情是小姐安排的?” “不是!”婉儿轻轻摇头道,“我没来得及动手。” 春桃自出了府,性子越发沉稳,也是年纪越长的缘故,可此时就连她也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小姐是要回家了么?” 婉儿往车厢上靠了靠,眉心舒展开,“五年了,我准备了五年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再等等,再等一等,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春兰接着追问,“可崔小神医是欧神医坐下带在身边的弟子,欧神医怎么会答应将弟子送进公孙府?” 前些时候欧神医闹着要走,又最疼爱这个弟子,肯定是要将弟子带在身边的,怎么会让弟子和自己分开? 婉儿探手摸了摸春兰的头,笑眯眯道,“春兰,饿了么?” 春兰下意识的点点头。 婉儿笑着吩咐道,“老吴,先去咱们家的成衣店。” 这就是要去大馆子了,春兰想。 于是赶紧喜气洋洋的坐端正,春桃忍不住笑了,“小馋鬼。” 笑完忍不住嘱咐道,“跟着小姐不许给小姐添麻烦,不许给小姐惹祸,照顾好小姐,保护好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春兰不耐烦道,“不过春桃姐,你还是不和我们换了衣裳一起去么?” 春桃摇摇头,“你们带好吃的回来,我回去看好家!” 春兰认真道,“我们吃的每一样,都会给春桃接带回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巧遇 春桃点点头,到了地方,婉儿和春兰下了马车,春桃一个人坐车回去了。 待走进了铺子,春兰才若有所思道,“小姐,那车夫是您的人啊。” 婉儿笑着看她,“别耍滑头,你不知道?” 不知道还敢在车内一惊一乍的说话?不知道还敢问东问西?她的春兰真是越看越顺眼。 不过,婉儿看着越来越顺眼的春兰步子顿了顿,“小姐到底是怎么将车夫换成自己人的?” 还用换?她现在可是公孙家的灾星,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出去送她可不是一趟美差。自然是要挑那个最老实,最不起眼,最好说话的人去做的。 公孙婉儿不问这个,反问别的,“春兰是怎么看出那车夫是咱们的人?” 春兰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奴婢没看出来,是他自己露了的。” 公孙婉儿倒不觉得老吴哪里露了出来,莫不是他会功夫走路的步子太稳健?不对啊,老吴进了公孙家一年都没被人看出来,足见还是装的很像。 可到底春兰是怎么看出来的? 春兰似乎回忆起了往事,“夫人安排的车夫赶车远没有那么稳当,恨不得颠出咱们的五脏六腑,将咱们颠死在车上。五年前离家那时便是这样……” “是么?”婉儿神情沉郁,“那时我病着,倒是记不大清楚了。” “可奴婢记得!”春兰认真道,“小姐,奴婢记得……” “当时外面很冷,春桃姐抱着小姐的行李,不敢叫东西掉下去。再后来,为了不叫小姐断了药,春桃姐拿出了娘亲的镯子,咱们三个在那木屋里冬天抱着过冬。小姐,奴婢记得,奴婢都记得。” 婉儿看着春兰道,“许多事,我也记得。” 春兰和婉儿对视,眼眶没过一会儿便红了,不得已低下头,“小姐,春桃姐和奴婢不一样,奴婢是个孤儿,春桃姐还有家人,她也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婉儿吐出口气。 “小姐,春桃姐只是一时糊涂,她肯定只是一时糊涂……” “我知道!”婉儿怒喝一声。 “走罢。” 春兰被喊得身子抖了抖,似乎吓傻了,不仅不走,反而蹲下来嚎啕大哭,“小姐,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啊小姐……” 是啊,怎么办啊。最亲近的如同姐妹般的人的背叛,该怎么办啊? 婉儿仓皇后退间,有人扶住她的肩膀。 看着她笑眯眯道,“巧啊,贾姑娘。” 婉儿恍惚间回头去看,阴冷的气息萦绕在肩头,刺激得她一个哆嗦。 “怎么是你?” 那人皱了皱眉,看着她更加疑惑,“怎么不能是我?” 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女子装扮,婉儿赶紧从他怀中出来,拉起春兰,一脸戒备道,“王公子认错人了。” 王恬怀抱着胳膊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贾小姐是在开玩笑?” “好啦,我笑了。” 因为已经走进了铺子,周围的伙计们不知不觉中悄悄的围了过来。 王恬孤身站在这一群人里,依旧面不改色,轻松道,“贾小姐,相请不如偶遇,可否赏脸同在下去喝杯茶?”婉儿神色不定,倒是春兰已经回过神来,指着他问,“我们为什么要同你去喝茶?” 王恬看着婉儿道,“因为我很生气。” 他放下胳膊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在手上晃晃,“我生气时候要人哄的,不然我会更生气。” 春兰拉着婉儿往后退退,周围的伙计们往前围了围,婉儿忽然道,“掌柜的,请准备一间清净些的屋子。” 掌柜的暗暗记下了清净二字,点点头,“几位随我来。” 说罢,亲自引着王恬和婉儿和春兰三人,春兰站在婉儿身前嘀嘀咕咕,“小姐怕他做什么,咱们这么多人。他若是敢动手,一起上,保管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打了王二公子,这铺子还能开下去么?何况……” 婉儿忌惮得看着王恬的折扇,“那把扇子可是利器,这一屋子的一齐上,怕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就难说是谁教训谁了。” “贾小姐见底,果然不凡……”王恬走在前头,还不忘搭话。 倒叫春兰撇撇嘴道,“听墙根儿的小人,倒真是看不出半分高手的样子来。” 婉儿不动神色的拉了一把春兰,将她护在身后,自己跟着王恬。 春兰还要说话,婉儿却重重的掐了她一把,“莫要自作聪明。王二公子无意动手,弄巧成拙便不好了。” 春兰悻悻道,“是,小姐。” 前头王二公子冷哼一声,春兰也再没搭话。 须知高手过招,失之毫厘便可分胜负,定生死。 春兰这丫头着实聪明,想拿自己做个肉盾,激得王恬先出手,婉儿好多些取胜把握。 然这无时无刻随时随地的拼命劲头,可绝不是耳濡目染了婉儿,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教的。 须知,婉儿可是怕死得很。 婉儿想,什么时候也得教教这丫头,生命诚可贵的道理。 等到了屋门前,掌柜的躬身退开,婉儿吩咐春兰看好门,自己和王恬二人进了屋子。 屋门一闭,王恬立刻收起笑,五指成爪,扣住婉儿纤细修长的脖颈,抵在一面墙上,双眼通红凶神恶煞道,“你让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婉儿不曾反抗,一则不想暴露自己也会武功。 二则,她便是动手,也不见得是这位王二公子的对手。 三则,这位王二公子若要杀人,方才再多的人也挡不住他,他那时没有杀人,现下,也不怕他杀人。 婉儿想了想,大约是那天他拆穿了他杀人不眨眼,人家身份败露恼羞成怒。可苍天可见,当时,她说的句句属实。 王恬五指收紧,婉儿扬了扬头,满脸通红道,“我若死了,谁还能为你解惑。” 王恬冷笑一声,将婉儿扔在地板上。 婉儿拍着胸口顺气,“你大爷的,你险些要了我的命。” 诚然王二公子那会儿固然是急怒,可下手也极有分寸,能不能要了她的命,也不是由她嘴上说说的。 王恬理了理衣袖坐下来,婉儿在地上翻了个滚,在他对面也坐下来。 因二人此前没什么交情,且还有点儿小恩怨的前提下,婉儿显得有些窘迫。 当然,这窘迫还有一大半是因为,这人武功比她高,还险些要了她的命。 不得不说,婉儿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二人坐着大眼瞪小眼,久了王恬用扇子敲了敲几案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事问你。” “吃吃茶,聊聊天,再正常不过的风韵雅事,二公子请我喝茶,这意思再明显不过。难不成在二公子眼里,我竟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未免太小看人。”婉儿边说边端起几案上的茶壶,倒了半天连一根茶叶渣子都没倒出来,又尴尬的将手中的茶壶放下。 王恬冷冷觑她一眼,“倒真看不出,大庭广众之下说我杀戮太重,业障缠身的小妞儿,竟然懂得人情世故?” “不给王公子扔下点儿筹码,只怕我命都要没了。”说来那天,婉儿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也不是为了教训纨绔,实际上是用他们在身前挡着,防这人手中那把扇子。 又将众人扔在周围,当眼睛盯着王恬动手。也算是煞费苦心。 若不是他竖着扇子,还不肯罢休。 婉儿才不会揭人家短处,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王恬好奇道。 婉儿如实摇摇头,“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王恬敲着扇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娘又是什么人?” 婉儿想了好半天,张张嘴问道,“你娘是谁?怎么不去问你爹?” 啪的一声,王恬手中的折扇,打折了婉儿的一条胳膊…… 另一头,公孙家的柴房,郑元修一身狼狈的被绑了手脚。 公孙鸾儿依旧不能行走,几个婆子将她抬进去,巧菁守在她跟前。 等婆子们都退出去了,巧菁出去看了看,又回来对公孙鸾儿点点头。 “大小姐,都退下了。” 公孙鸾儿点点头,在巧菁的搀扶下坐起来,又示意巧菁将拎着的食盒打开。 里面有几样小菜,两个馒头,一双筷子。 闹了一夜,又是挨打,又是挨饿受冻,郑元修看见吃食双眼发亮。待得巧菁替他解开了绳子,忙不迭的过去狼吞虎咽起来。 待吃完了,看见公孙鸾儿有些怨气,“你怎么才过来,昨个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鸾儿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盘子,叫巧菁收拾了食盒,站到了门外守着。 这才回道,“不是说好今天要走,你怎么昨晚偷偷摸摸的要离开?” 郑元修噎了噎,耿着脖子解释道,“我还不是要出去为你打点,你一个没出过门的大小姐,身边没几个丫头怎么行?雇马车,找丫头,买干粮,事事都要先去打点妥当的。” “你……说……谎……”公孙鸾儿轻轻吐气道。 郑元修哆嗦着手指点了点她,后气哼哼的甩了甩袖子,“头发长见识短的傻女人,我骗你做什么?” 公孙鸾儿从旁边拿出一块颜色很深的垫子,扔过去,“坐吧,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郑元修本就有些失神,依言鬼神神差的坐下来,方一坐下,惨叫着跳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再一摸屁股,手上都是血迹…… “你这个疯女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王二公子 “你这疯女人……”郑元修跳起来,满手的血迹,恶狠狠骂道。 公孙鸾儿看他发怒,因着再没什么念想。 怔了怔,还能笑出声,“从前我极怕你不开心,你说什么我便应什么,你要什么我便给什么。不去想,不敢想,只想着你欢喜便好,自在便好。可眼下,我对你再没什么念想了,挺好。” 郑元修看着这个样子的公孙鸾儿,心头徒然升起几分不妙,且是大大的不妙。 他现下拘在这公孙家,还要靠着这女人逃出去。 遂皱眉看着公孙鸾儿,犹豫着要不要先服个软。 公孙鸾儿那头缓缓道,“那块垫子上,插了上千根牛毛小针,你觉着滋味如何?” 郑元修的怒火涌上来,“你好端端的,给我一块这样的垫子做什么?” “做什么?”公孙鸾儿两手托了托软榻,坐端正了,“呵,我不久前才在那垫上跪了小半个时辰。” 郑元修愣了愣,疑惑的看着公孙鸾儿。 听她接着道,“我那时痛极了尚且不敢晕过去,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为报你一命,为苦肉计好歹叫我姨母饶你一命。”公孙鸾儿笑得十分开怀诡异。 郑元修咽了口口水,讨好道,“小人知道大小姐待我一片真心,小人又何尝不是?那现下,大小姐还是快些救小人出去罢。若不然,小人,小人定会死在这里。” “我绝不会叫你死在旁人手里……”公孙鸾儿笑模样停下来,专注且忧伤的看着郑元修,双眼有些红,“我会……亲手……杀了你!” 郑元修睁大眼,不敢置信道,“你……你说的什么……”话音未落,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滋味。 他背靠着身后的柴火堆,慢慢跌坐下来,“方才的饭菜……你……你这个蛇蝎女子……你给我下毒?” 公孙鸾儿眼中泪要流不流的含在眼眶里,状似很欢喜的点点头,“对啊,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叫你死在旁人手里?说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住么?” 郑元修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也是你!” 边说着边探手想要抓个什么砸过来,徒然的抓了半响,哗啦一声,他身后摆放齐整的柴火倒下来滚了一地。 “自然是我,我早通知了守门人和护院,若是你逃,便叫他们抓住你。若不然,你成日的出府闲逛,他们没事抓你做什么?” 郑元修暴怒之下,毒素运行越来越快,顷刻间涌上心脉,他又吐出一口血来。吊着一口气骂道,“是我瞎了眼,到底是我瞎了眼。” 公孙鸾儿眼泪滑落,轻笑道,“我给你机会了,若不是你昨夜生了要丢下我的心思要逃走,我早备好了马车银子。我甚至想过,你有妻有子也没什么不打紧的,只要一家子和睦,我便是做个平妻跟着你,和你那原配平起平坐又有何妨。可你,还是逃了……” 郑元修蹬着脚,抓起身边的一根木头打过去。 公孙鸾儿没有避开,生生受了这一下,额头即刻破了一道口子,血流出来。 郑元修恶狠狠道,“你喂我服毒,激我又怒又忧又惊,是为了叫毒素运行至心脉,叫我死得更快!”说罢,吊着的那口气松了半口,顺带又喷出一口血。 “我不会放过你的……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郑元修抓着胸口,“念儿……娇娘……念儿……”嘶喊着,松了最后一口气,垂下手,不动了。 公孙鸾儿眼睁睁的看着他断气,听着他到死念着的,不过是妻儿孩子。胸口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松了松衣襟,眼前也是模糊一片。 她艰难的喘息几口,用手不住的捶着胸口,又看见郑元修至死瞪着一双眼睛看她。 她爬过去,合上郑元修的眼睛,将他抱在怀中,哽咽了几声,哭出声来,“你这个负心人,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该死!郑元修,你该死!” 另一头,王恬敲折了婉儿的一条胳膊将脸逼近,“若是再不好好答本公子的话,我就将你这条胳膊的骨头,一点点儿的捏碎了。” 婉儿深呼吸几口,“你这不孝子,你娘是谁?你问我作甚,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见王恬又举起扇子,婉儿赶忙道,“我是大富商贾易知胞妹贾月灵,你娘是谁我真不知道。” 王恬怔了怔,坐回去,用扇子敲着几案道,“这么说,听风小筑是贾易知的产业。” “不是!”婉儿果断道。 王恬打量着婉儿的神情,“许是你兄长瞒着你这处产业。” 婉儿摇头道,“我兄长没有什么会瞒着我的。” 王恬用扇子在几案上有节奏的敲了几敲,公孙婉儿有没有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一听说他要动这个女人,听风小筑的那群疯女人们要和自己拼命? 就连他的生母也被惊动,闹着上了两回吊? 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听风小筑的人,可听风小筑开起来的时候,世上还没有贾易知此人。 难道是父辈或祖辈留下的暗钉子? 这颗暗钉子插得够深,不说旁的,建康朝中现今任职的这当中哪个家中没有听风小筑的暗哨。 再或者……不是听风小筑往朝中大臣家中安插暗哨…… 实际是,安插了暗哨的人家最后都任了要职? 这个念头在王恬脑中盘桓良久,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建康的水太深了,他回来的日子太短了。 他软软的靠在软榻上,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这女人,要他动手,要他和听风小筑结怨,或者说,要铘钺和听风小筑结怨。和贾易知结怨,再进而浑水摸鱼…… 呵……好大的胆子,竟然拿他和弟兄们当枪使。 王恬面皮抽了抽,闲闲开口道,“你可知道,有人要买你的命。” 婉儿捂着一只胳膊也靠着一边的软枕靠下来,听王恬接着道,“但那人不肯说你的名字,不肯说你的身份,只肯拿出五千两的高价。只告诉铘钺是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又飞鸽传书告之我们你的行踪。” “本来这不该我亲自接手……”王恬口干舌燥的敲了敲几案,“上杯茶……” 婉儿冲门外道,“上茶!” 片刻后,春兰端着茶和点心亲自送进来,又目不斜视的出去。 王恬盯着春兰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你这丫头不错……” “我的丫头是不错。”婉儿强调了强调我的二字。 王恬撇撇嘴,端起茶喝了一口。 “知道是你的。” 婉儿可没忘了方才说了一半的话,接着道,“你在铘钺是个什么身份?我这单是你的买卖?” 王恬敲着扇子,“我在铘钺也是个挺重要的人吧。”想了想恶狠狠道,“我还当是什么无权无势的女子能值五千两银子,啧啧啧……” 幸亏他有了几分好奇,稍稍来打探了一番,也幸亏他见庾冰反常多问了一句,就是这一句救了这个丫头,也无形中化解了一场腥风血雨。 不然家里的母亲就不知道要上几回吊……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婉儿的那个小丫头,坐在地上哭着说是旁人冤枉了她家小姐是女人。 嘴上笑了笑,“你那个丫头是不错……” 婉儿赶紧道,“我的丫头!” 王恬不满道,“是,你的丫头。” 又看婉儿一只胳膊吊着,他站起身,走到婉儿面前,喀的一声,轻轻替她接上了胳膊。 看婉儿活动了两下,他往她旁边挤着坐,勾肩搭背道,“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别不信,若不是我,是旁人来了,你现在铁定没有命在了。” 婉儿点点头,“不能叫你吃亏,我给你五千两。” 王恬笑眯眯道,“救命之恩岂能用银子来报答,难道你的性命只值这五千两?我可听闻贾易知富甲天下。” 臭不要脸的,明明他们做的是拿人钱财,杀人害命的勾当。现在还好意思说什么救命之恩? 可婉儿知道这种人不能惹,故而笑着道,“我的命自然比这值钱了些,不知道,王二公子想要个什么回报呢?” “别叫我王二,听着像是酒楼里跑堂的伙计。” “嘁……”婉儿嘲笑这人胸无点墨,“客栈里跑堂的明明是小二……喀……” 婉儿这回眼泪瞬间流下来,“姓王的,你还上瘾了是吧?士可杀不可辱,你两次卸我胳膊算怎么回事儿?” “对不住!”王恬拉住婉儿的胳膊,喀吧一声又接了回去。 “把你那丫头借我几天……” 婉儿眼皮子一翻,毫不犹豫道,“不借。” 王恬摸摸脸皮,“那就……” 再过了片刻,婉儿愤愤然离开成衣店,王恬笑着跟在身后。 上了马车,车中已经候了一个模样不显的男子。 王恬将身子一靠,手抄进袖子里,“帮本公子找几个大和尚念念经,日后的买卖少接几单。” 犹豫了片刻道,“雇主找到了么?” “线索全断了,断在了……公孙家……” “阁主,还查么?” “挺有本事!公孙家,一个做买卖的求的就是安稳,挑的朝堂大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用查了,朝堂初设,民不与官斗。何况,族中不安稳,父亲近来见我,总怕我和伯父们做出什么事来,我也该叫他宽宽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君子不夺人所爱 婉儿闷闷不乐的吃过饭,闷闷不乐的和春兰上了马车,闷闷不乐的走到半路,终于大骂一声,“他大爷的……” 春兰看了主子一眼,闭口不言。 婉儿却郑重又郑重的拉着她道,“那个王小二,以后千万离他远点儿。” 王小二?春兰想了半天,犹豫着问道,“王二……公子?” 婉儿哼了一声,“那就是个泼皮无赖不要脸,还公子?” 春兰奇道,“小姐为何这么生气?” “为何?”婉儿捂着脸道,“他讹了我三万两银子啊,三万两啊……” 春兰噎了噎,心道,那这可就真是够不要脸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能叫小姐拿出三万两银子,这三万两银子,按市价可抵三万贯,可现今的铜钱流通不好,三万两银子出去换四万贯也是有人换的。 可这位王二公子还是叫小姐拿出来了,毕竟小姐说的是她被王二公子讹了三万两银子,不是王二公子要讹小姐三万两银子。 也不知道王二公子是怎么做到的? 春兰笑了笑,笑出婉儿一身冷汗。 “你不是看上那小子了吧,可千万别,那小子不是个好人……” 不是个好人么?似乎也算不上……毕竟铘钺阁虽说是暗阁,做些杀人害命的勾当,可当年师父不也是铘钺阁出身么? 那师父也是个坏人? 果然,这世间没那么多善恶分得清楚。 婉儿尚且还在出神,春兰却已经低下了头。“春兰不过就是个奴婢,哪里能配的上王公子。” “配得上。”婉儿认真的看着她,“我的春兰只要喜欢,配谁都是配得上的。” 春兰怔了怔,“小姐为何对春兰这么好?” “因为你是春兰啊!”更因为,你是杜秋秋。 春兰的容貌同杜秋秋的容貌,神韵,越来越相像。婉儿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这种养成的心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长大,保护她,又被她保护着。 二人说着话,马车在公孙府正门前不远处停了下来。街角有座茶楼,她们预定了临窗的雅间,刚好能看清大门口发生的事情。 婉儿点了一桌子好菜好饭备着,看春兰一脸不解的问她,“小姐,春桃姐不会光明正大的走正门。” 提到春桃,婉儿眸光暗淡几分。 她特意提醒春兰在车上说些私事,也有专门说给春桃的意思在,但愿是她多想。 “不是春桃的事……”婉儿摇摇头,“你不是说小姑姑为了我同小贾氏撕破了脸皮么……我总要报答一二,否则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无情无义之人?” 春兰趴在窗户上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小姐当真有法子? 可能有什么法子叫三小姐知难而退? 又有什么法子能叫清儿小姐顺利出嫁? 再者,这大门口能看出个什么来呢? 婉儿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似的,轻笑道,“将以施其疗疾之法,当以穷其受病之源。我且问你,你说小姑姑为何会同小贾氏对上?” “因为三小姐看上了姑小姐的未婚夫,扣了姑小姐的丫头,要换姑小姐的婚书。” “所以,症结不正是在那个男人身上?” 春兰想了想,“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姑小姐同那位陈公子有婚约在,三小姐恋慕陈公子就只能想方设法的作怪二人。姑小姐若是不想放下这段好姻缘,少不得,便要想想法子。二人之间的症结,实在是无解。” “不是无解!”婉儿端起茶盏,眼角瞥见府门前悠悠停了一辆马车,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来了。” 她早说过,识人不清的何止是公孙鸾儿。 春兰看门口停了辆挺气派的马车,又看其上规制,还是做官的造访。 “这是小姐说的办法?”春兰问,“来的是什么人?” “这是王司空家的马车……”又指了指下车的一老一少,“那位年长些的,是司空府的管家,年轻些的,便是小姑姑的未婚夫婿。” 春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欢呼一声,“那陈公子是拿婚书来求娶的么?小姐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三小姐再也没办法可想?” “陈公子说动司空府,这样的排场,对清儿小姐如此上心……那他们……” 婉儿失笑道,“总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是好事。” 春兰欢喜的身子僵了僵,听着婉儿的话往深处了想想,徒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脸上不免有几分失望,“怎么会……不会吧……” 婉儿看春兰已经会意她的意思,遂摸摸她的头,“这样的姻缘没什么可惜,何况还是这样仗势欺人的势利小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家中管事便是寻常的大人们也要卖几分薄面,何况是这样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家。 陈子安自以为,这样的仗势很合适,可以去欺负人了。 之所以春兰会意陈子安并非是来求娶,实在是因为…… 不合礼法。 陈子安若真是有心求娶,又真是将公孙清儿放在心上。怎么也该找个家中长辈陪同,带上媒婆,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订下亲事,再明媒正娶。 而不是带了个司空家的奴才招摇的登门,这分明…… 春兰明白陈子安怕不是来求娶,而是来退亲,一半恼这陈公子不似传闻所言那般君子,一半又有些怨公孙婉儿此计欠妥当。 遂嘟着嘴,盯着大门不声不响了半天。 婉儿凑过去塞给她一块梅子干,自己也含了一块在嘴里。 “这你还真是怨不得我。”婉儿缓缓开口道,“能用钱收买的姻缘算得是什么好姻缘?” “何况,这位陈公子早有心赖了这门亲事,又怕对自己苦心经营良久的名声有损,正等着我这个冤大头上门,他还能大赚一笔。” “说来,我上门时,没费多少唇舌他便欢天喜地的答应了。真是白瞎我想了那么久的说辞,现下他上门退婚,倒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了。” 春兰听婉儿声音苦楚话中有话,眯起眼睛道。“小姐到底和这位陈公子说了什么?” 婉儿抬头看看天,“也就……那么随口扯了个谎……” 公孙府客厅里,谢氏被人搀扶着陪着公孙芫入座。 听闻有客上门,他今日没有出去。 谢氏脸色极不好,昨儿家里闹了一天,今儿一大早又有客上门。 偏这人还不能不见,因着是借着司空府的名义递的帖子。 谢氏强忍着头痛看着站在堂中的男子,青衣长衫,儒雅安静,眉目依稀有几分桀骜。 那人看谢氏坐下,拱了拱手道,“公孙老爷,公孙夫人,某此次前来,是来退亲的。” 公孙芫怔了怔,看了看谢氏,发现谢氏也是一脸不明所以。 遂问道,“陈公子此话从何说起?我却不知,我家有孩子同你订了亲的,怎的就要退亲了?” 陈子安站直身子,先是轻飘飘的打量了公孙芫夫妇二人一眼,后嘴角轻轻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说来这桩婚事也是祖父当年误打误撞订下的,子安本不好违背家祖的遗命。可既然公孙小姐有了意中人,那子安只好成人之美。” 公孙芫越听越糊涂,听到什么意中人,也不禁有了几分恼意。 “陈公子还是将话说清楚的好,什么意中人?莫非是在说我的女儿们与人私相授受,未出阁前同人有了什么私情么?”公孙芫毕竟在商场这么多年,公孙家不仅是建康的首富,又牵扯着私盐一块儿。 也不是寻常的富户,一个白身若是张口说瞎话,上门来羞辱人,他也不是吃素的。 见公孙芫面有愠色,陈子安身后跟着的管家上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陈子安身侧。 公孙芫见了他,面色微变了变,“这位是……” “老奴是司空府的管事,今儿代主子陪陈公子来这一遭,也是为了将事情说个清楚。” 王司空…… 公孙芫袖袍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这陈子安让王司空派了车马,遣了老仆随侍,又亲自写了帖子,可见是完全站在这小子那一边了。 这几个心思回转间,陈子安已经接着道,“正是要将事情说个明白的。” 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封大红字帖,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工整的写着婚书二字,捧给公孙芫。 “这是某同贵府清儿小姐的婚书,您先请过目。” 公孙芫迟疑着接过婚书,他怎么不知道公孙清儿还同外男有婚约? 也是公孙清儿一惯脸皮薄,此事除了几个丫头知道,就是小贾氏和公孙嫣儿无意中知道了,她尚且还没来得及告诉公孙芫。 公孙芫看见婚书的那一刻心中叹了口气,公孙清儿和他的女儿们一般大的岁数,虽说和他同辈。可她的父母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要是公孙清儿早些将婚书拿出来…… 唉……要是早些拿出来,他也能为她想想办法,实在不济,直接差了媒婆抬着嫁妆送上门去。有婚书在手,脸面什么的倒是其次,这位陈公子那时也不好反悔。 现下,他毫无防备,倒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何况人家还说动了王司空,他们就更加被动。 能说动王司空…… 公孙芫心念一动,抬头细细端详起了这位陈公子。生的一副白嫩英俊的好相貌,又得了王家的看重,日后入朝也是大有可能。 先不说公孙清儿,便是公孙家多了这么一位姑爷,也是一桩好事。 于是公孙芫眯起眼睛道,“婚书不假。既是两家长辈交换了庚帖定下了婚书,陈公子无故悔婚,可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可君子也不夺人所爱……”陈子安缓缓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代价 又是这不夺人所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公孙芫盯住陈子安,如同猎户看见了猎物,“陈公子为了退亲败坏女子的名声,更加不是君子所为罢。” 陈子安笼袖站着,听公孙芫接着道,“陈公子将来必定要入仕,故以为公子必定是德才兼备之人。” 公孙芫叹了口气,就差说出一句,你若是退亲便是无才无德,日后前程无望,好生考虑考虑清楚吧,年轻人。 当真是一副为后生晚辈着想的慈祥长辈面孔,这种久经商场揣摩人心的本事,叫那位管事的也不由点了点头。 本朝选官是九品中正制,入朝为官者,德字尤其为重。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子安捏着婚书迟迟不敢退婚,生怕影响了前程。 可眼下…… 陈子安笑道,“公孙老爷说的自然有理,只是无端坏人因缘,怕是不好。两相较下,区区薄名反倒不足挂齿。” 这些文人靠嘴皮子吃饭,陈子安有了由头,哪能叫公孙芫几句话说得就此打道回府大彻大悟了呢。 公孙芫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以前或许曾经是。 那时他为了小雅,和母亲闹了许久。 直到另一个女子死了,他才歇了心思。那个女子…… 想到这里,公孙芫额间一道血线若隐若现的浮出皮肤,又极快的消失了。 公孙芫按了按额角,脾气徒然有些暴躁起来,“有什么话,陈公子还是直截了当的说罢,莫要这样绕弯子。” 陈子安便淡淡道,“这个月来,某出门常有人鬼鬼祟祟尾随在后。直至前几日,有位公子上门,同某说了说这桩事情的原委。原是因某手中这份先祖订下的婚书,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某思前想后,觉着十分不忍,特此前来退婚。也算是一桩功德。”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善解人意委屈大度,人家可是为了公孙清儿好。 那管事的在身侧轻轻咳了两声,开口道,“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这么个……” 免不得又在一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详细了些,这些个读书人就是这样端着拿着,说句话喘三口气,急死个人。 没看见主人家动了怒,还这样不温不火。 管事的记着出门前王大人的交代,他这一遭是跟着陈子安,也不全是为了陈子安。 毕竟找上司空府的那一位才真是要紧,司空大人也是为了他才命自己出来这一遭。 这白身还真将自己当一回事了。 于是管事的将贾易知如何同公孙清儿相识相知,是如何在一个风光明媚的好天贾易知未发迹之前,还是一个穷小子揭不开锅的时候得了公孙清儿一两银子的恩惠。 又如何在富贵以后对这姑娘日思夜想,得知她订了婚以后又是多么的痛苦万分,最后又是拿出了怎样的决心前去求男方解除婚约。 说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潸然泪下,最后拿袖子擦了擦眼睛道,“那位公子说,若是此生不能与清儿小姐相守,便了无生念,只求一死。” 话音落,看了看周围,见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管事的觉着自己表达过度,干咳了两声,绷紧了面皮。“就是这么一桩事,便是大人听了,也觉着唏嘘不已,又得知陈公子有成人之美的心思。故此,命老奴走这一遭,将这段定下的亲事退了,日后也好成全一对有情人。” 陈子安愣了愣,他知道这管事的不是那等笨口拙舌之人,却不知道他这么会说话。 可这听着,怎么觉着那么别扭呢? 公孙芫干张了张嘴,半响哦了一声。 觉着失态,想了想问,“那位公子,到底是哪位公子?” 王大人此前特特交代了,贾易知上门央陈子安退亲时没有说自己姓甚名谁,可见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他们既然有心帮人家这个忙,便也要顾全人家的体面,不好将名字说出来。 于是王管家讲故事的时候,用的都是那位公子,几个字。 见公孙芫问起,王管事笑笑,“那位公子既然对清儿小姐这般情深意笃,日后定会上门提亲的。到那时,公孙老爷自然就知道是哪位公子了。” 这本是为了替贾易知保全个体面,可公孙芫却不这么想。 只觉着司空府偏帮着陈子安退亲,且还找出这么个由头,将过错尽推到了公孙清儿身上,让陈子安摘了个干干净净实在是太欺负人。 遂冷笑道,“这桩婚事一退,不就是要昭告众人,公孙家的姑娘们不守闺誉。王管家,我底下还有三个丫头未嫁,传出这样的话去,你叫她们日后如何婚配?” 陈子安才不管这些,皱着眉头道,“这难道不是实情?公孙家的小姐既然做得出,难道还不许我退婚,做个冤大头么?” 王管家站的笔直,望了望公孙芫,拱手开口道,“公孙老爷自可以放心,这婚事是要退的,可司空大人说了,退婚的缘由绝不会公之于众。” 陈子安愣了愣,终于明白了先前听王管家讲故事的那股子别扭是怎么回事。 这王管家随他来退亲不是护着他的,是护着那人和公孙清儿的。 到头来,他还是个冤大头。 他越想越心惊,亲事固然是退了。可外人若是不知退婚缘由,那他今日之举,必定会被冠上德行有亏的名声。 那自己…… 可司空大人亲口说了,不会将退婚的缘由公之于众,他又怎能说出去? 这可真是…… 陈子安心头徒然有种被算计了的不快…… 彼时公孙芫也领会了王管家和王司空的意思,当下接了婚书,算是默许陈子安和公孙清儿退了婚。 陈子安直到走出公孙家的大门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上了车,连忙拉着王管家的袖子问,“王管家,大人这是何意?” 王管家斜斜觑他一眼,“不是按着陈公子的意思退了婚了么?陈公子莫要多想,早些去回了大人吧。” 陈子安脸色惨白,险些要破口大骂这老刁奴无礼。 可他虽是士人,却无官无职,一介白身,倒比不得这王管家在司空大人面前更好说话。 王管家也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陈子安的前程算是尽废了。 也是这些个读书人心高气傲,大人不过就是欣赏他的棋艺,闲暇时多和他下了几盘棋罢了。 何况,也是这小子命苦,怎么偏偏和那一位抢女人,虽说贾易知是个商人,可人家不是一般的商人呐…… 春兰在窗前一直留意着公孙府门前动静,看见陈子安出来后几次站都站不稳,失魂落魄的上了马车。 不由奇道,“小姐,你又怎么欺负人了?怎么这位陈公子进去时意气风发的,出来时候却是这副模样?” 婉儿边喝着消食茶,边摸着肚皮,原本只想点几个小点心备着,毕竟先前吃了一顿。 没成想力气回来了,饭量又见涨,愣是她一人把一桌子好菜吃的半点儿不剩。 她惬意的靠着软枕,将一杯茶喝尽了搁在几案上示意春兰添满,长出口气道,“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便宜的事情,他既然动了贪心,收了我一大笔银子,也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这代价,在她看来,远远比这笔银子值当。 从此断了大好前程,还能从公孙家走出来,不过是摇晃几步。实际上,这位陈公子也很是个人物了。 春兰麻利的倒了一杯茶,放凉了递给婉儿,看马车走远,颇可惜道,“小姐,若是他其实也喜欢清儿小姐,你这可就是作孽了。” 若是…… 婉儿眉头挑了挑,她不是没给这陈公子机会,还曾试探着几次问道,“此事在下本不占理,公子若是不愿,此事就此作罢,婚不必退,银子也全当送给清儿做日后添妆之用。” 可陈子安只是凉凉道,“一个商户之女罢了,与我本就不甚匹配,这亲退便退了。” 好一句,退……便退了…… 若是他当真有半分可怜那女子的名声,怕她退亲之后影响闺誉,婉儿自然不介意备上两份银子。 一份嫁妆,一份聘礼…… 实在是……可惜了…… 喝空了杯中的茶,婉儿摸着肚子站起来,“走罢春兰,咱们回家去睡觉。” 春兰看了一眼窗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乖巧的起身跟着婉儿走了…… 公孙府客厅中,公孙芫大发雷霆,谢氏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哭,“老爷,这怎么能怪妾身呢?” “不怪你怪谁,你到底是怎么当的这个家,怎么做的这个主母。清儿有一门亲,你竟一点儿都不知晓?” 谢氏捏着帕子擦眼泪,“那个锯嘴葫芦一个月也不见张嘴说几句话,再说了,她自小被接进家里,老爷都不知道,我几年前嫁进来的,又如何能知道。” “好,好的很,合着还是我的不是?那你且先说说,这门亲不是你的过错,昨儿那又算是怎么回事?” 昨儿又是昨儿…… 谢氏张口欲辩解,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张着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又听公孙芫怒喝一声,“你怎么不说了?” “我……”谢氏被吼的一惊,没且说出话来,整个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公孙芫按着额角,这真是……他怎么娶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又见谢氏的管教婆子巴头探脑的往屋里张望,遂端起一只茶碗砰的一声砸了出去…… “老刁奴,滚进来!” 第一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 谢氏身边的管教婆子颤颤巍巍的进了门,公孙芫抖着手指指着地上躺着的谢氏,“扶她回去休息。” 管教婆子应了应,上前去扶谢氏,因谢氏这几年身子发福,她扶了半天没扶起来。累的满头满脑的汗,恰巧看见门外又有两个倒霉蛋急匆匆的进门,遂小声道,“你们两个过来同我扶夫人进屋歇着。” 又瞥了瞥公孙芫,发觉他闭门养神,并没有阻止。 那两个婆子便上前和管教婆子一同扶谢氏,才将人勉勉强强从地上弄起来。 公孙芫冷声道,“叫你们两个去找人,人没找来,你们倒闲。” 那两个婆子立即松了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不敢。 管教婆子一时没留意,带着谢氏二人又摔在地上。谢氏的头还正正的磕了一下…… 管教婆子扶着腰看了看公孙芫,不知什么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冷冷看着她们四人。 那两婆子连声道,“方才进门看夫人要紧,想着先搭把手,将夫人扶起来。” 公孙芫毕竟是个男人,不在这些地方和这两个婆子磕牙,问,“人呢?好半天不见过来?你们到底是怎么传的话?” 两个婆子彼此给了个眼色,挑了其中一个口齿伶俐些的回话道。“我二人去清儿小姐的住处时,清儿小姐不知怎么得了风声。我二人才一开口,她便,她便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公孙芫愕然,又看了看地上晕着的谢氏。 冷着脸,拂了拂袖袍,出门去了。 待他走了好大一阵儿,管教婆子扶着腰连声道,“快些扶夫人起来,你们这些糊涂东西,撒手时也不和我说一声。”两个婆子去扶谢氏。 管教婆子想爬起来,动了动,腰疼的厉害,“再叫两个人来,顺带也扶一扶我,我闪着腰了。” 管教婆子跟着谢氏陪嫁过来,还是管教她的老嬷嬷。在家中地位不凡,这些婆子们对她的话不敢不听。 客厅中,又闹腾了好一会儿,这事,便算过去了。 婉儿又回了庄子上的小木屋,有时去地里帮租户们干些农活。大多时候都是翻过山去,到另一头的桃源庄找欧神医给她去蛊毒。 欧神医对这蛊毒有些研究,但研究的并不深,也总在她面前说,“一看给你下蛊的就是个新手。这蛊毒虽然花里胡哨,多了几分狠辣,可但凡会点儿皮毛,一眼就能看出你中了蛊毒,却不是顶厉害的蛊。” 婉儿便借着机会打听,到底什么蛊毒才是顶厉害的蛊毒。 欧神医十分喜欢年轻人好学,听婉儿打听也不反感,捋着胡须道,“顶厉害的蛊毒,将身子蚕食得七七八八了,外人尚且看不住这人是中了蛊毒。用蛊出神入化之人,让这人生便生,让这人死便死。” 婉儿怔了怔,“蛊也能救人?” “怎么不能?”欧神医挑了挑眉,“老朽研究这蛊毒,不正是为了救人治病。可惜……” 婉儿急忙追问道,“可惜什么?” “苗疆蛊毒举世闻名,可近些年,那里动荡的厉害,几位有名的毒王先后殒命。还有一位躲进了深山,这些年再没有人见过他了。” 婉儿跟着叹了几口气,听欧神医接着道,“千里大山之中,祖家毒术最精,周遭奉祖家为首。可惜不知什么缘故,祖家所在之地成了一片死地,生人勿进。” 说到这里,欧神医神情便有些恹恹,将婉儿身上最后一根金针拔了出来,挥袖子赶人,“去吧去吧。你今日的蛊毒祛尽了,再有三日,便无碍了。” 婉儿起身施礼告退,一路心事重重。 她自然知道苗疆的蛊毒厉害,家中的小贾氏便是个中高手。 当年她离府时,赵姨娘来同她说过小贾氏的一手医术和毒术诡异。后来她手头有了些闲银,也曾四处寻访名医。 拜了司徒南为师后,带着这些大夫们一个个的进去瞧过。 也有人说祖母是中了蛊毒,她便首要去了南疆。 那一遭走得也是凶险,可到底寻到了几位巫医回来。 可那些人无一能治祖母,她便有些心灰意懒,再寻了几位,皆是束手无策后。 她开始寻访中原的名医,名医实在太多,找来了一位又一位,再后来。 有的留下了,她开了几家药铺,供养着几位大夫。 有的治不好祖母,呆了一些时日,继续云游去了。 这些年,太多了……这些大夫找的太多了…… 多到她甚至开始怀疑,祖母是不是治不好了?是不是只能瘫在床上一辈子,是不是一辈子只能受小贾氏的操控。 每每想到这里,她又总憋着一口气。 祖母那样好胜,好强的人,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这样活一辈子。 便总想为祖母讨个说法,总想让祖母能开口说一说自己的委屈,说一说小贾氏的恶行。 婉儿胸口涨的厉害,步子越迈越大,越走越快,身体里徒然生出一团火,烧得她心烦意乱,烧得她神智疯魔,烧得她只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砸个粉碎才能心安,才算干净。 咚的一声,婉儿的头磕到了什么东西身上,眼珠子转了转,大约明白是面前挡了堵黑漆漆的肉墙。 婉儿长出口气,抬头看了看,司徒南皱眉看她,“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险些走火入魔?” 婉儿歪了歪头,涣散的瞳孔中重新恢复一丝清明。 心头的那口气出了,再环顾四周,树断桌倒,她正在一块巨石前用拳头砸石头。 她后知后觉的抱着手,一双手上血淋淋的还在滴血,婉儿瘪瘪嘴,声带哭腔,冲司徒南道,“师父,手疼!” 司徒南用两根手指屈起,啵的一声敲在婉儿头顶上,看婉儿泪花直冒,“习武之人要固守本心,为师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得你?还知道喊疼?下回再这样走火入魔,为师定亲手废了你的武功。” “知道了师父。”婉儿下意识的把手上的血迹在身上蹭了蹭。 司徒南又是一皱眉,“走罢,去包扎好,为师有事同你说。” “哦。”婉儿乖巧的跟在司徒南身后,乖巧的坐坐好,等司徒南替她包扎好伤口,狗腿道,“师父包扎的真好,一点儿都不疼的。” 却换来司徒南冷冷的一瞥,“是比不得你砸石头时的疼。” 婉儿讪讪的笑笑。 听司徒南接着道,“咱们守在公孙府外的人捉到了一只鸽子,将上面的内容誊抄了一份,又按你的吩咐将鸽子放回去了。” 婉儿应了声,接过那张丝绢。 看过后,婉儿半响没说话,又将丝绢看过一遍。 终于将丝绢收起来问,“师父,春桃的家人,你可安置好了?” 司徒南轻轻一颌首,“那你要和那丫头说么?” “暂时不说罢,若是说了,便是我不在意,她也活不下去了。”婉儿叹了口气,“师父,我小时候,家中曾为父亲安排亲事。有一位方家的小姐,我很看得上眼。在祖母面前,替她多说了两句。由此惹得家中大姐不喜,设计了个圈套来害她。” “那时她也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丫头,出卖了她,可她也没有说。” “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司徒南看着她,“明白了什么?” “明白,情谊深厚的丫头,和自己如同亲生的姐妹一般的丫头。即便做出了什么事,怕也是不得已。若我不知道,她兴许还能骗骗自己。在我身边时,纵然心中愧疚,总也能保住一条命去。” 司徒南摇摇头道,“你身边留着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总归不妥当。” “不会太久了。”婉儿低头看着手上的纱布,“咱们接走了她的家人,小贾氏很快就会知道。再有此次的事情,小贾氏近来会对春桃动手。” “那这回,那两个丫头,不往府里送了?” “送啊。不过,现在不能送。” 司徒南顿了顿,只见婉儿笑道,“春桃既然给小贾氏报了信儿,那就等她将新进府的丫头们好好清理清理吧。” 原来是这样…… 司徒南恍然道,她知道春桃暗通小贾氏,将计就计。待小贾氏将府中的丫头排查干净,府中人手不足再挑人进去的时候。 再送丫头进去,反而叫送进去的丫头不惹人生疑。 想到这里,司徒南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些心思什么时候全用在习武上,还怕武艺不能精进?” 婉儿勾了勾小拳头,“师父,徒儿的武艺已经很厉害了。” 司徒南慢吞吞笑道,“哦?很厉害了?” 看司徒南笑眯眯的活动了下手腕,婉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师父,徒儿太过浅薄了。”婉儿正色道,“师父常常教导徒儿,学无止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徒儿觉着自己的领悟还是不够通透。这便去闭关,呵呵,闭关……” 说罢,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司徒南在原地坐了坐,想了想,找欧文伯喝茶去了。 另一头,婉儿爬山回去,在院门前看见有个小厮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 于是绕到他身后,陪他蹲在一处轻声问,“兄台在看什么?” “来为我家公子送信。”那小厮下意识的答了一句,意识到有人在身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你你……” 婉儿摊开手,“送什么信?给我罢……” “你你你你……” 婉儿皱皱眉,“你什么你,我在那里住,你不是要给我送信?” 那小厮终于回过神来,起身跳开,“你怎么走过来的,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 婉儿歪头想了想,“你是个聋子。” “你才是聋子……”那小厮气急败坏道。 婉儿耸耸肩,“我累得很,你若是不给我信,我回去睡了。”没且走几步,回过头笑笑,“对了我屋前屋后到处有陷阱,陷阱里尽是毒蛇毒物。你靠近时,且小心着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煞星 那小厮见婉儿果真往屋里走,急忙拱拱手道,“姑娘留步,小的是庾四公子的书童。此番,此番是来送信的。” 婉儿看这小厮脑子似乎不大灵光,本不欲再多搭理他。听见庾四公子几个字又转回来,手一伸,拿手指捻过信看了看,又交给他,想了想道。 “那便明日午时,凤仙楼里等我罢。” 小厮应了声是,辨别了方向向山上走。 这小子也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傻,还知道要避开人群,不给他惹麻烦。 只是从山上翻出去,又要翻一座山才能走出去。也不知道这个小子细胳膊细腿的,从山里出去得是什么时候了。 婉儿停下来多看了眼,看见他一会儿已经没了踪影。明白过来,这小子约摸会些功夫。 怪不得看见她悄没声息的出现,那小子惊讶成那样,恩,还是个对自己的武功颇有信心的小子。 若是师父见了他,恩,哪天领着去见见师父,教教他何为人外有人。 今天累得很,婉儿早起出去,午饭在桃源庄用了,到了晚间也没什么胃口。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再醒来已快到第二日的午时。 她对时间倒是没什么概念,可想着,庾四公子当得她一声大哥,也确实时时为她着想。春兰说,他还瞒着母亲在公孙家闹了一场,想给她讨个说法儿。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死了个丫头,这件事,让小贾氏揪着不放。 最终,两相都没讨得个便宜,不欢而散了。 婉儿边想着几天前的事情,边已经将头发束起来,扮了个男装,翻了翻,找了把扇子吊儿郎当晃着,出了门。 出门时,看见春兰在厨房里做饭,春桃却不知去了哪儿。 她叹了口气,和春兰说了一声把家看好,自己孤身去爬山。 等爬上了山顶,看见南山矿,工人们此时歇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抱着个瓷盆子吃饭。她略站了站,想起当初看见这座山的场景。 那时这半面的山还不是这样,郁郁葱葱的长着满山的青松。 她那时在南山脚下晃荡,发愁着到了冬天山上的野味都看不着了,下顿饭又没有着落时。看见那半座山隐隐的散发着银色的光晕,星星点点的极好看。 正愣神,一个小道士垂头丧气的走过去。 婉儿踢了块石头,那小道士不妨,被击中小腿,登时摔了个趔趄,手中挎着的篮子飞出来。 婉儿跳起来去接,偏生慢一步,一篮子的酒菜砸了个干净。 她僵了僵身子,有些懊恼。那小道士则蹲在地上一脸惊恐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会被师父打死的,怎么办怎么办?” 身为道门中人喝酒吃肉本就是破戒,原婉儿注意到这小道士也是因为闻到了阵阵肉香。 现在看见他惶惶害怕的模样,婉儿倒有几分不忍心。 于是蹲过去帮他把篮子里的东西拾掇拾掇,那只烤鸭还能吃,就是那壶酒还有一些菜里掺了泥沙,且碟子碎得很惨烈。 婉儿满脸通红的把篮子给他递过去,看见小道士勿自喃喃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这副模样实在不像一个男人该有的形容,婉儿皱了皱眉道,“东西砸了再买一份就是了,你在这厢哼哼唧唧,东西也回不来。不赶紧下山,你师父不更要动怒?” “可是……可是我的银子用光了……” 婉儿想了想,摸了摸头顶,正好为了束发插着一支发钗。 她四处看了看,找了根光滑的柳枝,拨了树皮,又在衣裳上蹭了蹭,将头发散下来。把那支发钗丢给他,将柳枝插在头顶。 那小道士看着地上的发钗愣了愣,问婉儿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支发钗打造时尽心,买回来时值三百两。我用了些时日,可到底是饰物,损耗不会过甚。只不过旧了些,再加上当铺里总要压压价钱。大约,也值个百十来两。” 那小道士还没回神,疑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婉儿潇洒的拿走那只烤鸭,“你去将发钗当了,再买一份吃食。先前的事,对不住。” 他这才明白过来,“你拿石头砸我。” 婉儿干咳了两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可这小道士不知为什么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站起来抓着婉儿问,“咱俩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砸我?” 婉儿想了想,的确是自己用石头砸人在先。她也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姑娘,也就没有在意这小道士的一只手还抓着她的肩膀。 而是眼珠子转了转问,“你是道士?”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那小道士也实在是个单纯的好少年,点点头道,“是!” “那你师父也是道士?” 小道士毫不犹豫的点头,嘴上道,“是啊。” “你们在哪座道观修行?” 小道士指了指远方山顶的一座道观,“正是那座鹤松观。” 今日一整天没打到猎物,婉儿不知不觉的走得远了些,没想到竟然翻过一座山头,到了另一座山下来了。 她住的地方,是北山,紧紧连着南山。因两座山山连山,挨得紧,又一个正朝北,一个正朝南。 起名时,便一个起北山,一个起南山。 公孙家早些年听人说北山有灵,护佑家族安泰,便将整座北山买了下来,修了一座庄子。 就是那座,本该是婉儿住的,现今却被贾大胖子霸占的那一座。 又招了农户,辟了些土地耕种,因着北山上常年不见阳光,加之土地贫瘠,收成似乎不大好。 好在公孙家主要的生意是私盐,也不在意一个庄子的收成。 南山上远远看有座道观,便是这小道士修行的鹤松观。 婉儿顺着那小道士的手指看了看,远远看去山道上还有行人络绎不绝的上山,道观中烟雾缭绕,看来香火很盛。 婉儿不由感叹道,“信徒不少啊。” 小道士不由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师父是得道高人。” “哦,得道高人……”婉儿拉长了哦字赞叹着,“得道高人也能吃肉喝酒?” “得道高人的徒弟也能随随便便和女孩子拉拉扯扯?啧啧,这年头的道修得可真是惬意。” 小道士的脸色白了白,手上也松开了。 婉儿拍了拍肩膀,“懂得了就好,你快些去帮你师父买酒买肉去吧。” 小道士不放心,跟上来,“你方才说那话是在威胁我罢?你做什么要威胁我?难道你真是我命中的煞星?” 听见煞星两个字,婉儿走着的步子顿了顿,心头徒然升起一股子怒气。 谢氏说她是灾星,借着这个由头将她撵了出来,祖母病重,她都不能在身边伺候侍疾。现在听说谢氏有了孩子,她回家便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大太爷爷去了的时候,她回府祭拜,公孙鸾儿曾塞给她一个手炉。里面不装火炭,装了一张纸条。 上面说,父亲不对。 她不知道这个不对是哪个不对,却烦透了煞星灾星这些借天道行人欲的破称号。 遂冷冷的盯着那小道士,“我这人一向不在意旁人看我是圆的还是扁的,长的还是短的,可偏偏对命理一事尤其在意的紧。小道长既然说我是什么煞星,又是当着我的面,我不能当做没听到。” “小道长就势必要给我一个说法儿的,到底是哪个说我是个煞星?” 那小道士看这女孩子眉目间忽然有了几分凌厉,不禁往后退了退,辩解道,“我师父并未说你是个煞星,只是说……” 又看了看天色,“哎呀,已经这个时辰了。我得为师父买酒和菜去了。” 婉儿上前一把抓着他,那时她虽然还没有拜司徒南为师,没有习什么武艺。 可睡了一觉醒来,多了一身力气,任那小道士使足了力气也没能挣脱。 正待要这小道士领她去见见那信口胡说的师父,远远的有个白胡子老道士喊,“水生?” 那小道士听了先是一怔,随后几乎要哭出来。“你快放开我,我师父来了。” 婉儿掀起唇角,冷笑一声,抓着水生往那老道士跟前走,那老道士也迎着他们过来。 三人方一照面,婉儿扬了扬头,还未开口骂得这老道悔悟人生。 他忽然五体投地给婉儿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在婉儿的目瞪口呆中大喊,“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所在的山头冷风嗖嗖的吹过了,那声千岁被风传得老远还在山谷中回回荡荡。 婉儿抓着水生的手不自觉松了,水生也没跑,惊讶的看着他师父。 好半响,婉儿咽了口唾沫,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师父原来是个这样的……恩……高人……” 水生张了张嘴,才想起要去扶师父起来。过去边扶边说,“我师父才不是这样。” 他扶那老道没有扶起来,那老道反而一把拉着他跪下,“快,拜见娘娘。” 随后,婉儿在两人并排大喊的千岁中,落荒而逃。 这便是,第一次见到陆水生的场景。 婉儿想了想,他师父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不大靠谱,可也当得起得道高人四个字。 毕竟他的徒弟水生,可是当着她的面捉了鬼的。 那这回,不知他这一劫避过去了没有。 反正也要去趟桃源庄,要翻过南山,顺带便去看看陆水生罢。 于是加快脚步,走到道观后门,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翻墙而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庾家小姐 翻过了墙头,婉儿绕着道观的后院找陆水生的厢房。 在途径柴房时,听见两个劈柴的小道士在嚼舌根。 她靠着墙头听了听,那道士甲说,“师父又带水生去闭关了?” 道士乙顿了顿,“什么水生,那是大师兄,你说话当心着点儿,仔细师父一顿棍棒将你撵出去。” 道士甲劈了一根柴,似乎又将一根重重的往木墩上一搁,笑着道,“怕什么,这个时候也没人来这儿。” 道士乙没说话,道士甲接着道,“你说师父怎么待那傻小子那么好?”又特意压低了声音,“听说师父自小将他抱回来当亲生儿子养,你说他是不是就是师父的私生子?” 道士乙大约走开了,道士甲跟过去,再传过来的声音便有些远。“师父藏银子的地方只有水生知道,仓库的钥匙也只给水生配着。要说他们不是父子,我是真不信。” “师父待水生好,自然有师父的道理。不交给水生,难道要交给你么?” 道士甲噎了噎,语气有些不善道,“交给我怎么了?” 道士乙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能将柴劈好了,什么时候,师父或许也会高看你一眼。” 听到这里,再往下听无非就是你问候我全家,我问候你祖上之类的高亢言辞。 婉儿觉着没意思,可挺为水生担忧。 就一贯的相处,婉儿知道水生并非真的是傻,只是性子宽厚,有时不大爱与人计较。 可就是这不爱与人计较的性子,受了什么欺负也全不当一回事,这些师弟们便会有事没事的欺负一下他,再欺负一下他。 不过这遭算是白来一趟,水生又和松阳子出去了。 一想到老实巴交的水生被松阳子那个为老不尊的老道使唤来使唤去的受气包模样,婉儿心头闷了闷,默默哀叹一声,晃着折扇翻墙出去了。 这么一耽搁,等到了山庄,坐上了马车,已经到了正午。 纵然现下无雨无雪路上好走,可再怎么赶,进了城,怕也过了午时。 头一回约会,她便姗姗去迟,想想还真有点儿小羞愧呐。 等进了城,下了车,果然时间已经晚的不能再晚了。 婉儿红着脸看了看,那个小厮在门口守着。 见着婉儿时,那脸上的神情喜怒交加,小跑着过来,插着腰,“你你你你你……” 话未说完,被婉儿的车夫啪的一鞭子抽了过去。他险险的跳开一步,只下摆被抽出一道口子。 他这料子是极扎实的料子,纵然不是水火不侵,可也不至于被人一鞭子抽出个口子。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你……” 车夫皱了皱眉,又举起鞭子抽过去,婉儿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小厮面前,用扇子扫了扫。看那小厮笑,“不长记性,还想再挨鞭子?” 又回头冲那车夫笑笑,“辛苦了,您老先四处逛逛,咱们傍晚时分城门口见。” 那车夫冲婉儿重重的点了点头,赶着马车嘚嘚的走远了。 那小厮嘶得得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那车夫有功夫吧?功夫还挺高吧?你一个住在木屋里的落魄小姐,哪儿找来的这样的车夫?” 婉儿用扇子在他肩膀上敲了敲,“你想知道倒是可以告诉你。可我那车夫脾气真的不好,尤其最厌烦旁人打探他的身份,若是我告诉了你,怕是下回我拦都拦不住,他铁定用那根鞭子将你吊在树上,活活勒死,啧啧啧……” “你还想听?” “不想!”小厮白着一张脸,躬下身子,虚手前引,“你里边儿请吧。少爷等了您许久了。” 婉儿啪的一声打开扇子遮着脸小声问道,“你家少爷等了许久?” 一提起主子,小厮愈加悲愤道,“可不是?” “今儿陛下摆了宴,邀群臣进宫,连带着家中的女眷都跟去了,独独少爷为了赴您的约,眼巴巴儿的这儿等着,您可倒好,晚了近一个时辰。” 婉儿下意识问道,“他可生气?” “不生气!”小厮耷拉着脑袋道,“我家四公子在家中脾气最好,现在一个人在雅房里左手右手下棋玩儿,下得起了兴致,还能傻笑几声。” “那你家公子这样的性子,怎么会跟着你这样一个小跟班儿?” “我原不是四公子的跟班儿,是十一公子的,可我家公子看四公子闷葫芦不开窍,打发我过来教教他风月之事,嘿嘿……” 婉儿眯起眼睛接着问,“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那小厮头低的更低,“我本以为哪个男人不好色,哪位公子不贪花,我家四公子虽看着清风明月,可说不准就是面子上挂不住,不好意思的。可谁曾想……谁曾想,我家四公子还真就是不贪花,不好色的。我跟了四公子一年,都没见他多看过哪个女人两眼,实在是……实在是……” “不解风情。”婉儿附和道。 “对!就是不解风情。”小厮叹了口气,“这样一来,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十一公子跟前儿了。” 还是个念旧的奴才,婉儿摇摇头,笑了两声。 却换来那小厮嫌弃的一瞥,“要我说你……怎么还笑得出?既然四公子诚意邀约,你不说早到,也该按着时辰进门,我家公子可是提前一个时辰便候在这里了。” 说罢又哀声道,“还是我家四公子风月之事经历的少,怎能被你一个落魄小姐迷了魂道。啧啧,想当年我跟着十一公子时,但凡去送信儿,就没有不欢天喜地赴约的。” 又是这位十一公子的风流帐,婉儿冲这小厮抬了抬下巴,“你家十一公子当真就无往而不利?” “那是……”小厮阔气的挺了挺胸脯,将低下的头抬起来,“想当年……”又顿了顿,“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一桩事来,我家公子还真有一个对付不了的女人……” “什么人?” “听风小筑的宦娘!” “啊?”婉儿愣了愣,宦娘?我了个乖乖,宦娘虽保养的挺好,风姿不逊于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可论年纪都能做那位庾捃公子的娘亲了,他居然把主意打在了宦娘身上。 怪不得,真是怪不得……怪不得宦娘如此不待见这位庾十一公子…… 那小厮愤愤道,“不过就是个婊子,无情无义的东西,逢场作戏的戏子。少爷能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你是不知道那女人狠得呦,我身上的伤口现在还没长好。” 婉儿合上扇子啪的一声敲了敲他的头,“说话留些口德,仔细遭报应。” 又摸着下巴道,“那你这一身轻功,就是专门为了你家十一公子送信练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小厮捂住嘴巴,“坏了坏了,我又多话了。” 又看了一眼跟前,“到了!” 婉儿笑着推开门,庾冰坐在棋盘前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拧眉沉思,婉儿大略看了眼,两方正厮杀的难舍难分,是一局好棋。 正好奇庾冰接下来会怎么下,他忽然一颗一颗的开始收子。 婉儿几步上前打断他道,“你怎么不下了?” “客至,该摆饭了。” “可惜一局好棋。”婉儿对棋艺研究的不深,可好歹也能区分出路人闲暇时摆列的和这局棋面的差别。 庾冰已经将黑子白子归了回去,又叫那小厮将棋盘端走,小二们陆陆续续的进来上菜。 拿得起放得下,何时何地都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样的人…… 婉儿看了看他头顶,几日不见,那红光蹿得老高,又高了约莫两尺还多。 “你家中最近出了什么喜事么?”这庾冰已经封侯,虽说官职不高,可家世爵位都摆在那里。婉儿实在不解,到底是什么缘故还能叫他再进一步,再进一步,那是要封王拜相了不成? 庾冰想了想,笑道,“倒也算是桩喜事,我自小养在庄子上的妹子被接回了家里。认在了我母亲膝下,算是全了我母亲儿女双全个念想。” 说是认在,那之前要么是庶女,要么是旁支的女儿。此番成了本家的嫡子,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可这和庾冰有什么干系,他头顶上的红光汹涌个什么? 她勿自不解,庾冰却先开口道,“你不知道,打一眼看见她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你略略易了个容跑到我家里胡闹。” 婉儿挑了挑眉,“我在大哥眼中,就是这么个不识大体胡闹的人嘛?” 庾冰尴尬的别过脸去,婉儿瞧着磨了磨牙。 过了半响,庾冰又转回脸来,“可那确实不是你,那性子,不像。” 婉儿玩笑道,“你妹妹说不准还和我沾着亲呐,不过就不知道是哪一辈和哪一辈了,毕竟我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她那时说的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后来竟成了真。 当下庾冰认真的打量她,“那你母亲可有什么兄弟姐妹么?外祖家又是做什么的?” 婉儿听闻愣了愣,“真和我像?” “七八分,身高差了些,不过远远看去,倒是分辨不出来。” 婉儿摸着下巴道,“那可就真有些意思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太子选妃 “我只隐约知道外祖家是做官的。什么官?在哪里做官?我一概不知道。这些年从没来往过,母亲年年的祭日也没见他们来过。” “怪事!”庾冰摇了摇头说了这么一句。 婉儿却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怪…… 追问了一句,“世道不好,许是我外祖家……”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本想说说不准遭了什么祸。可后来想想,外祖一家若是还在,她这话不成了咒外祖一家。 于是改了改口道,“许是我外祖家住的远了些,多年不来往也是有的。又或许我娘亲格外不招双亲和家中兄弟姐妹们的喜欢他们刻意遗忘了我娘亲也是有的,再或者……” “便是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庾冰歪着头,“即便再不亲近,你娘亲总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且问你,你外祖姓甚名谁?你外祖母姓甚名谁?你家里人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么?那总有你母亲陪嫁的丫头婆子们呢?没有人告诉你么?” 婉儿心头突突的跳,听他问到这里,直言道,“我母亲许是没有陪嫁的丫头婆子吧,我自出生以来,从没见过。我家里……”婉儿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家里是有些古怪。我母亲的身世竟从没人和我说起过。” 旁人也就罢了,乳娘曾说娘亲也是官家小姐,可是怎么连一个陪嫁丫头都没有。 或者说,其实是有的,只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都被打发出去了。 那到底会是什么缘故? 这些事情,婉儿从没想过,也是自小没见过娘亲,并没有多深厚的情义。 还有就是,家里人几乎不在她面前提起她亲娘,那时,她总觉得是家里人怕她伤心。可现在想想,这事古怪得很,且十分的古怪。 她愣着神想这其中的关系,庾冰将一副碗筷摆到她跟前,“先吃饭罢,有什么事,过后再想。” 也是,现在她不在府中,这些陈年旧事,就是想打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遂端起碗筷,风卷残云般的吃了大半,庾冰只动了几筷子,便捧着一杯茶看她。 等她吃完了最后的一盘烤鸭,庾冰还体贴的问了句,“吃饱了么?再给你上两个菜?” 不知是被庾冰打量的过于不自在,还是本身有心事,婉儿觉着很饱。 也捧起一杯茶,靠着长出口气,“不必了,吃的很饱。” 庾冰皱了皱眉,“上回同你吃饭,你饭量比这大些,我让你不自在了?” 观察得真是体贴又细致,婉儿端着茶杯啜了两口,心满意足道,“也不是,只是心里想着事情。” “我回去替你查查,想来我要在家中查查一位姨娘的身份,不是件难事,你且再等等。” 婉儿用鼻子嗯了声,喝光了茶,摆到几案上,又倒了一杯晾着。 抬起头问庾冰,“大哥此番约我出来,就是同我说这桩事的么?” “那大哥可以放心了,我并没有混上你家里去胡闹。何况,听闻近来,十一公子要退亲?” 庾冰面有愧色,“你既然听说了他要退亲,自然也听说了一些流言罢。我原是想唬他将亲事退了,可没成想,他却将那些话……说出去了……大哥对不住你。” “什么话?”婉儿笑眯眯道,“不就是说我是个丑八怪长得吓人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见着婉儿不以为然的模样,庾冰愈加愧疚,“女子的名声何其要紧要紧,是为兄做事欠妥当了。” 婉儿嘴角抽了抽,庾冰这个锅背得实在是冤枉。要说她原本打算的那一身扮相,何止是吓人,简直是吓死人。还是庾十一公子有福气才没能见着,不过歪打正着叫庾冰说了一番她的形容,只能算是殊途同归了,实在怪不到庾冰头上。 可既然庾冰肯背这个锅,婉儿低下头暗喜,收个人情也不错。 庾冰尚且在说女子的名声怎么怎么的,婉儿已经喝空了桌上杯中的茶,摸着肚子站起来,“大哥,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还有些事情要做。” 庾冰挥了挥手,“去吧,路上当心着些。”说完又笑了笑,“我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毕竟你可是能打虎的女英雄。” 婉儿嘿嘿笑了两声,推开门出去了。 等她才出了门,庾冰身边跟着的小厮蹿进来,“公子,您……您就这么放她走了?” “恩?”庾冰挑了挑眉。 那小厮拍着额头大呼,“您怎么就……您前前后后等了她两个多时辰,却只花了半个多时辰和她吃了个饭便罢,怎么也,怎么也不留下她,哪怕多说说话……” “她有事情。” 庾冰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咱们也走罢。” 那小厮在身后嘀嘀咕咕道,“四公子怎么不开窍,明明对人家思慕的紧,也不敢说出个真心话。” 另一头,婉儿站在了宫墙外,太子住东宫,要想拜见太子须得从东门进。 她寻人递了个拜帖进东宫,自己便在宫门外候着。 看着巍峨高大的宫墙,婉儿低下头笑了笑。 都说晋王无心皇位,推却再三,可当初修晋王府却是比照宫城来建。 一朝登基称帝,倒是省事,连地方也不用挪了。 她在门外等了又等,没等到太子的宫人来领,倒看见了王恬晃荡着出来,一看见婉儿打招呼道,“呦,这不是贾姑娘么?” 婉儿现下统共有三重身份,一是公孙家的嫡女公孙婉儿。一是贾易知的胞妹,贾月灵。最后是戴上了人 皮 面具后扮的贾易知。 公孙婉儿养在庄子上,除了家里人和庄户上的人,自小没多少人见过。 何况,她既然是大家闺秀,自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叫人知道她在外头有产业,怕是不好。故此,那个身份,虽是婉儿本来的身份,可她同外人打交道时,并不常用。 当然,这个外人里有个意外,也是唯独的一个意外。就是庾冰,当那耿直少年自报家门姓名时,婉儿脑子一热,胸中升起几分豪气。 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透了个底,也是这个底,叫婉儿日后多认了一门亲,又经历了一番波折,间接的揭开了小贾氏当年之所以被太爷爷们保下的秘密。 当真都是命运使然。 还有两重身份,一重是贾易知的身份。婉儿当年很有心要去外面寻找名医,可女子身份实在不便,后来拜了司徒南为师。 恰好学了江湖人的易容术,婉儿便欢喜的扮作了个男人,四处出门谈生意,寻大夫。 可惜易容的那个面具虽然用的是上好的兽皮,可带着不透气,时间久了脸上长痘痘。 这便有了她的另一重身份,她有时不大喜欢脸上带人皮 面具,便索性穿个男装出门,旁人若认不出,她便做个男子。 旁人若认出了,她便说自己是贾易知的胞妹贾月灵。 又是扮哥哥,又是扮妹妹,遇上躲不掉的烂桃花,她还要编个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嫂子出来,她很费心。 眼下,王恬一身锦服站在她面前,笑开一张嘴,露出亮白亮白的牙。“你守在东宫?这是……要求见太子殿下?” 婉儿对讹了她三万两的这位实在不待见,往旁边挪了挪,眼睛看地,靴子踢着一块石头玩儿。 王恬自来熟的过来搭上她的肩膀,“你白来一趟,太子殿下今儿一天怕都没功夫见你。” “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不会见我?” “我自然知道……”王恬眼珠子转了转,问,“你可知道,今日陛下大宴群臣,还许重臣们都带了女眷入宫?” “恩,知道。” 说刚出口,发觉王恬一脸的别有深意,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婉儿笑。 婉儿别扭的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被王恬揽得更紧,“你这么眼巴巴儿的跑来,莫不是也想入皇宫?” “你什么意思?” “郑夫人今天为太子选妃,又因不是太子生母,怕旁人说什么闲话,就叫太子亲自去选。可见,不管太子选了谁,既然是郑夫人亲自摆下的宴,陛下,殿下和夫人都不会有异议。” 婉儿不过是听庾冰的小厮顺口说了那么一句,谁知道太子今天选妃。 可听王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是那只想飞上枝头的麻雀。 莫说她一开始便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即便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干他屁事。 竟叫王恬公子特地来提点她? 婉儿这一回动了真怒,使了十分的力气将他的胳膊甩下来。冷笑道,“太子不管要选谁当太子妃,自然都是那女子的福分。可惜,月灵怕是没有那样的福分。” 王恬挑了挑眉,“你当真不想入宫?” “实话说了吧,小爷我刚刚从宴会上溜出来,你若有个什么想法,我可以领你进去。守在这里,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 婉儿掉头就走,王恬嬉皮笑脸的跟上,“就知道小爷我的眼光错不了,你不是那等庸脂俗粉。” “想入宫求个荣华富贵便是庸脂俗粉?王二公子未免太刻薄了些。何况,你既说太子殿下在郑夫人的宴上,又说能领我见太子,纯粹是唬我。” 王恬夸张的张着一张嘴,“苍天可见的啊!”王恬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这女人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是真想帮你。” 帮她?鬼才信他! 男女分宴,他自然是随着家中长辈在皇帝那边的宴会上。怎能入了后宫,去赴女眷们的宴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想发一笔横财么? 见不到太子,婉儿心烦意乱,又看见王恬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不由怒火中烧,“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成天就没事情可做了么?” “没有!”王恬扬了扬下巴,“我无官职在身,又不是家中嫡子长子,自然清闲。” 婉儿本是随意的发了通脾气,却不想王恬竟然接了话。 一时怔了怔,却不好再同王恬发脾气。 虽然她总说王恬讹了她三万两银子,可当时,王恬允诺了要保她五年太平。 并说要找出雇凶杀她的雇主,为她出一口气。 那当下,二人讨价还价了一番,王恬半分不让价,婉儿很生气。 事后,再想想这桩事,觉得这真是她从商以来做的最糊涂最不伶俐的一桩事。 有师父在,有师父调教的一班暗卫在,她用得着向王恬求人保护么? 何况,那买凶 杀人的雇主,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定是谢家那兄妹两个。 每每想到这里,婉儿就觉着后背发凉。 虽说那兄妹两个买凶时说她无权无势,这明显就是不知道她的令两重身份的意思。可万一他们知道了呢?他们若是知道了? 那整个建康现在多少人知道了? 说不准那些人正在不动声色的谋划她,可怜她一个傻子不知道罢了。 当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婉儿干得是开山挖矿的买卖,其中的利益叫人眼红。 能叫她从一介身无分文的孤女,短短五年之内成了这世上无人不知的首富,便可见一斑。 可她还是害怕,这些年她用贾易知的身份交往了不少高官,用这个压那个,用那个压另一个。实则她心头没底,因她本就无依无靠。 尤其最初和水生买下那座闹鬼的荒山时,她心中尤其没底。 后来有了师父,她勉强觉着自己也许性命无忧了,不会被哪个居心叵测的人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稍稍安心了些。 再后来,她四处去寻医,带着商队,到处去买矿,生意越做越大。 因她被赶出家门时病了一场,那一病,病得极久,可好了后,她不仅得了一身神力,还能看见人的气运,顺带也能看出山本身的矿脉。 所以,但凡她选中的矿,总能挖出好矿。 在荒蛮一些的地方,她做神棍。 在政权云集的地方,她用官员们间的小心思诓了这个骗那个。 可那全是因为,她是贾易知。 身份成迷,行踪不定的贾易知。 若是叫人知道了她是公孙婉儿,那祖母怎么办? 她不是没有牵挂的人,她还有祖母。 那个一心一意为了她打算,一心一意照顾她长大的祖母。 即便她想过,或许有一天她的身份瞒不住了。 可那时,祖母必定好了。 小贾氏手头上必定再也没有什么砝码,她无所顾忌。 那时,不是现在。 婉儿合了合眼,这些糟心事今天也不知怎么都涌了出来。 她本着事情轻重缓急,一面暗暗着急,却仍止不住的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许是她想多了,谢氏那两个蠢货兄妹其实什么也没发现。 一面不得不按捺心神,应付家中公孙嫣儿和谢氏安排的狗屁姻缘。 故此,她在家中逆来顺受的做小媳妇。 故此,她在谢氏面前低眉顺眼的不敢高声说话。 其实见过谢氏后,她的心缓了缓。 谢氏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讨厌谁,喜欢谁,那脸上表现得很清楚。 那时,她放下了一颗心,看见谢氏反而生出几分喜欢。 后来,她才能耐着性子,在木屋中住了几天,由着欧神医替她祛蛊。 婉儿长叹口气,是了,是因为看见王恬。 那日在厢房中,二人说起这桩事,那时她便失了理智。所以才会糊里糊涂的被人讹了银子,事后又暴怒不已。 仔细想来,那时她哪是怒,而是恐,惊恐的不由自己,却没法子只好将火气都发到王恬身上,只好去埋怨他。 想来,那时起她便心急如焚。 现在又看见王恬,难免又想到这些。 想到这些,婉儿生出几分颓然之感。 她只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女人,还是个心眼儿极小动则忧心忧肝忧肺,将自己折腾的很惨烈的女人, 可她全凭一根筋的傻大胆,也能做到如今这般,也能成了如今天下人皆知的贾易知,可见还是老天爷关照。 婉儿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清醒过来。 她没有时间软弱,没有时间害怕,她还没有找到大夫,事情还什么都没有改变。 王恬一双手在她眼前晃呀晃,“哎哎哎,你这是怎么了?小脸儿怎么白成这样?我也没说什么呀?” 婉儿回了回神,看了看他,低下头,继续漫无目的的走。 是了,首要解决眼下的事情。 南山银矿的事,不能再拖了,谢家兄妹轮番试探,似乎认定了南山银矿背后无主。前些时候已经安插进去个账房,将原来的账房寻了个由头赶了出来。 因水生不能出门,婉儿另找了个管事看着那边的事情。 那管事的也听着婉儿的话,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可近来,那管事的说,谢家兄妹正将她的人一个一个的挑出来往外撵。主事的三个大管事,一个被收买,一个被人打断了腿辞了差事,换上了谢家的家奴。 还有一个便是他…… 现如今的账本,已经不送到水生跟前,再辗转交到桃源庄,让她过目。 而是直接送进了谢家…… 南山银矿,不能和贾易知有牵扯,因为细细查下去,不难查出和她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是叫人知道,她便是贾易知,整座建康城都要翻一翻了。 可若是以现在明面上,南山银矿是鹤松观的产业,陆水生的名下。 还不足以震慑谢家那兄妹二人,保不齐谢家精明的很,由着这两个旁支在那里折腾。若是出了事,惩处这二人。 得了利,家中也要分上几成。 越想越心烦意乱,南山与北山相邻,她出门时又不能从北山出去。 只能翻过北山,再翻过南山,从桃源庄换了衣裳拿了对牌,乘马车进城。南山银矿若是成了别人的,桃源庄的秘密,她的身份,日后的计划,将全部落空。 王恬跟在身后,“你倒是说句话,别吓唬我成么?小爷我到底说了什么?” “没!”婉儿开口,喉头有些紧,张了张嘴,只吐出这一个字来。 王恬继续跟着,“那既然不是我的缘故,那便是你见不着太子,心神不宁?” “你……”王恬抖着手指道,“你莫不是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深,竟连我也没看出来,你其实是想入宫。又没得了那个机缘,悔恨的成了这副模样罢。” 婉儿翻了翻眼皮停下脚步看着他,顿了好半响,哑着嗓子道,“你……大爷!” 王恬却笑出声,“骂出来就好,没得憋坏了自己。” “你找太子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办,不妨同我说一说,我虽不济,可到底也是王家的子孙。说句大不敬的话讲,现如今在南都建康,太子的话不见得比我的话有分量。” 是啊,他是王家子弟,是开国功臣之后,是权臣之后。 这也就是为什么,封侯的庾冰都要礼让无官无职无爵无禄的王恬三分。 还说出,王恬,比一般皇子也不差什么。 是啊,人家是贵比皇亲的王家子弟。 婉儿摇摇晃晃的想,到底该怎么不借贾易知的力,不让自己和贾易知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却能将这件事情办的妥当。 王恬看见自己又被忽略,恼怒的点了点婉儿的额头,力道很大,婉儿吃痛,看着王恬,却忽然醒悟过来。 对啊,这是王恬,贵比皇亲的王恬。 太蠢了,自己真是太蠢了。 婉儿惨白的一张脸恢复了几分血色,灰暗的眼珠子也忽然有了神采,只见她看着王恬,甜甜一笑道,“王二公子,想发一笔横财么?” 王恬皱了皱眉,“别叫我王二!” “哦!王公子想发一笔横财么?” 王恬环住了胳膊,“那就要看是一笔大横财还是小横财,若是笔大横财,没得商量。若是笔小横财,你且和我再说说罢。” 婉儿眯着眼睛笑,“自然是一笔小横财,小横财……” 王恬又将身子靠上去,胳膊搭上去,“你莫要诓我,给我多少钱,我办多少事,其余的多一分,少一分,我都不会干。” 婉儿这回没再皱眉头,跟着王恬道,“走走走,咱们去听风小筑吃酒,我请客。” 二人勾肩搭背,颇不成体统的远去了。 东宫中,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珠帘垂挂,地铺光滑几可照人的黑色大理石。大红柱外刷了厚厚的金粉,入眼明亮奢华。 司马绍坐在一面铜镜前,身后一温婉华贵的中年女子在替他束发。 待上了冠,门外有人报,“太子殿下,宫城外有人求见。” 司马绍皱了皱眉,“今日先缓一缓,你去同那人说,有什么事,明儿再来见我。” 侍卫领命出去,他身后的女子笑笑,“怎的,有心事?” “五弟病得极重,孤只是不知道,郑夫人这个时候怎么有闲心来为孤选妃?” “本就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去看看也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虎毒不食子? 司马绍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女人,“珞姨,五弟这病什么时候会好?” 那女子将司马绍的金冠束好,也坐在司马绍面前,“这该去问医官,太子怎地来问本宫?” “郑夫人固然当年做事心狠手辣害我母亲,可到底,五弟年幼,何其无辜?” 常夫人笑了,将手中的梳子放下,“太子殿下仁厚,友爱兄弟,是好事。” “可殿下知道殿下此番的太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若不是念在你母亲当年用一族挡在你父皇前头,他如今如何能做得皇帝?” “可他又是怎么对你母亲的?你母亲现在到底在何处?本宫找了二十年,你懂事起又找了十多年,渺无音信!” “本宫只要一想到,当年她堪堪产子就被郑氏一卷草席扔出了当时的王府,本宫就恨不能将她抽筋剥皮,她却竟然还想叫自己生的孽障来做太子?” “可……珞姨,五弟才两岁!” 常夫人抚了抚他的鬓角,“觉着珞姨太狠?” 狠? 是狠,当年常夫人将自己送进王府,亲口喝下绝育的汤药,至今无子,一心只为照顾当年年幼的庶长子,现如今的太子殿下。 对自己都这样狠,还不是狠? 可司马绍却不能说这样的常夫人狠毒,若不是常夫人,他绝活不到现在。 “珞姨,不管陈氏做过什么都好。五弟是孤嫡亲的兄弟,孤绝不希望他有个什么闪失。” 常夫人摇了摇头,“殿下又被她算计了。” 这事她瞒得紧,太子方回宫不久便知道了。 不是陈夫人有意说的,太子怎会前来质问她。 太子对她一惯孝顺,无把握,无证据,绝不会拿些莫须有的事情叫她烦心。 少主便是这样一个好孩子…… 常夫人满意的想,将他扔在北方几年,屡次立下奇功,行事依旧坦荡。 这样的少主,正是明君之才。 “殿下,不要小看了这个女人。” “当时,本宫分明和她说过,只要将五皇子过继给已故的皇叔长乐亭侯司马浑,便给她解药。可她迟迟不肯回复,将事情透露给殿下,又大肆为殿下选妃,图一个贤名。其中,自己打的小算盘,殿下可知晓?” 司马绍垂了垂头,“孤总想着虎毒不食子。” “女人们狠毒起来,比之老虎,也不差什么。” 郑阿春不管儿子的死活,也要占着皇子的名分,求得皇帝的怜惜。 为太子选妃彰显大度,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早已将儿子看做了个死人。 司马绍顿了顿,“孤有些想念北方,哪怕日日刀枪箭雨,总好过钝刀子剜肉来得痛快。” 常夫人听得也有几分伤感,站起身打断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该动身了。去罢,挑个喜欢的女子。也是本宫将殿下照料的不好,寻常人家到了殿下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纳妾了,动作快些的孩子都不知有了几个。堂堂一国太子,弱冠之年还没有太子妃,未免太不成体统。” 提到喜欢的女子,司马绍心中一扫先前的阴霾,“孤倒是有一个喜欢的女子,只是前些时候朝堂不稳,没有带给珞姨看看。” 常夫人听闻先是怔了怔,随后宽慰道,“殿下原来竟有了意中人,倒是叫本宫有些意外了。不知是哪家小姐?殿下又是如何同她结识的?” 说到这里,常夫人蹙起娥眉,“殿下回南都不久,别又是郑夫人的手段。” “不会,孤同她在豫州相识,也算共患难。何况,孤两次冒犯了她,怕是除了孤,她也不会再嫁旁人了。” “豫州?”常夫人嗔怪道,“既然是北地,那里处处危险,眼下又有战祸,殿下怎不将她一同带回来。哪怕不进宫,在外面置个宅子。” 司马绍笑道,“孤问了,可她不愿随孤走。珞姨可不知道,她的力气极大,功夫也极高,若是强行将她带回来,指不定要将这东宫掀了。何况,那时,孤不愿她冒险。” 常夫人挑眉笑笑,“没料想,殿下还是个心疼人的性子。” 司马绍闻言,不动神色的别过脸去,想到了什么,又语气凝重道,“珞姨,若是,此女身份不高,父皇会不会不准孤迎她入宫?” “怎么会?即便不能做太子妃,做个良娣美人总也使得。你父皇原先也不是个得宠得皇子,先皇后也不过是个小官的女儿,他不会计较这些的。”常夫人捏着帕子笑,果真是上了心。 “孤不愿意委屈她,只愿迎她做正妃!” 常夫人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殿下将来可是一国之君,如此……”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可不大妙。 “孤这些时日很想她……”司马绍望了望窗外,“想着见了她,定是要将她娶做妻子的。” 看着司马绍那样的神情,常夫人有些心软。 她当年也曾经历过风月,怎能不知司马绍动了真情。 就是不知,那女子是否也和司马绍一样,二人是情投意合? 常夫人长叹口气,“喜欢那便娶回来罢!” 司马绍诧异的看着常夫人。 常夫人笑道,“殿下是一国储君,喜欢谁,便娶她回来。只要殿下喜欢的,哪怕是路边的乞儿,本宫也定为殿下想个好法子,叫她做你的妻。” 司马绍回过神,慢慢的伏地,深深的给常夫人叩了个头,“谢珞姨成全!” “那眼下,太子殿下也该出去看看郑夫人为你准备的宴席,若是不去,陛下那儿,恐怕会不大高兴。”五皇子病重,郑夫人在这个时候不忘了为新继位的太子殿下选妃,可见其贤德。若是太子无故不肯去,便是太子不贤。 自然会落人把柄。 另一头,婉儿和王恬勾肩搭背的进了听风小筑,几乎惊掉了宦娘的下巴。 “你……你们……这是……” 王恬还记得自己生母在家中上吊的事情,看见宦娘脸上挂着几分阴沉。 反倒是婉儿,心结尽消,大手一挥,痛快道,“宦娘姐姐,快些,备上好酒,今日我要请王公子喝酒。” 宦娘毕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略略失态后,便亲自领着二人进了雅间,又着了人上酒上菜。 酒过三巡,下头竟然站上了一个身着白衣白纱的姑娘,脸上虽然遮了面纱,看不清面目,可身姿曼妙令人遐想连天。 彼时,婉儿醉醺醺的红着脸趴在帘子上看。正好,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风将那姑娘脸上的轻纱扬起。 婉儿高兴的拍着手道,“王大哥,快过来看看,这女子长得忒特妈的好看。” 王恬皱了皱眉,“我说,你行不行,不行就别喝,还非要喝些陈酿。” 话音未落,婉儿已经高声命令窗外的侍者,“卖身葬父的孝女,说什么也得帮上一帮。快些报价,我出,一千两。” 那侍者,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和一枝狼毫小笔,极快的小册子上记下了几笔之后。朗声道,“玉华阁三号雅房尊客,开价一千两。” 王恬已经扑过去堵住了婉儿的嘴,“你一个女人买个女人回去做什么?” 婉儿嘟嘟囔囔的挣扎着,听窗外几人连番叫价,已经将价格叫道了一千四百两。 原是,又不知从哪儿吹来了四道风,将这女子脸上的白纱吹起来四回。 大半的人都隐约看见了她的真容,可偏偏,那姑娘却不干干脆脆的将面纱取下来。 叫她的模样平白生出几分朦胧画意,便是原本只有七分的容貌,也添了两分颜色,成了九分。 还有一分,便是这卖身葬父的故事,和这一身的丧服。 都说女子想要俏,一身孝。自古以来,多少女子卖身卖进了富贵人家,哭着喊着抬着棺材成了某位大人的爱妻,某位巨贾的爱妾,某位公子的心尖尖儿,某位老爷的小甜心儿…… 王恬心道这听风小筑,行风雅之事,赚起钱来可真会拿捏这些酸腐文人的性子。 既全了他们的名声,又全了他们的色心色性,啧啧啧…… 那头婉儿说不了话,逼急了恨恨咬了王恬一口。 “他们这群人,都反了不成。敢和姑奶奶抢人。” “快,接着报,两千两!” 王恬摸了摸手上的牙印,吹着手道,“你买个女人回去做什么?” 这陈酿最是醉人,先前喝下或许不觉得。后劲一上来,婉儿看着眼前四个王恬,伸出手不知道该指着哪个,摇摇晃晃道,“买回去给大哥当洗脚丫鬟。” 王恬哼了一声,“你倒是会套近乎,哪个是你大哥?” “恩!”婉儿思考了半响。 “对,没有拜天地。” 她点了点头,摇摇晃晃的看着面前的四个王恬,揉了揉眼睛,找了个最像的,猛地扑了过去。 很幸运,她扑到了本尊。 王恬睁大了眼睛,看着身上傻笑的女子,将他抓起来。不知道冲了个什么方向,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 然后满脸通红的扑进他怀里,“大哥!” 王恬震惊了,“你……你这就叫拜天地?” “对!”婉儿红红的脸抬起来,凑近王恬,一脸迷惘道,“方才不是冲着东方拜过了么?恩?那是不是东方?” 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婉儿忽然哭道,“那是不是方向错了?那不是东方罢?” “咱们……咱们的天地拜错了!” 王恬想了想方才的方向,恩,特么的还真是东方。 这女人醉成这样了,到底是怎么找到方向的。 又见婉儿哭闹,王恬下意识的拍拍她的背,“乖,方才是东方,没有拜错!” 婉儿似乎听懂了,高兴道,“哈哈,就说我没找错!” 手臂又紧紧抱住王恬,喃喃道,“大哥!” 王恬皱了皱眉,又听外头似乎没人再报价了,又皱了皱眉。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错认(已修改) “傻丫头,是夫妻才要拜天地的?你是要同我做夫妻不成?” 婉儿已经完全醉倒在王恬怀中,顺便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呼大睡起来。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王恬叫了进,却是宦娘领着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前来。 一进门看见躺在王恬怀中大醉的婉儿,又看见完全无动于衷的王恬。宦娘半张着嘴,好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还是王恬开先开口道,“宦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哦。”宦娘应了声,缓过口气,笑了笑,虚指了指身后的白衣女子道,“这是玉容,奴家亲自将她送来了。” 王恬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了怀中的婉儿一眼,指着那女子道,“你,撩起面纱,给爷瞧瞧。” 玉容矮矮福了福身子,素手轻启,将面纱取下,低着头。 “都是爷的人了,还这般端着好没意思,抬起头来。” 玉容柔柔道声是,缓缓将头抬起来。 王恬挑着眼角看了几眼,拍着婉儿的脸啧啧道,“丫头,你这眼光不大好,这等姿色的丫头,便是洗脚也是不够格的。” 玉容当下眼眶便有些红,宦娘嘴上依旧带着笑,微微低着头。 “银子爷照付,你叫这丫头再去卖上一回身吧。”王恬饶有趣味的看着怀中的婉儿,顺便还揉了揉她红扑扑的脸。 玉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公子,奴婢已经是公子的人了,奴婢绝不再跟着旁人,求公子成全。奴婢愿为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求公子成全!” 说罢,咚咚咚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王恬抱着婉儿起身,在几案旁坐好,背靠着软枕,一只手揽着婉儿,一只手倒了杯酒。嘴上凉凉笑道,“既然是本公子的人了,叫你去再卖一回身又怎地?” 玉容还再待说话,王恬已经看向宦娘,“就算这不是你听风小筑的人,宦娘难道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王恬是何等人物,自是能看得出这女子眉目间的算计和精明。听风小筑出来的,没有这么蠢的。 宦娘淡淡道,“人各有志,何况王公子也道,这并不是听风小筑的人。” 玉容脸上白了白,不再磕头,试着往王恬跟前爬,“公子,奴婢是真要报恩,奴婢……” “滚!”他手中的酒杯脱手而出砸在玉容肩上,只听她的肩膀喀的一声钝响。酒杯又稳稳的落在地上,酒水溅出来几滴。 玉容慢半拍的捂着肩头,隐忍的咬着嘴唇,满头的冷汗。 宦娘摇了摇头,“玉容,还不赶紧谢过公子不杀之恩。” 玉容泪珠儿大滴大滴的滚落,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谢……谢公子不杀之恩。” “谢我这位小兄弟罢,是他那天同我说,若是再妄动杀念,爷命不久矣。爷虽不信,可到底现在是兄弟了。爷也不好叫他知道,爷当着他的面儿,趁他酒醉,杀了人。” 玉容肩骨尽碎,疼的眼前发花,只点了点头。 宦娘不自觉的挑了挑眼角,向外吩咐道,“带玉容下去罢。” 王恬补充道,“搬床薄被来,窗外的这个,也可以出去了。” 宦娘颌首道,“是!” 没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了王恬和婉儿二人,将那床被子给婉儿搭好后,王恬抱着酒杯自酌自饮。“有意思。自家的兄弟不能当兄弟,外人见了我又都怕得紧,临了,还有人要和我这样的人结拜为兄弟。” 怀中的婉儿睡梦中满足的翻了个身,将被子卷了卷,卷在了身下。 宫城外,此时停着许多华盖马车,马车颜色皆艳丽得很,走进些,还能闻得出车中熏香。 这是进宫赴宴的众位重臣女眷的马车,正此时,又有一辆不显眼的马车风尘仆仆的赶来。 只是这辆马车比起这里大多数的,显得寒酸许多。 也因此,还未走进,便被守门侍卫拦下。 车中下来一主一仆,那位小姐盛装打扮。脸蛋娇小精致,眉眼微微上挑。看着本该是张扬的相貌,此时却叫那张脸的主子低垂着眉眼,生生成了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 倒是那丫头架势十足,见着侍卫,那丫头插着腰道,“我家小姐是庾家嫡小姐,此番,是来赴宴的。” “可有请柬?” 那丫头回过头看看自家小姐,见身后那位小姐从袖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封请柬来。 侍卫们看过后,点点头道,“是了,小姐还请稍待。容卑职先去通报一声,等宫里着一位女官前来领小姐进宫。” 那位庾小姐微福了福身子,“多谢。” 那丫头跟着也不情不愿的福了福身子,后撅着嘴道,“小姐,您现如今是嫡女了,身份高贵。向这等看门的这般客气做什么?” 庾小姐低低道,“芳巧快些住嘴,不得这般张狂。” “是,小姐。”名唤芳巧的丫头低着头,应了。 庾小姐教训完了丫头,悄悄抬眼打量着高大巍峨的宫墙,眼中流光溢彩,“这便是皇宫,这便是皇宫啊!” 那叫芳巧的丫头也跟着抬头看,“皇宫真好看!小姐,若是今天您叫太子殿下指中了,做了太子妃。那日后,您就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啦。” 庾小姐抿了抿唇瓣,又将眼睛垂下,“不许胡说。” “奴婢才没有胡说呢,小姐模样生的这样好,太子殿下哪里能不喜欢呢?何况,您忘了您小的时候,有位道长看过您的面相时说了什么?您日后的夫君必定是人中之龙,贵不可言。” 庾小姐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不要在宫墙外说这些……” “怕什么小姐,那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您呢,谁敢把您怎么着?虽说您比殿下大了三岁,可听老人们讲,这样反而吉利。” 说到这里,小丫头跺跺脚,“就是大少爷,实在可气。故意弄坏了您赴宴用的衣裳,耽搁了咱们进宫的时辰。奴婢看,他就是见不得小姐好。” 庾小姐听着听着,脸色一变,抬起头狠狠的瞪了芳巧一眼,“不许胡说!” 芳巧和庾小姐的眼神对上,不由惶恐的低下头,“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庾小姐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又低下头低眉顺眼的候着。 过不多久,有宫人来领着她们入宫。 庾小姐轻轻拍了拍胸口,在丫头的搀扶下,袅袅踏进了宫门。 而另一头,司马绍坐在那里闷闷的喝了不少酒。 不知有多少害羞带俏的眼神递过来,他略略看了看,自嘲的笑笑。 他到底是多想了,那个野丫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怎么可能是什么大家闺秀?这些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胆量北上? 何况…… 何况,哪有女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么大的胆子? 喝够了酒,司马绍站起身向身旁的陈夫人道,“娘娘,父皇近日命孤核查新近一批官员的单子,这厢,孤该告退了。” 陈夫人慈祥笑笑,“殿下正事要紧。” 说罢,又叹了口气,“说来,本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太子殿下能够成全。” 司马绍拱拱手道,“娘娘请讲。” “能否请殿下闲时去看看你五弟,这孩子近来病着。总问本宫,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本宫知道殿下事忙,只是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同你亲近。这时时问起,本宫也是心中不忍。这才……这才替他问问。” “毕竟,殿下回宫后,还从未去看过他。” 司马绍将双手收回袖子中不自觉的握紧,看陈夫人一脸关切忧心之意。 应诺道,“就这两日罢,核查完了这批任职调度官员的单子,孤便亲自去看望五弟。” 陈夫人点点头,得体的笑,“既如此,那孩子想必也会宽心许多。说不定,就好了呢?殿下事忙,还是快些去处理政务罢,不然陛下该怪罪本宫了。” 司马绍拱了拱手,告退离开。 看着司马绍离开的背影,陈夫人用袖子挡着饮尽一杯酒,嘴角不自觉的抿了抿。 司马绍握紧双拳,等离开了摆宴的园子,快走几步,连着走了几条小路,甩开了跟着的人后。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胸口一口怒气才算吐出来些。 他平复着心绪,辨别了方向,正要回东宫。 因他方才走的是小路,待走回大路上时,将原本走着的几人吓了一跳。 领头的穿着女官的服制,乍然见他,赶忙带着身后一众人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求殿下恕罪!” 本是他突然走出来吓坏了众人,司马绍摆了摆手,“不打紧,起身吧。”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原先并没有在意。 只是他不经意间多看了那女官身后一眼,便是这一眼,他没有走。 反而走到那女官身后,看着其中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不确定道,“你……你抬起头来……” 庾小姐愣了愣,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眼前是一张英俊到极致的面孔,五官深邃而又立体,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宛如玉树。 只见他眼中是惊喜莫名的笑意,“是你?” 庾小姐尚且还没有回过神来,司马绍已经将她拥进怀中。 “你是在怪孤太晚去找你?所以你亲自进宫来了?” “是,都是孤的错!不要生气丫头。” 司马绍将她拥紧了些,“终于又见到你了,孤很想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得对我负责 庾小姐睁大了眼睛,感觉心脏跳得极快。 这位就是……就是……太子殿下…… 司马绍已经从方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松开她,“你说要去办事,可是都办好了?” 庾小姐蹙着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可当下,她微微低下头,“办好了。” 司马绍笑道,“身上可也大好了?” 庾小姐福了福身子,“多谢殿下挂碍。” 司马绍点了点她的额头,“做什么这般扭捏?这可不像你。” 说罢,上前欲牵起她的手,“自在些,在孤面前,不必装得这样。” 庾小姐下意识的将双手往回缩了缩,刘氏自去了乡下便染上了酗酒的恶习。 月月的三十两银子大都买了酒,伺候的丫头尽数被打发走了。 更有一次,刘氏大醉了一天一夜,庾小姐饿得狠了去厨房自己做饭时,叫蹿出来的火苗灼伤了手背。 当时没有好好用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伤疤至今未好。 她不敢,也不能叫太子殿下碰到她的手。 司马绍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怔了怔,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细细的看了看她的服制打扮,又看了看前头领路的女官。 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回禀太子殿下!”那女官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睛长到地面上去,看见了这样的秘闻,说不准哪天就……因此,回答也是战战兢兢的模样,“是郑夫人邀了众位小姐入宫赴宴,庾小姐晚到了片刻。” 庾小姐低着头没说话。 司马绍诧异的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庾小姐,“你是庾家小姐?哪个庾家?” “回禀殿下,是颍川庾家。” “也是……”司马绍唏嘘道。 “自然该是颍川庾家,是孤糊涂了。”今天是郑夫人的宴席,不是普通的女眷可以入宫的,这朝中重臣之中,能有资格的,自然是颍川庾家。 司马绍定了定心神,想了想问。“孤只知庾家只有两位小姐,不是都已经病故了?那你又是?” 庾小姐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紧紧咬住下唇道,“小女原本只是姨娘所生,自小是养在庄子上的。不久前才被母亲接回家来,入了族谱,认在了母亲名下。” “庄子上?” 庾小姐心神紧张,有些喘不过气来,“是。” 这些事情瞒不得,即便她现在撒谎瞒过去了。可太子殿下日后自然有办法查得出来,到那时,自己还要背上欺瞒之罪。 不如自己说了,或许可得殿下几分怜惜。 可殿下这样子分明……分明就是将自己错认成了旁人…… 庾小姐不由想起自己才进府那日,去拜见邱氏和兄长们。挨个敬茶到了四哥面前时,她那位四哥庾冰手中的茶杯没端稳,在地上砸碎了。 那时她很害怕,觉着这位四哥大概是不喜欢她。 敬完了茶,又留下来听了些吩咐,待她出来后不久,庾冰曾追上她说过一些话。 他说,“你怎的还闹上我家里来了,快走,我送你离开。若是惹出了事,我可也保不了你。” 庾小姐惊恐的连连后退,可他奈何不过庾冰的力气,只得被拖着走。 才走了没几步,庾冰回过头来奇道,“你怎的这样听话?既不分辨,也不反抗?” “四哥哥,小妹不知做错了什么?”她眼眶通红道,庾冰惊讶得松了松手。 她当即跪在地上道,“小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得以侍奉父亲和母亲。小妹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四哥请只管教训小妹罢。只是,千万……千万别将小妹赶出府去。小妹……小妹……求求四哥哥了……” 庾冰绕着她走了一圈儿,又低下头来打量她。 只是那时她是真的怕,因此哭出来自然也是情真意切。 庾冰拉起她的手,在手背的伤疤上搓了搓,又搓了搓…… 正当她奇怪时,庾冰惊叹道,“实在是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怎么会?怎么会呢?你们相差了十岁!怎么能这样像……怎么能这样像呢?” “不对,能看出一些的,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庾冰惊叹过,长出口气,将她扶起来,“妹妹不必害怕。现下你我都是一个母亲。为兄先前只是……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不必介意……” “好了,你一路辛苦,去歇着吧。” 庾小姐战战兢兢的站起身,福了福礼,跟着领路的丫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现在想想…… 庾小姐看了看眼前的太子殿下。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和她长得这样相像?能叫四哥和太子殿下都错认了她? 司马绍原本还在琢磨她的这个身世,见她悄悄抬起头打量他,不由笑道,“没什么大事,你去罢。宴上的果酒不错,只是不要多饮,尽兴些。” 殿下这是……这是也认出来了? 庾小姐心下惴惴,却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道,“小女告退了。” 默默的跟在了女官身后,女官也施礼告退。 只是走了几步,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猛然鼓足勇气转过身道,“殿下……” 司马绍站在原地本就没有离开,听她唤他,看过来,庾小姐心脏又猛的跳动起来,她重重吸进几口气,抬起头道,“小女今日,今日在宫中,有些不大自在,让殿下见笑了。” 说完后观察着司马绍的神情,只见他嘴角的笑容放大,“你让孤见笑的地方多了,多这么个一两回,也不打紧。” 庾小姐放下心长出口气,福了福礼,转过身子跟着女官离开。 太好了,殿下没有看出来,殿下没有认出来。 司马绍看了看一旁盛开的迎春花,心情颇好。 这丫头原来是个庶女…… 正他还奇道,什么大家闺秀竟可以在外抛头露面,易容学功夫,跟着商人跑商队,原来是养在庄子上。 怪不得…… 既然找到了,接下来的事……只是,那丫头的身高有这么高么?上回见似乎,司马绍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又往高移了移。 正这时,跟着他的小太监终于急匆匆赶来。 一见着司马绍欢天喜地的跑过来,“哎呦主子,奴才可算是见着您了呢。” “得亏奴才记着殿下要回东宫,沿着这条路寻了来。” 司马绍点点头,当先走在前头,惠恒落后半步跟着。因司马绍心中有事,不自觉在路中念出来,“怎么会在月余长高了那么多?” 他身后的惠恒耳朵动了动,接话道,“能啊主子,奴才便知道一个法子。朝中许多小姐夫人们,包括咱们宫中的娘娘们也在用。能叫人看起来个子长高不少。” “什么法子?”司马绍停了停,侧头看他。 惠恒答道,“在绣鞋下,将鞋底垫厚,反正遮着衣裙是看不出来的。不瞒您说,荀大人的那位千金,啧啧啧,那鞋子垫得约莫有两寸厚。” 司马绍心头的疑惑一下子尽消,于是好心情的拍了拍惠恒的肩膀,“对!是这样……” “不回东宫了,咱们去常夫人宫中。” 既然是她,那便该早日将亲事定下来,他们已经做了那样的事,且还是两次,他是一定要娶她的。若不然,还叫她再嫁给谁去呢? 这一日,格外的长。 对庾小姐尤其如此,她坐立不安的出了宫,直到坐在了马车上,还觉得今日竟像是做了一场梦。 另一头,日渐西斜时,婉儿才揉着脑袋坐起来,一睁开眼便嚷嚷着头痛。 王恬倒了碗醒酒汤给她,婉儿喝了后顿觉舒服许多。 又觉出醒酒汤温热,正好入口,不由冲王恬笑笑,“王公子,多谢了。” “是特意为婉儿备下的?不知王公子怎么知道婉儿会在这个时候醒?” 不是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醒,只是自她醉后时时备着,她若是睁开了眼睛,便喂她喝上一碗。 显然,她已经不大记得了。 王恬握着折扇吊儿郎当的敲着几案,“一口一个王公子,真是生分啊!怎么?都拜了天地,你还想不认?” 婉儿拍了拍脑袋,“拜……拜天地?” “是!”王恬眯起眼睛笑笑,“你得对我负责!” 婉儿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捂住脸道,“我不会,不会把你……” “是,你强迫爷拜了天地,事到如今,木已成舟,看来咱们……” “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婉儿悲愤道,“我也不是那等酒后失德,做下了不肯认的人,只是,咱们的事,实在……还需……” “不行!”王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依我看,自今日起就这样吧,挺好,爷看得上你。” 婉儿戳着脑袋,“只是……我家中……还不好交代……我……” 王恬悠哉悠哉的倒了两碗醒酒汤,递了一碗给婉儿,“不用家中知道,也不用那些虚礼了,以汤代酒,自今日起,咱们便是一生一世的兄妹!” “兄妹?”婉儿一时有些不大反应得过来。 “难不成,你不想做兄妹?”王恬饶有趣味道。 “想想想……兄妹挺好……挺好……”婉儿赶紧接过醒酒汤。豪气万千道,“大哥!” 王恬轻笑着端起碗,“既是拜过了天地,也不用再拜一次了。干了这碗,从此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婉儿也跟着道,“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二人同时举碗,将一碗醒酒汤饮尽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扯谎 虽说此行没有见到太子,可结拜了位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也是大有收获了。 婉儿空了空喝尽的碗,向王恬拱拱手道,“既然咱们是兄妹了,还请大哥,帮小妹一个忙。” 王恬将手中的碗咯噔一声搁下,“不白帮,按先前说的,钱照给。” “大哥可是王家子弟,还是司空大人的儿子,这一代王家显赫,朝中一文一武,可谓权势滔天。怎么大哥要做出这一副穷酸样?大哥难道还缺银子不成?” “缺啊!很缺!”王恬怅然的吐出口气,“世道如此多艰。” 婉儿惊奇道,“婉儿没有听错吧?这样的世道,不正是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杀手们喜欢的世道?天下大乱,这儿有个皇帝,那有个诸侯,这儿杀了人,跑那儿躲个三五年。说不准回来后,这厢的皇帝都换人了。杀个把人什么的陈年案底,实在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再去翻起来。不正是你们逍遥快活的世道?” “你这丫头哪里知道我们的艰难,躲了的何止是我们呐,有时雇主天南海北的跑,我们便天南海北的追,有时候乏了,银子自然也就不了了之。还因着是乱世,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某位大人,某位巨贾,后一刻,全家被诛。” 婉儿目瞪口呆道,“小妹倒是没听说过,还有人敢欠铘钺的银子。” “自然有……”王恬忧愁无限,“要么躲着不敢冒头,终身不敢说出铘钺这二字,江湖上自然传不出什么来。要么是追上了,却摆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被铘钺结果了。剩下的,自然便是那些办成了的。故此……” 婉儿唏嘘道,“难道不能先收了银子再去办事?” “不能!这是老阁主订下的规矩。” “可我听闻,铘钺做一单买卖,阁中只抽一成,执行任务的死士取九成。大哥怎么也不该这般穷困……” “正是因为这样,你大哥我才穷困。”王恬缓缓道,“我正是那抽一成的铘钺阁的头儿!殊不知,执行任务的死士,若有身死的,身后事的安葬,若有家人还有养着安置。若有隐退的,还得按阁中规矩赠一笔银子,数来数去,阁中人人富得流油,倒就我最穷。” 婉儿掩住笑意,“阁中规矩,挺多的。” “老阁主定下的。” “可,铘钺接活儿,赏金要的极高……” 王恬自豪道,“我订下的。” 婉儿顺着话道,“那一成也足以……” “可怜我接手铘钺时日不久,这规矩立下也没多久。接手的时候一班子老弱残兵,除了训练训练新人,没什么用处。还要安置着他们吃吃喝喝。若是不将价钱要高了,怕是现在铘钺早散了。” “许是……”婉儿眸光闪烁,“许是老阁主那时隐去,便是为了要将铘钺散了。” “你对铘钺的事情倒挺清楚!”王恬别有深意道,“那天看你在听风小筑门口教训那几个纨绔,用的武功套路,倒和铘钺相似,细想想,你某不是还同铘钺有什么牵扯罢?” 婉儿正巧喝了杯茶水漱口,含糊道,“只是……听说过……听说过……” 王恬没有深究,自顾自敲了敲几案,“不同你闲扯,你倒是说说看,要我帮什么忙?”婉儿拍拍脑袋,又将正事忘了,以后不能喝酒,喝多了总容易忘事。 斟酌了片刻,婉儿郑重道,“这件事,对灵儿要紧要紧,大哥只要肯应下,日后灵儿定有重谢。” 王恬睨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婉儿问道,“大哥可知道南山银矿。” “自然知道,那银矿在建康中谁人不知?” 婉儿接着问,“灵儿是想问,大哥可知道这银矿是谁的产业?” 王恬掂量着明面上的消息,信口道,“听说是鹤松观的一个小道士,为了保下那时的南山,变卖了亲娘的遗物,买下了山下闹鬼的庄子,顺带得了整座山头做添头儿。” “也是这小道士运气好,自他买下那庄子,改了名字修缮过后。再也没传出闹鬼的传闻,又带着人在山上挖出了银矿。南山就此,为建康城所知。” “听闻后来那卖主见山中挖出银矿,心生悔意,纠结了一帮豪绅想去仗势欺人将庄子和银矿要回来。却被一帮子信众,死死的拦在了山脚下不得寸进。” 说到这儿,王恬也倒了一杯茶,看着茶上氤氲的水汽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这建康城中的百姓这般有骨气,敢同豪绅对峙。也不知道建康城中的豪绅那般好脾气,被挡在了山下居然没动手,心平气和的便退走了。” “可见,他们手底下养的家丁护院府兵尽是吃闲饭的。可见,咱们的皇帝陛下实在是个怂蛋,那时竟还因为豪绅占地,势力庞大而苦恼不已,划出了许多土地收买人心,还暗中许着他们私养府兵,也不敢吭声。” 婉儿听他点出个中关窍,暗暗佩服,拱了拱手道,“大哥看得通透。” 王恬灼灼目光盯着婉儿,“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那竟是贾易知的产业。啧啧啧,贾家好大的势力,小丫头,你们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婉儿摇摇头道,“那却不是贾家的产业,而是一个小姑娘的。” “小姑娘?” “是公孙家的嫡女,公孙婉儿的产业!” 王恬琢磨着公孙婉儿这几个字,“倒是听人说起过,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建康城中,人人都说这姑娘早慧。不过自她五岁起传出些名声,现今倒是再没听说过。听闻是个病秧子,不常出门,便是她那几位庶姐都时常出门露个脸的。” 婉儿干笑了两声,哪里是她不出门,她一早便被偷偷送到了庄子上。这些年公孙家瞒得紧,外人倒是都不知道。 王恬摸着下巴道,“要是照你这么说,这位公孙婉儿这些年不出门是在经营银矿?” “若是公孙家的产业,那就怪不得了,公孙家是建康最大的盐商,不知和朝中多少人关系匪浅。若是他们,一般的豪绅,倒是真不敢动那银矿。” 婉儿却再次摇摇头,“大哥错了,那银矿不是公孙家的。是公孙婉儿的!” 王恬看了看她,几乎是立刻便会意了她的意思,”你说,这银矿,是这小姑娘自己管着?也是她自己的私产?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当年挖出矿来时,又才多大!这么高?还是这么高?”王恬坐着比着胸口笑道。 “那大哥第一回杀人又是在什么时候?习武是在什么时候?怎的就不可能?”婉儿淡淡回道。王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真的?” “绝无虚言!” 王恬又想起先前手下人禀告说源头断在了公孙家,不由勾了勾唇角,“看来这公孙家也有不少故事啊。” 又看着婉儿,“你们看上了这银矿?” 王恬表现得兴致缺缺,“若是要我帮着你们上门去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我不干!” 婉儿问,“若是正好相反,咱们去帮一帮这个小姑娘,大哥干不干?” 王恬没有回答,手指抚摸着扇柄。“你同这小姑娘什么关系?” “大恩!救命大恩!” 王恬往后靠了靠,懒洋洋道,“那你那位嫡亲的富甲天下的兄长为何不出面?非要叫我去趟这趟浑水?” 婉儿见他摆出这副架势,自然看得出王恬是有心要帮忙了。只是这个谎还得圆下去,索性这许多年来,她撒了不少谎,这个谎自然也是圆润自然。 “只因我兄长当年看上了这位婉儿小姐,逼得人家姑娘上了一回吊,若是叫那姑娘知道这回是我大哥出面帮了她,万一再吊上一回,可不见得会被人救下来了。” “呦,竟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我怎么听说那位婉儿小姐奇丑无比?你大哥竟会看上了她?” 婉儿怔了怔,却是不知道,庾捃传出来的那些闲话竟然连王恬都知道了。 于是只好继续编道,“我大哥,喜欢婉儿小姐的才情。” 这倒是各花入各眼,索性王恬也不是真要问出这些原委来的,本就打算要管一管这桩闲事。 “那叫我怎么帮?” 婉儿欢喜道,“是这样!这位婉儿小姐身世凄惨,自生下来便没有了亲娘。在祖母病重的那一年,被悄无声息的送去了乡下的庄子里。后机缘巧合下在鹤松观小道长的帮助下,买下了那座闹鬼的庄子,并在山上挖出了银矿。” “可气的是,现如今她的继母不知从哪里打听出了,这南山银矿是她的产业。竟生出了抢夺之心,联合家中兄长,密谋这位小姐的产业。” “我家兄长也是偶然得知此事,只可惜他此时人不在建康。忧心忡忡之下,传信给我,正好,这位婉儿小姐,先前曾与我有过大恩。故此,我自得尽力帮上一帮。可思来想去,能接这烫手山芋,又不怕叫旁人起了什么心思的,只有当今的太子殿下。哪成想,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几番求见殿下不得。谢氏兄妹两个却加紧了动作,若是再这样下去。” “只怕,他们就要得逞了。 最后的最后,也不知道各位读者老爷们发现了没有。更新了章人物合集,APP在目录最前头。【当然,盗版上貌似没有更新人物合集!】里面有至今出场的许多人物的一些话,算是蒻水自己的一点儿情怀,有兴趣的大家可以去看看。此外,坑爹的APP不更正我修改后的章节,我很郁闷。(当然,盗版也是不会更正的,哈哈哈哈哈哈……)如果……觉得《错认》章节生涩的各位,实在不得劲儿,可以在网页版上看修改过后的。当然,如果可以将就,或者实在懒得点,那就算了罢。一直没有很正经的和大家打过招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到现在,但是,很感激大家的陪伴。 第一百三十九章 瑛婶儿自尽的真相 “只怕,他们就要得逞了。” 王恬手中的折扇重重的敲在几案上,“谢家的?”王恬冷笑一声,他还真是没有将谢家放在眼里。王家百年世家,恐怕这建康城中,论底蕴,论权势,也真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王恬的眼。 “我倒是听说过,谢家有个旁支庶女嫁进了公孙家。论辈分,那女人得叫我一声小叔叔。” 婉儿笑了,“那大哥可有心和自己的大侄子大侄女喝喝茶,认门亲?” “我认得哪门的亲,不过是教训教训两个不成器的晚辈罢了。” 婉儿双手作揖,长拜到底,“如此,小妹欠下大哥一个人情。只望大哥能将小妹的身份隐去,不叫任何人知道,有小妹参与其中。” “那你给为兄多少银子封口?” 婉儿愣了愣,只听王恬接着道,“这可套不了交情,亲兄弟,明算账。” 半响后,婉儿一脸肉疼的走出听风小筑,出门前,在堂前略站了一站。 堂前台上站着一位孝服加身的姑娘,卖身葬父。 婉儿摸着下巴疑惑道,“这姑娘看着……眼熟的很……” 算了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婉儿快走了几步。 算算时辰,陈伯约莫在城门口等着了。 又这么着过了些时候,婉儿的蛊毒祛尽了。 欧神医打算留下崔玄齐,自个儿四处去云游。 婉儿虽有心想留下他,一时倒真没什么好法子。 日子眼看进了五月…… 一日婉儿躺在院中晒太阳,春兰急匆匆从外面回来。 “小姐,春桃姐走了,奴婢四处去打听了一下。是贾大胖子的马车,将她接走了。” 婉儿长出口气,“终于发现了,这是要动手了?” 小贾氏忍的时间够久了,险些叫她都有些忍不住出手。 春兰眼眶通红,“小姐,春桃姐昨儿将自己攒下的银子,一些细软收拾好了放在了咱们的暗格里。” “春桃姐这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小姐……” 婉儿伸了个懒腰,摸了摸春兰头上的发髻,“我安排的替身一会儿会来替我,现下,我亲自去接春桃回来。” 婉儿站起身,进屋不急不缓的换了身男装,“去做竹筒饭吧,咱们今儿就吃那个。” “小姐,您……您可千万……” “别瞎操心,好好做饭,我出去逛逛。” 说罢,婉儿足下用力,往前一跳便是两米开外,以极快的身法消失了。 到了桃源庄时,司徒南正带着替身往外走。 见着婉儿点点头,和那替身嘱咐了两句,同婉儿上了一辆备好的马车。 “若是小贾氏亲自出手,用了蛊,怕是欧神医也无能为力。” “她顾不上,为师叫府中的那两个丫头给她放了一把火,端看你那丫头的命数了。” 婉儿眼中神色不明,“这几日我没过来,那两个丫头什么时候混进了府中?” “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你那位小姑姑也是个聪慧的,将那两个丫头尽数收了。” 婉儿双手交握在一处,“现下,只望咱们派去的人手不要出什么岔子。” 司徒南没接话,沉默了半响,“你不该为了这么一个丫头,这般大动干戈。” “师父,她不是丫头,是同我患难与共如亲姐妹一般的人。她纵然犯了错,我也该劝她一劝,再帮她一帮。哪怕是死,我也要叫她死得心甘情愿,旁人想要取了她的命,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车厢里便再次静了下来,只听外头车夫鞭子挽着花儿,破空声啪啪作响。 春桃此时坐在另一辆青布马车中,腕上带着那只她娘亲留下的镯子,当年为了替小姐换来一顿果腹的粮食,她将镯子送给了旁人。 可后来,小姐醒了,又叫她将这镯子换了回来。 她抚了抚腕上的镯子,小姐……她对不住小姐……她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害的小姐险些被人玷污了…… 那日,庾十一公子进府相看那日,是她故意将那婆子放进屋中,挡着她的小动作,让小姐着了道。 她怎么就信了公孙嫣儿的话,她哪里就只想给小姐一个小小的教训,分明是想害死小姐。 再之前,她也曾几次给贾大胖子报过信儿,将小姐不在的事情告诉了他。 更之前,也是她将蛊毒放进了她们三人的食物中,叫她和春兰还有小姐三个人一起中了蛊毒。 也是报应,三个人明明都解了毒,小姐和春兰不过瘦弱些,她却得了根治不了的咳疾。 现如今,一切也该到头儿了。 再这么下去,小贾氏和三小姐还不知道要指派她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索性……春桃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这根发簪长三寸三,簪头磨尖,是她特地为小贾氏准备的。 小姐,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也没脸再伺候您了。 奴婢的家人们都已经逃了出去,送了信回来给奴婢。 奴婢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这便拉着那小贾氏一同去死,也算给您赔罪了。 春桃闭上眼睛,当年清风院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她本是个粗使丫头,是小姐提她到了身边儿,安排她去读书,叫她做管事。还待她亲如姐妹,她无以为报。 春桃摸着手中的镯子,娘亲,春桃不孝。 正在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春桃吐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一步一步的走下马车。 这是一片树林,小贾氏但凡亲自见她从不在家中,都是约在隐秘一些的地方。 她没有生疑,低着头跟在车夫身后,可走了许久,眼看地方越来越偏僻。 她停下脚问,“这位大哥,不知姨娘在何处等奴婢?” 那车夫见她不肯走了,皱了皱眉,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狠了狠心,算了,这里也足够隐蔽了。 遂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姨娘在阴曹地府等你,你去见她罢。” 春桃睁大了眼睛,“姨娘怎么会……” 她连连后退几步,眼看匕首将要刺向她的胸口。 咣的一声,刀兵相接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着劲装的蓝衣侠士拿着长剑同那车夫斗在一起,不出盏茶的功夫,将那车夫踩在脚下。 春桃惊魂未定,尚且还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远处两个人极快的闪身到了眼前,春桃睁大眼睛看着其中男扮女装的公孙婉儿,结结巴巴道,“小……小姐……您怎么……怎么……” 婉儿过去握了握她的手,那头,那蓝衣侠士咦了一声,退后到婉儿跟前。 “主子,死了。” “你杀了他?” 那侠士摇摇头,“约莫是早就中了毒。” 婉儿欲上前去看看,春桃拉着她的手,“小姐别去。” “不妨事,我远远站着看看。”仍旧迈步过去,春桃咬了咬唇,在身后跟着过去。 待看到那车夫的尸体时,那场景和印象中的某个场景重合在一起,春桃惊呼道,“是她?是她!” 婉儿拍拍她的背,“不怕,不怕!” “小姐……”春桃泪流满面的跌坐下来。 “原来是她,小姐,原来是她!” 婉儿皱皱眉,不知道春桃这是什么缘故。想了想,“春桃,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你放心,你父母现在都很安全。想必,你也收到了家中的家信罢。” “是!”春桃将头磕在地上,“果然是小姐,果然是您,奴婢早有此猜想。奴婢的双亲和姐妹弟弟逃了这么多年都没能逃走,近来居然逃了,还能送家信给奴婢。小姐,是奴婢糊涂,这才叫小贾氏利用了这么多年。” “没什么,索性,我也没什么大事,过去的便都……” “过不去……”春桃双眼通红,泣不成声道,“小姐……奴婢做下这些忘恩负义的事,便是就此死了也是应该的。可还有一件事,奴婢是一定要告诉小姐的,哪怕说了之后即刻便死了,奴婢也不能将这件事带进棺材里。” “小姐,瑛婶儿,不是自尽,是被人害了啊!” 乳娘?被人害了? 乳娘?不是自尽? 婉儿胸口闷了闷,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当年瑛婶儿去了,小姐难受得紧,在院中晕了过去。咱们整个清风院都乱成了一锅粥,因此奴婢当年虽然亲眼看过瑛婶儿的尸身,可后来小姐晕了许多时日。院中的事物乱起来,那些婆子们不服管教,带着小丫头们明着暗着和奴婢作对。奴婢忙了好些日子,忙着忙着就将这事忘了,也是奴婢糊涂。直到此时,看见这车夫的尸首,奴婢才想起了当年的这桩事。” “小姐……”春桃指着那车夫的尸首道,“当年瑛婶儿死后也是这般模样,尸身周围,尽是这些虫子,一模一样!” “是小贾氏,是她害死了瑛婶儿啊小姐……” 面前是春桃跪伏在地痛哭的模样,婉儿感觉身子有些轻,她抬起头看了看天。 小贾氏,好,真是好得很,小贾氏,咱们之间,有多了一笔血债。 如此,我倒是要好好想想,怎么来和你好好清算清算了。 “春桃……”婉儿沉着一口气,“你若是觉着对不住我,便不许去死。诚然,你做的那些事,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你就这么干干脆脆的死了,简直是太便宜你了。” “我要你,一生一世都伺候在我身边,不准再生出半分异心。如此,到你死了,才算是赎罪了。知道了么?” 春桃哭得昏天黑地,“小姐,奴婢……奴婢不值得……奴婢不值得……” 她何尝不知道小姐说这些话的意思,不过是想叫她保下一条命罢了。不过给了她活着的一个理由罢了,也不过是还顾念着她们的情义罢了。 可她何德何能…… 尤其还是在小姐得知当年亲若母亲的瑛婶儿的死因之时,小姐竟然还能想着她这个忘恩负义的奴婢…… 春桃膝行过去抱着婉儿的腿,“小姐,奴婢不死,奴婢还要好好守着小姐。将来给小姐当牛做马,直到小姐再也不要奴婢了。小姐……” 婉儿流出一行眼泪…… 乳娘…… 真是没想到,小贾氏不仅对祖母和父亲下了手,连瑛婶儿,也没放过…… 第一百四十章 求娶 那日,婉儿果真守信,带回了春桃,春兰捧着几节竹筒饭出来,婉儿借口休息,在床上躺了两日。 与此同时,在宫中,皇帝陛下任命贺循行使太子太傅职权,周顗周伯仁为少傅,并令庾亮以中书郎身份侍讲东宫已过了一个多月。 司马绍在一日课毕,单独留下庾亮。 想着,他同那丫头的亲事不能再拖,也是时候该提一提了。 彼时,二人坐在棋盘前,司马绍捏着白子,缓缓道,“孤听闻先生家中有位妹妹,姿容秀美,仪态端庄,至今待字闺中?” 庾亮目不斜视,淡淡道,“年纪大了些,家中正待为她安排亲事。” 司马绍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先生可有中意的人选?” “有!”庾冰不急不缓的跟着落下一子。“顺阳范广!” 司马绍将将拿起的白子吧嗒一声掉在棋盘上,“范孝廉?” 随后不敢置信道,“听闻他不日便要去赴任,远离建康,去平建做县令?” “是。” “那平建毗邻成汉,动荡不安,贼匪猖獗,先生家中只有这一个妹妹,何故竟要将她远嫁千里之外?” 庾亮面上坦荡,“舍妹毕竟年纪有些大了,与之相配的人选不多。何况,仲将为人坦荡君子,仁心慈悲,与舍妹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听庾亮称呼范广的字,司马绍竟不知他们私下有交情。 可听庾亮话中的意思,说什么坦荡君子,说什么仁心慈悲,司马绍反倒听出几许不同的意味来? 难道庾亮同那丫头有什么嫌隙,觉着她不慈悲,不坦荡?这丫头这是做了什么事? 倒也无怪司马绍多想,那时朝中世族独大,似顺阳范氏这般,后来如何繁盛他自是不能未卜先知,可那时,范氏却算不得高门。 庾家子弟有人封侯,门第极高,将家中女儿嫁得那样的人家,可见这其中故事不少。 司马绍那时也是被感情迷昏了头,不去深想这其中原委,只为那丫头心疼。 于是冷冷道,“先生好硬的心肠,那可是先生嫡亲的妹子!” 庾亮于这一事上坦荡,“并非不为她考虑。她未来的夫君,家中也是再三商榷过的,确确是极好的人选。” 司马绍愤而起身,向着庾亮一拜,“听闻舍妹贤淑,孤愿求娶为正妃,望先生成全。” 庾亮先是一惊,后赶紧将手中棋子搁下,冲着司马绍跪拜到地,“舍妹实不是太子殿下的良配,请太子殿下三思。” “先生方才还说是为了舍妹考虑,难道在先生眼中,孤竟比不上一个小小县令?” 庾亮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惶恐。” 是惶恐,但还是没有松口。 “孤这便去向父皇求旨,必要娶她为妃。” 庾亮膝行上前拉住司马绍,“殿下,舍妹不识大体,不懂规矩,怕是当不得太子妃。” “不懂规矩?”司马绍甩开庾亮,冷冷笑道,“是不懂规矩,自小在庄子上养起来的丫头,哪里能懂得什么规矩?” 司马绍想起初见时,那丫头说什么嫡亲兄长是贾易知。 他前些时候还有些捉摸不透她扯这谎的意思,现下哪里还能不明白。嫡亲的兄长如此,未免叫人心凉,故此她才要将旁人视若滴亲兄长。 看着庾亮,司马绍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你们可知你们将她扔在乡下,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们又可知,她身中蛊毒,北上险些命丧黄泉。 你们又知道不知道,北上之时,诸多凶险。危急关头,她却还为身边的几名护卫着想,费尽心思要保那几人性命。 面对狼群明明怕死,却还能坦荡,叫他先逃。 在十几米高的大树上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为此强行冲击穴道,险些鲜血逆流而死。并要挡在他身下,舍命救人。 这样的女子,你却说她不够慈悲? 庾亮悄悄抬眼看见司马绍亦悲亦愤的神色有些愕然,那日进宫,他这位妹妹见了太子殿下他是知道的,太子殿下知道了她自小在庄子上养着的事情,庾亮也听说了个大概。 可太子殿下怎会一见之下便要求娶?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庶女,又自小在庄子上养大。 真要进了宫,还不知要闯出多少祸事。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两人沉默了片刻,司马绍决然道,“孤心意已决,先生不必劝了,还是早些回去将舍妹的嫁妆备下。下个月就是好日子,孤自会向父皇请旨!” 毕竟君臣有别,司马绍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庾亮只好拱手应了声喏。 待得司马绍拂袖而去,庾亮在地上思忖了半天。 也急匆匆的出宫去了…… 东宫那日里,司马绍进寝殿砸了许多东西方才解气。 而庾冰也在书房中和父亲商议,将东宫中的这些对话一字不落的都讲给了父亲听。 临了最后,叹了口气,“父亲,太子殿下怕是心意已决,若是实在推辞不过,咱们只有……只有将小妹藏起来,禀个顽症不治了。” 书房外一棵大树后,庾小姐双眼通红的跑开。 他们就是见不得自己好,就是见不得。 宁可叫自己嫁给一个小县令,也不愿叫自己做太子妃! 庾小姐擦了擦眼泪,一路气得浑身直抖。 正巧有只大腹便便的猫儿从一棵树上跳下来,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将那猫踢开。 刚刚过春,那猫儿发情过后,正怀孕了一个多月。被庾小姐这么踢了一脚,几乎当时便爬不起来,在地上惨叫连连。 庾小姐过去踩着猫头,“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本小姐连你这么个小畜生也不能处置了么?” 又看见一旁的池塘,一脚便将这猫踢进了池塘里。 猫儿进池塘中挣扎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庾小姐仍自不忿,“就因为我是庶出,不是从邱氏腹中生出来的。你们便始终待我不亲近,现下,现下竟然要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越想越觉得委屈,庾小姐蹲在地上痛哭起来,恼恨的哭了一场后,她的脑中忽然清明几分。 这一切,是了,都是因为刘氏还在。 是因为嫡夫人邱氏不喜欢刘氏,他们才会这样厌恶自己。 若是刘氏没了……若是刘氏死了…… 邱氏膝下又没有女儿,她定会将自己当做亲生的女儿。 那时,几位兄长们也会将她当成嫡亲的妹妹。 庾小姐颤抖着交握住双手,是她,都是因为她! 听嬷嬷们说,当年刘氏本来就该死了的。可邱氏看见了自己,喜欢自己,亲自喂养了自己不说,还因为同自己的喂养之情,才留下了刘氏一条命在。 她早就该死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 她早就该死了…… 刘姨娘,娘亲,你因为女儿,白白活了这么多年。 现在,就为女儿去死吧。 日后,等女儿成了太子妃,女儿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一定会多多给你烧一些香烛贡品,叫你到了下面过好日子。 娘亲,你也是希望女儿嫁得如意,过的顺心的对不对? 你也喜欢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对不对? 娘亲,那你帮帮女儿,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心中这个念头一但滋生,很快的在庾小姐心中生根发芽。 她几乎彻夜未免,翻来覆去。 等到了第二天天还未亮,她悄悄的招进了丫头。 “你去悄悄的给我备一身男装,我今日要出府一趟。” 那丫头正是那日里随庾小姐进宫的大丫头,听罢疑惑道,“小姐,您现在是咱们家中的嫡小姐,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敢拦着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备衣裳出门?” “别废话,快去!” 那丫头虽然愚蠢张扬,可向来不敢惹怒自己的小姐。 因此,这一桩差事办得极好,直到庾小姐出了门府中都没人察觉。 庾小姐握紧了颤抖的双手,直奔进城那日见过的一家药材铺,那里离府中最近。她买完需要的东西,可以尽快回家,不引人注意。 那丫头守在门口看着,有什么事情,暂时也可以应付一下。 庾小姐走进去时,那家药材铺才刚刚开门。 伙计看见她,先是怔了怔,随后恭敬道,“您今日怎么来了?掌柜的还未起身,小的给您去备下茶水点心,您稍候片刻。” 庾小姐皱皱眉,“你认得我?” “您说笑了,自然是认得的。” 眼看街上的人多起来,庾小姐来不及深想,悄悄附耳过去道,“有没有什么剧毒的药物,服之毙命,无色无味,不会叫人有任何痛苦?” 庾小姐本来想着这些药物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买到,她即便问了出来,这伙计也未必会说出实话,少不得还要废一番口舌。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伙计居然神神秘秘的点了点头,“您稍等,小的这便去取来。” 庾小姐见他站在药柜前打开了一个小暗格,取出一个小油纸包。 又恭恭敬敬的站回来,“无色无味,粉末最好,这包药粉沾者即死,不会痛苦。若是倒入水中,那片水尽成死水。” 庾小姐颤抖着将药粉收好,问道,“多少银子?” “您就不要同小的开玩笑了,哪里能要您的银子。” 庾小姐想了想,将银子也收起来,临走时郑重道,“今日之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知道后果。” “小的遵命!”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放下屠刀 庾小姐低着头,急匆匆的离开。 时间不早了,此事隐秘,她不能叫人发现端倪。 眼看到了后门前的巷子中,庾小姐长出口气,急忙赶了几步。 却不妨被一块石头绊了脚,整个人向前扑去。 庾小姐慌忙间用手护住脸,闭上了眼睛,已经准备好了结结实实摔这一下。 可想象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庾小姐不受控的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捞住腰身,她下意识的环住那人的脖子。 待稳住身形,她迎着晨曦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那张她自见过一面后便朝思暮想的脸,英俊而挺拔的男子此时嘴角勾着一抹笑意,用另一只手点点她的鼻尖。 “好好的走个路,怎么也会摔倒?” 庾小姐有片刻晃神,待回过神来,急忙从他怀中抽身,冲他福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司马绍环着手臂,“孤很想你,来府外站站,原正想走,你便冒冒失失的回来了。” 庾小姐神色有几分慌张,“那是……那是……”她外出的事被殿下知道了,那殿下会不会,会不会? “孤不会说出去的。” 庾小姐愣愣的抬起头,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司马绍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情义,“孤知道,你这样的性子,在家中待久了,一定很闷。” 庾小姐脸红了红,低下头,“谢殿下。” 司马绍又笑了笑,“做什么现在这样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孤还是更喜欢你原先的样子。” 庾小姐袖中的手指抠了抠掌心,“小女不敢,殿下是太子,是一国储君。” “这小家子气的模样,该不是,记恨上孤了吧?” 庾小姐摇了摇头,“小女不敢。” 司马绍靠近她的脸,“当真不敢?” 庾小姐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她愕然的对上司马绍的眸子,咬着嘴唇,“不敢!” 司马绍拍拍她的头,“知道你不服气孤食言,又碍着孤的身份不好发作。可孤真个儿是有要紧的事,朝中的事,你想必也听父兄说起过一些,孤是为了你好。” 庾小姐低着头不敢回话,司马绍斜睨了她一眼,安抚道,“行了行了,做什么这般委屈?孤日后自会补偿你,先前曾商议再一同去看日出。可那日孤匆匆离开,未能成行。这个约定,孤心中记得,待咱们大婚之后,孤一定亲自带你去看。再不济,孤还背你上山。” 大婚?庾小姐呼吸有些紧,“殿下要同小女成婚?” 看出庾小姐的紧张,司马绍也没来由的心中一紧,“你……不愿意?” “不不不……”庾小姐冲司马绍扬起一个笑脸,“小女愿意,小女是愿意的。” 司马绍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轻快得很,“愿意便好。” “近些日子不要出门了,孤已向父皇奏请此事。父皇近几日便会赐下圣旨,下月咱们便成婚,虽仓促一些,可现在孤要的便是叫你大哥打消什么旁的主意。日子拖得太久,恐生变数。” 提起庾亮,庾小姐的身子不自然的抖了抖,他和父亲商议,要对外谎称自己顽症不治,说不准会偷偷的把自己嫁出去。 庾小姐抱紧了司马绍,身子还是在抖。 司马绍自然有所察觉,他便觉着这丫头自见面起便有些唯唯诺诺,胆小怕人,不似先前那般活泼伶俐,古灵精怪。想来,和他那位好先生脱不了干系。 “你很怕你大哥?” “大哥是严厉些,也是因为……因为小女自小养在庄子上,不懂什么规矩……” 司马绍板起她的脸,“你不需要学那些规矩。日后入了宫,你想怎样便怎样,自在便好。” “再者……”司马绍想了想,“你大哥性子肃正,许是对你有些误会。可孤最是清楚不过,你不是薄情冷情之人,日后,他会知道的。” 院中传来庾小姐先前留着的那个丫头同人吵架的声音,庾小姐推开司马绍,“殿下,小女该回去了。” 司马绍略有不舍的颌首道,“回吧。” 庾小姐俏脸通红,向门前走去,待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板上,她忽然回过头来道,“殿下……” 司马绍还站在原地看她,见她回头,偏偏头,“恩?” “小女……小女已经同殿下两次……”被抱了两次,可庾小姐这话说不出口,只支支吾吾的戛然而止,接着道,“那小女此生除了殿下,定不会再嫁给旁人了。” “还请殿下,尽快来我家提亲下定。” 司马绍挑了挑眉,眼前是那日…… 她在狼群中说,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跑,我必在临死之下留下交代,叫我家兄长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临死之前,砍你双腿,丢你进蛇窟。 那时的霸道凌厉,竟同今日有些不谋而合,也是他当时昏了头。 怎会将娇嗔的请求,同色厉内荏的威胁联系在一起。 司马绍正了正色,拱拱手道,“自然是要尽快来的。”你也说了,孤已经同你两次有了肌肤之亲,怎会弃你于不顾。 庾小姐推开门走进了院中。 靠着门板,她长出口气,也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来。 她今年二十三岁,原本以为,这一生,算是毁了。 可现今看,老天还是待她不薄。 她没理会那个和人吵吵嚷嚷的蠢货丫头,自己独自摸着回了院子,换好了衣裳,如往常般去向邱氏请安。 只今日,她手中捏着一包药粉。 脑中总会不经间想起太子殿下的那番话,“可孤最是清楚不过,你不是薄情冷情之人,日后,他会知道的。” 殿下以为,她不是薄情冷清之人么? 庾小姐胸口暖暖的,看了眼身旁的池塘,将那包药粉丢了进去。 随后放松心情,去拜见了邱氏,还顺带去看了刘氏。她同刘氏本该住在一起,可邱氏不喜欢刘氏,再加上她认在了邱氏膝下,成了嫡女,便单独分了一处院子。 她平常怕惹邱氏不喜,自进府就没怎么去看过刘氏。 可今天,她却想去走走。 这一天,她很开心,很欢喜。 直到晚上,用罢饭后,芳巧丫头献宝似得说着府中的趣事。 有一件,庾小姐格外在意,芳巧丫头说,“小姐,您时常经过的那片池塘也不知怎么的,自今儿中午就不断有死鱼浮上来,咱们府中养的鱼本就金贵,现下都死了一车了。” 庾小姐翻书的手指一用力,哗啦,撕了半页。 芳巧注意到,凑过来,“小姐,您想知道这件事么?要不要奴婢去打探打探详情?” “不用了。”庾小姐搁下书,抿了口茶。蠢货,去打探,不是叫阖府上下都起疑么?那药粉,还真是厉害。 庾小姐站起身,“替本小姐准备沐浴,今日乏了,本小姐想早些歇着。” “可小姐,您不是说要每天都看一个时辰的书?” 庾小姐斜斜看她一眼,“就是说,本小姐要听你的吩咐?” 芳巧急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这便去准备。” 窗前的灯火随微风轻轻摇晃着,庾小姐看着那灯火笑道,“殿下说,我不必学那些个。既如此,我还吃那些苦头做什么?” 而另一头,婉儿睡了两日,一醒来只觉着头痛欲裂。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头上,春兰和春桃睡在另一张床上。 原她们三人只有一张床,后来,婉儿用竹子绑了绑搭了搭,又搭出一张床,同这张床并排搭在一起。 贾大胖子安排的这间木屋虽简陋,可好在很宽敞。 婉儿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她想了想,她曾备下一了批夜明珠照明用,有两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最明亮。 可惜,前些时候蛊毒发作时丢了一颗,也不知丢在了哪里。 后来再去找也没有找到…… 那样大的夜明珠很罕见,怕是整个建康也不过就她手头这两颗了,实在是可惜。 好在,她还有一颗。 她摸摸索索的下床,想要去找那颗珠子,却才下床走了不久便被绊了一下。婉儿自然是不会摔倒的,只是绊着她的那个盆被踢翻了哗啦一声,里面似乎有水还是什么,倾倒了个干净。 婉儿乍煞着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动静的春兰和春桃急急披衣起身点了灯,婉儿眼前模模糊糊的,春桃又赶紧找出那颗夜明珠给婉儿拿着。 婉儿捧着珠子,看了看地上,是一地的黄豆。 春兰蹲在那里收拾,“小姐,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光想着咱们屋里暖和些,想着浸了豆子明天同庄户们借个小磨盘来给小姐磨豆腐吃。可忘了小姐夜间看不清东西,是奴婢的不是。” 婉儿哑声道,“我两日没有下地,你没有想到也是有的。” 说罢,逃也似的走出了屋子,“我去方便方便……” 走出门,婉儿深吸一口凉气,眼睛有些湿润。 瑛婶儿曾经拉着她的手说。小姐不用看路,都有奴婢呢,奴婢牵着小姐,小姐跟在奴婢身后就行了。 可现在,她眼睛不好了,前面却没有人再牵着她了。 她抬了抬头,眼眶中的眼泪却还是汹涌而出。她抹着眼泪长出几口气,擦了擦泪道,“乳娘,你可以放心了。婉儿现在眼睛不好,有夜明珠可以照明。婉儿身边有很多人很照顾婉儿,婉儿生活得很好很好。” “乳娘……你可以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太子大婚 颓废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婉儿强打起了精神,和春兰一道儿出去借磨盘。 还帮着农户们干了些农活儿,在贾大胖子面前晃了晃脸,回到了小木屋。 吃过了午饭后,婉儿照例要去桃源庄处理各个矿上的事,若是几天不回来说不准还会叫替身过来。 这事以前多少有些顾虑,现在春桃又成了自己人,她很放心。 说来,上回北上,婉儿特意空着屋子。 叫春桃和春兰守着,不叫那替身来,也是对春桃生了几分疑心。 后来公孙嫣儿果然来生事,也叫她从那个时候对春桃上了心。不过她也看得出,春桃还是有心护着她,将此事瞒了一个多月。 婉儿翻过一座山,经过鹤松观时停了停,但没进去,大步走远。 松阳子不大喜欢她同水生来往,回回见她就像看见了毒蛇猛兽。 可偏偏,这南山银矿是必定要水生出面的。 也罢,过些时日再说吧。 婉儿进了桃源庄,先去拜见了司徒南,又叫司徒南胖揍了一顿。 出来再见过欧神医,她身上的蛊毒驱尽,欧神医已打算离开,现在正在琢磨要往哪个方向走。 最后,婉儿去了日常处理事物的书房,看了半日的账本,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好巧不巧,有只鸽子脱力般的落进来。 婉儿看了看,这鸽子长途奔波,累得只剩一口气。 于是吩咐人下去好好照顾这只鸽子,自己取下鸽子脚上的信筒,倒出里面薄薄一张丝绢。 上书,范长生卒,侍中贲为丞相。 大成宰相,范老竟然故去了? 婉儿在大成都城,成都也有几处好矿,那时得以开矿,全仰仗范老庇护,自己欠下他一个大人情。 如今范老故去,她该去祭拜一番的。 何况,范老一走,大成怕是不够太平了。 大成境内多山脉,多矿藏,她许多好矿都在那处,若是叫人惦记上了,也是麻烦。 这一去又不知要多久…… 婉儿看了看天色,打算先和司徒南说上一声。 然而再回去吩咐春桃春兰,将家中的暗阁埋好了藏好了,叫替身过去少说话多装病。 等所有事情安顿妥当之后,已是两天后。 婉儿易容做了贾易知,带着一众暗卫浩浩荡荡的骑马离开,奔赴成都。 就在婉儿走后不久,建康城中又有一件大事。 太子大婚…… 庾小姐想嫁入皇家这过程其实本没那么容易,只是她那日见过司马绍后,反而放平了心态。 每日里笑脸迎人,也没有先前那份小家子气的畏畏缩缩和怨怼神色,反倒叫人看出几分大家气度。 就连他父亲庾琛和嫡母邱氏也不由高看她两眼。 于是在一天晚上邱氏和庾琛商量道,“妾身看文君也不是不能进宫,乡下养得是没规矩了些。可到底是庾家的女儿,天生的气度不差,回府住了两日,我瞧着还能入眼。” 庾琛也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那孩子还真是变了不少,调教调教进了宫于咱们家也是好事。” “那元儿那里,是不是该松松口?”庾亮,因是家中嫡长子,小字元规,这么多年来,邱氏叫惯了的。有时在相好的夫人们面前,也叫他小名儿,何况在夫君面前。 庾琛想了想,“是该松口,太子殿下想来也是真心,奏请了几次。陛下都生出几分意思,先后两次在元儿跟前试探口风。若是太子殿下再催请几次,陛下下回怕要下旨了。” 邱氏笑了笑,替庾琛按着肩头的手移了个地方,“太子是个痴情的好儿郎,日后,想必文君不会受苦。” “难得你真心为她考虑。” “毕竟是老爷的骨血,何况,现下也是妾身膝下唯一的女儿。” 庾琛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小养在庄子上,怕是很不识得大体。你多费费心,好好教导她。她现如今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咱们整个家族,都和她绑在一块儿。她的荣辱兴衰,便是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妾身倒真想,她不如嫁了那小县令。” 庾琛看得通透些,“尽是她自己选的,也怪不得旁人。”太子殿下态度反常,且那日女儿的丫头站在后门同人吵架,半个府上都惊动了。 太子殿下恰好又是那一日没有上朝,又有人在这附近见了太子,这其中的关窍不难想明白。 夫妇二人又说了些琐事,各自睡下。 第二日早朝退后,庾琛老大人和嫡长子一同被召进了御书房。 出来后,便有了宣旨太监上门宣旨。 庾家一时贵极,婚期定的又近,皇家殿中监调动了全部小太监忙里忙外的筹备婚事。东宫那头也指派了几个教养嬷嬷来此教导庾文君入宫后的一些礼仪,祠部尚书几次出入宫中和庾府。 到底在所有人积极的筹备下,六礼周到的行过一遍。 婚礼那日,送嫁和迎娶的队伍轰动了整座建康城,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围在车驾前观看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前头香花和金粉开道,天光晴朗微风,碧空如洗。喜乐吹吹打打,庾小姐一颗心跳得极快。 于是这一整天她都头脑昏昏,只提线木偶般的跟着管教嬷嬷,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 见过皇帝陛下和宫中众位娘娘,跟在司马绍身后时,庾小姐几乎站立不住。 直到二人回了东宫,跪坐在一处,司马绍察觉到了她的不妥。 捏了捏她的手道,“莫慌,接下来便没什么事了。” 在司礼太监的服侍下,二人行完最后几道大礼,司马绍和庾小姐被送进喜殿。 看庾小姐整个身子还在发抖,司马绍安抚得将她揽入怀中,“莫慌,过会儿的贺客,孤会命人挡下。你若是累了,先歇着,孤要去外面受一受百官的朝贺。” 庾小姐点点头。 司马绍拿下她手中的纱扇,“你且再等等。” 庾小姐脸上两朵红晕飞起,咬住唇,应道,“臣妾恭候殿下。” 司马绍大步走出…… 芳巧丫头因着忠心特特被庾小姐讨了,带进了宫里,此时见太子殿下出去。 手中捧着一盘子点心,“小姐……” 庾小姐横她一眼,“你叫本宫什么?” “娘娘!”芳巧端着一个碟子,睁大眼睛慌张的跪下,“娘娘恕罪!” 庾小姐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看着自己的手背,脸有几分忧色,殿下方才握了握她的手,是没发现这疤痕,还是…… 又看见芳巧丫头还在地上跪着,不悦道,“你进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怕娘娘饿着,想着先带些吃食进来,叫娘娘先垫垫,太子殿下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娘娘莫要饿坏了自己。” “万一……万一晚上没力气,便不好了……” 倒是这么个道理,可…… 看了一眼芳巧丫头手中的糕点,庾小姐实在没什么胃口。 现如今她可是太子妃了,新婚之夜还要她吃这个东西…… 正此时,有人敲了敲门。 庾小姐赶紧拿纱扇遮了脸,给了芳巧一个眼色。 芳巧丫头立即高声道,“什么事?” “太子殿下正陪着众位大人们说话,怕是一时不能回殿,又怕太子妃娘娘受了饿,嘱咐奴婢们来为娘娘送些吃食。” 芳巧回头看了看庾小姐,庾小姐冲她点点头。 她便继而高声道,“进来罢。” 七八个宫女每人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不多时,一张几案摆的满满当当。 待她们出去后,庾小姐走过去看了看,也拿起筷子用了些。因着食物美味,胃口也大好。 芳巧在一旁讨喜道,“太子殿下真是心疼娘娘,事事都考虑周全。” 庾小姐抿着嘴浅浅笑了笑,好心情道,“你去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本宫吃饱了,现下叫她们为本宫准备沐浴。” 话音刚落,又有宫女敲门,这一回芳巧看出了主子心情好,没问主子的意思,自己问,“什么事?” 门外还是方才送饭进来的领头宫女,恭敬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命奴婢们来送水,若是娘娘乏了,先泡着解解乏,好早些歇着。” 芳巧扶着庾小姐坐到床榻上,吩咐道,“进来罢。” 于是一众宫女们鱼贯而入,这是太子新婚的寝殿,另一侧打通了是浴房,还有一侧是书房。 宫女们在浴池中倒满热水,留下了花瓣,热毛巾,换洗的里衣等等,又都目不斜视的出去了。临了,领头宫女恭敬道,“娘娘,可需留下人伺候。” 庾小姐摇摇头,“不必了,本宫身边有芳巧便好,你们退下吧。” 那丫头恭敬的告退…… 庾小姐拿下扇子,由着芳巧服侍着躺进浴池,叹了口气道,“那丫头瞧着不错。” 芳巧感觉自己大丫头的位置受到了威胁,立即道,“那丫头看着也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看着太子殿下喜欢娘娘,这是上赶着讨好卖乖呢。” 庾小姐看了看手背上的伤疤,喃喃道,“喜欢?” “可不是……整个建康城谁不知道,娘娘是太子殿下亲自求娶的正妃。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羡慕娘娘,这些宫女们敢不对娘娘毕恭毕敬。” 不,殿下他喜欢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芳巧丫头却还不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喋喋不休道,“娘娘还未入宫便得到了殿下的这般恩宠,日后……” “闭嘴!” 芳巧怔了怔,话头噎在那里,一时半张着嘴看庾小姐。只见庾小姐将手边一把舀水的木勺劈头盖脸砸过去,“滚出去,蠢货!” 芳巧战战兢兢的走出门,可片刻后又推门进来,“娘娘!” 庾小姐见她敢不听自己的吩咐,又举起池边摆放的一块玉石要砸过去。 只听芳巧喘着气,“太子殿下,殿下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覆水难收 庾小姐手中的玉石咚的一声掉进池子,“不是说殿下一时回不来,怎么?” 芳巧丫头还不待说话,司马绍一袭白色婚服,大踏步进来,身上隐隐酒气,可步子稳健,几步走到池边。 回头吩咐道,“都出去罢。” 坐在池边试了试水温,扯开了胸前的衣裳,“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拖着孤,孤也不能冷落孤的太子妃。” “遂将酒撒在了衣裳上,装醉避过了。” 庾小姐浅浅笑道,“那些贺客们便就没有起疑心么?” “起了。可那又如何?孤说孤醉了,孤便是醉了。谁今天来拆孤的台,孤非得记恨他个三年五年。” 庾小姐不由又笑了,脸上娇羞红云难掩,烛光映照美人脸,司马绍一把扯下身上外袍。走进池中,“孤这一身酒气,和太子妃一同洗洗罢。” 庾小姐有些紧张的往一旁靠了靠,司马绍笑了笑,偏使坏,真就认真清洗着身子。 就在庾小姐松下一口气时,又侧头过来,“太子妃洗好了么?” “臣妾……臣妾洗好了……” 司马绍的呼吸近在耳侧,庾小姐脸上烧得厉害,连耳朵也通红,“可……可殿下将宫人都支使出去,咱们……咱们却怎么出去?” “怕什么?不是还有孤在……” 庾小姐心想,难不成殿下要服侍自己出去? 身子已然悬空,司马绍将她抱起来放在一张榻上,自己取过毛巾先简单擦干净身上的水珠,裹了件中衣。 便替庾小姐仔细的擦拭起身子,将衣裳给她穿上,拿过一块毛巾替她擦头发。 “孤那时已知孤将来是一定要娶你的,可却没料到,分离这般叫人牵肠挂肚,灵儿,分开时,你想不想孤?” 庾小姐心头徒然一跳,灵儿,那个女人叫灵儿。 司马绍将眼前女子的秀发一根一根的擦拭干净,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庾小姐的手臂下意识的环着司马绍的脖子,不错,不管那女子是谁都好,管她是谁都好,现在自己才是太子妃,才是太子殿下的妻子。 那一夜,是庾小姐初为人妻的一夜,虽然百般痛楚,可那一夜却是她一生中最难忘记的美好日子。 因为自那以后,她的夫君,这位几次三番求娶的太子殿下,对她,再无半点情义。 那夜,帐内气息旖旎,帐外烛光轻轻晃动着。 那撕裂般的痛苦传开过后,庾小姐几乎痛晕过去。 好在她的夫君也停了下来,只见司马绍疑惑的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庾小姐勉强维持着一个笑容,柔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司马绍猛的抓起她的手腕,在脉搏处搭了许久,放下时,这才留意到庾小姐手背上的伤疤。 “你这伤疤?” 庾小姐急忙收回胳膊,“是……是妾身小时候顽皮……” “你的功力呢?”司马绍追问道。 庾小姐不自然的别开脸,“那是……那是……” 司马绍撩开床账胡乱披了件衣裳走向门口拿起庾小姐今日穿着的那双婚鞋看,就着烛火看了看鞋子的厚度,亲手又摸了摸。 庾小姐强忍着不适,披衣下床,“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灵儿?” 庾小姐垂下头,不说应,也不说不应。 司马绍闭了闭眼掩去眸底的冷意,五指收紧,将那双鞋紧紧攥在掌心里。 “殿下,殿下这是……” “你不是她!原来如此,不是她!”司马绍乍然睁开眼睛。用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看着庾小姐,用手抚摸着她的脸,抚摸着他费尽心思娶回来的太子妃,“太像了,孤甚至都想不到,怎么会……那么像……” 庾小姐有些恍惚,殿下这是发现了?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她一直谨言慎行,殿下今日直到行房之前都没有发现。到底是…… 难道是手背上的伤疤? 又见司马绍失魂落魄的往外要走,庾小姐赶紧拉着他跪下来,“太子殿下,您要去哪儿?今日是咱们的新婚之夜,您不能离开臣妾。” “新婚之夜?”司马绍长长吐出口气,自嘲的笑道,“简直是个笑话,孤简直就是个笑话。” 司马绍甩开他的太子妃,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门框上,庾小姐方一被甩开就又抱住了他的腿,“殿下,您不能走,臣妾是您的妻啊,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啊!” 是啊,这就是他一心一意明媒正娶的妻啊! 身后的女子终究是被甩下了,司马绍拉开殿门,看着月色,再无半分先前的意气风发。 婉儿此时快马加鞭已经到了成都青城山,范老是天师道教主,这青城山又是天师道有名的洞天福地,范老的墓虽不知修在哪儿。 可牌位是一定要回青城山供奉的。 下马时,正好入夜,夜凉如水。 婉儿下马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暗卫上前替她披衣,她抬手制止了,“倒是不冷,说不准有人背后骂我呐。” 到了山脚下,有隶属于范家的千余户部曲,并看守着上山的路。 婉儿拱了拱手客气道,“某是贾易知,特来祭拜范老,望几位小哥行个方便。” 那几人彼此使了个眼色,一人立即道,“少主人正好在山上,客人稍等。” 婉儿应道,“劳烦了。” 一人快速的跑上山去,婉儿向后站了站,立即有人上来搀扶着她坐下。 一但入夜,她的眼睛便不大好。 纵使山路前点着两个大火盆照亮,可她还是不怎么看得清路,倒是勉强可以看见守山人。 不多时,一身重孝的范贲随着通报的人前来迎婉儿。 范贲今年三十,孩子都有了三个,可此时他整个人看上去却像是年逾半百的老者。 看见果真是婉儿,范贲眼眶有些红,“贾贤弟有心了。” 婉儿上前托了他一把,“范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没能送范老最后一程,贾某此生一憾事。” 范贲点点头,虚手引了引,“贾贤弟请吧。想必父亲也很愿意看见贤弟。” 婉儿便跟着范贲上山,可婉儿身后的侍卫还欲跟随,却被守山的几人挡了下来。 婉儿停下来看了看,范贲歉意一笑。 命令道,“无妨,叫他们跟着罢。” 主人家这般说,婉儿反倒不大好意思带着这么多人上山搅了范老的安宁,于是指了几个亲近之人上山,令其余人等守在山下便可。 山路漆黑,婉儿从袖中摸出一颗夜明珠。 自然不是她常用的那一颗,故此这一颗的光辉便暗淡了些,一路她只得扶着范贲。 大约走了一段,婉儿忍不住好奇道,“大哥可有什么麻烦事么?小弟看那山下,尽是生面孔。” 范贲紧了紧婉儿的手,“兄弟料得不错,朝中有些变故。为兄多派了些人手去四处盯着,山下少不得又任命了一些人,做些个看守巡逻的活计。可近日来,这些人有些不大对。” 听范贲说大成朝局变故,婉儿便免不了多了些感慨,“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上无礼,下无学,贼 民兴,丧无日矣。” “大哥,范老虽一心向道,欲为仙,得长生。可你却不同,应知,为国无威仪,官无禄秩,班序不别,君子小人服章不殊,实非长久之道。” 范贲停了停,“为兄也曾多次劝谏陛下,可陛下仁爱贤明,百姓富足,虽此前从无如此治国之道,可也未必不能在成都试行。” 婉儿想说,上下不明终究不是个体统,可想想,她一惯奉行人人平等,或许,在成都真能如此。 偏偏那时她的历史学的不够精通,却不知道大成日后造化。 一段山路走得艰难,到了山顶,范家部曲早为范老建了祠堂。 婉儿进得堂内,内里上百只蜡烛一起燃着,堂前如白昼般明亮。 范老被塑成神像供奉堂前,婉儿找了块蒲团跪拜磕头,上了三柱香,诚心道,“贺范老得证大道!” 范贲在一旁擦拭着眼泪,“父亲总归是得偿所愿了。” 婉儿默了默,世人求仙访道,最终不过归于黄土,真正成仙升天的又有几个。可惜范老这等博学之人,也不能免俗,实在叫人唏嘘。 事后范贲支开了左右,单独同婉儿叙话,“贾贤弟,实不相瞒,父亲羽化之时曾留下交代。他走后,必有人对范家下手。这才想法子叫陛下封了为兄做宰相,可为兄在朝中孤掌难鸣,眼看他们将人手伸到青城山下。为兄一时倒真不敢轻举妄动。” “兄长莫慌,范老既然预料到了范家将有此祸,难道没留下什么化解的手段?” “自然留下了。”范贲意味深长的看了婉儿一眼。“父亲说,他羽化后,贾贤弟必来祭拜,届时,还请贤弟,救我范家一救。” 婉儿怔了怔,“范老真这么说?” “确然是这么说的。” 婉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那神像似乎笑了笑。 她摸着下巴看着那佛像,范老这是将儿子托付给她了? 有些头痛的拍拍头,扭头看了一眼一脸忠厚的范贲,婉儿叹了口气。 “范大哥,小弟一路奔波千里奔袭,还是叫小弟先歇个几日再从长计议,至于你山脚下的人也不必理会便是。” PS:今天这一章呢,提到了巴蜀之地的一些新名词。因为巴蜀之地矿藏较多,是婉儿重要经济来源地之一,所以有些背景是必须要交代清楚的。那么,涉及到的新名词。底下会一一进行备注。 一、首先,婉儿提到的范老是谁? 答:范长生,一名延久,又名重久,或名文(一作支),字元。涪陵丹心人,"蜀之八仙"之一。出身土著豪族,西晋时成都一带天师道首领,西晋时流民起义军大成政权丞相,封为"四时八节天地太师"。在范长生"休养生息,薄赋兴教"的劝导下,大成政权一度昌盛。 他有两重身份,一重身份是天师道的教主,拥有很多信众,蜀人奉为神仙,又因为活得久,大家称他长生。女主称他范老,真名其实是范元。 一重身份是大成的宰相。是一位博学多才,会很多才艺的学者,因为他的帮助,大成政权才得以建立。大成皇帝李雄曾经想叫他做皇帝,但是当时范老拒绝了,没错,他拒绝了。 二、什么是部曲? 答:部曲正式起源自东汉末年,黄巾之乱后,由于诸侯征伐,五匪盗寇四起,农民就去依靠世族大姓以自保,他们是当时的士族地主所掌握最主要的农业劳动力,称为佃客;这些人中的壮丁,与世族大姓的宗族、宾客、子弟、门生、故吏编为大门第自卫性质的军队,这些人都称为部曲,也称家兵,在没有战争时部曲也种地做佃客。 三、青城山是什么鬼? 如文所说,类似于圣地,总坛之类的地方。总之是成都这一地界范长生的老巢,他养的私兵就囤积在这里种田,有时也打架。 最后,注: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上无礼,下无学,贼 民兴,丧无日矣。——出自《孟子·离娄章句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神还是骗子 青城山上这座祠堂后自有几间干净的厢房,原想着下山的婉儿被范贲挡下劝道,“夜间行路不大稳当,况且,贤弟上山时自报家门,怕是此时下山徒惹麻烦。” 婉儿想了想,无怪范贲上山时同意让她的暗卫同行,原来是这个缘故。 不过山下留着的人…… 也罢,她不下山去,那些暗卫自然是安全的。毕竟,即便知道她是要帮范家一把的,那些人的目的也该在自己身上,却不会这么快打草惊蛇。 于是婉儿简单的安置过后,歇下了。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婉儿尚未起身,大成司空赵大人,尚书令张大人,左民尚书桐大人,新任侍中原大人,度知尚书,光禄大夫,御史中丞,中书侍郎,等几位大人已经聚在宫外。 彼此客套了几句,约了下朝后去某个地方喝茶。 于是这一天的朝会几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简单议过一些要事。 几人各自回家换了便服,赶到燕回楼一间暗阁中。 这里面官位最高的那位司空赵大人不巧,因着回家途中绊了一跤,现在在家中将养着,不好随意出门。 其余几人整整齐齐的坐在一处,不知是谁先开口道,“听说昨晚,贾易知来成都了。” 众人默了默,他们所辖事物各有不用,可却偏偏都在贾易知的矿上分得利益。 其中,司空掌营建,度知尚书掌赋税,分得的利益最大。其余几人或是天子近臣,或同朝中官员升迁调度,德行政绩参和着一脚,虽官职各有不同,却都是大成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其中官职最低的是五品的中书侍郎,他的职位在其余众位官员之下。可也能入席,足见此人机敏。 正如此时,他便是引玉的那块砖,接着不知哪位上官的话,“许是来祭拜故丞相的,毕竟他们私交匪浅。” 光禄大夫许大人平日里话最多,此时立即接口道,“一位是教主,一位是山神,如今教主故去,山神回来祭拜也是应该的。” “什么山神,本官却觉着,他不过是跟在范长生身后一个招摇撞骗油嘴滑舌的刁滑商人。山神之能,却叫人不怎么敢相信吧。”御史中丞浮着茶碗,说出的话来,直白了些。 御史台执法,纠察百官。故此,这位御史中丞甘大人没怎么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 话音一落,众人或真心或假意,都笑了笑。 笑过后,左民尚书桐大人接了几句问,“诸位真觉着,贾易知果真是个骗子?” “可,他回回点出的尽是好矿,他吩咐开矿的地方,极少坍塌,且,旁人点不出。” 这话却又叫众人陷入了沉思,确然,巴蜀之地这么多山,这么多矿藏。 将一座山挖了个对穿,尽出些碎矿也是有的。 还有人临着贾易知买的山头挖矿,却什么也没挖出来也是有的。 光禄大夫许大人本是个闲职,平日里公务不甚繁忙,因此琴棋书画,养出一副好气度。此时用手指敲着桌子问,“咱们几个是明面上的,同这位贾大商人有些牵扯,可那些暗地里的官员还不知有多少。” “此番,咱们几人想着收拾范家,还不且动手,范贲那小子躲进了天师道圣地青城山,现下贾易知也来了。诸位觉着,这贾易知会不会去淌这淌浑水?” “会!”一直沉默的尚书令张大人接了话,“没见得老司空跌了一跤来不了了么?” 中书侍郎琢磨着直属上官侍中原大人的心思,笑了笑,“照这么说,范家不能动,贾易知不能惹?” 许大人晃着扇子看了他一眼,“可以惹,谁去惹?一个范家,信众上万,就足够不好对付了,又是世代掌控部曲的大家族。现在加上一位财神爷?咱们惹了,不是要去犯众怒?怕是闹大了,不用陛下处置,咱们出门就得叫人打死了。” 中书侍郎恭敬道,“许大人说的自然有理。” “可,范贲毕竟不比故丞相威望极高,且若要动范家,也只有这个时候。范贲根基不稳,老丞相故去,范家人心不稳之时,若是等他摸清了朝中形势回了朝堂之上。那时,范家可就世袭了丞相之位,从此再无人能够撼动。” 众人忧心的又何尝不是这个,若朝中只有一位陛下,那还是为臣的本分。 可若是叫人世袭着丞相之位,不就等于侍奉了两位主子,范家现今两代任丞相,谁知道会不会一直连任下去。 何况,范家再繁衍一代,几千部曲,就上万了,凭借着青城山,只会越来越多的信众依附,到时候他们可真是动不得。 许大人还能维持着笑意,“那依着你的意思,哪怕动了范家也会动了贾易知,也要掀翻了范家?” “明人不说暗话,在座的各位年年从贾易知手中分多少好处,各位心中也有数。若是真逼急了贾易知,他将所有矿脉献给了陛下。那时,咱们同他的事,藏不住,官位,钱财两失!” 尚书令张大人抬了抬眼皮看他,“许大人今日,似乎是替贾易知来说话的。” “自然是要为钱袋子说话的,你们之中,若有谁也能点出好矿,本官自然也是要为他说话的。” 掌管赋税的度知尚书顿了顿开口道,“贾易知若要护着范家,本官绝不出手!” 中书侍郎笑道,“自然是不能出手的,贾易知年年的岁贡,不仅充了国库,也满了大人家的粮仓。” 度知尚书脸有温怒,“侍中大人,烦请管好自己手下的狗。” “这条狗……咬得挺好,本官,挺满意……”刚迁为侍中的原大人漫不经心道。 度知尚书咬牙道了声好,拍案而起,拂袖离去。 光禄大夫许大人紧跟着追出去,“谭大人,且等等本官,咱们一道儿走罢。” 眼见二人离席,原大人扫了一眼众人,“还有哪位要离席的,尽管走罢。” 左民尚书桐大人起身拱了拱手,临走时还是说了一句,“原大人要除掉范家,果真是为了朝纲正统?” 一句话又说动几人,起身离开。 原本人头满满的暗阁中此时,只留下了四位,尚书令张大人,新侍中原大人,和御史中丞甘大人,以及那块赶走了众人的砖头中书侍郎韦大人。 御史中丞甘大人敲着桌子,“便因为来了一个小商人,咱们先前的计划筹备便都付之一炬,这些人……” “聪明着呐。”张大人说罢也起身要走。 接了范贲原先的职缺,新迁的侍中原大人皱了皱眉,问道,“大人何意?” “本官却是没什么意思。”张大人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御史中丞看了看离去的尚书令,琢磨了琢磨,也起身要走。 中书侍郎拉了他一把,“大人也要走么?您不是一惯看不起那贾易知,现下怎么也怕了?” “本官是看不起那小商人,可眼下,你们也知道。本官掌监察之职,在朝中本就树敌众多。此番若是惹了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是为难呐。不过原大人,韦大人,你们尽管放心,他日你们要对付这小商人,本官必定会支持,哈哈,支持……” 说罢也赶紧离开…… 原大人捧着酒杯笑了笑,饮下一杯酒,“走罢。” 韦大人不解道,“大人难道就这么算了?您再进一步便是宰相,若是除掉了范贲,高位唾手可得。” 原大人冷笑道,“可那有什么办法,谁叫那小商人被百姓敬为山神,谁叫那小商人能辩出矿来,这些人……啧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当头,谁又会去自断财路?” 韦大人下拜道,“卑职却不信那小商人真有其能,卑职愿为大人试他一试。若无利可图,大人必能得偿所愿。” 原大人漫不经心的看了看他,“随你的意吧。” 只是打起珠帘的时候,又道了一句,“韦大人是个聪明人。” 中书侍郎听罢重重的将头扣在地板上,“谢大人谬赞。” 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管家进来扶起他,“大人,都走了,您快些起来。” 韦大人颤抖着起身,拿起酒壶灌了几口酒,骂道,“聪明人?这群老狐狸!” 管家劝道,“大人可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动怒。” 韦大人深呼吸了几口,沉沉道,“回府。” 坐在马车上时,这位韦大人闭目,双拳攥紧,只盼那贾易知当真是个骗子,不然,他便是那被丢弃的卒子。 方才那些大人们的态度虽各有不同,可最后几位大人的意思却很明显。 他只管去动手,他们既不知道,也不会管。 只是,一但事发……一但事发便是他一意孤行。届时…… 他深吸几口气,富贵险中求,他不是本地大族,又不曾随陛下开疆扩土,若是不为自己打算一二,终其一生怕也只是这么个小官儿了。 而婉儿此时用过午饭,想着先回私产那处酒庄,却来了一位客人。 光禄大夫许大人晃着扇子进门,嚷嚷道,“快些为老夫备些好酒好菜。老夫一路从城中赶出来,都没来得及吃顿午饭呐。” 婉儿笑道,“您要吃饭怕是不该同我来要,也该问问主人。” 话音刚落,一众侍女端着饭菜上来又摆了一桌,范贲紧跟其后,“没料到许大人造访,仓促之间招待不周了。” 亲自端上一壶酒,替许大人倒了一杯。 许大人啜了一口酒,眯着眼睛道,“你小子还算机灵。” 范贲拱了拱手道,“不敢忘记您的提点之恩。” 许大人点点头,受了这一礼,摆开架势吃喝。 婉儿恍然道,“果然是您老,某正奇道,怎么范大哥这回反应不慢,知道避祸到青城山。” 许大人一脸的不情愿,“谁叫本官欠了他家一个恩,又欠了你一个恩。” 第一百四十五章 醉里乡 “得恩不忘报,许老君子。只是某当年救您也确实是个顺带,您实在不必记挂在心上。” 当年婉儿来这成都找大夫,带着归程的途中遇见了重病的许老。 病是小病,只是一路舟车劳顿,生生拖成了顽疾,险些一命呜呼。还是婉儿叫车上的大夫替许老诊治了,又将车上的药材送了一些与他,才救回许老一条命。 能叫婉儿不远千里来寻的大夫自然有些名声的,婉儿也正想试试这个大夫的医术。 许老左右不过是正好送上门来,不是许老,遇见别人她也会救。 “这是不要本官的那个恩?” 婉儿摇摇头道,“举手之劳,本就没打算叫许老报答,您老还记着这么些年。” “何况,这些年,您帮了贾某不少,实在是,再大的恩情,也了了。” 许樾一言不发的吃菜喝酒,酒足饭饱后拿帕子擦了擦嘴丢在一边,挑眉道,“了了?” 婉儿看了看许老的神色,顿了顿,笑道,“这自然是贾某的客气话,许老记着这个恩,贾某求之不得。” 许樾哼哼了一声,看了看陪坐在一旁的范贲。 “本官下了朝会大老远的跑这一趟,你可知为甚?” 婉儿眯着眼睛抢着答道,“许老老当益壮,是想来这青城山看看风景。” “看风景?” 婉儿勾了勾唇角,“不正是要看风景?” “这拙略的借口唬得了谁?你真当那群人都是傻子不成?” 显然婉儿也只是随口一说,说过后认真了几分问道,“许老光明正大的上青城山,可见,同那群人,已然撕破脸了?” “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况,那原斐性子阴鸷,并非丞相之才。” 婉儿心领神会的看了看范贲,“大哥,他们这是觉着大哥忠厚,比那原斐老实,好拿捏,与其扶上那么个人,不如扶上大哥。” 许樾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半天,这才吹着胡子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非得说出来,还说得那么难听。” “道理本就是这么个难听的道理,倒还怕人说?” 许樾说不过婉儿,看了一眼范贲,“这小东西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你却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你爹何等人物,怎的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范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同长辈计较什么。 婉儿眼中却看出许樾这是闷得慌,想找人斗嘴,于是想都不想张嘴道,“是啊,当年范老何等人物,许老日日随侍在侧,恨不能执笔将范老所说所作一字一句的记录在案。看看现下这副情状,真是不由叫人感叹一句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喽。” “小东西,你这是故意气老夫是不是?” “哪儿敢?”婉儿眨眨眼,“只不过看您官架子端得辛苦,怕您闷坏了。再者,晚辈不接着您的话,哪能教您将要紧的事说出来?” 许樾放下酒杯,拂了拂衣袖,“哦,老夫来此的缘故,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个大概。”“大概那也是不要紧的……” 都城离这里不远,快马加鞭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且还得是上好的良驹。许老专程来此,是为了吃一顿饭?还是为了告诉那些人,他来见了贾易知同他们撕破脸了? 都不是…… 是有事,不能放心的交给别人传话,不能传信,甚至,须得亲自见面才能说的清楚。 许樾手仍然揪着衣袖,脸上却不大痛快,“你这小东西真是神仙不成?” “那倒没有,只是见得人多了,自然看得通透些。” 许樾叹了口气,“范贲这小子倒是可以收拾收拾回朝赴任了,只是你这么一来,反倒叫自己挡在了范家前头。现下,他们固然还顾忌着范贲这小子,却当先要对付你的。” “那位原大人?” “何止!”许樾摇摇头,“你是聪明人,老夫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老丞相一去,这朝中多少人得有点儿心思。这回这原斐虽是顶在了前头,可你这回要对付他,没人会出手帮你。都等着看你的手段如何,毕竟,桃子要捡大的摘,若是你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原斐,那么日后,你在大成必定寸步难行。” 婉儿愁容满面,“大人说的轻巧,一个是官,一个是商,晚辈如何能斗得过这位侍中大人?” 范贲当即道,“贤弟莫急,为兄还有些旧部可供你驱遣。” 许樾已经抽出扇子一把敲在范贲脑袋上,“傻小子,就你多事,这小东西逗咱们玩儿呢。” “再艰难比得过当年开矿,数千信众挡在山前拼死相抗?再艰难比得过朝中诸位重臣封矿查矿要夺他的产业?这小东西,玩儿得转!” 那时,她从建康走出来,来到川蜀开矿,着实不易。 尤其,家中小贾氏虎视眈眈,她还不能常在巴蜀之地。时常回来时,听到的便是一座矿被封了,又一座矿被封了。直到她拿着当时全部家当一口气买下三座大山,点出三座铜矿,又用了些法子,才渐渐有了现在的局面。 现下那原斐冒出来,不过是和当时的局面相仿罢了,怕是还没有当时那样艰难。 毕竟,现在朝中的众人只想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用。那时,这些人想的全是夺矿杀人。 婉儿亦是拍了拍范贲的肩膀,“范大哥帮是没有用的,若是你此番出手帮我,日后麻烦才要更多呐。他们既然想要试试我的能耐,那便来试试,小弟也无惧。若是闯不过这一关,也对不起范老相护之意。” “只是……”婉儿瘪瘪嘴,“许老有些不地道,看热闹不嫌事大。您特地跑这一趟,叫那原大人知道我晓得了他要对付我,叫他行事愈加小心谨慎,却是在给我找麻烦了。” 许樾眼珠子向上翻了翻,“小东西,你可别不识好人心,老朽纯粹是为了助你。老朽若不来这一趟,那原斐直接弄死了你,你到死都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多冤枉?” “先不说晚辈知道不知道,可那原斐有胆子直接弄死晚辈?若果真是这样,那倒省心了,晚辈直接叫他先死的自自然然。也无需费心筹谋,您是真不知道,晚辈这头发掉得厉害。” 范贲在那儿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由接口道,“贤弟却不好在都城内暗杀朝廷命官,恐遭来祸端。” 婉儿顿了顿,拍了拍范贲的肩膀起身了,许樾翻了个白眼儿也跟着起身了。 范贲有些不明所以,但到底他也在侍中一位上待了这么些年。虽说不擅筹谋,可却不见得明白不了这二人的意思。 简单斟酌片刻,笑了笑。 这二人不过是斗嘴,不当真。 一行人有说有笑,赏景看花,到了山上,客气的你来我往了几句。 光禄大夫许樾大人上了马车,范贲在山下点了几个人上了山,婉儿则是骑马一路飞奔而去。 婉儿一路小心谨慎,先是快马疾行进了城,又中间换了次衣裳,才改换马车出了城。到了郊外的酔里乡酒庄。 当年买下这座酒庄,原本只是看上了它依山傍水,好吧,婉儿得承认,是看上了这酒庄后的山上有极好的铁矿。 她本意是要当下开采的,可这酒庄年限久远。酒庄的前主人在战乱时又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山上被开垦的很好,尽是绿油油的农田。 她顺着山路走上去看时,满眼绿意生机勃勃,可那些庄户们却战战兢兢的跪在农田边,像是在挣扎等死。 那一瞬间,她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再看酒庄,这酒庄自然是以酿酒为生。 可听闻,酒庄主人人品虽好,酿酒的技术却不大好。再加上有个败家女婿,不多久就败光了他的家产,偷了地契房契要卖。 正好卖到了婉儿手里,婉儿到的前一天,酒庄那位前主人气死在病榻前,他膝下唯一的女儿也吊死了。 那败家女婿拿了婉儿的钱财,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婉儿也是在官府牙侩的带领下进庄子来看,发现上上下下哭声震天,披麻戴孝的,才知道了这一桩事。 又在山头上看见了那样一副场景。 可当时,她的钱已经没了,追又不知道能不能追得回来。 索性便真的买下了这处酒庄,改了它原本的名字迎客来。 那日婉儿站在前庄主的屋门前看着简单布置的灵堂,冲那负责她这一单的牙侩道,“大人,烦请找这庄子上的大管事来。” 因婉儿此番买山买庄子出手痛快,给的打赏又多。那人对婉儿很有些好感,此时看着这副情状。也是皱了皱眉,“你脾气未免太好,横竖你买下了这庄子,你现在是这庄子的主人,找什么管事的,把这群人撵出去不就得了。既然是官牙来管着你的这桩交易,你要是人手不足,调些官兵来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左右也没有避着人,不多时,就被传了进去。 很快的,一屋子人涌了出来跪在婉儿和那牙侩跟前哭。 “大老爷呀……” 婉儿头皮一阵发麻…… 看着眼前齐齐抵在地上的几十颗人头,颤声道,“你们要不先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另有隐情 那场景,仿佛她就是那夺人田地,叫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恶霸。 苍天可鉴,她公孙婉儿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做过这等恶事。 而当时,她身边的恶霸手指扶着刀鞘,恶声恶气道,“哭什么哭,哭什么哭,现在这庄子的主人换了,是这位贾公子。你们的主子自然也该是这位贾公子,可你们在新主子进门时哭丧着一张脸摆着两个死人招晦气,把你们都发卖了做贱奴去挖矿也是轻的。” 婉儿默默的擦了擦汗,这位牙侩的口头上真是过了,实在是过了。 死者为大,再怎么也不该在人家的灵堂外骂人家晦气。 再者,她现在固然是这庄子的主子。可也只有这庄子的地契和房契,至于这些人还真不能算作是她的人,自然她也当不得他们的主子。 他们的主子该是那位躺在棺材里的前庄主,和躺在另一副棺材里的前庄主的大小姐,还有那不知拿了银子去了哪儿的前庄主的败家女婿。 跟她可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的,她的手上又没有他们的卖身契。 说起来,他们的卖身契虽在那前庄主的手上,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这朝廷又刚建立不久,那卖身契做不做数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这些人现在说不准登记在册的还是自由身。 随随便便将这些人卖出来,怕是不合律法。 最后,这位牙侩实在是对挖矿的有些偏见。 诚然,官府上的那些矿,是会叫一些重罪犯和官奴去挖矿,日夜劳作很是辛苦。 可她的矿上却是多劳多得,伙食住处都很好,工作时间安排也非常合理。 擦完了汗,一众人又都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要哭不敢哭。 婉儿笑了笑,挺了挺腰板,感慨要有的,可这酒庄,也是要收下的。 遂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大人说得不错,这庄子,以后,便是贾某的了。” “贾某不是狠毒之人,倒不见得会将你们卖去矿山,却能够决定某的庄子上一些人的去留。” “那么现下,备个地方吧,叫我和这位大人歇歇脚,上些茶来。” 底下几人不由看向为首的老者,见他隐晦的点了点头。 这才起来几位管事的请着婉儿进了屋,这庄子挺大,前有作坊,后有院落,再后面是大片大片杏花树。婉儿去的时候不巧,花谢了,结上了青杏。 杏园后是山道,农田,零零散散的住着几户人家。 婉儿站在小阁楼上的窗前远远眺望着,四面开了窗,屋中仍不觉凉快。 婉儿拿着一把扇子扇着,等了许久,上来两盏香茶。 那牙侩端起要喝,被婉儿制止了,两杯茶都泼了出去,留下了两只空杯子。 婉儿将杯盖丢开,很随意的将杯子搁在了几案上。那牙侩有些恼了,他此时口干舌燥,好容易有杯茶,却不能喝。婉儿冲他笑笑,“大人不必动怒,且再等等,先听一场戏。” 说罢气定神闲的用扇子扇风,果然,没等多久,先前站在众人前头的老者弓着身子进门。 见了婉儿客气的拱拱手道,“贾公子。” 婉儿点点头,热络道,“您是?” “老奴是这迎客来的大管事,跟在故庄主跟前有十年了。” “原来您便是大管事!”婉儿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贾某才接下这偌大一个庄子,现下正有些发愁,不知如何打理呐。大管事的,快来同我说说这庄上的事罢。” “这……”大管事显得有些为难,顿了顿,“原老奴来正是要说的。” “也是看贾公子待人以诚,老奴有些话不得不说。” 婉儿用扇子遮了遮脸,“您请说罢。” “老奴也是听闻,贾公子是外地人,可能不大清楚这些事。” “老奴的主子,故庄主,实际上,早已经将迎客来的地契和房契烧了。现下公子拿到的,怕是假的。” 牙侩一听,几乎立即瞪圆了眼睛,假的?这怎么会是假的? 婉儿先是顿了顿,后似乎才反应过来,当即从袖中取出几张纸来,抖着手问,“假的?” “大管事的,你且一定要将此事仔仔细细道来,不能说半句假话。否则,大人在此,你是要吃牢饭的。” 那大管事当即跪在地上大呼,“老奴不敢,老奴是万万不敢的。” 婉儿似乎是在竭力平复着心情,背对着那管事,站在窗前用扇子使劲儿扇着风。 大管事的很认真的回想了回想往事,开口道。“故庄主姓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一年前,大小姐外出救了落水的姑爷回来。没多久,二人便成了亲。其实这门亲事,老庄主并不大喜欢,说姑爷喜怒无常,怕真性情并不大好。可小姐却自小被娇惯坏了,不听劝告,执意的和姑爷成了亲。” 婉儿听着有些瞌睡,打断道,“您说远了,还是说说这地契的事。” 那大管事的想了想,回道,“接下来,正要说起。” “这姑爷和小姐成亲后,二人早先也算和美,可后来,姑爷却染上了赌瘾,又时时去赌。他原以为迎客来,迎来送往,老爷家私颇丰,可万万没想到,近年来生意不好做,咱家的酒又不比旁人家的好多少。渐渐地,进账便越来越少。” “姑爷没有了赌资,慢慢的便开始对小姐非打即骂,时常偷了家中的东西,小姐的首饰去变卖。再然后,竟然想到了去偷地契。” 婉儿手有些酸,停了停,想了想换了换不惯用的左手扇扇子,动作就有些笨拙,而且动静有些大。 大管事的顿了顿,停下来看她,婉儿绷了绷脸回过头艰难的笑了笑,“你接着说,接着说……” 大管事应诺,便继续痛心疾首道,“姑爷去老爷房中偷地契的时候,正被老爷撞上,那畜生居然……居然打伤了老爷……逃了……” “老爷一怒之下,便生了个火盆,将地契房契全烧了个干净。又造了一份假的,直等着那畜生回来,偷走假地契,被官府抓了,判他的重刑。以解心头一口怨气。” 听到这里,婉儿听不下去了。 绕回来坐下,“你家老爷,挺有意思。” 大管事的正抹着眼泪,“老爷他……他死不瞑目啊……那个畜生……抓到了没?” 婉儿将抽出来的两张纸随意的甩在了几案上,“没抓到,跑了。” 又叹了口气,冲那牙侩抱了抱拳,“对不住了大人,没料到这个老头儿没什么货,戏唱的不好,故事也实在是烂。” 牙侩认同的点头…… 大管事的愣在当场…… 婉儿坐在那里,“大管事的觉着本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这庄里的事情是不是?” “大管事的觉着本公子若是认了倒霉,你便可以买下这块无主的地和无主的庄子是不是?” “为了以防万一,大管事的还准备了故庄主的遗书是不是?” 大管事的脸色煞白,向后跌坐在地上,“你……你……” 婉儿捏起先前那抽出来的轻飘飘的两张纸,扔到大管事的面前,“你看看罢。” 大管事哆哆嗦嗦的拿起那两张纸,一时惊讶的合不拢嘴,“你你你你……” 婉儿两只手终于都酸了,于是合了扇子靠在了软枕上。 “不明白为什么你伪造的遗书在我手里?” 说罢又自顾自道,“自然,这也是没什么的,这东西,能仿造一封,便能仿造两封。” 想了想,问一旁的牙侩,“大人,可感觉有何不适?” 那牙侩想了想,“我头晕。” 婉儿点点头,“我也头晕。” “不过,咱们为何会头晕?”又看大管事的回神,眼珠子里焕发神采,婉儿靠在软枕上,“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大管事的讲的故事乱七八糟,不求精彩,不求合理,只求长,足够长。” 跟着婉儿的牙侩这时候才完全回过味儿来,不叫他喝茶又陪着这老东西绕圈子,合着现在还在演戏。 那大管事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小公子真是聪明,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不过,现下,二位中了奇毒,神仙难救,只能怪你们命不好,别怪老夫。” “你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么?即便算作你不知道,可这一位……”婉儿偏了偏头点了点那位脸色漆黑的牙侩,认真的看着大管事的,“好歹也是衙门里的,半个大人。你这么着,为了地契谋财害命,还顺带害了一个官,可是犯了死罪!” 牙侩,虽然被官府承认,代官府平衡市场做官方中介,可严格算来,没有阶品,也算不得官,顶多算是个公务人员。 可即便是这样,这大管事的犯的事,也不算小了。 那大管事的冷笑一声道,“今日之事,只有咱们三人知道。这茶是老夫亲自下的毒,也未假手他人。你们二人一死,老夫自有法子叫人验不出你们的死因。” “法子?指望那掌管官牙的张都头儿?”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大管事的惊讶道。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这庄子价格压得又低,难免上了上心。” “你这般迫切的想夺这庄子,若我所料不差,你家老爷和小姐的死,怕也不简单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掌控官牙 “黄口小儿,休要……休要血口喷人!”虽是反驳的话,可说着,却没什么底气。 说来也怪,这人有胆子害人,有胆子下毒,却害怕被人戳穿? 那牙侩姓郑,此时看着也不由满脸鄙夷道,“你说话哆嗦个什么?” “那自然是咱们说中了。” “原我还想,他不过是有些贪心罢了,可现在看来,他还背主忘恩,谋害了自家主子。”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伺候了故庄主十年,主仆情深,老夫怎会做那样的事情……” 婉儿打开折扇缓缓扇了扇风,“胡说八道?” “你且说说看,一屋子的人都面色戚戚,哽咽难掩,甚至有人泪洒堂上,大管事的你既然同你家主子主仆情深,怎的连哭也不哭?” “哼……”大管事的挑了挑眉,“老夫生来无泪,某说是丧主,便是亲儿子死了,心中痛如刀绞,也是流不出一滴泪来的。” “哦?”婉儿觉着新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大管事的嗤声道,“孤陋寡闻。” 婉儿摸了摸鼻子,“那么本公子再问你,听闻巴蜀之地习俗,故去之人,还未下葬便不封棺,若是封棺,便要下葬,是不是?” 大管事的恼声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前庄主和他膝下的女儿死了一天,怎么也不到该下葬的时候。却无故封了棺,本公子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死的许是不那么自自然然,早早封棺是为了不叫旁人看出什么来吧。” 大管事的在原地站着盯着婉儿,却不出声反驳。 婉儿便了然道,“看来本公子猜对了。” 郑牙侩忍不住道,“可故庄主的女婿真个儿是个不成器的,这些传得人尽皆知,许是真会打死老丈人。” “传言可不可信暂且不说,本公子疑心这管家还有一个缘故,便是他那狗屁不通的故事。” “假地契那一段儿?” “也和这一段儿有些干系的,这固然是这位大管事为了编故事。却也叫某想到,他料定了咱们会死,编故事便尽量曲折离奇,拖着时间毒发。偏偏大人也看到了,这老头胆子小的很,这故事难免不会带出些实情来。” “譬如,那女婿是真偷了地契出去卖的,若不然也不会到了本公子手上。可那故庄主,说不准是真受了些伤的。” “那么问题就在,故庄主那时,为何不去报官?甚至一点儿风声也没放出来?” 郑牙侩思忖片刻道,“许是顾忌着家丑不可外扬?” “若是顾忌这些,那他女婿的败家名声怎么传出去的?” 郑牙侩觉着头更痛了,信口道,“许是他报官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官府并未收到?许是有些什么意外?” 话刚出口,却见婉儿略带惊讶的看他。 郑牙侩脑子忽然清明几分,指着那大管事的道,“你……是你?” 大管事的阴测测的看着他二人,“是不是老夫,有什么要紧的,老夫固然最后推了老庄主一把,可那也是他识人不清,招进了那么个女婿。与其便宜了那小子和外人,老夫跟了他十年了,为什么不能便宜老夫?” “好了,二位安心上路罢。” 婉儿重重的敲了敲扇子,“大概差不多了,大人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这老刁奴简直罪无可恕。” 婉儿点点头,坐得久了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 大管事的不敢置信道,“你……你怎么还能站的起来?你……你不是……” “是什么?” 婉儿先是一脸不解,随后晃着折扇道,“哦,大管事的大概不明白为何本公子还站的起来吧。” “可,谁说茶杯空了,那茶一定是我们二人喝了呢?” 大管事的想到了什么,沉吟道,“怪不得,你是有意将杯盖摊开叫老夫安心,放松老夫的警惕。” 郑牙侩这才想起方才,婉儿倒空了茶,还特意将两只茶杯的杯盖搁在一旁。 随后看着婉儿的眼神便有几分钦佩。 “不叫你放心,怎么叫你说出实话来,让这位大人听见呢。” “你以为……”大管事猛然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朝婉儿刺来,“你以为老夫说了那么多,会不防备你们逃走。” 婉儿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那匕首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拐了个弯儿,直逼她的心口。 “你居然还会功夫?”这可是所料未及的事情。 婉儿将手中一把折扇舞开,“怪不得,怪不得……本公子还正奇怪,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事情全认了。原来是这个缘故,你这是有信心不叫我二人走出去。” 郑牙侩腰间配着刀,原本正打算上前帮把手,可一看这二人短短时间内过了不下数十招,当即明白过来,这二人都是高手。 自己上去只有找死的份儿,于是很没骨气的缩了缩脖子作壁上观。 婉儿这一架打得很开心,“我师父总说我除了力气大,功夫其实很上不得台面。这回有了你陪我练练,实在痛快。” 那大管事的却觉出不妙来,这个富贵小公子看着弱不禁风的,可谁料到力气这般大,他的虎口几乎已经被震碎了,殷殷血迹流出来,空气中渐渐有了一丝腥甜味道。 见事不妙,大管事的当机立断,看准窗户要往外跳。 婉儿一把扇子重重的扔出去砸在他腰眼上,大管事的呼痛一声,挂在窗口上被婉儿一把拽了回来。 见他还要举刀行凶,婉儿一脚踢断了他的右手,又见左手挥来。 婉儿往后退开,悠闲的回到几案上,拿起一只空茶杯扔了过去,喀拉一声,那只左手也废了。 腰上受了伤,大管事的站不起来,双手又不能动,可他还是死死的盯着婉儿,“你们以为,你们逃得了?” 婉儿夸张的挑了挑眉,“怎么就逃不了?” “这府中有老夫的兄弟们,若是老夫出了什么事,你们二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说得好像只有你有兄弟似的。”婉儿冷笑两声,走到窗前,从袖中取出一枝小竹筒,一拉底下的白线,竹筒嘶鸣着蹿上天去,啪的一声炸开。 大管事的张了张嘴,郑牙侩也惊讶的张了张嘴,只见婉儿施施然坐回几案上摇着扇子,“买这庄子之前,我手底下的人进这庄子里看过。正巧见着了你和那位掌管官牙的张都头儿说话,又看见了你在伪造遗书。” “本公子这个人呢,比较怕麻烦,来之前就准备了准备。今儿是收庄子的日子,你是定会生事的,那位张都头儿也定是会来的。故此,早早的,本公子备了些人手,又知会了官府一声儿,劳他们在外候了候。”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你一个外地人怎能调得动府衙?” “说来惭愧,本公子虽是个外地人,可同宰相范大人还是略有交情。这桩事和他说了说,调些人手来,实在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宰相……宰相…… 郑牙侩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你姓贾,莫不是近来买山开矿的那位……” 婉儿看了他一眼,谦虚道,“正是不才。” 大管事的也有些不能相信,“怎么会是你,怎么能这么年轻,怎么会……” “大管事的,你夸本公子年轻,本公子很开心,但你这桩事,本公子也是无能为力,帮不了你了。” 大管事的一脸煞白,倒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婉儿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是同情的摇了摇头道,“胆子太小不敢跑江湖,可连奴才都做不好,这一辈子过得实在是失败。” 郑牙侩脑子晕了晕,此时好容易将事情一件一件的理清楚,忽然问了一句,“这老刁奴今日会加害你我二人,都头儿大人是知道的。” 婉儿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便是这大管事的放过你,你回去也是活不成的。” “这……怎么会……作甚要害我?” “自然是你平日里说话不当心,得罪了领头儿的。”婉儿意味深长道,“不然,大人以为,本公子为何给了你双倍的赏银?” “却是因为,我要同你一道儿赴险?” “当是压惊。”婉儿闭了闭眼道,“不过,你不错,本公子很满意。”这人做事虽夸张了些,可也相当周全。 郑牙侩听着婉儿话里的意思,愈发觉着这人高深莫测,遂拱了拱手道,“您这又是何意?” 婉儿斜斜看了他一眼,“怎么说,咱们也是有了患难的交情了,要知道……” “官牙那位都头儿这回犯的可是害人性命,夺人家产的要案。” 郑牙侩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不明白婉儿的意思,当即跪下大拜道,“多谢贾公子提携之恩。” 婉儿勾唇笑笑,“都是自家兄弟了,这些见外的话,大可不必再说了。” 郑牙侩抱拳道,“贾兄弟。” 婉儿站起身扶他起来,“贾某年幼,便唤大人一声大哥,还望大哥不弃。” “自然,自然,能和贾兄弟做兄弟,是郑旭天大的福分。” 此番,官牙,终于也在掌控之中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医君无忧 所以婉儿总是觉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老天爷确实是帮忙。 就比如这醉里乡。 她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那管事的虽然想霸占庄子,可到底她也有法子不叫他如愿。 偏偏那些时候她虽结识了范老,可仍有人封了她的矿找她的麻烦,那理由还相当的冠冕堂皇,叫范老一时之间都不好相帮。 由此,她心情就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又听手下人说起那大管事的不大规矩,像是在仿造前庄主的笔迹,写一封遗书。 婉儿得知这事的时候,那前庄主还有一口气在。 可当婉儿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那前庄主和他的女儿尽被喂了毒,救不活了。 婉儿走出庄子时是傍晚,一轮残阳如血般铺了厚厚的一层,婉儿踏碎那不大刺眼的光芒。回了住处在屋中点了一屋子的蜡烛,候到了半夜。 果然听见她手底下的人来回话说,“主子料得不错,那大管事的半夜三更出去找人报信去了。” 后来又得知了那人正好是官牙的张都头儿。 至此,一盘棋局在婉儿心中纵横交错,摆列开来。 婉儿执黑先下一子,静等着对方落子。 迎客来最终成了婉儿的产业,张都头儿和大管事的合谋害人谋财,大管事的亲口 交代,郑牙侩和婉儿皆是人证,也不枉费婉儿费尽心思和那大管事的闲磨牙。 前庄主的死因果真是中毒,便是物证,查了下去。 张都头和大管事的不日问斩,一众合谋尽皆锒铛入狱。 郑牙侩成了官牙新的都头儿,也为婉儿日后的诸多交易提供了便利。 那日,前庄主出葬,婉儿也曾为他们父女二人供了三柱香添了一把土。 “大仇已报,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些了。庄子里收留的那些人,能留的,我也会都留下,只是你那名字我需得换换,迎客来迎客来,听着像是青楼起的名儿。何况,你迎来的不过是一个败家女婿和一个谋财害命的刁奴。” “醉卧沙场君莫笑,里门先下敬乡人。乡中贺者唯争路,人间尽似逢花雨。叫醉里乡罢,人生皆苦,醉后还望能潇洒自在些。” 忽然起了风,婉儿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迎客来的这桩终归只是小事。 要紧的还是那处矿山,难办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迎着风,拍开了一坛子老酒洒在前庄主坟前,朗声道,“敬庄主仁心,一路走好。” 淳淳酒香散发在空气中,倾倒在地面上,溅起点点飞扬的尘土,混成泥水噼里啪啦,自成一曲小调。 一坛子酒敬完,婉儿带着一众随扈,踩着一地的纸钱越走越远,坟前的那三柱香很快焚尽了。 这世间善恶到头,终有报应的。 不知不觉想了这么些,马车已然从后门进了醉里乡,停在了院落里。 婉儿撩开车帘走下马车,许是想着要到醉里乡,又许是,她现下,心情又不大好。 下了马车,婉儿在原地站了站。 她头一回进这庄子便是傍晚时分,现下,她伸出手掌挡了挡那一轮残阳,如血的颜色又铺了满地。 酒庄的管事的候在婉儿身后垂着手,过了好一会儿,婉儿长叹口气,“许久不来了,也是时候召一召几个矿上的大管事的来说说话。” 那管事点头应诺。 婉儿便不再停留,她不能停,停下来,便会被群狼一拥而上撕扯粉碎,连个全尸都不会给她留下。 这便是……这样的一个世道…… 安生的过了一晚,消息传了出去。到了第二日,陆陆续续的有各个矿上的大管事赶来。 婉儿起得挺早,收拾好了,吩咐酒庄管事的去酒窖里取些好酒出来招待。 到了议事的地方,听各位管事的汇报这些日子以来的各项进账,各项难处,各项问题。 婉儿一一听了,并且答复,又大略翻了翻账本,和送去健康的差不多,便将账本搁下了,同几位管事的说些闲话。 查账看帐问话。其实也不过是个形势罢了,面子上过得去,两相欢喜。 若说这些帐里完全干干净净没有问题,却不见得。 水至清则无鱼,婉儿用这些人得力,这些人也只要不太过分,她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说是亲自看完这些账本?那是不可能做成的事,她许久没有来成都,这些账本堆积如山,便是这些大约只有些进账出账没有明细的账本也够她看个几天。 全看完,那她也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何况,账面上能查出来的问题,永远都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婉儿自有专门的人看着。这些管事的也都知道一些。 再有,若是区区一个账本都能看出问题,也实在是这些管事的没能耐,婉儿这些年这些人不知打发了多少。剩下的,便也不用看。 又叙了些闲话,婉儿浮了浮茶碗,淡淡道,“近来都警醒着些,时常来我这里坐坐,说说近来矿上的事。” 几位大管事的顿了顿,齐齐拱手应诺。 婉儿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要知道外松内紧的道理,矿工们也有好些时候没怎么休息了,适当着调换调换,让大家都休息休息。” 几位大管事的暗暗将外松内紧几个字记了记,就是说,外面看起来松懈,实际要更加警醒着些? 又联系着想了想后面看似和前言相互矛盾的调换和休息两个字,众人面色凛然。 这是有事了。 想来,几人暗暗交换着眼色,老宰相故去,小范大人继任,他们原以为,那都是一家子。 大概不管出了什么事,也影响不到矿上,看来想得还是简单了些。 婉儿安抚道,“诸位都是贾某亲自挑选的管事,也有同某一道从最初走到现在的人,应知当年何等艰难。现下,咱们太平日子过久了。某不过是提醒着诸位一些,当居安思危。何况,万事还有某,诸位只管做好分内事便好了。” 几位大管事的齐齐又拱了拱手。 这时,酒庄的大管事脸色难看的候在了院外。 婉儿示意叫他进来,又给了那几人一个眼色,“都下去用些酒菜,尽管带些好酒回去。” 那几人议完了事,神色轻松了些。 “谁不知道这醉里乡的酒大成闻名,东家这回莫要小气,老奴可要搬空了您的酒窖。” 婉儿豪爽道,“尽管去搬,你这两只手能搬多少便搬多少。” 几人笑着一齐出了门。 醉里乡的大管事的进门,“东家,酒窖抓到了个偷酒贼,不知怎么混了进去,竟将咱们的好酒喝了大半。” 婉儿想了想问,“是哪个酒窖?” 大管事恨恨道,“是内院私藏的酒窖。” 婉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倒是会偷,该送官送官,该撵出去便撵出去,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女人说她是个大夫。” “哦?大夫。” 这些年婉儿心中的执念便是天涯海角的找大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四处经商是为了敛财,是为了扩充人脉,是为了将天底下的大夫都带到祖母身边去。 她也不知道小贾氏的蛊毒怎么会那么厉害,怎么会她找了五年都没有找到法子救祖母,都没有一个大夫能解开小贾氏的蛊毒。 只是她不甘心,没有将这全天下的大夫都带去建康,没有这全天下所有的大夫都说救不了祖母,她便要找一日,哪怕一直找下去。直到祖母不肯拖下去,直到祖母狠心去了,直到祖母真不肯再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也许那个时候,婉儿会放弃。 可眼下,远不是放弃的时候。 也因为婉儿四处寻医,上门来的不管惹了什么事,闯了什么祸,要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只要说自己是大夫,管事的便不敢自作主张,要和婉儿知会一声。 索性婉儿正好在醉里乡,想了想,婉儿起身道,“既然是位大夫,我去看看。” 管事的躬了躬身子,站在前头领路。 等到了酒窖,真看见了一地的酒坛子,婉儿才总算明白了管事的说这女人偷喝了大半的酒不是夸张,怕还是说少了,这女人,近乎将这酒窖里的酒喝空了。 婉儿笑了笑,还是位姑娘,怎的这般能喝? 绕着昏暗的酒窖走了几步,险些被脚下的酒坛子绊倒,婉儿扶着管事的道,“这酒窖几日没人来过?” “两日前老奴还亲自来检查过,那时,这里的酒还一坛不少。” 两日了…… 也就是说这女人两日里滴米未进,喝酒过活?简直,简直是胡闹! 遂缓缓道,“先带出去,喂些醒酒汤,再喂些清淡些的米粥。怕她现在胃痛得很,也吃下旁的东西。” 婉儿说完了,扶着管事的便想着先离开,这里实在太黑了,在黑暗中,她眼神儿不好,纵然墙上其实还点着几支大火把,旁人都能将这里的情形看个分明。 可刚迈开了腿,婉儿忽然想到一件事,这女人喝了这么多酒,怕是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又是怎么告诉管事的,她其实是位大夫? 这个念头刚刚想起,她的腿上抱上了一个人,女人,只听那女人含含糊糊道,“你便是东家?” “东家,小女子真的是神医,你看,我其实抱一抱你的腿,便知道,你其实是个女人。” “东家,小女子君无忧,敢问东家尊姓大名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东家这棵铁树开了花 这女人……这女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管事的不由擦了擦额间流下的两滴冷汗,要知道这话可是东家的一大忌讳。 因着东家身量不比一般男子,显得单薄了些。其实这本也没什么,现下反而以此为风骨。 可偏偏就有些人背地里嚼舌根子,说东家保不齐是个女人。 后来这些话传到了东家耳朵里,那些人无一例外的被东家亲自动手教训了一通。 此后,但凡还有人如此说,东家皆会一一找上门去和那人打一架。 到了后来,那些人吃了苦头,又见识了东家的手段,再也没人敢说这样的话。 实际上,即便是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初初开始有过疑心,现下这疑心也散了大半。 东家行事滴水不漏,果断凌厉又气度斐然,再加上一身的力气和惊人的饭量,实在叫人没有一处能将他和女人联系起来。 可现下,这女人,竟还敢说东家是女人。 管事的小心的观察着东家的神情,只见东家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子,用手指抬起了那女人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端详。 忽而笑了笑,“这女人这么个形容,倒也不失可爱。” 管事的愣了愣,外界分明,分明传言东家不好女色。 就连他们这些近身伺候之人也不由生疑,东家夜夜都是自己入睡,从未见过带哪个女人回来。 反而对俊俏些的公子格外关照,他甚至还暗自猜想过,东家许是,许是有龙阳之好? 这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不少富贾都有这么个癖好。 可问题是,东家夜里连个男人也没带回来过。 这……这可就…… 现下…… 管事的乍然灵光一闪,觉着灵台清明,原来东家好的是这一口儿。偏爱这些年纪大的大姐儿…… 只不过,这女人这副邋遢的形容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显然婉儿也是这么想的,只见她甩开腿上的女人,扶着管事的往外走,“给她沐浴装扮,备些吃的,收拾妥当了,带来见我。” 管事的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一连串的吩咐道,“好好照顾这位姑娘,不得怠慢。” “快些扶出来,酒窖里阴暗不适合女子多呆。” 又道,“去去去,赶紧命人熬些滋补的小粥。” 婉儿慢慢走着,只听君无忧在身后喊道,“喂,你这醉里乡的招牌该砸了,这一酒窖的酒我都喝空了也未必能醉。” 婉儿平静道,“你没找对地方,这里的酒,酒量好一些的人,是喝不醉的。” 撂下这么一句话,勾得君无忧心中馋虫大动,婉儿却走了。 君无忧跳起来,“快快快,你们快告诉我茅房在哪儿?” “还有……”又指了指一个坛子,“这个坛子里的,不是什么酒,拿出去倒掉。” 跟着进酒窖的是几名家丁,听罢脸上都有些发热,这女人,还知不知道廉耻为何物? 婉儿走出酒窖适应着外面的阳光,吩咐道,“你留下来亲自安排,找两个稳妥些的丫头好生照顾这位姑娘,我先去同矿上那几位管事的吃顿饭。” “这位姑娘沐浴更衣后,待她填饱了肚子,你再来找我。” 管事的郑重又郑重的点点头道,“东家尽管放心。” 婉儿不自觉攥紧了手,她会是那个能治好祖母的人么? 她也果真是神医么? 这顿饭婉儿用得颇有些心不在焉,宴席上,频频有人来敬酒,婉儿浅浅泯过一口便又将酒杯放下。 待看见了醉里乡那管事的,婉儿几乎立即起身过去问道,“她怎么样了?” 管事的笑容满面道。“好得很好得很,吃了饭吵闹着要找东家。您可是现在过去?” “恩。”婉儿毫不犹豫道,“你招待矿上这些大管事,有什么要的,只管给了便是。” 那管事的笑道,“是。” 婉儿走得急,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矿上几位管事的围了过来,“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东家走得竟这样急?” 醉里乡那位管事意味深长道,“东家这是铁树开花了,有了喜欢的女子。” “东家?” 几人有些不敢置信道,“从未听说过东家对女人上过心,倒是东家的胞妹大小姐从前来成都时曾说过,东家家中似乎有一房妻子。东家和妻子二人恩爱,这才不对旁的女子有心思。可这位主母,咱们却是从未见过的。” 醉里乡的管事眯着眼睛笑道,“男人嘛,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咱们东家遇上了喜欢的女子,咱们都应该替东家高兴才是。” 几人相视笑笑,“是该替东家高兴的。” 另一头,婉儿平复着心情在一个小丫头的带领下走到了君无忧的房门外,轻轻将门推开。 里头的君无忧翘着二郎腿双手撑在榻上正等着婉儿,见她进来跳起来道,“呦,东家。” 婉儿吩咐了外面不许人靠近,又关上门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确信周围确实是没有人,这才上前问,“你方才说,我是个女人?” “是啊,难道东家不是个女人?” “你可知上一个说我是女人的人,可被我狠狠揍了一通,如今见了我要绕道走。你还敢说,我是女人?” 君无忧绕着婉儿走了几圈,托着下巴说道,“你本来就是个女人,自然,若是东家要动手打我,我便改口,是断断不会受这一顿皮肉之苦的。” “你是哪一家的人,说这样的话,可是有什么目的?” “我不是哪一家的人,可要说目的……”君无忧眯着眼睛笑道,“东家说的好酒,烈酒,尽管给我来上几大坛,酒若足够,本姑娘就是东家的人了。” “几坛酒?”婉儿沉吟片刻,“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知道知道,咱成都的首富,远近闻名的醉里乡的东家,传言说,你酿的酒,天下无双,有一种叫三日醉,酒量再好的人喝下一坛也要醉三天。我可是冲着三日醉来的,岂料进了私藏的酒窖,也不过是比寻常的酒醉人了一些,实在当不起什么三日醉。”君无忧不屑的挥了挥手。 婉儿顿了顿,“那三日醉由我亲手酿造,一年不过百坛,不在酒庄的酒窖,而在我的私窖中。诚然,你若真是神医,又肯替我医一个人,并且医好了她,我愿日日供着你三日醉,前提你,也能喝得下。” “自然是能喝的。”君无忧双眼放光,随后又有几分疑惑,“奴家只是奇怪,东家这般豪富,怎地的寻不到大夫么?” “一般的大夫医不好的……” 许是这女子豪爽,又许是这女子能一眼看出婉儿是个女子,婉儿忍不住对她放松了戒备,露出几分女子本该有的软弱来。 “她中的是蛊,极厉害的蛊,若是蛊,你可能解?” “蛊?”君无忧玩味的笑了笑。 “怎么?” “没怎么?”君无忧浑不在意道,“说起蛊,本姑娘的族人便是刚会走路的娃娃都会,这天下间蛊术一道儿上若是本姑娘认第二,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认第一。” 婉儿听见这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不要说这样的大话,你可知,这世间许多有名的大夫都曾去看过,也不能治,也有夸下海口的也不能治。” 君无忧撇撇嘴,“那是你还没请本姑娘去看过瞧过,若是本姑娘去了,没有解不了的蛊。” 婉儿笑了笑,“好,待我处理完此间的事情,便带你去救人。” “不忙,本姑娘遍寻天下找仇人,此番也是听人说在成都见过她,才转道来的成都。成都许多地方,本姑娘还没有去问过打探过,若是确定了仇人不在此,本姑娘再随你去救人。” “仇人?”婉儿认真道,“可需要我帮什么忙的?” “暂时不需要,若是有了需要,本姑娘自会委托东家的。”说到此处君无忧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毕竟,本姑娘现下是东家的人了。” 婉儿看她这模样觉着好玩儿,“倒没见过一个姑娘家,这般嗜酒如命。” 君无忧亦是托着腮,“那年冬天为了寻找仇人,我一个人北上打探,险些冻死又饿死在街头。幸得了一位策马而过的富家公子掉的一袋子酒,我上前捧着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自那以后,便觉得这酒啊,着实是这世上顶好喝的东西。” 婉儿不知不觉间坐下来,君无忧一直绕着她,也有些累,坐在她对面。 听到这里婉儿起了几分好奇,“北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仇人,要你天南海北的去寻她。” “大仇啊!”君无忧脸上虽然还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可眸中却是一片冰凉,“灭族之仇!我整个族人,除了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再没半个活人了,连刚出生的孩子也不能幸免。你说,这仇怨是不是不共戴天?” “是!”婉儿握了握她的手,“只是,你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我愿祝你一臂之力。” 正这个时候,醉里乡管事的闯了进来,“东家,又出事了。” 进了屋子,看了看屋内二人对坐,手指交握的场景,当即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婉儿很是自然的放开君无忧的手,“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章 掉进来的贵人 “东家,咱们……”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君无忧。 婉儿轻声道,“无妨,君姑娘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 “哎,是!”管事的拱了拱手,“咱们后院跌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穿得挺富贵,可老奴没见过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婉儿不由笑了。她正想着怎么考校考校君无忧的医术。 便送上门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真是天助她也。 “带我去看看。”回头看了君无忧一眼,“君姑娘,你既是大夫,便出手帮着救一救人罢。” 君无忧哪能不知道婉儿的心思,站起身道,“正好,我也不好白喝你那么多酒。” 二人便跟着管事到了安置那人的地方,当时那人跌下来的地方偏,若不是刚好有人去打扫院子,怕早就失血过多而死。 管事的听了这桩事,急急忙忙从宴上撤下来,想了想,将这人安置在了就近的院子里。 看他这模样,琢磨着得请个大夫,要不然还是活不了的。 可是他们这个庄子不在城中,要是进城去请大夫还得备马车,如今东家又在庄子上,这样大动干戈的少不得要和东家说一声。 故此,将那人往床上一安置,命抬他进来的两个人将人好生看顾着,顺便帮这人包扎包扎伤口。 自己便急匆匆的去禀告婉儿,可一进门正巧看见东家和佳人说话,这可真是,东家这棵不开花的铁树,好容易结了一朵花。 虽说这朵花年纪大了些,性子么也算不得稳重端庄,可谁叫东家喜欢。 只要东家喜欢,爱什么样儿的,谁管得着呢。 偏偏,东家喜欢的这朵野花,还没来得及摘到手,被他给闯进去了,东家把手伸了回去。 管事的这一路走得,总觉着婉儿在背后一定是在用一种恨不得将他千锤百炼的眼神在看着他,因此走得极快,步子都有些漂浮。 婉儿看着满意道,这管事的做事真是越来越有眼色,知道她急着要看君无忧的医术,带路带的这样好,回头一定要好好得赏一赏这管事的。 虽说,她心中对君无忧会医术这一点信了个几分。 因她身体较之寻常女子不大一样,在被赶出府中的那年,她曾大病一场,人事不知的睡了许久。 醒来后,身体起了些变化。 第一种变化是眼睛,仔细盯着一个人的头顶观察,稍久一些,婉儿便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气运,善恶。 杀过人,头顶便会有血光隐隐。得道之人,头顶会有金光盘旋。善人,头顶有清气环绕。高官,头顶有红光盖顶。 可于此同时,婉儿到了晚上眼神便不大好。 大概类似于现代的夜盲症,好在,婉儿时常备着几颗夜明珠,光线明亮些,也能看见路,不大方便罢了。 第二种变化便是多了一身的神力,这一点她的半路师父司徒南都啧啧称奇,若是单单角力,她的师父用尽全部功力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可能是体质从根本有了改善的缘故,婉儿习武很有天赋,不仅被一般人抗打也比一般人能打。 自然,这一身神力也是有副作用的,便是婉儿的食量大增,最先开始和两个丫头守在破木屋里,险些饿死。 好在,她学会了打猎,山上的野味也够多,吃个半饱总是足够的。 再后来结识了陆水生,时常跟他坐着道观的马车进城去卖些首饰换些粮食。若是直接拿她的首饰和庄子上的人换,最后一定都会到了贾大胖子手里。 那些人换出去的粮食,贾大胖子又不会贴补给他们。 到后来,庄子上的人都不大愿意和婉儿他们换东西。 贾大胖子倒是愿意,可他的粮食都是天价,在外能换三十袋几百斤,在他那里只能换一斗,久而久之,婉儿也不愿意和他换。 再后来的后来,买下了南山,挖出了银矿。 日子松快了些,婉儿再也不至于挨饿。 可就是这么个体质,一些大夫却不好把脉,她曾试过蒙着脸叫大夫去把脉,那些大夫大多将她误诊成个公子。 这个特殊的体质,后来被婉儿用来区分大夫医术水平的高低,去搭救欧文伯时,婉儿就特意叫他搭了搭自己的腕脉,欧文伯几乎立刻就分辨出她是个女子。 婉儿这才算真正相信了欧文伯医术不低。 可君无忧,不用把脉,只隔着衣服抱了抱自己的腿便说出自己是个女人。 她当下还觉着这女人许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可当婉儿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又发觉这女人其实也不算喝得太醉。 如此酒量也实在是罕见,可此等奇人,必有奇遇,就好比自己,不也是凭借着一双眼睛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不过她还是不能确信君无忧的医术,君无忧是个值得拉拢的人不假。 不然婉儿也不会说出要助她一臂之力帮她报仇的话来,可君无忧毕竟是个女人,说不准是看出了她身上的某些特征猜测出她是个女人也难说。 能力和医术,不能对等。 故此,此番人是一定要君无忧来救的。 就这么的,到了安置那人的屋子前,管事的当先推开门,侧过身子让婉儿和君无忧先进去。 君无忧当先一步跨过门去,婉儿不在意的跟在身后,管事的陪着笑脸最后跟进去,叫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出来,自己关上了门,在门口的地方守着。 只见君无忧上前看了看那人,二话不说的开始动手扯那人的衣服。 管事的惊讶的张了张嘴,到底是东家看上的女人,果然不同凡响,见了陌生男子第一眼就动手扒人家的衣裳。 而婉儿则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躺在床上满身是血的人出了神,这人,这气运? 她从未见过。 她也跟着水生在道观中混迹过一段时间,虽说水生的师父松阳子不大喜欢她,可那松阳子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摆在水生房中的书很多,其中有一本说起这凡人的气运 比如帝王头顶是紫气盘绕,正如现在躺着的这人。 他的头顶便是盈盈紫气,几丈高的紫气。 不过因着他有些虚弱,那紫气显得稀薄了些。 可即便如此也是非凡的气运,便是范老那等人物,头顶也修出了紫气和金光,也不见得是此人这等富贵之极的气运。 婉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她见过的人中,春兰的气运中有几缕不易察觉的紫气,那时她也奇怪春兰一个孤女怎会有那等气运。 可后来想想,大抵春兰的双亲虽是务农的,可祖上说不准有做皇帝的,那么作为皇族后裔,她现在头上有些紫气是不奇怪的。 还有便是元长伯,他的头上也有隐隐紫气,只不过远没有此人头上的紫气高达几丈。 想到元长伯,婉儿心头有丝异样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将这感觉压下,将这丝异样的感觉归结于,她这个人有个癖好,兴趣相投的,或是值得结交的,她会二话不说上前和人家结拜为兄弟。 不大好说话的,她会死皮赖脸和人家结拜为兄弟。 遇上那等心眼儿比较多的,她会想些办法,叫那人不得不和她结拜为兄弟。 唯独元长伯,二人也算几番同生共死,居然没来得及结拜,实在是遗憾啊遗憾。 她现在心头的这丝不舒服,说不准就是这遗憾作祟。 那厢君无忧在管事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已经将那人扒光,扒到只剩一条里裤的时候,管事的咽了口唾沫。 她停了下来,悠悠的把了把脉,找了找,发现屋中没有纸笔。 皱了皱眉喊婉儿,“东家,东家?” 婉儿回过神来,“怎么?治好了?” “治好?”君无忧翻了个白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总要给这人买点儿药,这人是皮外伤,就是有几刀砍得深了些,伤了筋骨。” 婉儿上前看了看,那几刀的确危急,深可见骨,血不过片刻已经浸湿了床单,可显然管事的大约交代人给他包扎了一下,血不至于现在流尽。 婉儿皱了皱眉,“这样子,真的死不了?” 君无忧大大咧咧的坐下,“当然,换个别人来,他就死定了,这么多血,伤口又这么深啧啧啧,可谁叫他遇上了我,勉强还是能救一救的。” 婉儿急急道,“快去备纸笔,备纱布和热水,找人去拿药材,记住要去咱们手底下的铺子,不要声张。” 管事的当即出了门,琢磨着东家说的不要声张几个字。 秘密的找了几个稳妥的人带在身边,又将先前发现了这人,和抬了这人进来的几个家丁暂时关在了一起。 现在他还没功夫和那几人交代事情,忙过了眼下再说。 待他捧着纱布和纸笔进去时,君无忧唰唰唰在纸上写下几味药,拿着纱布要亲自给那人包扎。 婉儿伸手拦住她,“不忙,再开一副醒酒的药方。” 君无忧愣了愣,“我不用醒酒,清醒得很。” “当是为我庄子的客人们备下的。” “可你这是酒庄,又不是酒楼,客人买了酒便走了,你管他回家醉不醉?真不能开玩笑,再不赶紧救,这人就真救不活了。” 婉儿拦着她坚决道,“这药你必须要开,快些开,不然,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君无忧想了想,转回头,又执笔写下几笔,转过身去给那人包扎。 婉儿亲自嘱咐那取药的家丁,“记得抓两服药,一路不要露出慌张的神色来。若是有人跟着你,也不要怕,只管让他们跟着。当这是寻常事,便可。” 那家丁点点头。捧着两张药方要走,婉儿又嘱咐了一句,“取完药后,将这伤药的药方毁掉,醒酒药的药方记得留下,不可弄错了。” 家丁再次点点头,出了门。 管事的跟在身后神色郑重,婉儿回过头吩咐道,“告诉庄子上的所有下人,我和君姑娘在这院子中,不许旁人过来。矿上的管事都走了么?” “没有东家吩咐,还在宴上候着。” “恩。”婉儿应了声,“见过这人的家丁们在哪儿,你可都安置好了?” “都关在了一起。” “你去交代他们切切不可胡乱说话,让他们跟着管事们暂且先离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皇子驾到 管事的将婉儿吩咐的事情一一记下,亲自带着那五个家丁到婉儿面前。 婉儿看着他们认真问道,“你们有许多都是山上的农户,当年我怜你们贫苦,将你们留在庄子上帮忙做活,让你们农忙时还可以回田里帮忙,赚取两份家用,你们且说,我待你们如何?” 那几人连声道,“东家仁厚。” 婉儿仔细看了看他们,又问管事的,“这五个人都是山上的农户么?” 管事的躬着身子答道,“因着这些人老实,在前院招待不了客人,又怕他们闯出什么祸事来。故此特意安置在咱们内院,干些洒扫的简单活计。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内院尽是这些人。” 婉儿点点头,内院向来是要紧之地,她和许多管事的议事都在这处,用的人,自然老实些的好。 现在看来,这件事,管事的办的很好。 婉儿赞许的拍了拍管事的肩膀,又看向那五人,“你们的年纪看着都不小了,可成亲了?可有孩子?” 几人连连点点头。 婉儿遥遥指了指山上,“都住在山上么?” 那几人又是点头。 婉儿勾着唇,“你看,我来这成都的时候不多,竟都没顾得上这些事。其实我挺喜欢孩子,有时间,你们可以带孩子们来我跟前转转,若是资质不差的,我也可以送他去读书,将来给我做个账房先生。” 有儿子的三人脸上立即露出喜色来,连声说谢过东家。 没有儿子的两位则有些耷拉着脸,婉儿不由笑出声,这些庄户人憨厚,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也是管事的会挑人,这几个看着更加憨厚。 婉儿意味深长道,“若是有女儿的,我正好有个妹子,足够机灵的,可以送到我妹子身边去做个伴读丫头。将来,自然能有个好去处。” 剩下的那二人面上也欢喜的很,连连磕头说谢过东家。 婉儿见恩惠许得差不多了,顿了顿问,“今天你们看见了什么没有?” “这……” 五个人顿了顿,一个老实人小声道,“小的看见有个人翻墙跌进来,浑身是血。” 婉儿看了看他,缓缓问,“你看得可真切?” “自然看得真切,东家,小的们几个,将他抬进了咱们的一处院子。” 又有一个老实人答道。 婉儿摇了摇头,“不对,你们看错了。” “看……错了?”先前说话的那人愣了愣,那么个大活人怎么能看错呢? “跌进来的是一只浑身是血的猫,你们几个去追,追了许久也没有追上。”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会是只猫? 管事的见东家说的这么明显了,这几个榆木脑袋还不开窍,不由急道,“东家说是只猫,你们看见的就是一只猫,明白了没有?” 这几人中还是有个机灵的,明白过来点着头道,“是,小的们,今日确实看见过一只浑身是血的猫。” 婉儿看了那人一眼,“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武山。” “不错,武山,你很明白。” 婉儿顿了顿又问其他人,“那我再问一次,你们今天看见了什么没有?” 那几人犹豫了一下,先前看见那位贵人的农户答道,“小的一直在内院打扫,觉着今日和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看见了一只满身是血的猫儿。” 婉儿点点头,“你们呢?” “是,小的们,今日确实只看见了一只猫。” 婉儿满意道,“武山和你……”婉儿指了指负责打扫的那人,“你叫什么?” “小的陈林。” “陈林,武山,你们二人留下。” “其余的,你们三人暂且到矿上去住些日子,你们家里的事情,我会多关照些的。”有些话,婉儿不好说的太明白。 因怕这几人还是没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婉儿着管事的好好同他们解释清楚,她则进屋子里看了一眼君无忧。 君无忧袖中贴身备着一副针袋,此时将那人身上几处大穴封了,又拿纱布替他包扎了伤口,坐在一张小榻上喝茶。 婉儿进门向她拱了拱手,又看了看那贵人的情形,还在流血,可显见血是流的慢了,应是施了针的缘故。 婉儿长出口气,走回君无忧身边诚恳道,“还请君姑娘无论如何也要保下这人的性命,在下先行谢过了,眼下,在下还须得出去安排些事情,劳你费心。” 君无忧挑了挑眉,“东家一向都是这般喜欢救人危难的么?确然是什么人都要救的?” “君姑娘此话何意?” 君无忧指了指床榻上的人,“这个人,浑身上下八处刀伤,三处见骨,刀口齐整,刀身薄而锋利。看那形质,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该是大成军队专用的近战兵器。” 婉儿真心赞许道,“君姑娘见多识广。” 君无忧翘了翘二郎腿,“去过的地方多些,这些见识总归还是有的。” “东家不必说东道西,我也没什么旁的意思。终归麻烦也是东家的麻烦,我只问东家一句,这人,东家是一定要救的?” 婉儿没说话,只是向君无忧长长的作了个揖。 君无忧哼了声,“放心去罢,有我在,死不了。” 婉儿便安心的离开了,出门时那五个庄户惴惴不安的站在那处,看见婉儿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躲了躲。 看来管事的把那些话的意思都和这几人解释清楚了,他们的家眷都住在山上,这一点,婉儿很放心,可也不能完全放心。 所以才将他们送出去了三个,留下两个机敏些的,免得反倒引人生疑。 到了宴席上,那几位管事的仍还在津津有味的讨论着迷上东家的不知是何等姿色的佳人。 婉儿当先道,“好了,酒足饭饱,今日便散了罢。人手不足的,我从内院又提了三人出来,给众位搭把手。先前说的酒,还是要可劲儿搬的。” 那几人没多想,齐齐道了谢。 便各自安置好了要走,临出门,婉儿将那三人分开,又将众位管事的聚集在一起。 “我送去的搬酒的家丁,好生照看,过几日再叫他们回来。” 这几人各自管着一个矿,又是婉儿亲自挑选提拔的,自然比那些庄户人机敏多了。 领了人的三个管事暗自一琢磨,东家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特意将众人召集起来自然不可能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 那几个搬酒的家丁是?又细细揣摩了好生照看几个字,当即明白过来。 东家这是叫他们把人看住了,说什么再送回来,是暗指他们不要伤了这几人的性命,也不要私下给这几人什么苦头吃,什么样子走的什么样子回来。 那三人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冲婉儿拱了拱手道,“东家尽管放心。” 婉儿摆摆手,“行了,一路小心着些。” 说罢,又回了内院,陪君无忧坐在一处。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买药的家丁快马赶了回来。 君无忧立即亲自去熬药,制药,这药有制成药膏的部分,有煎服的部分,须得她亲自动手。 婉儿着了几个机灵些的跟着,同那取药的家丁出门问,“一路可还顺利?有什么人跟着你么?” “东家料得不错,小的才骑马进了药材铺便有人跟着小的。小的按照东家的吩咐,毁了那伤药的药方,可还请东家恕罪,那醒酒药方被人摸去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小的没留意。” “没事,你做的挺好,下去歇着吧。” 那家丁拱手离开,婉儿招过了管事的,“你去,赶紧抓一只猫回来。” 管事的立即道,“老奴亲自去抓。” 婉儿嘱咐道,“切切不可叫人看见。” 管事的应了。 婉儿又唤了陈林和武山二人,“你们两个跟我来。” 一边走一边问陈林,“最先是你发现那只猫的?” 陈林脑子反应不大快,想了想道,“是小的最先发现的。” 婉儿道,“带我去那个地方。” 等到了地方,婉儿绕着那面墙走了几圈,吩咐道,“武山去取个梯子,将这面墙上的脚印清除了。取梯子时,若遇见其他人,便告诉他们,东家在找一只浑身是血的猫。” 婉儿则带着陈林,循着他指着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抹去地面各处的痕迹,包括院外的痕迹。 待这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管事的抱着一只白猫回来,“东家,寻着了一只白猫。” 婉儿当即带着这只猫进了那贵人的屋子,方才换下来的被鲜血浸湿了的纱布还未扔,那衣服也还未扔,婉儿将那衣服和纱布上的血挤在白猫身上,又吩咐管事的赶紧将这衣服和纱布烧了。 这一切做完,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这处院子里的人战战兢兢忙活着。外院的酒庄和厨房的人可不知道。正在张罗着晚饭,酒庄里的人则是张罗着收工。 山上的农户也已三三两两的归家做饭,山上山下炊烟袅袅,管事的趁着这个时候,架了个火盆先将衣服烤干,后倒了碗油进去,将衣服和纱布扔了进去。 翻来覆去检查过那衣物烧得干干净净后,管事的将灰烬埋在了花圃里。 就这么的,君无忧那厢,熬好了药,也做好了外敷的药。 替那位贵人敷好药,喂了药再包扎好。 有人慌慌张张来报,醉里乡外围了许多官兵。 婉儿笑了笑,“还是来了。” 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人,婉儿仿佛在自言自语,“希望我不是白费功夫,白救你这一场。” 说完后牵起君无忧的手,“麻烦陪我演一场戏。” 君无忧还是一副不大正经的语气,“奴家都是东家的人了,东家要奴家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婉儿吐出口气,吩咐管事的,“叫他们几个带着这人躲进密道里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出声,更不能出来。” 管事的郑重道,“东家放心,这都是老奴亲自挑选的人,办事都是可靠的。” “对了,你送他们进了密道后,再将那只猫抱过来。” 管事的拱了拱手,去办了。 婉儿则牵着君无忧的手,一路慢慢腾腾的赶到前院去。 庄子的大门打开,婉儿身前站着一众家丁,婉儿在众人身后朗声道,“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围了贾某的醉里乡?还请出来现身一见!” 正门前,围着的将士们向两侧散开,一身着明光铠甲的将军骑马越众而出,头上的红色盔缨在风中飘动着。 “贾大商人,失礼了,是本宫围了你这醉里乡。” 原来竟是现任卫将军的大皇子李越,无怪能调动军队,又这般大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就是那只猫 原来竟是现任卫将军的大皇子李越,无怪能调动军队,又这般大胆! 婉儿早在救人之时便料到他牵扯的事情不会小,只是,那人会是谁?会是哪一国的君王? 心念电转,婉儿已经上前拱手道,“草民参加大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本宫听说过你……”李越骑着马绕着婉儿走了两圈,跳下马来,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看你模样比想象中年轻,咱们大成传说的山神,本宫还觉着你该是和范老一般年纪的人物。” 婉儿笑笑,这话却不好接。 谁知道是不是这大殿下挖下的一个坑,不过听说这大殿下行事豪爽,是个一根筋的性子。 这种挖坑的事,做得出来么? 还不待婉儿的脑子转过这个弯儿来,这位大殿下已经很直接道,“这醉里乡今天是不是有一个重伤的人来过?” 婉儿怔了怔,这大殿下果真直接。 不过婉儿心下早有计较,当下不假思索道,“并不曾。” 李越盯着她哼了一声,“你没说实话。” 婉儿诧异道,“大皇子此话何意?” “本宫的人追到你这庄子外就不见了人,你说他没进你这庄子?” “殿下的人是亲眼所见?这可……小人今日有些琐事,是以庄上的事情留心的少了些。” “哦?琐事?” “在殿下眼中自然是琐事。” 李越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君无忧,“这位是?” “是草民的婢女,对了,说了这么许久的话,还未请殿下进门喝杯热茶。请殿下赏脸。” 李越将手中的马鞭往后一甩,当即有人接了,“听说这醉里乡的酒是好酒,本宫还未尝过。不喝什么茶,热一壶酒来。” 婉儿应声是,领着李越进门,他带来的一个副将跟上,问道,“殿下,咱们的人。” 李越斜斜看了婉儿一眼,“也别闲着,既然贾大商人顾不上府中,咱们的人进来帮他好生看顾看顾。 那副将领命抱拳,向外跑出去对着一众兵将发号施令。 婉儿紧跟着吩咐道,“各位军爷们进来好生招待,任何人不得冲撞了他们。” 李越对婉儿这安排挺满意,因此待那副官回来,又嘱咐了一句,“搜归搜,不得毁坏这庄里的一草一木,更不许伤人,人家客气,咱们也要回礼。” 那副将领命,又出去各处吩咐。 婉儿冲李越抱了抱拳,二人说笑着进了内院,在他们身后,庄子正门大开,上千兵将涌了进来,醉里乡一时鸡飞狗跳。 管事的去抱那只猫还没有回来,婉儿路上指了个伶俐些的家丁去温酒备下了些晚宴。 等到了地方,不过片刻,饭菜便端了上来。 李越和婉儿相对而坐,君无忧跪坐在婉儿身后,没有入席。 李越打量了君无忧半响,忽然别有深意道,“听闻你在故乡有房妻子,该不会扮作个婢女?” 婉儿摇摇头道,“不是……她么……算得上是草民的红颜知己。” 李越听见这几个字生出了几分兴趣,“都道贾大商人不近女色,看来传言不实。” “亲眼所见都未必属实,何况传言……” 李越手指敲了敲几案,“好你个贾易知,你却是在暗指本宫,本宫的人可不会看错!” 婉儿端起一杯酒,“敬殿下!” 李越眯了眯眼睛,亦端起一杯酒。 这醉里乡可围,却不可动。这贾易知,可教训,却不能弄死。 更何况,这人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小,固然都是利益牵扯,可就是这牵扯也有很多人不肯放下。 二人便又当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谈笑着喝酒吃菜,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报告说没有找到人。 可还是抓了三个家丁进来,这其中,婉儿先前派去抓药的家丁被带了进来,打扫内院的陈林和武山被带了进来。 李越先是看了看婉儿的神情,又拿筷子指了指那抓药的家丁,“你今日骑马进城抓药了?抓的什么药?为何抓药?” 那家丁一脸惶恐道,“小的,小的不知,小的都是听东家的吩咐办事,小的不知是什么药,小的不通药理,也不识字啊。” 李越哦了一声,又命人拿了一封信给那家丁看,家丁疑惑的看了看,一脸迷茫道,“殿下恕罪,小的,小的实在是不知道这写的是。” 李越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那把剑在那家丁面前晃晃,“真不知道?你若是念出来,本宫便放了你,若是念不出,本宫就剜了你的眼睛。” 那家丁面如白纸,不住的磕头求饶,不多时已经头破血流,“殿下饶命,小的真的不识字,小的念不出,念不出哇。” 又看着婉儿道,“东家,东家救救小的,小的是真不识字。” 婉儿也认真的盯着那人道,“要知道殿下找的人可是要紧要紧,你可千万要说实话。若是识字却敢欺瞒殿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那家丁打了个寒噤,是的,万事有先有先,东家才是为先。 于是摇着头道,“小的真的不识,真的不识,小的跟在东家身边三年了,小的只会骑马,小的确实不识字啊东家,东家救命啊!” 婉儿皱了皱眉头,也站起身向李越拱拱手道,“大皇子,实在是,他说的没错。他因为骑术绝佳被草民养在庄子里,有时去跑个腿,确实是没听说过他识得字。” “何况今日,也确实是草民派他进城去取了药,是一些醒酒药材,若是您不信,也可命人去搜查,草民不敢欺瞒殿下。” 李越收剑回鞘“这醉里乡是酒庄,又不是酒楼,你备着醒酒药材做什么?” “这就……”婉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李越厉声道,“说!” 婉儿打了个哆嗦,“是为了我这位婢女!”婉儿指着君无忧,“说来怕殿下笑话,我这婢女,旁的什么倒是都好,只一点,嗜酒如命。” “草民也是近日才到的成都,本来,草民这婢女是同草民一道儿前来,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先草民一步,混进了醉里乡的酒窖之中。并且喝得烂醉。” “草民是忧心她的身子,这才……这才叫人去备下些醒酒药材,想着哪日熬来给她喝的。” 李越神色古怪道,“贾大商人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婉儿讪笑两声,“也不是对所有女子都是这样。” 李越在那家丁脸上停了停,吩咐道,“抬下去吧,没他什么事了。” 又指着陈林和武山,问将他们带进来的人,“这两人又是什么缘故?” “回殿下!”他的副官上前一步,“后院有血迹,属下查问了后院的下人,今日自午间起,有一些人从未露过面,这二人又在血迹出现的附近打扫,就被属下带来了。” 李越走到陈林和武山二人面前,“本宫问你们,你们今日可看见什么了?” 武山当先道,“今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不过今日客人们多了些,东家召了些管事的来议事。” 李越回头看了看婉儿,婉儿躬身道,“草民许久不曾来成都,此番回来积着许多事是要处理的。” “还有呢?”李越问武山。 “再没有了。” 陈林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李越看了他一眼,“你都看见了什么?” “小人……小人看见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猫……” “猫?”李越猛地抽出了剑,架在了陈林的脖子上,“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陈林身子抖得筛糠似得,“草民……草民看见了……” 正此时一只受了惊的白猫闯了进来,四处逃窜,李越的副官上前将李越护在身后大喝一声,“有刺客,护驾。” 婉儿往前走了两步,给了陈林一个眼神,站在了李越身旁。 李越只觉着眼前有个什么东西跑过,再仔细一看,当即一脚踹开身前的副官,“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一只猫,是什么刺客。” 正举着兵器冲进来的兵将们闻言顿了顿脚,李越怒喝一声,“都滚出去!” 那些兵将们便又都讪讪的退了出去,紧跟着,管事的一身是血的被人押了进来。 婉儿见状,急忙道,“你怎么,这是何处受了伤?” 李越见状也惊疑不定的看着他,问那两个押他进来的侍卫,“谁叫你们伤人!” 那两个侍卫当即跪下连声道,“殿下,属下并没有伤他,这血迹不是他的。” 管事的也连连道,“是是是,都是那只猫儿身上的血迹,约莫是受了伤,身上尽是血迹。” 李越狐疑道,“受了伤怎么还能跑得那样快?” 又命令副官,“去将那只猫给本宫抓回来。” 那副官应喏,带着人去抓猫。 可那猫受了惊,极为难抓。 那些兵士们抓不到,一怒之下抽出剑来往那猫身上去劈。 婉儿想了想,亲自上前,不一会儿将猫抱在怀中,在它身上点了点,这只猫当即昏睡过去。 她抚摸着这猫儿身上的皮毛,惊奇道,“这猫,身上并没有伤口。” 李越也上前拎起那猫来检查,检查了好半天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这猫身上没有伤口。” 就在此时,陈林指着婉儿怀中的猫大声道,“就是那只猫,小的今天看见的就是那只猫,内院地上的血迹也是这猫的。” 婉儿听着便免不得笑了笑,“真是怪事,一只没有受伤的猫儿哪里来的一身血迹。况且,这猫儿是哪里来的?” 眼光看向管事的,管事的急忙道,“老奴也不知道,咱们庄子上也没有谁养这样的东西,许是从山那边跑来的?” 婉儿看了看他这一身狼狈,接着问,“管事的今日可曾出过内院?” “是出过的,因着这小东西……” “殿下和东家方才也见到了,不知是何缘故受了惊吓,四处乱跑,老奴怕他惊扰了东家,四处捉它来着,庄子也是曾出去过的。” 和一直追定的读者老爷们说声对不住,上一章有个小bug,之前追定的各位可能不会矫正。在此声名,出场的不是四皇子李期,而是大皇子李越。感谢支持! (顺带一提,这个小bug总体来说不影响阅读,嘿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成皇帝陛下 婉儿怀抱着猫,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李越心烦意乱,听见婉儿这一声不由冷笑道,“贾大商人有什么不妨直说罢。” 面对这样一根筋的人,婉儿便也不怕将事情一件一件的揭开。 缓缓道,“这世间之事总是有诸般巧合,今日之事,草民倒禁不住多了几分猜想。” “许是今日有一位重伤之人逃出了城,许是恰好今日醉里乡草民的这个小婢女醉了一场酒,草民命人进城去取药材,将将好让殿下的人给撞上了,便生出了第一场误会。” “再者,这猫儿不知在何处受了惊,远远的跑来了草民这醉里乡,恰好草民这管家是个晓事的,怕惊了草民,四处去追这猫儿,又生出了第二场误会。” “实则,这一场两场误会尽是巧合,真是叫人唏嘘。” 李越将手中的剑慢慢的收回剑鞘,淡淡道,“贾大商人不觉得,这巧合未免太多了些。” 婉儿挑了挑眉,“殿下不信?” “那草民也没什么法子,殿下尽管搜就是了,若能将人搜出来,草民无话可说。” 狡兔有三窟,这个道理婉儿自然明白,这庄子里的暗道便不止一条,条条暗道连着暗道,暗道中也暗含机关。一条暗道即便被搜出来,内里的机关也不好破解。 况且,那些位置隐蔽,婉儿不怕他们去搜。 顿了顿,婉儿接着道,“殿下方才一直在审草民的人,草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这位副官。将军说,重伤之人进了我这庄子?” “可知是如何进来的?走门还是翻墙,若是走门,可仔细检查过门外是否有血迹?门房可曾审过?若是翻墙,墙上可有脚印?” “许是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重伤之人进来罢。” 李越靠近婉儿,俯身看她,“贾大商人这般急着推脱做什么?本宫还什么都没说呢!” 婉儿怀抱着猫儿,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也无怪草民多想,只是老丞相故去不久。草民才回建康不过几日,殿下毫无证据,便拿着两桩巧合带人围了草民这醉里乡。” “草民难免想到,许是殿下对范家不满已久,此番是借着草民,想……” 想到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李越皱了皱眉,“贾大商人这话就有些严重了,本宫不过是来找人,找不到这便离开了。” 婉儿抱着猫,躬了躬身子,“恭送殿下。” 只是李越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甘心,实在是,这醉里乡实在可疑。若不然,他也不会带人来围了这醉里乡。 可是他的确没有证据,这一切被安排的十分妥当,滴水不漏,没有一处把柄。 他现在怀里揣着的,也不过真的只是个醒酒药方罢了。 凭着这个抓人么? 贾易知又不是寻常的商贾,他还不能凭着这样一个理由抓了他? 何况,这件事,不能抓,只能杀。 他能杀了贾易知么? 若是杀了贾易知,朝中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可他不明白,贾易知莫非在救下人的那一刻,便知道了现在的事情,将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 甚至于,他莫非在几天前便开始安排了这女人进酒窖醉酒? 可暗杀的地点,他们也是随机应变,几天前,就连他都不知道地点,只是知道一个大体路线。并不能确定是在醉里乡附近…… 这人真是神明?李越吐出口胸腔的浊气,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的人找不到人,找不到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甚至于,他手底下的这些废物,连个药渣子都没能找到。 若说治伤,必有伤药,可药渣子呢? 药渣子? 想到这里,李越停了停,举起手示意道,“去搜所有的厨房,将药渣子都捡回来。将所有的药材也都给本宫拿过来。” 又吩咐副官道,“找个马术不差的,配一匹好马,到城中寻个大夫回来。” “查所有泥土新翻过的地方,将这醉里乡的地挖三尺,给本宫翻过来,本宫一定要找到蛛丝马迹。” 一连串的吩咐完,李越又坐回厅上,“看来,本宫暂时还不能走。” 婉儿自然不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是难免有些心虚。 皇家的子弟到底比旁人多一副心窍,竟想到药材上去了。 只是那伤药是君无忧亲自料理的,也不知是否处理干净了,那药渣子…… 婉儿下意识的看了眼君无忧,发现她打着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惊动了一位皇子,领上千官兵围庄,若是真查出了伤药的药渣,这一庄子的人怕都得不了个好去。 她到底只是心宽,还是觉着自己处理得好。 就这么的,厅上点起了灯,一屋子的人静悄悄的候着。 好半响,李越忽然说了一句,“贾大商人便不好奇本宫要找的人是谁?” 婉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殿下果真是要找人?” 李越脸色便有些沉,“本宫从不涉及朝堂之争,这一点,你该是清楚的。” “是!”婉儿嘴角的笑意扩大,“殿下从前,是从不涉及朝堂之争的。” 这个从前听得李越浑身不舒服,“你这是不信?” “草民,不敢不信。” 李越一把抓住婉儿的手腕,“贾大商人这是打算和本宫作对到底?” “殿下这话就说岔了,殿下亲自带人围庄,令人搜庄,难道不是要和草民作对到底?” “贾易知,你大胆!” 婉儿一派惶恐的跪下,“草民不敢。” 李越被她气得够呛,见她跪着也不叫起,又看见君无忧在一旁呵欠连天。 更加恼怒,“你一个丫头,怎敢在主子面前露出这副形容?” 君无忧怔了怔,怎么关注到她身上了。 于是她将头磕在地上,“殿下,奴婢也是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难免犯困,无意冲撞殿下。” 婉儿当即做出一副情人之间该有的形容来,咬牙切齿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冲着草民,要杀要刮,草民不敢造次。可冲一个女人施威又是什么道理?” 李越啪的一声砸了一个杯子,“贾易知你放肆,你还有你这个奴婢,你们都放肆!” 婉儿冷笑道,“看来殿下今日是决计想要草民的身家性命,那如此,草民也没什么可怕的。草民若是侥幸得生,必要搅得这成都不宁,死也要拉殿下陪葬的。” 想到那一派的厉害关系,李越有些头痛,“本宫只是来寻人。” 婉儿微微别过脸去,看那样子是不信。 实则,婉儿生出这一场事,实在是心中没底,想着借此吓退李越。 李越想了想,吩咐了人都出去,将君无忧也支出了堂中。单单留下婉儿,将他扶起来,“你可知是何人不见了踪影?” 婉儿默然的低着头,不肯说话。 李越只好接着道,“是当今大成皇帝陛下。” 大成皇帝? 婉儿有些惊讶,大成皇帝李雄? 她虽然晓得救的这一位必定是哪一国的君主,可万万没料到,竟然是大成的皇帝。 这皇帝做得实在是失败,太失败,才一出城便被亲儿子暗害至此。 虽然早想到,李雄治国没有威仪,可没想到竟然窝囊到了这个地步。 这……这还是亲儿子么? 婉儿的惊讶没有逃过李越的眼睛,只是他此时要扮作的是一个孝子,因此李越悲痛万分道,“父皇微服私访,路上遇歹人暗害,不知所踪。本宫惦念父皇安危,这才多有冒犯。” 婉儿冷笑几声,遭歹人暗害? 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歹人这般大的能耐手段,能在卫将军的眼皮子底下调动军队,敢在大成的都城外行刺当朝皇帝陛下? 这个说法,骗骗不知情的人也就罢了,婉儿跟前可是有一位神医,也看过李雄的伤口的。 到现在婉儿才算明白,说这位大殿下行事豪爽,实在不是在夸他。 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婉儿琢磨了琢磨李越的意思,觉着李越这还是不想和她撕破脸皮的。 既然如此,婉儿也不好继续生事,太折了李越的面子。 遂整了整神色,一脸惶恐道,“草民实在是不知竟是这样的大事,殿下。” “先前是草民造次了,还望殿下恕罪!” 李越扶了扶婉儿,叹了口气,“贾大商人,真不曾见过父皇?” “确实是不曾见过的。”顿了顿,婉儿认真道,“草民也愿尽绵薄之力,发动这庄子上下,去寻找陛下。” 李越沉吟片刻,还是拒绝道,“不劳贾大商人费心,这事不好惊动旁人,今日本宫所说之事,也请贾大商人三缄其口。” 自然是不能叫她派人出去找人的,现下,找到的人是死是活都由李越说了算。 哪怕是个活人,也能补上一刀。 可若是由她找到了人,那事后,他不就白忙活一场? 说来这李越虽是长子,可除了一个皇子的名头,只是领着一个将军的职,可见得是很不成器。 他下头还有皇后育有嫡子四皇子,可惜嫡皇子年幼,各世族势力庞大,皇帝势弱。 朝中难免就动荡了些,这朝中一但动荡,各方势力的心思难免就活络了一些。 在这当口,也不知李雄是怎么想的,迟迟不立皇太子。 眼看他的皇子们一个个成长起来,这终究会成为祸乱朝纲的根源,也是可以预见的。 这不,眼前的这一位,不仅敢想而且敢做,拿刀子追着自己的亲爹砍。 可…… 即便想得多了些,也该先去向四皇子下手,怎么在竟至于做出此等弑父弑君之事来? 诚然,若是此举得手,他便是最为有希望登上大位的人选。 可现下大成初建,若是这个时候江山易主,最易生变。 这李越当真蠢到这个地步了么? 还是……还是有谁同他说了什么…… 这李越看着耿直得很,又挺好糊弄,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吧。 那么,那人的目的,该不会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李越撤兵 不对不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婉儿心念电转间将这桩事情又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这大成皇帝出现的蹊跷,说来,他一个重伤之人,到底是怎么翻墙入内?若是有翻墙的力气,堂堂一国皇帝陛下,为何不直接敲门进来。 他进庄子自报身份,难道庄主还不赶紧通知府衙? 即便是……即便是他担心会惊动他人,会引来刺客。 可他重伤昏厥在地,被庄子里的下人发现了,照样是一场轩然大波。 又或者,他来不及敲门,只堪堪翻过墙头便晕了过去。 不对不对,若是当时果真如此紧迫,那刺客必定对他紧追不舍。 见他昏迷,哪有不取了他性命的道理。 再说,院中不过只有几个农户,他们既然有行刺一国皇帝的胆量,难道还怕杀几个农户? 那么,或许是…… 婉儿倒吸了口冷气,或许不是他自己翻墙进来的? 真是蠢,这么明显的事情竟然忽略了。 那墙上的脚印不是李雄的,李雄出行分明穿的是丝履,可墙上的脚印,却是靴底。 靴以军中常备,军将着装,贵族一般是不肯穿的。 君无忧又说,李雄身上的伤口是军中武器所伤。 婉儿将事情联系起来,若是李越弑君,既然追到了醉里乡,断断没有放过李雄的道理。 不然现在何至于带兵围庄,只怕,只怕李越这个糊涂蛋早被人当做了枪使。 那么,必是那些刺客中混进了什么人,那人带着李雄翻墙而入,将垂死的李雄扔在了院中。 却留了李雄一口气在,是想…… 是想叫婉儿发现,为了救这么个濒死之人,去请大夫,引起李越的注意。 然后叫李越动手,李雄是必死,这醉里乡和她便会成了李越的替罪羔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会是什么人? 什么人,既想叫她死,又想叫李雄死,还要让李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试想,若是李越真栽赃到了她的头上,动手杀了醉里乡上上下下一庄子的人。 那么……朝中…… 早些年,大成初建,朝中有个对婉儿来讲极好的国策,便是,只要出银子,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捐一个官来做。 那时,婉儿手头有些银子,只是缺人脉。 于是扶植了不少人手入朝,后来得以结识宰相范老,也是这些人手从中起了作用。 可婉儿却不在朝中领职,一来,她毕竟还是公孙家养在庄子上的嫡小姐,出来得久了,还要回去露个面。 二来,不受制于朝廷,便不用在官场中和那些人打交道。 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权利倾轧,也不用管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 她便能几方交好,更有助于自己的生意。 三来,她一介白身,在这大成,更容易博得个进退自如的局面。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渐渐的将这大成的生意掌控在手中。 若她出了什么事,想必…… 想到这里,婉儿另有一个推测。 或许那人并不是想让她死,或许说,目的不是想让她死。 只是想让这父子两个,一死一伤。 那么主君驾崩,长子失德,最后得益的是谁? 这个人选并不多,往皇家的事情上面想一想。 婉儿当即了然,古来皇室,立嫡立长,长子若失德,那么自然该是嫡子即位。而大成的嫡四皇子现下年幼,那么能为他做这件事的,只有,当今大成皇后娘娘,任氏! 好可怕的心计手段!好可怕的皇后的娘娘! 这何止是算计了大皇子李越,就连她也在这位娘娘的算计之中。 幸好……幸好有君无忧在此…… 幸好,她有一双能看透人气运的眼睛。 也幸好,她当时便多想了想,将事情稍稍安排。 现下才有了这样一个局面…… 如若不然,李雄重伤,婉儿去命人请大夫。 假如路上有个什么事情,大夫迟迟不归,贻误治疗,或者那大夫半路叫李越拦了。 那么李雄必死无疑,李越也必要上门。 照着他的以为,为了以防李雄临死之前没有和她说什么来,一定会不管不顾的杀人灭口。 到那时……她就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 再或者…… 她能够逃出生天,自会有人来告之那李雄的真实身份,再同婉儿说出李越弑君弑父的真相。 婉儿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都必会将大皇子李越的罪状昭告天下,那么,四皇子登基便再无阻碍…… 只是,只是自己何其无辜,凭的什么要搅进他们的这一场风波。 眼下,她自己还有一摊子的麻烦事呢。 想到这里,婉儿禁不住冷笑出声,只要推测到了那幕后之人,一切迷雾便都散去。 这李越为何不去对年幼又好下手的四皇子下手,却挑自己的老子? 这李越为何来的这么快,城中药铺那么多,李越怎么就刚好盯住了她的药铺? 李越见婉儿的表情有异,却不知她不过片刻功夫竟将事情琢磨出了个七七八八。 实际上,李越此番,正是听任皇后提起,他的父皇近来愈发糊涂,不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们兄弟几个,反而有心将皇位传给李班那小子。 甚至于,当年,他母妃之死,也是因为,因为他的父皇亲自赐死。 他一时不忿,这才趁他的父皇今日微服,找了个机会,带领了军中几个心腹,对父皇痛下杀手。 只是,终究,他还是有些不忍心。以至于错失良机,让李雄逃了。 可李越哪里想得到,任皇后在他底下安插了人手。不仅追上了李雄,还将他砍得濒死,扔进了醉里乡,要算计他这个傻小子。 幸而,婉儿机敏些。 这才叫事情,不至于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婉儿将心头的疑惑尽消,状似不经意间问,“殿下,草民思来想去,如今却有一事怎么都想不大明白。” “什么事?” “殿下说,殿下的手下亲眼见着陛下进了我这醉里乡,怎么当即不来要人,反倒还要去寻殿下来围庄?” “许是,许是怕贾大商人阻拦罢……”那人回去报时,说是怕打草惊蛇,李越当时觉着他做的很好。 婉儿摇了摇头,“想必殿下手下之人皆身手不凡,既是身手不凡之人,翻个墙头想必不是难事。内院本就人少,背个人出去也容易得很罢。莫非,殿下的这位手下受了伤?” 自然是没有受什么伤的。 李越暗暗道。 是啊,内院人少,他又没有受什么伤。 进去一刀将人结果了再撤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是要去杀人,又不是去救人。 况且,背个人出来也不算得什么难事,何况……何况…… 李越越想越觉着,那小子说什么打草惊蛇的话,莫不是是在糊弄他?李越当下便有几分薄怒,立即喝道,“来人,将任九给本宫带上来!” 婉儿挑了挑眉,姓任啊。这李越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样一个姓的人,也用着当心腹? 口令传了下去,二人便坐在几案旁等候。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有人复命,李越将几案上的杯子尽数扫落。 “这是要反了,任九在哪儿?” 他的副官小跑上前,复命道,“殿下,任九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李越愣了愣。 婉儿在一旁叹了口气,又问那副官,“先不提那什么任九,只问将军,您也带着人在我这醉里乡搜了许久的药渣子,大夫也请来了罢,不知可搜到了什么?查出了什么?” 那副官脸色难看,“并,并未曾搜……” 婉儿的心定了定,老神在在道,“自然是搜不到也查不出的。” 李越几乎下意识道,“贾大商人提起这任九,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都是些猜想,做不得数,不过殿下。”婉儿意味深长的敲了敲几案,“殿下生性率直,这回怕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李越拧眉看她,只听婉儿接着道,“现下草民才慢慢琢磨过味儿来,草民只当殿下是来滋事。可细想想,殿下若真是来此寻人。那又是何缘故叫殿下认定了人在醉里乡,不惜带兵前来?” “可草民说这些是巧合,就连殿下也是不信的,可明明是巧合,殿下为何不信?” “细想来,是因为巧合太过于巧合。那又为何如此巧合,是天意,还有有人刻意为之?” “若是有人刻意为之,是为了什么?” 李越瞪大双目,“是为了叫你我二人冲突一场。” 婉儿点到为止,作了个揖,“殿下通透!” 李越苦笑一声,“本宫是糊涂,哪里是通透。” 说罢起身还礼,“贾大商人,此番,对不住了。” 婉儿也还礼,“一场小事,无妨,无妨,殿下肯赏脸来草民这醉里乡,草民求之不得。” 李越却没什么心情同婉儿客套,当即带着人撤出醉里乡。 走到正门口时,有几人抬着药渣子出来,郎中哆哆嗦嗦的跟在一旁,李越现在看见药渣子就心烦。 可还是问了一句,“查出这些都是什么了没有?” “禀……禀……禀殿下,这其中,有些是治疗伤寒,许是春季返春寒时,庄上有人受不住。还有些女子服用调理月事的药材,还有些……” “行了行了,不必说了。” 又看见一个兵士拿了几包未开封的药材,指了指问,“这是什么?” 那郎中先前回过了话,现在好些,不那么紧张,口齿清楚了些,“这些是醒酒药材。” 李越吐出口气,摆摆手道,“送回去送回去。” 又看见一个兵士包着一包灰,当即便觉着好笑,觉着自己也好笑,于是一鞭子抽过去,将那灰烬抽到地上。 厉声道,“堂堂禁军将士,成何体统!” 那兵士急忙跪下,“是殿下说要掘地三尺,属下看这灰像是刚埋进泥里,便挖出来查验查验。” “查验!”李越又一鞭子抽了上去,“人家洒进泥里做的肥,你挖出来查验,蠢货!” 那兵士受了一鞭,不敢答话。 李越扬鞭催马当先离开,“撤!” 凉凉夜色中,这声音过后,上千兵将如潮水般退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神显灵 婉儿没有出去送,只因,那李越现在怕也不想看见婉儿。 等了一会儿,等到管事的进来回禀说,兵士撤了。 婉儿这才松一口气,又见管事的抹着额头的汗,“吓死老奴了,这些禁军去而复返之后,果真是掘地三尺,老奴之前烧了那些衣裳,留了一些灰埋了都被挖了出来。幸亏大殿下觉着荒唐,一鞭子抽翻了,不然老奴还真怕他们看出些什么来。” 婉儿不由笑道,“一包灰能看出什么来,便是由着他们带回去,也查不出什么。”又不像现代有诸多高科技。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看着君无忧在一旁摇摇欲睡,上前扶了她一把。 “醒醒,吃点儿东西再睡,你晚上还没有用饭罢。” 管事的看见东家这副形容,当即懂事的退了出去,将客厅里的人也都一一带了出去。 君无忧迷迷糊糊的摇头晃脑,“吃什么吃,姑奶奶扛不住了,姑奶奶要睡觉。” “在酒窖里怎么不见你扛不住?” 婉儿拍了拍她的脸,“哎哎哎,醒醒醒醒。” 君无忧困得眼泪直流,打着哈欠道,“不论有什么事,东家明日再问吧。” 婉儿摸了摸鼻子,君无忧重重的栽进她怀里。 想了想,婉儿喊了管事的进来,将君无忧暂且安置在客房。 她自己也没甚胃口,简单沐浴过后,歇下了。 因着李越已然成年,在外分了府,回去时晚,空有一肚子怨气却不好发泄。 正逢第二日大朝会,可皇帝微服在外,朝中自然无人主持,各位朝臣们象征性的递了个折子便被执礼太监一句陛下抱恙各自打发了。 下了朝,李越直奔后宫,在任皇后那里大闹了一通。 婉儿听到时不由笑道,“这位大皇子也实在是个人物。” 管事的听闻附和道,“东家要不要同这位大皇子打打交道?” “不必了。”婉儿低着头翻账本,连亲爹都砍的人物,不值得结交,不交恶也就是了。 正逢君无忧坐在一旁抱着一小坛子酒饮得痛快,婉儿看了她一眼,“这三日醉味道如何?” “够霸道,我喜欢!” 婉儿眯了眯眼睛,从未见过酒量这般好的人,拿酒当白开水在喝,也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慢慢的练成这样。 观察了君无忧一会儿,婉儿忍不住问,“来说说昨晚的事,那药渣子,你到底藏在哪儿了?” “不是我藏在哪儿了,是东家藏在哪儿了?那药渣子在哪儿,我可真不知道。” 婉儿语气相当严肃道,“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 婉儿顿了顿,“那你这三日醉也是最后一坛了,我还记得我有一坛绝世的好酒埋在树下,那酒的味道,啧啧啧……” 君无忧立马倒豆子般,“那药渣被我捣成药膏抹在了那伤患的伤口上,一个好的大夫怎能浪费药材?药汁来喝,药渣子也是有用的。另有一些药是要制成药丸的,自然不会有什么药渣子,说来那些人不是白费功夫么!” 婉儿这才明白她说的不知道,是指不知道这庄子的密道在哪儿。 老实交代后,君无忧凑近了脸,“东家,我说的可都是实话。那坛子好酒?” “不到百天,你且再等等,过些时候再取回来,味道才好。” 君无忧追问道,“酒取出来给我喝么?” “你若能治好我说的那个人,这酒庄我都送你,何况是一坛子酒?” “我不要酒庄。”君无忧顿了顿,“我不一定会在成都长留,找到那人杀了她,我不会再留下。没找到,还是要接着找的,哪里能有功夫经营一家酒庄?” 婉儿这才想起君无忧曾说,全族被人灭口。 话题不知怎么就有些严肃,婉儿在沉默中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 遂决定顺其自然,低着头认真的翻着账本,她手头的账本不少,偶尔也是要翻翻看看的。 就这么的,这一日很快过去了。 君无忧的医术确有神奇之处,到了第三天的头上,李雄便醒转。 可醒来后,又被君无忧一针插晕。 婉儿原本听到李雄醒转的消息兴冲冲的要去看看,进了暗室的门,看见的便是君无忧正在李雄睡穴上插了一针。 她张了张嘴,“你这是要?” “没什么……”君无忧懒洋洋道,“为了叫他好转得快些,药量用的不小,叫他睡着,是为了叫他少些痛苦,不然他受不住。” 这些日子以来,见李雄的伤口不断长好,婉儿对君无忧的医术不敢再有疑,只是她这不着调的性子。 婉儿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颤抖着问,“你下了什么药?” “猛药啊!”君无忧贼笑两声,“这位……额……兄台原本不大可能再有子嗣。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遇上了我,顺带帮他调理了调理。” 婉儿的眼神下意识的看了看李雄的某个位置,发现他身下的被子的确顶起来一片。 婉儿红了红脸,“你怎么擅自做这种事。” 君无忧支着下巴看婉儿红脸,“他那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若是不调动起他的生机,现下他早就死了。自然调动起了他的生机,难免有些地方愈加活跃一些,我也是没法子。” “何况,不过就是叫他日后多在床笫之间用些心思,有助于延年益寿。” 婉儿感觉耳后根都热的发烫,“那你扎晕他是?” “自然是为了他好啊!”君无忧叹了口气,“他现下的伤口,我用了猛药外敷,全身直感觉成千上万条蚂蚁在伤口处爬,因着那是伤口在长好。内里也用药在调动体内生机,欲 火焚身,这一里一外两重刺激,虽说我不是个带把儿的,可也十分同情他这一回遭遇。” 婉儿怔怔的看了李雄一眼,表示,就连她也十分同情这位皇帝陛下的遭遇。 仿佛在回应她们二人的对话,即便睡着,李雄也皱了皱眉头。 婉儿干笑了两声,离开了密道,等见着了外边的太阳,婉儿打了个寒噤。 长出了口气,婉儿回到书房,拿起了几封密信在看,天气渐暖,可婉儿身旁还是摆着一个火盆,她看完一封,便烧一封。 各处传来消息,范大哥接了范老的宰相之职,如今在朝中一切都很顺利,过不了多久,便能顺利的掌控全局。 婉儿稍稍放心了一些。 只是侍中原大人近来似乎太过安静,不少人都密信婉儿说,此事必定有疑。婉儿何尝不知道有疑,那些矿里,他们不知安插了多少人手进去,婉儿也嘱咐了下头管事的,放那些人进来,由着他们动作。 他们不动,婉儿还怎么反击? 只是这些人太过小心,这动作太慢了些。 又安静了几日,眼瞧着五月过去了大半,一日婉儿看着账本,窗外一缕阳光洒进来,被窗棂上的木格子挡了,俏皮的分作几瓣梅花点缀在几案上。 婉儿无意中看见,愣了楞,把手背搁过去,暖洋洋的。 她笑了笑,翻过手心晒了晒,一只手都暖和了。 遂再也无心看帐,合上账本看了眼窗外,大好春光无限。 细想想,她近来大半的时间都在奔波,要么低头理事,如今却也想闲一闲。 于是搬了把椅子在院中放了放,忙里偷闲躺下来晒太阳,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舒坦,直到太阳快落山时,管事的神情严肃的又拿来一沓子密信。 婉儿看了看上面的私印,好日子就过了一下午,看来又有事情做了。 那些都是各个矿上管事的一齐送来,约莫是,那小心翼翼行动的侍中大人,总算有了动作。 婉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拿过信,走回了屋内。 到了第二日,贾易知的各处矿山外出现了许多乔装的百姓,矿上矿工们还在热火朝天的劳作。 快到正午时,许多人忽然捂着肚子喊疼,退出了矿上。 与此同时,那围在矿山外乔装成百姓的家丁们收到了消息,开始向四面村庄移动聚集百姓,说什么山神震怒之余的话,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渐渐聚集在矿上四周。 就在人越聚越多的这个关头,砰砰砰砰砰五声炸响升上高空。 在人们震惊的同时,更多的烟花齐放,在贾易知成都境内的五座矿上之上,烟雾缭绕轰鸣不断。 齐齐放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忽然每座山头上站着十几个汉子一齐喊道,“山神降临,跪!” 话音刚落,轰隆隆隆,一连串的声音从山的内部传来,矿山中的人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全撤了出来。 此时虔诚的跪拜在安全地带,一阵地动山摇过后。 那烟雾隐隐中传开一声鼓响,五座矿山之上,一身着白色祭服,头带高帽的人带着面具,将鼓声擂响。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的看着那处,只听那人接着诵道,“敬告皇天厚土!” 那一众汉子们喊道,“跪!” 百姓们在这几重刺激下,下意识的跪拜。 只听那鼓声响过一声后,几面大鼓一齐露了出来,同时敲响,阵阵鼓声中,那人随之而舞。 边舞边诵道,“大哉乾坤,淑德无穷。三皇治世,五帝传今。日月昭恩惠泽深,山神赐福源流长。受福抵福,知恩报恩。拜!” 百姓们跟着磕头连连…… 忽而鼓声大作,那人舞得越来越急,在山头上一派烟雾中朦朦胧胧真似神祗般腾云驾雾,鼓声骤停,舞毕,那人衣带飘飘,忽而跪下。面向东方,虔诚叩拜。 朗声道,“吾乃山神,诚禀天地,敬启上苍,显现神迹,告告百姓,敬畏神明!” 第一百五十六章 威望更甚 百姓们惶惶道,“山神!” 那着白色祭服之人在一派烟雾中,站起身,背着阳光,离开了。 可离开后,五人将面具揭开,坐上马车特意在矿上绕了一圈。 信众们便得以看清,那脸,分明是,贾易知。 这成都无人不知的山神,真是山神! 他能让地动山摇,无数人亲眼所见。 这事很快便传到了成都朝堂之上,众位大人们的耳中。 而在这之前,中书侍郎韦大人在堂前走来走去,一杯茶凉了又添,添了又凉,端起又放下,反反复复许多回。 安排了许久才决定今日动手,可到了今早,他却隐隐有些心神不宁,到了现在简直坐立难安。 是不是太急了,是不是还是太急躁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用贾易知自己的黑火,炸了贾易知自己的矿。 那些黑火威力极大,贾易知曾用黑火开矿,伪造神迹,叫百姓敬奉他为山神。 可现下,他也要用这些黑火炸贾易知的矿,伤贾易知的人,再在事后说他招摇撞骗,引起百姓愤怒,将他赶出大成境内。 再占了他的矿,慢慢对付范家,扶侍中大人上位,他也能得些好处。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妥当? 是哪里? 直到这消息传来,韦大人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是了,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这件事,太顺利了,实在是太顺利了。 他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那贾易知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叫他安排进那么些人手,又叫他能等到今天动手。 原来,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的一颗棋子,那些人手,全是给人家做了苦力。 他苦心经营良久,不过是个笑话,叫人家威望更甚。 韦大人深呼吸几口气,不能慌,不能慌。 他想了想现下重要的事情,急忙穿戴好了去见侍中原大人。 还没且进原斐的书房,一卷竹简丢了出来重重的砸在了韦大人的头上。 他慌忙捡起来,进去关上了门。 “废物!” 原斐怒气冲冲骂道,“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 “现如今整个成都都在传,山神果真是山神,撼山动地,腾云驾雾。” 韦大人委屈道,“大人,那些尽是骗术,只要细查,不难查出蛛丝马迹。” 是,只要细查确实能查出蛛丝马迹。 婉儿早几日知道了他们打起了她手中的黑火的主意,其实那黑火就是火药。 只不过在东晋时期,火药还没有普及,也没有问世,其方子只是在一些道士手中掌握着。 不错,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最先是由这些道士,方士,求仙访道的炼丹师发明的。 后世经过改良,到了唐朝初年,这东西开始普及。 然而婉儿来自现代,也算是个化学学得及格的大学生,火药的配比自然知道一些。 对比着陆水生房中的古籍,一步一步将这火药做了出来。 原本是应用在开矿上,可想了想,未免改变历史。 这配方只在婉儿手中,少量生产一些,各个矿上备着一些,有时会用到,也可以节省人力。 后借着这黑火的威力,在这成都假称山神,稳固势力收到奇效。 百姓们面对着强大的未知力量,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了相信,再加上范老的相助,她便有了一个人间山神的名头。 可这毕竟是外力,被有心人发现了,不足为奇。 就比如这位韦大人。 其实当婉儿知道这位韦大人想到的对付她的法子,是动用黑火。 她也很觉着这位韦大人是个人才,现在朝中固然有婉儿当年用银子送进去的官员,可更多的官员却是看在她在百姓之中固有民望,又能挖矿带给他们利益。 如果直接对她下手,朝中那些人必然会阻止,因为那无异于是在断了他们的财路。 可将婉儿从神坛上撵下来,叫她失去了民望,再慢慢对付她就容易多了。 毕竟黑火是当年婉儿用来蒙骗百姓的道具,这也算得上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若是矿上被黑火炸了,死伤无数,婉儿还真的不知道要作何解释。 百姓们都以为黑火是神迹,若是叫他们知道这黑火其实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那贾易知就是骗子,反之,则不是。 可以说,用黑火来对付婉儿,婉儿绝对毫无招架之力。 事后,这位韦大人再揭开黑火的真面目,婉儿一定会被愤怒的民众们声讨,从而被赶出大成,毕竟民怨沸腾,众怒难犯。 真是绝佳的好计谋! 可问题是,再好的计谋,也得能实行,才是好计谋。 婉儿不过在这一局棋上,抢到个先手罢了。 就好比,一个剑客,一把剑舞得天下无双无人能敌,可婉儿却偏偏在他出剑之前砍断了他的双手。 武艺是好武艺,可毫无用武之地。 这一局面,婉儿赢得容易。 因那五座矿山本就是婉儿张开的五个口袋,等着这位韦大人去钻。 从一开始,婉儿便备下了刀子。 只等着这位韦大人一钻进去,就砍断他的双手。 之后的那一切,不过就是一个猫戏老鼠的花样罢了。 这一场神迹,看似迷离,也不过就是个戏法。 因东晋时期还没有火药,更没有烟花,婉儿先是放烟花将百姓的视线吸引。 又叫人在山头上引导,引导百姓想到神鬼身上。 再点燃矿山中的黑火,自然那些黑火的分量大大减轻,不过几声响,不会炸到外面。 接连两次超自然超人力现象将百姓们震撼的不能自己时,在烟花燃过,山上烟雾未散之时,婉儿一身祭祀巫服祈舞,鼓声为和。 不给百姓们思考的时间,便让他们接受了神明降临这件事情。 五座矿山选择神迹的地方都是精挑细选,绝对是阳光能将人周身衬托出光晕的好地方。 至于大鼓,都是半夜运上山,烟花点燃的同时,借着烟雾的掩护,悄悄的将大鼓搬到指定的地方,人也跟着站过去。 待得响动一停,百姓们看到的自然就是凭空出现在烟雾中的神明。 最后,为何可以在五座大山上,有五个贾易知。 却莫要忘了,贾易知本不是贾易知,是公孙婉儿。 贾易知的这一张脸,原本就是一张假脸,婉儿能做出一张脸来,自然也能多做出几张一模一样的来。 说来,这人 皮 面 具也是个消耗品。 婉儿有一个习惯很好,平日里身边总是多备着几张面具。 那么剩下的便是找四个身形和她相似的人,往那山上一站,跳跳舞,背背台词罢了。 分身五处,也是神迹。 而这一切安排的结果,婉儿表示,她很满意。 她满意了,原大人自然不大满意。 待得韦大人说出,“大人,那些尽是骗术,只要细查,不难查出蛛丝马迹。” 原大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这一场戏是做给谁看的?是做给百姓看的?不是,是做给你我看的。” “若是做戏,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偏要这个时候?” “他是要示威,也是要示好,告诉咱们,咱们的手段,他不仅能应付,还能化解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如今这样,只是叫咱们不要再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有下人来报,“大人,贾易知的管家求见。” 原大人勾了勾唇,“叫他进来。” 又看了韦大人一眼,“你猜他这是来做什么?” 韦大人顿了顿,“示威之后,自然是示好。” 原大人冷哼一声,“这回倒还不算太蠢!” 果然那管家进来,奉上的是一箱子白银,“三万两银子,还望大人笑纳。” 原大人不动声色道,“贾大商人好大的手笔。” 那管事的低眉敛目,恭敬道,“东家说,大人如今位高权重,这些银子怕还是少。大人一帆风顺之时,东家也愿意同大人交好。” 这话说得就太露骨,反而言之,若是他执意要对付贾易知,便不会一帆风顺。 甚至于他若是还不珍惜现如今的位高权重去谋求范家的宰相之位,怕连这个位置也保不住。 原斐咬牙切齿道,“借贾大商人吉言了。” 那管事的拱了拱手,示意告退,看见韦大人时,那管事的特意说了一句,“先前去了韦大人府中之时,大人正好不在府中,大人的那一份已经送到府上了。” 韦大人滋味莫名,颌了颌首,那管事的便告退离开。 待他走后,原斐深吸口气,揉着额角。 “这贾大商人,不简单啊!” “大人,难道咱们就……就这么停手了?” “不停手你还想做什么?以他现如今在百姓之中的威望,你若是敢动他,不怕激起民愤么?何况,你当朝中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难道不知道这贾易知招摇撞骗的事,可为什么不闻不问?自然是因为百姓,因为民意!现如今,再要对他出手,朝中这些人也不会坐视不理了。” “如今,百姓心之所向,他们巴不得送上你我二人给贾易知赔礼!” 韦大人不忿道,“这帮子小人,先前的事分明是他们默许,可一但出了事,尽是咱们的不是。” 原大人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好在这贾易知做事周全,主动上门示好,如此,咱们也不会被那些人推出去做好处。说来,他保下了咱们二人一次,咱们也算欠了他一份人情。” 韦大人皱了皱眉,“那范家……”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蠢货!”原大人将手边的砚台砸过去,韦大人闭了闭眼睛没敢躲,那砚台便重重的砸在他胸口上,撒了一身的墨汁。 “贾易知不能动,还能动范家?” “先不说他这个时候赶来成都将自己挡在前头便是为了范家,且说范家和他的关系唇齿相依,贾易知不许范家出事。范贲难道会由着贾易知出事,最后剩他自己来对付咱们?” “何况,朝中的风向变了,范贲回朝不久便坐稳了宰相之位,可见这其中不知多少人暗中指点。他现在成了气候,咱们只能蛰伏,日后不许再给本官生事!” 韦大人低着头,勉强笑了笑,原斐靠在几案后闭目养神,“你先回去,日后,没什么要紧事,也不要来我这府上。” 韦大人施礼告退,才跨出门去便有些腿软,快走了几步,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才觉着好了些。 果然是这么个结果,这是要拿他当弃子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一个一个都招惹不起,他除了死死的保住侍中大人这棵大树,旁的毫无办法可想。 谁叫他孤身一人,既没有家族势力,又无权无财。 就这么的,他一路回到府上,到了府门前,才要进门去,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他皱了皱眉,“不管是谁,本官都不见,轰走轰走。” 话音未落,一个身量不高,相貌挺英俊的年轻人往他面前一站,合了扇子,拱了拱手道,“见过韦大人。” 韦敬冼现下自然是谁都不想搭理,也全当没看见眼前这个年轻人,绕过他就要回府。 婉儿在身后眯了眯眼睛,“贾某在外恭候多时了,韦大人这可不是待客之道罢。” 韦敬冼一腔怨愤正无处发泄,听闻冷笑一声道,“你当你是谁?本官要对你奉待客之道?” “诚然我贾易知无官无职,可即便是一介白身,便是去了你顶头上司侍中大人的府上,他也得须亲自相迎,恭恭敬敬的奉上待客之道,何况是你韦敬冼?” 这话说得好不盛气凌人,好不霸道嚣张,可即便如此,韦敬冼却不觉得他说得有半分不实。 贾易知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脸面,便是他的确是无官无职的一介白衣,可这一介白衣,比起他这在朝中任职的中书侍郎要得势的多。 韦敬冼再不敢有半分怠慢,恭恭敬敬的将贾易知请进了府中。 只是看着这年轻人的模样,他怎么都觉着有些恍然,这便是成都的山神,成都的首富,那几乎用钱财买通了大成半数官员的大富商? 怎么却这般年轻? 婉儿一路跟着韦敬冼走走停停,赏了赏他家庭院小桥流水,在堂前悠哉的浮了一碗茶。 直到韦敬冼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不知贾大商人何故到此?” 婉儿斜睨了他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大可宽心着些,某却不是来此同你秋后算账的。” “实则,也没什么帐好算,你的人手很卖力,在周围的村庄召集了不少村民来。我很省心,也很满意,还要对你道一声谢。” 韦敬冼心中一凛,果然是都知道了。 那眼下还敢说自己不是来秋后算账? 婉儿笑了笑,“实际上,你我以前还有过一段缘分。” “你可记得,你曾见过我?” 韦敬冼想了想,那大概是两年多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中书省的一个执笔小吏,有一日上官去赴贾易知的宴请。 他手头正好有一份要紧的文书,需加盖上官的私印,于是便亲自送去了那酒楼。 当时正午,他候在酒楼的大厅里。 通禀的小二也不知是怎么传的话,明明是要紧的文书,可愣是叫他在厅中候了一个时辰。 直到上官躬身陪着贾易知出来,他也没有抬眼,只是隐约在贾易知上车时望见了他的一片衣角。 严格上来说,虽曾遇见,可到底算不上见过。 于是韦敬冼摇了摇头,“那时候,并没看清大商人的长相。” “可我却记得你的长相!” 韦敬冼愣了愣,他那时不过是个执笔小吏,长得也不算多好,却不知道因何能叫贾大商人记得? 只听婉儿叹了口气,“你害我输了银子!” 婉儿笑了笑,“当年我们用的那处房间正好有一扇窗能看见大厅,也能看清你站着的那处位置。” 听到这里,韦敬冼坐下来。 婉儿回忆道,“当时贾某还曾同你的上官打赌,赌你中午吃饭了没有?” “贾某赌你吃过了,你的上官却摇摇头说你是个二愣子,这个时辰定是没有用饭便来了。” “我们二人便支使了个小二去问,那小二回来回话说,你果真是没有吃过的。” 韦敬冼回忆了回忆,脸上也有几分笑意,“出门得急,忘了。” “就是这个忘了,贾某赌了一百两银子!” 韦敬冼哈哈大笑,“贾大商人,对不住。” “你是挺对不住我,不过,还不在这一百两上,而是,你害贾某统共输了一千一百两!” “当时赌输了一百两,某颇不服气,便想法子要找回这一场子。遂接着同你的上官打赌,你候得久了会不会在酒楼里用饭,哪怕用一杯水,也是某赢了。” “你的上官当时还是摇了摇头,说,你哪怕一天滴水不沾,也不会在上官跟前失仪。纵然贾某当时不以为意,喝一杯茶,实在算不得什么失仪。可我们二人左等右等,你确是一杯水也不肯喝的。” “酒楼酒菜香气萦萦绕绕,你身处其中,仍能不为所动,贾某当时,挺佩服你。” “只是这话贾某当时可不会说出来,毕竟是韦大人害贾某输了银子……哈哈……” 韦敬冼听着当时那位上官,对他如此维护信任,却不由流下两行泪来,“岳父待本官如父如师,本官此生……此生无以为报!” 婉儿大口灌了几口茶,搁下茶碗,“盛大人将女儿许配给你,大行之前,力荐你做这个中书侍郎,待你的确如亲子一般。” “可韦大人,你却又做了些什么?” 韦敬冼怔了怔,“本官一向不敢忘记岳父的教导,要将盛家发扬光大!” “却是现下这么个发扬光大?” 婉儿揶揄道,“跟着原斐?” 韦敬冼一时哑口无言,婉儿再问,“贾某只问韦大人一句,韦大人现下可还有半分当年的心志?” “当年韦大人捧着一卷文书,只因那文书是要救一对含冤入狱待斩的母子。其实,盛大人那一日休沐,按照道理,便是第二日处理了也没什么。可你却偏偏候在那酒楼里,那副为民请命的模样,谁能不动容?” “如今,如今大人除了做那原斐的一条狗,有哪一点是在让盛家发扬光大?” 韦敬冼垂了垂头,“可惜本官如今回不了头了。本官同那原斐做了太多事,最初踏错了一步,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所以,贾某问韦大人,可还有半分当年的心志?” 当年? 韦敬冼叹了口气,当年为了救娇娘,他贪墨了一笔银子,事后却叫原斐逮住了把柄。 为了不叫盛家蒙羞,他不得不做了原斐手下的一条狗,这许多年来,早已忘了当年。他也曾是一位宁折不弯,刚正不阿的清官。 是一位为民请命,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当年那对母子含冤莫白,是他拟书上奏,救了那对母子出来。 犹还记得当年那孩子,在他手上放了一块很漂亮的石头,只是那石头现在早已不见了踪影。 当年当年,即便他还有当年的心志,又能如何? 韦敬冼怅然道,“有又能如何,没有又能如何?” “若是没有,就当贾某没有来过。” “若是有……” 韦敬冼望了望他,“若是有?” “若是有!万事可期!” 婉儿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贾某知道你求的是个什么,若是你果真能不负盛大人所望,贾某倒是愿意搭把手的。” “正好,贾某看那原斐,不大顺眼,想着,那侍中,是不是也该换个人来做做了。” 韦敬冼睁大了眼睛,“你……你不是?” “我不是送了银子到他府上?我不是有意同他交好?” 韦敬冼迟疑着点了点头,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贾某看起来像是那种以德报怨之人?何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原斐凭的什么,叫我要去讨好他?” “那你那管事的……管……管事……”那管事的那意思,分明是拿银子买太平,买个两相安好,这怎么一转眼,一转眼就…… “那更是没什么,几句话罢了。” “贾某人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我的银子可烫手!对小人,尤其如此!” 韦敬冼不禁打了个寒噤,问道,“那原府现下……” “现下?”婉儿想了想,“约莫在抄家,毕竟三万两白银,不是一笔小数目,够他罢官免职了。” 婉儿送了三万两白银到原府,不是要卖什么好,而是要坐实了他受贿的罪名。 韦敬冼一时有些绕不过这个弯儿来,“可仅仅为了三万两银子,那朝中……”国法当前,受贿这么多银子,是该万死,是该罢官抄家。 可朝中受贿之人不少,谁家没有个万两白银?而他们实际上的俸禄是远远没有这么多的…… 现下……现下因为三万两银子,就将一位侍中大人免职? 这未免……这未免也太…… “他被免职是因为这三万两,可又不仅仅是因为这三万两!韦大人也在官场这么浸淫了多年,难道不明白,他虽是犯了国法,可到底却是因为做人不大成功,做官也不大成功。” “犯了国法,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在,可若是做官不大成功,那这官位,他是做不下去的。” 咬过人的狗,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再咬第二次,何况这原斐也是咬了不少人才坐上今天的高位,他不冤枉。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人的情怀 听到原斐落难,韦敬冼却变得十分冷静。 “侍中大人手中握有我许多和他谋事的证据,包括当年舞弊的证据,他失势了,这些证据便保不住了,迟早会被公布于众。本官的官运,也到头了。” 婉儿转了转空茶碗,笑了笑,“韦大人,这茶都喝空了,是不是该给客人再添上一杯?” 韦敬冼估摸着自己的官运到了头,心中却是从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遂笑道,“怠慢了,本官亲自烹茶,必让客人满意。” 婉儿挑了挑眉,“烹茶最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境,韦大人此时若心烦意乱,还是不要糟蹋好茶的好。” 韦敬冼已经吩咐了人准备茶具茶炉,听完婉儿的话也只是不在意道,“尝尝如何?许多年没有烹茶,今日却有些技痒。” 婉儿胳膊拄着几案,歪头靠在上面看他。 茶炉茶具很快摆上来,添水洗杯又煮茶倒茶,一套 动作行云流水般畅快自如。 婉儿眼前浮现出那日酒楼中韦大人的形象来,一身蓝色便服洗的发白,但干净又整洁。他一动不动的候着,与周遭的吵吵嚷嚷格格不入。 婉儿问盛老大人,“那是来寻大人的?” 盛老大人点点头,“那是本官的女婿,不大会变通,叫贾大商人见笑了。” 婉儿好笑的挑了挑眉,就是说这个女婿其实是个横冲直撞的二愣子? 于是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那大人怎舍得将令千金下嫁?要知道,您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盛老大人捋着一把胡须,“这傻小子倒还是有一颗赤诚之心,朝中这样的人并不太多。” 婉儿看了看摆上桌的酒菜,忽然问了一句,“这个时辰,您那位女婿可用饭了?” “大约是不曾用过的。” 婉儿招招手,招过了个小二过去问。 问过后,婉儿夹着菜,勾了勾唇角,“小二,过来,那位大人旁边的桌上,加一盘猪肘子。我请客!” 小二按着吩咐去加了菜,等那菜上了桌,韦敬冼也只是皱了皱眉。 婉儿将打赌的事情顺便一说,好奇道,“他这是什么事情要追您到这里来?” 盛老大人头疼道,“正是要和大商人说的那桩事,朝中五威将军手下的参将打死了一个庄户,后被查了出来,那参将便说是庄户的妻子和儿子合谋害死了他。” “其实此等冤案,并不算少数,偏偏,那日这傻小子去翻案底时,对这桩案子上了心。” “您现任着廷尉正,主决疑狱,您手底下的执笔小吏去查这么桩冤案倒是合情合理。” “可就是这么桩合情合理的案子却是不能查的,那五威将军一族是这成都的大族,那参将是他的家臣。这二愣子偏偏要参和进这桩事里,连我也是保不住他的。” 婉儿顿了顿,看了大厅里的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小二,将你们这儿香气四溢,叫人闻之便食指大动的老鸭粉丝汤给那位大人旁边的另一桌上一蛊,我请客!” 那小二应了,匆匆下去。 婉儿修长的手指点着几案,“那便两头都有个交代,将人放了,同那五威将军面谈,压下这桩案子,给他一个交代。补偿那母子两人一笔叫他们吃穿不愁的银子,给他们一个交代,了了这桩事。” 盛老大人眉头不展,叹了口气,“大商人年纪轻轻便有此应变,老朽很是钦佩,可老朽也不是白做了这么些年的官,这等法子,倒也不是想不出来的。” 婉儿的眼神一直没从韦敬冼身上离开,听盛老大人这么说,笑出声,“莫不是您的这位女婿非要为那对母子讨回个公道,追着人家的参将查,要叫人家偿命吧!” 身后静了静,婉儿扭过头看了眼,了然,“果然是这么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其实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世道,对平民而言,这成了奢望。 婉儿看那韦敬冼时而蹙眉,时而拢着手,就是不肯吃一口饭,不由笑道,“小二,这大厅里再加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你们的招牌菜,我请客!” 盛老大人有些看不过眼,“大商人这是?” “恩。”婉儿托着下巴,“没什么,有钱任性!” 待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大厅中人人酒足饭饱了,那韦敬冼还是一动不动。 婉儿喝空了杯中的茶,起身道,“这桩事,我管了。世道虽乱,可好歹也有王法,有国法。杀了人还要害人家儿子妻子,却是不大地道。” 盛老大人赶紧拱了拱手,“谢过大商人出手相助。” 二人一路这么客套的出了门,待上车前,婉儿看了看韦敬冼脾气上来了不肯看她一眼的模样,笑了笑同盛老大人说道,“他要加盖您的私章,尽管盖上,也算不叫他白白候这一中午。旁的什么,三日后,我叫那五威将军亲自压着那参将上门,必还那母女一个公道。” 待坐在了车上,婉儿隔着车帘感叹了一句,“大成有这么个官,挺好。但愿下回再见,他还能是这般模样。” 那时的期冀,这回算是破灭了个干净。 婉儿这么想着,看那韦敬冼端了一杯茶来,婉儿接过,入口淡淡茶香,这茶煮的挺好。 她见过的官员太多,每日里处理的事情也太多。实在不见得每个人都能记住,每个人都能留意。 就好比当年那个执笔小吏,现在眼前的这位中书侍郎韦大人,她压根儿就没记起这是个谁。 直到那天看到那封密信翻出了这韦大人的底细,婉儿才渐渐将那当年的耿直小吏和如今为虎作伥的中书侍郎联系在了一起。 再之后,婉儿怀着一种挺欣赏的眼光看这韦敬冼。 觉着他用来谋害她的计策,其实是挺好的计策。 于是不免暗中做了另一件事,也实在是件顺带的事。 婉儿一杯茶喝得满意,又想起一桩事来,“我之前命人来你府上送礼,可惜没见到你本尊。现下,你就不好奇我送了什么礼?” 韦敬冼笑道,“总不至于也是几万两银子?”边笑便招手唤进了管家,吩咐取来贾易知的礼物。 婉儿又将先前的话题绕回去,“还是那一问,韦大人可还记得当年的初心?”韦敬冼有些恍惚,不过只是片刻便清醒过来。“记得,也正是记得,才知,本官犯了国法,自该认罪的。” 婉儿喝了一杯茶,听了一段话,心情忽然畅快许多。 “若贾某说,有法子叫大人避过此劫,也免得盛老大人死后蒙羞,叫他膝下唯一的女儿无依无靠,你可愿意么?” 韦敬冼端起茶壶走到婉儿身边添茶,“不必了,当年侍中大人也是这般说,结果,本官一步踏错,步步踏错,现下,却再也不想受制于人。” 婉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韦府中的管事抱着一个小沉木匣子进来。 韦敬冼接过来 ,漫不经心的打开看了看,见是许多信件和账本之类,以及一些证词。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证据看得韦敬冼一愣,婉儿却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又添了一杯茶。 “那位原大人有个习惯挺好,喜欢把重要的东西储进暗阁中,又喜欢将每位大人的东西归置到一处。这个习惯,我挺喜欢。” 喝空了一杯茶,婉儿长叹口气,“还真是翻找出了不少大人们的东西,其余的我尽烧了,也给那些大人们送了个信过去。念着以前我曾同盛老大人有过些交情,特特亲自来你这里坐坐,想着这些东西,大人可以亲自来烧,安心些。” 韦敬冼抖着手指欲言又止,却见婉儿有些尴尬问,“茅厕在哪儿,水喝得有些多。” 韦敬冼指了个人带着婉儿如厕,到婉儿回来时,韦敬冼缓过神来大拜道,“谢贾大商人再造之恩。” 婉儿扶了扶他,“小事,小事。” “说来,险些忘了要事。” 婉儿同韦敬冼面对面站着,忽然问道,“侍中一职空缺,韦大人可否有意再进一步?” 韦敬冼盯着婉儿看了半响,断然道,“贾大商人固然对本官有再造之恩,保全了岳父一家的盛名。可本官决不再做违心之事,只愿一心劝谏陛下,辅佐陛下,为万民请命,为百姓谋福!” “哦。”婉儿点点头,“这样挺好。” 韦敬冼越来越看不透这贾易知,明明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可她此番,这却又是在做什么? 婉儿却已经拱拱手道,“但愿大人永不忘今日之诺,否则,贾某必定是第一个要来同大人清算的!” 韦敬冼退后两步,躬身施礼,“必不敢忘!” 两相施礼,婉儿直了直身子,轻轻跨出了门槛。 韦敬冼心中疑问实在是不吐不快,禁不住问,“贾大商人到底所图为何?” 为何? 婉儿行走中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看湛湛蓝天几朵白云飘过,为何? 胸中不由几分豪气徒然而生,“只愿百姓安居,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到底,她虽然只是个女人,却也希望有一天,不要再有战事叫百姓再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痛。 也算是,对这天下的一点情怀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李雄醒了 归程的马车上,管事的愤愤道,“东家为何要帮这韦敬冼?说来,此番若不是东家机警,咱们现下还不知是何等局面。” 婉儿靠在软枕上,单手托腮,“先前欠了盛老大人一个挺大的人情在,他虽已故去,可这个人情却不能不还。还在他女婿身上,也挺好。” “何况,这韦敬冼是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先前被原斐握在手中为他所用,锋利无比。现下,我替他除去了刀鞘,倒想看看一旦百无禁忌,这把宝剑会否所向披靡。” 管事的忧心道,“可松开了链子的疯狗若是逮人就咬可怎么好?” “若是为国为民,咬又何妨?若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今日能将他扶上去,他日,就能将他拉下来!”说到这里,婉儿顿了顿,“我做事从来无愧于天地国法,开矿也好,哪怕买 官也好。” 管事的一脸敬佩,正是因为东家如此,才能得到他们的忠心侍奉,哪怕东家动用手段,可不违大义。 东家开的矿,养活了许多人,这些他们亲眼所见。 东家在这大成的势力愈发稳固,不知养活着多少人,不知和多少官员有交道。百姓们敬畏他,官员们畏惧他!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忧心。 可一但松懈下来,婉儿总是犯困。 靠着车厢睡了一路,到了醉里乡,管事的轻声将婉儿叫醒,闻着这熟悉的酒香味儿。婉儿笑了笑,“去备几个下酒菜,突然挺想喝酒。” 管事的笑着应了去准备,婉儿便一个人慢慢的往回走。 正是农忙的时候,山上人忙忙碌碌,婉儿仰起头看着。 当年买下这庄子,原本是为了后面这一片山,只是这山经过这些农户们多年的开垦灌溉,那时已经十分肥沃。 再加上,前庄主在战乱时候确实收留了不少人,且大多是些老弱病残。 不叫他们耕种叫他们去矿山挖矿么?婉儿那时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叹了口气。 还不知道夕阳下的醉里乡是个什么模样?婉儿生出几分兴致,没有进庄,上山去了。 已是傍晚时分,劳作的庄户三三两两归家。婉儿每走一步,都有人躬身问好。 婉儿点点头,直走到山顶上,坐在山头上看着山下。 那时酒庄的名声虽好,可酒却不怎么好。 婉儿想了很多种办法,最后决定走个极端。 东晋没有蒸馏酒,酒的度数也普遍不高,这酒庄更是,只做甜酒,市场相对较小。 婉儿反其道而行之,研制蒸馏酒,取名三日醉,请许多好烈酒之人来此品酒。 因为纯度较高,没有人喝不醉的。 后来又将收留这些庄户的善举广泛传播出去,由此吸引了许多仁义之人抱着捧场的态度前来买酒,间接的又拓宽了生意。 再在各大闹市、酒楼请人品酒,使之声名远播。 如此大张旗鼓,自然也有旁的酒庄来此生事,婉儿见着差不多了,承诺,三日醉每年只出一百坛,旁的酒同其他各大酒庄一般无二,只会有些特色,这是底线。 毕竟谁家的酒庄也要有些特色,没有特色,就是逼着酒庄关门。 婉儿自然是不肯让自己的酒庄关门的,让步至此,也并非是怕了这些人。不过是借着这些人的手,让三日醉的名声再响亮一些罢了。 果不其然,三日醉声名大噪,且一年不过百坛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渐渐的有了天下无双第一好酒的名声。 婉儿在这三日醉的声名上又添了一把火,称三日醉虽减产,可价格不变,原先是什么价,百坛之后,还是什么价。 只一点,这酒卖熟客。 且,醉里乡年年举行一场文比,一场武比,若是有意,尽可以参加,胜者赠酒一坛。 由此,这一年不过百坛的三日醉吸引了许多人,这年年一场文比一场武比也吸引了许多人。 年年到了那个时候醉里乡人山人海,后来有一些做小生意的聚集在醉里乡门外,渐渐的在那一天形成了个小集市,十分热闹。 婉儿坐在山头上看着夕阳西下,看着醉里乡的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看着各处炊烟袅袅,恍惚中产生一种错觉。 这世道其实也并不是那样坏,百姓们生活的宁静富足。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管事的带着一众家丁爬上山来,“东家,天快黑了,您怎么爬到山顶上来了?快些随老奴回去吧。” 婉儿歪过头笑着看了看他,“没什么,只是想在傍晚时候看看咱们的醉里乡。我一惯来去匆匆,还没这么的看过。” 管事的看着婉儿的笑容怔了怔,他们的东家在平常的时候很随和,很喜欢笑,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笑意。瞧着会让人觉着这不过是个大男孩儿罢了,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一个孩子,是大成的山神,是大成的首富。 略微晃了晃神,管事的恭敬的垂手候着等婉儿风景看够了。 其实这样的景致稍纵即逝,片刻后婉儿拍着身上的土站起来。 管事的有些羞愧道,“是老奴打扰东家的雅兴了。” “不是。”婉儿脚步轻快当先走着,“看到现在就足够了,我并不想看见它沉入黑暗中的模样,也是绝不会叫它沉入黑暗中的。” 顿了顿,很认真道,“若是有一天我护不住它,我宁可陪着庄子里的人一同在黑暗中等着天亮,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管事的听着这话,眼眶热了热,“您是东家,是主子,下人到底只是下人。” “若是没有了你们,我又算得上是什么东家?” 话毕,那一轮太阳已经只剩朦朦一线的光亮,婉儿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那黑暗中。 夜,开始了。 这一夜,婉儿睡得很香甜。 到了第二日,事情便又积攒了许多,消息源源不断的递进来。 关于原大人受贿抄家,关于新任的侍中一职,朝中开始议论。 再关于,基本订下了侍中的人选,原还是有人反对的,可后来一看形势,也就纷纷举荐了韦敬冼。 这几日,奏章都源源不断的摆在了皇帝陛下的案头上。 只是皇帝陛下抱恙许久,迟迟没有批阅。 最后关于,这位朝中声称抱恙实则生死一线的大成皇帝陛下在密道中醒了。 婉儿这回没有急着赶过去,怕去了又见到君无忧在这位陛下身上插针。 待慢慢踱着步子进了密道中的暗室,才发现君无忧这一回只是抱着一坛子酒在喝。 而那位陛下确实醒了,也好了,不仅能下床,还能站在密室中唯一的通风口那里抬头看着外面。 婉儿想了想,轻轻咳嗽了一声,将各自消遣的二人唤回了神。 君无忧挥了挥酒坛子,“东家,你应付吧,这人非要出去。总之他醒了,其他也没我什么事了。” 婉儿冲她点点头,又看李雄拧着眉头,一副上位者的气度,显然是想听婉儿先说话。 婉儿顿了顿,情真意切道,“客人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几天没有说话,李雄的嗓音有些沙哑。 “这是我的醉里乡,那日见壮士满身是血的倒在我这庄子前,便将客人救了回来。” “醉里乡?”李雄顿了顿,缓缓坐在床榻上,“既是救人,为何这般偷偷摸摸的行事,将……”舌头绕了个弯儿,李雄接着道,“将我藏在这密室中?” 婉儿笑着坐下,“自然是怕惹上麻烦。客人身上的刀伤尽是军队中常配的武器所致,若不是看你快死了,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也不想这么费事将客人藏进这密道中的,毕竟,不管是哪一家的密道也都是绝密,除了家人之外,断断没有告诉其他人的道理。” 李雄仁厚之名不是白得来的,自然是行事温和之人,听到此处心中的疑惑消减了一些,想了想婉儿言外之意说的什么军队。 犹豫着问,“那我现在能走了么?” “自然可以。客人若是觉着自己好了,随时可以走,只是,走之前,须得蒙上双眼,这密道,还是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且客人也不能从我这庄子正门走出去,须得绕绕远,翻一座山,不要给我惹上什么麻烦。” 李雄估摸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为难道,“若是翻一座山,我只怕没有那么多的体力。” 婉儿看了他一眼,建议道,“客人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在此修养个几日,待身子大好了再出去。若是信不过我,我自会在晚上命人背着客人过一座山。” 李雄是打天下的君主,自然拿得起放得下,也不管自己方才还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现下却使唤的有几分坦然,“那就劳烦小兄弟的人将我背出去罢,这救命之恩,待我日后再报。” 日后日后,婉儿最烦的就是日后,总觉着有几分敷衍。 不过比起什么来生再报,还是顺耳一点,何况这人的报答,她原本也没想要。 因此也不在乎这是不是空头支票,点点头。“今日入夜,我便命人送你走。”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雄便陷入了沉思,自古君王多疑,也是高处不胜寒的缘故。 他自从继了皇帝位,心思便比从前多了一些。 可想想现下,这人虽然将自己关起来,可吃喝用度一样不少,身上的伤口也长好了。 那日来行刺的贼人刀势凌厉,他的亲近随从尽被杀害,后来追上的刺客对自己也是痛下杀手,看这身上的伤口,分明足以致命,却不像是作假。 现下自己被救活,总不至于这醉里乡和贼人有什么牵扯。 只是,李雄蹙了蹙眉头,这醉里乡像是在哪里听过? 第一百六十章 杀人封矿 只是,李雄蹙了蹙眉头,这醉里乡像是在哪里听过? 待回头他想起了这桩事,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因他不过离朝几日,朝中竟然大变。 一是,范贲回来任了职。虽说他小半个月不在宫中,可那任状却是一早就发下去了的。先前范贲说要为父守灵,现在回来述职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他没想到范贲此番竟会这般顺利,犹还记得当时他任范贲为相,朝中众臣尽是反对的那副场景。 二是,他不在朝中的时候,侍中原斐因收受贿赂被范贲关押待审,原斐在牢中畏罪自尽。 其家中女眷亲族尽数关押待审,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没什么必要审了。 原斐之死只要定下是畏罪自尽,这些亲族尽皆有罪,轻重也按国法量刑。 李雄翻着奏折,拿着笔有些出神。 这范贲忠厚,此番做事怎地这般雷厉风行? 而朝中众臣竟也默允,还附和着递上了候补侍中的人选。 奏折上的名字,出奇的一致,中书侍郎韦敬冼! 这个韦敬冼?有这么大的能耐? 李雄自然是要查一查的,桩桩件件理清了这些头绪,又追查出了刺客之事,日子便过了大半个月。 随后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猛的回身翻起一沓子成册的书信,面上有几分讶然,“是他?没想到,是他……” 而就在李雄离开的当天,婉儿收到了北地的一封密信,刘汉乱象现了。 这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史称前赵,因建国起兵打的是复汉的名义,定国号为汉,又称刘汉。 这匈奴汉国刘汉,建国的那位君主刘渊也是一代枭雄,征战北方统一了很多地方,只是现在在位的这位君主少年时很有些作为,到了现在却不大成器。沉迷声色,尤其在女人身上格外用心。光是皇后就立了四位,上皇后、左皇后、右皇后、前不久才立了一位中皇后。 自古君王,色令智昏,先前的夏桀和商汤如此,现下这位也是如此。 不但无心朝政,任用奸佞,还嗜杀。 搞得朝中人心惶惶,宫外的白骨绕墙也能垒起一寸厚。 婉儿主要的好矿集中在巴蜀之地,东晋,那里相对安稳。 北方也有几座矿,可因北方常年征战打来打去的,经常不是跑了矿工就是丢了矿,偶尔稳定的矿藏也不多。 不过好歹北方有个朝廷,虽说小地区的纷争不断,好在也能抱抱大腿。 若是刘汉动荡了,婉儿在北方的布置就会付之一炬。 她蹙着眉头接着看下去,说是皇帝刘聪抱恙,在光极殿中常闻鬼哭,迁至建始殿中,鬼哭如故。 后密信中隐约提及,怕是皇帝快不行了。 婉儿笑笑,不行是迟早的事,八九个年少娇娃,轮流供御,铜头铁骨也为所熔,何况是血肉身躯? 不过是皇家的事,这个皇帝没了,皇太子已立,换个人来做皇帝罢了,朝廷不动乱便是好的。 想到这儿,婉儿顿了顿,但愿不动乱吧? 这个皇帝虽然好色,可年少时也很有些作为,可见不是个糊涂蛋,安排一些顾命大臣看着儿子守着江山总是能做到的吧…… 越想越觉着有些心虚,不过现下北方的事情顾不上。 君无忧既然确实医术高超,就要赶紧请回去替祖母瞧病,她不想再耽搁下去。 待才将这封涉及宫廷之事的密信烧了,婉儿跨出门去,又有人来报信。 婉儿看了一眼那被管事的命人架着抬上来的汉子,愣了愣,“这是?” 那汉子手中握着一封沾着血迹的书信,“东家!都死了,都死了!” 婉儿心头猛的跳了跳,走过去探手捏住信,才拿到个边角,报信之人已经昏厥过去。 管事的急忙道,“这是累晕了,快些,快些扶下去休息。” 婉儿捏了捏手中的信,又大略看了看信上的私印,那是她北地统一的矿上所用的私印。 北方,果然出事了。 她长出口气,将信纸取出来看。 上书,“当朝国丈中护军靳准,意夺长山铁矿。老奴无能,不能为东家守好矿藏。又深知那小人残忍嗜杀,特私自做主,将矿工家眷一一安置,送出左国城。余下矿工,愿意死守者,同老奴留下,不愿者,银钱与之,各自逃命!只是东家恩德深厚,矿山上下数百矿工无一人愿离开!尽愿同老奴死守此处!下列数百矿工姓名,若吾等皆死,求东家为吾等收殓尸骸——特尔巴绝笔!” 绝笔? 婉儿看了看信封上的血迹! 好,好得很,夺矿便夺矿,何至于杀人灭口? 信中寥寥虽只言片语,婉儿已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是何等艰难。 艰难到实在无法可想,要将家眷都送出来,以数百血肉之躯护住那矿山。 婉儿握着信筏,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仿佛出现那日场景,数百矿工各个血溅当场。 她有些站不稳,往后稍稍退了一步,险些跌倒,还是管事的上来一把扶住她。关切道,“东家切切保重自己。” 婉儿尽量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将君无忧找去照料送信之人,我有些话要问他。” 管事的将婉儿扶着坐下,匆匆出去安排,婉儿的眼睛看着门外却没有焦距。 瞳孔涣散着眼前模糊一片,数百人,数百人,数百人的性命啊! 靳准!靳准!靳准! 你夺矿也便罢了,可你竟然还敢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当老娘是死的么? 任你再位高权重,若是让你活过了明年,老娘同你姓靳! 婉儿一双手抖得厉害,可还是小心翼翼的将特尔巴的绝笔信收好。 特尔巴,你放心,我来了,这便来叫你们入土为安! 君无忧被带进客厅的时候,婉儿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见状皱了皱眉,“东家,虽说我现如今是你的人了,可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来这成都是寻仇人的,没有亲自将每一寸土地找遍确信她不在,我是不会走的!” “无妨,你先找你的仇家,我过些时候再来接你。” 君无忧挑了挑眉,“东家你可别唬我,你先前不是很急么?怎么如今这么好说话?” 婉儿平复着心情,“我有些要紧事要处理,何况,强压着你回建康也不是个办法。” “什么要紧事?东家不是说,建康那位病人比东家的命还要重要,怎么现在却又不急了?”君无忧狐疑道。 婉儿声音有几分悲凉,“便是那位病人好着,也会叫我先为数百人收殓尸骸,他们都是为我而死,我不能叫他们曝尸荒野。” 想到这里又顿了顿,“我留下成都的人手给你用,助你报仇!一个月为限,一个月后,我一定要带你走!” 君无忧看到婉儿眼中的几分坚决,几分哀伤,不免认真了几分,“一个月足够了。” “对了,那人我弄醒了,不过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也不会清醒太久,你有什么事情就赶紧去问吧。” 婉儿点点头,往起站了站,发现腿有些麻,君无忧见状,上前帮着她按了按几处穴位。 婉儿同她致谢,去找那报信之人安置的住处。 等进了门,还不待婉儿问话,那报信之人已经率先跌下床来,哭道,“东家,矿上只剩小的一个了。那靳准带着禁军闯进矿山将特尔巴和矿工们都杀光了!都死了,都死了啊!” 婉儿眼中含泪,“你且详细说说,特尔巴既然命你来此报信,想必是告诉了你这事的全部。” 那人道,“小的也是念着要给东家报个信,才苟活至今!” “东家,小的一时没有找到东家的行踪,耽误了许多功夫。特尔巴他们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当时特尔巴察觉了朝中不对,又得知那靳准看上了咱们的矿,便立即给东家送去了信。” 信? 婉儿摇摇头道,“我并未收到什么信,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得知了此事。” 那报信之人叫坦图,坦图哭道,“那信全被靳准截了,幸而特尔巴写信时并未暴露出东家的名讳,不然又是一场大祸!” “特尔巴知道咱们的矿已经被盯上,便将所有的账簿,书信以及和其他矿上联系的证据和信物都烧了个干净。命人偷偷的发了银子给矿上的女眷和孩子老人们,叫他们走山路出左国城。这才写了封信托付给小的,叫小的来送信!” 婉儿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走的?你可亲眼看见矿上的人都死了?” “亲眼看见的!东家!”坦图哭道,“小的平常对特尔巴不太服气,他大动干戈的将矿工们的家人都送走,小的对他很有怨气。他选了小的送信,小的也不愿意听他的。故此那信揣在怀里,小的半路上忍不住拆开来看过一眼。知道矿上竟是出了这样大的事,于是连忙骑马赶回去,先上了山,走一条小路回矿!” “小的赶到时,禁军也正在大开杀戒,特尔巴看见了小的,带着剩下的矿工们举着十字镐高喊要叫东家为他们报仇啊,东家,要为他们报仇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奔赴北地 不错,描述的很详细,很清楚。 婉儿大概明白了特尔巴为什么叫这个人来送信。他固然不太听话却机灵,不然怕也不能活着送信来此。 “我记下了,你先好好休养吧,我即刻动身去北地。” 想了想婉儿问,“特尔巴可告诉你矿工们的家眷都安置在何处了?” “是的,小的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坦图!” “坦图。”婉儿平静的和他对视,“现下他们,他们这群老弱病残,他们的男人,儿子,或者父亲都死了,只留下了你一个人。你可愿意,用这一生好好的照顾他们么?” “小的愿意东家,小的愿意!” “那好。”婉儿点点头,“我给你一笔银子,你送去,帮他们安顿下来。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你带他们去豫州张家村!” “稍后我会写一封信给你,你带去给那张家村的村长看!他们会收留你们的。” 坦图跪好给婉儿磕了个头,“东家,小的不能再为您上山去开矿了,小的欠您的恩惠,来生再报吧。” 婉儿记不起何时给了这坦图一个恩惠,却也无意于纠结这些旧事。 出门去准备了。 坦图在地上跪了许久才起身,东家在那年救了他妹妹易维娜,这份恩情他本来就是要用一辈子来还的。 坦图慢慢爬回了床上,看着床帐愣了楞神,易维娜身体虚弱,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长途奔波逃命,也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 先前他同特尔巴大吵了一架,就是因为妹妹。 就是因为不想将妹妹送走,怕她受不了路上的颠簸。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特尔巴是为了他们好,特尔巴都是为了他们好。 坦图眼眶有些热,特尔巴是为了妹妹才叫他活下来的是不是? 矿工们那几日有些反常,是都知道这件事了是不是? 可因为他在矿工们中年纪最小,性子又冲动,所以他们瞒着他,让他逃命,他们自己去守着东家的矿。 那他,那他不就成了个胆小鬼了么? 坦图想到这里,攥了攥拳头,原本打算送出了信就陪着矿工们一起死的。 可是现在,东家还有事情叫他做。 东家叫他保护好那些矿工们的家眷,他们无依无靠,需要人来保护。 他还不能死,他不能死! 睡吧坦图,赶紧睡觉,等睡醒了,把身体养的壮实了,再去保护矿工们的家人。 婉儿很快的安排好了事情,她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没有特殊的变故,成都会一直很安稳。 简单收拾好了东西,带上了她从建康赶来时带着的暗卫,婉儿即刻动了身。 路程不近,为了赶时间,婉儿还是骑马,婉儿摸了摸胯下白马的鬃毛,“又要让你陪我东奔西跑了,辛苦了,等回了建康,带你去见女朋友。” 白马高兴的迈了迈马蹄,婉儿笑了笑,坐直身子驾马离开了。 一行十几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就这么的,离开了成都境内。 说来婉儿九岁半那年学骑马,因建康的局势稳固,司徒南那个时候已经坐镇在桃源庄。 而建康附近大夫又都找了个遍,始终无人能治好祖母,婉儿便想亲自去其他的地方寻医。 她第一眼看见雪影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高,小小的,是司徒南特意为婉儿准备的千里马。 可即便如此,婉儿还是没有这匹马高,那时,雪影虽然年纪小,性子却烈,婉儿吃了它不少苦头。 然而最后,她还是成功驯服了雪影,就好比眼前总总,她没有退路,没有依靠,无论多难的事情也要去做,也要想办法去做。并,一定会成功的。 周围的景物飞快的向后掠去,婉儿感受着铺面而来的风,双手紧紧的抓住马缰始终一马当先。 一路奔袭,到了左国城外的矿山上,不过用了十天的功夫。 婉儿站在矿山外,看着矿上人来人往,听着号子声不断。 这本是她的矿,矿上是她的工人,远处一排房屋是他们的妻子和孩子的住处。 这些人大多是因为战乱流亡来中原的羯族平民,婉儿收留了他们,他们很感激,感激到丢了性命! 婉儿骑在马背上看,那些屋子重新住了旁的人进去,可不知道矿工们的尸骸在何处? 想了想,婉儿带着众人躲进山里,叫暗卫去抓了一个管事的出来。 那管事的被绑来也不做什么害怕的模样,反而插着腰尖着嗓子喊大胆,还报出了自家主人的名讳。靳准! 靳准?婉儿禁不住凉凉笑了两声。 不提他还好,提起她婉儿便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又看了看这管事的头上那血光饶顶的形状。 冷冷道,“敲他一颗牙下来。” 那管事的自然挣扎,故此暗卫不好下手,敲下来两颗,血糊糊的奉上。请罪道,“主子恕罪,这人不大老实,故此,多敲下来一颗。” 婉儿摆摆手,“无妨,他若再是不好好回话,过会儿是要全部敲下来的,现下多敲下来一颗也没什么。” 那管事的满嘴是血,捂着滚在地上呼痛。 婉儿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问,“如何?我是不是够大胆?其实,莫说是敲你两颗牙,便是要了你的命,我也是能做到的。你要不要试试?” 那管事的一脸惊恐,连连摇头。 婉儿满意的拍拍他的脸表扬道,“很好,实话告诉你,你那主子,我并不怕他。即便他亲自来救你,我要取你的命,他一时也是拦不住的。明白了么?” 那管事的又连连点头。 婉儿站起身,背对着他,“我要问的事情很简单,你们前些时候夺矿时杀的那些矿工们的尸骸都安置在哪儿?” 那管事的没敢多想,如实道,“大人说这些人晦气,没让这些人留在矿上附近,前些时候顺着往东,齐齐扔在了一个乱葬岗上。” “东?”婉儿默念着,看了看那个方向。 那管事的忽然醒悟,“你……你问那些下贱的矿工,你莫非是这矿上的原主子?你此番,你此番?” 婉儿早已翻身上马,“走!” 一众训练有素的暗卫们齐齐上马,不出片刻,消失在视线中。 那管事的在原地愣了楞,先是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赶紧拍拍身上的土跳起来,大人等的人来了,大人要等的人来了。 婉儿赶到那片乱葬岗时,看见的是不下数千具尸体,有些已经辨认不出本来的面目化作了枯骨,还有一些被一卷草席裹着。 剩下还有一些腐烂了一半的,整个乱葬岗臭气熏天,蛇虫鼠蚁遍地,天上还有几只秃鹫盘旋。 她站在乱葬岗前许久,跪下重重的拜了三拜。 抬起头吩咐道,“联系咱们在这附近的几个矿,以及一些其他的产业,提出些银子来。购置棺木,将这乱葬岗的尸骨尽数收殓安葬了吧。” 其中这一伙儿暗卫的头领严安平觉着有些不妥,“主子,若是只安置数百人也就罢了,可这乱葬岗数千的尸骸,若是一一置备棺木,这样大张旗鼓,恐会引人注意。” “就是要引人注意!”婉儿看了那乱葬岗一眼,“不然鱼儿怎会闻讯而来?” 她细细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发生这一切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也终于明白到底怎样才能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先前只因她对北地实在不够上心,只交好了一些坞堡主又结交了一些朝臣,后看着北方形势过于混乱,不大想涉足其中,由着这些矿自生自灭。 可现在想想,陈川胆敢听了讯儿半路劫杀,这靳准敢在汉国都城左国城外杀人夺矿,皆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那些矿工们,都是因为自己才会死的! 皆是因为群狼不够怕,是因为自己软弱! 既然如此,要想为他们报仇,要想以后再没有人死去。自己就要像在巴蜀之地那里一样,叫自己说的话无人敢不听!哪怕叫所有人畏惧,也不能叫他们再生出动手的心思来! 至于这乱葬岗上的尸骸,天下间时时有人会死,战乱时,许多人死在荒郊野外无人收殓。 她自然是管不了这天下间所有人的身后事,可既然看见了此处,她便不能不管,也算是缘分一场。 何况,有些尸体不好辨认了,她不想她的矿工们落下谁。 顺带着,这处她的动静越大,之后的事情才好图谋。 她已经烦透了循序渐进,好比她在巴蜀之地的图谋,难道要收拾靳准还要再等几年么? 她等不了! 待吩咐完了事情,暗卫们七七八八的赶往各处,她身后只跟着两个人,进了左国城找了一家客栈,将客栈中剩余的房间都包了下来,又和店家说,若是再有人退房,那些房间也都一律包下来。 沐浴过后用了些饭菜,婉儿开始了接下来的谋划。 其实要这靳准的性命,并不太难,王恬现在既然和自己结拜,又掌着天下第一暗阁铘钺,那他手底下的人手也是可以用一用的。 还有自己的暗卫加一加,只要布置妥当,杀一个人应该不太难。 难的是,杀了这位当朝重臣,事后怎么全身而退? 何况,靳准是中护军,当朝国丈! 不仅掌握着禁军,且位高权重,他的府邸,守卫必定十分森严。 进去杀人,胜算又有几成? 那不进去,将他引出来如何? 第一百六十二章 献上金矿 那不进去,将他引出来如何? 只是不能在城中动手,白天平民太多容易伤及无辜,可夜间,巡防禁军增加,城门紧闭,不大好下手。 若是引他出城? 婉儿坐下倒好一杯茶,靳准能够做到现如今的高位,不会没有戒备之心。 寻常的理由必不能引他出城,可若是,若是有一个他必须要出城的理由呢? 婉儿现下大肆购置棺木要安葬乱葬岗上的众人,恰好她又留下了矿山上那管事的性命。 这个时候靳准也该接到消息了。 婉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发觉温度正好,将整杯茶喝空了。 吩咐道,“取纸笔来,我要写信,快马送回建康去。” 这一遭往返又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此期间,婉儿展现出了庞大的财力,那葬礼办得极是隆重。 婉儿买下了那座乱葬岗,修了一座陵园,只这陵园中好些人都没有名字。 婉儿虽立碑,却不知道碑文上该刻些什么字,故都留了白。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婉儿不仅备下了一场葬礼。 还几乎动用了汉国所有能动用的人脉,找到了很多朝中大臣的名单,去拜访了不少人,经常是从这位大人的门前出来,便去了另一位大人府上。 这一切自然也在靳准的眼皮子底下,靳准翻着婉儿前去拜访的人的名册,疑虑却越来越重。 这个贾易知,自己先前是不是将他小瞧了? 贾易知前去拜访的这些人分明是他的心腹,有些人藏得极深,却不想被贾易知一一查了出来,现下打着拜访的名义上门,也不过是做给他看的吧。 只是,这贾易知到底想做什么? 他此番一到左国城外先是大张旗鼓的绑了自己一个管事的,却不杀,留着他回来报信不说,又为那些下贱矿工们入殓,做出这副形容来。 这是示威,还是旁的什么?只是一个小商人,竟敢来同自己示威? 靳准有些拿不准,在一旁用手指敲着几案。 琢磨不透,可这越是捉摸不透的事情,他越不敢动手。 那小商人是不是就是估摸好了这一点,才去挨个拜访他的心腹? 只是…… 靳准眯起眼睛,身子往后靠了靠。 这贾易知摆出一副撕破脸皮的模样厚葬那些下贱的矿工们,却迟迟不上门,反而做出一些试探之举,又是为何? 难道? 难道这小商人有意交好?那些试探之举,不过是为了多些交好的筹码? 毕竟他虽然贵为国丈,可仍是臣子,陛下若是知道他在朝中培植亲信党羽定会龙颜大怒!依着陛下的性子,还真的说不准会杀了他。 他到底是不能冒这个险的! 就在靳准左右拿不准主意的第二天,婉儿估摸着差不多了,带着礼物正大光明的上门拜访。 站在这护军府门前,婉儿深吸口气,维持着笑意,随着领路的管事的跨进了那扇门。 不得不说,许是这靳准亏心事做多了自己也有些害怕,即便是在白天,这护军府也是戒备森严,婉儿一路上看见不少府兵守卫。 只可惜,婉儿在这汉国经营的太小,没有在这护军府中安插人手,导致对这护军府的形势一概不清楚。 照现下的情形来看,若是入府来行刺,怕连靳准的人都见不到,那些人手就要被射成筛子。 婉儿暗暗打量着这府中几处暗楼,其上架设强弩,武功再高的人怕也抵挡不住。 入府是决计行不通的,且还有可能没有杀了靳准,她自己的人手也会白白送命。 婉儿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自己还是定了定心,做了其他的安排。不然,一朝失手,再难有机会! 待得见了靳准,婉儿已将这府中各种布置看了个七七八八,只可惜这护军府不算小,婉儿又不得擅入内院。 行刺之事,仅剩的一丝可能也没有了。 婉儿进入客厅之时,那靳准浮了一盏茶端坐在正席之上,看见婉儿进来淡淡道,“大商人请坐!” 婉儿一直垂着头,此时听话,找了个席位坐下。 直到靳准放下茶盏开口道,“不知大商人何故造访?” 婉儿才抬起头来看了看靳准,只一眼,便呆楞当场,这……这怎么会? 靳准悠悠的抬了抬眼皮,睁开眼却看见那名唤贾易知的商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他也有些诧异,这贾易知,怎会如此年轻? 二人对视了片刻,靳准抬手掩着嘴虚咳了几声。 婉儿才算醒过神来,当即紧了紧拳头,在地上跪拜磕了个头。“大人洪福齐天!” 靳准挑了挑眉,他现下不过四十来岁,相貌也极英俊,穿着一身家常的云锦袍子,坐在那里显得十分华贵。 正如他现在挑一挑这眉,平白的竟少了几分阴鸷,有了几分别样的风流味道。 婉儿头磕在地板上,心中暗骂老天爷不长眼。 这靳准,这靳准竟有成为天子的气运! 他那头顶的紫气虽不及李雄的浓厚显得很稀薄,可那也不是一般的皇亲贵族能有的。 哪怕,哪怕他是当朝国丈。可大成的大皇子李越还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儿子,也没有这等紫气。 小人当道,苍天不公! 靳准开口道,“大商人为何行此大礼?还是速速起身罢。” 婉儿整理着思绪,总算没忘了来此的初衷。 恭敬的起身身子道,“这礼是一定要拜的,原本该对大人行三跪九叩之礼,只是现下,时候还欠缺,未免大人受人非议,小的只好失礼了。” 靳准听这马屁拍的舒坦,不由心情好的多和婉儿说了一句,“行三跪九叩之礼,是对天、地、君、亲、师,大商人对我用这礼,依着的是哪个礼法?” “大人虽在凡间贵极无双,可大人毕竟还是一介凡夫俗子,用天地之礼,自然是不恰当的。” 跳过君字,婉儿接着道,“小的虽仰慕大人风姿,可却无缘拜入大人门下,故此这拜师,也是不妥。” “至于为父为尊,小的自然愿意同大人结这门亲,可小的身份卑微,也不敢提此请求。” “故此……”婉儿顿了顿,“小的对您行的是参拜九五之尊的大礼!” “放肆!”靳准着实吃了一惊,那杯子被袖袍扫落到婉儿面前,却终究因为靳准心神不宁,没有多大的力气,最终只是摔在了婉儿面前,没有砸到她身上。 婉儿将身子挺得更直,“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大人确有成为九五之尊的面相。小的先前曾有幸拜通天大法师张观圣为师,也曾和道长学过一些皮毛,这观相一门上尤其精通。” “小的在此,恭贺大人洪福齐天。” 靳准原本早就有此念想,只是一直犹豫不决,现下,现下忽然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那糊涂皇帝早就该死了,他不死,自己始终要在一人之下! 不然,若不是有那糊涂皇帝压着,这小商人耀武扬威的,早被他弄死了,还至于忌惮捅到陛下那里去? 可眼下,靳准看着眼前这个小商人,很顺眼,十分顺眼。 遂和颜悦色问,“此话当真?” “小的不敢说假话,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靳准又将脸色绷了绷,“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否则……” “小的明白!” 靳准敲着几案,声调飞扬,“坐回去,你说的对,这礼数,还是到了那个时候再拜,提前拜本官,本官也不能受。” 又问婉儿,“大商人此番是为了那矿山来的罢……只是那矿……” “那矿本就应该献给大人!” 语毕,靳准愣了愣。 婉儿接着道,“也是矿上的那帮矿工们不晓事,小的那时又不在大成境内,竟不知道是大人要接手那矿。若是知道了,小的定然双手奉上,也不至于脏了大人的手。” 靳准好笑道,“你倒是机灵。” 婉儿讨好的笑笑,“生意人没别的本事,自然是要机灵一些的,现下谁不知道这大成是大人做主?” 说罢,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地契,“这座金矿一直隐蔽,因避讳着外人只私下开采,产量不多,现下知道大人贵极,小的愿再奉上一座矿山!” 金矿? 靳准不禁站了起来,“献上金矿?” “不错!” 婉儿诚恳道,“小的敬仰大人多时,此番,还请大人笑纳。小的旁的不做他想,只求大人对小的关照一二,除了这两座矿,其余再有些什么收益,小的愿奉上五成!” 靳准眼前亮了亮,这小商人很会做事! 婉儿继而道,“大人,小的专精此道,生意场上怕是也没有谁有小人精通。小人愿做大人的一只钱袋子,日后为大人起事,献一份绵薄之力!” 怎么算也不算亏! 靳准走了两步上前将婉儿扶起,语气悠长,“你有心了。” 婉儿只唯唯诺诺道,“应该的,应该的。” 靳准笑着道,“矿上那些贱奴该杀,只是你为何还要替他们修坟造墓?” 这怕也是靳准最后的几丝怀疑了。 婉儿奸笑两声道,“大人在官场多年,应该深知驭人之术,小的不过是学了个皮毛。收买那些贱民的心罢了。” 靳准盯着婉儿接着问,“你前去拜访的那些人,你可知他们同本官有什么关系么?” “那些不尽是大人的心腹之人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刺杀 “那些不尽是大人的心腹之人么?” “哦,你知道?” “小的自然知道,小的无意中得到一本名册,正不知要如何献给大人,大人便来收了小人的矿。小的,也不过是借此机会,向大人表达诚意罢了。” 靳准眸光闪烁,抬起手轻轻的在婉儿的肩膀上拍了拍。 婉儿挑了挑眉,二人短短的一个对视错开了目光。 靳准拿走了那张地契,往回走了两步,解下腰间一块腰牌丢到婉儿面前。 “你不错,你很不错。” 婉儿弯腰将那腰牌捡起,拱了拱手道,“大人谬赞了!” “没什么事,你告退吧。” 婉儿垂了垂首,倒退着出了客厅。 那管事的候在门口,婉儿方一出门,便领着婉儿离开了。 待上了马车,婉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靳准,姑奶奶的银子可没那么好收的,你可知道? 此番一切事情准备的顺理成章,她先前大张旗鼓的造陵园的事情也算一石二鸟。 不仅吸引来了一些鱼儿,又引起了靳准的注意。 官位做到了靳准这个地步,他自然不屑于银子,或者是投诚的商人。 手中自然要拿捏着他的把柄,这也就是为什么婉儿明明说了手中有靳准的账本却不说要交上去。 而靳准,却也不提要拿回的意思。 这名册,毕竟是人书写的。 可以写一册,自然也可以再誊写一册,要与不要的实在没什么分别。 重要的是,婉儿向靳准表现了自己的价值。 靳准很看好这些价值,便足够了。 此番,两件事可以一同来办,一来,稳固在北方刘汉的局势。二来,杀掉靳准。 且留下后路,万一一次暗杀不成,第二次还可以动手! 婉儿这半个月来交往的大人们,前去光明正大的拜访的,自然不是真心结交的。 真心结交的那些,白天会先送信过去,到了晚上再偷偷的请来,至于这请来的方式会稍稍粗暴一些。 然而这也是众位大人们默允了的,不然若是在住处戒备森严,婉儿也请不到人来。 就这么的交往了一众人,其中有一位,婉儿格外在意,便是左车骑将军乔泰。 出乎意料的,这人也是靳准的心腹,可听闻伤了身子,至今未娶! 可婉儿动用人脉查出来的另一份资料则是说,这位左车骑将军曾有一位亲梅竹马的未婚妻,现今是靳准的小妾! 如此看来,这不娶,怕不仅仅是伤了身子,还是伤了心罢。 这便很有意思了,如此痴情的好男儿,莫非对当年的事情就一点儿也不介怀? 若是他介意,靳准还能将他留在身边,视为心腹,足可见,此人城府不浅! 对这位将军,因他的身份不同,婉儿待他也很不同,是光明正大的造访,却是真心结交的、 那日几番试探,二人达成同盟,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取靳准的性命。 只是这位乔将军直言,自己在靳准身边这么多年都没能动的了靳准分毫,实在是因为,这靳准做事极其小心。 下毒行刺无一行得通,他从不出城,即便出城也是重兵护卫。 且靳准也养着一班武功高强的暗卫,自己也精通些功夫,想要行刺不大容易。 婉儿思忖了片刻,也不知王恬此番带来的人手斤两如何。 将这靳准引出城去,若是还不能成功,那么日后行事便更加困难! 又这么等了两日,王恬终于带着人手进城。 看到婉儿时笑道,“早听闻那丫头有个亲哥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 婉儿深知这位大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在他面前惜字如金,任王恬口生莲花,婉儿也只是应了几应,便说起了正事。 王恬一把折扇几乎不离手,此时在肩头上敲了敲,眯起眼睛道,“大商人,怎么感觉,你有些怕我?” 婉儿抬起头来同他对视了一眼,又缓缓将脸移到准备好的地图上,“公子说笑了。” 王恬勾了勾唇角,神色收敛了些,站在婉儿身边。 “小爷先说好,小爷帮的是灵儿那丫头,欠的也是那丫头的银子!” “自然是要算在舍妹身上的!”婉儿点点头,将一番布置同王恬说了说。 包括靳准何时出行,大约何时回到那个地方,以及兵力部署大概是多少。只有一点,纵然打听得到兵力部署,可到底那天会遇上多少武功高强的暗卫?却不好说了。 王恬点点头,觉着这些布置相当妥当,便是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便应了,带着一众手下歇息。 又等了两天,婉儿偷偷去祭拜过乱葬岗墓园中的矿工们,开始了计划。 这计划说来有些缺德,这靳家祖坟几年前迁到了左国城外,靳准又恰好是他们这一代本家的族长。 那么自然,若是祖坟出了什么事,他是势必要去看上一眼的。 何况偏偏是他爹娘的坟冒出了青烟…… 于是这一天靳准怀着莫名的心情出了城,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商人才说了他有九五之尊的面相,这不过多久,祖坟冒青烟了? 他这颗心一直悬着,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可半路上心脏没来由的跳了一跳,靳准觉着不详。急忙撩开车帘,“回城,快回城!” 可惜已经晚了,婉儿安排的人手埋伏在四周,见人落入包围从四面八方杀来。 王恬一柄折扇舞得自如,开合之间几人已命丧扇下,并闲庭漫步般接近着靳准。 婉儿远远站在山头后看着,眼瞧着不出意外,那靳准就将命丧当场,这时,隐藏在禁军中的暗卫大发神威,不仅将刺客步步逼退。 还分出几个人去对付王恬,王恬脸上神色变了变,将折扇插回腰间。 随手在身旁的禁军身上抽了一把刀,同这些人缠斗起来。 可不过多时,又有一队暗卫赶来下马助战。王恬渐渐不敌,肩上胸前各被砍了几刀。 眼看埋伏的人手落入下风,婉儿一拳砸在身侧的山壁上,咬牙道,“走,出去助战!” 失败了,还是失败了,这些暗卫怎么会这么厉害? 还有,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怎么会又有暗卫追来? 婉儿当先带着几名矿工打扮的人冲下山,挥舞着铁镐喊道,“哪里来的贼匪,竟敢在某的地盘杀人?”王恬额上渐渐出汗,亏了,亏大发了,这些人的武功不下于他,还损失了那么多兄弟。 又看婉儿带着一众矿工冲下山来,当即下令道,“撤!” 那些人转攻为守,且战且退,靳准跳下马车背负双手看着。“不许叫他们逃了,留活口,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草莽,敢来行刺本官?” 可就在此时,婉儿带着的矿工们上前同激战的双方撞在了一起。 婉儿还在人群中高声道,“原来竟是大人,大人,小的这便命人擒了这些贼人。” 靳准原本觉着这小商人碍事,不大想搭理他。可想了想这小商人还是很有些用处的,不禁皱了皱眉,说了一句,“你退后些,刀剑无眼!” 就是这么一句,靳准手下的暗卫们手中的刀顿了顿,尽力避免着不要伤到这个大人关照的小商人。 偏偏这小商人很不长眼,举着一把铁镐冲到了那贼首跟前喊道,“小贼休走!” 王恬见围着自己的几人动作稍缓,再不迟疑,飞快向后掠去。 眼见还有人要去追,婉儿咬了咬牙,跟着追上去,将自己撞到一把刀上。 手臂上嗤的一声被砍了一刀,血迹顷刻间浸透了衣袖。 王恬带着仅剩的人离开的同时,看了一眼那为自己挡住了一刀的贾易知,蹙了蹙眉头。 婉儿捂着胳膊,疯狂的尖叫起来,“血啊,这是血啊!” 靳准揉着眉心骂道,“蠢货!” 又看暗卫们还要去追,阻止道,“以防贼人调虎离山,你们不要离开本官身边。” “将他扶上马车,就近先找个大夫来看看。” 婉儿带着人 皮 面具,看不大出脸色早已通红,只能看到她夸张的直冒泪花,捂着胳膊,“大人,小的的这条胳膊莫不是要废了?大人,救小的啊,大人!大人,小的这可都是为了您啊!” 靳准有些心烦意乱的骂道,“闭嘴!” 婉儿往后靠了靠,不敢再高声呼痛,只是抽着冷气。 到底婉儿出现的蹊跷,靳准忍不住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婉儿愣了楞,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意,“这附近便是小的那座献给大人的隐蔽的金矿,这几日小的没事就会来这里嘱咐一些事情,好等着大人来接收。可今日忽然听说,大人家的祖坟冒青烟了,正带着几个矿工爬上了一个山头,想去看看究竟。便看见底下有人在拦路抢劫,尤其还是大人您?小的自然是要舍命护住大人的!” 靳准直觉有些不对,一双眼睛盯着婉儿,“这金矿挨着本官家中的祖坟?如此凑巧?” 自然凑巧,这矿也是精心挑选的,能不凑巧? 婉儿面上仍是一脸讨好之意,“大人果真是洪福齐天之人,祖坟周遭尽是宝地,现下还能挖出金矿,小的真是没有跟错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下定求娶 靳准身居高位到如今多年,也不是个会被人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傻子,婉儿出现的时机蹊跷,现下这马屁拍的毫无道理。 都是聪明人,能大乱分寸,说这小商人心里没鬼,他可不信。 不过那又如何? 他靳准手底下的人最初也不见得各个都是服气他的,驭人之术和驯服烈马相同,越是好马性子越烈。 他才夺了这贾易知一座矿,杀了他那么多人,他若是毫不在意,靳准反而瞧不起他。 故此,此番的事情,靳准倒真是不大在意。 任婉儿一脸讨好,胳膊上的血浸湿了袖子。 靳准拿眼斜覰了她一眼,笑道,“本官自然是洪福齐天,你跟着本官也不算冤枉。这回的事情,算是对你小惩大诫,若是还有下回。贾易知,本官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婉儿笑笑,胳膊是真疼,于是她靠着车厢,等大夫前来包扎了伤口,告辞回了矿上。 而靳准,经过一番劫杀,反而不再惊慌,接着去了祖坟。 这桩事过后几天,婉儿一直卧床不起,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都说铘钺是江湖第一暗阁,没有不可杀的人,没有不敢杀的人,没有杀不了的人。 传言不实! 对此王恬只是淡淡道,“若是刺客团能左右天下,当年燕国荆轲也是燕国第一杀手,他刺秦可成功了?” “所谓行刺,有心算无心,成功的几率只是会高一些,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失手的时候。” 这话婉儿无法反驳,其实铘钺若当真那般厉害,王恬也不至于落魄到死皮赖脸的抢她的几万两。 若是家中的暗卫一个个皆是无用之辈,那各方势力何必费尽苦心培养暗卫。 只是,大道理谁都明白,小情绪难以自控! 婉儿那时还不懂天命,也不信天命,总觉着是自己棋差一招,若是一开始多安排些人手,在靳准的援军赶来之前就杀了靳准。 或是自己不要留什么后路,也加入行刺队伍,奋力一搏,或可功成。 只是这些遗憾,终究过去,不能再来一回。 而靳准在回去之后犒赏了暗卫统领,因那次行刺,统领及时察觉,增派了人手去护卫,导致刺客们败逃,靳准毫发无伤。 婉儿则将那暗卫统领记了一笔,算是迁怒。 此后不久,婉儿不死心,将将摊开地图要谋划第二次的行刺。 建康的消息兜兜转转的传来,因婉儿出发得急没有告知各处,消息先去了成都,又转道来左国城,中间耽搁了些功夫。 婉儿收到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信封上一个大写的急字,叫婉儿的手抖了两抖。 打开来看过后,婉儿倒吸一口凉气。 原是建康小贾氏母女两个不死心,终于又撺掇着谢氏为婉儿找了户人家。 是东晋朝廷一位掌印的尚书丞郎,这是个清要之职,虽官居六品,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一般家世显赫。 这位也是如此,出自建康本地的大世族,顾家。 婉儿原本以为她的名声被传成了那样,在那个名声比什么都重要的东晋,这一两年之内应该嫁不出去。 却不料,那三人煞费苦心。 这位顾大人丧妻三年有余,今年他膝下第三个儿子大婚之后,几个儿子们一合计,便有意为父亲寻个良配,也好叫父亲不再那么孤孤单单。 且,他这几个儿子们都很务实。 想着自家老父亲毕竟已经年近半百,对相貌的要求便放低了些。 只要家世过得去,人品也还尚可便好。 婉儿不幸在这个时候被推了出去,谢家真不愧是以后能和王家并驾齐驱的大家族。用人方面当真独到,哪怕是个女人,也能为家族谋取到最大的利益。 眼看庾家这门亲搭不上,便想到了顾家,估摸着这里头也有小贾氏母女俩个使得不少力气。 信中说顾家上下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毕竟婉儿除了传出一个长得丑的名声,小的时候还有才名,家世和身份也是过得去的。 公孙家以前是名门,此外,婉儿还是嫡女。 公孙家这厢也没有人反对,哪怕婉儿一嫁过去,就有五个比她还年长的儿子女儿,膝下还有一个七岁的孩子。可毕竟顾家是皇帝陛下都看重的大家族,朝中也有不少子弟为官,对公孙家的生意也有助益。 信中尤其提及一点,因着两家都对这桩亲事满意,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婉儿估摸着时间,这会儿六礼怕是已经走完了一半。 她捏着信筏在榻上呆坐了半晌,好半天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响亮,最终惊动了暗卫推门进来。婉儿才挥着手叫他们出去,又将信扔进火盆里烧了。 看着窗外喃喃道,“是我搞错了顺序,安外必先攘内,家宅不宁,终究不妥。” 抉择再三,觉着还是要回一趟建康城。 固然建康现今有个替身在那里撑着,可好歹那才是自己的真正身份,她公孙婉儿可以做贾易知,可以做贾月灵,可她毕竟还是公孙婉儿,做人不能够忘本的。 既然她终究还是要做回公孙婉儿,那自己的亲事便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叫旁人安排。 先不说那位顾大人和自己是否登对,婉儿也并不想嫁给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思忖了半响,左国城这厢不妨暂且搁置,先前行刺失败。靳准接下来只会更加小心,得手不易。 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了想,婉儿从病榻上起身,接连几天安排了左国城的诸多事物,离开了。 此番来左国城,婉儿也算初步稳定了北方的局势。 出了城经过那座墓园,婉儿进去祭拜过众人,暗暗道,“劳各位再等一等,各位的仇我公孙婉儿牢牢记下了!各位的鲜血绝不会白流,总有一天,我会叫靳准血债血偿!” 只是出了左国城,婉儿没有着紧回建康,反而先去了成都。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么多年婉儿为何在建康束手束脚的理由,她不能忘。 到了成都,先前和君无忧约好的一月之期早已经过了,君无忧在婉儿留下的庞大的人脉的帮助下,几乎将成都里里外外翻了过来,还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人,自然就要去下一个地方。 实际上这些年君无忧由西往东也正要去建康城去找找看,这一辈子长得很,可以慢慢找。 婉儿匆忙之间要带走君无忧,君无忧走得很痛快。 于是这一路无话,宿夜兼程,终于在婉儿被安排出嫁的前十天赶回了建康城。 那天是个好日子,婉儿骑马进城,看着长达半条街的送礼队伍,看着前头喜气洋洋亲自送定的顾大人的三位儿子。 婉儿勒紧了马缰,停下马来,目送着送定的队伍远去。自嘲的笑笑,“看来这顾家还真是挺满意这桩亲事。” 君无忧几乎停不下来喝酒,彼时,她拎着个酒葫芦趴在婉儿肩膀上呵出一口酒气,“东家认得这办喜事的人家?” “认得。” 君无忧眯着眼睛,脸颊上是两团红云,大着舌头道,“那咱们……咱们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讨……讨一杯喜酒……”婉儿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只怕这喜酒是喝不成的。” “怎么?” 君无忧皱了皱眉,“难道这家要娶的新娘子是东家的老相好?东家要去抢人?” 婉儿不作声,驾马到了一家酒楼的后院,进去轻车熟路的栓好了马匹,让人替君无忧安排住处休息。 自己径直走向马厩,不一会儿消失在马厩里。 原是这马厩底下有个密道,婉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夜明珠晃着路。 在尽头的一间密室中看见了自己的师父,彼时,他正和一帮人布置着什么,那帮人见了婉儿即刻躬身行礼,道,“主子。” 司徒南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回来了。” “是,徒儿见过师父。”恭敬的问过安,对其余人道了声都出去。 这才笑着去收桌案上的地图,那地图正是那位顾大人府邸的构造图! 司徒南眼看着她动作,摇了摇头,“还是这般心慈手软。” 婉儿争辩道,“非是心慈手软,只是道义!” “师父不也说过,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只是不能失了道义。就道义上来讲,那位顾老大人想娶个媳妇儿,本没什么错!” 司徒南冷笑两声道,“这是心甘情愿想嫁?” “再不想嫁,师父也不能谋划着带人宰了人家。再者说,按着公孙家和顾家现如今的意思,哪怕是这位顾老大人去了,只怕他们也会叫徒儿抱着那老大人的灵位拜堂成亲,这结果都是一样的。” 司徒南听着心寒,“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 婉儿不在意的勾了勾唇角,“他也许是身不由己,徒儿并不怪他。” 实际上婉儿自小在这位父亲身上得到的关爱极少,因此,哪怕公孙芫不是身不由己,谋划着她嫁过去,婉儿也不会生出什么怨恨的情绪。 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司徒南长出口气,缓缓道,“即便是一过门就要做个寡妇,至少你还是完璧之身,日后还能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完璧之身? 这四个字激得婉儿不由打了个寒噤,完璧之身? 自己哪里还是什么完璧之身,她早已失身了一回,可笑的是,那时理智全无,全然不记得那人是谁。 想到这里,婉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说呢,那公孙嫣儿怎会忽然对她的亲事上心起来。 原来是因为婉儿不是完璧了啊! 这么一来,婉儿只要嫁人,就会被发现。 一但被发现,即便夫家不处置了她也是要将她休回家的,那样一来,婉儿回到家里也是活不成的,家中为了保全颜面,婉儿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还是这种最屈辱的死法! 婉儿忽然想明白了不久之前回府发生的那桩事,那时公孙嫣儿找了个庄户人家的汉子来毁掉她的清白。 现下想想,只要当时那庄户汉子进了婉儿那屋子,婉儿就注定是要蒙受不白之冤的。 即便不被庾十一公子一怒之下打死,事后也会被家中赐死! 哪怕那庄户汉子什么都不做,婉儿也逃脱不了放 荡的罪名。 因她,不是完璧了啊,事后验身,婉儿躲不过! 想明白了这一层,婉儿叹了口气,只因当年祖母说了公孙嫣儿一句不懂规矩,竟叫她记恨到了如今? 要叫祖母疼爱的自己,这样没有规矩不知廉耻的死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又见庾冰 想明白了这一层,婉儿叹了口气,只因当年祖母说了公孙嫣儿一句不懂规矩,竟叫她记恨到了如今? 要叫祖母疼爱的自己,这样没有规矩不知廉耻的死去? 婉儿对这位姐姐实在是说不上喜欢,相处的固然也不大好,可却也实在想不通,二人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何至于要毁掉她的亲白逼她去死? 婉儿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多大度的人,几次三番被这样算计谋划,要是她心中还能毫无所动,甚至还能笑着和公孙嫣儿丢手帕扑蝴蝶,手拉手做好姐妹。 那除非是,婉儿的脑子坏掉了。 只是这笔账,现在还不能算,眼下要紧的还是先想法子退了顾家的亲。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是要紧要紧,便是祖母! 君无忧眼下已经到了建康城,要尽快带君无忧进府去看过祖母。 依她来看,今天晚上就很不错,她简直一刻也等不了。 虽说君无忧做人有些不靠谱,可医术确实厉害。若是君无忧可以救祖母,那婉儿多年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 于是婉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和司徒南说了这件事,司徒南对这桩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婉儿孝顺,这些年大夫已经找了太多,几乎每一位,都是信心满满的进去,而后灰头土脸的出来。 这一位又不知是哪里的神医,可天下间连欧文伯那样的神医都没法子的事情,司徒南虽然不说,可是心里也忍不住想,婉儿那位祖母怕是真的医不好了。 于是到了这天晚上,为了叫君无忧能够万无一失的进入公孙府。 婉儿只让司徒南带了君无忧进去,因她晚上眼睛不大好,时时需要司徒南照料。并且,她并不能穿着夜行衣还带着一颗夜明珠。 何况今夜,残月,到处很黑很暗,正是潜入的好日子。如果带着她,闹出动静来便不好了。 婉儿独坐在桃源庄等着,屋中点满了蜡烛,很明亮。大门敞开着,夜风吹进来,婉儿身边摆着一个火盆,身上裹着一张毯子,眼睛看着漆黑的庭院。 其实人有的时候真的很贪心,就好比婉儿现在。她自从大病了一场醒来后眼睛在夜间便不能视物,可在白天,婉儿却能看见别人头顶的气运。 婉儿觉着这是老天爷的公平,老天爷关上了她的一扇门,可留了一扇比门还大的窗户。 她的眼睛在白天能看到比旁人更多的东西,所以到了晚上,少看到一些也没有什么,昼伏夜行本就是天道。 可现在,婉儿很想自己能看见。 她很想亲眼看见君无忧替祖母把脉,亲耳听她说祖母能好,祖母能够治好。 婉儿看着那蜡烛燃了一半,烛泪淌下烛台。等待有时候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尤其这一回,婉儿强烈预感觉着君无忧是可以治好祖母的。 可是偏偏,这种预感如此强烈,婉儿却说不出什么太大的根据。没来由的相信,没来由的等待,可就是这么的,她忽然没有勇气听君无忧说出什么旁的话来。 比如说,东家,其实,你的祖母,真的治不好了。 万一君无忧也说祖母真的治不好了,那她还要再找多久,再等多久?祖母也等得起么? 她的等待终究是有尽头的,在屋中的蜡烛险些要燃尽的时候司徒南带着君无忧回来了。 婉儿本以为见到君无忧她一定会迫不及待的上去问她,问她到底如何。 可实际上,婉儿几乎无法动弹,她坐在那里,几次徒劳的张了张嘴。 却始终不敢问,“如何?我的祖母,医得好么?能医好么?” 君无忧当先走进屋中,看了看婉儿不待她问主动道,“医得好!” 屋中的蜡烛啪啪啪灭了几支,君无忧似乎看见婉儿眼眶有些红。 君无忧继而严肃道,“只是东家,眼下你须得有个取舍。” “这蛊毒在那位老夫人身上多年,一时半刻是除不尽的,甚至,有些蛊虫早已和内里肝脏长在了一起,相生相依。” “下蛊之人想必也是不想叫这位老夫人死的,用了一些法子养着体内脏器,又继而养着蛊虫。这么多年来,两者早已融为一体,若是祛尽了毒,人也就死了!” 蜡烛又灭了几支,婉儿眼眶中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她知道,这些她都知道,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人都不敢治,也都治不好。 可君无忧说她能治,到底要取舍什么? 婉儿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像是飘在空气中,远远近近,始终不大真切道,“如何取舍?” “我要从她至亲之人身上取血三日,喂养蛊虫,以毒攻毒,进那位夫人体内攻伐交战。若是这一关,那位老夫人熬得住。下一关,将那老夫人身上的蛊毒引出来,引到那位至亲身上。剩余的,逼到那位老夫人腿上。所谓取舍,要的是一个以身饲蛊的至亲之人,还有那位老夫人的一双腿!” “要我祖母的一双腿?” “说不准以后还是能走的,只是暂时,有些蛊毒一时排不出来,只能引到腿上,总好过现在瘫在床上。” 婉儿有些犹豫,君无忧在一旁好心提醒道。“东家可要快些想清楚,依我看,那老夫人在床上瘫了少说也有五年了吧。” “虽说被人有心养着,可身子毕竟受损厉害。若是还不及早动手,再过些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东家,这法子已是现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若是还有人能毫发无损的救了那位老夫人,我君无忧甘愿从此戒酒!” 婉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道,“那便治吧,腿也不是治不好。” 君无忧又打断道,“那便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嘱咐东家了。取血饲蛊,引蛊入体之人身子必然受损。” “且这桩事才真正是要紧要紧,引蛊之后,那人的身子到底会有什么变化,这个我不知道。” “会不会危及性命,我也不知道。” 司徒南攥了攥拳头,“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你能医?” “确实是能医的!”君无忧肯定道。 “我且问你君无忧,你有几成把握能医的好?”婉儿沉沉道。 “九成!若是赌上一个人的命,赌上我患者的一双腿,我还医不好,那我这神医也不当了。” “好!我信得过你!你现在便取血吧。” “现在不能取。”君无忧摇摇头道,“须得每夜子时才能取血,东家还是好好调养精神。” “好。”婉儿点点头,才站起身,屋中最后一根蜡烛也熄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司徒南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颗夜明珠,叫婉儿捧在手心里。 后来又唤进了几个丫头伺候,这一夜很快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婉儿想了想眼下的情形,顾家那头也是麻烦,眼下祖母的事还不稳定,小贾氏母女暂且动不得。 亲事近在眉睫,这顾家也该想法子打发了。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去一趟听风小筑,看看这顾家上下有没有什么把柄,知己知彼才更好谋划。 毕竟婉儿以前对顾家不怎么在意,这个家族知道的事情不大多。 就这么的,她收拾了收拾进了城。 下了马车没多久,才将将走到听风小筑的门口便被人给拦了,婉儿看着眼前的温润公子,下意识的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大哥,许久不见!”能有这般从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温润谦和,除了庾冰还能有谁? 庾冰这几日看着有些憔悴,说来也古怪,偏庾冰做出这副形容来,婉儿居然没觉着他娘娘腔。 庾冰见着婉儿先是怔了怔,随后惊喜的上前一把抱住婉儿,“你能出来,你还能出来!” “只是……”庾冰顿了顿,放开婉儿,“你为什么不肯见为兄,难道……” 庾冰声音有些低沉,“难道真是要待嫁,为了避嫌么?” “避嫌?这话是谁同大哥说的?” “是你那丫头,为兄几次上门去寻你,你那丫头后来是这么说的。” “再后来,你被接回了家中,为兄再想见你,却是不大容易的事了。” 婉儿摸着下巴想,许是春兰和春桃随便说了个由头打发了大哥,怕那替身露出个什么马脚。 不过,庾冰这颗玻璃心实在是脆弱的厉害。 眼下,婉儿只好安抚道,“那几日我脸上生了几颗痘痘,不好意思见人。叫那两个丫头在外头挡着来客,没想让大哥误会咱们生出了嫌隙,回头,我定好好罚这两个丫头!” 庾冰看了婉儿一眼,用指腹摸了摸她娇嫩脸颊,上面果然有几颗明显的痘痘用胭脂水粉盖着。 能不长痘痘么? 婉儿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期,再加上成天带着不透气的人 皮 面具在外东奔西跑了许久。 看婉儿脸上厚厚的盖着胭脂水粉,庾冰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脸。 “不要涂这些东西,对皮肤不好。” 婉儿下意识的想躲,素面朝天是美女的自信,可她现在,实在很不算得是个美女! 奈何,庾冰很专心的要替她擦掉,她躲不开又不能再像上回把庾冰一把推出去。 只能怪这庾冰实在太过文弱,不过那时的婉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庾冰也可以行军打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想娶你 今日实在是一个好天气,天上有几片薄薄的云彩,不热不晒,还时时吹着小风。婉儿微微仰起头,在阳光下端详着庾冰。 她从没想过一个男子可以这般干净好看,庾冰的五官没有特别好看的一个部位,也没有特别不好看的部位,但这么组合起来,就是让人看着格外舒服,尤其,庾冰的皮肤很好,很好很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婉儿初见庾冰,看见他在河边喝水,能仰天流出两管鼻血。 额…… 想到自己丢人的事情,婉儿甩了甩脑袋,回到建康总是让她很放松,放松到一个不小心就会变得像个小孩子。 又或许在这里,她确实是个小孩子,而在旁的地方,虽然年纪小,也没人拿她当小孩子来看待。 婉儿很享受庾冰的宠溺,喜欢庾冰做大哥的样子。很多年后,庾冰暗暗想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始终不能在一起。 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自私占有,可他对她狠不下心来。 婉儿到了后来索性不躲,等着庾冰把她脸上的东西擦了又擦。 然后笑眯眯问,“大哥,我肚子饿了,你能不能请我吃饭?” 庾冰摸了摸她的头,“好。” 婉儿下意识的想走进听风小筑,可庾冰皱了皱眉,“这不是好姑娘该来的地方,换一家去吃东西。” 还不且婉儿反抗,庾冰已经伸出一只手,拉着婉儿离开了。 婉儿无奈的回头看了看,正好看到宦娘打开窗户,看见婉儿这副形容,当即拿帕子掩嘴,笑了。 婉儿下意识的红了红脸,转过身乖乖的跟在庾冰身后离开。 正此时,一富贵年轻英武公子站在她身后也好奇的往外张望,“宦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位故友罢了。” “什么故友能让宦娘一笑?”那人挑了挑眉,却是不信。 “少主这话说的忒没道理,奴家何时不是笑脸迎人?” 那人摇头道,“笑脸迎人时,不过是摆出一副笑的样子罢了,那可不是在笑。” 说罢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庾冰正好侧了侧头和婉儿说话。 那人看着皱了皱眉,“庾家的人!” “宦娘说的故友是庾家的人?” “不是!”宦娘伸手指了指外面,“是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公子!” 女扮男装? 司马绍心中一动,再去看时,二人已消失在街角处。 他有些怅然若失的莫名滋味,那丫头,不也带着面具,扮作个男子? 在北地乍一眼看见她,还以为是个瘦弱些的男人。 不想掉进了河中,人 皮面具遇水泡开,是个女子。 想到贾月灵,司马绍闷闷的坐下。 那日,珞姨听说了他府中的事,特特召了他进宫去问话。 珞姨那时不大高兴,想着他既然费心心思娶了自己的喜欢的女子,怎么成婚这几个月却从不和太子妃同房。 听说外界已经有了些不好的传闻,说他这些年在北地,许是染上了什么隐疾,不能行房也是说不准的。 还有人说,他大出意外娶了一个大他几岁的女子只是遮掩,他本来是喜欢男人。 常夫人对这事很忧心,因这已经不单单是传闻,郑夫人暗中使力,将这事摆到了朝堂之上。 虽说这是皇家的家事,太子同不同谁睡,由不得他们这些大臣做主! 可到底,常夫人还是不大高兴。 一来,他这太子之位现在本来就不大稳固。内有郑夫人,外有王家。听说王敦因他这几年在北地很得人心,已经不大满意他了。正想找个由头,将他这太子废了。 二来,这女子是太子自己求来的。因这庾家小姐年纪大了些,再加上,到底是庶女出身,又是自小养在庄子上的。 上到皇帝陛下,下到庾家的人先前是无一人同意的。 可太子跑来求她,又几次三番和陛下闹翻了才终于如愿娶到了这位妻子。 谁知大婚后,太子却倍加冷落自己的正妃,莫说是庾家,便是保媒的她,暗中想法子替他促成这门亲事的自己都有些怨气! 常夫人那时闭着眼睛坐在上首,想着司马绍进门时那一副不大如意的样子,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怎么会是这副形容,既然殿下如愿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日后便应该要好生过日子才是!现下你的府中传出这等事来,不是平白叫臣民们看了笑话?” 这话中责备之意很是明显,可司马绍只是颓然的喝了口茶。 “这笑话也不是孤要叫人来看的,那传出去此等流言的人,愿意叫人看孤的笑话,孤也随着她。” 这话说得常夫人稍稍的默了默,说来,太子妃也是太不懂事了些,到底是庄子上养大的,只图一时意气,却忘了自己现今是太子妃,做事也要为了太子考虑! 太子府的私事有许多,庾文君没有嫁进去之前,这些私事传不出来,可她嫁进去之后没多久却传出了这种闺房私事来。 太子即便是不查,她也是要查一查的。 可这女子是太子殿下亲自求娶的,再怎么着也是太子冷落自己的太子妃在先。故此常夫人,还是先召了太子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常夫人睁开眼睛。 “殿下不是十分喜欢太子妃么?莫要忘了殿下当初还忧心这女子身份不高,怕做不了你的太子妃,又不愿意委屈她当个侧妃。也还是殿下亲自替她求来的如今的身份!” “女子总不会一直是一个样子的,没成婚之前,殿下看她或许有几分可爱,可成婚之后,许是她初为人妇,做事是不妥当些,惹恼了你。可想着你们的情义,你也该多多包涵,这才是夫妻二人的相处之道!” “是孤……认错了人!” 常夫人叹了口气,“终归已经娶进了太子府,她再不懂事,殿下慢慢调教就是了。现下闹得这般不好看又是何必?” 常夫人那时没听清司马绍的意思,他说的是认错了人,非是认清了人。 随后自作主张调教了庾文君一阵儿,以为能叫这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却间接为自己引来了大祸! 司马绍没再接口说什么,常夫人只管说,他只管听。 见他无论如何听不进去,常夫人也不再提。 说起了另一桩事,原是当年他母亲失踪后,常珞进了当时的王府抚养他。还有一位阮宦带着姐妹们安置好族中剩下的亲人们,便带着姐妹们来了这建康经营,因这毕竟是当时的琅琊王,现如今的皇帝陛下的封地。 这许多年,一内一外,许多朝臣都是当年建康的大族,她们也都有结交。 由此她们的势力,愈发根深蒂固。 说来也是他的父皇福泽深厚,那时她们皆以为他不过是个王爷,可谁能想到会一朝称帝,连带着建康城也成了都城。 常夫人感慨道,“这些原本都该要告诉殿下的,可殿下以前不常在建康。现下既然回来了,自然该去见见你宦姨!” 司马绍点点头应了,是该去见见的,这些都是母亲的族人,也都是些值得钦佩的女子! 由此,便有了今日的见面。 太子府中的事情,宦娘自然听说了。 还知道,这些消息都是那不懂事的太子妃放出风来。 原本想着借着这些流言让少主不得不待她好一些,不料却弄巧成拙。少主生来便不大喜欢被人逼着做什么事,更加厌弃她了。 宦娘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从这屋子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份名单来,交给司马绍过目。 这么的,一坐又是好久。 另一头,婉儿被带进了酒楼,吃饱喝足后,摸着肚子躺在了宽大的榻上。 厚厚的垫子很舒服,婉儿不知不觉的竟然睡着了。 醒来后已是后半响,想起今日进城的要事,不由急着走。 庾冰却一把拉住她,“说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说的!” 婉儿干笑两声,“大哥,有什么事情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眼下小妹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办完之后,趁着关城门之前,还要出城!” “若我说这事事关你的生母,刘氏!你也要晚些时候再说?” 婉儿行走的步子顿了顿,“那也没什么,这么些年,我不知道这些,不都过来了。” “你母亲之死,同你祖母有关系!” “胡说八道!”婉儿几乎是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和祖母有关系,祖母不会做这样的事!” “婉儿,这是一桩旧事!你外祖一家至今虽然都不在了,家族也没落了。可你还有一位大伯,一位姨母,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么?” 婉儿一想到亲戚就想到了前世那群极品,想都不想就拒绝道,“不想见!” “可你母亲,当年到底受了怎样的委屈,又是怎样死的,你就当真不想知道?”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我……”庾冰欲言又止,“告诉婉儿这些,我想……我想……” 婉儿忽然有些心凉,她以为王恬是个杀人无数的无赖,是个魔头。 可当她去信王恬,王恬不远千里,带着人去替她做事。 她以为庾冰是君子,可庾冰替她调查出了母亲的身世,却另有目的。 遂,婉儿语气有些生硬道,“大哥何必吞吞吐吐,有话不妨直说!” “我想娶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薛老 “我想娶你!”婉儿被这句话怔住了。 先前是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现下倒是十分的直接,非常的直接,简直太直接了。 仔细想想,婉儿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大多数时候在医院中度过。 剩余的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找书看,而且因为身体太弱,也不常和班里的同学打交道。 经常在毕业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的名字都会叫错。 婉儿知道,那些孩子大都不喜欢她。也是因为,人大概都是这样,喜欢同类,而不大喜欢异类。 婉儿很不巧的就是那个异类,她没有父母,又时常翘课去医院,渐渐的就和同学们走得越来越远。 恶性循环之后,就更加不敢和同学们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实际上,上一辈子也没有男孩子和她表白,直到她死了也没有。 而现在,她被表白了? 庾冰说想要娶她?是不是喜欢她的意思? 婉儿其实很喜欢被人喜欢,大概是因为上一辈子她不怎么讨人喜欢,又时常被人欺负,只有祖母比较喜欢她。所以,或许是上一辈的心理创伤带到了这一辈子的缘故? 婉儿听到有人说喜欢她,心里很欢喜。 可是庾冰? 按照这一辈子婉儿的这个年龄来说,她才十三岁! 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古代成婚早一些。 大家族里更是如此,大家族要的是子孙昌盛,要的多子多福。 早结婚早生娃,再加上医疗水平的限制和各种不确定因素,导致了古代人的平均寿命不高。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庾冰的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的人来看,其实还是很正常不过的…… 可婉儿特么的是个有现代灵魂的古代人啊!这个年纪就谈婚论嫁,在现代何止是早恋,简直是叛逆到了令人惊惧的地步! 家长的巴掌和老师的敦敦教诲肯定每天轮流着招呼,叫你回头是岸,告诉你学业为重告诉你现在这一切只是年少不更事。 告诉你所谓的爱情,是成年之后才能深刻体会的。 那么结合现下的情形,庾冰…… 庾冰现今二十三岁,很不巧的,不论是古代二十岁冠礼的标准还是现代十八岁成年的标准,他都是一个可以谈婚论嫁的成年人了。 反观公孙婉儿,虽然现在的身体小了点,可是婉儿的实际心理年龄,也是一个成年人了。 这么一说…… 婉儿出了会儿神,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庾冰老老实实道,“我也知道对婉儿存了此等心思很不应该,只是我不能眼看着婉儿嫁进顾家!婉儿不该嫁进顾家,婉儿这样的女子,不该过那样的日子!” 她这样的女子,她这样的女子应该自由自在的像飞鸟一般翱翔在天空中。 就像初见时,她意气风发的去打老虎,插着腰站在老虎洞外叫骂。 狡猾的和他讨价还价,又会温和的蹲在铁笼中和小老虎说话。 这样的女子,怎能和那头老虎一样被锁进铁笼中? 婉儿原本生硬的语气缓和了些,“大哥是怕我嫁进顾家,才说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大哥只是想帮婉儿是不是?”想帮婉儿? 这一点是没错的,他是想帮婉儿! 庾冰下意识的点点头。 婉儿笑了,蹲在庾冰面前,“可是大哥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要娶我的话来。” “须知,婚娶这种事,要的是个两情相悦,大哥若是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又怎么能成亲呢?” 庾冰脑中回荡着婉儿的那句,我也不喜欢你!忍不住喃喃道,“婉儿不喜欢我?” 婉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大概不应该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也不是不喜欢。” 后来,在庾冰的婚礼上,婉儿看着庾冰一双眼睛望着她,却迎走了旁人。 当下才明白,自己连情爱之事都没有经历过,到底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那时,她才明白,自己不是不喜欢庾冰,只是她的性子不知怎么随了公孙芫。 喜欢的时候,哪怕旁人都看得出来,偏偏自己不知道自己喜欢。 婉儿想了想,到底庾冰替她辛苦了一场,再怎么说,刘氏难产,为了生育自己而死。 既然事关到她,她总不好真的就这么走了。 顾家的事,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干脆放一放。 于是坐在庾冰对面,认真道,“不提这些了,婉儿决计是不会嫁进顾家的。还是说说我母亲的事,大哥得来的消息,可准确么?” 话题终究是绕了回去,庾冰被人称一声君子,有时还是很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整理了一番思绪,将事情绕回到婉儿的母亲刘氏身上。 一个时辰,庾冰将自己查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的清清楚楚。 期间找了多少旧人,查了多少卷宗,以及诸多牵扯事无巨细的说了个清楚明白详细透彻。 于是这一天晚上,婉儿没有出城,在城中找了人送了个消息回去。 和车夫在黄昏时分,走到一家后巷,敲开了一家两进的小宅子。 婉儿在宅子里面的小客厅坐了坐,刚上的茶才端到手中,一位须发皆白,儒帽青衫的老者急匆匆的进来。 婉儿抬起头和那人对视了一眼,为了认人,她此时换上了一身女装,斗篷兜帽。 她取下兜帽,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薛老还记得我么?我小时候,咱们还曾见过!” “哪里能不记得,小小姐,您是小小姐啊!” 薛老急忙要下拜,婉儿几步上前托住他。 “您不仅是婉儿的长辈,还是我母亲的长辈,婉儿怎敢受您的礼?” 薛礼先是怔了怔,随后眼眶含泪,“您还是知道了,您终于知道了!” “是,薛爷爷,婉儿终于知道了,当年的事,您是唯一还留在建康的人,您能告诉我么?” 当年公孙鸾儿设计陷害方玉芷,没想到被方玉芷提早察觉,打造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发钗。婉儿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提出辨认发钗替方玉芷解围。 那时祖母身边的刘妈妈找来的便是这位薛爷爷,当年的许多小细节不由联系起来。 这薛礼自进了客厅除了祖母对旁人便都是一副不大爱搭理的样子,而这其中薛礼却对自己格外客气。 那时婉儿还觉得或许是自己当年圆滚滚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可现在才知道,根本就是因为,这薛礼其实是母亲当年陪嫁来的老人! 薛礼擦了擦眼泪,“小小姐,小姐当年命苦哇!” 于是在薛礼口中,当年的事情,一点点的在婉儿脑海中呈现出来。 当年婉儿的外祖一家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将家中的男丁都调在了外面做官。 仅剩的一对儿双胞胎女儿,也匆匆的嫁了两户人家。 听薛礼说,婉儿的大姨嫁的好一些,做了士族官家的侧夫人。 可婉儿的娘亲,却从官家嫁到了公孙家这样低贱的商户之家。 低嫁了也就罢了,那之后不久,婉儿的外祖一家出了事。 公孙家的态度便开始变得有些微妙,更是由着当时怀胎三月的婉儿的娘亲流产。 薛礼愤愤道,“小姐,这事说不是公孙家搞得鬼,老奴说什么也是不信的。就在你母亲怀着孩子的期间,那群老太爷们忽然关心起了你父亲,将大贾氏也提成了姨娘。你母亲,是被活生生气得滑了胎!” 婉儿的手上密密出了一手的汗,婉儿在衣服上搓了搓,又搓了搓。 听薛礼接着道,原本在婉儿之前,婉儿的娘亲刘氏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可却滑了胎,那之后,婉儿的娘亲在十年之内,再也没能怀上孩子,更不用说生下孩子。 眼看着公孙芫院中的女人们一个个怀上孩子,一个个生下孩子。 婉儿的娘亲见不到公孙芫,独自守着院子过日子。 直到…… 直到有一天公孙芫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走进了刘氏的院子,第二天,又接着去了。 刘氏动了心思,并且…… 说到这里薛礼顿了顿,婉儿的目光看过去,只听薛礼接着道,“小姐实在太想有一个孩子了,这事老奴是知道的。老奴当时就在小姐身边儿,小姐陪嫁的东西大都交给了夫家,只留下了老奴管着的一个铺子。再加上老奴的手艺在建康有几分名气,公孙家对老奴极为礼遇,老奴才可以自由进出公孙家。” 薛礼擦着眼泪说,那时刘氏的情形已然十分糟糕,婉儿的祖母韩氏因着小贾氏的挑拨不大喜欢她,身边的陪嫁丫头一个一个尽被送了出去。院子里都是看着她的眼睛,平日里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薛礼说,刘氏当时也没什么旁的念头,只是看着院中的一棵树,笑着说,“我近来陪着婆婆出去吃了赵家夫人的满月酒,那小孩子瞧着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刘氏说着情不自禁的摸着自己的肚子,“我也没有什么旁的念头,就想着屋子里若是能多这么一个咿咿呀呀的小东西陪我说说话,哪怕是能听我说说话呢?” “要是这样,薛老,那该多好?” 听到这里,婉儿的眼泪倾泻而出,哪怕是能听她说说话呢? 到底是怎样的寂寞,才会将一个人逼得这样,逼得她会产生出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老太爷有请 薛礼讲的这个故事很长,但是很容易听明白。 婉儿的娘亲找到薛礼,决定不计代价生下一个孩子。 于是借着薛礼之手,从府外偷偷带进来一些催情香,日日用上少许。 那之后,婉儿的娘亲同她父亲的关系越来越好,可后来,小贾氏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被发卖了。 婉儿的父母亲关系便开始有些微妙,直到一次二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婉儿的娘亲怀上了婉儿。 吵架过后,没多久婉儿的娘亲便重重的摔了一跤,因那时月子还小,家里急忙找了大夫来看。 那大夫也不知怎么竟然诊出婉儿的娘亲用过催情香的痕迹,公孙芫大肆搜屋,找到了那些剩余的催情香。 那之后,公孙芫便彻底的不进刘氏的屋子了。 导致,婉儿的娘亲明里暗里着了多回的暗手,身体虚弱的厉害。 最终,生下了婉儿,却没能保住命! 这些,就是薛礼知道的全部了。 虽然还是不够详细,可加上庾冰的调查,已能让人大体想象出当时的情形。 太阳落了山,一轮皎洁的明月当空,婉儿出门时摸索出一颗夜明珠照亮。 薛礼在身后看着一急,“小小姐,小小姐的眼睛……” “没什么……小时候大病了一场,晚上便有些看不清东西。” “怎么会病了一场,您的身子不是一向很好?” “祖母病后,我也病了。不过,现下都好了。”就这么沉默的走了片刻,眼看到了门口,婉儿回头冲薛礼颌首,算作道别。 薛礼看着婉儿手里捧着珠子,摸索着走,不由湿了眼眶,问,“这些年,小小姐在府中过得好么?”这话问出口,薛礼更加觉得难过。过得好不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小小姐没有了亲娘,听闻这些年,姑爷都不许旁人提起这个女儿,说是一提起便会头痛。 老夫人也瘫了几年了,小姐还不知在那个府中受了多少委屈。 他却不知道,婉儿这些年根本就不在府中,早在五年前的冬天就被撵了出来,早些年险些饿死在外头。 婉儿行走的步子顿了顿,转过身回了薛礼一个笑脸,“这些年啊,过得还行。” 薛礼勉强维持着一个笑容在门口相送,郑重的拱了拱手,“小小姐慢走!” 再辛苦也是要撑下去的,小小姐是公孙家的嫡女,她的娘亲至死也是公孙家的夫人,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眼看公孙婉儿走出巷子坐上了一辆马车,薛礼擦着眼泪独自回去了。 马车在路上原本好好走着,却忽然拐进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僻静巷子,待马车停稳后。 婉儿好听的声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各位也跟了一路了,现身吧,不知各位有何贵干?何人指派?见我又有何事?” 跟踪得这么明目张胆,这么明显,也无非就是想和主子对话的。 那几人果然从黑暗中现身出来,先是忌惮的看了一眼车夫,随后齐刷刷的跪在了婉儿面前。 “婉儿小姐,老太爷有请!” 马车中忽然静了静,不远处的嘈杂声夹杂着风声灌进这小巷子,马车上的帘子随着轻轻摆动着,这里面的安静显得十分突兀。 不过这安静很短暂,短暂的安静过后,婉儿手指撩开面前的车帘走下马车。 “正好,我也很想见见曾祖父,毕竟,似乎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呢。” 风,扬起她耳后的碎发,在月夜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清丽。 时隔五年之久,婉儿从没想过自己再见到自己的嫡亲曾祖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她被人背在背上跳进曾祖的院子,这里显得很冷清,虽然听说曾祖近来身子不大好,可实际见到公孙阳的时候,婉儿还是不免吃惊。 坐榻上那位垂垂老矣,满头银发,咳嗽不止的老者,真的是她的曾祖么? 这才不过,过去了五年。 想当年曾祖的身子还很健硕,头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全白。 公孙阳看见婉儿很高兴,坐在那里眯起眼睛招招手道,“是不是婉儿丫头来了?快快快,到太爷爷跟前儿来,叫太爷爷好好看看你。” 婉儿乖巧的走过去,握住公孙阳的手,“太爷爷,曾孙女儿过来了,来看您了。” 公孙阳将手中的拐杖扔到一边,拍着婉儿的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太爷爷有些话想和你说……” 话音刚落公孙阳又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半天,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笑着看婉儿,“长高了,也漂亮了。” 婉儿故作轻松道,“太爷爷也看着十分精神,没有怎么变呢。” “胡话。太爷爷行将就木,垂垂老矣,哪里能没什么变化呢?” 婉儿不大想继续讨论这个年龄问题,于是欲将话题带过,问,“不知道太爷爷命人请孙女儿来,是有什么事?” “想婉儿啊。想我的小孙孙了,这些年,你时常在夜里和人进进出出,只去看你祖母,却不来看我这老头子一眼。没法子,你不来看我,我只好命人去请你了。” 这句话半是玩笑,半是揶揄,婉儿有些脸红,“是孙女儿做事不够妥当。” “你还这么小,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十分妥当了。其实,将你叫来,还有一件事。” 婉儿专注的抬起头,听公孙阳接着道,“太爷爷时日不多了。” 时日不多了…… 扑通,婉儿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随后心脏便像是不会跳了似得,沉寂的可怕,心房的位置像是悬空了一般。 公孙阳摸了摸婉儿的头,枯瘦苍老的手指慈祥的梳理过婉儿头顶的发,像是过了一阵阵微弱的电流,叫婉儿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只喉头有些哽咽,莫名想要落泪。 “不用为太爷爷难过,人终归是要死的。你另几位太爷爷们都已经入土,太爷爷能活着撑到现在,能看着你成长到现在。太爷爷其实,很开心。” 婉儿抱了抱公孙阳的腰,“谢谢您,太爷爷。” 谢谢您暗中为婉儿做的一切,婉儿知道,作为发家之地建康,能那么顺利的走出去。 能那么顺利的走出成为这天下的首富,最初,不仅是有她自己的一双眼睛,更有曾祖在身后的助力! 纵然,最初南山银矿的变故确实是婉儿凭借一己之力化解。 可那也是有公孙阳考校她的意思在内。 公孙阳欣慰的笑了笑,“我的小孙孙太聪慧了,比你父亲强太多了。这样,太爷爷也能安心的将这个家交给你了。” 公孙阳颤抖着手指,从身侧摸出一个木匣子。 “这是咱们家所有的秘密,你一定要收好。咱们家的人脉,大半我已不知不觉的交到你手里了,太爷爷很安心,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婉儿眼眶中的泪终于滑落,她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长辈,如今这世上她唯一还在世的曾祖,她的嫡亲曾祖。 “您这病势汹涌,来得蹊跷,您到底是怎么病的?” 公孙阳挑了挑眉笑道,“呵呵,果然是想到……咳咳……咳咳咳咳……”公孙阳又捂着嘴巴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回咳出的血迹更多,他还是背过身用帕子擦干净嘴上的血迹。 笑着问,“婉儿觉着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身边有一位蛊毒无双的贾姨娘,不安分的紧,她若是想要害一个人,那人怕是很难防备。” 公孙阳哑声道,“可以防备,毕竟是个女子,还能翻出天去?防备她并不是不能,否则太爷爷也不能安生了这么多年,现今才出事!” 婉儿听罢,略微思索了下,惊讶道,“太爷爷的意思是,此番,该不会……您该不会是……” “是!” 看出婉儿已经猜到个大概,公孙阳缓缓道,“这一回,是太爷爷叫那个女人得手的。” “您何苦,何苦如此?” “为了你父亲,也为了给你大伯一个交代!” 终于要说起当年的事了…… 婉儿心中咯噔一声,只听公孙阳接着道,“咱们家一向也没有个情种,偏偏出了你祖父这么一个,你父亲自小耳濡目染,便也要学做那一套。可他偏偏又不是个情种,将自己搞得如今这般模样,太爷爷若是再不管,由着他这么下去么?” “他再情深,若是知道那女人害了太爷爷,也绝不会再宠着她了。婉儿,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婉儿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就是一个小妾,当年能发卖了她一次,现下咱们就能发卖她两次。太爷爷何必如此,不值当的。” “太爷爷累了,也想歇歇了。你也长大了,这都很好。何况,太爷爷不能活着,要给你大伯一个交代。” “当年你母亲……”公孙阳顿了顿,愧疚道,“你母亲之死,与我们几个老家伙,脱不了干系……” “那祖母呢?”婉儿红着眼睛,脑子里一团乱麻,“祖母也要害死母亲?” “不是!”公孙阳摇了摇头,慈爱的看着婉儿,“你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果然……果然是……没有辜负太爷爷的期望。” “只是,小贾氏虽然是你祖母的贴身丫头,你祖母却全然不知道这丫头是受了我们几个的指派,要去压制你母亲。” 婉儿有些庆幸祖母还是那个慈悲善良的祖母,祖母并没有伤害母亲。 可到底难过,她的太爷爷们害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嫡亲的太爷爷又要让人害死自己来赎罪。 到底最后,这些亲人,她都失去了。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遗憾 今夜婉儿觉得心里难过,很难过,直到走出太爷爷的屋子,她都有些魂不附体。 她眼睛有些酸胀,眼泪却始终不能痛痛快快的流下来。 等出了公孙府,那些护卫放下婉儿告退,婉儿茫然的在街上站了站。 拉了一把车夫,“童老,您带我去个地方,我想喝酒。” 可是这个时候,街上的酒楼和酒肆哪里还有酒喝,婉儿想去的地方,自然是,这建康城有名的销金窝,春风楼。 这春风楼虽是妓院,可那老鸨却很会经营。 只要有银子,也不会管客人的身份来历,更不会管你是男是女。 何况婉儿现在用斗篷将全身遮蔽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只是身子瘦弱些罢了。 她要的是一间临湖的屋子,此时将临湖的那扇窗户打开,一壶热乎乎的酒流进肚子,婉儿感受从湖面上吹来的凉爽的风,忽然间觉得自己可以哭出来了。 于是她将酒坛子甩出去,抱着手边的一个软枕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听见隔壁有人敲了敲墙壁。 没过一会儿,隔壁也打开了窗子,那人隔着窗子问,“姑娘,何以哭得如此伤心?莫非也是同在下一般,忧愁难消么?” 婉儿听那声音有几分自嘲,几分凄凉,几分沙哑,不禁产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来,于是答了一句。 “我家中太爷爷即将故去,我却无能为力,故此伤心。” 那人似乎喝了口酒,婉儿听到酒坛子里的酒晃动着,他笑道,“我自小就没有什么太爷爷,也不大懂这种难过。可是我有个弟弟,病得很重,估计也快要不行了。” 婉儿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咱们竟然是相同的故事,实在是有缘!” “相同?呵呵……”那人大口灌着酒,“不同的!” “我那位兄弟,是我姨母所害,偏偏我即便知道,却不能阻止。我家中妻子非我所爱,却被我执意娶进府中,如今,我既不知该如何面对姨母,又不该如何面对妻子。如今,漫漫长夜,满腔苦闷要同一个路人说,真是可笑可悲!” 婉儿听着也不由冷笑道,“当这天底下,你是最凄惨的那个么?旁人不说,单说我吧,我自小没有生母,又不得父亲的疼爱,多年前被赶到庄子上自生自灭。自小照顾我的祖母卧病在床,这些年暗中照顾我的曾祖却要自寻死路,我确是无力阻止?所以才来此哭的……” “可你一介大好儿郎,也跑来这里借酒消愁,实在叫人看不起你。” 隔壁的酒坛子被甩了出去,婉儿听那酒坛子咚的一声沉进湖水中。隔壁那人几乎咆哮道,“你一个女子,你知道什么,你怎么会明白。” 婉儿酒也喝过了,哭也哭过了,正愁不能找人吵一架,将剩下的怨气排解出来。于是当即反唇相讥,“我何止明白,简直太明白,你就是一个废物!” “你既然不想姨母害死弟弟,尽管自己救弟弟,即便困难,总好过这里喝闷酒来得痛快。你再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可你既然当初娶了她,自然该想法子安置,难道就这么避一辈子么?你要一辈子不回家去么?” 那厢顿了顿,“难就难在,我那妻子不能休弃,我那姨母对我恩重如山。我又该如何安置妻子,又如何能保下弟弟而不冷了姨母的心?” 婉儿抬起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我只知道,再难也是要去做的,若是不做,怎么能知道自己做不到。” 若是不做,不是不能做,只是不想做。若是想做,再难,也要做到的! 婉儿忽然有了几分顿悟,曾祖也并非一定要死的。 母亲那桩事,大伯那桩事,小贾氏那桩事,曾祖固然想凭着一死以消恩怨。可到底是因为曾祖年纪大了,已十分不愿意操劳,可是还有自己,自己可以去想,去一件件的将事情解决。 曾祖又何必非要到了必死的地步,是了,都是自己一时想得不够通透。 这一场酒喝得很好,能得这么一个顿悟,很好。 婉儿拍了拍额头,站起身,去见曾祖,现在就去见曾祖! 童老就守在婉儿的屋外,见婉儿出来吩咐了事情,当即背着婉儿离开。 遇上拦路要账的老鸨,婉儿摸了摸身上,发现钱袋早不知掉到了哪里。 所幸,袖中还有一颗夜明珠,便掏了出来压上。 “出来的急了些,身上没带银钱,这珠子先做个抵押。待明日,我再拿银子来赎!您备好账单便是了。”那老鸨自然是欢喜的将婉儿送出了门。 童老背着婉儿出了门拐进一间昏暗的巷子,随后施展轻功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公孙府门前。 他们正要翻墙而入,却觉着府中有些不大对头。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整个府上的火把多了许多,将整个院落照的十分明亮。 童老谨慎的绕到了后门,还没且进屋,却见小武子手中拿着两只点亮的白灯笼正在换下原本的红灯笼。 婉儿感觉身上的魂儿都快飘出了一半儿,颤声道,“童老,麻烦您,快一些,快一些!” 童老点点头,不动声色的避开小武子进了院子。 待站到了福安院前,看见满院缟素,婉儿眼中倒映着水光和明亮的火光,身上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是她明白的太迟了…… 回来的也太迟了…… 太爷爷见她时……分明……便是存了死志…… 公孙婉儿,难为你活了两辈子,你简直太蠢了! 屋中渐渐的传出了哭声,婉儿却被童老捂着嘴,拖着离开了。 不要这样,凭什么要这样,这是她的家啊! 婉儿眼睛看着灯火明亮的福安院,挣扎着要进去。 里面的是她嫡亲嫡亲的曾祖啊…… 她为什么不能进去哭?为什么不能见曾祖最后一面? 为什么她在自己的家中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婉儿的情绪逐渐有些失控,失控到童老用尽毕生的修为也有些控制不住婉儿,逼不得已,童老只能一掌劈晕了婉儿,背着她,先到了城中那家贾易知暗中的酒楼。 而与此同时,司马绍一袭蓝袍,醉醺醺的从春风楼里往外走。 老鸨子那时正好拿着手中的夜明珠端详着,司马绍原本并不想多做理会,可走到那老鸨子身边,却忍不住站了站。 只因这夜明珠竟然在这灯火明亮的春风楼中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可见却非凡品。 且,这夜明珠看着有些熟悉,司马绍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竟然从里面掏出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司马绍先是怔了怔,随后酒登时醒了大半,司马绍上前捏住老鸨的手腕看着她手中的夜明珠。 老鸨呼痛,他们身边当即围了许多人上来。 司马绍从胯间解下玉印,用另一只手举起几乎贴到站的最近的那人的脸上,“本宫在此,谁敢造次!” 那人几乎立刻便跪在地上连呼,殿下饶命。 司马绍一只手还握在那老鸨手腕上,用另一只手将玉印环绕四周一圈,见周围众人跪倒,皆喊殿下息怒。 门外,司马绍带来的暗卫冲了进来齐齐亮出兵器,围了大门。 司马绍深吸口气,问,“这夜明珠,是从何得来的?” 这春风楼是建康第一风月楼,单单论这皮肉生意,听风小筑也比不过。 不过两者走得不是一个路线,听风小筑白天是拍卖场,晚上才行这些风月之事。然而那里的姑娘们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品貌上佳,不卖身。 这春风楼嘛,就纯粹是个供男子们逍遥快活的地方。 这老鸨也算见过了形形色色各样的男人,王公贵戚也不是没有见过的,此时看见此等架势,倒勉强还能稳得住。 想了想,条理十分清晰道,“是一位客人出门得急没有带银子,抵押下来的。” 司马绍急切道,“什么样的客人!” “斗篷遮面,看不大清相貌,不过草民推断,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果然是她,果然是灵儿! 司马绍脑海中是那日宫中的大匠说,“这是南海双珠,这种蚌,壳内生双珠,双珠形状一模一样,十分稀罕!” “殿下手中的这颗更是佳品中的佳品,珠色圆润,质地通透,光泽柔和!若是老奴没有记错,这近年来,咱们建康只有一回出现过这等质地的好珠子。两年前,富商贾易知高价买下一对儿,说是要送给其胞妹。” 司马绍追问那老鸨道,“她一个女子,来这里,做什么?” “只是喝酒,就在上甲等二号雅间。” 这春风楼里的甲等雅房统共不过七间,间间价格不菲,每晚有什么客人用过,客人的模样是什么样的,做了什么,点了什么老鸨都有个大概印象。 此时被司马绍一吓,这些记得更加清楚。 “你说,甲二号……”那不是……不是就在自己隔壁么? 原来那个失声痛哭的女子,是灵儿,是他朝思暮想的灵儿。 他不是没有找过她,知道自己娶错了人,他又去了桃源庄,他们在那里相遇,他想,也许在那里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可查了许久,只查出那桃源庄的主子,和铘钺有些干系。 于是他又去查南山矿,南山矿明面上虽然是鹤松观一个小道士名下的,可暗中却和公孙家有些关系。 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看出和贾易知有联系牵扯。 于是,他的人留在了那里暗查。 查了许久,查到了王司空家二公子王恬的身上。 眼看查出的人越来越多,牵连越来越广,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喝过酒,说过话,却……没有见面,也没有相认……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内容!(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七十章 小姐是什么意思 事后司马绍带着人在春风楼里等了七天,这七天中,一直都没有见过婉儿。 后来闻讯北上,二人又只见了一面便匆匆分别,这是后话。 当下婉儿陷入了昏迷连着三日未醒,就连童老都有些慌了,急急忙忙的和司徒南将手下的大夫们尽皆找来替婉儿瞧了。 皆说不知道什么缘故,或许只是疲累。 直到喝得醉醺醺的君无忧被司徒南拎了过去,她漫不经心的将手指在婉儿的腕上搭了搭,原想着搭完了脉好去睡觉。 可就是这么搭了一搭,君无忧的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是不是受过伤?” 司徒南想了想,“她时常受伤,习武之人,这些在所难免。” “出去!” 君无忧站起身,往外推司徒南。 司徒南多年习武,自然不可能叫君无忧推出门去,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低着头问君无忧,“你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内伤外患,我得脱了她的衣服看看。你若是不肯走,坏了东家的清白,她醒来生我气,不给我酒喝怎么办?” 司徒南怔了怔,“那么多大夫都说只是疲累,你却说得这般厉害?” “何止厉害,我且问你,东家近日来是不是时常难以自控情绪,时常大悲大喜?” 司徒南想了想,婉儿前些时候在园子里砸石头,满手是血几乎走火入魔,算是大悲。 “她先前中了蛊毒,看样子有高手替她祛过蛊,可那蛊毒在身体里发作过两次。注定,祛除过一次,是还要再祛除一次的。原本第二次蛊毒发作应该是几年后。可前不久东家看样子受了什么伤,伤了几条经脉。那蛊毒便开始聚集在那里,若是再不赶紧医治,就是把那里的肉全剜了也不一定管用。可是要命的!” 司徒南没有再问什么话,君无忧一语道破婉儿先前中了蛊,可见医术确实高明,遂赶紧避到了屋外。 君无忧探了探那脉象,动手先是撩开了婉儿的衣袖,左手手臂上帮着一条已经浸出血来的绷带。 君无忧皱了皱眉,解开她的绷带,伤口处理的很好,没有发炎,只是,君无忧闻到了婉儿身上的酒气。 带着伤去喝酒来刺激伤口,东家还真是不将自己当一回事。 君无忧仔细找了找,终于在伤口外找到一条隐隐约约的红线,沿着红线一路看,最终那跟红线停在了婉儿心口前约三寸的地方。 君无忧长出口气,道声庆幸,再移三寸,怕是她也救不了东家了。 只是这情 蛊,不是一般的情 蛊。 情 蛊本来是苗疆的姑娘们用来约束喜欢的男子,若是他们变心,便要同他们一道儿共赴黄泉用的。 一子一母,皆要种下才可管用。 可东家身上的这情 蛊,母虫竟然吃了子虫。 君无忧探着脉搏,这种养蛊方法也能养得出蛊,那人也算是个人才了。 每逢月圆之夜,这蛊虫便会驱使宿主找人交 合,三次之后,攻入心脉,宿主血脉喷张而亡。 现下来看,这蛊毒被人祛除了一次,可还是会叫人理智暂时,狂性大发。 君无忧想了想,站起身推开门出去吩咐了几味药材,又吩咐人拿纱布和热水,准备帮婉儿清洗伤口。 将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君无忧亲自出去熬药配药,并另配了一副伤药回来。 婉儿用药内外结合,内服,针灸,还外加泡泡药浴。 饶是这么的三管齐下,到婉儿治好了,已过了两日,婉儿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彼时君无忧靠在床边守着,难得的没有喝酒,婉儿只是动了动身子,君无忧便睁开眼睛欢喜道。 “东家醒了?东家,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再不醒,你那个师父说要杀了我给你陪葬呐!” “我怎么了?” “无妨无妨,受了些刺激,将潜藏的病根一次性迸发了个干净,现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最艰难的时候东家已经挺过去了。” “恩!”婉儿点点头,要了杯水喝,看了看外面日渐西斜,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多,三天!” “噗……”婉儿喝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我太爷爷的丧礼,我还没有去。还有……还有我祖母的蛊毒……还有……你这几日可取血了?” “取了啊,放心吧东家,耽误不了你的大事。何况,你这几天放的血那么多,不养蛊实在浪费。” 婉儿稍稍安心了一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头重脚轻,虚弱的厉害。 她舔了舔嘴唇,有气无力道,“我这是怎么了?” “可能血放的有些多了,东家稍安勿躁!” “可是,我还要回去祭拜太爷爷,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的!”婉儿挣扎着起身,“这个时候我不能病,我不能病。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君无忧看着有些不忍心,“可东家现下什么都做不了,走路都不能。” 婉儿拽着君无忧的衣袖,“你是神医,无忧,帮我想想办法。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去太爷爷的灵堂前。” “用爬的也要去?” 婉儿重重的点点头,君无忧叹了口气,在婉儿身边坐下来,“也不是没有法子!” 看着婉儿的眼神,君无忧认真道,“若是东家能忍疼,我或可勉力一试,让东家这几日出门办事。若不能忍,东家好生歇息个十天半个月更加稳妥。” “能忍,我都能忍!”婉儿拉住君无忧的衣袖,“我不能不去,我一定要去见太爷爷最后一面的!” “好!”君无忧想了想,取出针袋,“不过,此番强行调动东家体内生机,过后,东家身子会有些受损,至少要安心调养两个月!” “这已经很好了!你施针吧!” 君无忧握着银针犹豫了一下,看见婉儿的神情,呼出口气,极快的一针一针点了下去。 也不知是因为太痛昏了过去,还是因为君无忧有意扎了婉儿的睡穴。 后来的疼痛,感受的不大清楚了。 婉儿迷迷糊糊的睡过一觉,醒来时,身子虽然还是虚弱,可却能够下床行走。 她简单的用过饭,收拾妥当后,坐着马车,直接回了庄子。 不是桃源庄,而是婉儿原本所在的北山的庄子。 马车缓缓行驶到贾裕那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婉儿一身孝服,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看着这宅子,这本来该是她的住处,被贾裕霸占了多年,现下,是时候要回来了。 毕竟,接下来的安排,她不能在那座破木屋里会客,显得对客人不大尊重,也会让公孙家的名誉受损。 婉儿身后骑马的暗卫已经接二连三的赶来,数十人候在婉儿身后。 婉儿身边带着两个丫头,一个车夫。 一个丫头此时搀扶着婉儿,另一个上前去敲了敲门。 贾裕不在家,他的婆娘打开门看了一眼,看见是婉儿,想都没想,就将门又关上了。 婉儿笑了笑,吩咐道,“撞门!将这门,撞开!” 身后的暗卫应诺,几人上前一起撞门,不过片刻功夫,就将门撞开! 贾裕家的早听见了动静,此时举着两把菜刀出来耍狠,“小贱人,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来的野汉子,敢来老娘家砸门?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什么地位,还当自己是嫡小姐呐,我家小姑子可是你爹最宠的夫人,你可要想好了!” 很好! 不愧是嫁进贾家的女人,这番话说得泼辣霸道又很有几分意思在。 只不过,若这还是几年前,婉儿或许还会稍稍顾忌一下她的那位小姑子小贾氏,现下嘛…… 婉儿淡淡道,“堵了她的嘴,太吵了。” 几个暗卫听令,贾裕家的手中的菜刀还没且动作,已经纷纷被踢飞牢牢的钉在了不远的一棵树上。 收拾一个女人实在太容易,婉儿径直走进去,看了看院中的构造。 贾裕将这儿当做自己的房子,收拾得很妥当,待收拾出一间屋子,就可以直接住进来了。 婉儿很满意,只是毕竟,这屋子贾裕住了这么多年。 自己要住进来,也要和他打个招呼的。 婉儿在院中站着候了候,果然不一会儿,听到消息的贾裕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一进门看见自家婆娘被人堵了嘴,绑了扔在地上,贾裕目欲喷火。 看着婉儿怒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本小姐要搬回来住一些时候,可你夫人却不许我们进来,绑了她,也是无奈之举!” “小姐有自己的住处,为何还要来霸占老奴的住处?”贾裕义正言辞的指着婉儿,“老奴为公孙家鞠躬尽瘁鞍前马后多年,临了小姐却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老奴?” “好!很好,咱们去找贾姨娘评评理,看看她是怎么个说法儿!” 婉儿在院中绕了绕,是个临时住几天的别庄,当时建的时候也没有大费周章,是户两进的小院子,后院有马厩,茅房,贾裕将后面剩余的屋子通通当成了仓库,东西摆放的太多,且采光也不好。 不大适宜居住了,前面这几间屋子么? 婉儿自然指了指正房,“将这座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过会儿本小姐的东西会运来!” 贾裕目瞪口呆的看着婉儿自顾自的吩咐暗卫,那些暗卫又都听命要进屋里去搬东西,急忙过去拦人。 可他哪里是那些暗卫的对手,刚拽上一名暗卫的袖子,便被人家一脚踹翻,摔了个狗吃屎! 贾裕双目充血,又急又怒,但他阻止不了那些暗卫,又看见婉儿身边没人护着,不过只有一个小丫头。 当下想都不想,抓起一块石头,扑了过去……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贾裕双目充血,又急又怒,但他阻止不了那些暗卫,又看见婉儿身边没人护着,不过只有一个小丫头。 当下想都不想,抓起一块石头,扑了过去…… 婉儿挑了挑眉,看贾裕抓着一块石头扑过来拼命,好笑的看了看身边的丫头。 只见,那丫头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想了想,又抬起脚,看那样子像是要再退回来。 “无妨,想活动活动手脚,尽管动手,不要闹出人命来。” 那丫头听罢,还未来得及应一声,贾裕已扑到身前。 她转了个身,闪进贾裕怀中,两只手抬起贾裕那只拿着石块的胳膊轻轻一错。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贾裕的一条胳膊被卸了下来,贾裕呼痛声还没来得及喊出,被那丫头一个鞭腿抽飞。 那丫头兴奋的看了婉儿一眼,“主子,奴婢能否用全力?” “你若是用全力,他哪里还有命在?” 婉儿摇了摇头,“只许你用五成的力。” 那小丫头瘪瘪嘴,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走到倒在地上的贾裕身边。 “喂,你起来,好好跟我打,不然打死你!” 贾裕一脸惊恐的捂着腰部,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竟然能一脚将一个成年男子踢飞? 何况,腰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几乎疼的他站不起身来,也不知是不是断了肋骨。 另一头,门外又有几辆马车停下,一些工人们进进出出的搬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搬了一张软榻来,婉儿舒舒服服的在上面坐下,浮了一碗茶。 贾裕这厢的出神还没结束,忽然感觉身子动了。 回过神来,竟然是被先前那个丫头生生抓起来,拖到一边去,边拖边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经打,都没有我们姐妹们厉害。窝囊废,窝囊废!” 贾裕还想嘴硬争辩几句,下一刻那丫头一脚踹了上来,又将他踢得平移几步。 贾裕喉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捂着肚子,脸色涨的通红,见那小丫头又走过来,急忙求饶道,“小姑奶奶,不打了不打了,我是窝囊废,我是窝囊废!” “不打?”那小丫头一拳砸在他眼窝上,“你说不打就不打,不是你先来找我挑事的么?你既然下了战帖开了头,自然是该由我来结束的,这是规矩,你懂不懂?” 话音刚落又将贾裕拎起来,用肘部一个重击将他砸回了地上。 贾裕涕泪横流,“姑奶奶,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那丫头好容易能动一回手,哪会这么轻易就收手,也不理贾裕,将他拎起来砸回去,拎起来又砸回去,反复多次后,贾裕终于昏了过去。 而以此同时,春兰和春桃被接了过来,一进门看见贾裕家的被绑了扔在一边,贾裕已经不省人事。 高兴的一人上去踩了那刁奴两脚,站在婉儿身边问,“小姐,咱们怎么又要搬到这里来住?” “事情安排的仓促,也没有来得及提前同你们说一声。你们去帮着布置布置,也选两间好屋子。以后搬到这里,规矩就要立起来,咱们不能再睡在一起。” 春桃和春兰高兴的点点头,婉儿喊了一声舞雪,那个还在贾裕跟前拳打脚踢的小丫头跑过来拱拱手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婉儿提醒道,“以后不要叫什么主子,同春兰和春桃一样,叫我小姐!” 舞雪点点头,唤,“小姐!” 婉儿又喊了一声景香,一个稳重些的丫头过来,福了福礼唤小姐。 婉儿便指了指站在面前的四人,“春兰、春桃、舞雪、景香,以后你们四人就跟着我,要好好相处!” 四个大丫头齐齐福礼,随后笑眯眯的互称姐妹。 婉儿指了指景香,“你去一趟城中左中郎将赵将军府中送一份拜帖给那位将军夫人,邀她来此一叙!”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份拜帖,景香恭恭敬敬的接过,骑马离开。 春桃和春兰看着羡慕不已,这景香居然会骑马? 婉儿估摸着屋子收拾好了还需许久,便吩咐春兰、春桃和舞雪道,“舞雪去将贾裕带过来,春兰和春桃带贾裕家的过来!” 三个丫头齐齐动作,不一会儿贾裕家的和贾裕双双被提到婉儿跟前,婉儿端着茶碗暖手。 温和道,“觉不觉得委屈?” 那夫妻二人齐齐摇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婉儿好笑道,“本小姐都替你们委屈。” 说罢叹了口气,看着贾裕,“这庄子,本小姐是一定要住进来的,哪怕日后本小姐不住了,这屋子本小姐既然住过,你们也绝不能再回来住了!” 贾裕家的没忍住,当即哭出声来,也不敢再耍狠,蜷缩在地上,看着十分凄惨。 贾裕耷拉着脑袋,忌惮的看着舞雪,缩了缩肩膀,没有说话。 婉儿吹了吹茶水,啜了一口,淡淡道,“你们既然是公孙家的奴婢,当年也是签了卖身契的,那你们的东西,自然是公孙家的东西。细软什么的也不要收拾了,家具本小姐会通通赏下去。念在你们为公孙家操劳半生的份儿上,自今日起,还你们自由!” 贾裕的身子颤了颤,不敢置信道,“小姐这是要赶老奴走?小姐,老奴是这庄上的管事的,当年也是老爷和老太爷亲自指派的,小姐不能做这个主!” “也用不着将自己说得那么的金贵。”婉儿将茶杯放下,拂了拂衣袖,“不过就是个奴才。本小姐怎么说也是个主子,放个把人自由,本小姐还是能做得这个主的!” “你能?”贾裕顾不得那么许多,眼看公孙婉儿无法无天,他忽然有些害怕。 于是恶狠狠的自壮胆气,“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能做这个主,我妹妹可是你姨娘,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大舅,你凭的什么撵我出去?” “大舅?”婉儿夸张的唤了一声,随后掩着嘴嗤嗤笑了,“你一个奴才,又是凭的什么,来做本小姐的大舅?” “说来,若不是念在你还有一位能干的妹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命在?” 纵然婉儿这说话的语气极是平易近人,可说出来的话,却叫贾裕后背直冒冷汗。 他看了看身边莫名兴奋的舞雪一眼,有些底气不足的威胁道,“难道你不怕你父亲……你父亲……” 众多人手洒扫收拾,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一个下人来禀报时,婉儿站起身,冲三个丫头笑笑,“咱们进去看看收拾的怎么样……” 贾裕不甘心的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一件件的搬了出去,咬牙喊道,“公孙婉儿,你此番如此行事,传出去就不怕丢人么?堂堂公孙家的嫡小姐,要抢一个对公孙家忠心耿耿的奴才的屋子,还将这奴才全家都赶出了庄子!” 婉儿懒得再理他,吩咐了一声赶出去。 贾裕和贾裕家的便双双被丢了出去…… 等到婉儿摆上了中饭,有人来报说,贾裕沿着官路,进城去了。 是该进城,若是不进城去报个信儿,那她闹这一场做什么? 婉儿冷笑一声,散了发,躺在软榻上,休息了。 君无忧虽然用银针强行透支着她现在的精力和体力,可到底,这种办法也不能将她变得和正常时候一般无二。 婉儿还是时常觉得疲倦,坐下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犯困。 这一觉直睡到了半夜,婉儿醒来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那四个丫头安顿好了没有? 想着问一问,可听周围静悄悄的,想着她们说不准都睡下了,也不好过多打搅。 于是只好按捺着等到了天亮,第二日洗漱过后,还没且用早饭,庄子的大门的被咚咚咚的砸响。 春兰出去开了门,方玉芷跟着春兰进门,才一见着婉儿当即双眼通红,“我昨儿一天都在城外校场练兵,才一回家便收到了你的拜帖。” “我还正奇着,自我回了建康几次求见都被你那位继母挡了回来。说你重病,正想着搜罗几个好大夫给你瞧瞧,没想到是出了这样的事。你竟然,竟然被撵到了庄子上!” 婉儿站起身福了个礼,“见过方家姐姐,或许,或许现在该唤一声赵夫人?” 那方玉芷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看见婉儿站起来的身形,只是捂着嘴道,“你那继母真是恶毒,怎么将你饿成了这样,你现在怎么瘦的脱了形?” 婉儿尴尬的笑了笑,“我还觉着现在这样挺好!以前,是有些太胖了!” 方玉芷泪流不止,拉着婉儿的手坐下,“可怜见的,你祖母若不是病榻缠绵,谁敢如此作践你。现如今我既然回来了,有着咱们当年的情义,我势必要为你讨个说法!也叫全城的人都来看看,谢家到底教导出了一个怎样的好女儿!” 婉儿垂下了眼睑,“也正要和方家姐姐说一桩事,我那位继母,替我定下了一门亲事,而那亲事,我不大喜欢!” “何况,太爷爷故去,按礼,婉儿要守孝的!”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谁敢同我媳妇动手 婉儿垂下了眼睑,“也正要和方家姐姐说一桩事,我那位继母,替我定下了一门亲事,而那亲事,我不大喜欢!” “何况,太爷爷故去,按礼,婉儿要守孝的!” 方玉芷何等聪慧,听婉儿这么一说,当即明白过来,拧眉问道,“你这门亲事我已听闻,你果真是不愿意的!” 婉儿低着头,“没见过那位顾老大人,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方玉芷啪的一拍几案,“用不着见,那就是个道貌岸然不知羞的老混账。若不是陛下国策怀柔,我早带兵平了顾家!” 婉儿看着方玉芷,当年见她,她守寡不久,家中艰难。 她的继母还想将她嫁进公孙家,换取一家子的衣食无忧。她虽不改英气,眉宇间却总有一抹淡淡的忧愁,不易化开。 现下,她潇洒自在,快意痛快,活得这般畅快,她替她高兴。 婉儿想,若是当年没出公孙鸾儿那档子事,方玉芷说不准真嫁进了公孙家。现在困在深宅大院,同小贾氏斗得你死我活,哪里有一天舒心日子。 婉儿又想,当年方玉芷孤身北上,世道那样艰难,谁想她竟能成了个女将军,征战杀伐。又觅得如意郎君,同她生活和美。 现如今的方玉芷英气勃发,浑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都说,一个女子若是成亲后变得温婉贤惠,知书识礼,那么她一定是不幸福的! 可反之,她一定很受那位赵将军的疼爱呵护! 方玉芷愤愤的长出口气,扭头看婉儿,婉儿正看着她笑。 方玉芷摸了摸脸,“怎么这样看我?” “觉着姐姐这样真好!”婉儿将目光移开,喃喃道,“人总不能就这么的认命,任人摆布!” 方玉芷握着婉儿的手拍了拍,“你的委屈,我都明白。” 这个明白,自然是说二人都受过继母的苛待,感同身受。 婉儿勾了勾唇角,却不说破真正忌惮的只是小贾氏。 而是说道,“婉儿想回去祭拜太爷爷,方姐姐若是去,便捎上婉儿一道儿吧。” 这话听得方玉芷有些心酸,“他们没有叫你回去?” “这可真是……那可是你嫡亲的曾祖,他们……他们怎么敢不叫你回去?” “许是事忙,忘了,也没有什么。”婉儿说的漫不经心,方玉芷拉着她站起来,“走,现在就去!” 说罢问婉儿,“那天你差来送信的丫头在哪儿?帮我捎个信儿去城外东校场,告诉我家将军我去寻人打架了,叫他速速回来!” 婉儿点点头,唤了景香进来,方玉芷上了马,婉儿简单安置了安置,坐上了马车,只是这么的又耽误了些时候。 春兰和春桃跟着婉儿上车,舞雪留下看家。 待马车嘚嘚的走开后,春桃有些不安,“小姐,咱们就这么跟着外客回府?况且,这方小姐虽然有官身,可毕竟和咱们家无亲无故,小姐这么做,怕是……怕是不合规矩!” “规矩?”婉儿不禁笑了笑,叹了口气道,“规矩的久了,偶尔也想不那么规矩一回!” 春桃看着婉儿的神情顿了顿,不再劝个什么。 婉儿靠着车厢,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待马车停下时,已然到了公孙家 正 门口,婉儿迷迷糊糊间被春兰摇醒。 她揉了揉眼睛,方玉芷已站在车前等她。 方玉芷早上去看婉儿便想着要骑马,此时是一身骑装,个头高挑,站在府门前格外显眼。 婉儿看了看周围行人的目光不断打量着方玉芷,忽然有些恶作剧的念头,瑟瑟缩缩的扯了扯方玉芷的袖子。 “方姐姐,婉儿还是走后门进府,这么明目张胆的走正门!似乎,似乎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方玉芷久不在宅院里同女人们打交道,这些心思早淡了些。此时听婉儿说这话,也没有深想。 拉着她的手道,“你是这家中正儿八经的嫡小姐,走正门又怎的?怕什么?” 婉儿往后退了几步,“不,我还是……” 春兰在婉儿身边待得最久,几乎是婉儿抬抬手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此时看婉儿一副要摆开了架势搞事情的模样,自然是要帮着主子将事情搞大,搞得最大! 于是春兰挡在婉儿身前,声带哭腔,极响亮道,“方小姐,你就别为难我家小姐了。我家夫人不让我们走正门,只让我们偷偷的从侧门回府!” 围观的路人们有一些不走了,停下了脚步,随着春兰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有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聚集起来。 只听春兰接着哭道,“您也知道我家夫人是谢家的女儿,若是惹她不高兴了,还不晓得要怎么对待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虽然是这公孙家的嫡女,可爹爹不疼,娘又不在,就连我家老夫人也不能管事了。实在不敢同继母作对!” 这几句话简直太爆炸了,围观群众们一分析,当即在脑海中成形一出后妈虐待乖巧嫡女的戏码。 方玉芷用双手将马鞭噔的一声撑了撑,“就走正门,我倒要看看,一个商贾之家,谁敢同我动手!” 这建康如今是都城,又发展了许多年,故此,这建康称的百姓们还是很有些见识的。 听完方玉芷的话,看了看这个人,这一众人里头,总还是有一两个认人的。 只听一人疑惑道,“这位是……这位不就是前不久进城的那位女将军?” “官居四品的右中郎将!方将军!” 这称呼迅速在众人中传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公孙家府门前。 毕竟是男尊女卑的社会,这朝中也不过只有这么一位女将军! 婉儿看着人越聚越多,还是不肯进门,后退了几步,一个没留意向后跌去。 春桃想都没想挡在了婉儿身下,春兰将两个人都抱住,自己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连主子带丫头,三个人在地上一摔,齐齐的滚开,滚了一地。 方玉芷皱了皱眉,过去将婉儿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衣裳。 “别害怕,没人敢伤你。你太爷爷故去,你总要进去祭拜的!” 此时周围一点儿声响也无,街上站着许多人,但是不约而同的静悄悄的。 一个卖糖葫芦的偶然经过,下意识的吆喝了一声,“糖葫……”话音未落被几个人过去堵了嘴。 婉儿眼眶红红的,嗫嚅道,“无妨,婉儿……婉儿就在外面磕个头就行了!要进去,也……也不能走正门……” 方玉芷胸口堵得难受,“婉儿,别这么的,我瞧着心疼。” 闹腾了这么久,终于惊动了谢氏,谢氏先前得到的消息,说公孙婉儿回来了,还在正门外站着。 于是捂着胸口,在小贾氏的搀扶下,头也不抬的跨出门来,连佯装也免了,怒气冲冲的骂道,“我就说今早起来,怎么胸闷气短,原是你这个扫把星又回来了!你……谁叫你回……” 剩下的话活生生的堵在了嗓子里,说不出口,只见府门前围了许多人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她先前并不知道,府门外,站了这么些人…… 谢氏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小养在深闺中,见到的要么同样是别家的少爷小姐,要么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奴才。 便是偶尔上街去买东西,人人的目光也是讨好敬畏,哪里见过这样的……这样的目光…… 谢氏怔怔的站了站,小贾氏站在她身边看了婉儿一眼,正好婉儿也抬起眼睛看她。 就知道谢氏又会被拿出来当枪使,小贾氏,实在是太聪明了,不会叫自己手上沾血。 哪怕……哪怕她早已满手血腥。她也不会在公孙芫的心中留下一丁点儿不好的印象,永远是那个柔弱的,叛逆的,善良的女子。 婉儿看着小贾氏的头顶,那上面愁云惨雾,血色森森,竟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 就是她,害了祖母,又害死了曾祖,或许,或许母亲之死! 婉儿一直有个疑问,母亲好生养着胎,千万个宝贝小心怎么就会摔了一跤? 薛老说,母亲那催情香用得十分小心,分量用得极少,母亲后来已不再用了,又怎么还会被查出痕迹? 若说这些都是巧合?婉儿不信! 方玉芷握住了忽然站住不动的婉儿的手,拉着她走到谢氏面前。 想了想,拱手施了个礼,“本将方玉芷!来祭拜公孙家老太爷!” 谢氏皱了皱眉,勾起一个笑脸,“原来是咱们朝中的女将军,久闻大名!” 说罢虚手引了引,身后的大门打开,“请进!” 方玉芷冷笑一声,拉着婉儿要进门,谢氏不敢拦,可那样子却不大高兴。 方玉芷挑了挑眉,一只手抓着马鞭,“怎么?看公孙夫人的意思,是不大欢迎本将来?” 谢氏忍下没有说话,引着二人进门不久。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谢氏咬牙道,“方将军,你不该管公孙家的闲事!” 方玉芷回头看了眼围过来的家丁,捏紧了马鞭,“哦,本将军管了公孙家的事?” “方将军若是诚意来拜祭老太爷,本夫人自然欢迎之至,可也劳烦您行个方便,将这丫头,交给我!”谢氏气急败坏的指了指公孙婉儿。 “交给你,你想怎么的?”方玉芷将婉儿同她的两个丫头护在身后,看着谢氏问。 “那自然是,送她回到她该回的地方。”谢氏现在简直一提起公孙婉儿浑身都不舒服。 方玉芷啪的一声甩开马鞭,“假如本将军不交这个人呢?” 谢氏捂着胸口,指挥道,“把那丫头抢过来!” 正此时,公孙家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位全身甲胄,手握重剑的将军大踏步走进门,头上的盔缨鲜红如血,那人一身戾气。 “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同我媳妇动手?” PS:愿各位读者老爷能够远离所有的恶意与伤害,爱自己,也被人爱着! 忽然间就有些感性,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总之,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镇场顾北 正此时,公孙家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位全身甲胄,手握重剑的将军大踏步走进门,头上的盔缨鲜红如血,那人一身戾气。 “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同我媳妇动手?” 婉儿勾了勾唇角,左右中郎将,想必这位就是左中郎,官居四品的赵将军,方玉芷的夫君! 只见这位赵将军微仰着头向他们走来,一进门就看见那群家丁围着自家媳妇儿。 现在赵桓乾的眼神几乎要吃人,扫视了一圈儿,看着谢氏最像个做主的,于是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这婆娘,什么意思?” 谢氏到底不是个能主外的干练女子,此时看见这一幕,竟然有些慌乱。 她躲在小贾氏身后,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赵桓乾,“你……你不要乱来……这可是公孙家,你擅闯民宅,便是到哪里说,我们也是占理的!” 赵桓乾将手中的重剑砰的一声砸到地上,那上好的青石板竟然被砸开,那把剑就那么的插到了地面上! “你们将我媳妇儿骗进来,不让她出门,老子来找媳妇?怎么就不占理?” 所谓秀才遇上兵,大概就是现下这么个情形,明明被倒打一耙,可谢氏不敢反驳,忌惮的看着赵桓乾插在地上的那把重剑。 镇住了场子,赵桓乾一脸讨好的回头看着方玉芷,“媳妇儿,怎么样?伤着哪儿没有?” 方玉芷已经一鞭子抽到了他身上,“叫你一个人来了么?叫你一个人来了么?怎么跟你递得话儿,你就一个人给老娘冲进来?” 赵桓乾吃痛,又看方玉芷举起鞭子还要打过来,当即跳开一步,“媳妇儿……别生气媳妇儿……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外头带了一百号人,府门已经围了!我一个人,也撞不开这门啊!” 方玉芷听罢眯了眯眼睛,收回了马鞭,赵桓乾笑嘻嘻的走过去,“我也不傻,哪能一个人都不带!” 见他走过来方玉芷反手一鞭子抽上去,“你聪明啊,行啊姓赵的,知道逞英雄了是吧?” 赵桓乾仍旧陪着笑脸,“小聪明,小聪明!” 这却是在说他先前不叫手下跟着一个人冲进来显现英雄气度,是为了在媳妇儿面前显摆。 虽然有些幼稚,可直接的可爱。 婉儿在二人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她的笑声也提醒了谢氏。 谢氏缓过心神,现在总算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姿态,她看着打闹的夫妻二人,客气道,“二位将军都是贵客,咱们之间,许是有什么误会罢。” 赵桓乾挑了挑眉,默默的站在了媳妇身后,看见婉儿还憨厚的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根本和先前那个一身戾气破门而入的将军判若两人,婉儿礼貌的福了个礼。 只听方玉芷接着道,“公孙夫人不妨说说,咱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 “我无意和两位将军作对,今日冒犯之处,他日必定上门请罪!只是这丫头,是我公孙家的女儿,与情于理,都该交由我来处置!” “这是你公孙家的女儿?”方玉芷冷笑一声,“没见过哪家养女儿不养在家里,而是扔出去自生自灭的!” 谢氏针锋相对,“那也是公孙家的事!” “不巧,这也是本将军的事!”方玉芷盯着谢氏,气势迫人,“婉儿丫头是本将军新近认来的义妹,这么算算,本将军也算是公孙家的半个家人。哼,家事?本将军自然也能管一管的!” “我并不想同两位将军交恶,也不想生事!” “错了!”方玉芷顿了顿,好笑道,“分明是,本将军要同你交恶,同你生事,你又怎的?” 谢氏一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方将军未免欺人太甚!我可是谢家之女,难道方将军也要为了这么一个孤女,同我谢家作对?” 方玉芷挑了挑眉,“这是要……搬靠山?”方玉芷环着手臂,回头看了一眼,“夫君,人家是名门之女,这是要搬靠山来仗势欺人。可怜我父母双亡,没什么背景!叫人家平白欺负了,都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桓乾过去将剑抽出来,“那便现在砍了,免得她去搬弄是非,倒是不知道若是她死了,谢家会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庶女来同咱俩讨公道?” 谢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他们方才是不是说,要……要杀了自己…… 他们疯了么? 还是说,这两人本来就是两个疯子! 她的形容落在方玉芷眼中,方玉芷一脸不屑,“就凭你也敢来威胁我们夫妇,你可知我夫妇二人在战场之上是如何一路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一将功成脚下不知多少白骨!公孙夫人今日,也想填在我夫妇二人脚下?” 小贾氏也不知这方玉芷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尊大佛,可眼下,她却知道这尊大佛的软肋,于是柔柔弱弱的挡在谢氏身前。 雨带梨花,哽咽道,“婉儿小姐,何必,何必弄得一家人如此!” “何况今日,还是老太爷的忌日,你万万不该带着人进门来这般欺辱夫人!” 这个欺辱二字用得方玉芷顿时怔了怔,诚然,方才她不占什么理的,说欺负人也是确实。 固然她不怕这谢氏,可就怕对婉儿不好。 万一真落下这样的名声,那她日后,还怎么嫁人? 小贾氏悄悄打量着方玉芷的神色变化,声音哽咽着,完全是一副温柔贤惠的和事佬形象。 眼下这情形,那位赵将军完全是为了妻子而来,这方玉芷,是为了公孙婉儿而来。 她原意是要为公孙婉儿讨个公道的,若是反而弄巧成拙,想必也不是她愿意看见的。 就这么的,她的软肋,不正是公孙婉儿? 是,这两位将军她们是招惹不起!可这公孙婉儿又算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她们还收拾不了么? 方玉芷犹豫着,拉了婉儿一把,“走罢,先去拜祭你曾祖。” 婉儿摇了摇头,看着小贾氏,声音清朗道,“贾姨娘,你是不是觉着,这么多年,我不曾与你计较什么是怕了你?” 小贾氏掩去眼底一抹嘲讽之意,这丫头难道真的以为背靠着个外人能解决家里的事? 这是看眼下这情形,方玉芷萌生退意,有些不服气? 到底太年轻……小贾氏按着眼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奴婢万万……万万不敢这么想,婉儿小姐是不是……误会……误会了什么?” 婉儿没有跳进小贾氏的圈套,和她纠结什么误会不误会,而是叹了口气,“其实,这么些年,我确实怕你!可眼下,我却不怕了!” 小贾氏不知为何心头隐隐觉着有些不妙,果然听婉儿接着道,“我此番为了太爷爷回府,闹了一场为我造势,将这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又提前叫你知道贾裕的消息,叫你撺掇着谢氏来门前拦我,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么?” 院中众人都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忽然气质大变的婉儿。 只听她缓缓道,“差不多,父亲也该回来了吧。” 话音刚落,公孙芫大踏步进门,身后跟着君无忧。 不错,这公孙芫是她很重要的一环。 她为了救祖母从来不敢浪费片刻的时间,又怎么会为了一间小庄子去同贾裕闹了一场。 固然是想叫贾裕在小贾氏面前递些话,好叫小贾氏觉得她不省事,来撺掇着谢氏搞事情。 更重要的是,前天她昏睡时,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桩旧事。 那年她回府祭拜故去的大太爷爷,公孙鸾儿曾给了她一个冰凉的手炉。 打开来看,里面没有火炭,而是一张纸条,纸条上说,父亲不对! 当年她并没有多想,那日睡着了却忽然想到,小贾氏的蛊毒这样厉害,父亲自那时起不对,会不会是因为……因为父亲中了蛊毒? 于是第二日醒来,派人带着君无忧暗中去替父亲看诊,回来时君无忧果然说。 “你们父女怎么那么有缘,同样被情 蛊所害,你是如此,你父亲也是如此……哈哈,东家,你家的仇人这癖好还真是古怪……” 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么些安排,现下公孙芫回来,接下来的事情,也该进行了。 只是婉儿没想到,公孙芫却不是孤身回来的,君无忧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模样清秀,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袭紫袍,头戴银冠,腰佩白玉,手执折扇,缓缓进门。 方玉芷看了看他,皱了皱眉,“顾北?你来做什么?” “二位将军有礼!”顾北冲二人拱了拱手。 “自然是为了顾家将来的姻亲。说来也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公孙家的老太爷大去,现今,公孙小姐该是嫁进顾家,成为下官的继母了!” 赵桓乾站在了媳妇面前,“这么说,你是被请来镇场子的?” 顾北打开扇子遮住了脸,“赵将军此言差矣,不过是来看看这公孙家到底是何事惹恼了两位将军,要值得二位这般大动干戈,派兵围了公孙府?” “到底,下官虽然人微言轻,可好歹也掌着监察之职,若是有人仗势欺人,他日陛下问起,下官也好有的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外界有个传言 “到底,下官虽然人微言轻,可好歹也掌着监察之职,若是有人仗势欺人,他日陛下问起,下官也好有的话说。” 赵桓乾摸着下巴道,“果然是来镇场子的!顾北,你们顾家还要脸不要,娶不着媳妇了么?追着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 顾北公子顿了顿,“这是两家早已商榷好之事,我们两家两厢情愿,不碍着旁人什么事罢。说来,见到赵将军,下官倒是想起一桩事来,听闻赵将军不久前看上个小丫头,惹得方将军动了家法?” 赵桓乾脸色一黑,“你个不要脸的小子,这分明是我府中私事,你竟在今日说出来!” 顾北面无惧色,用眼角斜着看他,“赵将军原来也知道这是自己家的私事!” 赵桓乾说不过顾北,可就是看不过这文官儿那刁钻的模样,挥舞着重剑恶狠狠道,“小子,有种和老子打一架!” “君子动口不动手!” 赵桓乾脸黑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废的什么话!” 赵桓乾将剑刃收起来,用了剑身砸下去,打算一定要给顾北一个颜色瞧瞧。 婉儿叹了口气,在顾北身前站了站,因她身量小,接下那柄剑时,还得踮着脚尖。 赵桓乾原也没用多少力,因他知道这剑的分量,若是用全力,哪怕不用剑刃,当头砸下,也能砸碎一个人的头骨。 他虽然看不惯这文人嘴刁,可也不想打死他。 不过饶是如此,这几十斤的重剑砸下来,婉儿竟然能轻松的空手接住? 还是在踮着脚尖儿几乎借不到力的情况下? 赵桓乾挑了挑眉,挑衅的看了顾北一眼,“小子,看到了吧,这小姑娘不简单!你家老爷子怕是配不上人家!” 顾家也是世家,这顾北自然眼光不差,看了看婉儿,难得沉默了一阵儿。 随后客气道,“您是婉儿小姐?” 婉儿大方的点点头,一只手挪开二人头顶的重剑,转身福了个礼,“见过顾大人!” 顾北上下打量了婉儿一眼,不动声色道,“前几次上门都不曾见过婉儿小姐,故此方才没有打个招呼,失礼了!” “无妨!”婉儿轻声回了一句。 直到这时,公孙芫才后知后觉的朗声道,“来者是客,各位不妨赏某一个薄面,用几杯茶罢。” 赵桓乾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媳妇儿,只见方玉芷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他将手中的剑啪的扔到一个家丁手中,那家丁一时没有防备,竟然抱着剑一下子半跪在了地上。 小贾氏直到此时才知道那剑到底有多少分量,一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婉儿。 至于谢氏,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回过神来,走路都离得赵桓乾和方玉芷夫妇二人远远的。这赵桓乾分明就是个疯子,连拉架的顾北都说劈就劈。 万一过会儿动手杀人,那自己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方玉芷一直低着头,心思有些复杂,这公孙芫差点儿成了她的夫君。 那时,她之所以愿意嫁给公孙芫,也是因为先前去偷偷看过这公孙芫,长得也不算差,甚至还和她前夫有些相像。 当年她和陈子柏新婚燕尔,成婚还不到三个月,哪里想局势越来越混乱,最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如此种种,现今见了公孙芫,方玉芷倒不知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桩牵扯,还是因为想起了陈子柏,总是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于是公孙芫当先引路,赵桓乾紧跟其后,方玉芷心不在焉的走在赵桓乾身后,婉儿跟在方玉芷身边,顾北落后婉儿半步一路打量着她,小贾氏和谢氏远远的走在队伍最后。 一众人带着丫头家丁们,稀稀拉拉的到了客厅坐下。 待上了茶,婉儿看了看上首的公孙芫。 只见公孙芫此时也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着她,婉儿虽然一时还不知道这眼神到底有什么含义。 可至少,公孙芫见了她没有再喊着头疼,这很好。 于是婉儿顿了顿,亲自将安排好的戏,拉开了帷幕。 她恭敬道,“父亲,原本有外客在此,这桩事,婉儿是不想提起的。” “可婉儿下回再见父亲,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想着,这事不好耽搁,以防夜长梦多。还是告之父亲一声!” 公孙婉儿这番话一说出口,落入在座几人耳中,又各有几分不同的意思。 顾北看着这父女二人,看来同顾家的亲事,这位公孙小姐果真是不大愿意的,许是公孙芫将她关了起来,又或许是旁的什么缘故,不然,她也不会说出这样不和父亲见面的话来。 更不会带着人上门闹事,一点情面也不给家里留。 谢氏听着心中隐隐松快,听公孙婉儿这意思,大约她是不打算在这家中死气白赖的留下来的,这就好,只要她肯走了就好。 方玉芷听着则是有些心酸,想她见不到父亲是因为父亲守城战死,可婉儿的父亲还在世,却要不知多久才能见上一面。 至于公孙芫,他看了婉儿好一阵儿,嗓音有些沙哑,缓缓道,“你说来听听。” 小贾氏的心脏忽然像是漏跳了一拍,她急急唤了一声,“老爷!” 哪想公孙芫一反常态,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你不要说话!” 小贾氏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那里隐约还能摸出一个鼓起。似乎是活的,蠕动着。 小贾氏握住了手腕,对准那个小鼓起使劲儿按了下去。 可好半天,公孙芫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小贾氏低下头,撩起衣袖看了一眼。 她手腕上的母蛊分明还在,怎么子蛊却这般反常? 于是她用指甲掐住那块鼓起的皮肤,指甲已经嵌进肉里,鲜红的血液流出来。 小贾氏忍着疼,听婉儿已经吩咐下去,将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庄户小伙子带了上来。 小贾氏看了看听婉儿的吩咐去带人进来的那个下人,竟然觉得有些眼生。 这里是外院的大客厅!为了不再重蹈从前的覆辙,小贾氏这一次回来之后一直很小心,非常小心!所以,这些重要的地方,即便没有安插人手。 可这里的人,她总是有些印象的。 现在这个人…… 小贾氏举目四顾,丫头,家丁,这里里外外,包括站在门外的护院,竟然都是生面孔!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可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到的? 还有,是谁这样做的? 是反常的老爷? 还是…… 小贾氏捂着手腕,目光深深的看着婉儿,难道是她么? 她离开这府中五年了! 难道即便离开了五年,她也有能耐控制这院子?若真是这样,那她真是太可怕了! 自己就应该早一点儿,杀了她! 只是那时…… 那时几个老不死的还没死绝,不可能由着她动手。 何况当年准她回府,其中一个凭借便是他们宝贝的这个孙女儿,刘家,还有谢家。 五年了,她等了五年,以为终于能有机会动手,事情怎么又会变成这样? 小贾氏看着婉儿,一直看着,忽然想起,昨天贾裕来府中找她。 那之后,她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 小贾氏眼中有惊骇,竟然……能算到这一步么…… 此时那个庄户小伙子跪在地上磕头连连,“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也不知道那棵草有毒哇。小的绝不敢谋害老太爷的,绝不敢谋害老太爷的!” 听到这里,顾北当即站起来道,“公孙老爷,现下看府中无事,本官也该告辞了!” 不能听下去了,实在是不能再听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接下来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麻烦事。 交好的心意尽到了就好,更何况,这公孙婉儿,实在不是个省心的,若是真嫁进了顾家…… 只是现下,六礼走完,只差迎娶,若不是公孙家去了一位老太爷,两家早已是亲家! 就是眼下,这门姻亲也是板上钉钉,现在若是没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就退亲,那么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顾北有些心烦意乱,公孙家的事,能不牵扯,还是不要牵扯。 可是即便是他想走,婉儿又怎么会肯。 看见顾北起身告辞,婉儿嘴角微弯,想来就来,想走就想走?哼,没那么容易! 只听婉儿用一个貌似小心翼翼却能让整个客厅的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同方玉芷道,“方姐姐,外界传言顾家不喜欢武将,果然是真的么?” “眼下,这位顾大人,都不肯和你们同处一室呢!” 顾北身子抖了抖,神情极不自然道,“本官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并非是不喜武将!” 这小丫头也太缺德,他不喜欢赵桓乾和方玉芷是一回事,可若是不喜欢朝中武将,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朝廷在南都初建,大部分的功劳还不是武将拥护,实际上,纵然现在皇帝陛下怀柔,待文人亲和。 可他们这些文人依附的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依附的却是武将,若是武将们动乱造反,怕是皇帝的帝位都不保,何谈他们! 这小妮子说的可不止是他,而是整个顾家,这是要将顾家又置于何地? 在顾北的注视下,婉儿神情有些不安,“大人莫要误会,婉儿只是想着,顾大人同我公孙家也算半个姻亲,此番又特意前来解围。大人动怒离席,自然不会是因为和公孙家交恶,想要退亲!那么自然,或许,婉儿猜想,外界不是一直有个传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婉儿害死了曾祖 在顾北的注视下,婉儿神情有些不安,“大人莫要误会,婉儿只是想着,顾大人同我公孙家也算半个姻亲,此番又特意前来解围。大人动怒离席,自然不会是因为和公孙家交恶,想要退亲!那么自然,或许,婉儿猜想,外界不是一直有个传言?” 顾北打断道,“既然是传言,自然是不可信的!” 婉儿忽然委屈的红了眼睛,“那么,既然大人离席,不是为了外面传言说的顾家厌恶武将的传言,那大人莫非是想退亲?” 退亲? 顾北怔了怔,退亲这事,他一时还做不了主,家中还有长兄。若说要退亲,自然也不是…… 只是,顾北意味深长的看了婉儿一眼,“婉儿小姐为何执意要本官留下?” 就如同先前婉儿曾对醉里乡的管事说过的一句话,她曾说,那韦敬冼是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先前被原斐握在手中为他所用,她替他除掉了刀鞘,就是想看看这把宝剑会否所向披靡…… 现今,婉儿又何尝不是一柄出鞘的宝剑? 故此,婉儿揩了揩眼角的眼泪,笑盈盈的看着顾北,“自然是想叫大人留下来做个见证!” 那头那庄户汉子怔怔的看着堂前的变化,见小贾氏身后的丫头躲躲闪闪的别开脸。 惊呼一声道,“老爷,是那个丫头,是她说那是灵草洒进粥碗里,小的也是后来经人提醒才想起,那是草头乌哇!” 公孙芫看着他,冷冷道,“你不是府中的下人,为何能接触到老太爷的吃食?” “老爷……”那汉子老实巴交的答道,“小的……小的是替双亲送菜进府的,双亲在府中送菜已有三年了!” 公孙芫继而逼问道,“你双亲那日可在,也看见了么?” “不在,二老近来在山上扭伤了腰!” 公孙芫又问,“是谁提醒你那是草头乌?” “那是……”那汉子下意识的看了婉儿一眼。 婉儿先是微愣,随后便更加生出几分兴致来,事情变得有趣了,还有谁在捣鬼? 这汉子虽是她找来的,却是曾祖父的人,她之前并不曾见过。 现下这汉子一进门就指着自己认人?这事情还不是出了变故? 只是,婉儿现下稳得住…… 公孙芫脸色非常不好,冷着脸喝骂道,“说!” 那庄户汉子吓得赶紧一个头磕在地板上,随后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偶然见过那位小姐……”那庄户汉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婉儿,“小的……小的是在她的提点之下,才知道,那是……那是草头乌……” 公孙芫蹙着眉头,“可你先前指着的分明是……”公孙芫看着小贾氏,“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小贾氏摇摇头,“老爷若是信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用说。老爷若是不信奴婢,奴婢什么也不想说。” 公孙芫想了想,抬起眼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婉儿,好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婉儿,这么些年,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些怨为父,怨为父不是一个好父亲……” 婉儿闭上了眼睛,公孙芫,她公孙婉儿的亲生父亲,那个自她生下来就待她不亲近后来将她扔到庄子自生自灭的父亲……这是在……怀疑她么…… 婉儿自嘲的笑起来,她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方才,方才公孙芫神色古怪。 她还以为公孙芫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愧疚这么些年没有照顾好她。 愧疚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故此,他脱离了小贾氏的掌控,清醒过来,或许……或许会真的像一个父亲那般,哪怕能多关心她一些。 或许,就连婉儿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内心里其实极渴望着亲情,虽然她一再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公孙芫这个父亲,可若是…… 若是公孙芫真的像一个父亲那样疼爱她,像他当年疼爱公孙鸾儿那样疼爱她,或许,或许她…… 回忆铺天盖地般袭来,婉儿眼前是小时候,公孙芫从外面回府。 婉儿那时还很小,可却跑得很快,几乎是和公孙鸾儿同时,站在了公孙芫必经的一条路上张望。 然而那时,公孙芫漠然的从她面前走过去,眼里心里都是公孙鸾儿! 他手中拿着一个做的很精致的布娃娃,仿佛没有看见她,从她身边走过去。 蹲在公孙鸾儿跟前,将布娃娃递给她,然后笑着将公孙鸾儿抱起来问,“鸾儿今天去哪里玩?” 就好像是看见了别人家的父女团聚,婉儿只是个多余的。 她那时怔怔的在原地站了站,她在现代已经二十多岁,其实,这些小孩子求关心的举动,这么幼稚,她本不想做的。 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腿,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那一刻,她真的,真的很希望,公孙芫怀中抱着的人,其实……其实是她…… 可是……并没有…… 再后来,婉儿对公孙芫的那份亲情,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被消磨干净了…… 现今,好容易从灰烬中燃起的火苗,也……熄灭了…… 人常说破镜可以重圆,其实,不过也是个美好的希望罢了。 至少婉儿心中这块打碎的镜子,很难再修复如初了。 所以,她想,她那时讨厌公孙鸾儿,也不仅仅是因为贾氏总是想法子坑害她。 或许,更多的是嫉妒,就好像公孙鸾儿嫉妒她得到了祖母的疼爱一般。 所以婉儿很能感同身受,所以婉儿很容易的就会和公孙鸾儿和好如初。 实际上,她们两个之间,彼此讨厌的莫名奇妙,彼此喜欢的莫名其妙,不过都只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罢了。 很多年以后,当婉儿想起这一桩往事,当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得知公孙芫那时不过是因为婉儿穿着一身下人的衣裳跑出来。 又因为她自小在祖母身边养着父女两个不常见面,最近公孙芫又不常回府,再加上小孩子长得快,所以一时没认出来她罢了。 过后片刻,当公孙芫终于觉着方才瞥过的小女孩有些眼熟的时候,那女孩子已经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公孙芫想了想,问公孙鸾儿,“刚才那个孩子,怎么和你妹妹有些像?” 公孙鸾儿瘪瘪嘴,哼哼道,“她才不是我妹妹!” 这桩事,就这么揭过了。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日子,天气很晴朗,阳光很充足。 当然这事,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公孙芫,是个近视眼,外加极严重的散光。 验证了这件事后,婉儿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古代人也会有近视眼! 第二件事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伤心了这么多年的公孙婉儿她自己,其实是一个十足的蠢货白痴小心眼儿! 到底许多年后的这些感触,婉儿现在还没有体会。 她只是平静的听公孙芫问完,歪着头道,“怨啊,很怨啊!” “所以……父亲是不是觉得,我因为怨恨父亲,怨恨太爷爷,所以动了手,随后又将帮凶找进家里来指证我自己,是为了?唱戏么?” 说完婉儿自己都觉着有些好笑,她写的剧本她拍的戏,本来只想旁观做导演,现今竟成了主演? 婉儿笑着问,“父亲怎么会觉着婉儿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害了太爷爷?” 公孙芫忽然不说话了,低了低头,婉儿看了看周遭。 只见众人都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顿时恍然。原来是这样,这是她自己扔出去的绳子,反而套住了自己! 她先前锋芒毕露,现在竟然有些解释不清楚了? 婉儿看了看那庄户汉子,“你说,你见过我?” 那汉子眼神躲躲闪闪的,“见……见过……” “很好!”婉儿点点头,“我只望你永远都记着这句话,永远都不要忘记!” 婉儿懒得再伪装什么柔弱,定定的看着公孙芫,“那么就差最后一个问题了,婉儿今日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个什么?叫旁人来看一场热闹么?” “当然不是!” 一道柔弱的女声响起,婉儿眯了眯眼睛看向门外。 公孙嫣儿身穿一件宝石青色双喜纹雨丝锦交领斜襟薄衫,逶迤拖地茜素青刺绣镶边散花裙,身披薄烟纱雨丝锦。腰系蝴蝶结子,上面挂着一个香袋,袅袅走进门。 “你是为了害我姨娘!” “公孙婉儿,你好恶毒!” 恶毒? 这个词一出,众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的变了变。 唯独公孙婉儿处之泰然,恶毒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个词,谁都可以用!公孙嫣儿不能用! 论起恶毒,她下蛊害人,让自己失身在先,还要让自己身败名裂的死去在后。 这笔账,婉儿还记着。 公孙嫣儿红着眼睛,“父亲,这个公孙婉儿好狠毒,若不是女儿方才碰见了这鬼祟祟的庄户汉子。还不知道,原来,竟是她害死了太爷爷,还收买了姨娘贴身的一个丫头。这主仆二人一人扮白脸,一人扮黑脸。丫头下毒,主子揭穿了。可怜的姨娘,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怪不得,厅上众人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那庄户汉子指了小贾氏身后的丫头。 现下又指着婉儿,原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仇人 话音刚落,小贾氏身后的那个丫头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再去看时,已然气绝! 公孙嫣儿直勾勾的盯着那庄户汉子,“这丫头还算聪明,知道若是活着,还不知要受多少惩罚!” 婉儿一直冷眼旁观,想看公孙嫣儿接着会怎么唱这出戏。 其实细细揣摩,她方才说的话简直狗屁不通,那理由牵强的很,只能勉强说通。 可婉儿先前锋芒太盛,现下,竟然让众人恍惚了几分。 尤其是公孙芫,这么一恍惚,他又开始头痛难忍,且此番,简直就像头要裂开了一样。 他失控的捂着头,撞倒了几案,滚在地上,形容痛苦。 婉儿见状急忙四处找君无忧,自从进门起,似乎就没有再看见她! 只见君无忧失神的站在门外,婉儿一把将她扯到公孙芫身边时,她竟然哭出来。 婉儿看着她的眼泪怔了怔,“无忧,你这是……” “我父亲怎么会这样?你先想法子……” 君无忧后知后觉的看见公孙芫,勉强从袖中抽出针袋,“无妨,情 蛊就是这样,情绪大动,必定会引动子蛊。索性,母蛊还活着,你父亲便不会有事!” 说完这么几句,君无忧已经很疲倦的样子,她蹲下身才要替公孙芫施针! 那头谢氏哆哆嗦嗦的夸张的尖叫起来,“救命……救命啊……公孙婉儿……你这个灾星,果然克到了你父亲头上了。” “你还要做什么?你不要碰他,你走,你赶紧走!” 婉儿挑了挑眉,“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回来,这五年来走过千万里路,就是为了这一刻,我又怎么还会走?”身后君无忧心无旁骛的施针,看似面上平静,实则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她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全身都在颤抖着,眼眶不住的落下泪来。 好不容易才插准了穴位让公孙芫睡了过去,她剧烈的喘息着,拔出银针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婉儿现下却没功夫来管君无忧了,谢氏呼天喊地的喊救命,小贾氏也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哭。 而公孙嫣儿方才第一时间冲到了公孙芫身边,太碍事,被婉儿一脚踹了出去,此时也哭着爬起来。 婉儿看了一眼屋内众人神色各异的形容,叹了口气,朗声道,“来人!”门外齐刷刷的进来许多手执棍棒的家丁。 婉儿站在堂前,缓缓吩咐道,“母亲受了惊吓,带她回去休息。父亲昏厥,暂时送到太爷爷的住处去。至于公孙嫣儿和贾姨娘……关起来……” “公孙婉儿,你敢!”公孙嫣儿连哭也忘了,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还没且近身,已经被几个家丁毫不留情面的按到地上。 她挣扎着骂道,“狗奴才,我是小姐,我是三小姐,你们怎么敢对我动手!等父亲醒来, 一定亲自剁了你们的双手,放开我,快放开我!” 小贾氏找着了机会,凶狠的朝婉儿扑来,一副护女心切的模样,“公孙婉儿,你放开嫣儿,放开嫣儿!” 她身旁,谢氏已经被几个家丁请了出去,谢氏嘴里不住的喃喃着,浑身都在颤抖,“妖孽,灾星,妖孽,灾星,妖孽,妖孽,妖孽……” 公孙婉儿身前是厚厚的人墙,小贾氏和公孙嫣儿自然都不能得手,双双被迫匍匐在她脚下。 公孙嫣儿双眼充血,又想到了那一日,她才回府中,也是这样看着光鲜的公孙婉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婉儿悲凉的笑笑,叫人将小贾氏和公孙嫣儿带下去了。 等到堂前一空,只剩下了赵桓乾、方玉芷和顾北的时候。 婉儿僵硬的坐下来,当先看着顾北,客气道,“顾大人,现下,家中老太爷故去,父亲重病,母亲受了惊。府中无人主事,这掌家的重任,免不得便担在了我身上。” 顾北冷冷道,“婉儿小姐谋害嫡亲曾祖,软禁父母双亲,囚禁姨娘亲妹,谋夺家业,真是好手段!” 婉儿不欲争辩,事情出了变故,本来该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晕过去了。 说与不说,也不大要紧。 何况,即便他不晕过去,怕也不想听什么所谓的真相! 婉儿托着下巴,有些意兴阑珊道,“如此,婉儿与贵府实在是不相配!这亲事,不如就这么退了罢。” 顾北心中暗道,这亲退是一定要退的! 可那也该由公孙芫亲自上门赔礼退亲才是,若是他不过来了一趟公孙府,回去便退了亲,只怕会招惹非议。 婉儿不管顾北怎么想,已经令人拿上纸笔唰唰唰写了一封退婚书,签字落款,又命人将退婚书捧到了顾北面前。 顾北有些不悦,“婉儿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今日之事本官会视而不见,还会让顾家娶你进门?” “多个保险,不过是个协议,也不作数。” “不作数的东西写来做什么?”顾北十分震怒,顾家在建康世代经营,便是皇帝陛下都礼让三分,现下居然被这么一个小姑娘如此逼迫? “你们顾家不想娶我,正好,我也不大想嫁进你们家!不过就是写个协议让我安心些,毕竟我身子不好,接下来还需修养一段时间,实在不想为这事费神。” 顾家哪里想听婉儿这些鬼话,自己若是签了字,那日后更加说不清楚。 于是当即站起身子,“若本官不签,你又能如何?” 她能如何? 婉儿缓缓敲击着几案,“不能如何,大概只能,再想想办法!” 顾北听罢要走,婉儿的声音不紧不慢道,“顾家大公子两年前霸夺民女,杀了人家全家上下七口人!” “顾三公子同那位新婚妻子实际早在成亲之前便有了孩子,且,顾三公子成亲前悔婚,幸而没有出城,便你们抓了回去。” “至于顾二公子你嘛!” “住口!”顾北冒出一身的冷汗,“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家这些事情随便打听一下便知道了,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还是说,你们私养的三千护军随时愿意同朝廷当面一战?” 这些私密都被挖出来了,顾北急忙道,“婉儿小姐口下留情,我签,我签就是了!” 婉儿点点头,“顾大人想通了就好,我本无意要同你为难。” 顾北颤颤巍巍的签完了字,直到此时还有些不敢置信。“本官签这份协议,不过是因为我们顾家不愿同你这样的女子结亲,并非是因为什么子虚乌有的证据!” “大人!”婉儿的音调徒然拔高了几分却还笑着,“自然,这子虚乌有的证据也要看是在谁的手里,若是在婉儿的手里,婉儿自然有法子叫它变成实实在在的证据。大人,要不要看看婉儿有没有这个能耐?” 顾北脸色变得极差,好半天才深吸口气,对着婉儿拱手道,“还请婉儿小姐高抬贵手!” “大人这样说话,不是也挺好?” 婉儿神色困倦不已,强撑着道,“毕竟婉儿也不想同顾家交恶。” 顾北攥紧了扇柄,气哼哼道,“那本官现在可以走了么?” “自然可以,大人请便吧。” 顾北拂袖正欲离开,看见了目瞪口呆的赵桓乾,忍不住过去讥讽了几句,“赵将军此番怕是白来了,这位婉儿小姐如此厉害,哪里还用得着您为她撑腰?” 赵桓乾白了他一眼,“老子的事,关你什么事?” 顾北重重的哼了一声,离开了! 方玉芷面色复杂的坐在那里,好半天站起来站在婉儿面前欲言又止了半响。 婉儿笑着道,“方家姐姐暂且先回去,此番多谢姐姐护我!不过这当会儿,婉儿实在没有什么心情来和姐姐说起这些前因后果!” “姐姐先回去等我几日,改天,婉儿必定亲自上门致谢。” 公孙婉儿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方玉芷只好带着赵桓乾告辞。 赵桓乾走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笑道,“媳妇儿,这小姑娘不简单呐!” 方玉芷面色凝重,“我当年欠了婉儿一个很大恩惠,若不是她,我现在早已声名尽毁!我只记得……我离开时……她还只是……一个……单纯又聪明的女孩子……” “这些年……她……一定经历了很多事……” 赵桓乾揽住她的肩膀,“我觉着这样似乎也挺好,许是,那丫头就该是这么一种活法,命中注定的事!” 另一头,婉儿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了,她勉力支撑着去看一同离开的君无忧和公孙芫。 走到福安院中,没且进门,君无忧已从敞开的门里走出来。双眼通红哭得哽咽,“东家,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 婉儿没大听懂君无忧的意思,下意识问。“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女人,就是她,她姓贾是不是?她还有一个女儿是不是?就是她,就是她!她害死了我全族的人!” 君无忧抓着婉儿的胳膊,“她害死了我阿爹,我阿娘,我阿哥,阿妹,我全家,还害死了全村的人,就是她!就是她!我找了她八年,我找了她八年啊东家!” “老天有眼啊!真是老天有眼啊!我的仇人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救不活了 姓贾的女人? 姓贾的仇人? 君无忧独自一人走遍南北寻的仇人…… 原来竟然是……小贾氏? 婉儿一下子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么多人解不开的蛊毒,君无忧能解。 为什么小贾氏学了一身这般厉害的蛊毒,任谁也解不开……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源头在这里,源头都在这里! 因果循环,小贾氏的报应,找上门来了。 婉儿捂着胸口,笑出泪来,“无忧,你我二人,皆被这个女人……害得……好惨……” 君无忧说不出话来,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阿爹,阿娘,女儿找到了,女儿找到她了,女儿可以报仇了,女儿终于可以报仇了!” 到最后,婉儿也跟着大哭。 这天是一个晴天,天空晴朗,只有几朵薄薄的白云飘飘,那时,朵朵白云聚集在一起,遮住了太阳。 院中的树叶飒飒作响,微风卷起地上的草屑打着旋儿飞远了。 公孙阳的灵堂前,三支香极快的燃尽,灰烬悄无声息的落下。 一阵风带着香灰飘到了他的棺木旁,似乎有一些飘进了棺木中,又似乎,公孙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一日,府中出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老爷公孙芫病倒了,抬进了福安院去休养,夫人也病倒了,抬回了落梅院里休养。 第二件,府中很多下人忽然变了样子,并且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许多生人,老人们直觉府中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又都毫无头绪。 第三件,小贾氏和三小姐公孙嫣儿被关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公孙嫣儿的嘴巴被布条绑了起来,她不管不顾的要发出声音来,导致嘴角磨破了,在布条上渗出鲜红的血迹。 第四件,嫡小姐回来了,掌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在众人尚且还没且能消化这些事的时候,婉儿发卖了府中许多人手。 但凡有哭哭啼啼不肯走的,皆被家丁们棍棒赶了出去。 府中闹腾了三天,第四天午后,婉儿端坐在软榻上,将整个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召集到了院子中。 缓缓道,“这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将要发生什么,底下人看不明白,各位不可能看不明白。现下就是这么个情形,诸位安心做好分内的事便好。” “太爷爷的丧事和父亲母亲的病是眼下顶要紧的事情,什么事都要先紧着这两件事来办。此期间,若是有人浑水摸鱼,或是起了什么旁的心思。” “那可就……休怪婉儿不念旧情!” 一众管事们眼珠子转了转,齐齐应诺,倒也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出了门忍不住找了交好的管事来打听,打听来打听去,一个管事的一语道破,“没看见老太爷手底下的几个管事的都抱团儿了么?这意思不是再明显不过?这家里,以后,就是婉儿小姐说了算了!” 那人原先在外院管马棚,管得好,刚提进内院做管事的不久,此时一头雾水,“那咱们……” “你若是还想保住饭碗,这个时候,就不要问,不要说,安心做事,这些风浪是暗流,咱们是岸上的石头!不到大风浪的时候,是要供着主子们踩着过河的,切莫要这个时候耍滑头,摔了主子,一家老小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人听了半天,这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听不大明白,可至少能听明白一点。多干活,少说话,家里出事了,可这事不干他们几人的事。 待院中人散了后,婉儿靠着软榻合了合眼,片刻后站起身。 君无忧此时的状态不大好,原婉儿是想尽快为祖母祛蛊,可眼下,却不是时候。 于是只好叫她先去照看公孙芫,再等几天。 那天,婉儿带着人回北山时便叫君无忧去查看公孙芫的情形。 后来第二天早上,君无忧回来说公孙芫中了蛊毒。 虽然因为方玉芷太早去北山,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交谈,可婉儿当机立断,命君无忧无论如何要让公孙芫哪怕恢复片刻正常,君无忧果然做到了。 虽说最后出了岔子,也不能说君无忧医术不精。 眼下,或许只是推断,可谢氏的状况,似乎不大对劲。 婉儿带着君无忧出现在落梅院时,那一院子的人满是戒备,就差直接动手赶人。 婉儿身后是十几个手执棍棒的家丁,这些人都是太爷爷临终前秘密的安排,以便婉儿回来后可以尽早的掌控家中。 太爷爷留下的管事的也同样在那天早晨去见了婉儿,于是,看似短暂的一个早晨,婉儿其实做了很多事。 多到可以立刻布下一个局,不,或许只能说是一个计划。 毕竟小贾氏现如今已经没有资格值得婉儿再为她动用什么计谋,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实力有着绝对的差距时,任何的计谋就都是一个陪衬。 很显然,婉儿并不需要这个陪衬。 婉儿站在落梅院门前,那一院子的人离开她老远遥遥相对。 她当先一步,君无忧搀扶着她,二人走到院中。 谢氏忽然披头散发的从屋中冲了出来,“妖孽,妖孽……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她挣脱开阻拦着她的丫头婆子,隔着众人冲过来。 婉儿一步步走向她,两人近在咫尺时,婉儿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脸,“母亲!” 谢氏怔了怔,似乎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睁大了迷茫的眼睛看着婉儿。 “你是谁?” 婉儿眼中是满满的水光,笑着道,“我是您的女儿,我来给您治病。” “女儿?女儿?我还有一个女儿?”谢氏喃喃的咬着手指,“我有一个女儿……” “不对!”谢氏脑中忽然清明了些,“你不是我女儿,你是那个妖孽,你是那个灾星,你是那个灾星公孙婉儿!” 婉儿探出去的手掌顿了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被谢氏抓起来一口咬住。 婉儿吃痛,皱了皱眉,举起一只手,及时打晕了她。 谢氏晕倒过去,一院子的下人婆子还有管教婆子这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立即冲了过来。 “你……你要对夫人做什么?”彼时,手持棍棒的家丁已经将婉儿围在中间,那些丫头婆子们不能近前。 婉儿看着她们摇摇头,“不做什么……” 她小小的身子扶着谢氏,扭过头看着谢氏。 其实……谢氏的长相很传统,很像婉儿心中那个母亲的模样。 眼眶迷蒙起来,忽然有很多话,婉儿很想要说出来,于是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婉儿也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如果有人喜欢我,婉儿就会忍不住很开心。” 婉儿将那只满手是血的手掌从谢氏口中拿出来,“所以,您当年第一眼看见我时,曾送给我一支发钗,您说您喜欢我。” 婉儿眼中的水光泛起了一丝涟漪,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我看得出来,您那时话说得真心。毕竟,您真的很不擅长伪装自己的心思。” “婉儿其实很想不明白……”婉儿哽咽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要……那么讨厌我……” “我做错了什么?” 婉儿一只手还滴着血,声色凄凉的问谢氏,落梅院中的下人们又怔住了。 就连管教婆子都有些迟疑的看着婉儿,只听婉儿最后抱着谢氏哭道,“我记得那支发钗,一直记得那支发钗,我记得我现今有一位母亲,可您为什么却一心只想婉儿去死!” “我知道,您抱着我要扔我进火里;我也知道,您和兄长合谋雇凶来杀我!” 管教婆子不算个旁观者,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一些,也跟着出谋划策。 可现下听了婉儿的这番质问,就连她都不由觉着心里难过。 这孩子知道,她都知道啊! 是啊,她这么小,她又做错了什么呢?管教婆子,不禁这么问自己。 谢氏被安置回房间时,天色已经很不早了,婉儿呆坐在一处榻上,手上包裹着白纱布。 君无忧诊治一番后摇了摇头走过来,“东家,治不好了……” “治不好?”婉儿有些难以置信,“祖母不是中毒更甚?祖母明明病的那样重,可你说只要付出代价,祖母还是可以治好的。” “还有父亲,父亲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病得也很重。可你说,只要花费些时日,也是可以治好的。” “母亲……母亲她看起来明明好好的,不过就是神智有些不大正常,怎么会……怎么会治不好了?” “确实是治不好了!”君无忧看着婉儿,“贾娴雅虽然让你祖母瘫在床上,可她没想叫她去死,一直想法子养着她的身子,保着她的性命!” “贾娴雅虽然给你的父亲下了情 蛊,可那也不过是为了要叫他听话,忘记一些事情。” “可东家的母亲,贾娴雅并不想让她活着!” “这种蛊毒看似并无大碍,实则现在已经攻入大脑,她活不了了。” 婉儿看着熟睡的谢氏,木然的站起身,听君无忧接着道,“有些蛊毒就是这样,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一但发作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置人于死地!反而有些蛊毒,看似声势浩大,却有生机可循!” 婉儿苦笑一声,口中发涩,却没有再去看谢氏,合了合眼,就那么的,离开了。 她对谢氏的感情其实很奇特,当年谢氏确实感动过自己,可后来几番加害,婉儿已经实在找不出一个理由能再原谅她。 再多的好,总会被更多的不好,抵消掉的。 即便知道谢氏活不了了,婉儿想,她为谢氏流的眼泪,已经在方才的质问中流尽了。 现下,她再也不能为她哭出来。 所以,她,做不了圣母。 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光明,沉入了地平线。 婉儿摊开手,看着眼前慢慢的,全是黑暗。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我找了你八年 第二日,是下葬的吉日。 公孙家阖府上下尽皆缟素,送葬队伍长长的从府中排出去。 婉儿同几位哥哥姐姐走在前头,因府中没有嫡子,便由婉儿捧着牌位,当先领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去了。 庾冰那时站在城头上,遥遥看着那个小姑娘,一脸倔强,一身缟素带领着一家老小缓缓的行进。 忽然就心疼的厉害,他蹙起眉头,手掌放在冰冷的城墙上,手指不自觉的抠进石缝中。 而在这行进过程中,一辆马车迎面驶过,马车的一角被风掀起,浓浓的酒气飘散出来。 婉儿皱了皱眉,目不斜视的和那辆马车擦肩而过。 车中是宿醉多日,被强行带回皇宫的司马绍,二人终于是……再一次……错过了…… 祭拜完太爷爷,婉儿又安排好了府中一些善后的事情,这么忙碌着,转眼间,到了晚上。 婉儿带着君无忧,摸索着去了关押着小贾氏和公孙嫣儿的那个密室。 公孙嫣儿虽然被关了几天,看着有些邋遢,可婉儿并没有多做其他苛待。故此,公孙嫣儿看着还是很有精神,见了婉儿张牙舞爪的要扑过来。 婉儿身后有人进来将公孙嫣儿堵了嘴带了出去,并摆了一张软垫进来,放在一张小床上。 小贾氏一直靠着暗室的一面墙壁坐在地上,看着唯一的通风口出神。 婉儿整理着衣裳坐下来,坐了许久后,小贾氏才像是注意到了她,有些迟钝的扭过头,盯着婉儿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笑道,“你来了。” 婉儿挑了挑眉,颇有些不以为意,“听你的语气,你一直在等我?” 小贾氏肯定道,“我一直在等你!” 君无忧的身体此时止不住的颤抖着,小贾氏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看着婉儿。 “你父亲醒了么?” “还没有,或许他……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小贾氏歪了歪头,一头的乌发半散在右肩上,屈起一只膝盖,搭了一只胳膊在上面。淡淡的笑了笑,“你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那么做!” 婉儿保持着微笑,两个人面对面的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说话,“姨娘觉得我不会怎么做?” “就是婉儿小姐要让我明白的那个意思,你不会那么做的。你无非就是想告诉我说,你或许不打算让你父亲醒过来,可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的。” “父亲?”婉儿掩着唇笑起来,“姨娘觉得他哪里像一位……父亲……”婉儿特意加重了这个称呼,语气中是满满的自嘲。 “可他就是你父亲,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婉儿小姐,你也改变不了!” “是,我改变不了。”婉儿很坦然,“可我还是能不让他醒过来,我不否认他是我父亲,也无力更改这个事实。可我不让醒过来的那位,正是我父亲!” “是么?”小贾氏喃喃着。 黑暗中,婉儿手中的夜明珠散发出幽幽的光亮,暗室中点着一支劣质的蜡烛忽明忽暗,今晚月光很好,透过通风口洒进一地银白月色。 这三种光芒齐齐照亮屋子,实际上,屋子里已经能够视物。 可婉儿的眼神不大好,此时她微眯着双眼打量着小贾氏,小贾氏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像是一对莹润的黑曜石,在黑暗中弯了弯,“可是我知道你不会,你和你母亲一样,很善良……” “所以……”婉儿的情绪有些激动,“所以,因为她善良,你就要杀了她!母亲的死,你动了手脚吧。” “是啊!”小贾氏很坦然的承认,“是我,买通了你娘的贴身丫头。我知道,你娘用了催情香,我更知道,她用得分量极少,若不是老爷情不自禁,也不会有了你。” 婉儿双手交握在一处,攥得紧紧的,“你明明知道,却还要拿这件事去害她!” “是,我原本早计划好了这事,没想到出了差错,我被发卖出府。可那丫头做得很好,哪怕我不在府中,她也能帮我将这件事做得很好。” 婉儿呼吸一窒,闭着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事也不全怪我母亲。” “不怪啊。”小贾氏头靠在墙壁上,“不怪你母亲啊,不怪刘氏啊,我知道啊……” “可我嫉妒!我嫉妒!”小贾氏脸上似笑似哭,“老爷爱上她了,我知道,老爷爱上她了!” “老爷说过这一生只爱我一人,老爷说过哪怕我是贱籍,这一生都不能做他的妻子,可他也会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是他先说了誓言,又怎能不作数呢?” 婉儿几乎是喊出来,“那你杀了公孙芫啊!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是他变了心!你怎么不杀了他?” “我爱他啊!”小贾氏泪水铺满脸颊,“我很爱他啊!” “哪怕我知道其实是他变了心,哪怕我知道刘氏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重过我,可我爱他啊,我怎么能下手,我怎么舍得下手!” 小贾氏声音颤抖着说完,密室中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婉儿听着这句话几欲发笑,明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关母亲什么事,变心的是公孙芫,怨恨嫉妒的是小贾氏。 母亲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不过是只想要一个孩子罢了。 为什么到最后,非得要她去承受这二人的背叛与报复,这还真是太不公平…… 小贾氏哭过后,镇静下来,婉儿看着那双眼睛,现下只剩下了暗如死灰般的绝望。 “我那时以为,只要她死了,我就能和老爷好好的,只要她死了!” “可没想到,我有孕了。”说到这里,小贾氏脸上又有几分恨意,“因为我有孕了,我本来打算放过你母亲,毕竟,我有了孩子,可你母亲,老太爷们操纵了她的膳食许多年了,她最终是不能生下孩子来的。我还怕什么?我还怕什么呢?” “你真是太蠢了!”婉儿摇摇头,“按着你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太爷爷们怎么会叫你生下孩子,怎么能叫你生下孩子!”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若我当年也有如今的心智,又如何会落到后来那般田地。” 婉儿顿了顿,想起了庾冰搜查来的证据,“你被卖进了妓院。” 小贾氏苦笑几声,勾起唇角道,“是啊,我身怀两个月的孩子,胎相最是不稳,为了不被老鸨子毒打伤害到我的孩子,只好每天被逼着接客。你不会想要知道,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我都做了些什么的。” 婉儿有些难受,“可后来你逃了……” “是啊,我逃了……”小贾氏撑着脑袋,长叹口气,“我一直在等着你父亲来接我,他只是不知道我在哪里罢了。他若是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他是一定会来接我的……” “可,我却又得知一个消息,你母亲有了你!” “如此,公孙府有了嫡子,纵然那个时候,公孙家的老太爷们也谋划着要害死你母亲,可到底,这是公孙家的嫡子。他们不想要你母亲生下孩子是一回事,他们不喜欢你母亲是一回事,可虎毒不食子,他们却不能不顾及你,却不能害死你!” “在你母亲平安生下孩子之前,他们不会叫你父亲接我回去。因为若是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平安生下来!” “我知道,你父亲不会来了。可那时,我却不能再等了,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老鸨子不会叫我生下孩子,她会打掉我的孩子。所以……” 婉儿看着小贾氏,只见她抬起了右手,神情有些迷茫,“就是这只手,我第一次杀了人,我逃了,拼命的逃,逃向公孙家,逃向你父亲!” “可是我没能见到他!”明明已经过了许多年,可当时那一刻的绝望,还是深深的刻进小贾氏的心底里,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我被一个脚货商人……带走了……” “那时,我离公孙府,不过只隔着一条街。我知道,你父亲在找我,他一定在找我……” 婉儿忍不住道,“后来,你又被转卖到了苗疆?” “我被转卖了很多次,最后在苗疆安顿下来。苗疆啊,虽然十万大山围绕,瘴毒笼罩,可那是个好地方……” 君无忧忍不住恨恨道,“可你却杀了老巫医,逃了!” 小贾氏挑了挑眼角,认真的打量着君无忧,好半响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想她明白了,为什么这姑娘刚才见到她时身子一直在颤抖,原来…… 小贾氏问,“你是那个村子的人?你是祖朴的什么人?为什么要为了他不远千里的来这建康找我报仇?” “自然是要找你报仇的!贾娴雅,我是那村子唯一活下来的人,将来,也是村子最后的一个人了!” 小贾氏脸上有些讶然,“村子可是遭了什么祸事?” “何必还来装模作样,贾娴雅,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就是你……用黑风蛊杀了村子的所有人,将祖家村变为一片死地!我虽然在村长爷爷和阿爹阿娘的保护下带着毒经逃了出来,可我,也被黑风蛊影响。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 “是你,贾娴雅,你让祖家村从此在这世上绝迹!巫医到底哪里对不起你?祖家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还记得,你下地时扭伤了脚,我阿娘曾亲自背你回家,我也还记得,阿弟和祖嫣儿是好朋友,也曾一道儿摘了果子给你吃。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这所有的一切……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全家……要害了我全族?” “贾娴雅,我找了你八年了,八年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断肠草 “贾娴雅,我找了你八年了,八年了……” 小贾氏情不自禁的睁大眼睛,“全族?都死了?” “事到如今,你还做什么这般的装模作样?是你下的黑风蛊!” 小贾氏顿了顿,坦然的点点头,“不错,是我下的黑风蛊!” 君无忧厉声道,“你既然肯认,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了。”小贾氏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君无忧看着小贾氏平静的模样,她明明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此时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难过。“你说些什么啊,你不反驳么?你不狡辩么?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该死贾娴雅,你该死!” “你不要以为你摆出这副样子我就会放过你,你不要让我觉得你可怜贾娴雅,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亲手杀了你的!” 小贾氏满身的风情纵然多日不曾梳洗也难掩盖,她背靠着墙壁轻声笑起来,笑声清脆温婉,“恩,你亲手杀了我吧。” 这么的,君无忧一时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公孙婉儿同样的怔了怔,她其实不太知道小贾氏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五岁时,小贾氏在谢氏进门不久后找上门来,带着孩子住进府中。 那之后瑛婶儿对她千万个防备,不肯叫自己靠近她。 婉儿远远的看见过小贾氏,外表上看,她是一个很温婉很美丽的女子。 瑛婶儿曾评价婉儿的娘亲是一株青莲,淡雅清贵。 评价小贾氏则是一株断肠草,虽然绚烂华丽,却会让人上瘾,含有毒素。 婉儿那时对断肠草没有什么概念,后来,大约在书本上看到过,又了解了它的药用价值后。 大约明白,断肠草,其实就是罂粟花。 小贾氏的确是一株极美极美的罂粟花,那与生俱来的风情让人沉沦,不要说是男子,就连女子……也不能幸免。 此时,婉儿看着小贾氏慵懒的靠着墙壁笑,竟然……生出几分怜惜…… 然而,这是魔鬼的风情,小贾氏还曾害死了瑛婶儿,她最重要的如同母亲一般的乳娘。 婉儿想了想,问,“你能不能救救祖母?” 小贾氏反问道,“你会不会救你父亲?” 或许是商人的本性,这个时候,婉儿下意识的抬高了价码,“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毕竟,你难道忘记了,你还有一个女儿?” “嫣儿?”小贾氏轻笑着,“你能把她怎么样?她同你一样是公孙家的小姐,难道,你打算处置我一样处置了她?” “你觉得我不能处置了她?不会处置了她?” 小贾氏肯定道,“你不会,公孙婉儿,你将自己当成这公孙家的人,你不会让公孙家蒙羞!我不过是个奴婢,你处置了我,外人,或许还不会说什么。可你若是连嫣儿也处置了,那公孙家,又将如何?别忘了,你还有两位姐姐,一位姑姑待嫁!” “我自然是……”公孙婉儿右手无意识的在腿上敲击着,“不会杀了她。” “可你也说了,你怀着公孙嫣儿的期间,曾在妓院里呆过一些时日。若是这个名声传了出去,公孙嫣儿这一生……” “婉儿小姐说话不必拐弯抹角,我既然没想自己还能活着,救了你祖母也没什么的。”说罢,小贾氏顿了顿,“其实,我这几年,将她照顾得不错。” 婉儿不禁冷笑道,“你害她瘫痪在床上,叫不错?” 小贾氏看着婉儿,正如婉儿看不透她,她其实也很琢磨不透公孙婉儿。 这个孩子,成长的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短短的五年,被赶出府时,她还那么小,便是现在,她还这么小,竟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小贾氏不确定公孙婉儿是否真的会救公孙芫,先前,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看公孙婉儿的反应,可提到公孙芫,公孙婉儿确实是一脸的失望之意。 于是小贾氏只好又说出了一句哪怕婉儿很久以后仍旧印象深刻的话来,她说,“你父亲其实,很爱你。” 当时婉儿听见这句话,几乎笑出声来,“你说我父亲,很爱我?” “贾姨娘,我知道,你是真的很想救他,但说出这么个借口,你觉得我会信么?” “那你不妨想一想,我又是为何要对你父亲下情 蛊,若他爱我?” 婉儿挑了挑眉,“这当真是可笑,他为了你,对我母亲不管不顾,由得别人害死了我母亲。现下,你却说她不爱你?那你说,他爱的是谁?” “他爱刘氏!” 他爱刘氏? 婉儿捂着嘴笑起来,公孙芫爱母亲,小贾氏竟然说,公孙芫爱母亲。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笑了……婉儿忍不住笑出眼泪来,再看小贾氏,仍然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只不过,神色有些疲倦。 婉儿估摸着,这会儿,应该过了子时。人难免有些疲倦困顿也是正常,只不过……这小贾氏……看着…… 君无忧也注意了小贾氏许久,此时忽然道了一声不好,说罢,还不待婉儿吩咐,上前扯开小贾氏的衣襟。 她胸口的位置,是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红线,齐齐向着心脏的位置,只差少许距离,便可以攻入心脏。 婉儿本来眼神便不大好,那厢的情形还不清楚,只听小贾氏虚弱道。 “小姑娘,你真的很厉害,竟然能让区区一个情 蛊反噬要了我的命。” 婉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走进小贾氏,“你要死了?” 小贾氏弯着嘴角,“我要死了……婉儿小姐……你来得……很是时候……” 原来是她要死了!怪不得,怪不得她说了那么多话。 怪不得,她没有再生出反抗的意思。 原来,小贾氏,要死了? 婉儿心中忽然百感交集,那个所有人忌惮的,狠毒的,成为婉儿童年噩梦的小贾氏。 难道,这么容易就死了? 她这般脆弱么?那自己当年,为何会毫无反抗之力? 君无忧情绪更加激动,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一瓶丹药来,撬开小贾氏的嘴,“想死?没这么容易!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么?你知道我的族人都是怎么死的么?凭什么能让你这么轻松的死去,你也要尝尽这世间的痛苦再去死!你不许死,你咽下去,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小贾氏笑着咽下一瓶子药丸,嘴角不知是因为君无忧的动作太过粗鲁弄破了皮,还是因为体内内脏受了损害。 她的嘴角流下殷殷血迹,“下辈子吧。下辈子我换一个活法,来为你赔罪!” 说罢,小贾氏缓了口气,哆哆嗦嗦的从袖中掏出一封血书。 “这是……老夫人的救治方法,还有……还有你父亲的……父亲的……救治方法……”小贾氏口腔中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出来,她的声音一顿一顿,“我……只是……不想……老……老夫人……看不起我……还……还有……你父亲……他……他……”她虽然很努力,可到底还是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徒然的大睁着双眼,手臂无力的滑落在地上。脑袋失去了支撑,以一个夸张的角度歪向一边,整个人贴着墙壁,咚的一声和地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君无忧满眼的泪水,过去将她拽起来,“谁准你死,谁准你死!我找了你八年,你知道我这八年都是怎么过的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么?你怎么能这样死?你怎么能这样死?” 说完,失神的喃喃道,“你死了,我这八年的功夫都白费了,都白费了!” 婉儿胸口也有些发闷,听着君无忧的哭声,在这间暗室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边破晓。 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照亮这间黑暗的小暗室,照到小贾氏身上。 这个如罂粟花一般的女人,纵然死去,依然美丽。 婉儿的身子有些僵硬,她拉了一把君无忧,淡淡道,“走吧。” 从暗室走出来的那一段路,婉儿记忆了很多年。 那段路,很黑暗,很漫长,婉儿一路走得摇摇晃晃,然而她一直看得见微弱的光亮。 后来,她走向那面光墙。 外面到处是明亮的阳光,鸟鸣阵阵,清新的泥土气息混合着百花的香气涌进婉儿的鼻腔。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道,“天亮了啊。” 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随后,她便晕了过去。 君无忧施针的效果过去了,婉儿终于支撑不住。 另一头,朝堂之上,因太子流连烟花之地,太子党和朝臣相互攻攼。 司马绍不闻不问,常夫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庾冰求见太子殿下。 因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到底太子为何会对她的那位姐姐一见钟情。 此番,太子出了事,她的那位太子妃姐姐回娘家哭诉期间。 庾冰知道,她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个人,庾冰觉着,他或许知道。 可是太子殿下呢?他也知道么? 那日庾冰进太子的书房时,他正对着一幅画像饮酒。 那是一副女子的画像,村姑打扮,身后是朝阳,她在朝阳中放肆的大笑。 周围是两个人,一个小胖子,还有一位看不清面目,面对着那女子。 画像旁题了一首诗。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庾冰脑海中是又一副场景,同样是画面中的那女子,站在老虎洞前肆意张扬,一往无前的霸道凌厉。 事情果然,是这样么…… 第一百八十章 娶她为妻 那日,司马绍醉眼惺忪的看了看庾冰,冷笑一声,摇晃着将酒坛子砸在庾冰面前。“滚,孤不想看见庾家的人,滚,通通给孤滚!” 庾冰在司马绍面前定定站定,“殿下,微臣能解殿下之忧!” “你能解?你可知孤为何而忧?”司马绍自嘲笑笑。 “为这画中的女子!”庾冰站直身子,“这女子同微臣的姐姐足足有九分相像!殿下可是为她而忧?” 司马绍皱了皱眉头,庾冰一语道破这其中的关键。他不得不强打精神看着庾冰,“你知道她!” “自然,微臣还知道,微臣的姐姐之所以和这女子有九分相像,是因为,她的生母同这女子的生母,是孪生姐妹!” 司马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急切道,“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她有麻烦了!”庾冰郑重道,“殿下可以救她!” “她怎么会?” “是顾家!”庾冰原本来此就是为了请太子出手,顾家纵然是此地大族,纵然皇帝陛下忌惮其三分,可太子殿下却不惧他。 更何况,没想到他们之前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在。 婉儿这几日昏昏沉沉的不大有精神,勉强主持着府中的事物,又见过两位哥哥,见过当年在她走时卖给她一个人情的赵姨娘。 那日赵姨娘看着婉儿,意味深长道,“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小姐也是这样卧病在床,那时,大夫还说,小姐活不了了。没想到,小姐活了,还拿下了府中的大权!” 婉儿笑道,“那时婉儿曾说,记着赵姨娘的提点之恩,此番也是时候要兑现了。” “这府中的大大小小的事物,姨娘先管着罢,只要事情不做的太过,赵姨娘可以给大哥谋一条好出路。” 这便是允了赵姨娘可以为公孙昊谋一些私利,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赵姨娘皱着眉头,“婉儿小姐想让妾身为你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婉儿摇了摇头,“只一点,赵姨娘务必记着。咱们是一家人,婉儿当姨娘是一家人,也当旁的哥哥姐姐们是一家人!姨娘为了大哥做什么,婉儿不会管。可若是为了大哥,去伤害婉儿其他的家人,或是为了外人做出什么来,婉儿可就不能不管了。姨娘明白么?” 赵姨娘点点头,“你姨娘也不是不晓事的,分得清里外!” 婉儿满意道,“分得清里外就挺好,姨娘,让婉儿省心些,旁的什么都由着你!” 赵姨娘含泪点着头,“你大哥,现今,年纪也不小了,姨娘想替他选一门好亲事,届时……届时还请你……” “姨娘放心便是,届时婉儿必定全力支持!” 赵姨娘点点头,“有了小姐这句话,小姐尽管安心便是,妾身一定会在小姐病中,将家中大小事物打理妥当,不让小姐费心的!” 公孙婉儿摆摆手,就这么的,半个月的期间,一直安安心心的修养着。 在此期间,她却不知,府外又出了一件大事。 因这事,很快被人压了下来,故此,没有传入婉儿的耳中。 这件事就是,顾北回到家中和老爷子说了公孙家的事情后。 没想到老爷子不但不认那一纸协议,还打算定下个吉日,上门强娶。这就是个大事了,顾北表示实在不明白自家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为了这么一个小姑娘坏了自家的名声。 哪里想顾老爷子神神秘秘道,“老二,你当当初定下要娶这小姑娘,是为父真看上了这小姑娘?” “实则,为父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娶妻品性是其次,形貌更是其次……” 顾北犹豫着道,“那父亲是看上了这小姑娘年轻?” “年轻?”顾老爷子冷哼一声,招了招手,立即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讨好的跪在他面前。顾家的婢女尤其是在老爷子身边伺候的婢女大都年轻貌美,年纪上了十七的都不多,只有几个特别漂亮懂事的会被留下来。 他们这些做儿子的都知道老爷子好这一口,此番想着给老爷子找一门亲事,也是为了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 在挑选人选的时候,也特意挑了年轻的。 而且他们据可靠消息,这位公孙小姐样貌不差,建康城中传的那些,都是庾捃那愣头小子胡说八道。 他去人家家中,根本就没见到人家的面儿,就惹出事情灰溜溜的走了。 传出的那些,也是他的婶母疼他,不想退亲之事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由着庾捃胡说八道,他们倒打一耙。 暗地里给了公孙家许多好处,公孙家也默许,由着庾家败坏自己家闺女儿的名声。 那时,他们还想,这公孙家实在是怂的厉害,又重利益,也可见这位没了亲娘的小姐不受宠,比较好拿捏。 进了府中,还不是由着父亲快活。 只是顾北此番亲眼所见,这位婉儿小姐实在是不简单,就怕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来,这才在公孙婉儿的威逼下,半推半就的写了那份协议。 此时听父亲说言下之意原来是另有打算,顾北不得不认真几分。 虚心道,“孩儿年幼,还请父亲赐教!” 只见顾老爷子神神秘秘道,“公孙家的那个主事小子眼看着是守不住公孙家了,谢家那帮子也都是蠢货。这个小姑娘不简单,为父自然知道!你可知南山银矿?” 顾北点点头,“那可是银矿,现今银子流通,不知多少人盯上了那里!” “你可知这银矿是谁的?” “原以为是南山那处道观的,前些日子听闻和司空家二公子王恬有些关系。” “错了,这银矿……”顾老爷子敲了敲几案,“这银矿是公孙家那小丫头的!” “这银矿牵扯甚广,南山道观,南山桃源庄,王家,还有富甲天下的贾易知都同这银矿有些细微的联系。只是,他们几人都藏得太严实,没有一个好惹!” “唯独这小丫头,为父倒是很想知道,她到底如何能同这几方人马都有牵扯!” 顾北震惊道,“父亲如何得知这些消息。” “咱们顾家在这建康扎根数百年,若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还能有现如今的好日子?” “只是知道的太少了,实在是知道的太少了。”顾老爷子叹息道。 顾北双眼放光,“所以父亲才想着要娶这个丫头?” “不错!”顾老爷子点头道,“娶回家来,天长日久,想知道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家那群蠢货,被王恬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唬住了。咱们可没那么容易哄骗,娶了这女娃娃,就相当于有了南山银矿,日后……” 顾北懊悔道,“早知道父亲有这些打算,儿子,儿子说什么也不能!不能签那什么协议!” “傻孩子,就是签了又怎的?” “两家的亲事,何时是由你说了算的?” 顾北恍然大悟道,“父亲英明!” “好了,快些去准备,现今公孙家出了事情,正好给咱们一个由头!那孩子家中没有一个长辈做主可怎么好?吾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顾老爷子意味深长道。 顾北又有些担忧,“可……若是她身后那些人为她出头……那咱们强娶一事……” “咱们占着理!何况,婚嫁一事,干他们底事?他们管得着么?” 顾北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是,父亲说的是!” 那厢顾老爷子已经舒适的眯起眼睛,原来是跪在他身前的那个小婢女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趴在了他身上,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滑过他身体各处,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爽。 顾北看自家老爷子颇为享受,当即告退,临走时,还关上了门。 屋中,一声娇俏的惊呼声传出来,“恩……不要嘛……老爷你坏……” 顾北不由站在门口感慨一声,老爷子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而后,匆忙去准备事情。 就这么的顾家筹备了几天,庾冰终于察觉了不对,又通过了一些渠道,毕竟强娶这种事,不可能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事情。 只有人多,才可能成功。 只要人多,就一定会有消息泄露出来。 于是当庾冰打听到顾家的计划,他想到了司马绍。 顾家现今的势力,实际上,比庾家要大一些。 纵然庾冰现今是个侯爷,可若是对上顾家,他没有把握保下婉儿。 可太子殿下不同,虽然那时他也知道太子殿下近来不大对劲,却没想到,婉儿竟然和太子殿下还有这样一段缘分。或许说,其实他之前也想到了什么? 那时,当庾冰将这桩事情和司马绍说完后,只见司马绍挑了挑眉,“公孙婉儿?便是郭先生说过的那个得意弟子?”这个公孙婉儿司马绍其实很有些印象。 当年郭义替他挡了一箭,临终前说自己无憾,并说出了一桩事情。 原本郭义并不打算效忠父亲,而最终做了他的老师,全是因为一个不过五岁的小姑娘的提点。 司马绍那时暗暗将这个小姑娘记下,又过了几年,听闻公孙家大变。 他还特意回来看了看,那时看那小姑娘,实话说,感觉倔强些,也没什么特别。 当时司马绍还想看看这小姑娘长大后,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仔细想想,那时,为何要想着这小姑娘长大? 司马绍追忆起当年,他那时想,若是这小姑娘当真如先生所说是那样一个看得清时局的神童,或许……或许……自己应该和她会有很多话说。 长大后,或许,他是不是想着,若是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也不错?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报应来了 就连司马绍也不知道的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竟然在这么早以前就结下了。 接下来,在婉儿休养期间,司马绍用了非常手段胁迫了顾家放弃此番强娶的计策。 这件事进行的隐秘,结束的更加隐蔽,隐蔽到婉儿丝毫没有察觉。 在婉儿卧床三天后,公孙芫醒了过来。 彼时,小贾氏的棺木灵堂安置在一处偏房。 婉儿许了公孙嫣儿去守灵,但是不许她再生事。 但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公孙嫣儿几次打跑了伺候的丫头婆子,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主事的赵姨娘,只好先将院子锁了起来,不让她逃出去。 后来,公孙芫醒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天之后,公孙芫去看了小贾氏。 还没且进院子,发现院门上了锁。 他身边跟着的小厮见状急忙道,“老爷,小的去找钥匙!” “不必了!”公孙芫看着那锁,“找把斧子来,劈开!” “这……”那小厮愣了愣神,没有动作。 公孙芫歪过头看他,“我说,找把斧子来,劈开!怎么?你是听不懂我的话?” “小的听得懂,听得懂!” 公孙芫就那么在院外站着,院中公孙嫣儿此时刚好睡醒,每日一骂,“公孙婉儿,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能锁得住我!我告诉你,爹爹一定会来救我的,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你就是个野种!” 公孙芫的拳头不由攥紧了,公孙嫣儿尚还不知,隔着一道院墙,接着骂道,“公孙婉儿,咱们等着瞧,有你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已不是处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才是最令公孙家的蒙羞的那一个!” 骂完了,公孙嫣儿又有些委屈,“外面的人呢?外面的人在哪儿呢?快来人!叫公孙婉儿来见我!” 想了想,公孙嫣儿不知在里面用什么东西砸门,公孙芫感觉面前的门咚咚直响。 砸了一会儿,安静下来,公孙嫣儿又委屈的哭骂道,“都死哪儿去了?本小姐饿了,快给本小姐拿饭来!快!本小姐饿了!” 见没人理会,公孙嫣儿又骂道,“死奴才,你们一个一个见本小姐失势了都来欺负本小姐是不是?你们叫大姐来见我,她的丑事我都知道,你们告诉她,你们让她来见我啊你们……”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响。 公孙嫣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盯着门看。 又是一声脆响,叮的一声,是锁子落地的声音,许是刚才那一斧子劈在了门上,劈歪了? 公孙嫣儿往后退了退,看着那门。 公孙芫当先站在前头,手中握着一把斧头,一脚踹开了门。 公孙嫣儿看到公孙芫当即欢喜道,“爹爹,爹爹你来救嫣儿啦,你终于来救嫣儿了!” 可想起公孙婉儿,她的笑容又僵硬在脸上,双眼通红,委屈的瘪着嘴,“爹爹,公孙婉儿那个贱人,她将女儿关在这里,她要饿死女儿,她……” 公孙芫面无表情的扔了斧头,哐当一声巨响,公孙嫣儿忘了哭,有些害怕的看着公孙芫。 说起来,公孙芫是什么时候站在院外的? 她站在那里不敢动,公孙芫也不理她,径直走向小贾氏的棺木。公孙嫣儿见状,只好赶紧跟上。 棺木此时盖得紧紧的,公孙芫在堂前站了一会儿,几乎是有些木然的移动到了棺木旁。 他抚摸着棺盖,很温柔很温柔的抚摸着棺盖,喃喃道,“小雅,我对你难道不够好么?” “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么?” 公孙芫的手掌在某一处骤然停下来,一用力,愣是将棺盖推开,看着棺材中的小贾氏,他探进一只手,抚摸着她冰凉的皮肤。 “你为何对我下蛊?恩?”像是在问那个女子,那个,他曾经很珍视的女子? 珍视么? 公孙芫摇了摇头,这就是情 蛊么?不久之前,他还满脑子都是小雅,现在,忽然有另一个人的影子涌上心头。那些遗忘了的记忆,反弹般的拼命的涌来,公孙芫两只手扶住棺木,拍打着棺盖,“我可曾嫌弃过你?我当你是我很珍视的东西,我护着你,宠着你,可你!你竟然对我下蛊?” 公孙嫣儿急忙辩解道,“爹爹……爹爹……娘亲不会那么做的,娘亲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不是娘亲做的,一定是……一定是公孙婉儿那个贱人……她……她就是处处看我们母女不顺眼……爹爹……爹爹……” “那是你妹妹!” 公孙嫣儿张了张嘴,妹妹? 父亲说,公孙婉儿是她妹妹? 原来,原来…… 公孙嫣儿失神的跌坐在地上,娘亲说,这是她养的独一无二的情 蛊,爹爹会忘记挚爱之人,会将身上有那蛊虫气味的人当做挚爱之人。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爹爹其实……其实疼爱公孙婉儿,只不过,只不过因为内疚,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后来,渐渐的,渐渐的爹爹对她放下了心房。 所以,公孙嫣儿才能替代公孙婉儿成了这公孙府中最受宠爱的小姐,那么现在公孙婉儿要夺走她的一切了么? 她夺走了她的娘亲,还要夺走她的爹爹? 公孙嫣儿爬过去,颤抖着抱着公孙芫的腿,“是……是妹妹,是婉儿妹妹,爹爹,女儿知错了,女儿只是太生气,女儿……女儿只是……” 公孙芫看着公孙嫣儿,又看了看棺木里的小贾氏,自嘲的笑了笑,一脚踢开公孙嫣儿,失魂落魄的走出院子。 公孙嫣儿见状,急忙要跟着,这时赵姨娘终于得知了消息,急匆匆的赶了来,可还是只看见这样一副场景。 她福了福身子,“老爷万福!” 公孙芫没有看她,与她擦肩而过。 赵姨娘皱了皱眉,这副形状分明是,分明是老爷看到小贾氏死了,太过伤心了? 万一生出什么事?可婉儿小姐还病着,连床都下不了,可经不起折腾。 赵姨娘想了想自己的儿子,看着公孙芫的背影,壮了壮胆子道,“老爷,有一桩事,还没来得及同老爷说。” 公孙芫停下来,赵姨娘接着道,“许是老爷还不知道,咱们家夫人中了蛊毒,听说是救不活了。这些时候,大夫请了不少,可都毫无办法。” “妾身想着,这事是不是该告之谢家一声?” “同谢家说什么?”公孙芫冷笑一声道,“你是故意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谢氏既然嫁进了公孙家,就是公孙家的人了,生死又同谢家有什么干系?” “还是说,连你,也觉得我好糊弄么?” “妾身不敢!”赵姨娘赶紧跪下,眼珠子转了转,“妾身只是觉着,此番,贾姨娘确实做的太过了些……也怪不得婉儿小姐,小姐……” “婉儿安置在何处?清风院?” 赵姨娘心中咯噔一声,赶忙道,“婉儿小姐病得极重,此番回府也是拖着病体,现下,现下下不了床,在静养!” 这就是答非所问了,公孙芫明明问的是公孙婉儿安置在何处。 可赵姨娘回答的却是公孙婉儿重病,这其中的回护之意,叫公孙芫挑了挑眉。 “你拿了这丫头什么好处?你们背着我,又做了什么?” 赵姨娘赶忙连连磕头,“妾身不敢,妾身万万不敢!” 公孙芫没有再停留,径自离开了。 赵姨娘赶紧招过了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吩咐道,“你赶紧抄近路去告诉小姐一声,老爷来看过小贾氏,看着不大对,去清风院了,叫小姐赶紧想个对策!” 那小丫头点点头,撒开退就跑。 赵姨娘看了一眼院中的情形,看了看被劈了一道的门板和劈坏的锁。 不悦道,“尽会生事!去,找三道锁,把这大门给我锁得死死的!还有,咱们的嫣儿小姐,实在是过得太舒坦了,从今后,不许她出灵堂!” 门没有关,公孙嫣儿将这些吩咐听了个清清楚楚,跳出来骂道,“赵姨娘,你敢?” “我怎么不敢?”赵姨娘抬起眼看她。 公孙嫣儿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只是我娘亲养的一条狗,一条狗!你难道忘了你儿子的前车之鉴了么?” “不会忘!永远都不会忘!” 赵姨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几步走到公孙嫣儿身前,公孙嫣儿还要反抗,被赵姨娘抡起胳膊一个耳刮子猝不及防的打翻在地。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昊儿痴傻了三年!现今不能娶亲,一事无成!公孙嫣儿,都是因为你!” “是!”公孙嫣儿摔倒在地上,半坐起来,捂着脸,挑衅道,“是我又怎的,母狗生出的小狗,本小姐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谁叫他不听我使唤,还敢管我?我给他脸了?现今,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赵姨娘双眼通红的蹲下来抓着公孙嫣儿的衣领,“告诉你,若不是婉儿小姐说了不准对你动手,你现在早已是一个死人!你这个蠢货,你也不看看现今是个什么情形,还由得你任性妄为么?” “公孙嫣儿,你这些时候最好乖乖的不要生事,否则,我真的怕我忍不住,弄死你!” 公孙嫣儿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你敢!父亲心中还是有我的,父亲方才还来看我了,你若是敢动我动手!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你父亲?咱们公孙家的老爷?哈哈……哈哈哈哈……”赵姨娘笑出声来,“咱们家的老爷,看着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公孙嫣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们母女两个的报应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赵姨娘死了 公孙嫣儿脸色惨白的呆坐在地上,看着赵姨娘那副模样,忽然残忍道,“那又怎样?至少,我从没做过一条狗,而你,先是我娘亲的狗,现今,是公孙婉儿的狗!” 赵姨娘和公孙嫣儿四目相对,看着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女孩子,小小年纪,满眼恶毒。 不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三小姐!公孙嫣儿!我不动你,不仅是给婉儿小姐一个情面,更是,可怜你!” 说罢,赵姨娘转身欲走,“公孙嫣儿,你可曾真正的活过么?” 可怜她?公孙嫣儿的身子震了震,可怜她?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可怜她?她们凭什么来高高在上的可怜她? 现在,就连赵姨娘也要来可怜她么?就连这个女人也要来可怜她么? 公孙嫣儿双手颤抖着,死死的咬住下唇,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她在地上摸了摸,正好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她几乎想都没想,抱着石头跳起来砸向赵姨娘。 赵姨娘背过身还没来得及走,一阵剧痛传来,她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去,公孙嫣儿满脸是血,神情狰狞道,“本小姐什么时候要你来可怜,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小姐为什么要你来可怜?” 满院子的下人们哪里想到这个时候公孙嫣儿还要行凶,匆匆忙忙去制止,可是已经晚了,失控的公孙嫣儿,用那块石头砸了赵姨娘的后脑还不够,又一下脱手,重重的砸在了赵姨娘的天灵盖上。 鲜血不住的流下来,赵姨娘勉强睁开眼睛,公孙嫣儿叫嚣着被下人们按倒在了地上。 她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大清楚,眼前的景致都镀上了一层红光。 她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说好了的,处理完了事情,要回去给昊儿做好吃的。” “昊儿喜欢我熬的甜汤,我会在里面放莲子,放枸杞,会熬得很好喝。” 有丫头似乎哭着要来扶她,可赵姨娘不大感觉得到,总觉得那丫头扶着她的手极重,像是要拉着她,不让她走。 她不悦道,“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还要……还要给昊儿做好吃的……我还要……还要赶回去……” 很奇怪,明明一直在往前走,可门却越来越远,赵姨娘探着手,伸向门口,“昊儿啊!昊儿啊!娘就快回来了,娘……娘就回来了……” 扑通一声闷响,赵姨娘摔倒在地上。 院中是哭喊声,以及找大夫来,找府医来,找医女来…… 另一头,婉儿睡醒了坐在榻上看书,忽然感觉有些胸闷。 她拍了拍胸口,长出口气。 春兰和春桃守在榻前,婉儿隔着窗户看了看外面阳光正好。 吩咐道,“把窗户打开,通通风,我觉着有些闷。” 春桃正好在窗边打理一瓶花,顺手将窗户打开,微风吹进来,带着花香,婉儿感觉好了一些。 没多久,有个小丫头急急忙忙的闯进来,婉儿歪着头听她说完个大概,刚听完,琢磨了片刻,公孙芫便到了。 婉儿命人将这小丫头赶紧带走,叫人请公孙芫进来,婉儿也简单收拾齐整,从床上坐起来。 公孙芫进来时,木木然然的,整个人十分没有精神,又因为公孙芫几日没有修剪胡须,此时看着很邋遢。 他进门,目不转睛的看了婉儿一会儿,沉默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二人就这么安静的坐了会儿,婉儿有些奇怪,公孙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怎么气势却全然不像? 故此,也不好开口,只是静静的等了等。 终于等到公孙芫缓过神来,极艰难,极艰难的开口道,“你……你又病了……” 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婉儿思索了片刻,貌似这房内就他们二人,这公孙芫如果要自言自语也没必要专程跑过她这里来说的。 那这么说,他约摸是在问自己。 于是婉儿轻声答道,“婉儿的身子一向不大好。” 公孙芫点点头,“你小时候落过水!” 婉儿笑着应了声,“劳父亲挂念了。” 公孙芫没有说什么,目光失神的看向窗外,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愤怒? 愧疚? 亦或者是痛心? 似乎都不像,他就只是,只想来看看这个女儿。 他似乎有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个女儿了,又似乎,她其实一直就在身边…… 这种感觉其实挺奇妙,就好像,他那几年总觉着心中的某个人好像活了,但是最近睡了一场醒来,却发现那人其实早已死了。 而他,不过是中了蛊毒。 他忘了两个人,一直想不起来。 那时,他心里很满足,看着妻子和孩子,心里一直很满足。 可现在,忘记的人想起来了,他又觉着心里有什么地方空落落的。 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些迷茫…… 是啊,他这一生,本以为可以活得很自在,可有一天,长辈们却告诉他,大哥死了,从此以后,他就是这个家里的家主了。 他那时,是个什么心情呢? 时隔的太久,记得不大清了,似乎,他当时只是觉得很烦。 后来,长辈们又告诉他,只要他能继承家业,延续公孙家的香火,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喜欢谁都可以。 可是,长辈们却背着他做了很多事,并且发卖了小贾氏! 那时,他很生气,是他们在他小的时候告诉他,他不是长子,功课只要合格就好,不需要学得太好。只要开心就好,他只要自在就好。 他不像大哥,成日里跟着父亲四处见世面,他有大把的银子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他那时什么也不想,只要找好玩儿的地方就好了。只要开心就好了,纵使家中给他娶了媳妇,可他看见那女人闷闷的性子就觉着不痛快,于是,他并不在意。 可后来有一天,他们又说,他不能活得这么自在了,大哥死了。 于是他又被关起来,他们将他养成了不受管束的野豹子,现在又要驯养他? 他记得那时,他也很生气,他拿了银子,准备带着小雅逃跑。 可是是长辈们把他劝回来,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撑起这个家,这个家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留下来了。 这一回他们又失言了,这个家都是他的,那些女人也都是他的,小雅更是他的,可是他们竟然卖了小雅。 许多年积攒的怒火发泄出来,他做了后悔一生的事,他那时以为,自己不喜欢刘氏。因为没有人告诉他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只是将她当做了一个有些特别的女人。 甚至,她生产时,他心里那丝奇怪的感觉,他也全不在意。 现在想想,他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蠢得连爱上了一个人都不知道,蠢得将爱当成了并不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后悔了这么多年! 一觉醒来,他终于看清自己的真心,他原来真的是懊悔。他懊悔的不是因为自己爱上刘氏导致小雅被发卖! 而是懊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爱上了刘氏,让她一个人寂寞而绝望的死在了产房里。 懊悔自己,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所以,他其实,很怕见到婉儿,很怕婉儿来问他,爹爹,你是不是对不起我娘亲? 到了那时,他不敢回答。 所以,他又做错了一件事,他当没有婉儿这个女儿,反正她被自己的娘亲照顾的很好。 娘亲就是这样,永远都替他做的很好。 可……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些愕然,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事情一步步……一步步的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床榻上的婉儿很安静……很安静…… 公孙芫看着她,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子那样安静。 安静得像是一株盛开在瀑布旁的莲,他是那瀑布下的水花,他嬉戏玩闹,倦了,情不自禁的被那株安静坚韧的莲花吸引。 婉儿诧异的看着公孙芫双眼通红的望着自己,他就像是一个孩子。 虽然产生这种错觉有些可笑,可活了几十年的公孙芫,四十岁的公孙芫,现在给婉儿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 一个从小无忧无虑的,天真的孩子…… 此时,他很迷茫,并且,他受到了伤害。 就好像他养了一只猫,有一天被猫咬了一口,他生病了,后来他被告之这只猫是有毒的。 于是,猫被打死了,他站在那里,看着猫的尸体。 他的眼中是难过和疑惑……他不明白,猫为什么要死,而猫为什么有毒,猫又为什么咬他? 这些问题,只能他自己想明白,至少,婉儿是不能替他解答的。 即便告诉了他,他也未必能明白罢…… 父女二人心中各有所想,这时候,又有人来报,“小姐,小姐,老爷,赵姨娘……赵姨娘死了……” 婉儿怔了怔,盯着那人问了一句。“哪家的赵姨娘?哪个赵姨娘?” “小姐,是咱们家的赵姨娘,大少爷的生母,死了,被嫣儿小姐砸破了头,当场就断气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引蛊入体 “小姐,是咱们家的赵姨娘,大少爷的生母,死了!被嫣儿小姐砸破了头,当场就断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婉儿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了静,好半天,婉儿脑子转过这个弯儿来,看着公孙芫。 只见他只是惊讶的蹙着眉头,并没有半分伤感的模样。 或许,赵姨娘,在他心中是真的不重要,可这个女人,为他生育了一个儿子,在这公孙家守到了死。 照现在这么看来,就这么死了,也是一种解脱罢。 不然,她还要接着这么守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许五十年! 婉儿长出口气,试探着开口道,“父亲以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置为好?” “人既是已经死了,好生安葬了吧!” 婉儿又接着道,“那三姐姐……” 公孙芫顿了顿,“这回,她确是太不懂事了些。” “那父亲打算怎么处置她?” “处置?”公孙芫挑了挑眉。 “自然要处置!”公孙婉儿脸色有些苍白,今日醒的时间太久了。“若是不处置,家规何在?何况还有大哥哥,父亲 日后又打算怎么和大哥哥交代?” “总归只是个女孩子家,日后总也是要嫁人的!等嫁了人,自然有夫家管教她。” “所以,三姐姐此番即便杀了人,父亲也不打算管教?那是公孙家的女儿,是您的女儿,她现下犯了杀人的过错!” “那婉儿的意思,是叫为父打死了她?”公孙芫面无表情道。 婉儿呼吸一窒,咬牙道,“人命本无贵贱,杀人偿命,就是真打死了她,她也不冤!” “好。”公孙芫点点头,招过那个丫头,“传我的话给张管事,替三小姐备一条白绫罢。” 那丫头腿一软跌倒在地上,颤声道,“老……老爷……” 公孙婉儿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褥子,白绫? 是,公孙嫣儿是该死,可不能是公孙芫叫她去死,也不能是这么死! 公孙芫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叫公孙嫣儿去死,不知怎么的,婉儿竟然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如果,今日,婉儿和公孙嫣儿的身份调换,那么,公孙芫是不是也会这样让自己去死,甚至不会有丝毫的不忍? 到底…… 婉儿叹了口气,“父亲有句话说得不错,或许,三姐姐出嫁后就好了。” 公孙芫歪过头看婉儿,婉儿缓缓道,“先前咱们不是同顾家订了一门亲么?固然婉儿绝不会嫁,可现在想想,贸然退了亲,怕是两边都不大好,不妨悄悄的换个庚帖,两家照样是亲家。” “替嫁?” 婉儿点点头,“三姐姐犯了这样的过错,既然父亲不愿意管教,婉儿想,这顾家是世家,就由他们来管教罢。” 公孙芫自然是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只差哪天,他亲自上门去说一说这桩事。 二人商量完了这事,又坐了坐,公孙芫起身走了。 地上,先前那报信的小丫头吓傻了,还呆坐在那里。 婉儿叹了口气,安顿那小丫头道,“照老爷说的办,去找大管事张管事的,替赵姨娘好好打点后事。”想了想,唤进了春桃,“春桃,你跟着去,好生照看着。” 春桃屈膝领命,带着那小丫头,两个人离开了。 婉儿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都说,人无完人,这世上不存在毫无弱点的人。 就好像婉儿,这建康城,这公孙家,似乎就是她的弱点。 她似乎只要回家,总会生病,甚至,回到这里,总有种被绑缚住手脚的感觉,她只能任人宰割。 这一觉,又睡了两天,醒来时,君无忧守在她床边,君无忧没有饮酒,整个人看起来很松快。 婉儿笑了笑,一开口,是沙哑的声音,“看来是想通了。” “恩,想通了。” 婉儿又笑了,“恩,想通了就好,你还要接着帮我救人,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人了。” 君无忧极认真极认真道,“忘不了。” 二人对视片刻,婉儿侧过头看了看窗外,“无忧,叫她们扶我出去坐坐好不好,我闻到了花香,想出去看看。” 君无忧抓过婉儿的手探了探,松了口气,“好!” 外面阳光很好,婉儿醒来是在下午,此时,外面并不晒,大家都懒洋洋的,婉儿看了看院中的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家都已经换了夏装。 “夏天到了啊!”她情不自禁的感概道。 君无忧也搬了张躺椅,坐在婉儿旁边,应了声,“恩,夏天了。” “无忧,再过几日,我找几个绣娘来替咱们制几身时新的衣裳吧。” “恩,我好多年……没有穿新衣裳了……” “我时常有新衣服,可是大多是男装!” 君无忧接口道,“东家其实打扮打扮应该也是一副挺端庄的样子。” 婉儿骄傲道,“是啊,听说我娘亲就是一副很端庄的相貌,我大概像我娘亲多一些罢。” 说罢,婉儿忽然问道,“无忧,你会绣花么?” 君无忧那厢愣了愣,随即笑道,“我虽然也是拿针的,可我只会扎人,不会绣花。” 婉儿应了声,“我想也是的,你肯定是不会的,正好,我也是不会的。咱们可以一起学,听说嫁人的时候,女子要绣一些东西送给相公和公公婆婆的,若是不会绣,就不大好了。” “东家这是……”君无忧揶揄道,“想嫁人了?” “想啊!我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嘛!” 婉儿丝毫不避讳道,“祖母要是醒来了,一定会想我赶快嫁人的。” “恩!”君无忧声音低了一些,心中有些许羡慕,真好啊,东家还有祖母,还有亲人。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定下了两日后,待婉儿身子再好一些,便开始为韩老夫人医治。 君无忧其实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个时候让婉儿来引蛊救人,毕竟,她这个时候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大好。 可婉儿却很坚定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忧!” “你想说我还有一个父亲还有兄弟姐妹,你想说,我爹爹是长辈可以让他来试试,可无忧,这是我的孝道,我不想让别人代劳。” 君无忧苦笑一声道,“不过是这引蛊入体之后到底会有些什么作用,我不敢保证,东家不想让你的父亲涉险罢了。” “东家,你待亲人的这份心,真是难得。” 婉儿摇了摇头,给君无忧指着这公孙府,“我父亲是公孙家唯一的男儿了,这公孙家还指望着他来延续香火,不能有事!何况,这府中上上下下还要指望他!而我,不过是个女儿家,早一天晚一天,终归要嫁人的!” “可东家……”君无忧反驳道,“你说这府中上上下下在指望他,那东家,你手下那么多矿山,那么些矿工不也在指望着你么?若你出了事,谁又来庇护他们呢?那些矿工也有家人也有孩子,你又怎能有事?” “有你啊!”婉儿拍拍君无忧的肩膀,“我还想着以后嫁人生子,无忧,我信得过你的!” 于是,就这么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婉儿被抬进了韩老夫人的屋子,近距离的看着自己的祖母。 婉儿握着祖母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祖母,婉儿努力了那么久的事情,寻找了那么久的人,现今,祖母终于要好起来了呢。祖母,你欢喜不欢喜?” 君无忧双手交握在一处,看着婉儿许久,问道,“东家,一但开始这三天,可就没有退路了,东家,你可想好了么?” “恩!” 婉儿在春兰的搀扶下站起来,“春兰,这三天,你在屋内,春桃在屋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春兰眼睛通红,重重的点头,“小姐,您请放心罢。” 婉儿一步步的走向祖母的床榻,和祖母并排躺在一起,“无忧,我将我和祖母的命,都交给你了!” 君无忧将一把刀子在火上烤着消毒,“没什么,大不了,你若是死了,我陪着你一起。” 随后,君无忧喂婉儿喝了一碗热滚滚的汤药,看婉儿睡熟了,君无忧才开始动作。 这三天,格外漫长,君无忧用了一天的时间将韩老夫人的蛊毒引出,又因为小贾氏临死前留下的法子,竟然能将蛊毒一点儿不剩的引出体外。 如此,老夫人也不存在不能行走的问题。或许,就是因为小贾氏临死前的这一点善念,才叫婉儿保下了公孙嫣儿的一条命。 只是,小贾氏留下的法子和君无忧的法子一样,都需要找一个至亲之人引蛊入体。 于是,关键之处,就在婉儿这里。 后来的两日,君无忧亲自熬药照看,整整三日不曾合眼。 可就在第三日凌晨,她发现,公孙婉儿,竟然……没了呼吸…… 君无忧有些慌乱,一脚踹开门指挥道,“进来两个人,用轿子先把这老夫人挪一边儿去。” 而后,扒开婉儿的衣服,两只手极快的交替下针,再探婉儿还是没有呼吸。 她有些焦急,把了婉儿的脉搏,发现虽然微弱,但还跳动着。 假死状态,到底怎么会是假死状态? 这该死的蛊毒,怎么会产生出这样的变化? 君无忧叫人端来一盆热水,将婉儿身上的针一根根的拔了下来丢进去,一盆干净的清水变得浑浊不堪。 君无忧又拿出一副针,逆着施针,扎到一半,春兰推开君无忧朝着婉儿的胸口重重砸下去。 “小姐,醒醒,小姐……” 君无忧大惊,“你这是在做什么?” 春兰找准了地方在婉儿胸口按着,见婉儿还不肯醒,抡圆了胳膊扇到婉儿脸上。 “小姐,醒醒……” 君无忧上前拉她,“胡闹,你这是……” “咳咳……” 床榻上,婉儿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君无忧不敢置信道,“你这是……” “你在救人,我在招魂!”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宫宴 巫、医古得通称,盖医之先亦巫也。 君无忧面有恭敬之意,“你是巫?” “我不是!”春兰摇摇头,“我以前在庵堂呆过一段时日。” 君无忧不再纠结这些,扭头看婉儿的呼吸有了。 当即开了一张方子,命人赶紧去熬药。 自己摸了摸,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药丸,君无忧仔细甄别了一粒药丸,喂了婉儿服下。 就此,婉儿的一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又这么守了婉儿一天,到了傍晚,婉儿总算是醒转过来。 紧接着的好消息是,韩老夫人也醒了。 婉儿握着君无忧的手,眼泪有些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可婉儿脸上挂着笑。 “你做到了无忧,谢谢你!” “别提谢字,对我可不管用,东家,好酒备着罢。救你一条命,可不容易。” 婉儿不住应声,春兰擦着眼睛进来,“小姐,老夫人醒了。”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婉儿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带……带……带我去……” 说罢,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带我去。” 老夫人实际就被安置在旁边的房中,婉儿不过片刻便被搀扶着到了老夫人的床前。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场景,祖母没有变,祖母安静的坐起来,颤抖着端着一杯茶在喝。 看见婉儿进来,韩老夫人张了张嘴,许多年没有说话,她一时竟发不出声音来。 婉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开搀扶着她的春兰。扑进韩老夫人的怀中,将她紧紧的抱住,感受着祖母的体温,婉儿像个孩子般大哭起来,“祖母,祖母,婉儿好想祖母……” 韩老夫人颤抖着手,抚摸着婉儿的头发,点着头,脸上明明在笑,眼泪却同婉儿一样,模糊了双眼。 春兰和春桃各自擦眼泪,太好了,老夫人终于醒了。 老夫人终于醒了……小姐再也不用独自走遍南北为老夫人寻医了,小姐终于可以放心了…… 婉儿在韩老夫人怀中感受着这久违的怀抱,祖母消瘦了许多,这么抱着身上几乎都是骨头,她很心疼。 可是,不重要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此时,婉儿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想在祖母怀中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她几乎以为,五年前,她同时失去了祖母和乳娘,两个她最为重视的人。 现在这样……真好…… 于是,婉儿哭着哭着,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韩老夫人抬了抬手,吩咐人将婉儿抬上床。 她现在没有什么力气,何况公孙婉儿长大了,现在,她老了,她抱不动她。 婉儿的一双手紧紧的抓着韩老夫人的衣袖,到了夜半醒来,婉儿看着身旁的老人,再三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后,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祖孙二人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后,韩老夫人经过一晚的练习,已能说出话来。 实在是,原本声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五年不曾说话而已。 至于韩老夫人身上没有力气这件事,实在是因为五年之中肌肉几乎没有活动,手脚的肌肉有些萎缩。 君无忧一大早就来看过这祖孙两个了,说了声无妨,又替韩老夫人按摩施针后,说要回屋睡上一天。 毕竟,之前她虚耗的厉害,一时半刻并不那么同意就调养的过来。 公孙芫这期间其实来云竹院看过好几次,只是,此次都是悄悄的来看过,又悄悄的离开。 又过了几日,公孙芫去顾家谈了亲事,顾家很痛快的答应了替嫁一事。 他松了口气,再三允诺,虽说是庶女,可为了匹配顾家的门楣,公孙嫣儿的嫁妆会按照嫡女的身份准备,如此自然更好,顾家更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另一头,公孙嫣儿得知要嫁去顾家的不是公孙婉儿而成了自己,绝食了几天,又撞了几回柱子割了几回腕。 最终一身的伤口,终于消停了。 庾冰在这期间也几次上门求见,光明正大的备了礼物上门求见。 只是,都被公孙芫送了出去,因婉儿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实在不方便见客。 不过这一切都和祖孙两个没什么关系,婉儿休养了几日,觉着精神很好,于是收拾起来,推着老夫人出去走了走。 老夫人现今行走不大稳当,先前婉儿也很着急。 可君无忧说,这也是正常的,等肌肉恢复的差不多了,慢慢的活动活动,恢复走路不是难事,婉儿这才放心下来。 祖母现在坐的轮椅是在婉儿得知了祖母行走不便时当即命人去打造了,三个大匠同时打造,不过一天的时间,轮椅便被送进了府中。 此时婉儿推着祖母走在池塘边,满池子荷花开的很好。 老夫人眼底尽是笑意,满意的拍了拍婉儿的手,“以后咱们要经常来这里转转,这池子的花养的很好。” 婉儿回过头笑着吩咐春桃,“赏那花匠二十两银子。” 春桃点点头记下,婉儿接着推着韩老夫人慢慢走。 韩老夫人忽然道,“婉儿去置办些衣裳首饰吧,女孩子们在夏天,就该穿得漂亮些。” 婉儿应声道,“昨儿量完了身量,快也要三四天,配套的衣裳和首饰就都回来了。” 韩老夫人絮絮叨叨道,“婉儿今年十三了,说了人家没有?” 婉儿有些无奈道,“祖母,咱们家近年来没有您主持,府中事情有些杂乱,几位哥哥姐姐们都未曾婚嫁。婉儿想着,长幼有序,也该先安排哥哥姐姐们的亲事,婉儿还小。” 韩老夫人赞同道,“是该先安排其他的孩子们,等祖母好了,多帮他们相看相看。” 顿了顿,老夫人又道,“婉儿可曾有什么喜欢的人了么?咱们建康近年来,可曾有什么青年才俊么?” 果然老人家,三句不离嫁人这桩事。 婉儿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婉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见得到什么男子,更遑论喜欢上谁。” 韩老夫人皱了皱眉,想了想坚定道,“我还得尽快好起来,看看那个谢氏,这都做了些什么事,这五年,她到底在做什么!” 提起谢氏,婉儿才想到谢氏她…… 想起似乎还没有和祖母说起谢氏的事情,于是婉儿斟酌道,“祖母,说起母亲……母亲她,病得极重,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 韩老夫人怔了怔,“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她……” “她的病同小贾氏……有些干系……” 韩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认真问了一句,“真的没救了?” 婉儿摇了摇头,“蛊毒一道上,没人能比的过君无忧,她说没有办法,那就大约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即便这世上还有能人,可时间实在是太急了。祖母稍稍安心,婉儿已经命人将周边的大夫们都悄悄的带进府中看诊。尽人事,听天命吧。” 其实最后那句尽人事听天命,才是婉儿这一番话的主要目的。 谢氏定是活不了的,这些年,建康周围的大夫们,婉儿请了个遍,他们对蛊毒了解更少。 何况历时五年婉儿才让祖母康复,这期间不知请了多少大夫都无能为力。 可最后,只有君无忧可以治好祖母,足以说明君无忧医术超凡! 她都说治不了了,只怕谢氏就真的是治不好了。 婉儿这么想着,韩老夫人顿了顿,“将后事,也备着吧。” “恩。”婉儿应着,祖孙二人陷入了沉默。 另一头,太子东宫,庾长君斜斜的倚在榻上,微颌着双眼,“殿下近来,时常出入顾家?” 他面前跪着一个侍卫,低声应道,“是!” 庾长君默念着顾家,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问,“顾家那位大小姐是不是待字闺中?” 那黑衣人没有说话,庾长君身侧一个机灵的小宫女答道,“十六了,听闻,还没有定亲!” “十六?”庾文君念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感叹着,“呵呵……真是花一样的好年纪……” “年纪虽好,可这花却不大规矩,生生长出了院墙。还未出嫁便如此行事作风,指不定是个怎样的狐媚子。” “不许胡说八道!” 那小宫女当即跪在庾文君面前求饶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说的可全是肺腑之言!这样的狐狸精若是进了东宫,那日后可怎么得了?” 庾文君挑了挑眼角,意味深长道,“哦?那依着你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这位顾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定一门亲了。” 庾文君又合上了眼睛,“本宫想着,咱们下个月,在宫中办一场小宴,邀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都进宫里来。若是真有好的,本宫忽然有了几分做媒的兴致。” 那小宫女连连赞道,“谁不知道怎么娘娘最是热心,当真有母仪天下的仪态风范呢!” 庾文君笑笑,“别来卖乖,去写请柬。记住,未出阁的女子,但凡家世尚可的,不论嫡庶,都请进宫里来,本宫要亲自看看咱们南都这些千金们的风采。” 那小宫女会意的笑笑,“您尽管放心,一个都漏不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次发作 韩老夫人恢复得很快,按照君无忧的话说,这是因为她心中有所执着,调动起了体内生机,她这把年纪还能如此,着实不易。 婉儿知道自己的祖母为何这把年纪还这样拼命,她放不下很多东西,所以,这五年,祖母也很努力。 自祖母醒来后,二人没有说过这些年的任何事,也没有讨论过小贾氏,更没有讨论过公孙嫣儿。 只是有一次,公孙芫偷偷的在不远处看过她们二人,二人都有察觉,可都很有默契的心照不宣。 回去后,韩老夫人拄着拐杖,红了红眼睛,“婉儿,你怪不怪你父亲?” 公孙婉儿顿了顿,站在祖母面前,极平淡的语气,“若婉儿当他是父亲,自然是怪他的,若婉儿只当他是个寻常长辈,婉儿能够体谅他。” 至于什么中了蛊毒的理由,还有什么是因为愧疚之情,所以才待婉儿不好,都不能否认一个事实。 公孙芫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所以,婉儿始终不能以对待父亲那样的心情来对待公孙芫。 韩老夫人胸口堵得厉害,“可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祖母,只有这样一个儿子。” “所以……”婉儿接口道,“为了祖母,婉儿也不会不管公孙家的兴衰,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就此,二人再不讨论其他。 可婉儿还是就此想到了一个人,她的三姐,公孙嫣儿! 她被关了许久了,听说满身是伤。 实话说,婉儿对公孙嫣儿现今生不出半分的同情。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并不冤枉!何况,公孙嫣儿以前同小贾氏经常捉弄公孙婉儿和春桃春兰,给她们下的蛊毒有一多半儿都是公孙嫣儿用来做实验的。 婉儿能做贾易知,自然也不会是那等拿不起放不下之人,这公孙嫣儿虽保下了一条命,可嫁进顾家,日后,不过是活着赎罪罢了。 只不过…… 婉儿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还需去问问她。 那日回去歇息过后,正好第二天祖母需要泡几个时辰的药浴,婉儿便趁这个机会带着君无忧和春兰春桃去寻公孙嫣儿。 为了方便看管,她被关在赵姨娘的院子旁。 婉儿看了看赵姨娘的院子还挂着几块白布,有下人进进出出的走动,于是不由招过了个扫地的下人问了一句。 “赵姨娘的院子还有人住么?” “是大少爷,大少爷自姨娘去了后就搬了进来。” “哦。”婉儿应了声,带着君无忧和春兰春桃离开了。 记得小时候,这个哥哥不算聪明,但是忠厚的很,很有做大哥的样子。 现在么……婉儿摇了摇头,暂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见他。 公孙嫣儿的住处被上了几道锁,婉儿等着那下人小心翼翼的一一打开,欲言又止的看着公孙婉儿,似乎不太敢让婉儿进去。 婉儿笑着推开他,“无妨,她伤不了我。” 那人应了声,不敢离开,要在门外守着,被留下来守门的春兰推开,“你不要留在这里,小姐命我来守门的,你守着门,那我做什么去呢?” 那人急道,“上回那么多人看着,这三小姐都敢行凶,小姐独自进去,怕是不好。” “我家小姐和赵姨娘怎么能一样?我家小姐,老虎都能打得。” 那人额上见汗,“小丫头片子别乱说这样的大话,你真是不知道轻重。” 春兰眯起眼睛笑道,“就是知道轻重,才不能让你守在这里!” “我家小姐要和三小姐说话,难道说什么,都要叫你知道么?” 那下人怔了怔,原来这个丫头挡在门前撵他,是这个意思? 于是赶紧道,“姑娘说笑了,小的,小的怎么敢偷听主子们说话。” “恩。”春兰满意的点点头,“知道就好,你赶紧走。” 另一头,婉儿进了屋子,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公孙嫣儿。 屋子里有一股子很重的怪味道,她这些时日,想必过得不好。 再看公孙嫣儿的额头和手腕,都裹着纱布,渗出点点血迹。 听到屋外那个下人走了,婉儿喊道,“公孙嫣儿!”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春桃想了想,也跟着唤道,“三小姐,我家小姐来看你了。三小姐……三小姐……” 见公孙嫣儿还是不应,春桃想要上前去看看。 君无忧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知道你们小姐为什么特地叫我跟着么?” 春桃一时反应不及,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她。 君无忧笑道,“不知道是吧,不知道就往后站!” 春桃被拉着往后一带,婉儿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君无忧缓缓走过去,漫不经心道,“祖嫣儿,许多年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蠢?装睡就装睡,你抖个什么?” 春桃心中咯噔一声,三小姐是装睡?可到底,她哪里抖了? 于是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公孙嫣儿,只见她的身子确实是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小姐,三小姐真的是在装睡?” 婉儿饶有兴致的看着君无忧,只见君无忧忽然笑起来,“样子变了,可你还是这么蠢,我不过是唬你,你怕个什么?” “你是怕我来找你索命?还是怕……我叫你祖嫣儿?” “我不叫祖嫣儿,我是公孙嫣儿,我姓公孙!”床上的公孙嫣儿忽然坐起来恶狠狠道。 君无忧的笑意收敛起来,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将她望了望,“恩,正好,我也觉得,你配不上‘祖’这个姓,你现今这个态度,我挺喜欢。” “不过……” 君无忧又靠近公孙嫣儿一步,“我知道你是装睡,也并不全是猜出来的,而是……”君无忧忽然一把抓起公孙嫣儿的右手腕,“你露在外边的这只手,紧紧的攥着拳头,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公孙嫣儿一双好看的眼睛此时尽是恶毒,“你想看?好啊,给你看!” 语毕,公孙嫣儿松开右手,里面三只小虫子爬出来,极快的爬向君无忧的胳膊,不一会儿,消失不见了。 公孙嫣儿笑道,“是你找死,祖霈霈,是你找死!” 君无忧笑得更大声,“我找死?” 说罢松开公孙嫣儿的手腕,抖了抖那只袖子,三个小黑点掉出来。 君无忧一只一只的捻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摆在手掌心里递给公孙嫣儿看,“你说说看,到底是谁找死?” “这三个小东西,连我一条胳膊都爬不过,还想让我死?” 怎么会?公孙嫣儿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你……你想做什么?” “托了你们母女的福,我现今倒是百毒不侵了,只是有些副作用。别躲那么远,只要你不出这个屋子,不管躲到哪里,我弄死你也就片刻功夫,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那你……” “我要找你!”婉儿走上前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不过,我也得提醒你,若是你敢动什么歪心思,小心先丢了自己的小命!” 公孙嫣儿死死咬着下唇,不说话,恨恨的看着婉儿。 婉儿毫不在意道,“你先前给我下了情 蛊,那蛊毒,我印象中,分明只发作过一次,怎么无忧替我诊治却说发作过两次?”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我的蛊毒发作过几次,不然你不会几次三番的要设计叫别人知道我不是清白之躯。” “我怎么会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和男子做了几次腌臜事?”公孙嫣儿仰着头,一副不屑的模样。 意料之中,婉儿长出口气,唤道,“无忧!” 君无忧冷笑一声,摸出个哨子吹响,公孙嫣儿忽然变了脸色,捂着手腕惨叫一声,再看手腕,上面密密麻麻的有一圈红线,上面有什么东西凸起来,活动着。 公孙嫣儿惨叫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种下的?” “还能是什么时候,自然是刚才抓着你手腕的时候。” 君无忧叹了口气,“小时候愚蠢,还是挺可爱的,可这么个年纪了,还这么蠢,就是要命的了。难道你没发觉,方才在握住你手腕前,我的手,也是握住的么?” “或者说,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的右手,一直都是握着的么?” 春桃也是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肩膀,是的,怪不得方才君无忧拉住她,她会觉得别扭,原来,君无忧是用左手把她拉到身后去的。 婉儿也看着公孙嫣儿,“所以,你明白了么?” 公孙嫣儿满头大汗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明白什么?” “明白,凭你根本就不是我们二人的对手。如果你还想要保住这只手腕,最好,乖乖的告诉我实情。到底,我蛊毒发作过几次!” 公孙嫣儿还要强撑着不肯说,君无忧一脸不耐烦的用哨子吹奏起了小曲儿,公孙嫣儿不能忍疼,当即惨叫起来,听得春桃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不要吹了,不要吹了,我说,我说……两次,的确是两次……” “真的是两次?”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林大会 公孙嫣儿还要强撑着不肯说,君无忧一脸不耐烦的用哨子吹奏起了小曲儿,公孙嫣儿不能忍疼,当即惨叫起来,听得春桃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不要吹了,不要吹了,我说,我说……两次,的确是两次……” “真的是两次?” 君无忧抱着胳膊闲闲的站在一旁,“看来她留下了虫卵。” 公孙嫣儿抱着胳膊无力的躺在床上,形容痛苦,“是,我留下了虫卵。” 婉儿有些出神,并没有回应二人,君无忧捏起哨子又吹奏起来,伴随这公孙嫣儿痛苦的惨叫声,在婉儿蹙了蹙眉头时,君无忧停了下来。 “怎么?想通了?” 婉儿看了一眼床上大汗淋漓面色惨白的公孙嫣儿,摇了摇头走出门外。 春桃没有多想,紧跟着婉儿出去,君无忧最后跟上。 公孙嫣儿在身后有气无力道,“给我解蛊……” “这么简单的蛊,你自己能解的,我相信你。” “你……你回来……” 门关上了,君无忧瘪瘪嘴,“我看起来像个男人,可我是男人么?” 春桃尚且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些愣神,闻言,以为君无忧是在和她说话的,于是下意识回道,“君小姐自然不是个男人。” 君无忧笑了,“我自然不是个男人,所以,她装柔弱给我看怎么会管用。” 说罢小声道,“我可不是小心眼儿,虽然我当年全族被灭约莫和她这个小不点儿没什么干系,可到底不是还有一句母债子偿的话么。她娘死得那么轻易,我是按捺了多久才平复了心情。” 春桃真心附和道,“君小姐也是少有的大度。” 君无忧歪着头想要拍拍春桃的肩膀,春桃不知怎么下意识的就躲开了,回过神看到君无忧一脸受伤,“你躲个什么,怕我给你下蛊?” 春桃赶紧摇头道,“奴婢不怕。” “不怕的话,你过来让我拍拍。” 这话让春桃徒生几分警惕,“君小姐……君小姐……” 她支支吾吾个半响说不出话来,那头婉儿忽然道,“咱们去一趟扬州。” 君无忧的注意力几乎立刻就被转移过去,“东家去扬州做什么?” “我听闻扬州半个月后会有一场武林大会,算算路程,咱们最多三天就能去。” 君无忧挑着眉,“东家还是没说,你去扬州做什么?” “自然是参加武林大会!” 君无忧摸着下巴好笑道,“带上我,三年一选武林盟主,我也有兴趣抢个盟主当当。” 春桃小心的避开君无忧,春兰则是一脸的不情愿,“小姐又要走好久,留下我和春桃姐看院子?” “不会。”婉儿摸着春兰的小发髻,“此番咱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这次出门,带你们一起去玩儿。” 春兰双眼放光,“小姐说话算话,不能耍赖的!” “自然算话。” 春桃这个时候却小声道,“小姐,奴婢就不去了,奴婢替小姐守着院子,等小姐回来。” “无妨,有祖母在,我也会另外安排人手!” 春桃摇摇头道,“我亲自替小姐守着。”婉儿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些旧事,遂也不再为难她。 她想带她们出去,是为了散心,可春桃若是不肯,强行带出去,怕也不好,也许日子久了,她会慢慢看开一些。 于是又这么等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韩老夫人已经不用拐杖便能走路。身子一好便四处张罗着要替家中的男男女女的孩子们说媒说亲,一时忙的天昏地暗。 韩老夫人原本想着要婉儿一起上手帮忙着张罗,可婉儿举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小姑姑公孙清儿,还有一个便是她的二姐姐公孙蓉儿。 韩老夫人只得无奈的戳着婉儿的小脑瓜,“你这孩子,这是好事你懂得么?却硬要推给旁人。” “祖母就不能疼婉儿一疼,让婉儿躲躲懒?” “傻孩子,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想为她们谋个好亲事,让她们先博个能干的好名声。” 婉儿依偎进韩老夫人的怀中,“祖母,婉儿还想在您身边多侍奉您两年,也不急着嫁人。就让姐姐和姑姑先筹备着婚事,六礼齐齐的妥当的走完,约莫也要大半年的功夫了。之后,等姐姐姑姑出嫁,婉儿日日守着祖母。” 韩老夫人宠溺的拍着婉儿的小脑袋,“好,婉儿再留两年。” 婉儿眼珠子转了转,请求道,“祖母,婉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去过。趁着这些时日咱们家里忙,婉儿出去躲躲清净。” 韩老夫人笑道,“小滑头,直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看冰花翦翦,拥碎玉成毬。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婉儿想去扬州,十里扬州,听说夜间灯会好看,人也好看。” 韩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去罢,玩儿的开心些,注意安全。” 莫名的安心和温暖,婉儿情不自禁的抱紧了祖母,“有您真好。” 于是一行人,没过几天浩浩荡荡的收拾行装出发了。 不少人看见这副场景,皆知道公孙家那位久病的小姐忽然好了,这是要出远门。 待事情传到司马绍耳中,那时,婉儿已经坐上了船,换了身装扮,领着君无忧和春兰带着暗卫留下了一船的人骑马直奔扬州去了。 英雄大会,聚集天下英雄。 婉儿倒是很想知道,她早前发的白贴怎么会那么久都渺无音讯,元长伯这个混球小子,原来那晚竟然占了自己的便宜。 要是逮到他,绝对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 这么想着,一行人已经进了扬州城。 婉儿带着春兰和君无忧两马并列在先,暗卫们紧跟其后。 待进了城安顿好,又休整了一日,婉儿带着人直奔长江河畔天下第一庄。 婉儿算的日子刚刚好,那天正是武林大会报名的日子。 婉儿带着君无忧挤上去,扔下一袋子银子,要占个名额。 那负责报名的年轻侠客却皱着眉道,“姑娘,这是武林大会,容不得小姑娘来此胡闹。” 婉儿此时并没有束胸,她今年十三,因为发育较好,胸部已经初见规模。 君无忧自然更不必说,二人女扮男装一眼就认得出来。 “我也要报名,怎的不行么?” 那小侠客摆摆手,“快走快走,这可不能耍的。” 君无忧暴脾气上来了,一脚蹬在那张桌子上,“怎么?姑娘怎么了?这武林大会可说姑娘不能参加的么?” “这倒是没说,可哪有姑娘家舞刀弄枪的,你们这分明……这分明……” “分明什么?” 那小侠客看了婉儿一眼,脸色憋得通红,“就是不行,你们快走,快走!” 君无忧意味深长的看了婉儿一眼,“东家,这小兄弟这是看上你了,怕你上场会有个什么闪失罢。” 话音刚落,见那小侠客脸色更红,君无忧笑道,“果然是这么的。”说罢摸着下巴道,“还是挺怜香惜玉的么。” 周围此时还有报名完没有离开的众人,也纷纷打量着公孙婉儿,“这等娇俏可人儿的小女子,莫说是这位小兄弟,便是我等,也怜惜的很呐。” 然后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声,婉儿面色淡淡的,看着那小侠客,“谢过你的好意,可师命不可违,这武林大会,我们是一定要参加的!” “小娘子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不妨和本公子回府,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 一个面色青白身形枯瘦的男子挤到婉儿身边,一双手往婉儿身上探去。 婉儿几乎想都没想,一脚踹了上去,还不待众人反应,那人竟然飞了出去。 “这小娘们,下手,可……真狠啊……” 众人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看向那吐血不止的倒霉男子。 婉儿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接着和那小侠客道,“你且说,能不能报名!” “这……”那小侠客正为难,不远处的安怀远闻声而来,“何事如此吵闹?” 看见婉儿时,他明显怔了怔,脱口而出道,“灵儿?” “安叔叔!”婉儿拱了拱身子。 “你这是……怎的到了扬州,却也不先来找我?哈哈……你师父可好?” “师父一切都好!”婉儿恭敬的回了一礼。 那小侠客皱着眉头,老老实实的向师父拱了拱手,“师父,这女子,非要参加武林大会,徒儿百般劝说无果,这可……” “灵儿要上场?” “是!” 安怀远兴致颇高,“不错,不错,报上吧,灵儿这丫头,现在的功夫也不知到了什么境界,今年,怕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要输给你了。” 那小侠客愣住了,师父……师父方才说的什么? 师父怎么可能会输? 师父是谦虚来着吧。 婉儿拱了拱手,没再说什么客套话,带着君无忧离开了。 君无忧在身后兴奋道,“东家,你的武功真有那么厉害?打得过武林第一剑安怀远?” 婉儿想了想,毫不犹豫道,“打得过!”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见元长伯 君无忧一脸兴奋,“东家,咱们一定要抢个盟主来当当。” “不抢!” 君无忧张了张嘴,有些不大明白,“那东家花那冤枉银子做什么?咱们不是为了抢盟主才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无忧,武林盟主没有那么好当的。若是涉足江湖,之后会招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咱们此番只是为了惹事,不是为了抢盟主。” “那东家到底是想惹麻烦,还是不想惹麻烦?”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见元长伯 君无忧一脸兴奋,“东家,咱们一定要抢个盟主来当当。” “不抢!” 君无忧张了张嘴,有些不大明白,“那东家花那冤枉银子做什么?咱们不是为了抢盟主才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无忧,武林盟主没有那么好当的。若是涉足江湖,之后会招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咱们此番只是为了惹事,不是为了抢盟主。” “那东家到底是想惹麻烦,还是不想惹麻烦?” “我想找人!” “东家要找什么人?” 婉儿看了看远方,“一个混球。” 君无忧看着她这副样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着问,“那找着他,东家会怎的?” “或许,我会让他负责任,毕竟,我的便宜可没那么好占的。”是的,她的便宜没有那么好占的,无数人验证了这件事。 君无忧眯着眼睛笑道,“这小子有福了。” 二人慢腾腾的离开了,路上婉儿也有些困惑,“无忧,我用五年的时间遇到了许多人,但是只有他,有些特别。” 君无忧安安静静的听着,随后道,“人的一生总会出现一个觉得他与众不同的人,假如他就是东家的那个人,大概东家你,这一生的托付出现了。” 婉儿不知道元长伯是不是应该是她的托付,但是,她时常会想起两个人在北地遇险的日子,想起遇见了狼群之后的那个早上。 之后的几天,武林大会如火如荼的筹备,婉儿一直在城中等消息。 譬如她的白贴为何没人接,又有什么人知道什么消息。 可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天下间似乎并没有元长伯这个人,或许他是一个骗子,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待武林大会那日开幕,婉儿上台的名字是,元长伯。 虽然安怀远也不大明白婉儿的用意,可他也知道婉儿的师父司徒南前些时候发了白贴,要寻的就是这元长伯。 故此,婉儿顶着这个名字上台,很快的声名外传。 无外乎,曾有人重金下了白贴要寻这么个人,于是江湖中有些人便开始暗暗留意起了公孙婉儿。 再比如,那些上门找麻烦的无一不被婉儿暴揍一顿灰头土脸的离开,于是元长伯的名声更显。 再比如,婉儿自上场以来,从未一败。 更比如,这叫元长伯的,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婉儿想,元长伯定是个假名字,若是天下人找不到他,那就让他知道自己在找他,让他来找自己。 又过了十几天,婉儿站在台上,她面对的是最后的对手。 这武林大会的规则很简单,胜者晋级,败者退场。 其实此次来还有一件事要做的,先前婉儿说参加此次武林大会是因为师命,也不全是哄那小侠客。 她的师父是真的说过,他退隐江湖时欠了安怀远一个人情,眼看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要到了,师父说,安怀远近来受了伤,是他报答的好时候。 所以,婉儿出发时也暗中通知过师父,这个恩情,由她这个做弟子承了。 彼时,婉儿手执一柄剑,看着对面的力士。 他练得是十足的硬功,任何招式全用一身力气化解。 看着这样的人,这样的打法,婉儿扔下手中的剑,活动了一下手腕,竟是打算和这力士角力。 台下众人几乎惊掉了下巴,一直以为元长伯剑术灵巧多变,以精湛的剑术克敌制胜,却没想到此番,他这是,要以己之短克敌之长,简直是自寻死路的打法。 那力士也不满道,“小姑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近来心情不大好,你多担待些。” 那力士更加不满,“我一向不同女人动手,你赶紧认输,我没工夫同你玩闹。” “没工夫?呵呵……”婉儿掩着嘴笑道,“天下第一庄,南北漕运,帮派,镖行,但凡有些名声的月月都要来奉上孝敬,约盟主为首,尊盟主号令,乱世之中,朝堂动荡,江湖中的武林盟主比一方帝王还有势力。天下第一武林大会上,兄台说自己没有工夫?” “小姑娘,看来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何止是清楚,我还知道兄台并非江湖人士,你是朝官。”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这人看着行为举止粗鲁,不想竟然是位朝官? 婉儿继而道,“我这人有个习惯不大好,每每到了一处地方,总喜欢打探一二,并非有意冒犯将军,劳烦您回去后也在主子面前替小女子多多美言两句。” 那人面露杀意,“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知道的远比将军想象得多,我还知道,贵主子在武林大会前命人设下圈套重伤盟主,为的,就是坐镇天下第一庄,掌控武林。” 那人手掌运足力气朝着婉儿劈过来,婉儿避开,挑眉道,“将军自然该明白,小女子能查的出这些事,自然并非是一人之力,小女子敢说出来,自然是有所依仗。将军莫不是以为动手杀了小女子,此事就不会为人所知了罢。” “你这小女子休要胡说八道,扰乱我心神。” “说得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小女子不说出您背后的那位主子,也不说破将军的真名,诚意自然可见。” “你以为就凭你说得这么几句话,我就要认输下台么?” 婉儿摇摇头道,“大可不必。小女子很敬重将军的人品,只是想在天下人面前,劳将军带一句话给你那位主子。“ 那人并没有应允,却也没有打断婉儿的话。 只听婉儿接着道,“天下第一庄,我保了,冒犯之处,他日小女子必会亲自上门请罪!” 这……简直好大的口气……这女子说,天下第一庄,她保了?人群中,匆匆赶来的司马绍抬头看着台上的女子,是了,这才是他的灵儿,这种睥睨天下的气度,无论何时都如此耀眼。 那力士先是怔了怔,随后爆发出隐忍不住的笑意,“你这小姑娘好会说大话!” 婉儿不可置否,目光四顾,人群中几人纷纷被揪了出来,扔到了台前。 那力士脸色变了变,这些人是他获胜的凭借,他一路晋级,也不全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你……”那力士犹豫了犹豫,恍然大悟道,“好深的心计,你上台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拖延时间,惹得他们动手,找出他们!” 婉儿拱了拱手,“将军之勇武,无人能及,想必这些时日以来,为顾大局,将军忍耐得也颇为辛苦。” “哈哈哈哈……你这小女娃娃有意思,说得不错,老子确实忍够了,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吧。” 婉儿正式的施了一礼,就这样,公平的打一架吧。 礼毕,二人同时迎了上去,婉儿小小的拳头,对上力士婴儿脑袋大小的拳头,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招对上,二人迅速分开,婉儿后退三步才堪堪止住脚步。 那力士一步未退,脚底的石砖尽皆碎裂。照这样看,分明是婉儿输了一筹。可司马绍在台下眼底却溢出喜色,知道她力气大,没想到力气大得这样。 那力士面上惊讶,“没想到你这小姑娘竟这般厉害,在下,认输了。” 婉儿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希望能有机会再向将军讨教。” “会有机会的。”那力士点点头,踢了踢台前的几个人,带着他们离开了。 还有人不大明白婉儿到底是怎么一招制胜的,还是旁边的人提醒着他们去看那力士的手臂,只见那力士行走如常,只两条胳膊不自然的扭曲着,耷拉在身体两侧。 “这是……”那些人无不惊讶道,“一招便废了那位的胳膊,看来此番,江湖第一力士的名头,是这小姑娘的了。” “这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元长伯!” “可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名字。” “许是随意取的化名,毕竟一个女子行走江湖,是不大方便。” 有八卦群众立即围上前去,“听说,这是她那负心的丈夫的名字。” “那这小姑娘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了寻夫的?” “如此佳人,可惜所托非人!” 司马绍在台下怔了怔,捏紧了折扇,黯然调头正欲离开。 身后破空声响起,他周围的暗卫们齐齐挡在了他身后,同时,他的身后传来婉儿的声音,“元长伯,咱们的账还没有算清,你还想跑么?” “元长伯?”群众们沸腾了,原来本尊在这里,原来这小姑娘要寻的人现身了。 司马绍苦笑着回过头,“灵儿……许……许久不见……” “恩。”婉儿点点头,“是挺久没见了,你说说看,方才,我那一场,打得精彩不精彩?”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恨不重逢未娶时 “精彩。”司马绍真诚道。 婉儿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小拳拳,“你也觉得精彩,不如咱们也打一场?” “不了,我不是灵儿的对手。” 婉儿挑了挑眉,“你觉得自己不该打?”这言下之意自然是较量是假,教训是真,这女子分明就是想要好好的教训这元长伯一番的。 围观群众们的双眼发光,有故事,绝对有故事。 元长伯眸光有些暗淡,“该打!” 婉儿摸着下巴,还要再说什么,君无忧十分八卦的扒开人群挤过来,兴奋道,“就是你小子,原来我们东家大老远的到这扬州惹麻烦就是因为你!小子,我们东家说了,找到你,要你负责任的!” 婉儿的底气瞬间没有了,佯装的姿态也破功,于是赶忙堵着君无忧的嘴,恶狠狠的回头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便落荒而逃…… 司马绍不知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跟着婉儿走的,只知道,婉儿停下来时,他也停了下来。 婉儿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江水,心情舒畅道,“还记得么?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水边。” “记得!” 司马绍看着水流湍急,奔腾远去,“你拉我下水!” “啧啧啧……”婉儿不满道,“以为我不知道是怎的,那天局面失控分明是你惹来的麻烦,若不是你,后来我也不会那般狼狈……更不会……” “更不会被你占了便宜!” 司马绍胸口发闷,“是我没有把持住。” “我的便宜没那么好占的。” “任杀任刮,绝不反悔。” “你真名叫什么?” “这……”司马绍顿了顿,有些好奇的看着婉儿,“你为何问这个?” “我觉得咱们可以进一步的相处,我总要知道男朋友的名字。”婉儿绞着手指,“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觉得,我并不讨厌你,或许……” 司马绍有些听不大明白,更加疑惑的看着婉儿,婉儿满脸通红,低着头踢石头,“就是说,你占了我的便宜,我本来是应该宰了你的。可你又救了我多次,背着我在那破林子里钻了几天。我总不能杀了救命恩人,可你占我便宜这桩事又不能算了,我其实不算讨厌你,所以我会考虑嫁给你。” 有人说,白娘子故意下雨骗许仙的伞;祝英台十八相送时装疯卖傻调戏梁兄;七仙女挡住了董永的去路;牛郎趁织女洗澡拿走她的衣裳!这些故事告诉我们:伟大爱情的开始,总归有一个人先耍流氓。 就好像她和元长伯,很多年后,当婉儿想起当年,总觉得一切果真都是天意。 可现下,元长伯却狠狠的愣了愣,随后竟然有片刻的晃神。 他有着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情感,或许因为他的娘亲不是正妻,自他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娘。 又或许他成婚太晚,渐渐明白了责任为何物,知道如何对待感情。 更或者,他常年奔袭在北方,见惯了平民流离失所,见惯了这些平民一夫一妻,所以下意识的就认为妻子就应该只有一个。 他心爱的女子说愿意嫁给他,他很高兴,可是,他不能给她承诺。 因为,他已娶妻!他若是娶她,这一生,她只能为妾,生下的孩儿也是庶子,要被嫡子欺压。 那个时代,妾只能为妾,终其一生都不能扶正,终其一生都只能是妾。 婉儿见司马绍愣住,有些不大好意思,虽说现下社会风气开放,可元长伯大概还没见过她这般大胆的女子? 于是婉儿试探道,“我记得你说过,因家中父亲事忙,你一直都没有娶亲。” “只过了半年,你应是还没有娶亲罢,若是……若是……” “我娶亲了,有了妻子!” 婉儿愣住了,司马绍接着道,“我有了妻子,灵儿,你愿意委身于我做妾么?” 做妾? 实际上,远的,貂蝉曾经是吕布的妾室,大乔也曾是孙策的妾室,近的,东晋君主司马睿宠爱的郑夫人也只是个夫人的位分,是个妾室。 可是…… 婉儿双手不自觉的交握,她脑海中是现代时候,那些女人打上门时来说的那些话。小三……婊子……狐狸精…… 并,她这一世的母亲刘氏是正妻,就是被小贾氏害的那样。 她或许潜意识里觉得,小妾应该……都是坏女人…… 所以她现在……要做那个坏女人了么? 司马绍眼中是浓浓的忧伤,“灵儿愿意委身为妾么?” 婉儿退后了一步,看着司马绍眼中的忧伤浓郁得宛如实质,忽然心疼的厉害。 “我记得你说,你没有娶妻,你分别时还说,要来寻我的……” 司马绍闭了闭眼,“那时我皆是肺腑之言……” “那你现在……打算将我怎的?”猛然想起,自己是第二次蛊毒发作才同元长伯做了那么桩事,所以,他大概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个不检点的女子吧。 所以,他才会说出,要让自己为妾。 婉儿忽然很想捂着脸逃走,她……她真是……人家既然心里这么看她,她还好意思恬不知耻的表白,说什么给人家机会。 人家压根儿就不稀罕这样的机会罢,他……元长伯他……不过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个小妾…… 婉儿下意识的又退后了一步,再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竟然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哈哈,元长伯,方才,我不过是开了你一个玩笑,怎么?有没有被吓到?” 被吓到? 怎么会…… 他知道,她现在很难过,难过得身子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他看着她,他很心疼她。 “元长伯,都是江湖儿女,那桩事情,就让它过去罢。可你要记得,你……你欠着我一份人情……他日……他日你一定要还……” “灵儿……我……” 婉儿几乎是落荒而逃,“我还有事情,元长伯,我寻你……寻你不过是为了……找你讨这个人情,你……你一定要记得的……” “灵儿……” 那厢,婉儿已经飞快的远去。 只留下了君无忧一脸蒙圈的在不远处狂喊道,“东家,你跑什么?我呢?带上我嘿……” 君无忧是被司马绍送回去的,路上她仍旧是一脸的八卦状态。 “小子,你果真是有福气的,我自见了东家,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从未见她这般狼狈而逃。” 司马绍不住的点头应是。 君无忧只觉这小子这是欢喜疯了,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欢喜的这样,也是常情,征服一个这样的女子,是可以骄傲的。骄傲的过了头,也是可以的,日后,辛苦你了。” 司马绍忽然问了一句,“你同灵儿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单单是她,为着她,还多救了一个老头子和一位老夫人,说来,她欠我的恩情,也是数不清了。” “她时常会受伤?” “是。”君无忧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女子,身上的伤疤未免也太多了,就最近来说,你看看胳膊上那条。听说是替人挡了刀子,再看看身上的蛊毒,说来,她现在身上还有一样蛊毒难解,也不知日后会生出什么变化。” 想起这桩事,君无忧有些头疼,东家这个性子。 公孙家的后嗣那样多,她也有兄长姐姐,也不肯找他们来引蛊,左右,死他们又不死自己。 死他们,君无忧还能少操心一些。 现下…… 君无忧可就怕这蛊毒一但发作,会要了东家的小命儿啊! 她这厢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婉儿的老底,司马绍更是心疼不已。 他知道公孙家的事情,他知道她自小被养在了庄子上,他知道她中了蛊在北地九死一生。 一个女子,他佩服她,也心疼她。他很想保护她,可是,他没有办法。 孙策那样宠爱大乔,死后也不能和她合葬,是因为她没有名分。 庾长君身后是整个庾家,大晋立足未稳,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斩断和庾家的联系。 即便杀了庾文君,庾家也只会立即从旁支中挑选出合适的女子。 若是他拒绝,另娶他人,便是同庾家决裂。 可若是不拒绝,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故此,他烦恼至此。 君无忧下马车的时候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是很重,司马绍不得不回过神看着君无忧。 只听她道,“得东家者得天下!你小子,运道来了。” 此言非虚,贾易知富甲天下,几乎可以左右中原三国的经济命脉。 此外,战争除了兵将,银子和粮草同样重要。 君无忧一路跟着公孙婉儿从巴蜀之地回到建康,沿途所见所闻,知道她的财力很可怕。 她自以为说尽了东家的好话,回去见了东家自然也可以再要几坛好酒来喝。 却没想到看见公孙婉儿,她是狠狠的愣了一愣。 只见公孙婉儿抱着枕头哭得双眼通红,手中是一块湿哒哒的手帕。 “无忧……那混球小子娶了老婆,还敢叫我做妾……” 另一头春兰也义愤填膺的抱着一盘子糕点,吃东西着压火气。 “今天也是因为我留在客栈里帮小姐收拾东西没有见着那人,要是我见着了,一定帮小姐打死他!” 君无忧咽了口唾沫,“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次北上 “没有误会……”婉儿擦着眼睛,“我的第一次告白,就这么黄了……” 君无忧皱了皱眉头,“告白是什么意思?” 春兰在一旁解释道,“小姐同那小子表明心意的意思。” 君无忧暗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那照这么看,她方才说的话,算不算是帮了个倒忙。 那要这么说的话,东家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恩,果然还是不要让东家知道了。 于是这一晚,三个人都没有睡好。 到了第二天,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场。 婉儿上台自然是去放水,而安怀远也自然很不满。 当人们议论纷纷说此次武林大会不公,婉儿在台上轻飘飘道,“谁说不公,尽管上台来,立下生死状,生死无怨,我愿同他较量一二。” 自然有人暗中琢磨,在场英雄上千,她说要战尽天下英雄,实在是笑话。 便是车轮战挨个上场领教,她也绝对是招架不住的。 可到底谁先上去触这个眉头呢? 众人窃窃私语中,有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哗的一声打开折扇,“在下倒想讨教讨教姑娘的高招。” 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总是比较引人注意,婉儿也不禁多看了那人两眼,活动了下手腕,淡淡道,“那请公子上台来吧。” “不急!”那人漫不经心道,“总要让本公子亲眼看看姑娘的实力,毕竟要立下生死状,万一伤到姑娘,便不好了。” 就知道这货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于是婉儿先是安抚了身侧的安怀远几句,抱着胳膊闲闲问道,“那你想怎的?” “本公子要让他们先上台试试姑娘的武功!” 说罢,十几名壮汉挤到了那位公子身前,一字排开,极有气势。 周围的围观群众们纷纷让开一点空间,婉儿看着眼下这场景,极淡极淡的笑意荡漾在脸上。 而后,婉儿往后退了退,面前也出现十几名随从。 “我这个人……心情不大好的时候总喜欢多想一些事情……” “就好比现在……”婉儿笑着道,“我从不给自己挖坑,让自己跳!” 无怪她说要挑战天下英雄,原来竟是这么的,她这是早有准备,说是车轮战,人家根本就只是个镇场子的。 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脸上有些绷不住,“你这是耍赖……” “不是!”婉儿回应道。“我这些随从,每一个的武功都不及我,你们若是赢不了他们,自然赢不了我。这算什么耍赖?” “有本事你亲自上场一决高下!” 此言一出,婉儿看了看他,“我不怕上场,可你敢同我打么?” 是,这就是强者的自信!她不怕上场,可他却怕,所以,婉儿先前说要保下天下第一庄,所言非虚。 在场众人唏嘘着,纷纷向安怀远道谢,安怀远却不受。 “我胜之不武,这个盟主,不做也罢。” 一侧婉儿收到了密信,打开才看了几眼,神情多了几丝趣味。 太好了,靳准按捺不住了。上百条矿工的血债,靳准,这回可是你自作孽! 只是这小人老奸巨猾,就怕他一时想通了反而不好,婉儿还需再去加一把火。 那一头,安怀远拂袖离去,众人的目光又都下意识的看看婉儿。 老盟主走了,那是不是也就是说,这小姑娘就是新任盟主了? 婉儿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底下几双眼睛,怔了怔,问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姑娘,老盟主方才……” 婉儿扫视全场,没有看见安怀远,大概明白他那耿直的性子这是在钻牛角尖,只是,这个时候靳准摇摆不定,正是婉儿北上的好时机。 于是她想了想,看了一眼安怀远低眉顺眼的那个徒弟,“你过来……楚生……” 那小侠客恭恭敬敬的上前,婉儿将众暗卫留下,自己跟着楚生去找安怀远。 待见到安怀远时,他竟然在收拾包袱,打算离开天下第一庄。 婉儿有些头痛,男人和孩子有很多相同之处,他们执着的所谓情怀,有时很让人不能够理解。 就比如现在,安怀远不悦的看着婉儿道,“武林大会之上,你这小丫头分明是故意输给老夫。老夫技不如人,便是输了也没什么的。可就是如今这情形,老夫没脸再在江湖上立足!” 婉儿正了正神色,“安叔叔说得好没道理。” “老夫没理?你倒是说说看,老夫怎的没理?” “您赢,觉着自己胜之不武,可就没想过您现如今身受重伤,灵儿若是赢了您,岂不也是趁人之危?” “那怎能相提并论?” “怎的不能相提并论?”婉儿挑眉道。“灵儿只知道,若是灵儿当真如此做了,也必会遭天下英雄耻笑。还是说,安叔叔觉着自己的颜面重要,灵儿的颜面便不重要了么?” “老夫……老夫不是这个意思……”安怀远的话有些底气不足。 婉儿惯用的套路已经初见成效。现下,她低着头,眼眶有些红,“还是说,安叔叔看不起灵儿,更觉得灵儿的功夫再好,也不值得一提么?无所谓什么颜面……” “自然不是……” “那婉儿便等您伤好,再战一场,眼下,这武林盟主之位,还请您先暂代,按理,咱们未分胜负,自然该由您接着接管天下第一庄。” “不行,老夫……” 话还未出口,婉儿已经接着道,“灵儿眼看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现下还有要事回去处理,这么的,安叔叔若是心中觉得亏欠了灵儿。不妨……不妨许给灵儿三个请求,他日有事,灵儿还要安叔叔施以援手……” 安怀远被婉儿这一通说辞说得头晕脑胀,不过还是谨守着原则,“总之这个武林盟主之位,老夫绝不会再……” 婉儿眼泪瞬间流下,“那安叔叔是不愿应允灵儿的三个请求,安叔叔果真还是看不起灵儿……” “老夫绝无此意!”安怀远急忙保证。 婉儿忽然破涕为笑,“安叔叔答应了就好。” 说罢,自顾自的吩咐那小侠客楚生,“按例,选出盟主是要大摆宴席的,安叔叔做了这么多年的盟主,想必这种小事难不到你!” 楚生点点头,“劳姑娘提醒,在下这就去办。” 婉儿见他出门,也长出口气,朝安怀远拱了拱手道,“宴席,灵儿怕不能去了,眼下,灵儿却是有要事去办,还请安叔叔恕罪。” 安怀远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小姑娘这又是做的哪一套,她一时晴一时雨,说的话好像都有道理,可又好像都不讲道理。 于是迟疑的点点头,婉儿已经跨出门去,带着暗卫们迅速的回到了客栈。 回去后,婉儿将暗卫分成两批人手。 一批护送君无忧和春兰回江边的船上,日子太久了,很容易穿帮,可以慢慢的回程。 另一批人手跟着她,一路北上。 她几乎没有停留,换了身衣裳,当即驾马离开。 在她离开后不久,元长伯才从武林大会的会场上赶来。 他那时一直都在台下,亲眼见婉儿跟着安怀远的弟子进了庄子,可没想到,她不过进去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现下,竟然回到了客栈。 他想,有个事情一定要告诉她的,他娶那个妻子,是因为她们长得很像。 那个女子,还是她母亲孪生姐姐的女儿。 还有,他的身份,他是晋朝皇太子司马绍,并不是什么元长伯。 司马绍上门求见时,春兰和君无忧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出发。 听见暗卫们来回禀说有人求见婉儿,春兰亲自出去看了。 因为恼司马绍辜负了小姐,一时气恼,故意没有告诉他自家小姐已经走了的事情,只说婉儿不想见他。 可怎么也没料到,第二日起身时,发现这傻小子竟然候了一天一夜。 春兰有些不大明白,他既然都不肯明媒正娶小姐,这副形容却又是做给谁看的?难道他以为,他这么的装装样子,小姐真的会去给他做小的? 还是君无忧年长些,比春兰看得开,看春兰忙里忙外收拾东西,她悄悄的拉过司马绍道。 “傻小子,东家不在这处,你不要空等了。” 司马绍急忙道,“她去了哪儿?” 君无忧摇了摇头,“东家去了哪儿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东家一定会回哪儿?” “元公子可知道么?” 司马绍赶紧点点头道,“我这便回建康守着。” 君无忧满意道,“我比东家和春兰都年长些,早些年也曾经历风月。自认还算有些眼光,也能看出你待东家也是真心。我虽不知你有何难言之隐,可若是敢委屈了东家,便是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司马绍无声的拱了拱手,“我必会想法子处理好家中事物,明媒正娶!” 君无忧点点头,“如此甚好,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对我许下的明媒正娶四个字。” 司马绍没有忘记,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他娶庾长君时,何等风光,全城相贺。 可娶婉儿时,却是一顶小轿偷偷摸摸的抬进了皇宫,人生之变故,到底人力难以阻止。 PS:我是蒻水,我在纵横中文网等着各位观众老爷,欢迎观看正版,体验随时修改后的章节!(求支持,求订阅,求鼓励,求长评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求见大将军 婉儿一路北上,直奔靳准府邸。 当时的中护军府,现下成了司空府,靳准没有另立府邸,不过是换了块牌子。 可婉儿深知,皇帝故去,天下大改,正是朝堂动荡之时,且新皇帝沉迷酒色,不听忠言,亲近靳准,靳准哪还能不知道时机已至。 既然暗杀不可行,那么就动用千军万马,总是要为数百矿工报仇的! 婉儿深吸一口气,每次到这里,她总是要十分辛苦忍耐才能忍住不动手宰了靳准。 可靳准许是亏心事做太多,竟然也会武,纵然不是婉儿的对手。可只要拖延片刻,侍卫赶到,怕婉儿不仅不能杀了他,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为个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值。 婉儿此时已然易容束胸换面,扮作了贾易知。 且一见靳准当即跪拜行礼,“草民贺大人升迁之喜!” 靳准眼皮子没抬,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是快。” “大人的事,自然要紧。草民此次还要献上一矿,以助大人。” 靳准眼底有惊喜之意,“你在北地还有矿?” “草民不才。” 靳准顿了顿,看着底下这个小商人,“起罢。你此番这份贺礼,本官很喜欢。” 婉儿起身,低着头,恭敬的侍立在堂前。 靳准想了想,“你专程到此,果真是为了贺本官?” “是!” “贾易知,收起你这副做派吧。商人重利,你无故献殷勤,本官……不信你。” 如此赤裸裸的摊牌,婉儿倒也不怕,索性都坦诚。 “草民不才,夜观星象,发现大人龙运冲天。” “休得胡言乱语。”靳准面上微怒,眼底神情却喜。 婉儿直勾勾的盯着靳准,“如今的朝廷难道不是大人的朝廷?陛下亲近大人,宫中太后、皇太后尽是靳家女儿,陛下喜欢她们。”太后靳月华今年未满二十,同新皇帝私通早已不是秘密,婉儿此时说出此事,不过是为了加重砝码。 “哦?看来你这小商人知道的挺多,陛下喜欢谁,不喜欢谁,你竟也知道?” “陛下对太后和皇后的宠爱,天下皆知。” 靳准冷笑两声,“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本官就是处死你,也没人敢来求情。” “草民可全是为了大人着想。”婉儿神色淡淡,“此事,草民知道,百官知道,天下百姓知道。固然,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深得陛下宠爱会为大人带来泼天的荣华富贵。可大人,这背后也是处处危机。” 靳准没有说话,呼吸明显有些不稳。 婉儿接着道,“就怕有朝一日,有心之人以此请命,要清君侧,那时,大人岂有活路?” 这就是他心中所想的,现下被一个小商人说出来,靳准忽然心头畅快许多,于是他开口道,“说下去。” “即便没有清君侧这一说,可陛下岂是忠情之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终有年华老去的那一天,到了那一日,谁敢说不会出现下一位受宠的娘娘,那大人届时又当如何?” “现今天命在大人身上,若大人犹豫不决,他日乾坤倒转,大人只能一败涂地!”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草民自然知道。” 靳准闭上眼,半响顿了顿,“你来此,便是为了说这个?” “草民是个生意人,来此,只为投奔明主。” “可……”靳准搁下手中的书,“刘曜和石勒没有一个好惹。” 婉儿怔了怔,这等私密大事,靳准怎么会和她说? 这信任从何而来的? 不过,婉儿还是很认真道。“丞相和大将军毕竟不在左国城,且,他们也未必忠心,自然乐得看见大人废帝自立,届时他们也才有机会可以自立。” “并,这二人也有诸多不和,大不了三分北地。那二人互相攻讦之际,大人尽可以暂且先同晋朝称臣。晋朝派奋威将军祖逖征战北地,大人何不借他之势?灭了丞相和大将军,再一举反攻南晋,尽得天下!” 靳准眼前一亮,不禁赞道,“你这小商人,倒是还有几分见地。” “前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有草民为大人献策,草民只求他日大人一统天下,这大好山河的矿脉,可以让小人肆意开采。” “你真的只要钱财?” “草民胸无大志,不愿为官,只愿做个富贵人。” 靳准盯着婉儿,看婉儿面色淡然,半响后忽然爆发出哄堂大笑,“有趣,有趣,你来此献策,又送我矿藏,我也总要许你些好处。” “待得他日功成,本官必定赏你皇商之名。” “谢……陛下隆恩。”二人相视,皆是一笑。 从司空府中出来,婉儿又乘上马车。嘴上冷笑连连,蠢货,自古以来第一个杀了皇帝的,有几个善终? 赵高如此,王莽如此,李自成如此,你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罢了。 马车缓缓的驶出,婉儿在左国城逗留了几日,又改换行装出了城,直奔幽州。 汉国大将军石勒,驻军在此。 婉儿到前,先送拜帖,一封送上了将军府,一封送给了泰延努,此人便是先前去武林大会的力士。 婉儿也曾说过要亲自上门的,她之所以在左国城逗留两天,就是为了让这位泰将军先一步回幽州,同石勒汇报那日的事情,好叫石勒知道,天下第一庄欠了贾月灵一个大人情。 故此,在天下第一庄不能掌控的前提下,交好贾月灵很有必要。 饶是打算妥当,可上门当日,婉儿还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她看着站在泰延努身侧的小将不敢置信道,“坦图?你为何会在这里?我分明叫你照顾好那些矿工的家人们,她们呢?” “东家莫急,是大将军收留了矿工的家人们。东家,大将军也是羯族人!” 石勒?石勒自然是羯族人,可是他…… 婉儿蓦然睁大了眼睛,这群逃难的矿工和他们的家人也是羯族人! 竟然……竟然还有这样一重关系在…… 一旁的泰延努看见贾易知,也是激动不已,“好兄弟,是你收留了他们,从此以后,你就是羯族人的朋友。” 话音刚落,石勒从内室出来,看见婉儿也很亲热道,“就是你么?收留了我的族人的大商人?” 婉儿有些惭愧,“可他们是为我而死的,为我守矿而死的!” 石勒重重的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靳准那个老贼,这笔账,我迟早要同他清算!” “这一天不远了……”婉儿冷冷道,“我才从左国城赶来,那个蠢货,想要造反!” 石勒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将军快些点齐兵马平叛吧,左不过这两个月,左国城必有动静。” 坦图也十分激动道,“大将军,可以为族人报仇了,咱们可以为族人报仇了!” 石勒重重的点头,“若属实,我这便休书一封给驻军长安的宰相,届时两路兵马,一齐兵发左国城。” “可……靳准那个老贼,万一不敢造反?那本将军岂不是谎报军情?” 婉儿郑重道,“他一定会造反。且,大将军此番,也一定会得胜!” 石勒挑了挑眉,看着婉儿。 只听婉儿接着道,“他已有反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必反!他手下左车骑将军乔泰,是我的内应,一但他造反,他一定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石勒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娇小的南方男子,忽然生出几分敬重。 “大商人此番为羯族人报此大仇,我认你这个兄弟!” 兄弟和朋友的概念可是不同的,于是婉儿的恶趣味又表现出来,十分不客气的给了石勒一个熊抱。 “大哥!” 就这么的,婉儿的大哥们,又多了一位。 午间,自然是要摆宴庆祝,说来方才急急忙忙,婉儿竟也没看看这位大哥的气运。 此时饮了几杯酒,醉眼迷离的看向石勒的头顶,手中的酒杯咯噔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的老天爷,果真是乱世,怎么又有一位皇帝? 这位大哥,竟也有皇帝的气运? 婉儿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紫气高达三丈,比起靳准那个水货不知强出多少。 那厢石勒同坦图泰延努笑道,“哈哈哈哈哈,这是醉了,晋人的酒量实在太差。还是不比咱们羯族儿郎……” 婉儿默默的捡起酒杯,羯族有白种人的特征,个个人高马大,按体型算,他们的酒量太差也说不过去。 不过,婉儿甩了甩脑袋,她认大哥,这应该是头一回,竟然和皇帝拜了把子,何其荣幸啊! 说起荣幸,婉儿想到武林大会上,毕竟是她打乱了石勒的计划,也不知道这个大哥记不记仇? 据传闻中说,这位大将军的性格和枭雄曹操很有些相像,同样喜怒无常,千万不要今日做兄弟,明天就一刀宰了她那就太不划算了。 于是婉儿小心翼翼问道,“说来,大哥,有桩事情,小弟还要同大哥请罪。” 石勒豪爽道,“何事?” “武林大会上,舍妹多有冒犯,还望大哥恕罪!” “哦……”石勒眯了眯眼睛,“是这桩事啊……” 婉儿小心脏狂跳,“实在是,舍妹的师父曾欠下盟主安怀远一份大人请,故此,作为弟子,舍妹是一定要还这份恩情的。” 石勒笑了笑,“有他和有你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分别……” 第一百九十章 如妖孽一般的男子 婉儿怔了怔,想起先前石勒的安排,他不过是想要天下第一庄为他所用。 那眼下又要他做什么呢? 看婉儿轻轻蹙了蹙眉头,石勒笑道,“贾贤弟尽管放心,为兄不会叫你为难。” “为兄不过是看上了江湖人士无孔不入遍布天下的关系网,可眼下,贾贤弟经商也是遍布天下,为兄只不过会在有需要的时候知道一些消息罢了。” 国与国之间,果然是没有那么单纯的。 这种事情容不得半分含糊,她之所以可以在各国开矿,生意遍布天下。虽说和各国官员都有往来,可毕竟,不偏不倚,从不涉某一国党争。 现今,石勒若是要拖她下水,让她成为汉国子民,那她在另外两国的产业,就保不住了。毕竟,涉及到国家层面,任何一国的君主,都不会姑息。 所以,婉儿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从商不从政,这是祖训,此事小弟很为难。” 石勒忽然敛起了笑意,缓缓的将酒杯放下了。 原本热闹的宴席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不再谈笑,舞乐也停了下来。 石勒看着婉儿,敲了敲几案,“你……方才说的什么?” 婉儿闭了闭眼,笑着道,“小弟说,将军的作法,让小弟很为难!” 石勒用手指敲击着几案,空旷安静的客厅,这声音格外响亮。 只听他缓缓道,“你说,本将军让你为难了?” 婉儿面无惧色,“是,将军让草民为难了!” 客厅中更加安静,几乎滴水可闻,坦图急忙道,“东家,还不快向大将军请罪!大将军……东家他……” 石勒抬了抬手制止了坦图的话,盯着婉儿,“你就不怕,本将军杀了你!” “怕!”婉儿同他对视,“若是不怕,靳准那贼岂会活到今日,我拼着一死,也或可功成。” “只是我尚有牵挂……” “那现在你不怕?”石勒挑了挑眉,“你是觉得本将军不敢杀你?” “大将军一世英雄,这世上只有您不想杀的人,怕是还没有您不敢杀的人!” 石勒表情稍缓,“我还当,你自恃给了我羯族恩惠,便不怕我。” “怕!可我更怕一人死不足矣,全族尽遭屠戮,到了那时,我宁可我早死一步,保全族安泰。” “好!”石勒招了招手道,“来人!” 甲士们齐齐入内,听从吩咐架起婉儿,婉儿长出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门口时,石勒忽然道,“等等。” 甲士们停下来,坦图冲到堂前磕头连连,“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了东家吧,末将愿意替东家一死,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坦图头上见血,地上晕开一片血色,他犹自不停下,“大将军……大将军……” “坦图,不许你死,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要保护全村老弱妇孺安危,岂能现在说死就死。”婉儿站在门口,虽然被缚,却不失通身气度。 石勒往后靠了靠,眯起眼睛道,“当着本将军的面,对本将军的下属颐指气使,你倒是……很有胆!”“若是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我还做什么生意。” 石勒忽然笑了笑,端起了桌上的酒杯遥遥敬了婉儿一杯,“你虽不怕本将军,也冒犯本将军,可本将军不能杀你!你却是对我羯族有大恩,且对本将军有大恩!” 当年晋建威将军阎粹劝说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把各部胡人抓到山东去卖掉以换取军饷。石勒的族人全族被抓,就连他自己也被贩卖为奴。 后因战乱,他的族人们有些聚集起来逃跑,正好被婉儿收留。 这些年虽然是做着挖矿的营生,可他们却不是奴隶,生活自由,三餐温饱,娶妻生子,过得很富足。 故此,婉儿救的不只是羯族人,更是石勒的族人! 石勒将酒一饮而尽,“你虽然只是个谋利的商人,本将军……却有些敬重你了……” “方才的话……全当本将军没有说过,自今日起,你便真正是我兄弟了。” 说罢,石勒神色一整,“众将听令,此人,从今后便是我义弟,日后谁若是敢冒犯他,便如同冒犯本将军!” “唯!” 众将齐齐应声,婉儿身后的甲士松开手,婉儿得以放松,恭敬的朝石勒拱了拱手,“自今日起,将军也真正是贾某的大哥。日后,贾某也必定尽力保全支持大哥!”这话也相当于是变相的允诺了一个好处。 石勒退了一步,婉儿自然也要跟着退一步,这才是交往之道。 至于这个尽力到底能尽多少力……且看日后,二人关系能有多亲近了…… 有惊无险的用过宴席,婉儿在将军府逗留了几日。 武林大会、靳准司空府,再加上大将军府三处奔波,婉儿有些乏了。 索性,春兰一直有消息传来,虽然启程回去,可路上她们也会绕绕路,让婉儿赶得上。 古代休闲的方式不多,有乐有舞,有歌有酒有美人儿的地方自然是青楼。 那日婉儿趴在栏杆上,抱着酒坛子看着来来往往的登徒子调戏美人儿,又看迎来送往的,吃酒耍混的夜场百态,觉着颇无聊。 正起身要走,底下忽然格外嘈杂了些,许多人围着一个容貌英俊唇红齿白的公子指指点点,更有一个登徒子胳膊不规矩的搭在那人肩膀上。 “姑娘,你做什么来这样的地方?” “嘿嘿……是不是也想找找乐子……” “不如就跟爷回去吧,爷保证让你好好享受……” 婉儿行走中的步子顿了顿,男人多好色,尚能克制己身收敛一二的被称为君子,不能克制索性随心的便是登徒子。 风月场中的事,实在说不清楚,这登徒子调戏的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婉儿并不在意。 可婉儿还是扒开人群挤了进去……实在是,视觉冲突太强烈,那登徒子长得太过抱歉。而那位被调戏的又实在…… 婉儿顿了顿,这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 幼时,婉儿曾有幸同祖母在街上看过美男子卫阶。 卫阶是个十足的美男,就是身体太弱,他到建康那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围过来看他,堵了几条街。最后,因舟车劳顿,卫阶死在了人群里。 眼前这位公子,婉儿下意识的将他和卫阶拿出来比较。 一样的姿色风流,庾冰长得便很好看,可同眼前这人相比却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邪魅。 而元长伯,虽然眼睛看着微微蓝色,有几分外族血统却不及这人自带几分妖孽般的气质。 婉儿离他不远,看着这人简直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般,一呼一吸间皆让人失神。 她不由想起了那日看到卫阶时的场景,联想眼下,婉儿不由感叹道,“世间竟还有如此得天独厚之人,苍天真是不公。”倒是也无怪那登徒子将他看成是女子,实际上,世上像卫阶那般的男子又有几人? 仿佛注意到了婉儿仿佛欣赏艺术品般的看着他的目光,那人看向婉儿,只见婉儿坦然对视,这么的一对视,那人蹙了蹙眉头,这么的,显得更好看了。 正如西子捧心,似乎有些人,总该有些烟火气才更让人着迷。 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你这人,倒是怪……” 婉儿注意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她本身便是易容一道的高手,现下是扮着贾易知,咽喉上自然也粘着个喉结。 这人能做到如此细致,要么,他的确是个男的,若是个女的,这人也值得结交。 于是婉儿上前将那登徒子的一条胳膊拍开,笑着对那妖孽公子笑了笑,“你倒是大度,他这么占你便宜,你也不生气?” 那人皱了皱眉,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自然关我的事!”婉儿虽然矮他许多,可还是努力的将一只胳膊搭上去,“兄台若是不介意被人占便宜,我倒是也想靠一靠。” 那登徒子此时抱着一条胳膊,“哪里来的野小子,你可知小爷我是谁?” 婉儿喝了不少的酒,此时酒意发散出来,脸上两片红晕,配上一双水汪汪的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你可知我是谁?这人不管是男是女,本大爷都没来得及占个便宜,你也想先占?” 那人怔了怔恶狠狠道,“小子,你有种!来人,来人!” 周围又变得乱糟糟的了,那人随身带着的侍从在往里面挤,人群也慌忙要四散开。 婉儿充耳不闻,只是笑着问那妖孽美男,“哎,若是让你动手,你想先打他的左脸还是右脸?” 那人想了想,“右脸!” “哈哈……这回答我喜欢……”婉儿打了个酒嗝,“我惯用右手,我想先打他的左脸!” 话音刚落,婉儿手中的酒坛子飞出,砸到了一个侍从身上。 “那就一起动手,右脸留给你,左脸留给我!” “好!”那人点点头,从容不迫的从一旁取了一只花瓶哗啦一声砸在一个侍从头上。顺带问了一句,“我还想废了他的左胳膊你介意么?” 喀吧一声,婉儿愣了愣,“兄台,你说晚了一步,他的左胳膊我已经卸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内情 妖孽一脚踢翻一个侍从跃到婉儿身前拉开她,“那右胳膊就留给我!” 婉儿被拉开也不生气,一个鞭腿甩开一个人,忽然觉得痛快,遂大笑道,“来,你们先来打我,我不用双手,只用腿!” 又回头道,“这家伙非礼的是你,由着你撒气吧。” 二人便双双动手,不一会儿那些侍从尽被打翻在地,可不知这登徒子的侍从什么时候跑去搬了救兵,此时门外又涌进了许多人来,竟然是全副武装的甲士。 婉儿想了想,问那妖孽,“一般你遇到这样的情形会怎么做?” 他正好甩了甩袖袍,站在原地认真道,“我一般会跑!” “哈哈……又想到一起了……”婉儿往后站了站,“看你刚才出手,武功不错,轻功怎么样?” “尚可……” “那能带个人一起么?” “怎的?”那人挑了挑眉。 “没怎的,出门得急,没带夜明珠,晚上,视力不大好。”话音刚落,甲士们已经冲到近前,那妖孽揽住了婉儿的腰肢,脚步轻轻一点,二人破窗而出。 堂前只余下婉儿袅袅的一句,“老板娘,打坏的东西算我的,明天我把银子给你送来……” “追,给老子追,老子要弄死这两个杂种……哎呦疼死老子了……”堂前登徒子鼓鼓囊囊道,脸上因为浮肿,说话不大清楚,“给老子请个大夫来,快些去……哎呦……狗奴才,别碰老子胳膊……嘿……你还碰……给老子先打死他……” 另一头婉儿眯起眼睛感受着温和的风拂过脸颊…… 最后二人躺在一个屋顶上吹风,婉儿往后靠了靠身子,轻轻呵出一口酒气,“舒坦!” 因为婉儿晚上眼神不大好,故此,也没怎么留意到妖孽男端详她的眼神,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婉儿犹豫道,“你……是个女子吧……” “怎么会?”婉儿笑道,“你见过哪个女子去逛青楼么?” “见过……”那人顿了顿,“你!” 婉儿喝醉了本不是个很老实的人,此时她眯着眼睛,辨别出眼前的黑影凑过脸去,“你是怎么看出我是个女人?” 明明是极为暧昧的姿势,明明看似他似乎被调戏了,然而说来也怪,婉儿脸上一片坦荡,左不过是多了几分兴趣? 这让妖孽又有些受伤,“摸出来的!” 婉儿拍了拍腰,“就这么摸一摸?你也是学医的?” “不是……”妖孽犹豫半响道,“我是算命的!” “哈哈哈哈……算命的挺好……不过……这东西,千万不要当成饭碗……我同你讲,我从前有个待我很好的师父,就是因为四处给人算命,最后被人弄死了!” 想到张观圣,婉儿有些怅然,说来之所以司徒南来寻她,之所以司徒南当她的师父收她为徒,全是因为,张观圣救了司徒南一命。 只是婉儿不明白张观圣临死时留下的信,他说他一片诚意相交,望婉儿勿要忘记二人情义。 呵呵,死都死了,却来说什么情义,难道他算得出今生,还能算得出来世么? 若是有来世…… 婉儿长叹口气,若是有来世,婉儿一定要好好报答张观圣的。 若是没有他,没有司徒南,就没有现如今的贾易知。 没有现如今的贾易知,或许就不会找到君无忧,也不会救了祖母,那现下,还不知她是怎样一副悲惨的境地。 说来,张观圣那时说什么天命,执意赴死,连仇人的姓名都没给婉儿留下,倒叫婉儿唏嘘,连想给他报仇也不知从何入手。 连想到他坟前上柱香,都不知道地方。 妖孽歪着头听着婉儿说话,目光看着天上的月亮,“我许久不帮人算命了。” 婉儿应道,“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啊!哈哈……” 那妖孽好半响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么?”婉儿指指自己,“我是生意人!” “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生意……” “挖矿啊!”婉儿点点自己的眼睛,“这双眼,别看晚上瞎,可是白天,很好用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长得俊啊!” “可你并不喜欢我!” 这话问的婉儿一怔,“哎呦,怎么这么主动……”婉儿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眼神……”妖孽闷闷不乐道,“你看着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着个人……” “乖……”婉儿探了探手,“我眼神儿不好,你大约看错了。” 实际上,楼子里灯火明亮,不然婉儿也不能在那里打架。 妖孽看着婉儿,好半响后,叹了口气,“你这个女人,挺有趣的……” 是啊,挺有趣的,唯一看着他的脸又不像在看着他的脸的女人,很少人知道,他虽然长着这样的一张脸,但是其实,他很讨厌自己的这张脸。 正如君无忧所说的,每一个人一生中,总会出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她一出现就会表现得和旁人完全不同。这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他爱上的,不过是她的眼睛。 而婉儿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今日喝了一场花酒,不过是顺带救了一个妖孽。 竟然会惹下这样一段孽缘,这样一段,灭了她满门的孽缘! 就这么在屋顶上睡了一夜,第二日婉儿将醒未醒时不小心蹬了一块瓦片,惊动了屋主,最终二人在一院子下人的叫骂声中逃离。 待二人逃远了,婉儿扶着膝盖大笑道,“哈哈,痛快……” “喂……你……”婉儿拍拍他的肩膀,“一起打过架,就是好兄弟了,咱们结拜吧。” “我是贾易知,你又是谁?” “晋臣,苏子高!” “苏子高?”婉儿摸着下巴喃喃道,这不是……那个流民帅……苏峻……鹰扬将军……准陵内史么…… 婉儿看看他的头顶,恩恩,前途不可限量,日后还要加官进爵的…… “原来是苏将军,失敬失敬,不知将军今年贵庚?” “恰弱冠之年……” 弱冠就是二十岁……婉儿算了算,豪气的又是一个熊抱…… “大哥……” 被抱着的苏峻愣了愣,有些后知后觉的拿起手掌,拍了拍婉儿的背,待婉儿离开后,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那头婉儿早已跑远,“大哥,若是有事,只管来找小弟,小弟必定全力相助!现下,咱们后会有期!” “恩!”苏峻点点头,“后会有期!” 婉儿一夜未归,行踪早已被石勒掌握了个清楚,回去时石勒正在用早饭。婉儿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坐过去,要了个碗,端了一碗粥在喝。 二人边用着饭,石勒状似不经意道,“你昨天是不是打了个人?” “是!”婉儿吸溜一口,又动手抓起个馍,“是个登徒子,我同一位兄弟揍了他一顿。” “恩!”石勒点点头。 婉儿咽了几口馍,又接着问,“这个人同大哥有什么关系?” “一个副将的胞弟!那副将同坦图的关系不错……” 婉儿喝完了粥,吃完了馍,专心的坐在那里听,“所以……” “所以,我让坦图去处理你的事情!你打了人,人家总要闹上一闹,我不好不管。” 婉儿皱了皱眉,听石勒继续道,“那傻小子背着荆条上门去请罪了!” “不过本将军倒是……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 “大哥又干了什么?”婉儿眯起眼睛问。 “我让泰延努跟着去了,若是他们不依不饶要动手……那就……”石勒也用完了饭。 “那就索性端了那副军府邸……”婉儿附和道。其实石勒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即便他们没有不依不饶要动手,泰延努也会端了那副军府。 石勒笑了笑,“毕竟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他胞兄也就罢了,可那小子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排场摆的比老子还大,老子想收拾他很久了。”其实也不全是排场,自古,谋逆之人起了谋逆之心前,若是按捺不住,总会在衣食住行处处与上峰比肩。 虽有苗头,但无证据,石勒不好动手。若是动手,难免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嫌疑,又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所以,石勒只好忍耐着。 现下借着婉儿,倒是可以不用再忍了。 婉儿笑笑,“如此,小弟可算帮了兄长大忙?” “为兄记着你这个人情!” 二人皆相视一笑,说来,婉儿那晚本来欲走,也不全是看那登徒子长得抱歉才留下,还是因为,那登徒子长得有几分眼熟。 所以说,救下苏峻,惹下那么一段孽缘,完全是个顺带,也是个意外。 即便没有苏峻这么个人,看见那登徒子,婉儿也会毫不犹豫的将酒坛子砸到他头上。哪怕那时,他循规蹈矩的好好走路。 石勒顿了顿说道,“左国城的军情迫在眉睫,这几日,军务是一定要尽快整顿的,人心也要整顿。所以,你这个人情,我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为兄怕,有些人不大明白!” “小弟明白就好!”婉儿笑着道,“兄长这是嫌小弟平白吃了几日米粮,还未曾有所表示。” “这样吧,小弟这便回去替兄长筹措军饷三万两,不日送来!” 石勒拍了拍婉儿的肩膀满意道,“贤弟真是个聪明人!” “兄长过谦了!” 婉儿看出石勒有心要送她走,看来石勒此次是一定要铲除那位副军,由头自然会推到婉儿身上,婉儿也因此犯了众怒!不走不行…… 走是必须要走的,只是,要走也得留下些好处,这是婉儿做给石勒的又一份人情。 她不缺银子,缺的是石勒的支持,此番局面自然最好,两厢满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性命垂危 婉儿终于离开将军府,一路赶回建康。 没多久,追上了在一个小镇中逛灯会的春兰和君无忧,这几日正好是集会,一个小镇子竟然很是热闹。 婉儿在这里逗留了一日,原本想着再留几日,没料想,那日早晨,婉儿得到消息。 南山银矿,大面积坍塌了……死伤无数…… 这是从所未有的事情……更为严重的事是,陆水生被困在了矿上中,生死不知。 行程被加快,婉儿不得不变换行装赶紧赶回了南山银矿。 路上正好遇到得知消息的王恬,二人同行,婉儿面色凝重道,“谁敢在兄长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这矿实在坍塌的蹊跷。” 王恬冷笑一声道,“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和老子作对!” 婉儿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是很不开眼!” 又看王恬一身的风尘仆仆,想到此前她虽然回了建康,但是是将王恬留在了左国城附近的。因为事忙,竟一直忘了叫他回来。 便有些不大好意思,“说来,兄长才从北地回来?” 王恬顿了顿,“还不是你那位胞兄的事情要处理。” 果然是这么的,是为了她的事情! 婉儿长叹口气,她实在对王恬不住。 可王恬倒没多介意这个事,看着婉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闷闷不乐道,“还有一事,你那位胞兄,你抽空替我向他道一声谢吧。” 婉儿困惑道,“道什么谢?” “老子欠了他一份人情……” 因临近南山矿,远远的听到了人声,婉儿变得心烦意乱,也实在想不到到底什么时候自己给了王恬一个恩惠,堪堪到了地方,没来得及回王恬的话,当先跳下马去。 矿山坍塌了几天,挖掘的人陆陆续续的在工作,外面搭着棚子,不断的有伤患被抬出来,抬到工棚中, 婉儿跳下马去却迟迟迈不动脚步,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南山…… 这是,山骨……断了…… 山骨到底怎么会断?如此,如此低级的失误…… 婉儿一怒之下顾不得其他,拉过一个管事的,“叫所有管事的来见我,带上施工的图纸,通通来见我!” 王恬在婉儿身后,不由错愕,这矿不是那位公孙小姐的矿么,怎么灵儿俨然像是…… 他皱了皱眉…… 难道他被骗了? 那管事的自然认得婉儿,于是急急忙忙的去叫人。 一众管事们得了吩咐赶紧抱着图纸前来,婉儿看着施工图纸,啪的一声拍在图纸上。 “这图纸没有问题,到底为什么会挖断山骨?” 一众管事们面面相觑不敢答话,还是大管事的上前一步,“东家,这矿是被炸塌的……陆小管事的进入矿上不久……这矿……便炸塌了……因正好断了山骨,咱们也……死了不少的人……” 婉儿不解,“他为何要进矿?” 大管事的摇了摇头,“老奴不知……” 婉儿深知此时不是该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应是要赶紧问问他们是打算如何救人的。遂长出口气,“过来,把长生的大体位置指给我看,你们救人的路线指给我看。” 几个管事的问过几个被救出的,看见过陆水生的工人,此时大约给婉儿指了个地方,婉儿看了眼图纸。 又看了看山骨走势,那处地方很空旷,周围矿洞结构紧密,又有多处天然矿洞。觉着水生说不准还活着,几位管事的也是这么想,才如此紧急的救人。 路线没有问题,现今只是人手。 只是,算算时日,南山银矿出了事到现在四五日的功夫了。 倒是工人们进矿时有时会带干粮和水,万一水生正好没有带……那…… 想到这里,婉儿当机立断,摸出一块私印,“去另外几大矿上调人来,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天之内,务必要找到水生!” 私印交出去,大管事的捧着还没走多远。 王恬一把夺过,看了看底下的名字,笑了…… “公孙小姐?贾月灵?说说看,我该称呼你为公孙小姐,还是……贾小姐……” 婉儿不欲多说,上前去夺私印,王恬也活动手脚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可终究,王恬还是输了一招,私印被夺,大管事的带着私印离开了。 待这处单独为管事们和婉儿辟开的棚子只剩下了王恬和婉儿,王恬冷笑道,“这功夫,是铘钺的功夫!贾小姐不妨说说看,你同铘钺有什么关系?” “还有……你到底是谁?这矿到底是谁的?” 婉儿想了想,索性现在南山一时半刻挖不开,王恬的助力又必不可少。 遂叹了口气,“你同我来!” 二人骑马走出不远,到了桃源庄。 婉儿一路带着王恬去找司徒南,见到司徒南时,王恬震惊了。 “这……这不是……” 多年前被尘封的往事浮出水面,婉儿同王恬不仅是结拜兄妹,更是……师兄妹…… 当年司徒南有一个生死大劫,垂死之迹,是路过的张观圣救了他。 那时张观圣说,他是已死之人,不好再牵扯江湖中事。 他便索性归隐,为了还清张观圣的人情,司徒南千里迢迢寻来建康城。 得知婉儿被扔到了庄子上,又跟了婉儿几天发现她和一个小道士在开矿,便暗中拦住她。告之原委,收了婉儿为徒。 王恬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年师父说走就走,师父临走之时,将这铘钺交给了徒儿,半个字没说,多年来渺无音讯。弟子苦苦守着这铘钺,也以为师父早已不在人世。现今师父既然还在世上,这铘钺自然是要归还给师父的!” “我看,这铘钺阁师兄打理的挺好,不如就这么管着?”婉儿试探着问道。 王恬冷冷笑道,“小骗子,别以为你也是师父的弟子,那些账便不同你算了。旁的不说,你既也是师父的弟子,这铘钺阁我管了这么些年,不如接下来你来管着?” 婉儿摸摸鼻子,“师兄说笑了,偌大一个铘钺阁,小妹怎么管得来?” “你都能两重身份换着骗人,管个铘钺有什么大不了……” 司徒南看了王恬一眼,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想必你十分不易……” “师父授业之恩,徒儿不敢忘,不过,现下,这铘钺,徒儿是再不会接手了。这阁主令,师父收下吧。”王恬恭敬的奉上一块牌子,毫不留恋的拂袖而去…… 看着王恬愤愤离去的背影,婉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师父,有点儿不大对!” 司徒南点点头,“是不大对!”随后补充了一句,“他受了重伤!” “重伤?”怪不得,总感觉王恬精力不济,十分急躁,是受了重伤急于离开的缘故么?可她方才……还打了他一掌…… 他明明受了重伤还千里奔袭回建康帮她照看南山矿,不过就是想知道真相,可婉儿因着自己心情不好,不由分说还上前同他动手! 简直…… 婉儿内疚到不行,“师父,我去追师兄回来。” 幸而王恬走得不远,婉儿追上王恬歉意的抱了抱拳,“师兄,方才,是灵儿对不住你。先前,灵儿也确是没有同师兄说真话。” “师兄,待此间事了,师妹一定同师兄将此事的原委尽数说清,师兄莫恼。” “现下,师兄还是回桃源庄吧,你和师父久别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讲。” “不回去!”王恬撇撇嘴,“和那老头子许久未见,一见面,我却是这副模样,难免让他笑话,还是等我伤好再来吧。” 婉儿笑道,“师兄果然大度。” “哼,你师兄在江湖上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罢,王恬打马离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若是南山银矿有事,再来寻我,现下我找个地方去疗伤。” 婉儿点点头,“恭送师兄。” 王恬不计较,虽然婉儿的过错并不是就此了了,可到底心里还是放松的多。 回桃源庄问候过了师父,婉儿又赶去南山银矿亲自督着工人们救人。 现在山骨已断,山体脆弱,万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就这么的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到了晚上,洞口终于被打开。 婉儿捧着一颗夜明珠原地等着,没想到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不知是哪里先是轻微的一声脆响,整个山脉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 婉儿看着眼前的南山,像是一个小姑娘,难过的颤抖着身体。 又看到抖动最剧烈的地方,先前的炸药炸断的地方周围也开始坍塌。 婉儿跑过去,用脸贴着崖壁,“请您息怒,山神,请您息怒……” 仿佛是在同婉儿交流,山壁微微颤抖着,山上的百鸟惊飞,婉儿哭道,“对不起弄伤了您,山神啊,但是,求您不要再伤害更多无辜的人。他们没有错,进入矿中,他们只是想要救人。让他们出来,神啊,仁慈的神啊,请让他们平安的出来吧。” 山壁的晃动似乎停止了,婉儿用双手紧贴着石壁,“谢谢……谢谢您……” 然后婉儿大声道,“快去救人,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冲了进去,将陆水生和随同的三人救出,其中有一人被巨石砸死,一人被火药炸死,只活了陆水生和其中一个矿工。 只是,被救出来的水生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性命垂危……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媒 婉儿虽在巴蜀之地自称山神,可她信天命却从不敬畏鬼神。 正如同现在,她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矿山。 婉儿没有告诉她的工人们,她并非是因为得到了山神的许可而命他们进山救人,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很特殊,她看到了山骨断裂处,因为刚刚的震动被什么填住暂时撑住了。 只是被撑住的山骨很脆弱,随时会再次坍塌。 她做出这副形容无非是为了让工人们暂时忘掉不安,进山时不会畏畏缩缩,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救出人来。 婉儿看着面前目光狂热的矿工们,看着陆水生一身是血,婉儿合了合眼。轻声道,“让所有人都撤出来,自今日起,封矿吧。” 按照现如今的开采手段,这矿已然是废了,没有办法再进行开采,或许多年后,会有其他的开采技术,然而现在…… 婉儿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山骨断裂的地方,“左不过一个时辰,这山会再震一次,去叫所有人离开,暂且封山,待山骨完全断了,许多年后,会有新的山骨。” 管事们就在她的身边,听了吩咐,急忙去让工人们撤离。 婉儿蹲下来摸了摸陆水生的脸,“我一定为你讨个公道,水生!” 接下来的撤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婉儿先是让守在这里的郎中们给水生看过,可众人皆没有办法可救。 婉儿只好陪着水生赶回了桃源庄,因为知道有伤亡,君无忧就在婉儿之后被送了回来。 婉儿命人抬着水生回来时,君无忧才缓过一口气来坐在院子里吹着小风对着月亮喝酒。 看见婉儿,随即绽开一个笑脸,可那笑意还没展开,噗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君无忧跳起来颤抖着手指指着婉儿身后的陆水生,“东家,不带这么的,虽然我号称神医起死回生,可你也不能带这么个死人回来让我治啊!” “无忧,他伤得很重,可他还活着!”婉儿双眼通红。 君无忧叹了口气,“这又是你的什么人?” “无忧,这是冲着我来的,这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水生不过是替我受过。” 君无忧已经踱着步子走到了陆水生身边伸出手指搭着他的腕脉,“伤得太重了。” 她捏着两根手指掀开陆水生身上那块早已被血浸湿的白布,摸了摸水生血肉模糊的腿。 “啧啧啧,骨头全碎了,东家,你还是有个准备的好。行了,赶紧找个屋子抬进去,我尽力治吧。” “无忧,能治好么?” 君无忧挑了挑眉,“治好?” “救活大概可以,可治好就太难了,他的腿,好不了了。”君无忧跟着陆水生离开了。 可婉儿迈不动步子,心头堵得厉害,她看着一侧的湖,湖水氤氲的水色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月亮隐约连成一线。 眼前是雾气,眼中也是雾气,婉儿握紧了手中的夜明珠,“敢毁了她的南山矿,还敢伤了她的人!不管是谁,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一定都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刘汉位高权重的靳准夺了她的矿伤了她的人,婉儿尚且不惧,筹谋至今也要取他性命。 何况如今的南山,这是她的第一座矿山,水生是陪着她一起挖出第一桶矿的人,没有南山就没有如今的她,没有水生更是没有如今的她。 可是他们竟然敢打水生的主意,他们怎么敢打水生的主意…… 那一夜,君无忧一惯轻松自如的脸上满是凝重,屋中尽是药草味,君无忧替陆水生行过几次针,一次次的尝试着。 直到天明,陆水生终于能够喂下药去。君无忧才总算拿起自己的酒壶,推开了门。 待看到门外的婉儿时,她愣了愣,随即用有些沙哑的嗓音笑着道,“我还正奇着怎么没有看见东家,原来是趴了一夜的门子。” 黎明的太阳缓缓升起,婉儿声音发苦,“我……不敢进去……我怕看见他死了,我真的不想他死……” “你喜欢他?”君无忧好奇道,“东家莫不是喜欢他吧?” “喜欢?”婉儿怔了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 “我还是挺意外的。”君无忧看着东方的太阳越升越高,“东家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在感情这回事上,也这般糊涂。” 大约看日头看久了,君无忧闭了闭眼睛。 “他醒过来就没事了,东家,我要回去歇一歇。” “谢谢。” “别和我说谢。”君无忧抬了抬手掌,“东家说这个谢字,我总是觉着有些胆战心惊,我怎么觉着您说一说这个谢字,就要赖我的酒了呢?” “跟着我,不会让你没有酒喝的。” “那说好了,东家,日后不管你到哪里,我总是要跟着你的。若是你躲起来了,我也是一定要找到你的。” “恩!” 听到婉儿的应声,君无忧安心的抱起酒壶走远了。 婉儿摸着门框,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可饶是如此,当她看见水生骨肉破碎的腿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这些该死的,这些该死的!” 她颤抖着双手替水生盖好了被子,没做片刻歇息,回了公孙家。她离家多日了,祖母必定十分担心,还是要先和祖母问过安才好。 站在祖母的院子外,感受着周围清晨吹来的风,祖母的院子没怎么变过,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 经历过一些事情,婉儿现在很有些恍惚。仿佛,她又回到了当年,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院子里,问祖母安。 如果,祖母没有病了那一场,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模样呢? 大约,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吧。还是一个,眼界困在后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姑娘吧。 只是可惜…… 眼前是刘妈妈笑着走过来,她老了许多,这些年,祖母病着,她一直都在照看着祖母。 当年的刘妈妈精明干练,保养得宜,并不显老,反之比一般的贵妇还要有气度,如今看起来,刘妈妈显得多了那么几分慈祥和蔼,大约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给人这样的错觉。 刘妈妈说,“婉儿小姐来了,老夫人这会儿起了,小姐去和老夫人用饭吧。” 婉儿点点头,她才从外面回来,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这么突然回来了? 刘妈妈不问,祖母也不问。 用过饭后,韩老夫人摸了摸婉儿的头,发觉上面的钗子颜色有些暗淡,当即道,“找人再打一套首饰吧,都要嫁人的年纪,怎么还是这般不会打扮自己。” 婉儿乖巧的依偎进祖母怀中,眼眶忽然有些红,她竭力保持着冷静,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身子还是轻微的颤抖着。 韩老夫人抱了抱她,“怎么了?出去玩儿的不开心?受什么委屈了?” “没有!”婉儿摇摇头,“婉儿没有受什么委屈?不过路上病了一场,耽搁了回来见祖母,想祖母了,心里难过。” 这自然是借口,因着在船上,婉儿便溜了,留下了个空壳子替她装病。 眼下说出这件事,自然是为了圆她此次多日不曾回家,怕祖母忧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听说小婉儿晕船,在船上歇了许久。怎的,以后还想不想出去?”韩老夫人捏了捏婉儿的小鼻子。 婉儿抬起头,红鼻子红眼睛,撇撇嘴道,“出去还是一定要出去的,外面好玩儿。”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贪玩儿。”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婉儿今早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差人回来报个信儿?” “想祖母了,车马还在后头,算算路程,过会儿丫头们就回来了。婉儿不用旁人来报信,婉儿亲自回来见祖母不是更好?” “自己回来的?” “恩!婉儿骑马回来的!”公孙婉儿十分骄傲道。 “还学会了骑马?看来……” 话音刚落,门被轻轻敲响,祖孙二人的闲谈被打断,刘妈妈笑着道,“老夫人,有说媒的人又上门了,这回还是老熟人呢!” “什么老熟人?”韩老夫人疑惑道。 “朝中四品右中郎将,方将军!”刘妈妈神神秘秘道。 “方将军?”韩老夫人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认得了这样一位将军?” 婉儿会意,也笑眯眯道,“等祖母见到了就知道了,确实是老熟人!” 韩老夫人笑着道,“那便请进会客厅,我出去见见。” 一路上韩老夫人几次旁敲侧击同婉儿打听这位将军,奈何婉儿就是不肯说,让韩老夫人愈加好奇。 待见到了这位方将军,韩老夫人还是狠狠的怔了怔,“这……这不是……” 婉儿背着双手侧过头看她,“祖母难道不知道咱们建康有了一位女将军,也是姓方?” 方玉芷也赶紧起身行礼,“许久不见老夫人,如今见老夫人大好,玉芷同老夫人道一声喜。” “方家那个小丫头,如今……如今……竟成了个女将军……” 韩老夫人惊讶过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当年听说你去了北方,原我还想一个姑娘家,若是吃亏了可怎么好?现下看来,那担心实是多余了。” “还要谢过老夫人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