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春闺》 第1章 开端 奕国永安历二百九十六年,大寒。 暴风雪肆虐了整整一晚,一尺深的积雪覆盖皇城,掩盖住千年古都的繁华与威严,只余一片素净的白。 方嬷嬷掀开帘子,捧着筐炭石往内室走,边走边道:“今儿个大雪封路,屋檐上的冰凌子都有一寸长,幸好早早将石炭准备,否则可难熬。” 手颤巍的将炭炉添满,抬眼看向蜷缩在火炉旁打盹的妙龄少女,布满皱纹的脸露出笑意:“小主子怎如猫儿一般蜷缩在火炉旁,若让老夫人瞧见,可会挨板子的。” 闻言,秦矜屁股撅了撅,睡眼惺忪道:“祖母不会罚秦矜,嬷嬷不说,便无人知晓。” 午时刚过,教导琴棋书画的先生因大雪封路无法前来,已经荒废小半月,今日秦矜本该练习蜀绣,却被她浑浑噩噩睡了去。 方嬷嬷替她披上件殷红裘衣,故作姿态道:“按小主子的意思,莫不是说往日里老夫人处罚您,皆是嬷嬷乱嚼舌根了?” 明知方嬷嬷是故意打趣,秦矜瞌睡仍是醒了一大半,缓缓坐直身躯,撒娇道:“嬷嬷待秦矜最是宠爱,怎会无缘无故赖在嬷嬷头上,都是我素日里无拘无束惯了,才让祖母和嬷嬷忧心。” 这认错告饶的本事,倒是极其顺溜,全无将门女的风华傲骨。 秦府战功卓著,祖祖辈辈无不征战沙场为国捐躯,其曾祖父陪伴开国皇帝南征北战数十载,一举封爵,封为正二品的开国县公。秦府儿郎壮烈牺牲的为数不少,人丁却一直兴旺,能堪当大任的子子孙孙更是数之不尽,丝毫不玷辱门庭。 秦家唯一遗憾的,便是世代从未有过‘弄瓦之喜’。无论嫡出庶出,又或是旁系血脉,但凡出生的皆是雄赳赳的壮硕儿郎,几百年延续下来,愣是连半个闺女都没有。 此事,一度成为秦家掌权者的遗憾。 直到秦矜这一辈,幸得上苍庇护才让秦府上下得偿所愿,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也正是因此,秦府上下才会对秦矜格外宠爱,于是,将她宠成了书香世家的娇娇女,毫无将门嫡女该有的英姿飒爽。 方嬷嬷早知她没脸没皮惯了,不再逗弄,顺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小主子先喝杯热茶,润润嗓子暖暖身。” 秦矜从善如流接过茶杯,凑近一口饮尽,吧唧下嘴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子清醒大半。 身旁炉中炭火烧得艳丽通红,映着她凝脂如雪的娇嫩面容,仿佛夏日天际缥缈嫣红的火烧云,煞是明媚动人。 喝了茶,瞌睡一扫而尽。 想到片刻前不劳而获的稀罕宝贝,秦矜献宝似得捧到方嬷嬷面前,扬着绚烂笑容道:“嬷嬷快瞧瞧,这可是稀罕之物,我头一次见到这般剔透玲珑的玉如意,欢喜的紧。” 方嬷嬷垂眉看去,吃了一惊:“小主子哪里得来的?” 秦矜唯独钟爱玉石器件,县公府上下皆知。 但凡稀罕些的玉佩挂件,都被她死缠烂打的索求来收入囊中,其次则是玛瑙金器。老县公曾指着她鼻子大骂财迷心窍,喜爱的尽是些庸俗物,秦矜却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她虽不是君子,却有君子该有的风骨,噎得老县公说不出半个字。 眼前的玉如意通体墨绿,正宗的帝王绿色泽,其中还泛着些许蓝色光彩,好似氤氲着满满的水雾一般,青翠欲滴。整个玉如意有手臂般大小,雕刻精细,没有半分裂纹和杂质,上面琢出槽子镶嵌着点点金器,镂空的雕花陪着祥云纹路瞧着十分精巧,想来极是贵重。 细品一番,方嬷嬷不免唏嘘:“瞧玉如意的色泽绝非凡品,怕是价值连城。” “夙锦安托小厮送来的,若是一般物件,也不会眼巴巴的赠我。”秦矜眸子里算是欢喜之色,爱不释手的摩挲着玉如意。 夙锦安,御史中丞的嫡长子,与秦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 秦矜自幼不喜唤他哥哥,私下里更是直呼其名,每每夙锦安得了好东西,都会眼巴巴送来县公府,情分自是深厚。 玉如意是他送来的,倒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是此次,方嬷嬷竟有些心神不宁,不免追问:“锦安公子托人给小主子玉如意时,可还有旁的什么东西?” 秦矜仔细想了想,盯着梳妆的铜镜处,皱眉道:“确实还有两件东西,甚是怪异。” “何物?”方嬷嬷心底猛的一缩,害怕小主子将自己卖了,私相授受传出去有辱清白。 秦矜将玉如意放置在一旁的桌子上,起身从梳妆台中取出一个锦袋,边解开边道:“随玉如意送来的,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诗句,以及一只参差不齐的黑色鬃毛的毛笔。” “快给嬷嬷瞧瞧。”方嬷嬷皱眉露出不喜之色。 自古书信传递便容易招惹情债,若他夙锦安真对小主子有倾慕之情,大可禀告父辈,托媒婆前来县公府提亲,又何必畏畏缩缩以书信寄情,当真狂妄无礼。 小主子年少无知,尚未经历情事,岂非被他三言两语就哄骗了去,情之一字最是祸乱人心。 瞧方嬷嬷气急败坏的神色,秦矜了然于心,缓缓道:“嬷嬷别急,并非什么艳诗淫词。” 初初她看到锦囊书信,也以为是夙锦安想来勾搭她,还颇为期待的想品鉴一番他华丽辞藻,看他如果称赞自己,哪曾想…… “骨肉能几人,年大自疏隔。性情谁免此,与我不相易。唯念得尔辈,时看慰朝夕……” 方嬷嬷扬着一张雪白的宣纸,以尖锐的声音朗诵,突然戛然而止,看不下去。 她纳闷道:“怎的不是关雎?亦或是凤求凰?” 关雎和凤求凰,那才是当朝公子哥正儿八经追求闺阁女子的情诗,她虽一把年纪目不识丁,却在秦家耳濡目染知道几首纯情的求爱诗词,这‘骨肉能几人’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为何处处不对劲呢? “小主子,锦安公子写的诗,老奴怎看不懂。”方嬷嬷沉思片刻,再次仔细察看。 “嬷嬷别猜了,这首诗说的是兄妹情深。” 方嬷嬷仍是不信,面色古怪道:“锦安公子对小主子只有兄妹之情?若只是兄妹之情,为何偏偏送来玉如意此等贵重的宝贝。” 秦矜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是多思多虑之人。 魂穿在这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的奕国已经够新奇,她又何必多思多虑,况且伤神过度容易折寿。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心理咨询师,能洞悉现代人各种精神疾病,在奕国县公府生活了十三年,却仍无法适应古代人的思维和生活方式,最需要心理辅导师的,竟成了她自己。 夙锦安与她自幼两小无猜,感情深厚。 且夙锦安相貌堂堂,俊朗不凡,原想着陪伴十三年成长的少年郎,品性德行都已琢磨的通透;若祖母真的将她许配给夙锦安,倒也省得再去寻个相貌端正又合心意的男人。嫁他为妻倒也不错,未曾想,这厮仅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妹妹妹妹,去你妹的。 真真是浪费姐们十三年来培养感情的耐心,她本着好夫君要从奶娃娃开始抓起,有意无意的调教他成为如意郎君,到头来,却瞧不上她,哪有这般悲催的事。 “嬷嬷,想来夙锦安真的只是将我当做妹妹看待,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既送来玉如意,我收下便是。”秦矜将毛笔与书信重新放回锦袋中,随意仍到方嬷嬷手中,抱着钟爱的玉如意欢喜的回屋歇息。 如此便可?方嬷嬷嘴角抽搐:“小主子这是要抱着它同床共枕?”。 秦矜未见半分抑郁之色,笑嘻嘻点头:“是啊,难得的宝贝,需知玉养人,人也养玉,往后我要日日怀抱它睡觉,才是逍遥。” 有宝贝就好。 至于培养了十三年如意郎君,不要也罢。 方嬷嬷被堵得无话可说,眼见秦矜施施然去歇息,她皱眉将锦袋放置回梳妆台的木盒中,整理物件的瞬间,不免嘟囔:“这锦安公子送的毛笔亦是古怪,不似羊毛雪白,不似马尾鬃毛粗硬,摸上去,竟仿佛人头顶的青丝,细软顺滑。” 毛笔的古怪无处可寻,小主子根本不在意,只得作罢。 县公府的另一处西厢院。 郁郁葱葱的竹林在雪夜中摇曳不止,夜空中隐隐露出原本的翠绿色泽。 一名小丫鬟匍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看着厢房中端坐着的粉衣女子,不敢动弹分毫。 “东西送去了?可瞧见夙锦安的神色?”头顶上方甜腻的嗓音响起,身着粉衣的女子不知何时漫步而来,正巧站在小丫鬟的正前方。 被她瞪得圆溜溜凶悍毕露的黑色眸子凝视着,小丫鬟圆儿吓得急忙回答:“奴婢亲自看着锦安公子与他的贴身小斯司玖入得秦府后花园,司玖将锦囊和玉如意送至秦小姐的闺房,奴婢便尾随司玖前往秦府的顷海苑。到了顷海苑奴婢躲在暗处静等半个时辰,才出面将表小姐您写的书信送至锦安公子手中,待他亲自阅览,方折回西厢院。” “很好!你也算是我在这偌大的县公府,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圆儿且安心,既然替我办事,该给的恩赏一分也不会少,你兄长的病我亦会替你请神医医治。”粉衣女子轻扶起跪在地上的丫鬟,阴沉的脸难得露出几分笑容。 丫鬟圆儿由衷感恩,只要能替兄长请到神医治病,阿爹阿娘便有依靠:“谢表小姐大恩大德,表小姐菩萨心肠如观音在世,圆儿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 粉衣女子闻言,咧嘴大笑。 开怀大笑片刻之后,却突然面色阴森森:“那你可得将今儿个的话好好烙印心底,往后就是我跟前的一条狗,如若不然,该知道今日之事的后果。” 丫鬟圆儿刚松口气,心脏又立刻被狠狠拿捏住,急忙应承道:“表小姐放心,圆儿生是表小姐的人,死是表小姐的鬼,一辈子都会衷心侍奉在您身旁。” 若真如表小姐赵瑾琳所料那般,今晚一过,人称谦谦君子的夙锦安公子怕是毁了。 伤人性命罪不可赦。 从她踏出西厢院替表小姐传信那一刻起,已是逃不掉的罪孽,又如何能与她划清界限。 第2章 狭路 翌日清晨。 秦矜抱着块玉从睡梦中苏醒,朦朦胧胧,不知身在何处。 迷迷糊糊的看去,身上盖着的是上等的烟罗紫的织锦绸缎棉絮褥被,头顶悬挂着的是藕荷色的花素绫,床头雕刻着曼妙飞天的仙娥木雕栩栩如生。 屋内圆桌上,放置着蟠虺纹的香炉升腾起袅袅香烟,淡淡的荼芜香从青铜器炉升腾,熏香沁人心脾。 入眼皆是古香古色,精致雅致,且都是她最喜爱的样式。 秦矜揉了揉双眼,闺房中的物件看了十几年,仍令她眼馋的紧,做梦都会笑醒。 她掀开棉被翻身坐起,急匆匆的洗漱干净,在丫鬟们服侍下勉强用了早膳,衣衫还未整理妥当,便抱着玉如意要去给祖母请安。 方嬷嬷瞧她兴致冲冲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小主子慢些,冰天雪窖的,你抱着一块清凉的冰疙瘩作甚。裘衣都未披上,连汤婆子也丢弃在床榻角落处,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价值连城的玉如意怎是寻常的冰疙瘩。 嬷嬷这是不高兴了。 心知嬷嬷关怀心切,秦矜乖巧的没有说话,任由她替自己披上朱红狐狸裘衣,直到脖颈的衣带系好,才道:“嬷嬷知晓的,如此上好的玉如意,当然要给祖母与祖父送去瞅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岂能私藏宝贝。” 知道拗不过,方嬷嬷不再多言,又命丫鬟春雪取来一件大袄,重叠的覆盖在狐狸裘衣上,才勉强同意她舍弃汤婆子:“屋外寒气重,春雪,汤婆子你且仔细拿着,若小姐稍稍冷着冻着,你务必劝诫小姐扔掉那块冰疙瘩,仔细身子。” 左一句冰疙瘩,右一句冰疙瘩,引得身侧的小丫鬟们噗嗤一笑,急忙点头:“方嬷嬷安心,奴婢们会好好照看小姐。” 谆谆告诫半日,秦矜才从方嬷嬷的唠叨中抽出身。从头到脚,她已被数层衣衫裹成蚕蛹模样,毫无闺阁女子该有的翩然优雅姿态,只觉得臃肿而蠢笨。 好在不用出门见客,模样臃肿难看点倒也无妨。 刚一出屋子,一阵寒风便迎面而来。 小丫鬟春雪急忙挡在秦矜前面,以幼小身躯抵挡风寒。 “退下吧,不碍事。”秦矜见不得如此,轻声吩咐她退至一侧。 春雪是她五岁那年亲自挑选的贴身丫头,初见时觉着是个活波的性子,她颇为欢喜,如今不过十岁幼龄,便被这高门府邸的规矩压制住孩童心性。 果真是环境造就人才。 此时天际雪花飞舞,飘飘洒洒,落在头顶支撑的浅苏芳鸢色的竹骨绸伞上,渐渐堆积薄薄一层。沿着一望无际的雪色平地行走半刻钟,眼前出现了绵延的朱红回廊,通向看不见的远方。 奕国的冬天比二十世纪的北京要寒冷数倍,好在此处的景致比现代唯美数百倍,不然当真要躲在屋子里缩在火炉旁当缩头乌龟。 回廊中并无积雪覆盖,行走起来甚是轻松,秦矜不想在风饕雪月之中耽搁太久,脚步加快几分,只是转弯之际太过急躁,稳不住身形差点撞上了人。 “哟,表妹今儿个怎么的,行色匆匆的,莫非又闯了什么祸事。” 秦矜被逼得身形踉跄急急后退,满眼的粉红薄纱百花裙在跟前漂浮飞舞,鼻尖更是嗅到一股子浓郁的百濯香,紧接着刺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不用听声音,单从这飘逸的粉色百花裙以及百濯香便可知,刚才撞上的人是她名义上的表姐赵瑾琳。 “瑾琳表姐。”秦矜干巴巴的唤了声,往后再退三步,直到闻不到那股子熏香,才堪堪站稳。 说起这位表姐,便不得不说父亲秦峰与母亲袁媛年轻那会子的风流韵事。 她虽不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却懂得当年是父亲辜负了赵氏,使得赵氏守了半辈子的活寡。举国皆知,赵氏嫁到县公府数十年,仍是个黄花大闺女。 都是父亲当年招惹的桃花债,最终父亲却携着母亲逃之夭夭,躲到淮南渔米水乡的富饶之地享清福,独留她与祖母祖父在县公府,日日与赵氏相依为伴。 赵氏无儿无女,愈发对外甥女赵瑾琳偏爱。 赵瑾琳五岁那年,赵氏亲自将她接回县公府,宠她如珠如宝,之后便在县公府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十年。 仆人们都尊敬的唤其一声表小姐。 赵瑾琳虽与县公府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因父亲当年辜负了赵氏,因此,秦家上下对这个来路不明的表小姐,无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表姐穿着单薄的很,犹记得百褶裙乃是盛暑所风靡的式样,隆冬腊月,女子着装还是以保暖温热为主,若是寒气入侵五脏六腑,便不好了。”秦矜声音缓和道。 她用手微掩口鼻,不喜赵瑾琳身上浓郁的百濯香,曾有史书记载,百濯香曾是三国时期后宫妃子善用的香料。 曾经妃子们喜爱的香料,价格怕是不菲。 “哼!”赵瑾琳闷哼一声,只觉得对方是在讽刺自己穷酸,明明已经寒冬,却依旧只能着盛夏衣裙示众。她寄人篱下在秦家生活了十个年头,明面上是半个主子,背地里还不知怎的数落。 看着秦矜包成粽子模样,只剩圆润的脑袋露在狐狸裘衣外,不由讽刺:“表妹还是先顾好自己,若那会子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我,也不迟。”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矜疑惑,每每这厮阴阳怪气的时候,绝对没有好事。 此时赵瑾琳的眉眼微微抬起,左边嘴角轻抿高挑,漆黑如墨的瞳孔更是散发着慑人的光,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眼神之中更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 身边的小丫鬟春雪已被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按心理学微表情来说,赵瑾琳是极其憎恨她的,今日该又做了什么手脚,要算计她,且计谋已成功落实。 犹记得七岁那年,赵瑾琳与她是由同一个先生教习琴棋书画的。 赵瑾琳也不知怎么的偷了先生最喜爱的一把折扇,故意塞到她画卷中诬赖她手脚不干净。后来东窗事发,祖母查清来龙去脉,碍于赵氏哭啼不休,只能给先生一笔封口费,此事才作罢。 往事不堪回首,明明灵魂已是二十好几的老闺女,却被一个孩童算计,丢脸的很。 第3章 养成 秦矜懒得与之虚与委蛇:“表姐既然不喜,多说无益。” 内心阴狠黑暗之人,所听所见之物都会随着她固定思想去扭曲事实,将万事万物的发展归结到阴霾之中。即便再美好之物,她们心底也将在腐蚀黑化,变得肮脏不堪。 既已将她当成敌人,又何必苦口婆心去解释。 春雪见主子冷冷清清的往老夫人的屋子离去,微微朝表小姐赵瑾琳请安万福,才麻溜的追随主子的脚步,在雪地里狂奔。 看着圆润的秦矜手持浅苏芳鸢色的竹骨绸伞走远,丫鬟圆儿小心翼翼凑近赵瑾琳,轻声道:“表小姐,或许小姐只是关心您的身子。” “闭嘴。”赵瑾琳顿时火冒三丈,冲着圆儿的脸猛抽一巴掌,怒道:“她哪有这般好心,记住,如今你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即便你的卖身契还在秦矜手里,也不许替她说半句好话。” 圆儿吓得急忙跪地,顾不上积雪融化的刺骨寒冷,哭着告饶道:“奴婢知错了,表小姐恕罪。” “起开,整日只知哭哭啼啼,看着就心烦。”赵瑾琳被哭的更加心烦,抬脚朝圆儿胸口猛踢去,将她踢翻在地。 “表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圆儿哽咽着,不敢再哭出声,瑟瑟发抖的隐忍着。 赵瑾琳践踏在圆儿胸膛,嫌弃将绣花鞋上的雪水在她衣裙擦拭,直到鞋面的雪水擦干净,看也不看她一眼道:“衣裙脏成如此模样,如何随我去给姨母请安,你先回西厢房,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院子半步。” 言罢,衣袖一甩,傲气十足的走了。 秦矜到开国县公老夫人屋子的时候,大雪仍未停歇。 欢喜的越过老旧的朱漆木门,迎面而来的炙热温度瞬间驱散身上携带的寒气,冰寒与炙热相撞击,令人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祖母,孙女给你来请安了。”前脚刚踏入门槛,秦矜便爽朗的呼唤。 此时正中央主座的紫檀木浮雕木椅上,端坐着一位霸气威严的老妇人。 她身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裳,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色月华锦衫,许是因为天气寒冷,肩上披了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满头银色长发只用一根玉钗盘在头顶形成盘龙髻,粗略看去,一双浑浊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睿智的精光,令人望而生畏。 老夫人见了秦矜,未语先笑,慈祥的面庞满是和蔼可亲:“矜矜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此处暖和。” 秦矜待春雪将沾染雨雪的披肩取下,褪去一身寒气,依言凑近:“祖母,还有三日便是年关,孙女寻了件稀罕玩意给祖母瞧瞧,腊尽春来,也可沾点福气。” 一路走来,她抱着玉如意肯撒手,如今到了祖母跟头,却迫不及待的将东西递过去。 玉如意向来便有吉祥称心的寓意,祖母纵使鉴赏了大半辈子的宝物,也定是没有见过此等佳品。 老夫人昨儿个便听方嬷嬷命人来传话,说御史中丞的小子妄图私相授受,想拐走她的秦矜好孙女,今儿个倒真要好好瞧瞧,究竟是何等宝贝,让秦矜如此称心如意。 “沾福气就罢了,给祖母瞧瞧究竟是何物,让你高兴成这样。”接过仍残留余温的玉器,老夫人略显诧异。 如此珍宝,岂是区区‘价值连城’四字可评鉴的。 莫不是夙家世代相传的传家宝! “矜矜,真是夙家二公子将此物赠予你的?”老夫人眉头微蹙,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秦矜不敢隐瞒,将其中原委娓娓道来:“昨儿晌午,锦安哥哥便派他身边的小斯司玖将东西送了过来,想必是煞费苦心寻来的宝贝,趁着年关将至,送来县公府的添喜气的。” 老夫人将玉如意放置在一侧的桌上,肃然看向她,义正言辞问:“你与锦安自幼青梅竹马,与寻常人比起来,情分自是不同。矜矜,祖母问你,他私下里,是否有僭越的地方,亦或是说过倾慕你的话。” 再过两年,矜矜便及笄。 县公府有女初长成,到时也不知便宜了哪个混小子。 秦矜仰头仔细回忆一番,记忆中除了十岁那年她差点被赵瑾琳推入湖中时,夙锦安拉过一下她的小手之外,貌似再无任何实际性接触,更别说什么僭越的地方。 至于倾慕的情话,那个只读圣人书的呆子,怎么有胆子向她表白。 秦矜摇头,脑中浮现昨晚的诗词,如实道:“祖母误解了,锦安哥哥待我只有兄妹之情,昨日送来的书信写的清清楚楚,觉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精明睿智的这个想探究她眸中是否有撒谎的迹象,小狐狸则极力表明心迹,生怕被乱点鸳鸯谱,无端嫁个不喜欢她的男人。 秦矜白皙的小脸蛋上并无羞涩而浮现的红晕,娥眉粉黛,雾霭隐隐,清澈的眸子能倒映出凡间的一切尘世俗物,该是不知情爱是何物的年华。 未动情,守本心,便是极好的。 老夫人觉得自己观人的本事不差分毫,孙女仍是赤子童心,甚是欣慰。只是她未料到,沉浮在皇城王孙贵胄之间数十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哪是什么赤子童心,在现代就风风火火恋爱好几回,红尘俗物皆已入心入眼。 屋内气氛有些古怪,恰巧在这时,赵瑾琳轻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妇人跨门而入。 妇人梳着如意高寰髻,发髻上鬓着枚红翡滴珠镂空兰花朱钗,缓步走来时,头顶的朱钗折射着耀眼的光彩;她身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摆是紫绡翠纹裙,精巧的东西搭配在一起,十分明艳动人。赵瑾琳与之有说有笑,很是亲昵,乍一看去,就如一母同胞的姐妹花。 祖孙双双收回视线,老夫人甚至轻咳一声转身端坐好,夙锦安勾搭之事不愿再提半字。 “母亲。”秦矜起身,恭敬的向妇人万福问安。 眼前的妇人不过芳信年华,正是父亲秦峰明媒正娶的妻子赵氏,亦是县公府老县公的长媳,至于母亲袁媛,亦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4章 双妻 皇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县公府的嫡长子娶了两位夫人,且都身负皇命。纵使饱读诗书的迂腐儒士,对此事也挑不出任何错处,不曾诟病县公府的嫡长子离经叛道未遵老祖宗规矩。 如此艳福,实是世间男儿做梦都想得到因缘际会。 这事,需从当年先皇一道圣旨赐婚县公府开始。 起初先皇钦点的是从二品殿前都指挥使之女赵素素为妻,同一时间,又钦点了从二品六部尚书之女袁媛嫁给从三品翰林学士之子周汶晋为妻,四位才子佳人赐同一日完婚,在奕国五湖四海造成轰动一时的佳话。 哪知,出嫁迎亲之日偶遇暴风雨,赵家与袁家花轿错台,将新娘子给掉了包。 若只是花轿抬错也就罢了,巧的是赵府与袁府相隔甚远,一家位于皇城最东方,一家处在皇城最西方,等翰林学士周家发现新娘弄错,护送赵氏回县公府时,秦峰与袁媛已经圆房,有了夫妻之实。 生米已煮成熟饭,先皇很是无奈。 若硬生生拆散秦峰与袁媛,将袁媛送回翰林学士府,不见得翰林学士府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再若索性将错就错,将 赵氏留在翰林学士府做妻室,法子倒是妙,可惜那赵氏死活不依,仗着白纸黑字盖了玉玺印章的赐婚圣旨,赖在县公府不走了。 先皇再三权衡之下,只得赏赐无数珍宝给翰林学士以示安抚,至于赐婚这种乱点鸳鸯谱的苦差事,便听之任之,不敢再做媒人公。 秦矜收回视线,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女人最是命苦。’ 赵氏向县公老夫人拘了万福礼,目光一转落在秦矜身上。 只见她左臂伸向右在胯部将左手与右手相合轻晃两下,同时敛衽,头微微低下,再微微蹲身以示恭敬。 待秦矜一系列动作完成,不过瞬间,却看得赵氏赏心悦目。不愧是县公府公公婆婆宠爱有加的掌上明珠,若论起府中诸人明面上的虚礼来,当属秦矜对她最是恭敬。 “免礼。”赵氏轻缓莲步上前,含笑着扶起秦矜的左臂,接着道:“方才听瑾琳说起,她与矜矜在花园回廊偶遇差点撞倒在地,瑾琳向来冒冒失失不知礼数,若是冲撞了,矜矜可莫要放在心上。” 这是告状来了,而且是扭曲事实说反话。 赵瑾琳莫不是以为她方才不快,故意来向祖母告状。 秦矜微微一笑,顺着赵氏轻扶的动作直起身子,看向赵氏身后乖巧的赵瑾琳,道:“母亲说的哪里话,瑾琳表姐自幼与我一同长大,又怎会与表姐生分。” “不错,矜矜很是懂礼,不枉祖母平日里的疼爱。” 老夫人对秦矜的回答很是满意,赵瑾琳这小丫头虽然心术不正,但幼时所犯的错,总不能惦记到如今,知错能改便是个好的。到底是养在县公府的丫头,左右也坏不到哪里去。 “矜矜能与瑾琳和睦相处,母亲甚是欣慰。”赵氏由衷道。 “母亲放心。” 说起母亲赵氏,秦矜心底是真的恭顺敬服。 当年父亲扔下赵氏在县公府不管不顾,赵氏无半点埋怨,甚至乐得清闲,整日在园子里打理花草,不问俗事。记得三岁那年,照顾她的嬷嬷与奶娘以为她听不懂人语,闲余饭后偶尔嗑叨当年先皇赐婚之事,她听后,十分好奇便偷偷前往赵氏的西厢院窥探。 赵氏闲暇之余也喜欢逗弄她,足足相处了两年时间,感情自然慢慢处出来了,直到后来赵氏将赵瑾琳接入府中,她才甚少去西厢院。 她一直喜欢赵氏身上那股子沉静气息,淡淡的,暖暖的,虽没有母亲袁氏那般亲近,却也值得尊敬。 “快让母亲瞧瞧,矜矜长得越发水灵了,瞧着小脸蛋,仿佛能掐出水来。”赵氏颔首,素手微抬从秦矜脸上轻轻拂过,仿佛触摸着上好的羊脂玉,爱不释手。 话音未落,紧接着皱眉道:“只是矜矜,近日可不能再多食肉与甜食,瞧瞧你身形,莫不是又添了几分福气,越发圆润珠滑了。” 秦矜嘴角微微抽搐,赵氏潜台词岂不就是:你又胖了,不准再吃肉。 若说这幅身子,唯一的缺憾就是吃啥都容易胖,寒冬腊月衣衫本就裹得多,再加上许久不曾运动,整日里窝在火炉旁打盹,浑身肥肉不疯长就怪了。 可长肉归长肉,你一后娘别眼巴巴的戳穿呀,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么。 可见赵氏是真的将她当成自家人,没有半点疏离的意思。 “母亲,矜矜知晓了。”秦矜心情抑郁,有气无力道。 一日不吃肉,人也不变瘦,真是何苦来着! 她的美食哟! “哈哈,这话祖母可不信。”老夫人闻言,朗笑出声:“若让你戒掉肉食与甜食,怕比登天还难,此时满口应承,片刻后便躲回闺房便让方嬷嬷给你开小灶。吃的不亦乐乎。” 方嬷嬷本是老夫人身边侍奉的老人,当年便是烧了一手好菜引得秦矜垂涎三尺,让她死皮赖脸的将人要了去。她会戒掉美食,还真真不信。 秦矜被臊得脸红耳赤,却明白再多言只怕会引祖母笑得越发厉害,索性埋着头当做不知。 “你瞧她模样,竟知道害羞了,果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咯。”老夫人向着赵氏道,对于这个媳妇,倒没有太多膈应,相处也算融洽。 赵氏闻言,仔细打量一眼,赞同道:“果真害羞了,甚是难得。” 秦矜翻了个白眼,嗔怪道:“母亲。” 她脸皮又不是厚如城墙,当然知道害羞,就是比寻常姑娘家脸皮稍微厚那么一丁点,极少扭捏局促罢了。 屋内,祖孙三辈气氛和乐融融,独自站在身侧备受冷落的赵瑾琳却不老实了。 她目光扫过摆放在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上的玉如意,漆黑的眼珠子转溜一圈,装作不经意的走过去,捧在手里把玩一番,惊呼道:“哟,这不是昨日锦安公子送来的玉如意么,怎会在老夫人这里。” 这话一出,秦矜顿时不淡定,挑眉望过去问:“你何时见过?” 老夫人面色陡然变了变,收起打趣的心思,神色威严的看向赵瑾琳,等着解释。 第5章 翻墙 赵氏并不知道玉如意的来意,只是老夫人面露不喜,连秦矜也是一副正义凛然模样,怕是事态严重,好言道:“瑾琳如何知晓的,快快如实道来。” “昨儿晌午见着的。”赵瑾琳将玉如意轻轻放置好,略显犹豫道:“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锦安不知怎的进了顷海苑,身边跟着小斯司玖,偷偷摸摸的潜入了县公府,说是要来给表妹赠送礼物。” 顷海苑,是县公府南北方偏远的一座庭院。 每到夏日酷暑,苑中的湖面总能袭来一阵凉爽的清风,十分惬意,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只是冬日却极其寒冷,自两个月前雪花初降,顷海苑因太过寒冷便无人看守,成了座荒园。 “夙锦安胆敢偷偷摸摸进入县公府?”老夫人猛地一拍桌面,恼怒道:“如此不知礼数,竟与那贼子一般翻墙而过,有辱斯文。” 既不是送上拜帖入府,便是凭着一身武艺翻墙而过。 确实荒唐的紧。 秦矜怕祖母气着,急忙上前劝阻:“祖母莫要气坏身子,锦安哥哥绝非无耻狂徒,怕是事出有因才做出糊涂事,您喝杯茶消消气。” “老夫人猜测的对,他是翻墙而过。”赵瑾琳却不知看眼色,用力颔首以表赞同,随后甜甜的笑道:“锦安公子该是十分惦记表妹的,我瞧他翻墙而入时,差点掉在了顷海苑的冰池里,浑身都湿透,也不知何事非要这般急切闯入。” 秦矜面露不喜,耐着性子问:“表姐怎会去顷海苑?” 勿怪她多想,只因赵瑾琳自幼心术不正,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但凡跟她沾边的事都让人闹心。 赵瑾琳冲秦矜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回道:“顷海苑的梅花该是盛放,便携着圆儿一同前去观赏,想着折下几枝红梅放置在姨母屋中,也可增添几分喜气。” 赵氏素来爱惜花草,这话倒也合情合理。 “瑾琳昨日确实命人送来一束腊梅,很是鲜艳。”赵氏往赵瑾琳身前挪了挪,肩膀微侧,小心的将她护在身后,生怕委屈她半分。 秦矜不得不收回视线,方才确实咄咄逼人了些。 就在此时,屋外陡然响起噪杂的脚步声,紧接着老管家福伯惊慌失措的呼声传了进来:“老夫人不好了,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失踪了。” “御史中丞大人硬说锦安公子在我们县公府,硬是闯了进来,找我们寻人来了。” 福伯的嗓音既惊又急,远远听来,还透着几分恐慌。 秦矜等人顺着他嗓音方向望去,只见福伯佝偻着背脊焦急的走在前方,在他身侧,紧跟着几位衣着华贵的郎君们,隐隐看去不下十人,皆是一副怒发冲冠不好惹的模样。 为首的中年男人最为年长,他着虎豹纳纱刺绣补子腾图的绛紫色三品官服,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和佩绶,头上戴有彰显身份的梁冠,整个人身躯凛凛,胸脯横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射着寒星。 秦矜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还是她尚在襁褓中无法行走时,父亲恐她在江南之地被养成野蛮市井女,执意将她送回县公府托付祖母教养规矩,归家途中偶然遇见御史中丞携家眷踏青归来,父亲与他是世交,于是两家人结伴同行,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夙锦安的时候。 “老夫人恕罪,奴才实在拦不住御史中丞大人。”福伯急的满头大汗,若非疾步飞奔,怕是要让外人直逼县公府后宅院落。 “罢了。”县公老夫人挥手示意老管家退下,面露温色道:“夙大人此刻不在金銮殿上早朝,如此气势汹汹直闯县公府,是为何意?” 御史中丞夙韬一进屋子,便迅速环顾一圈,视线落在秦矜身上。 见她端端正正的站着,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 只要秦矜在,夙锦安那臭小子便不会做出私奔的蠢事。 心知首座上的县公老夫人已经动怒,夙韬强压下心中的担忧,温和有礼道:“还望老夫人见谅,实在是不孝子夙锦安荒唐胡闹,才失了礼数。辰时三刻听闻犬子贴身书童说起,锦安将夙家传家宝玉如意私拿出府,驾着马车直接来了县公府,如今整整一夜过去,尚未归家,下官不免忧心忡忡,是以前来县公府寻人。” 辰时三刻,已是早朝之后。 他刚下朝回府,便听到夫人戚戚哀哀的啼哭声,甚是头疼。 御史中丞夙韬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既没有玷污县公府嫡孙女的清白名节,又给混账小子夙锦安留个台阶。 若是县公府若不愿结这门亲事,也不至于在皇城中丢尽颜面。 来县公府之前,他已从夫人那处询问清楚,愣小子夙锦安早早就看上了县公府的掌上明珠秦矜,昨日刻意瞒着他私自前来,铁了心要向心上人表露倾慕之情,不惜将库房里的传家宝偷了出来。 “夙大人的意思是,锦安那孩子彻夜未归?”老夫人看向御史中丞夙韬身后站着的一大群人,惊疑不定道。 莫非人失踪了。 夙韬领着夙家所有的儿郎们闯进来,究竟是想故意毁了矜矜的名节,便可轻而易举替夙锦安将矜矜娶入府邸;还是夙锦安真的出了什么大的变故,让夙家人慌了神。 御史中丞夙韬恭敬作揖,肃然道:“当真彻夜未归,下官也是担心犬子安危,不敢欺瞒老夫人。” 县公老夫人侧头看向秦矜,想搜寻些许线索,见她眼底亦是挥之不去的迷茫之色,便隐晦的收回视线。 “锦安那孩子昨儿确实来过县公府。”老夫人郑重的将桌上的玉如意拿起,迈着舒缓的步伐将玉如意递给夙韬,向他解释道:“方才还听府中仆人说起,锦安二公子既无拜帖,又未命人通传,竟直接从南北方的墙角翻墙而入。这枚玉如意便是他身边的小斯送来给矜矜的赠礼,既是夙家传家之宝,夙大人还是收回的好,矜矜并非惜玉之人,给她白白糟蹋,着实可惜。” 第6章 寻人 玉如意通体翠绿,如假包换,是他所熟悉的祖传之物。 定亲信物归还,县公府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这……”御史中丞夙韬垂眸细看,半响,一直未伸手去接玉如意。 见祖母做主将玉如意物归原主,秦矜红唇轻启,不免有些可惜。 她眼馋的扫视一眼玉如意,又可怜兮兮的看着主座上的祖母,心思百转之余,最终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再喜欢,也要不得。 清楚的看到孙女的神色变化,县公老夫人亦是松了口气。 辛辛苦苦教养的孙女,平日里虽然骄纵了些,但大是大非面前却十分有骨气,也不枉她煞费苦心的训导。 “夙大人,快快将东西收好,传家之宝可不是小玩意,再弄丢了麻烦可就大了。”老夫人催促道。 御史中丞脸上有些挂不住,心中已明白夙锦安与秦矜的婚事怕是谈不拢。只是如今混账小子尚未见到,他若将东西收下,怕是会刺激到他。 少年心性尚未消磨尽,正是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如今爱意萌生满腔热血,做父亲的又怎会不懂。 “老夫人,不知犬子如今身在何处?”夙韬硬着头皮问。 县公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眼神瞥向身旁搀扶着她的秦矜,示意道:“矜矜,你且告诉你夙伯伯,可知锦安公子身在何处!” 秦矜闻言,缓步上前向夙韬拘万福礼,脆声道:“夙伯伯,秦矜并未见过锦安哥哥,昨日这玉如意是锦安哥哥随身的司玖送来的,矜矜并不知道当时锦安哥哥就在县公府中做客,更未曾与他相见。” “果真?”御史中丞在秦矜上前的片刻,寒光四射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 几年不见,当年安静沉稳的小丫头已是豆蔻年华,眉眼之间颇有其母风范。 巴掌大娇小的脸蛋白皙如雪,精致的五官有着一双仿若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眸子,凝眸时如波涛不惊的蔚蓝海洋,流动时又如划破夜空的璀璨流星,像是个勾人摄魄的深邃潭渊,吸引着万物。 不得不说,秦矜五官的确明艳动人,讨喜的很。 就是身段稍逊色了些,臃肿的躯干与粗犷的腰肢,使她整张脸的艳丽褪色不少。衣着倒也素净朴实,将她容颜的妖娆之气敛去,不似妖媚之人。 秦矜顶着他冰寒的目光,从容不迫的点头,温婉一笑道:“不敢欺瞒夙伯伯。” “时光匆匆,岁月不饶人啊!如今秦矜都快到及笄之年了,吾等老了。”夙韬不由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她时乖巧的模样,由衷感叹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将秦矜当做儿媳般审视看待,越看越是欢喜。 “咳咳。”县公老夫人用力咳嗽几声,打断了夙韬的感慨之言:“夙大人,既然锦安那孩子不在县公府,何不去别去寻一寻,莫不是心情抑郁,多喝了两杯醉倒不省人事。” “也罢。”御史中丞微微点头,锦安那混小子求亲不成,怕是借酒消愁去了:“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下官便告辞。老夫人,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一行人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 至于夙家的传家之宝,像是被众人遗忘了般,不打算一并带走。 夙韬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突然被道甜腻的女音出声制止:“夙大人还请留步。” 他疑惑回头,只见一粉衣姑娘朝自己盈盈一拜,脑袋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五官音容。 不等他询问缘故,粉衣姑娘继续道:“夙大人何不先在县公府寻上一寻,锦安公子说不定还在县公府中。” “这是何意?”夙韬疑惑渐深,转头看向同样惊疑不定的老夫人。 县公老夫人凉凉的瞥一眼赵瑾琳,不怒自威道:“这位是正五品中侍大夫赵大人之女,闺名瑾琳,因赵氏之故,一直养在县公府陪伴赵氏身侧。瑾琳,还不快快向夙大人说个清楚明白,勿要口出狂言。” “瑾琳拜见夙大人。禀告老夫人,方才瑾琳并非口出狂言,只因昨日我曾见过锦安公子,担心他此刻的安危,这才出声拦住夙大人。” 秦矜看着赵瑾琳从身后走出,挪动着曼妙的莲步轻缓上前。她从身前错肩而过时,清冷的空气中又袭来一阵浓郁的百濯香,呛鼻的很。 从赵瑾琳出声叫住御史中丞夙韬那一刻起,秦矜便心绪不宁。 不知不觉担忧起夙锦安的安危来,更替自己担忧。 她脑中不断浮现清早在回廊与赵瑾琳相撞时的画面;她嘴角翘起且展露在左脸一侧,黑色眸子中慑人的气势与恨意,以及那种幸灾乐祸之后的得意轻蔑之色,无不充斥着脑海,扰乱心神。 不知今日她究竟设了什么局,等着她往下跳。 “什么安危?锦安他究竟如何。”御史中丞夙韬听出赵瑾琳言外之意,面色再次变了变。 五品中侍大夫之女,当年略有耳闻。 十年前,中侍大夫将姨娘所生的庶女送到妹妹赵氏跟前养着,美其名是陪伴,实则等同过继给妹妹为女,母女名分虽未按照祖宗惯例定下,好歹确是养在县公府的闺女,身份自然贵气些。 她容貌气度虽比不上秦矜,穿着打扮却比县公府的嫡孙女秦矜还要华贵端庄些,粉色的薄纱百花裙很是飘逸,将玲珑有致的丰腴身段勾勒的十分妖娆。 若让秦矜知道夙锦安他爹此时心中所想,定要糊他一脸泥。 男人与女人的审美观相差的果真是十万八千里。 “夙大人且稍安勿躁。”赵瑾琳柳眉微蹙,殷殷切切的看向夙韬,一双勾人摄魄的媚眼仿佛有无尽的心事想要倾诉:“昨日我见到锦安公子时,他尚好端端的在县公府后院的顷海苑中,小女去梅园赏梅时还曾与锦安公子身边的小斯司玖相遇,当时就是司玖陪伴公子身侧,他应该清楚来龙去脉。” 提起司玖,夙韬闪着精锐光芒的双眼暗了暗。 手臂向身后陡然挥掌,只见一青衣小童慌张上前,气息不稳道:“回赵小姐的话,奴才昨日确实一直陪伴在公子身侧。” 第7章 恶毒 “奴才奉公子命令将玉如意送至秦矜小姐闺房之后,公子便不许奴才跟随左右,将奴才赶出了顷海苑,勒令奴才回府候命。之后的事,奴才并不知晓。”小斯司玖语气不疾不徐道,一段话说完,又急忙规规矩矩的向县公老夫人行礼作揖。 司玖未曾陪伴夙锦安身侧? 真是老天开眼,夙锦安此次不死也该残废。 赵瑾琳禁不住冷笑,心中疯狂滋长的恨意渐渐平息沉淀,浑身舒坦极了:“司玖,你真的没有留下来陪伴二公子左右?” “公子执意让我离开,司玖不得不遵从。”司玖刚硬的方脸露出不快。 非他擅离职守,只是公子勒令不得不遵从,何苦再三询问。 “哎呀。”赵瑾琳突然惊呼一声。 尖锐的嗓音刺激着众人心口猛跳,气氛越发古怪忐忑。 在诸人灼热的视线中,她来回踱步行走数圈,清秀的容颜时而若有所思,时而闪过惊疑不定之色。 “表妹昨日难道没有前去顷海苑,与锦安公子相会?”赵瑾琳突然停在秦矜身前,故作姿态的凝视着她,神色晦暗道。 秦矜心中怒火‘噌’的一声燃起。 “表姐怕是糊涂了,相会二字岂能随口而出。我既不知锦安哥哥何时来的县公府,更不知表姐曾与锦安哥哥见过面,至于玉如意,也是司玖亲自送来的,未留只字片语,如何知道他的用意。”她语气冷然道,浑身气息沉稳内敛,让人看不出已经怒火攻心。 上辈子读书那会,荒废度日。她整日守着电脑啃着几本小说以及偶像电视剧,沉迷在玩乐之中。虽是学习心理学专业,对于心理学研究所涉及的知觉、认知、情绪、人格、行为、人际关系、社会关系却仍是混乱一片,凭着机灵劲才好不容易熬出了毕业证书。 此刻,明知赵瑾琳在算计她,却毫无章法。 赵瑾琳委屈的低下眉眼,嘟着嘴道:“表妹误解了,我的意思是,或许,或许锦安公子如今仍在顷海苑等候表妹,殷殷期盼着与表妹相见,痴心不悔。” 当她说‘痴心不悔’四字之际,赵瑾琳趁众人恍惚之际陡然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秦矜。 红唇微张,无声的开头道:你输了,等着给夙锦安收尸吧。 顿时,秦矜脑子里的一根弦猛地崩断。 她读的懂唇语,魂穿奕国之初,因尚在襁褓不能随意启唇说话,无聊至极时,总爱盯着那些在她面前嗑叨家常的嬷嬷们的唇,研究她们说的趣事。 此刻,明明没有声响。 ‘你输了,等着给夙锦安收尸吧’几句话却不停的回荡在耳畔。 秦矜伸手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赵瑾琳,顾不上屋内其他人诧异的神色,抬脚便往屋外走。 她怕了。 现代职场虽然硝烟滚滚,却比古代后宅之中的阴狠厮杀要好上太多,不会动辄损人性命。 平日里赵瑾琳惯于对自己耍些心机手段,都被她轻松化解,如今竟胆敢向她身边的人动手,实在欺人太甚。 “矜矜,这是怎么了。”县公老夫人满脸担忧,看着脚步凌乱身形不稳的秦矜,开口想唤住她身形。 秦矜头也不回,带着哭腔道:“祖母,锦安哥哥说不定真的还在顷海苑,我去寻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仓皇的扔下一句话,顾不得系朱红狐狸裘衣与披风,迎着风雪往南北方向的顷海苑狂奔。 她清楚的知道,赵瑾琳说的都是真的。 赵瑾琳在回忆与夙锦安相遇的情况时,她的眼球朝下方,稍加思索才开口解释;然而说话的过程语速又是极快的,且双眼不停的眨动,便是隐瞒了一些不该说的细节;唯独在她突然抬头以唇语说话之时,她整个脸蛋的表情肌肉极为放松,眼角还有鹰爪般的皱纹,脸颊上扬鼓起,扯动着眼窝周围的肌肉,整个状态是极其放松舒心的。 她在提到替夙锦安收尸时,是她状态最为放松的时候。 这也表明,赵瑾琳盼着夙锦安出事。 御史中丞夙韬听到秦矜的哽咽声,一颗久经官场沉浮的七窍玲珑心仿佛被架在火上焚烧,难受的紧。他转身朝同来的人呵斥道:“给我立即搜,就是掘地三尺也给我将二公子找出来。” 吩咐完,冷冽的目光从赵瑾琳身上一扫而过。 见她依旧安分守己的低着头,伶俐乖巧的站在原地静候着,才勉强收回探究的心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县公老夫人从未见过孙女秦矜如此魂不附体模样,不免担心。心知与御史中丞夙韬多说无益,肃然向府内仆人吩咐:“福伯,你即刻派人去四处寻找一番,若是看到夙二公子身影,不得耽搁,速速前来禀报。” 福伯领命,晃动着佝偻身形焦急退下。 御史中丞唇角紧抿,眉心微微下垂,倾斜一眼老夫人,终是忍不住埋怨道:“不劳老夫人惦记,犬子锦安的是否安然无恙,下官自会亲自证实。” 他一甩衣袍,大步流星的跟随人群跨出门槛。 数十位壮硕勇猛的侍从倾巢而出,紧随在前方狂奔的秦矜身后,在风饕雪虐中张望搜寻。 顷海苑距离县公老夫人所在的院落并不远,来去不过一刻钟。 秦矜赶到达苑中凉亭的时候,不过几分钟。 也仅仅几分钟时间,她头上盘着的青丝发髻被鹅毛般的大雪覆上,几乎笼罩满头,衣衫裙摆处皆是未曾融化的雪花。 “锦安哥哥?”秦矜顾不上衣衫单薄,沿着小径边搜寻边呼喊他的名字。 顷海苑白雪皑皑,一派天寒地冻,万物萧瑟肃杀的景象。 亭台楼榭处,六角亭的屋檐上悬挂着寸长的冰凌子,亭旁树木银装素裹掩映,湖中潺潺流水早已凝结成冰。秦矜沿着湖边走了数十米,仍未看到半个影子。 凉亭处更是一览无余,空空荡荡。 “夙锦安,你若是还在县公府就给我出来,别躲躲藏藏畏畏缩缩,哪有半点男子汉气概。”秦矜大声吼道,生怕他藏在那个角落中听不到她的声音。 静等片刻去聆听,能回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 第8章 冰人 听不到人回应,秦矜彻底恐慌了,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流淌,渐渐的嗓子也哑了:“夙锦安,你给我出来,你能不能不要吓我,夙锦安。” 耽搁片刻,身后紧随而来的御史中丞夙韬聚拢过来,站在凉亭一侧,面色如霜问道:“矜丫头你慌什么,方才赵瑾琳究竟跟你说了何事,让你如此失魂落魄,锦安他究竟怎么了?”。 耳畔夙韬苍老的声音响起,秦矜却似没听到。 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夙锦安经常随着母亲一同前来县公府走访,赵瑾琳尚未与她交恶,于是三个小人儿时常在一起玩耍嬉戏。 因着自己魂魄年龄实际早已二十好几,不削与两个黄口小儿玩耍,便总是躲在顷海苑北边的一棵大榕树下偷懒睡觉,躲避纠缠。当年夙锦安最喜欢跟着她身后跑,每每她刚倒地歇息,那厮便屁颠颠的跑来跟前,奶声奶气的将她抱在怀里,说即使夏日炎热,但草地湿气重,不忍她沾染半点雾气露珠。 大榕树,是了,那是他们儿时最喜欢待的地方。 “我知道了,他一定会在那里,一定是。”秦矜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却似乎走过千山万水。 狂奔的步伐越来越慢。 渐渐的,竟没有任何力气抬起沉重的步伐。 她呆呆的傻愣着,看着眼前的景色一副不可置信。 眼前枝繁叶茂的千年大榕树仍是记忆中的模样,树梢枝丫似乎比幼时所见还要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枝丫宛如撑开的巨大的如来神掌,笼罩整片天空。 此时的千古榕树下,站着一位雪色锦衣少年。 少年一尘不染的雪色华服与冰天雪地融为一色,袍内衣襟处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上束着白玉蟠龙缎带,黑色如墨的青丝由一枚青翠的玉簪高高竖起,绾成个发髻。 他桃花眼紧闭着,脸颊苍白得看不到任何血色,原本嫣然的唇瓣也变成莹亮透粉,俊美容颜以及下颚的肌肤甚至沾着许多莹白色的冰凌,他伟岸高大的身材矗立在雪地中一动也不动,仿佛睡着了。 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锦安哥哥。”秦矜轻声唤道。 怕叫声太响,惊扰了他,又怕嗓音太轻柔,唤不醒他。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榕树下,厚薄适中的粉色唇瓣紧抿着,手掌紧张的交叉着紧握在一起,面朝东方,似是殷殷期盼着谁的到来,内心极其不安的等待着。 “臭小子?” 身后,御史中丞夙韬走了过来,距离白衣少年十米远的地方,同样停下步伐,满眼充血的看向榕树下的人。 紧接着,他立刻察觉儿子神色气息不对,暴躁的向身后紧随来的侍从咆哮:“快去请大夫,将皇城最好的大夫都带来,若是因为大雪封路不肯来就诊的,统统给我用刀架着脖子来。” 秦矜被响彻九霄的咆哮声给震慑住,一团浆糊的脑子渐渐清明。 她疾步上前,也不管身边跟着的是何人,冷着脸,镇定自若的指挥道:“速速将尔等身上的大氅取下给锦安公子披上,再过来两个魁梧有力的勇士搀扶下他,待他平躺好,不许乱动。” 她不确定夙锦安在雪地里呆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亦或是整整一夜。 方才靠近他身侧,便觉他身上一股浓重的寒气在流窜侵蚀。 秦矜食指拇指合并探向夙锦安的脖颈处,隐隐约约只能探到微弱的脉息搏动。 可是,即使能探到这微弱的额脉搏,她仍是惶恐。 方才在雪地里寻人之际,她的手掌早已冻得麻木,且身体的血液流动的极为缓慢,此刻能探到夙锦安微弱的脉搏仿佛是种错觉,她害怕因为哆嗦恐惧,而弄错。 “你给我滚开,不准再碰锦安一根头发。”御史中丞夙韬不知何时靠近,抬脚将秦矜踹了一脚,憎恨道:“若非是你,锦安岂会成这幅模样,滚,你这个祸害。” 人在慌乱的时候,总是会忘了细节。 秦矜不记得夙锦安是被何人放置平躺,更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从地上爬起来的,只记得隐隐约约听到司玖的哭泣声:“公子,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想要向秦矜小姐表明心迹,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除了司玖哭泣声,她还听到赵瑾琳独有的甜腻嗓音:“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锦安公子痴痴的在雪夜中苦等了整晚,为的,只是想听到表妹一句倾心于他的话么?真是作孽哟,就算是略有武功底子的热血男儿,也经不住冰天雪地的严寒呀。” 惹人生厌的声音不断回荡耳边,秦矜所有理智尽数摧毁。 她木然的走到赵瑾琳身前,抬手朝着她的脸颊狠狠抽下,‘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抬手朝她另一侧脸颊猛抽一巴掌,一系列动作即快又狠,抽得赵瑾琳跌倒在地,整个脸顿时浮肿起来。 “你敢打我,你疯了?”赵瑾琳被打得懵了,倒在雪地上嘶吼尖叫。 秦矜木然着脸,冷冰冰的看着她不语。 赵瑾琳张牙舞爪的挥舞拳头,尖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是你表姐,你怎敢动手。” 赵氏见她嘴角溢出血丝,心痛的跑过来跪在地上将她护在怀中,拿出丝帕替她擦拭唇角。边擦拭,她忍不住埋怨秦矜道:“矜矜,谁也不想看到锦安公子出事,你又何必拿瑾琳撒气。她是你的表姐,并非能随意打杀的婢女,即便你不欢喜她,也要顾着自己的名节,要知道自古长幼有序,女子该是温婉贤淑方能得旁人的一句称赞。” “名节,我要那名节做什么,温婉贤淑与否,更不用外人来评判。”秦矜瞳孔微微增大,鼻翼微张,整个人处在愤怒的极点。 当着赵氏的面,她突然半蹲下身子凑近,左手骤然伸出掐住赵瑾琳细嫩的脖子,眼神冰冷道:“你且说清楚,昨晚遇见锦安哥哥,可对他说过什么” 她手掌冰寒一片,与天地间的冰雪般毫无温度。 掐着赵瑾琳纤细的脖颈时,手上力道紧跟着使劲收缩,将她的命门牢牢掐住,若她再不老实,她不介意弄死她。 第9章 生死 秦矜发了狠。 赵氏吓得花容失色,风韵犹存的脸划过一道泪痕,哭着恳求道:“矜矜快放手,你会弄疼瑾琳的,有什么事你且好好询问,莫要伤着她。” “矜矜……”县公老夫人被艴然不悦的秦矜威慑住,喃喃两声,竟不知如何劝阻。 她从不知孙女有如此盛气凌人的一面,声势赫奕,锐不可当。 方才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利剑出鞘划破苍穹时大地皲裂的碎裂声,使人血液倒流,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害怕呼吸过重将沉睡中的恶魔惊醒。 顷海苑内寂静无声。 护子心切的御史中丞夙韬顾不上其他,单手撑着夙锦安的心脏处,倾全身之力以温润掌心护住他心脉。等候大夫来临之际,他扭头凝视着勃然大怒的秦矜,死寂的眸子升腾起些许暖意。 但也仅是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赵瑾琳,你自幼便喜欢玩些见不得人的阴损毒辣招数,平日里对我使手段也就罢了,如今却算计到我身边的人。你若不将昨日撞见锦安哥哥的事解释清楚,我不介意送你陪葬。”秦矜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清澈的眸子紧盯着她,好似准备随时将其吞噬。 赵瑾琳有些怕了,她未曾料到秦矜会发狠。 从前,无论如何玩弄心计,她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未料今日,秦矜为了夙锦安要杀她而后快。 “表妹……你…轻点…我说……我说。”赵瑾琳战战兢兢的握住秦矜的手臂,嘶哑着嗓音低声哀求。 “说。” 脖颈掐着的手渐松,被压制住的喉管已能畅快的呼吸。赵瑾琳憋红的脸蛋恢复些许常色,猛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在秦矜凶神恶煞的注视下,焦急开口:“昨日我遇见锦安哥哥的时候,他坐在顷海苑的凉亭歇息,该是在等司玖回来复命,咳咳……” 一口气说完,喉咙发出极其难忍的瘙痒感,她猛地咳嗽起来。 待呼吸顺畅后,她继续道:“当时我采摘红梅归来,见是他,便上前询问。锦安哥哥说翻墙而入只为寻表妹。他说他倾心于你,若得你首肯,不日便让家中父母上门提亲,交换庚帖,他一心想娶你为妻,痴心一片,当晚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 听赵瑾琳如此说,她的贴身丫鬟圆儿顿时瘫软在地,瞳孔紧缩,双手不安的缴弄着衣摆。 不对,表小姐撒谎。 事实根本不是如此,可是如今,她不能透露半句。 “是了,二公子昨日与奴才说的,与赵小姐方才所言一模一样,”书童司玖本是关切的守在夙锦安身侧,清楚的秦矜到质问赵瑾琳,出声作证。 秦矜呆了呆,想到昨晚锦囊中塞着的纸条,喃喃道:“不可能,若真是如此,为何他连只字片语都未留,还写下那样的诗词。” “骨肉能几人,年大自疏隔。性情谁免此,与我不相易。唯念得尔辈,时看慰朝夕……这明明是形容兄妹情深的诗词。”她回忆着纸条上的字迹,朗诵出声,满眼不信。 秦矜识得夙锦安的字迹,绝非外人代笔。 司玖不解,追问道:“什么诗词,公子并未写什么诗词赠予秦小姐。” 秦矜心口被猛地撞击一下,剧烈刺痛顿时蔓延开,仅仅一瞬便消失,彻骨的痛却令她的心脏紧缩。 她误会了。 原以为辛辛苦苦调教十几年的如意郎君对她未曾悸动过,不想是自己妄自菲薄,将他满腔情谊当做兄妹情深。 “赵瑾琳,你当时对着锦安哥哥可还说了什么其他话!”秦矜掐着她脖子的手未曾松开,只觉得疑点重重。 赵氏见她不依不饶,爱女心切道:“矜矜,你快放开瑾琳,该问的你都问了,该说的瑾琳也都说了。她自幼与你和锦安二公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谊不比你少分毫,又怎会对锦安二公子不利。” 说起儿时青梅竹马的情分,秦矜更是恼怒。 “是了,我竟忘了,你其实内心一直倾慕着锦安哥哥。前年绣了个并蒂莲的香囊,今年又亲手编织了枚同心结赠予锦安哥哥,莫不是他朽木疙瘩不解风情,将那些定情信物转赠予我,将你惹怒,才怀恨在心。” 许是戳到赵瑾琳的心底深处的痛楚,她面色陡然苍白,不安的环顾一圈,小心翼翼打量周围听到此话的人的脸色,未曾见到她所担心的轻蔑与厌弃之色,才稍稍稳定心神。 “表妹怎能随意污人名节,我从未绣过什么并蒂莲的香囊,更不知道怎样编织同心结,至于怀恨在心,就更是无稽之谈。”她嗓音干涩道,撒起慌来却谈笑自若。 秦矜闻言,冷笑出声:“你既不承认,便罢了。只是最好脑子聪明伶俐些,将锦安哥哥的事情解释清楚,你是如何知道他一定在顷海苑,若是解释不清楚,该知道以命抵命是天经地义,谁也救不了你。” 赵瑾琳抬手反抗:“你这是诬陷。” 待她准备动手抵抗之际,秦矜掐着她脖颈的五指用力收紧,立刻将她压制的无法动弹。 赵瑾琳有些心惊肉跳,立刻告饶:“我说,我说。” 御史中丞夙韬亦是侧耳倾听,面目略显狰狞。 “当时我见锦安哥哥痴心一片,好不羡慕,由衷的期盼锦安哥哥能与表妹你能共结连理,往后举案齐眉,做一对恩恩爱爱比翼双飞的夫妻。因此,便向锦安哥哥多说了两句。”赵瑾琳漆黑的眸子向上,紧接着向右方转动数下,眨动数下才继续道:“锦安哥哥问我表妹平日里的喜好,我便如实告知表妹素日最仰慕那些心性坚韧,绝对不会因一点点小磨难便半途而废的大英雄。还说……还说表妹自幼崇拜霸气一些,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铁血大将军,厌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言尽于此,脖颈上掐着的手掌渐渐松懈,总算能畅快呼吸了。 不过还不够,看来说的这些仍然不够。 赵瑾琳心思百转千回,再次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后来我便问锦安哥哥,打算要在顷海苑等到几时,他回答说待司玖回来便知晓结果。我想着,或许表妹初次遇到情情爱爱之事,心中难免矜持含蓄,便又多说了一句。” 第10章 动情 御史中丞夙韬一直仔细听着赵瑾琳诉说。 听到此时,早已心烦意乱,忍不住催促道:“你是如何说的?” 赵瑾琳目光哀切的看向夙韬,哽咽两声顿时梨花带雨,委屈道:“我只是说,表妹自幼养在深闺之中,对于情情爱爱之事难免矜持,若是迟迟未有回音,内心里怕是想考验锦安哥哥一番,若考验出他是真心实意,方可答应亲事。” 秦矜脑中顿时乱成一团,就算她没有读心理学,也知道赵瑾琳这是误导,夙锦安显然是中了圈套,甚至是连她,也被这巧妙的圈套给设计。 如今她屋子锦盒中的诗词怕是早已不在,更别说什么查清来龙去脉。纵使她将赵瑾琳方才唇语的话公之于众,不见得祖母与御史中丞会相信。满满一屋子的人,谁也没有亲耳听到她恶毒的话。 赵瑾琳所言,她不尽信。 夙锦安不可能单凭她一面之词就痴痴傻傻的等,至于因何而守在雪夜中苦苦等候一夜,却十分清楚明了。 不惜浑身冰冻僵硬之苦,仅因情之一字。 “锦安哥哥。”秦矜不由的轻唤他的名字,只觉胸口被一根细线紧紧缠绕着,酥酥麻麻的疼痛从勒紧的方向散开,脑海里全是夙锦安陪伴在身侧的点点滴滴。 她失魂落魄的松开赵瑾琳的钳制,缓走向雪地里躺着的少年,想仔细看清他的眉眼,甚至想再次伸手触摸他的脉息,确认他是否还有一气尚存。 夙韬见她靠近,勃然大怒道:“滚,你若再敢靠近锦安身边一步,我砍了你脑袋。” 重获自由的赵谨琳一手摸着脖颈,看着痛苦不堪的秦矜很是舒坦,低头的瞬间,她嘴角勾起一抹舒心的笑,无声喃喃道:砍吧,将她的头也砍了,你的乖乖儿子才有人陪葬。 秦矜被夙韬呵斥的停下步伐,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天空,倒抽一口凉气问:“他是否平安?” 御史中丞夙韬厌恶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并不理会秦矜,待夙锦安身体稍稍回暖,弯腰将儿子打横抱起,将他的头紧贴在温热的胸膛处,转身对县公老夫人道:“老夫人,犬子在你县公府性命堪忧,究竟是人蓄意为之,还是锦安被妖孽魅惑,才痴痴傻傻的罔顾性命,你最清楚不过。” 夙锦安尚是舞象之年,身躯四肢并未长开,被夙韬牢牢抱在怀中时,消瘦的人儿容貌清丽脱俗,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哪家娇滴滴的美娘子。 秦矜看得呆了呆。 她自幼便觉得他男生女相,长大后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比寻常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常言道:男生女相主富贵。 夙锦安如今才十五岁,即使在现代也是未成年的青少年罢了,既然是富贵之像,又怎会轻易出事。 “幼子何其无辜,下官等着开国县公府给夙府一个交待,如若不然……哼。”夙韬横眉冷对道,余下未尽之言不用细想,便知他不会善罢甘休。 县公老夫人想亲自上前瞧瞧,却碍于此时状况特殊,缓缓道:“夙大人先请郎中替二公子诊治罢,人命关天,先医治二公子才是最要紧的。事后,县公府定会给夙大人一个交待。” 夙韬闻言默不作声,以眼神示意小斯司玖将披风与大氅给夙锦安披上,又替他戴上衣帽,只露出微微一个鼻头在风雪中,才抱着昏迷着不知能否清醒的夙锦安大步流星的离开。 狂风呼啸,扬起一阵白霜。 看着青梅竹马的少年被带走,秦矜泪眼朦胧的眸子像是被白霜侵入,阵阵刺痛,泪水控制不住无声滑落。 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将呜咽哭泣的秦矜揽入怀中,才沉声吩咐:“福伯,着人去准备一辆马车,护送夙大人与二公子回府。” “老奴这就去办。”福伯领着一大群人退下。 夙府的人顷刻散尽,苑子里只剩老夫人与秦矜以及心疼抱着赵瑾琳的赵氏四人在场。 “春雪,扶你家小姐回屋歇息,若是夜不能寝,便让厨娘熬上碗养心安神汤给小姐服下。你且仔细守在矜矜身侧,不得让她离开你视线半步。”县公老夫人再次吩咐道,心疼的看着秦矜,不忍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赵氏知道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艰难的将赵瑾琳扶起,恳求道:“婆母,瑾琳她只是孩子心性,一心想撮合矜矜与夙二公子共结连理,这才童言无忌说错了话。若事情真到了毫无回旋之地时,夙大人势要县公府给个交待,也不能将所有的事全部归在瑾琳头上,她纵然做错,也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瑾琳丫头心思本就比一般人重些,若她真是无心之失便也罢了,就怕她明知会伤人性命还肆意妄为。”县公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不留半分情面道:“当年若不是峰儿亏欠了你,老身是决不允许一个外姓之人长留府中,无名无分,徒惹笑话。” 赵氏颇受打击,身形踉跄急急后退,幸亏赵瑾琳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搀扶。 “婆母这话是何意?外姓之人无名无分,莫非是在说儿媳不成?”赵氏黯然神伤,屈辱的抬头,目光囧囧的瞪向县公老夫人,似要讨说法。 无名无分待在县公府徒惹笑话的,何止瑾琳一个,她岂非是举国嘲笑的那个。 当年先帝一纸赐婚,满以为能够嫁给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翩翩佳公子,何苦天意弄人,让袁氏捷足先登。仗着圣旨在手,她执意要嫁入县公府做他的妻,哪想秦峰竟然敢逃离出府,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她拜堂。 如今在县公府生活数十载,连公公婆婆也是这般嘲讽她的吗? 若真如此,还不如一死了之的痛快。 “罢了”瞧赵氏坚贞不屈打算以死明志的模样,县公老夫人顿觉无趣。 一瞬间,她似乎又老了好几岁。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风浪浪没见过,半截身子都已是踏入黄土的人,无力再替这些儿女们操心,凉凉道:“你且将瑾琳丫头看仔细了,莫要再纵容她惹出是非。” 县公老夫人不想再跟赵氏多说半个字,身形不稳的搀扶着嬷嬷的手臂,领着大受刺激的秦矜,踏着一尺深的积雪亦步亦趋的走了。 雪地里,赵氏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紧接着便是一道呜呜咽咽的痛哭声。她像个孩子般,手掌无措的遮挡着脸颊,如雨的泪花从指缝中滴落,落在洁白的雪花上,消失无踪。 白雪皑皑,亦如她毫无色彩的人生。 明明干净无尘,却被世俗所不容,甚至备受嘲讽批判。 第11章 父母 丫鬟春雪护送秦矜回屋歇息时,已是晌午时分。 靠座在紫檀三屏风独板围子罗汉床上,嗅着蟠虺纹香炉中升腾起袅袅荼芜香,秦矜心绪渐渐平静。她缓缓闭眼,压下心头的刺痛感,才睁开一双清明的眸子,看向守在身边的方嬷嬷道:“嬷嬷,将昨晚的锦盒拿来。” 县公老夫人在春雪的服侍下饮了杯热茶,拿将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秦矜手中,劝道:“事已至此,只求菩萨保佑锦安那孩子并无大碍。” “祖母,锦安哥哥不会有事。”秦矜深吸一口气,强撑道。 说出来的话,连她听着都觉得毫无底气。 此时方嬷嬷从紫檀木无束腰攒牙子方桌中那处锦盒,小心的递送给秦矜:“小姐寻的可是这个。” 朱红锦盒上的面料异常丝滑,秦矜轻轻点头,接过后急忙打开察看。 果真,锦盒中原本折叠放好的纸条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支颜色古怪的毛笔安静的躺在其中,昨夜所见的诗词就是一场梦,好似夙锦安从未写过什么兄妹情深的诗词一般。 秦矜伸手摸了摸毛笔上的黑色毛发,脑中突然一道精光闪现。 此物,怕是夙锦安将头顶发丝整齐剪下,再命人精心制造的礼物。 她自幼喜欢把玩他满头青丝,常常称赞他的头发顺滑无比,好似上好的丝绸令人爱不释手,窝在他怀里时,将她头发细细密密缠绕在指尖环绕,很是有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半分。’夙锦安当年义正言辞的话语音犹在耳。 “他竟舍得割发?”秦矜瞳孔微缩,握着笔杆的手渐渐发白。 思及此,心绪再次波动起来,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她猛地将东西从眼前推开,道:“嬷嬷,你且将锦盒收妥,不许任何人有机会触碰到它,且放到我的流云百福浮雕纹黄花木柜中,上好铜锁,至于钥匙,由你亲自保管好。” “是。”方嬷嬷不敢多问,小心翼翼的捧着锦盒退下。 县公老夫人见她神色虽与寻常无意,却总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开口宽慰她道:“矜矜,你若难受,哭上一哭也是好的,不必强忍着。” 若是憋出个好歹来,可叫她怎么向峰儿与媛儿交待。 秦矜虚弱一笑,缓缓摇头:“祖母,我不碍事。锦安哥哥那还未传来坏消息,便是好的,就怕他万一冻出个好歹……”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祖母知道你惦记着锦安那孩子的安危。原以为他是沉静寡言的谦逊性子,为人处世又缜密温和,不想对待情爱之事,会有如此执拗的一面,可怜了那孩子。”县公老夫人叹息一声,感慨无限道:“此次他若能安然无恙,将你托付予他照顾,也未尝不可。” 若非真心相待,又怎会连自身性命都不顾,痴痴傻傻的,只为等一句不知结果的回应。 秦矜食指不自觉的蜷缩,碰了碰热乎乎的汤婆子,没有应声。 县公老夫人静候片刻,话锋一转道:“再过一日,你父亲与母亲也该到县公府了。昨日你二叔与三叔前去皇城外郊区的驿站候着,亲自去迎接峰儿与媛儿,以及峰儿在信中所提贵客。如今偌大的县公府,连半个商量做主的都没有,待峰儿回来,再与他好好商量对策,到时,御史中丞夙家也该给个交代。” 父亲母亲是该回府了。 “再过三日便是年关,父亲此次打算在县公府住上几日?”秦矜面无表情问。 秦峰因赵氏之故,向来不喜在县公府多待片刻。 往年正月初六刚过,天方蒙蒙亮他便携着母亲袁氏与长兄秦乐轩偷偷离府,生怕她缠着母亲哭泣不依不饶。 县公老夫人满脸尴尬,对于不孝子秦峰很是无奈。 “怕是与往年一样。淮南水乡虽是富饶之地,却与浣月国紧邻着,峰儿公事繁忙,总要亲力亲为驻守在边城之界,不得擅离职守有负皇命。” 如此牵强的解释,秦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奕国对待官员的制度并不苛刻,反而颇有人情味。奕国《假宁制法》规定,官员休假制度可遵循旬假规定,五日一休,令如春节冬至等节气,可休七天;此外但凡外派官员离家三千里以外的,有三十日的探亲假,是以,秦峰实则每年春节可休三十七日。 她曾估算过,按照古代马车的速度来说,如果秦峰日夜兼程,驿站换马的算下来,最快的速度一昼夜便可行驶六七百里,就算淮南离皇城路途遥远,就算他不愿携着母亲如此辛苦劳累,总是慢慢悠悠耗费十日,他也定能到达皇城。 一来一去不过二十日路途,然,他年年待在县公府的日子,屈指可数。 “父亲回来,若是知道今日锦安哥哥之事,怕是会打断我的腿。祖母,明日父亲若是归家你就说秦矜病重,需要好好休养六七日,方可见人。”秦矜闷声闷气道,说完捧着个汤婆子发呆。 休养六七日,那岂不是刚好是峰儿在家的几日。 “矜矜莫不是恼了你父亲。”老夫人噗嗤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白皙细嫩的手掌,心中安心不少。 秦矜嘴硬道:“岂敢恼怒父亲。我自幼在祖母跟前,父亲的伟岸身影随着时间流逝早已模糊不清,就是父亲他,怕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何时有个闺女的。”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老夫人被她阴阳怪气的话逗乐,原本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如此甚好,只要秦矜没有因夙锦安的缘故抑郁在心,做出那寻死觅活活之事,她便可安心回屋。 “待峰儿回来,我会将锦安那孩子的事与他解释清楚。今日你且安心歇息,若是夙家有任何消息传来,祖母会让方嬷嬷前来禀告实情,至于其他,莫要再自责伤怀。”老夫人心疼的摸着她头顶发丝,轻轻将她鬓角松散的发捋了捋。 感受到祖母掌心的温暖,秦矜忍不住凑近,撒娇道:“还是祖母最疼矜矜。我的好祖母,您可记得秦矜是因悲伤过度染上风寒才卧榻不起,若父亲母亲问起,就说我不能再受半点风寒,七日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更不许任何人前来探视,唯恐传染。” “这……”七日不踏出房门一步,更不许任何人探望,是不是太过严重了些。 县公老夫人心中并不情愿,想到今日所发生的事,不由依着她道:“好好好,我会好好与峰儿言明,你且放心歇息,这七日我决不许任何人来打搅。” 得到承诺,秦矜这才露出满意之色。 争取七日时间,已足够。 第12章 恨意 未时,闹腾许久的县公府才彻底恢复宁静。 府内婢女服侍完主子用膳后,轮流各自回仆人们所在的厢房吃膳食。 丫鬟圆儿气喘吁吁的捧着白瓷碗,啃着个白面馒头细嚼慢咽的品尝着,又低头喝了一下碗中的清粥,只觉得满嘴的甜味,甘甜四溢。 “这粥莫不是放花蜜了,怎这般甜。”她眉眼带笑,心情愉悦的问身旁另外一名烧柴丫鬟朱珠。 丫鬟朱珠好笑的看着她,摇头晃脑道:“圆儿姐姐莫不是说笑了,像花蜜那般好的东西我们做下人的怎可食用。圆儿姐姐怕是喜上眉梢,心里甜滋滋的,这才觉得品尝什么寡淡之物都是美味。” 被同屋的婢女打趣,丫鬟圆儿并未恼。反而喜滋滋道:“是啊是啊,缠绕在心头多年的荆棘总算是剔除干净了,待我阿哥的病养好了,阿爹阿娘便可平平稳稳过日子,我心里高兴。” 丫鬟朱珠闻言,也替她高兴。 早就听闻圆儿姐姐家中十分贫苦,她阿爹的腿摔断了无法耕种,阿哥更是自小缠绵病榻,全靠她阿娘刺绣才能补贴家用,如今老眼昏花刺绣时眼睛总是刺痛,手艺便粗糙了,勉强维持生活的钱财都挣不到了。 “圆儿姐姐的阿哥的病真的养好了?那可真是极好的,往后圆儿姐姐也可存点私房钱,待往后出嫁时做嫁妆。”丫鬟朱珠轻轻掐着她的腰肢,出谋划策。 “你这小妮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圆儿脸皮臊的通红,急忙躲开将馒头清粥喝完。 丫鬟朱珠被她笑着呵斥,心底有些不悦,脸上却不露分毫,依旧笑脸如花道:“圆儿姐姐真是越发娇俏了,你瞧瞧如今刚到表小姐跟前伺候一月,便跟换了个人似得,人也越发灵动,若是让哪家的公子哥瞧见,岂不是要勾了魂去。” 圆儿最喜听这番奉承,当真羞涩的摸着脸颊,横眉瞪着朱珠一眼,媚眼如丝道:“瞧瞧你,若是让李厨娘听见,小心撕烂你的嘴。” 丫鬟朱珠顿时告饶:“圆儿姐姐我是与你玩笑呢,千万别告诉阿娘,她那人最是刻板固执,若是让她知道我不学无术,定会让大爹打死我的。” 就在这时,李厨娘从屋外走了进来,面色难看的瞪着朱珠,声音震天道:“你这贱蹄子,又偷偷摸摸瞒着我什么,莫要学你那不要脸的亲娘一般偷汉子。” 丫鬟朱珠急忙摇头解释,怯怯道:“阿娘说的是什么话,我日日好端端的在县公府待着,哪里有什么龌龊心思,阿娘信我。” 眼前的李厨娘是她的后娘,她不过是隔壁寡妇勾搭她爹才生下的,李厨娘一直对此怀恨在心,向来对她没有什么好颜色。 待她还说什么,只见李厨娘并未不依不饶,而是脸色十分难看的走到圆儿面前,肥厚的脸颊紧跟着颤了颤,犹豫片刻才道:“圆儿,我方才从府外采买食材,回府时在后院侧门碰见你母亲。” “我阿娘怎么来了?”圆儿有些吃惊,想到昨晚请去的郎中,不由高兴道:“是不是哥哥的病有了起色,哥哥他好了?” 李厨娘脸色暗了暗,终是道:“昨晚确实有郎中去给你哥哥瞧病,也亲自去药铺抓了药,只是你哥哥服下后,浑身不适,甚至还呕出了乌血,怪是吓人的。你母亲害怕出事,才慌慌张张的来县公府守着,盼你回去。” 圆儿手中的碗筷‘砰’的一声掉落在地,砸的粉碎。 她面色雪白,顾不上询问李厨娘哥哥喝药之后出事的细节,浑身颤抖的向表小姐赵瑾琳的西厢院跑去。 此时的西厢院中,黄花梨木有束腰三弯腿炕桌上,依偎着两同病相怜的母女。 赵氏神色抑郁,脑海中仍不停回荡县公老夫人当时的话语,尽管心口难受的彷如有钝刀子割肉,还是心疼的宽慰赵瑾琳道:“琳儿乖,都是姨娘不好,让你陪我在这县公府受苦了。” 被赵氏紧紧搂在怀里的赵瑾琳眼底闪过冷光,嘴上却乖巧道:“不怪姨母,姨母才是受了不少苦,姨母您千万不要心理难受,都是瑾琳愚笨,在县公府也帮不上姨母的忙,反倒添乱,都是瑾琳不懂事。” 赵氏被说的泪如雨下,唇瓣紧抿道:“不怪琳儿,怎是琳儿的错,都是姨母没本事,才让你跟我一起受苦,都是姨母无能。” 赵瑾琳心底涌出厌恶与恨意。 若非赵氏,她不至于被父亲丢弃在县公府数十年,半主子半奴才的身份待在县公府中受尽欺辱。若非赵氏,也不至于在年关时节无法回赵府,自她被送来县公府之日起,父亲便不再将她当做赵家闺女看待。 她就如那无根的浮萍,无家可归,何处不可怜。 比起赵氏而言,她才是更可怜的那个。 “姨母,瑾琳不要紧,只要姨母能畅快自在些,瑾琳愿意一直陪在姨母身侧,待您鬓角发白,颤颤巍巍时,瑾琳亦会替您养老送终。”她扬着乖巧的脸,笑容满面道。 赵氏心中暖意渐生,她还有瑾琳,还有瑾琳着孩子可以依靠。 “琳儿最是乖巧,最是乖巧了。”赵氏欣慰道,被冰封千里的心扉因她而柔软。 屋内的炭火烧的并不旺盛,母女俩依偎在一起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赵氏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赵瑾琳,起身离开。 待赵氏一走,赵瑾琳便愤恨的将身上的衣裙脱光,浑身难受的从木柜中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衫,穿戴起来。 “赵氏,若说我平时最恨的,便是你了。此刻,就连你触碰我,也使我觉得无比恶心。”她一边整理衣裙,一边盯着紧闭的门扉阴森道。 环顾数圈,房间摆设的黄花梨木家具与青铜器皿也不是最精致昂贵的,但在寻常百姓的眼里,这些东西已是名贵非凡。 在赵瑾琳眼中,却始终是弃之如敝履的破败玩意:“憋屈在县公府数年,所得之物不过是些无人理睬的破烂货,真是窝囊。赵氏,你一把年纪了,竟还是黄花大闺女,何不一头撞死来的轻巧,也省的让我陪你一起吃苦。” 圆儿站在门外等候已久,正巧将赵瑾琳掏心窝子的话听得分明,惊得瑟瑟发抖犹豫不前。 她想进屋向赵瑾琳跪地求情,求她大发慈悲,再让郎中给阿哥医治一番。 却又怕表小姐正是怒急攻心的时候,不肯出手搭救。 犹豫片刻,脑海忽的荡过阿哥呕血浑身抽搐的画面,若是阿哥真出什么状况,阿爹阿娘后半辈子便无依无靠。 而她,也别想顺遂嫁人。 思及此,圆儿一鼓作气的推门而入,尚未看清屋内场景,就跪地磕头道:“表小姐,还望你菩萨心肠,救救我阿哥。” 第13章 拆桥 门被猛地推开时,赵瑾琳正好将抹胸系戴好,两只白花花的玉臂裸露空气中,身下仅着轻薄红纱裙,面色难看的依偎在火炉旁穿戴衣衫。 因圆儿莽撞,顿时屋外狂风侵袭而入,冰冷刺骨的寒意冻得她失声尖叫。 “你个挨千刀的死丫头,竟敢害我。”赵谨琳狂躁的叫嚷,顺手拾起桌上的香炉狠狠砸了过去。 女子手腕力气虽小,但盛怒之人哪会手下留情。 丫鬟圆儿未料她如此大动肝火,愣愣站在原地,被迎面砸来的香炉重重击中额角,霎时鲜血喷涌,溅了满地。 “表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并不知道表小姐在更换衣衫。”圆儿顾不上疼痛,急忙跪地求饶。 “贱人,连你也想看我笑话不成,窝在这阴森森的县公府本就憋屈,赵氏害我,秦矜害我,如今连你也害我。”赵瑾琳哆哆嗦嗦的将衣衫穿戴整齐,蜷缩在火炉边汲取温暖。 圆儿用力磕头:“表小姐饶命,奴婢绝对不敢祸害表小姐。” 赵谨琳看也不看她,渐渐的,寒意被炭火的温度驱逐。苍白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冻的乌紫的嘴唇也恢复寻常色泽。 “方才你说什么?”赵瑾琳斜眼看着她,慢条斯理的梳理鬓发,面无表情道。 圆儿哽咽开口:“禀告表小姐,奴婢求您再请郎中救我兄长,今日一早我阿娘便来县公府说兄长昨晚服药之后吐血不止,怕是有性命之忧。”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赵谨琳冷笑出声,浑不在意道:“当初我只答应,待你帮我哄骗夙锦安老老实实在雪地里冻上整晚,我便替你请大夫,至于是否能医治好你兄长的病,就不再我考虑范围之内。” 听了此话,圆儿更是泣不成声,重重磕头道:“奴婢知道表小姐心善,只要您一句话,我兄长一条命就能从鬼门关拉回来。求表小姐大发慈悲,奴婢绝不会背叛小姐。” 角落里的香炉沾染的鲜血还未凝固,因着圆儿不要命的磕头,地面再次滴落刺目的红。 赵谨琳不为所动,手掌不时的炭炉上空晃动,突然痴痴的阴笑道:“慈悲心肠?圆儿你果真是惯会颠倒黑白。若我真是菩萨心肠,就不会对夙锦安怀恨在心,更不会故意算计他,使那个傻子尝尽心碎绝望之苦。” 她轻轻的拨弄涂满丹蔲的指甲,满眼皆是回忆道:“我哪点比不上秦矜那贱丫头,夙锦安竟心心念念满眼都是她的影子,全然不顾我赠送香囊的倾心相付,竟写那样一首兄妹情深的诗词予我,若非他自己愚蠢至极,我又怎舍得害他。我倾慕了他五年,整整五年时间,就算是颗石头做的心,也该捂热了。” 圆儿失血过多,头眼昏花,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劝慰一番。 不等她回答,赵谨琳继续道:“秦矜屋里的信偷出来了没有?不过就算没有偷到,也不要紧,秦矜再怎么聪明伶俐,猜到是我算计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她就是说破嘴唇,也不会有人相信。” 提到信,圆儿这才紧张的开口:“回禀表小姐,奴婢谨记您的吩咐,趁着方才府中大乱搜寻锦安公子身影之际,奴婢便偷偷潜入东方阁楼处,将信从秦小姐屋子里偷了出来。” “偷出来也好。往后,就算秦矜与夙锦安情投意合想比翼双飞,她们也休想共结连理,夙家不会容许一个差点害得自家儿子险些丢了性命的女人做媳妇的。如此一想,倒也顺畅许多。”赵谨琳满意的点头,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才觉方才被赵氏惹起的怒火消退不少。 圆儿摸不清她的想法,壮着胆子问:“表小姐,您不是仰慕锦安公子多年,为何昨晚却要故意告诉他,说秦矜小姐说了,只要他肯在雪地里站上整晚,秦矜小姐才能明白他的心意,才愿意嫁给他做妻?” “呵呵。”赵谨琳甜腻一笑,看着愚不可及的圆儿,得意道:“我当然是想要毁了他。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她秦矜也休想得到。当日夙锦安推拒我一番真情实意,活该落得这等下场,凡是让我不好过的人,我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圆儿猛地睁大眼,虽然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但从赵谨琳嘴中亲自说出来的确不一样。 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她才会执意要将心上人置于死地。 圆儿胆寒,想到卧榻在床的兄长,不得不匍匐在地面,整个脸贴在青石地板上道:“奴婢知晓表小姐心中苦闷,都是锦安公子自作自受才遭到报应,奴婢并未颠倒是非黑白,在圆儿心中,表小姐向来比观世音菩萨还要心善百倍,更比秦小姐要好千百倍。” 阿谀奉承的话谁都爱听。 赵瑾琳心情又好了几分,低头看向狼狈不已的圆儿,故作姿态道:“哟,头都磕破了,怪可怜的。你莫要怪我过河拆桥不顾主仆情分,须知我在这偌大的县公府生存十分不易,让我再替你请个郎中去给你兄长治病,并非不行,只是……” 圆儿耳郭颤动,昏昏沉沉的脑袋立即清醒不少,急急问:“表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圆儿定当竭尽全力替表小姐达成心愿。” “心愿吗!”赵瑾琳沉吟片刻,转头看向窗外飘然落下的雪花,才道:“夙锦安被御史中丞抬回府中,也不知他状况如何,如此天气整晚呆在风雪之中,不冻死也该落下个残疾,我要在第一时刻知晓他是否安然,亦或是知晓,他何年何月何时踏入鬼门关。” 淡淡的恨意充斥在气氛诡异的空气中。 圆儿心知神会,机灵道:“表小姐放心,奴婢稍后便去打探消息,无论锦安公子状况如何,务必在第一时间告知您消息。” 赵瑾琳露出满意之色,紧接着又皱起眉头,缓缓道:“秦矜与夙锦安自幼情义深厚,定然关心夙锦安的生死,你让人盯着夙府之余,也要密切关注秦矜的举动,稍有风吹草动,便来告知一声。” “奴婢定会尽忠职守,幸不辱命。”圆儿磕头道。 赵谨琳这才舒展眉梢,冲圆儿挥挥手道:“既然你如此懂事,我也不忍亏待你,且安心退下仔细着包扎额头伤口,你兄长的病,我会再次差人去诊治一番,且安心。” 圆儿心神动摇,再也忍不住哽咽着泪水,重重磕头:“表小姐恩同再造,奴婢无以为报,奴婢定会好好服侍表小姐,是您往后在县公府中舒心畅快。” “去吧,稍后再回来将屋子里的血清理干净,若是让姨母发现,始终不吉利。”赵瑾琳懒懒道,不愿再多少半个字。 圆儿不敢再扰她心神,施施然退下。 退离出赵瑾琳闺房,她不敢多耽搁,迅速的将房门合拢掩好,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急忙回仆人所在的屋子。 只是转身离开之时,眼前突然人影一闪。 她隐约看到院子中闪过女子身影,华衣贵服,妙曼身材很是婀娜多姿,像是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熟悉身影,。 匆匆一瞥,便迅速在眼前消失不见,仿若鬼。 第14章 禁足 大雪飘飞,寒冷气候不减分毫。 片刻前才踱步过雪地践踏出脚印的位置,再次被厚实雪花的覆盖。眼前白茫茫一片,纯洁的积雪道路仿佛从未被人破坏过。 赵氏的贴身丫鬟敛秋已在回廊等候良久。 遥遥望去,只见赵氏从纷飞大雪中缓缓迈步而来,神色略显古怪,她急忙迎了上去:“夫人,可与表小姐说清楚明白了?” 赵氏沉默不语,自顾自的往前方走去,婀娜多姿的身影令人赏心悦目。 敛秋是赵氏的陪嫁丫鬟,最是了解赵氏的脾气秉性,见她闷不做声,试探道:“可是表小姐说了什么,让您为难?” 赵氏自嫁入县公府之日起,从未有过一天舒心日子,若非后来欢喜的将赵瑾琳养在身旁,自此有了依靠期盼,怕是会日日抑郁寡欢消瘦下去。 赵氏神色茫然的看向敛秋,凉凉开口:“当年我将瑾琳接来县公府养在跟前,是不是做错了?” 敛秋被问的莫名,不解问:“夫人为何这般问,莫不是表小姐向您哭闹不止,埋怨你不成?” 若她当面埋怨她,指责她便罢了。 赵氏重重叹息一声,想到方才折回赵瑾琳院子时听到的一切,只觉心口发凉。 她从不知晓瑾琳那孩子性子如此刁蛮残暴,不惜亲手毁了夙锦安方能解恨。 “明日秦峰与袁媛回府后,若是秦峰瞧见我如今的苍老容颜,又知晓今日夙家大闹县公府之事,是不是会失望心寒,夜不能寐。”她突然紧抓着敛秋的手臂问,惶惶不安的模样就像及笄那年一般,天真灿漫毫无主见。 敛秋的胳膊被赵氏抓的生疼,心知她太过看重秦峰,轻抚她后背柔声道:“夫人安心,您正值花信之年,气度雍容华贵,容貌更是艳冠群妍,比起及笄那年的神韵更令人惊艳,若是老爷回府见到您,岂会觉得您容颜老去。再者,夙家二公子的事,实在怪不得旁人,若他不是那般执拗的性子,也不会早此横祸。” 赵氏伸手抚摸一下脸颊,怔怔问:“果真吗?” “当然是真的,奴婢可从来不会诓骗您。”敛秋越发温柔道,眸底满是真情实意。 赵氏默默的颔首示意,又神色迷茫道:“敛秋说有理。夙锦安之事,的确怪不得任何人,若非自己执意要在冰天雪地里煎熬,旁人又怎么会害得了他,想来秦峰归来时,也不会太过伤怀。” 秦峰与夙韬是莫逆之交,让他发现是瑾琳算计夙锦安与秦矜的,定会一份休书给她,将她们母女赶出县公府。 思及此处,赵氏脸色巨变。 她脸色阴沉的看一眼身后赵谨琳所在的西厢院,肃然对敛秋勒令:“近日县公府诸事不断,未免瑾琳冲撞老爷与袁氏,你且将瑾琳的院门锁起来,告诫她不许肆意妄为,没有我的允许,不出踏出院门一步,更不许见任何外人。” “主子为何……”敛秋欲言又止。 不知赵氏为何突然疾言厉色,碍于主子脸色太过难看,不敢再多问点头称是。 只是,将表小姐紧锁西厢院中,甚至禁止她与外人接触,等同禁足。 也不知表小姐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夫人如此。 入夜,风雪骤停。 县公府道上的积雪已被仆人打扫得干干紧紧,年关之际,大红灯笼此时高高挂,淡黄色烛光从灯笼的红绸布穿透而来,映着夜晚的庭院通红一片。府邸内张灯结彩,就算是角角落落也打扫的纤尘不染,等待明日府邸的姥爷秦峰归家。 走在青石地板上,两旁堆积的雪堆映着路旁雕栏玉砌,红墙碧瓦,越发觉得雪花炫目,莹亮如白昼。 秦矜领着丫鬟春雪在院子里逛一圈。 庭院外,响起敲更人嘹亮的喊声:“寒冬腊月,火烛小心,灶前灶后,柴间灰堆,仔细看看”,紧接着是棒子敲在竹筒上的‘笃笃’声。 “一更天了。”秦矜耳郭晃动数下,清楚的听到屋外的响动声,才心满意足的转身朝院子里走。 看她悠然自得的表情,春雪急得跺脚。 浓重的暮色降临,一更天也就代表府中的主子们与奴才都陆陆续续睡下,整个府邸将陷入寂静沉睡之中,正是离家出走的好时机。 只是主子这一走,她们做丫鬟的怕是要脱层皮。 屋内,秦矜神情愉悦的收拾着行囊,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漫不尽心的换上从大少爷秦旭屋子里偷来的衣衫,一身齐地翩然锦缎青衣,腰间系着墨绿色镶嵌着镂空雕花玉石的鞶带,玉冠束着黑发高悬头顶,不过几分钟,活脱脱一位俊朗公子哥出现眼帘。 “小姐,您真打算独自离府?即不带护卫随行,也不知会一声老夫人或是老县公?”春雪搅弄着手帕,看着扔了满屋子的衣裙,急急劝说。 秦矜笑着摇头:“不碍事,祖母最疼我,况且也许诺我,最近七日都不会让人来打搅。至于祖父,他恐怕仍在东城十里外与他的忘年交们斗蛐蛐,左右也不会担心我。” 春雪无法,差点急出了泪水:“可若是被袁夫人发现奴婢掩护你离府,一定会乱棍打死奴婢的。” 袁夫人,便是亲身母亲袁氏。 想想她那火爆脾气,不得不说春雪的担忧是正常的。 “母亲虽然看起来凶猛些,实际心地善良,不会真的伤人性命。”秦矜哼着小调道。 春雪越发想哭,不打死,打残了更可怕。 “袁夫人哪里是看起来凶猛,明明是看起来温柔似水,发起怒来,才十分凶猛。”春雪纠正道。 “左右不都一样,反正娘亲不会真的把你如何,她是深明大义之人,绝不会拿你出气。”秦矜将行囊斜挎腰间,悉数整理妥当后,才起身从钱匣子中取出一大叠银票塞入胸口衣襟处。 钱有了,身份换了。 正是出发好时机。 秦矜推开闺房门,小心翼翼探头,见院外并无其他人的身影,伸手勒紧腰间捆绑的包裹,扭头向春雪道:“你且记住我片刻前教你的,若是祖母问起,就说我十分忧心锦安公子的病情,不免自责抑郁,每日吃不下东西,更不想见任何人。” 春雪整张小脸皱成苍老树皮模样。 见她不语,秦矜催促道:“你可听明白了?莫要紧张的不知所措,越是含糊不清,祖母越会怀疑。” 春雪双眼含泪道:“小姐,您真不打算带着奴婢一同出府?要是老夫人也发怒,怕是会将您院子里所有的婢女通通卖掉,逐出县公府邸。奴婢胆子小,成不了大事的。” “你跟着我同去?”秦矜认真想了想,紧接着摇头:“不行,若是府中没有你哄着方嬷嬷与祖母,不出一日就会露馅。如今,你肩上担着重任,不许意气用事。” 丫鬟春雪顿时哭不下去,眼泪在框子里转悠良久,最终硬是挤不出一滴。 索性作罢。 第15章 出府 不过,既然要她冒生命危险去扯谎,不占点便宜,真真枉费主子平日里的教导。 思及此,春雪猛地抓住秦矜的衣襟,故意堵气道:“让奴婢待在府邸也行,不过,待小姐回府之时,定要捎带许多许多美食给奴婢品尝,算是报酬。” “雪儿乖,别做出一副慷慨赴义的烈士模样,天无绝人之路,我会担保你安然无恙。至于吃食,你也大可放心,我会给你多带些。”秦矜拍着胸脯承诺,再次谆谆告诫道:“若有人要硬闯进去,你定要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将我父亲母亲阻拦在外,只要不露馅,就没有任何危机。” 春雪懒洋洋的点头。 心知主子一旦做出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 经此一事,也不知夙家二公子能否得到隐士高人的搭救,自比平安无事。 哄好丫鬟春雪后,秦矜猫着身子出了闺房,顺着记忆中的地形摸索前进。 黑幕刚刚降临,即便伸手不见五指,她亦能轻而易举的搜寻到百米之外靠近西厢院附近的一个狗洞。 钻狗洞逃跑,难免有辱斯文圣贤,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实则没有太多讲究。 轻轻爬出狗洞离开,便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乐而不为。 秦矜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顺着细小的洞口攀爬着,手掌与地面的冰块碰撞时,她因不小心,被地面的砂石蹭破了皮,而高高崛起的屁股也被洞口凸出的石子撞的生疼,过几日估计就会青一块紫一块。 “古代电视剧狗血剧情诚然可以借鉴,但却没有告诉姐,钻个狗洞,竟会如此狼狈不堪。”秦矜吐槽道。 她轻轻拍击身上的雪粒子与尘土,稍稍揉搓着屁股上撞紫的嫩肉,不免唏嘘叫唤。 良久,才缓过神来。 夜黑风高,县公府外的世界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风平浪静。 秦矜好歹也是浸泡在古装剧中数十年的文艺青年,自然知道逃离开县公府时,也代表往后一路上的危机四伏。 只是,此次出府是为了替夙锦安寻找神医治病。 当年她尚在襁褓中遇到一位高人师傅,若高人师傅愿意出手医治夙锦安,便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阎王殿,他也有本事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当年匆匆一别,秦矜多年一直苦苦惦记着您,比起我高中初恋那会的心上人还要深情眷恋三分。高人师傅,你若知道我如今仍对你念念不忘,是否会成全小女子拜师之情,收了我这个老妖精。”她回忆道。 老妖精,是她魂穿奕国后,日日装傻充嫩,不管是面对孩童的夙锦安,还是年长两岁的兄长秦旭,皆是一副撒娇卖萌耍手段的无赖模样的自嘲。 不过,高人师傅似乎知道她内里子是颗黑心芝麻馅。 记得初见时,她咿呀学语故作五音不全时,高人师傅看她的眼神与所说的话,根本不是该对一个孩童说的。 “夜黑风高,正是强取豪夺好时节。”秦矜手中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眼神警醒的看着四周,手指不断的摩挲着匕首的刀鞘。 有刀子在手,即便有哪个不长眼的出来找晦气,她也不惧。 夜空星光璀璨,近在咫尺的星辰布满整个黑夜,宛如缓缓流动着五彩光芒的星河。 秦矜仰头,睁着清亮的瞳子凝视着,仔细目测夜景星辰位置。 腊月上旬至来年四月,猎户座自东南方向升起,经天顶后由西南方落下,只要夜空天际无云层遮挡,要辨认出猎户座是极其容易的事,况且冬日夜空亮星颇多,有其他星座辅助,将猎户座找出来更是易如反掌。 秦矜曾有多一段时间对天文知识感兴趣,当年父亲带着兄长秦旭与她前去高人师傅那处拜访时,便是一直朝着猎户座方向前进的。 “幸亏姐记忆力超群,高人师傅,小女子来寻你了,此次你一定要收下我这个女徒弟。”秦矜拽紧包裹,又将腰间别着的硕大的宝剑挪动一番,摆制更为醒目的位置,才顺着星空指引,朝着黑暗处前进。 夜晚的风如锋利的刀子般割裂肌肤,索性大雪骤停,走在风雪中并无大碍。 距离皇城千里之外的西南方位置,有座不知名的孤山。 孤山上有座简陋的茅草屋。 茅屋附近花团锦簇,绿意盎然。 整个山丘似乎被某种屏障所保护,寒冬腊月里非但不受冷空气影响,更甚至百花齐放温暖如春,此时孤山未见雪花踪迹,更未见狂风暴雨的侵袭。 山腰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药草,漫山遍野的绿草被星星点点的五彩花瓣点缀,姹紫嫣红花卉环绕着茅屋附近层层叠叠,颜色分明,赤橙红绿青蓝七彩花瓣有秩序的排列着,像是被人精心策划般形成一个巨大的彩虹山脉,极具典雅美术工艺,又巧妙的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融合。 此时的茅屋前,站着一名墨绿色衣衫的男人。 男人隐约二十来岁,五官菱角分明,俊朗的容颜仿佛有荧光从肌里之中散发出来,似乎氤氲着腾腾仙气。他半蹲着素手采摘着脚边的药草,顺手扔进竹篮,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不断重复着,乐此不疲。 “青衣,为师饿了。” 墨绿衣衫男人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悠扬又不失阳刚之气的男声,如珠落玉盘,令人陶醉。 被唤作青衣的男人放下手中竹篮,扭头道:“大半夜的,怎么又饿了。” “为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夜宵不能免。” 青衣目光清冷的打量所谓的师傅;身躯高大威猛,四肢健全修长,除了一张玉面粉唇看起来稍稍稚嫩些,全然看不出他正值青春少年生长期。 “师傅,过了年关您便二十五,若说长身体,该是青衣需要滋补滋补,山里养的鸡鸭鹅野兔之类的,应是先给我吃。” 躺在屋檐下的贵妃塌上的白衣男子猝然弹跳起来,指着青衣痛心疾首道:“你个不孝徒,当初师傅救你出刀山火海,你竟如此大逆不道,连着师傅养的鸡鸭鹅也要惦记。如今,连膳食都不肯做,懒惰至此,太让为师失望了。” 见师傅阴阳怪气的,青衣面不改色道:“当初你救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养个童养媳妇,哪料到我自幼疾病缠身,被母亲当做女儿养着,才让你打错如意算盘。” 第16章 消息 白衣男子被噎的说不出话,俊朗的容颜顿时一片绯红。 青衣男子继续道:“师傅你想要个洗衣做饭的贴身丫头,也不是没有人选。秦家的嫡小姐秦矜甘愿给你做徒弟,你却避如蛇蝎,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不肯收她为徒,何苦来哉。” 提到秦矜,白衣男子陡然一激灵。 他不安的环顾四周,浑身汗毛瞬间倒竖,面色古怪道:“好端端的,你突然说她做甚。” 青衣缓步靠近近白衣男子身侧,从衣襟拿出张白纸,面色冷然的递过去道:“方才飞鸽传书,说秦矜已经独自离府,意欲来孤峰寻你。” “寻我?”白衣男子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不想在徒弟面前有损威严,他扶着贵妃塌慢腾腾的站起来,嘴硬道:“雪天路滑,为师脚下不慎踏空,不慎踏空。” 青衣看着山顶春暖花开的气候,提醒道:“师傅,孤峰上未曾有半点雪花踪迹。” 白衣男子指着青衣,梗着脖子不做声。 呆愣了片刻,再也顾不上面子,转身踏着虚弱的步伐便往山下方向疾步走去,边走边道:“为师忽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去云游四海。往后,孤峰山的大小事务,都由青衣你全权定夺。若有贵客来访,就说为师不在。” 青衣看他仓皇而逃,冷酷的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见白色身影从眼前消失之际,才朗声道:“师傅云游四海时,可要选对了东南西北准确方位,不然与秦矜师妹撞个正着,就不美妙了。” 远远的,山脚下传来跌倒时的惨叫,绵延声响回荡整个山头,惨烈声线在百花丛中四散开,惊的花枝乱颤。至于片刻前师傅他老人家时刻惦记着的宵夜,亦是免了。 夜深人静。 勾勒着荷花刺绣的绣花鞋踩在青石地板上,在县公府西厢苑的道路上回荡着‘嗒嗒’的脚步声,格外沉闷。 丫鬟圆儿踱步在赵谨琳的院门在,看着门上牢牢锁着的鎏金方形铜锁,急得汗流浃背,汗水被冬日里寒风一吹,冻得嘴唇发紫。 “表小姐?表小姐?”她探着头朝里屋呼喊,试图将赵谨琳唤来。 叫唤半天,屋内烛火仍是熄灭昏暗,丝毫没有将屋中人惊醒。 圆儿绞弄着手帕,站在屋檐下失了方寸,嘴里絮絮叨叨的嘀咕着:“秦矜小姐方才钻狗洞偷溜出府,正好可以将此事告知,以此邀功,不想表小姐的院门竟被锁了起来,可如何是好。” 赵氏晌午时吩咐的事,敛秋傍晚十分便偷偷的将赵谨琳的院门锁了,以防不测。 屋内,赵谨琳尚不知情况,惬意的窝在被褥里打盹。 “表小姐,表小姐……”圆儿守在院门外,尖着嗓子又唤了几声,等候良久,才怂着脑袋彻底死心道:“待明日再来,明日定要将消息告知表小姐。” 睡梦中,赵谨琳耳畔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圆儿呼唤声。 并不真切。 县公府外的临街的一条巷口,夜晚市井褪去白天的繁华,只剩花街柳巷才灯火通明。偶尔一两声犬吠,在夜间听来尤为瘆人。 秦矜在街头巷口疾步走了大约半个钟头,才寻到以前常来喝茶听戏的一座园子。芸香楼位于皇城最繁华地段,亦是京城公子哥们最是喜欢玩乐场所。 此处不止有茶酒佳肴享用,更有美人小馆红袖添香侍奉笔墨纸砚,楼中分琴棋书画四个院落,无论哪一处都是文人墨客的聚集之所,比之花街青楼雅致数百倍,不可相提并论。 秦矜入了芸香楼,由小厮领着寻了间天字一号房住下,又取了些银票给小厮,让他备上一匹健硕的汗血宝马与路途需要的干粮,才熄了灯睡下。 长夜漫漫路途奔波,好好歇息一晚再策马出发,才是明智之举。 况且她也想在第一时间知道夙锦安的状况。 芸香楼,皇城公子哥与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定然比缩在闺房中更能轻易的打探到消息。如若夙锦安真的出事,祖母与二婶三婶她们定会将事情隐瞒,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唯恐她为了夙锦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次日,天还未亮,秦矜就醒了。 芸香楼的布置虽然富丽堂皇,却比不得县公府的称心舒适,总归睡不踏实,翻来覆去脑中全是与夙锦安幼时玩耍嬉戏的情形,扰得心头思绪万千无法安睡。 走出天字一号房,阁楼大堂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端坐在大堂正中央,口若悬河的说着皇城中发生的新鲜趣事,底下则坐满了品茶用早膳的少年公子,一侧的偏厅则坐着许多吟诗作赋的儒士,品茶论文,很是热闹非凡。 顺着楼道下来,被诸人簇拥着的说书先生正说得眉飞色舞,洪亮嗓音透过人群传了过来,钻入耳膜,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说起昨日夙锦安公子被救回府邸后,已是奄奄一息。锦安公子为了向县公府的嫡小姐表明心迹,丢了半条命,如今夙府张贴告示四处寻名医,若是能医治好二公子,必定重金酬谢。”说书先生抿了口茶,语重心长道。 他的眉眼间尽是可悲可叹之色,接着道:“在坐的诸位都是藏龙卧虎之豪侠,若有能人异士有医治锦安公子的法子,定要前往夙府试上一试。锦安公子乃是天下闻名的四公子之一,若是因为情爱之事成了整日卧榻的废人,委实可惜了些。” 自昨日晌午夙锦安被接回夙府,事情经过一下午酝酿,回府过整整一夜,流言蜚语被街头巷尾已传的沸沸扬扬。在百姓眼中,名震天下的四公子之一的夙锦安竟然为了女人断送前程与性命,无不可惜。 秦矜整个心神被锁定在说书先生身上,越听气息越是浮躁,不免忧心忡忡,踏着阶梯下来时一时不慎,踏错阶梯差点翻滚下来。 幸亏平日里身行矫健,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下阶梯,才堪堪站稳。 她脚刚落地,便顾不上其他,急急上前问道:“莫非夙府并未名医替锦安公子医治?” 说书先生打量秦矜一眼,见她唇红齿白,以为是考取功名的秀才,客气答道:“怎不会请名医医治,听说昨晚连皇宫里头都被惊动,派了好几个御医前去诊脉,却都无功而返,说是锦安公子在雪夜中冻僵太久,浑身经脉皆被摧毁,已成了废人。昨日若非夙大人急时用内力护着公子心脉,怕是昨晚就命归黄泉,可惜啊可惜。” 秦矜脸色骤然苍白,身形踉跄后退。 经脉尽数被摧残成为废人,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恶劣百倍。 第17章 流言 连宫里的御医都医治不好,高人师傅他能行吗? “好端端的一位公子,怎会做出如此愚笨之事。” “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家小姐怕是貌比天仙。” 大堂其他人听了此事不免唏嘘不已,一人追问:“先生可知县公府家的嫡小姐是何等模样,竟然害得锦安公子连性命都不顾,也要求娶她。” “这位小哥说笑了,老夫一介布衣,又怎会见过名门贵族的嫡小姐。想来,秦小姐定是有沉鱼落雁之貌,登高能赋之才,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说书先生摸了摸胡须,无限遐想道。 秦矜木然的矗立着,忘了身在何处。 “经昨日之事,御史中丞大人与县公府怕是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结亲不成反成仇。也不知秦家小姐是怎样一副心肠,竟逼迫锦安公子夙夜守在雪地挨冻,就算她不肯应承锦安公子的情谊,也不该故作刁难,生生毁了如此青年才俊。”一位胡须雪白的儒士颤巍着走了过来,义愤填膺的感叹道。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众人一片附和。 “邢老所言甚是。” “邢老慈悲为怀,锦安公子遭此一罪,着实可惜啊!” “自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秦家嫡女只怕不是什么心善温婉之辈。” 秦矜孤身站在流言蜚语正中央,只觉此处是个巨大的漩涡,她渺小如大海飘浮着的浮萍,无依无靠,只能随波逐流,被古代世俗的指责捆绑,拉去看不到底的深渊之中。 勉强压下心头汹涌情绪,脑海中仅剩下的,只有昨日站在大榕树下苦苦等候的毫无血色的白衣少年。 “莫非是冻伤了颈椎脊椎,导致神经组织与心血管损伤?”她声音冰冷的喃喃,听不到半丝生气。 按照现代医学术来说,冻得筋脉寸断成为废人,定是伤伤脊椎也破坏了心血管等造血功能,才导致四肢麻木瘫痪,神经系统也遭受重创,与植物人无异。 “不会的,他绝不会成废人。”秦矜不愿相信,眸底闪着泪花坚定的摇头。 颈椎颈椎,神经组织什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书先生距离秦矜最近,将她的话听得分明,抬头诧异的看她一眼,期盼道:“这位公子若能医治好锦安公子,大可前往御史中丞府邸毛遂自荐,夙府定会重金酬谢,亦是替我奕国救下一位举世之才,公子医术必定能名震天下,功成名就之余亦是光宗耀祖之善举。” “先生可知,如今的锦安公子是否苏醒,他是否神清目明?”秦矜仔细询问。 “不曾醒来。”说书先生缓缓摇头。 秦矜急不可耐道:“先生如何知晓?如何确信你所说的并非虚言?” 众人倾听他们二人的对话,无不好奇道:“是啊,先生怎如此清楚御史中丞府的事,若是道听胡说,岂非诅咒锦安公子,陷公子不义。” 说书先生被众人质疑,顿时老脸通红,义愤填膺道:“尔等不信也罢,老夫怎会胡言乱语诅咒锦安公子,此等颠倒是非黑白之事,是会遭报应的。至于老夫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不劳诸位费心。” 秦矜见他激动的脸红脖子粗,再观他正义凛然的细微表情,心知他并未扯谎。 该询问的都已问清楚,再也顾不上打探其他消息,转身疾步向芸香楼外走。 跨出芸香楼门槛,她扬声叫唤酒楼小二道:“昨晚让你给本公子预备的马匹与干粮在何处,速速带本公子去取。” “来啰,来啰,公子这边请。”店小二热情洋溢的吆喝一声,小跑到秦矜身前,替她领路。 芸香楼众人以为秦矜欲前往御史中丞府,拼上浑身本领去替夙锦安医治,纷纷收回视线,默然祈祷:“但愿锦安公子能安然无恙。” 秦矜跟着店小二取得汗血宝马与干粮后,随意吃着面食填肚子,立刻翻身上马,驱使着马匹朝东南方疾驰而去,刻不容缓。 县公府中,丫鬟圆儿苦等整夜,半睡半醒睡得并不踏实。 清晨的公鸡刚刚打鸣,她便立刻翻身起床,粗略梳洗一番,疾步朝着赵谨琳的院子赶去。 赶到西厢院时,天际微微露白。 路旁积雪因夜晚霜冻,表面凝固出厚厚一层冰凌,头顶屋檐上的积雪随着晨光照耀融化,些许雪水顺着屋檐滴落,打在冰层上,四溅开来。 庭院门扉紧锁,门把上挂着的铜锁被寒冬吹动,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圆儿看着依旧紧锁着的院门,只觉不妙。 “表小姐……您快醒醒,快醒醒,出大事了。”她鼓起勇气上前叩击门扉,又憋足了气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无论如何也要将屋里人吵醒。 侍奉赵谨琳的另一丫鬟阿茹听到圆儿叫唤,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厉声制止道:“圆儿你这是做甚?昨日消失整晚如今才刚回来,就在此大声喧哗,也不怕扰了表小姐清梦,被表小姐怪罪。” 人未见,声先到。 圆儿被呵斥得越发惶恐不安,缩着脑袋凑近门缝瞄去,只见一名与她衣着相同的丫鬟靠近门扉,神色得意的看着门口处,挑衅道:“圆儿姐姐向来跟条哈巴狗似的紧紧粘在表小姐身边,今儿个却是怎么了,竟躲在院外整晚不归,莫非是跟朱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一样,偷汉子去了。” 阿茹是年前才分到赵谨琳院子的,在主子面前不曾露脸,更不被赵谨琳重用,阿茹向来嫉妒圆儿,好不容易抓把柄,不免狠狠奚落。 原以为是赵谨琳,不想是平日里比她还矮一截的丫鬟阿茹。 圆儿被刺得面红耳赤,心生恨意道:“阿茹,你瞧瞧你此刻恶毒的模样,才如那护食的狼犬一般狂吠癫狂。我看你还是即刻去唤醒主子,若是耽搁了正事,表小姐绝不会再容你呆在身边伺候。” “你……”丫鬟阿茹气的浑身发抖,站在门前纹丝不动:“圆儿姐姐说的是,若是耽搁了正事,是会被表小姐赶出府,就算沦落乞丐窝辗转青楼,也不值得怜悯。” 说罢,阿茹转身扭着翘臀往回走。 第18章 囚禁 圆儿以为阿茹被她的话恐吓住,安安静静的在风雪中等候赵谨琳的到来。 清晨气温极低,寒风潇潇凛冽刺骨。 不一会,她被冻得眼泪鼻涕横流,手脚冰冷,几乎丧失知觉。 如此又等了许久,院子里却依旧寂静无声,不见丫鬟阿茹的身影,更不见赵谨琳起床洗漱。 “臭丫头。”圆儿像是明白了什么,龇牙咧嘴的骂嚷。 指不定昨晚那死丫头就听到她叫唤,故作不知。 若因为延误时辰而耽搁正事,表小姐第一个要罚的,便是她。 “表小姐您快醒醒,出大事了。”圆儿抑制不住恐惧起来,冲着院门拳打脚踢:“如今您的院子被莫名的锁起来,奴婢进不来,可是您也出不来啊,再过一日便是年关,县公府的人将您锁在院子里,也不知意欲何为。” “咚咚咚。”剧烈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赵谨琳原本正睡得香甜,听到屋外喧哗,彻底清醒。 她猛地坐起来,脾气暴躁道:“吵什么吵,一清早的鬼叫什么。” 阿茹紧张的凑了过来,讨好道:“表小姐息怒,屋外是圆儿在肆意胡闹,昨晚她彻夜未归,今日一晚便吵着闹着要见表小姐,不知安的什么心。” “她要见我?”赵谨琳揉了揉眉心,心气浮躁道:“你去唤她进来。” “是。”阿茹急忙应承,尽量扬着绚烂笑容:“表小姐,奴婢已经替您预备好温水洗漱,待您洗漱干净,奴婢再去将早膳端来。” 赵谨琳斜眼看她,不喜道:“让圆儿过来伺候。” “表小姐……”阿茹心有不甘,急不可耐的展现自身好处:“奴婢不知如何服侍才能使表小姐开怀,但奴婢待表小姐的忠心,绝不比圆儿少,奴婢愿意贴身侍奉在您身侧,事事以表小姐为先。” “哦?”赵谨琳略做诧异之色,冷笑道:“既然如此衷心,为何却不肯听我吩咐?去将圆儿叫来,令她速速过来伺候。” “奴婢这就去。”阿茹脸色灰败的退下。 一来二去,不过瞬息。 待阿茹满头大汗的重新回屋子,赵谨琳这才发觉自己的院门被人锁了。 她冷下脸:“我的院门,谁人敢锁?” 阿茹急急摇头,猜测道:“莫非是县公府的人,又或者是老夫人下的命令?” “那老东西尚不敢明面上给我难堪,再怎么说,我仍是中侍大夫之女,并非他县公府的人,绝不会囚禁我。”赵谨琳沉着冷静的分析。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圆儿询问清楚。 她简单梳洗一番,吩咐阿茹替自己更衣梳妆,领着丫鬟亲自去院门口一探究竟。 出了屋子,远远的就看到院门紧扣。 隔着朱漆雕花大木门,赵谨琳沉声喊道:“圆儿,你可在?” “奴婢在,奴婢在,表小姐,奴婢终于等到您了。”门外,圆儿很是激动,嗓音哽咽道。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赵谨琳心头不耐烦,强忍住脾气,温和道。 “奴婢也不知晓,您的院门不知被谁人锁起来的。昨日奴婢听您吩咐,一直谨记在心,只是旁晚时分,秦矜小姐突然背着包裹偷偷从后院狗洞溜出了府邸,不知去往何处,奴婢想来告知您,却被锁在门外,叫唤许久也未将您唤醒。” “她居然擅自出府?”赵谨琳诧异道,有些不信:“不可能,自秦矜被秦峰送回县公府养着,十几年来,未擅自离开过府邸,谁给她的胆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居然贸然跑出去,单从她的名节来说,便要毁了。” 圆儿站在门外,虽看不到她表情,却听出她嗓音里的疑虑,急忙解释:“奴婢也深觉怪异,照理说,秦矜小姐擅自离开已是不妥,深夜出府不知究竟为了何事。当时奴婢亲眼见她爬出狗洞,绝不会出错。” 院内突然传出一阵清脆的朗笑声,紧接着是赵谨琳得意的声音:“哈哈,如此甚好,甚好。免得我再花费心思算计,秦矜那蠢女人竟给自己挖坑跳下去,好,好得很。她胆敢擅自出府,定然不怕被众人知晓。” 阿茹看她癫狂的表情,有些惊吓。 “圆儿,你去告诉二婶母和三婶母一声,昨日她们一直在张罗县公府的新年置备,今日也该得了空,好好管教管教一番侄女,不然,由着她胡闹玷污了县公府几百年清誉,可就不好了。”赵谨琳吩咐道,尾音轻轻上扬,整个人仿佛轻盈的要飞腾起来。 圆儿肃然领命:“是,谨遵表小姐吩咐。” 赵谨琳踢了踢鞋边的雪花,站在冰天雪地中竟不觉丝毫寒冷,突然幽幽问:“府外可有夙锦安的消息?” “奴婢听闻,自昨日起,御史中丞府便四处搜寻名医替锦安公子治病,只是都无功而返,就连御医去了也束手无策,说锦安二公子命虽保住了,但一身经脉全毁,更无法下地行走,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不如。”圆儿刻意加重语气道。 越是添油加醋将夙锦安说的病危,越能使主子高兴。 她还等着主子高兴之余,替兄长请大夫。 “奴婢还听说,锦安公子日后只能卧榻歇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躺着睡着,或许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启唇说话,与死并无太大差别。”圆儿靠近门扉,尽量让声音洪亮。 果然,屋内的赵谨琳越发开怀,手舞足蹈道:“好,很好,我很满意。圆儿,此次你很是乖巧,你放心,无论你索求的是什么,我都会替你做主,让你心满意足。” 得到想要的承诺,圆儿喜不自胜:“奴婢谢主子厚爱,奴婢只求兄长能够安然无恙,还愿主子能大发慈悲,替奴婢请大夫医治。” “此等小事,我定会竭尽全力。”赵谨琳轻快道,隔着门缝看到圆儿跪地磕头谢恩的画面,接着道:“你速速去将秦矜逃出府的事感知二婶母三婶母,此事完成后,我会修书一封回中侍大夫府,让父亲派人好好照顾你兄长。” 圆儿喜极而涕,泪眼婆娑的谢恩:“奴婢定会办的妥妥当当。只是,表小姐,如今您的院门被封,可要奴婢先去询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赵谨琳皱眉,畅快肆意之感顿减,略露不喜之色:“你只管照我吩咐的去做。至于院门的事,意欲囚禁我的人,自会派人来知会一声,我等着便是。” “是,奴婢告退。”圆儿拎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点头称是。 第19章 美男 年关降临,皇城外官道的车马络绎不绝。 站在城墙上观望,可看到绵延百米之外的尘土飘扬,雄浑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声势浩大,极为震撼。 当马蹄践踏在积雪时,道路两侧扬起许多雾色的破碎雪花,宛如春日飞花一般。 所有人都是驱使马车进城,只有秦矜一人,则火急火燎的骑着马儿出城。 素衣黑马,极为醒目, 幸好上辈子不学无术,喜欢跟着校园那些狐朋狗友玩些男人爱玩的竞技游戏,骑马射击,赛车攀岩,她都一一尝试过,虽说不上精通,但好歹也是日日玩耍的,熟门熟路,正好派上用场。 凛凛寒风呼啸,仅骑行几个钟头,就被吹得鼻头通红,脸蛋也冻得僵硬,嘴唇发紫,身形格外狼狈。 秦矜咬紧牙关,强忍着皮肤传来的刺痛感,继续前行。 冬日正午阳光绚烂,虽明媚,却没有多少温度。 十几年深闺生活,终日娇生惯养将她养成一副细皮嫩肉的柔弱模样,不过奔波一上午,娇滴滴的人儿已经憔悴不堪。 前方不远处,一座客栈跃然出现视野,白墙青瓦,黄色房梁屋檐露出。 屋檐下高高挂着大红灯笼,门扉敞开,两侧分别雕刻着龙飞凤舞的金色的春联。 看到可供歇脚用食的客栈,秦矜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坐在马背上,沉思道:“民以食为天,渴了一上午,先容我喝杯热茶缓一缓,想来夙锦安不会怪罪我偷懒。” 打定主意,她立刻将缰绳勒禁,带动衔铁,紧接着轻‘吁’一声将黑马安抚住,待马儿停稳,才翻身下马。 脚刚落地,腰背处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胀痛感,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哎哟,我的小蛮腰,果真经不起折腾。” 店小二见有客光临,立刻迎了上来,将缰绳牵住道:“这位公子是住店还是用膳?” 秦矜伸直了腰活动一番胫骨,大口喘气道:“用膳,备上好的佳肴,不用太多,够我一人吃饱即可。顺道将我的马儿喂饱,要上好的粮草。” 说罢,跨步走向客栈里面,搜寻美食。 她身影刚从客栈消失,门口立刻迎来一批风尘仆仆的劲装千年郎们。 为首的公子哥身材高挑秀雅,模样与秦矜有几分相似。 他身着冰蓝色的锦缎华服,袖口处绣着墨绿的竹叶花纹,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镶边;嘴角含笑,笑容颇有风流少年的佻达,清澈的眼底透着十足诚意,风度翩翩潇洒倜傥;明眼人都可看出他一位久居高位,身份贵重的少年郎君。 “昭兄,莫兄,这边请,此处乃是离皇城最近的一家客栈,未时已到,咋们还是先行用膳填饱肚子,再行前往县公府。”冰蓝色华服的公子向身后二人作揖道。 紧随在蓝衣公子身后的,其中一人相貌白净举止优雅,脸如桃杏,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色如春晓之花,虽粗衣麻布着身,却掩盖不住满身的书生淡雅诗意光泽。 “但听秦兄差遣。”书生有礼道。 差遣二字,便是如仆人一般卑躬屈膝。 “莫兄还是这般客气疏离,既然父亲赏识你才华横溢,誓要替莫兄安排一间清净的书屋,供你寒窗苦读,来年再送你去科举考试,便是将你当成自家人,切不可妄自菲薄。”蓝衣公子皱眉道。 书生似乎察觉他不喜,正了正神色,愧疚道:“是子澜辜负秦大人一番美意,惭愧至极,惭愧至极啊!” “莫兄确实不该妄自菲薄,少年凌云志,黄河万古流,若因出身清寒而折损满身气度,着实可惜。”另一人上前,打断二人寒暄,化去了些许尴尬。 此人面如冠玉,一拢红衣衬着他翩若惊鸿的俊朗容颜,越发夺人心魄,玄纹云袖,贵气凛然,宛如朝露氤氲着的桃花眼满是笑意,玫瑰花一般的殷红唇瓣更是艳丽,邪魅俊美,浑身上下无处不精致吸引人向往。 “昭兄所言甚是,任谁也选择不了出生,只要心智坚定,有凌天逆世之才,又岂是寻常人可看低的。”蓝衣公子挺了挺胸脯道,随即拍了拍姓莫少年的后背,以示安慰。 莫子澜愧疚得满脸通红,听了一番话后,清澈的双眼不免湿润,苦笑道:“子澜定会发奋图强,绝不枉费秦大人赏识之恩。” “秦兄,莫兄,说了好一会子话,吾的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还是快快进屋,饮一壶热酒吃一碟酱牛肉解解乏才是上上策。”昭丰凌抖了抖大氅上的风尘,又将小厮递过来的扇子拿好,先行进屋。 余下二人相视一笑,紧随昭丰凌身后。 客栈内,秦矜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热气腾腾的饭菜才端上桌面,牛羊豕三牲俱全,红绿相交的配菜呈现,十分鲜美可口。 她取了筷子品尝几口,鲜嫩的肉汁从蓓蕾散开,顿时觉得心满意足,奔波一上午的疲惫悉数消散。 “世间美味数之不尽,古人所食,并非现代人所想的那般难吃。”秦矜赞不绝口道。 她又从善如流的吃了着白米饭,还未来得及细嚼慢咽,就听到屋外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顿时,“喷”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 她含了满嘴的饭菜猛地喷出,青红白相交之物喷了满满一桌子,污秽不堪。 “晦气,如此行经,真是有辱斯文。”旁边一桌用膳的客人虽未被溅到饭菜,却再也食不下任何东西,恼怒的横瞪一眼秦矜,衣袖一挥,气哄哄的走了。 秦矜根本没有察觉被人鄙视,耳畔只剩由远及近的男人声音,只觉得他比十八层地狱阎罗君王的勾魂声还要恐怖几分。 “一年未归,也不知家中祖父祖母身体是否硬朗康健,亦不知令妹是否乖巧。”蓝衣公子感叹道。 客栈大堂并不宽敞,陈旧的桌椅稀稀落落摆设着。 当蓝衣公子携伴另外两位贵气公子哥进屋,竟与简陋的小破屋显得格格不入,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秦兄,早就听闻令妹花容月貌,颇有其母风姿,况且她自幼长在县公老夫人身边,秦府家族底蕴深厚,想必将她教养的定是温婉贤淑之人。”昭丰凌打趣道,走向秦矜所在邻桌位置,衣袍一掀,从容坐下。 秦矜苦着脸,低垂着头,闷着脑袋不敢抬头。 第20章 惹祸 昭丰凌翩然落座,手间的纸扇应声而开,扇中用墨笔勾勒的山水画扑面而来,很是潇洒倜傥:“能得秦兄如此惦记,想来你十分宠着她。” “昭兄有所不知,令妹自幼看似沉静稳重,实则只是在外人眼中如此;她若在自家后院,身侧又是熟识之人时,便如那山中泼猴似的无法无天,实在难以管束。”秦羽摇头轻笑,并不赞同温婉贤淑的赞誉。 “果真如此?”昭丰凌不信:“莫不是因为秦兄与令尊令堂多年不在府中,令妹对此耿耿于怀,这才故意刁难你,发泄心中不满,才让秦兄觉得令妹越发顽劣。” 寻找存在感这种东西,参杂小孩心性。 说起此事,确实是愧对她。 “或许……或许是如此罢!”秦羽站在桌旁道,心头思绪万千。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到邻桌垂头丧气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低垂着头,对刚上桌且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不屑一顾,明明香气四溢的美食在前,却连筷子都未动,整个人趴在桌上像是昏睡一般,甚是古怪。 他上前几步,只觉得那少年的衣衫眼熟的很,印象中很是熟悉,仿佛他曾有过这样一件衣衫。 看秦羽走近,闷声埋头的秦矜顿时心脏窜到嗓子眼。 秦羽正待细看究竟,身侧的莫子澜突然惊呼道:“昭兄速速起身,速速起身。” 惊呼声太迫切,像是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要紧事一般。 秦羽来不及一探究竟,脚步退了回去,不解的看向莫子澜道:“子澜兄这是怎么了?” 坐在桌边的昭丰凌亦是疑惑:“是啊,子澜兄这是何故?既然来用膳,当然要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这般突然惊呼,所谓何事?” 闻言,莫子澜面色有些难看,指着昭丰凌所座的桌角旁另一张木凳道:“秦兄,昭兄且仔细瞧瞧,此处沾染了许多污秽之物,若贸然坐下,岂非污了衣角。”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昭丰凌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所坐的凳子四周粘着许多粘稠的碎渣子,红的红,青的青,显然是从某人口腔中喷洒而出,虽只有零星点点的碎末,却令人十分恶心。 “混账,如此不洁的客栈,是诚心想恶心本公子。”昭丰凌一脸厌恶之色,握着折扇的手抖了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掌柜的,今日若不给本公子一个解释,定要拆了你这黑店。” 他的嗓音极为洪亮,这一呵斥,立刻惊动了掌柜与店小二。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小店绝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黑店,若有什么误会,老朽定会解释清楚。”老掌柜弓着背脊,一脸肃穆的迎了过来。 见昭丰凌等人非富即贵,立刻放软身段继续道:“敢问公子究竟所谓何事,即便要拆了我这小店,也要告知在下小店做错何事,才引得公子动怒。” 店小二挺了挺壮硕胸膛候在老掌柜身侧,方便撑腰助威。 昭丰凌气呼呼没有做声。 莫子澜指着满桌的碎渣道:“掌柜的,你瞧瞧这些都是什么,昭兄这身衣衫是皇上御赐之物所制的华服,如今在你客栈被污秽,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桌椅上的碎末尚未清理,容不得抵赖。 “这……”老掌柜立刻明白事情原委,此处官道临近皇城,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这些世家子弟确实得罪不得:“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朽的客栈虽然在皇城外,却是祖祖辈辈相传的老店,对于食材洁净很是注重,更别说桌椅板凳。” 罪魁祸首秦矜如坐针毯,寒冬腊月里只觉汗流浃背,汗水将衣衫湿透。 兄长秦羽伟岸身躯高耸在身前,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令她坐立难安。 再说方才桌上的污秽之物,正是她无意为之,真与兄长他们对峙起来,绝对要露馅。 此时不跑,晚节不保啊。 她低垂着脑袋蜷缩身躯,脚步往屋外方向挪动,直到整个头颅都藏在桌椅下方,悬着的心将将放下。 正待一溜烟逃跑,岂知店小二眼尖,以为她想趁乱逃跑躲掉一桌子酒菜钱,一把抓住她手臂,大喝道:“你这无赖泼皮,竟想吃白食趁乱偷溜,银子未付,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此言一出,秦羽的注意力再度转移。 秦矜被抓个正着,仍做鸵鸟似的怂着脑袋,隔的很远,都能感觉到秦羽那方看过来的灼灼视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众人纷纷聚拢而来,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市井无赖,胆敢吃白食。 秦矜手臂被牢牢掐住,皮肤传来刺痛,用力挣了挣,未挣脱钳制。 “此人甚是怪异。”莫子澜看着贼头贼脑的秦矜,评价道。 秦羽点头:“确实古怪,竟又透着些许熟悉感。” 闻言,秦矜将头压得更低,抬手巧妙的将衣袖遮掩面容,麻溜的从袖口掏出一叠银票,默不作声的将银票递送到店小二眼皮子底下。 千倆崭新银票在眼前轻晃,一股子独有的淡淡油墨香传来,银票正中央的红色官印历历在目,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见了银票,店小二被惊吓住。 原以为是吃白食的泼皮无赖,未曾想竟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哥。 小二两眼放光,紧拽着她衣袖忘了松手:“公子海涵,小人见公子方才畏畏缩缩,藏头藏脑的蜷缩在桌子角落中意欲离开,以为……以为你想赖账…才失了分寸!” “松手。”秦矜故意压着嗓子,冲他低吼一声。 店小二愣了愣神,随后急忙松开钳制,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 秦矜重获自由,不等店小二找零碎银钱,立刻脚底抹油,摆出一副从容淡定模样,施施然朝门外走。 “咦!这位公子,还未找碎银子给你,怎么就急匆匆走了。”店小二纳闷,跨着碎步追上去提醒。 秦矜听到身后呼唤,脚步加快几分。 她走出几米,身后传来一道低喝:“等等。” “这位公子打算就这么离开?”莫子澜突然拦在秦矜面前,横眉冷对道:“依子澜看来,昭兄座椅上的污秽之物,正是出自此人之手,如此急急忙忙逃离,定是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连碎银子都不肯要,打算逃离。” 秦矜心头呜呼哀哉:眼睛这般尖做甚,小心长鸡眼。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为何总是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秦羽狐疑的盯着她的后背,越看越是眼熟,忍不住询问。 第21章 争辩 苍了个天。 秦矜心口呕了一大口血,恼羞成怒的瞪向莫子澜,一双清澈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若不是他,大哥秦羽不至于怀疑自己身份? “你瞪我做甚,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惹了祸事被我揭发,恼羞成怒恨透我不成?”莫子澜牢牢挡在门口,言语刺激道。 再装哑巴是不成的,况且她方才也说了话。 “麻烦让开。”她不由放缓了声调,喷火的眸子瞬间变得泪眼汪汪,清澈的水泽润湿瞳孔与睫毛,欲语还休。 仿佛哀求一般,令人有种莫名的怜惜感。 且,这双眼睛太过耀眼,竟与秦羽的眉眼有几分相似,竟有种使人头昏目眩神魂颠倒之能般。 莫子澜心跳加速,一时愣住,更未料到对方神色变化如此之快。 趁莫子澜失神,秦矜立刻侧身越过他的身躯,再次试图逃跑。 “大胆,竟还敢试图逃跑。”昭丰凌见莫子澜忽然没有声响,又见秦矜已经快到门口,顿时勃然大怒,拍着桌椅应声而起,指着在门口处等候的随从道:“毁了本公子的衣衫,就敢逃之夭夭,混账东西。你们给我拦住他,我倒要看看他长了几颗脑袋供他肆意妄为。” 话音刚落,等候在门口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四五个壮汉悉数挡在秦矜身前,拦住去路。 壮汉个个身躯魁梧,都比秦矜高出半个头颅,凶神恶煞呃呃俯视她,高低立现。 心知若不说清楚,根本无法脱身。 秦矜再次从袖兜里掏啊掏,掏出两张一千倆的银票,看也不看,一把塞到莫子澜怀里,闷声闷气道:“赔他一身衣衫,可够?” 两千倆银票,已是够了。 无奈秦矜被关在深闺中娇纵太久,压根不知道奕国购买东西银两的份量。 见莫子澜依旧发呆,心头烦躁的又掏了两张银票过去,不耐烦道:“这样,可够?” 屋内众人皆是一副吃惊模样。 嘴角微张,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从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 “莫非还嫌少?”秦矜语气急促,感觉到身后秦羽越发灼热的视线,迫切的再次掏出银票,一次性数了十张一千倆的,烦躁的递过去:“我就只剩这些,赔他一身衣服该是够的,速速让我离开。” 莫子澜面红耳赤,倒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你这人,果真是斯文败类,恬不知耻。”他指着秦矜鼻头大骂:“你以为有臭银子便可为所欲为?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抛之脑后,浑身铜臭,庸俗不堪,实在可恨可恼。”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这位小公子确实欺人太甚,你既然弄脏客栈的桌椅,又弄将那位公子的衣衫弄得污秽不堪,好歹也要陪句不是,何苦仗着自己银子多,就这般折辱旁人。” “此人着实可恨了些,却又太过古怪。” “方才我就瞧他不对劲,定是大恶大奸之徒,他怀中的银子还指不定是怎么得来的,莫不是杀人放火的逃犯,这才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耳畔议论声此起彼伏,秦矜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活在二十一世纪那会,也有这般情况。 潜台词就是: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我们都是有头有脸有尊严的人。 秦矜将心比心,强忍住心底的鄙视感,耐着性子道:“这位兄台,你误会了,我弄脏了他的衣衫,赔他银子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又何必恼怒。况且,我并不想多惹是非,今日纵然是我的过失,但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既然赔你银子,此事便可作罢,何必斤斤计较。” 身后,秦羽听着他抑扬顿挫的嗓音,看着她瘦小而笔直的背影,心头浮现一个身影与之渐渐重合。 “你这小人行径,说谁斤斤计较。”莫子澜被堵的没话说,硬着脾气不肯接银票,僵持着:“欺人太甚。” “银票可是好东西。”昭丰凌打断莫子澜继续指责,亦步亦趋上前,眼底精光明明灭灭,辨不清神色。 他从秦矜手中接过银票,笑道:“小公子所言甚是,弄脏我的衣衫,当然要赔,既然赔了,自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得饶人处且饶人。” “公子当真如此觉得?”秦矜有些诧异,捂着脸颊,抬眼仔细看他,探究他话的真伪。 “昭兄……”莫子澜有些着急,怒其不争道:“你又何苦给这种人脸面。” 昭丰凌无视莫子澜的劝阻,挥手示意聚拢着的侍卫们退散,面向秦矜由衷点头。 既然肯赔银两,便是有心化解矛盾。 况且,银子这般好的东西。 何必为了那所谓的尊严而弃之如敝履,甚是蠢笨,简直愚不可及。 他眼神真诚道:“在下昭丰凌,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敢问小公子姓甚名谁,在下见小公子气度非凡,虽不知为何掩面遮颜,却有心与之结交成友人。” “昭兄你……”莫子澜再度张了张嘴。 秦矜看一眼呱噪的莫子澜,又看一眼甚是讨喜的昭丰凌,兴致缺缺道:“丰凌兄,看来你这位好友并不赞同,更不喜你与我多有攀谈。” “你……”莫子澜气急。 察觉昭丰凌不喜,才发现无论多说什么,都已不妥,索性凶狠的瞪着秦矜,没好气道:“你这泼皮,昭兄他宽宏大量不许你计较,你却挑拨离间,真是小人行径。” “子澜,小公子他尚年幼,许是第一次出府历练,这才不懂人情世故,不必与他计较。”昭丰凌将莫子澜挡在身后,未免他因为动怒而言多必失。 秦矜很高兴,幸好碰到的不是迂腐顽固之人。 “昭兄甚是大度,甚是大度。只是,吾之区区小名,不足挂齿。”她唇角漾出一抹浅笑,同样带着十足诚意道:“方才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因事有轻重缓急,出了点状况,才不得不离开。” 她的嗓音虽是刻意压低,却仍带着几分女子柔弱之态。 昭丰凌见她神色坦然,面容遮掩,右侧脸颊却稍稍露出,粉色唇瓣微微勾起好似星辰弯月一般,笑魇就如轻盈的羽翼不断拨弄着人心头的弦。 心头的怒火不剩半点,昭丰凌渐渐竟起了亲近之意,越发好奇她的身份,问道:“莫不是小公子深染恶疾,才以衣袖遮挡口鼻面容?” 恶疾? 倒也可以解释这方古怪举止。 秦矜更是开怀,从善如流道:“然也,只因天寒地冻,不小心染了风寒,不愿将病症传给诸位,才遮遮掩掩。” “如此这般。”昭丰凌沉吟片刻,立刻相信她这翻说辞,又安抚道:“近日确实寒冬刺骨,可要保重身子才是。” “多谢多谢。”秦矜抬手作揖,憋屈心情顿时风光月霁。 只是忽想到身后虎视眈眈的秦羽,方醒了醒神,立刻道:“如此,误会解除,在下便告辞了。” 正待离开,肩膀上忽然落下一重物,紧接着一只粗壮的手臂擒住脖颈,紧接着一道动怒的声音回荡耳畔。 “矜矜,你要逃到何处去?” 第22章 相认 矜矜二字的嗓音尤为深沉,回荡在耳边时,耳膜竟出现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有千百只虫蚁在啃食。 挠心挠肺。 秦矜噎了噎口水,不敢回头看近在咫尺的秦羽,嘴硬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你我非亲非故,莫要将身子与我贴这般紧密。” “秦兄与这位小兄弟认识?”昭丰凌露出诧异之色。 看秦羽的表情,根本不像是他乡遇故知的热情模样,他上下打量秦矜道:“如此模样,的确不像寻常的市井无赖。” 小兄弟,你才小兄弟。 秦矜翻了个白眼,眼皮底下的浅蓝色锦服折射着淡淡荧光,是兄长最钟爱的色泽,因她打死不承认身份,脖颈上的手臂收紧,引得浑身不适。 “认识!虽然她故意将容颜遮遮掩掩看不真切,又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不会认错。”秦羽将整个身子重量压在她身上,十分笃定道。 秦矜被压的背脊弯了弯,也不管秦羽是否动怒,猛地斗肩,想要掀开他如铁般的手臂。 未料力气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 “哟,许久不见,胆子越发大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日后怕是连我这兄长都不认,竟与我装疯卖傻,佯装路人。”秦羽阴阳怪气道,手里揪着她垂落在肩膀上的碎发,把玩道。 秦矜头皮有些吃痛,心头暗骂。 什么公子如玉,谦谦君子,这厮明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腹黑豺狼,连亲妹妹都要欺负。 骂归骂,纵使心头一百个不愿承认,却不得不低头认错:“大哥,我错了。”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 秦矜泄气的将衣袖放下,扯了扯身上的长衫,稍稍侧头看向秦羽道:“定是这身衣衫惹得祸,我都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被你认出来。” 衣衫是从秦羽房里偷出来的。 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秦矜将衣袖整理一番,遮挡容颜的布料消失,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如花容颜,看得昭丰凌与莫子澜呆了呆。 眼前的男子很是俊美,他乌黑深邃的眸子泛着迷人的光泽,颈脖处的肌肤更是细腻白皙如美瓷,举手投足优雅随意,犹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如雪莲般圣洁的面庞又透着几分妖娆。 他与秦羽紧贴着站在一起时,眉眼相似的二人仿若画中仙一般,很是养眼。 “往日,你并不是这般称呼我。”秦羽不满道。 秦矜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老老实实唤道:“哥哥,我知错了。” 秦羽这才满意,轻“嗯”一声。 “秦兄还真认识。”昭丰凌焕然大悟:“难怪小公子总是躲躲藏藏,甚是怪异,原来是遇见秦兄不敢相认,才如此畏畏缩缩。” 秦矜嗔怪的看他一眼,因在秦羽跟前,不免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纵之态,接着恼怒的瞪着莫子澜:“都怪你这书呆子,如此胡搅蛮缠,赔你银子居然都不肯放我走,不然也不会被哥哥发现。” “我……”莫子澜怔愣着,看着满堂喜气融融的客栈,只觉格格不入。 片刻前还围拢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就连惶惶不安的老掌柜与店小二也识趣的退下,不掺和在世家公子哥之间。 “矜矜,不得无理。”秦羽出声道。 虽是呵斥,声音却甚是温柔,听不出任何责备之意。 “好吧,都听哥哥的。”秦矜冲着局促不安的莫子澜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在兄长秦羽面前,她永远是稚嫩他五岁的妹妹,时刻被他护在羽翼之下,他不愿让她看到世间丑陋阴暗面,她便当不知,永远天真烂漫,偶尔娇纵些也不碍事。 昭丰凌饶有兴趣的打量秦矜,自来熟道:“你叫矜矜?怎的一女娃娃的名字。” 秦羽将秦矜拉到身后,挡在她身前道:“什么女娃娃,昭兄还请慎言。他是我堂弟,名唤秦金,金玉满堂的金。” 自古女子名节尤为重要。 若让人知道秦都的嫡小姐居然偷跑出府,小妹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 “是是是,亦是金玉良缘的金。”秦矜附和道。 知晓纵然兄长秦羽发现她身份,也不会戳穿她女儿身,因此有持无恐。 躲在秦羽身后,她探出头仔细打量昭丰凌与莫子澜,见二人生的粉雕玉琢比寻常男子还要俊美非凡,不免多看几眼。 昭丰凌合了合纸扇,摸了摸胸口的银票,沉思道:“金银财宝之金,秦金,自幼名讳含金,难怪方才出手这般阔绰。” 秦矜见昭丰凌气度非凡,比之身侧的莫子澜要顺眼多了,对他笑嘻嘻道:“你这人倒也讨喜,比那些迂腐书生要好上许多。方才当真不是刻意得罪,更不是要用银子打压尔等尊严。” 昭丰凌亦是微笑道:“若经此一事,还想不明白秦金方才的怪异举止,便算不上耳聪目明、伶俐非凡了。” 莫子澜鼻观眼睛观心,闻言上前作揖,愧疚道:“是子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罪之处,还望秦金小公子见谅。” 方才还指着她鼻头谩骂,不想此刻,这迂腐顽固的书生肯低头认错。 秦矜有些吃惊,扭头看一眼秦羽,见他眉头微蹙似是不喜,懒得与莫子澜多说什么:“罢了罢了,不过是场误会,有什么君子小人之分的。” 莫子澜虽然模样清秀端正,整个人看起来胸有沟壑目有山川,眼神亦是炯炯有神很是清澈,却说不清为什么,总让人亲近不起来。 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此人,粗略一眼,便知他与兄绝非长是同路人。 “昭兄,莫兄,令弟秦金年十三,甚少独自出府,更不懂寻常百姓家一整年的钱财用度,得罪之处还望见谅。”秦羽向昭丰凌二人客客气气作揖,面色肃然的解释。 “秦兄不必如此。”昭丰凌立刻轻扶他,未受这一拜。 闻言,秦矜上前揽着秦羽的手臂,追问道:“哥哥?我方才真的像那种散尽千金,欺人霸市的纨绔子弟吗?” 秦羽斜眼看向她,见她呆呆萌萌一脸无辜模样,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碎发,温柔道:“不要紧,纵使千金散尽,你也成不了纨绔。” 纨绔是形容男人的。 一个女娃娃如何能成纨绔。 秦矜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不由点头,随后看向昭丰凌胸口被厚厚一叠银票塞得鼓起的衣襟,心头痒痒。 她松开秦羽的胳膊,徐步上前,盯着昭丰凌眼睛古灵精怪道:“昭兄,你与我家兄长可是君子之交?” 第23章 银倆 昭丰凌被秦矜突然凑近的举止弄得怔住,木然点头:“当然。” 眼前的少年郎似是踏着氤氲仙气翩然而来,肌肤细嫩如上好的白玉脂,唇瓣粉红如娇嫩的花蕊,他淡雅如雾的眸子里似乎闪动着灵巧狡黠的光辉,好似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狐狸,透着几分肆意。 “即是君子之交,想必昭兄与哥哥的情谊比海深,比金真。”她继续道。 “我与秦兄情谊确实深厚。”昭丰凌顺着她的话道。 说话期间,秦矜围绕着昭丰凌身侧转悠,一边攀谈,一边打量他身上穿着的衣衫:“既然情谊深厚,敢问昭兄,你这身衣衫是否价值连城?若按寻常金银来度量,又价值几何?” 八吉祥朵花纹的锦缎华服,是以红色地经和绞经相绞,再以红色红色地纬交织成二经绞平纹罗地,再以片金线为纹纬,与地经交织成八吉祥纹斜纹花,花纹交错排列,四排一循环,寓意吉祥。 花纹金彩交融,靓丽突出,质地轻薄,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昭丰凌轻轻抚摸衣衫上的纹路,一袭红衫映衬着雪白肌肤极为艳丽。 他不知秦矜为何有此一问,如实道:“我也不知它究竟价值几何,虽不是价值连城,却是我最钟爱的一件长衫。” “这样啊!”秦矜沉吟片刻,忽然扭头看向秦羽,有些丧气道:“哥哥,他如此这般,我倒不好再开口,向他索要方才我胡乱挥霍的银票。” “你追问昭兄,皆是因为惦记他怀中银票?”秦羽满眼笑意,戳着她脑袋道。 秦矜闷声道:“他怀中的,本就是我的。” 秦羽被她胡搅蛮缠的话逗乐,缓缓道:“现在知晓吃大亏了?刚刚你给昭兄十张千倆银票,粗略算起来便是一万倆白花银,虽说买不了一座城,就昭兄的衣衫来说,约莫可以添置好几百件。” “好几百件?真的可以添置好几百件吗!”秦矜越发不乐意,险些抓狂。 她心头有只锐利的爪子挠啊挠,浑身没力倒在秦羽肩头,呜呼哀哉道:“哥哥,方才我真是太混账。若是将银票兑换成银两,估计能堆积成山,羡煞旁人啊。” 她越气急败坏,秦羽越是笑意盈盈:“不碍事,都是你十几年来积攒下来的,左右没有浪费秦府的银两。就是可怜你,往后成家立业的银两被你挥霍一空,这亲事,怕是只能穷酸着办了。” 每年年关,父亲母亲以及祖母祖父都会给秦矜压岁钱。 因秦府只有她一个闺女,族中长辈越发看中,因此待她将压岁钱积攒下来,少说也有万倆。 积攒多了,祖母便笑着说,往后这些金银财宝作为她出嫁之物,她的嫁妆十里红妆估计能绵延皇城整条街道,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比任何姑娘家出嫁都要盛大。 银子没了,还如何来的十里红妆! “哥哥?我没银子了?”秦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羽。 他虽未说嫁妆二字,她却心知肚明。 秦矜这才醒悟,存了十几年的小金库,竟被自己洗劫一空。 如今闺房中,只剩下些许陶瓷摆件,以及生辰时府外人送的各种玉器金器,虽是精巧绝美,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恩,银子没了,往后你的亲事,一切从简。”秦羽见她此时才明白事情严重,添一把火道。 秦矜挤出一包泪花,可怜兮兮道:“冲动是魔鬼,果真不假。若不是撞上哥哥害怕被你察觉,我也不至于愚蠢至此。” 听着妹妹埋怨,秦羽不怒反笑,摸着她头顶继续道:“不碍事。如今愚蠢笨拙些,还有哥哥护着。以后,若是再这般胡闹,怕没人能护得了你。” “好吧。”秦矜唉声叹气点头,终归意难平。 明知秦羽是想故意借此警告,她却不能反驳半句。 从小到大,在兄长秦羽手里,向来没有人能讨得到好处,只有吃瘪难受的份。 一旁的昭丰凌看秦羽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忍俊不禁,朗笑道:“瞧秦金这模样,竟比我家三妹还要难缠几分。难怪你要追问我,原来是幡然悔悟,舍不得一万倆的银票了!” 秦矜郁闷之气无处可发,看着老实呆在一侧的莫子澜越发不顺眼,嘟囔道:“罢了,怪不得旁人。” 她闷声闷气的走向自己原先坐的桌子,端坐好后,谁也不理,举着筷子慢条斯理的品尝起未动筷的美食佳肴。 秦羽见她闷闷不乐,并不安慰。 跟随秦矜身后步伐,他亦步亦趋走过去,掀开衣袍坐在左侧木椅上,吩咐店小二再添置三双竹筷,就着满桌子的饭菜悠哉悠哉的用膳。 昭丰凌看向莫子澜,招呼道:“子澜兄,过来一起用膳罢。” “恩。”莫子澜微微点头,并未矫情,神色如常的走上前,闷不做声的坐在桌椅另一侧,恰巧在秦矜对面位置。 几人纷纷落座,打算共同享用片刻前秦矜选的菜肴。 秦矜咬着满嘴的红烧肉,鼓着腮帮子抬头打量三人一圈,待肉块咀嚼咽下后,方指着桌上道:“诸位公子,你们需多要些美食,就这么几碟,怕是少了。” 昭丰凌微微点头:“确实是少了些,需多添几道。” 他视线一直落在秦矜身上,见她片刻前还闷闷不乐,此时面对桌上美食却两眼放光,清澈明媚的眸子再无任何其他事物,不染片尘。 墨黑如深渊的眸子散发着亮晶晶光辉,好似璀璨的宝石一般耀眼。 她啃食着肉块的表情甚是满足,犹如品尝一顿饕餮盛宴,脸上携着喜滋滋的笑,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竹筷速度极快,却又不失优雅,甚是餍足。 “金金。”昭丰凌轻唤了声。 “恩?”秦矜习惯性抬头,疑惑道:“你叫我?” 字虽不同,音色却一样,知晓他在唤自己。 “我见秦兄如此唤你,便也这般唤你。”昭丰凌解释道,紧接着又将衣襟中的银票拿出来,整齐的摆放在桌上,看着她道:“你想要回这些银票?因我与你兄长情谊深厚,所以想借着此番人情,厚着脸皮要上一要?” 秦矜啃食着鸡腿,诚实点头:“当然,好不容易积攒的钱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任谁都会可惜。” 潜台词是:不是我贪财小气,但凡是个人,都会忍受不了。 第24章 惦记 昭丰凌噗嗤一笑,道:“确实可惜了些。只是这银票,既然你已经赔偿给我,便是我的。纵使你当初以一座城池赔偿,事后察觉吃了大亏,也没道理再向我索要回去,你说是不是?” 说到一座城池时,他语气加重。 像是要故意激怒对面的少年郎一般,刻意如此说。 秦矜未做细想,点头答道:“你说的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再反反覆覆就太过猥琐。” 许诺旁人之物,纵使心有不甘,也不该因此记恨。 她想得通透,心口压着的抑郁之气瞬间散尽,看着昭丰凌安慰道:“你且放心,既然是我赔偿你的,就不会对你暗地里寻你麻烦。” 昭丰凌不想她突然如此说,顿时哭笑不得:“你想暗地里寻我麻烦?” “并未。”秦矜摇头,缓缓咽下一口饭菜,才道:“只是你此番钱财露白,想必招惹不少贼寇抢匪,蓄意谋财害命。我只是想与你划清界限,不想你府中小厮觉得,是我心生恼怒而加害于你,到时候惹出灾祸,还要赖在我身上。” 昭丰凌再次呆了呆。 一侧安安静静的莫子澜显得有些激动,不赞同的看向秦矜,指责道:“秦小公子如此诅咒昭兄,非君子所为,既然你将钱财赔偿给昭兄,就不该心存芥蒂。若昭兄真有个好歹,你良心安否?” “诅咒?”秦矜挑眉,斜眼看他道:“你觉得我在诅咒他?” 莫子澜难得说上一句话,挺了挺胸膛,义正言辞道:“当然。纵使你心有不甘,舍不得银倆,也不该如此妄言。” 秦矜放下竹筷,失去用膳的兴致,对昭丰凌道:“昭兄也以为,我方才是诅咒你?” 昭丰凌向莫子澜挥挥手,以示安抚,才笑着看着秦矜道:“怎会,金金只有善意提醒,又岂是那种满肚子腌臜玩意。” 莫子澜气息陡然低沉。 他牙齿紧咬唇瓣下垂,眼帘的细纹紧蹙一起眉头形成川字,瞳孔紧跟着微微放大,仿佛承受着剧烈的屈辱,虽然稍纵即逝,气息却很是浮躁。 “嘻嘻,常言道‘以己度人’,如今深以为然。”秦矜轻笑出声,从莫子澜脸上收回视线,伸手给昭丰凌倒了一杯茶水,道:“还是昭兄懂我,秦金此茶带酒,敬昭兄一杯。” 言罢,端起桌上的茶杯向他扬了扬,先干为敬。 昭丰凌同样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秦兄,这是你哪位叔伯之子,竟这般有趣。”将茶杯放稳妥,他看着秦羽打探道。 “昭兄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秦羽未做答,就此揭过道。 昭丰凌倒也不再追问,好笑似的看着秦矜,问:“金金,你当真不想要回银票?” 他本想逗一逗这小小少年郎。 原以为秦金是被宠溺惯着长大的纨绔,无论如何也要缠着他闹上一闹,他也可借他这番胡闹,将一万倆银票物归原主。 免得秦羽觉得他以大欺小,苛待他堂弟。 只是,不想秦金竟与自己猜想的截然不同。 明知吃大亏,却不胡搅蛮缠,甚至能想到钱财露白招惹贼人惦记,以此警醒,更是与他划清界限,这番细腻心思,着实难得。 “你当真不想要?”他免不得再次追问一句。 秦矜嘴里忙活不停,头也不抬道:“不要啦。你与那些迂腐顽固之人不同,并未指责我用银倆折辱你,当机立断,霸气侧漏,愿意接受我的赔偿,所以银子是你应得的。” 莫子澜僵坐着,脸色越发难堪。 “矜矜,不得无礼。”秦羽看到他脖颈爆起的青筋,不得不出声劝阻道。 秦矜立马息声,沉默着享用美食。 昭丰凌未曾发觉气氛古怪,将银票拿在手里抖了抖,笑道:“金金,你若不想办法将银票索要回去,一世英名岂非毁了。” 秦矜立刻举手求饶道:“一世英名已毁,钱财散尽便罢了。还盼昭兄往后不要四处奔走相告,说我愚蠢至极一掷千金,便是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了!” “哈哈哈~”昭丰凌哄然大笑,已然明白银子是送不出去,索性从容的收入囊中,不再提归还银票之事。 “金金,大可放心。”他再次斟满茶杯,举起端送过去,豪气道:“今日能与秦金小公子相识,实在三生有幸。此后,你与我便是莫逆之交,但凡有事,吩咐一声便是,昭某定当竭尽全力替你达成心愿。” 得了承诺,秦矜并未喜形于色。 倒是一侧的秦羽,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昭丰凌,清冷的目光凝视着他的眉眼,见他神采飞扬,心情愉悦,不似虚言,才向秦矜道:“还不快快谢过南王世子,得他一句承诺,便知昭兄对你极为赏识。” 南王世子! 传闻,南王世子举世无双,乃天下闻名的四君子之首,其声望比夙锦安还要响亮几分,倍受世人推崇。 秦矜略显吃惊,这么个艳色无双的贵公子,居然是南王世子。 诧异归诧异,既然兄长秦羽故意点明他身份,岂有将他的承诺拒之门外之礼。 秦矜作揖道:“是秦矜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昭兄竟是南王世子爷。能得你一句承诺,兴许比我那一万倆银票还要贵重几分,多谢昭兄。” 昭丰凌重重叹息声,摇着纸扇,不赞同的看着秦羽道:“你如此维护他,未见太过明显。” 若不曾告知他身份,这诺言未必值钱。 可是南王世子的身份一旦暴露,刚许诺之事,必不能食言而肥,往后,秦金所求纵使有些强人所难,他也不得不遵守诺言,替她达成心愿。 秦家兄弟的这一万倆,不是轻易好拿的。 “自家兄弟,当然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秦羽神色不变,理所当然道。 昭丰凌被噎的无话可说,无趣道:“如今我倒成了外人!罢了罢了,索性我都要随秦兄去县公府小住几日,到时,日日有金金小公子相伴在侧,对花啜茶,琴歌酒赋,想来也不会孤独无趣。” “好说好说,到时一定奉陪。”秦矜高兴道。 金丝雀乍然逃离牢笼,就如费尽千辛万苦肆意飞翔的喜鹊般,浑然不知古代深宅内院中,男女授受不亲之约束。 秦羽凉凉的扫视她一眼,问道:“矜矜,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你怎独自出府?” 秦矜正觉胸腔豪情万丈,兴奋不已;哪知头顶突然猛地一壶凉水倾泻而下,将她浇得透心凉。 偷逃出府之事,兄长果真是怒了。 第25章 拦截 秦矜立马警觉,权衡许久道:“啊……这……就是突然有点急事,才贸然出府。” 支支吾吾大半天,左思右想也寻不到好的理由,只能敷衍道:“哥哥,聊了这么许久,还是先用膳,你瞧,饭菜都快凉了,余下的事往后再说。” 许是有外人在场,秦羽不便多言,只能作罢。 偶然相聚的少年公子们歇了闲聊的心思,神色各异的用膳,昭丰凌与秦羽碰碰杯以示兄弟情怀,莫子澜淡然优雅的陪伴一侧。 除了眼珠子溜溜转悠的秦矜,气氛倒也融洽。 不一会,桌上的碗碟见了空,正好老掌柜又亲自端来几碟菜,热气腾腾的菜肴升腾起白雾,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老掌柜将碗碟放好,扬着一张皱巴巴的笑容道:“诸位公子请用膳,不想四位竟是熟人,能化干戈为玉帛,也免去老朽这客栈遭逢劫难,甚是欣慰。” 秦矜看到老掌柜,如同看到救命恩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弹跳着站起来,道:“掌柜的,酒菜钱我方才给你了,你且再多上几个菜,省的我家兄长食不饱腹,饥肠辘辘。” “是是是,老朽这就去吩咐厨娘。”老掌柜笑容可掬道,不敢忤了大财主。 “如此甚好。”秦矜满意的点头。 她原本笑意盈盈,突然呜呼一声轻响,紧紧着捂着肚子,一脸难受道:“方才用膳太过急切,这肚子居然闹腾起来。诸位,容我先去一趟茅厕,还请慢用,稍后再陪诸位用膳。” 三言两语说完,她顾不上秦羽的表情,便捂着肚子匆匆忙忙逃往后院。 莫子澜看着她急急呼呼狂奔的背影,小声嘀咕道:“粗鄙不堪,小人行径。” 此言,就是说秦矜毫无教养。 他声音虽小,秦羽却听得分明,不喜道:“子澜兄,令弟并非粗鄙庸俗之辈,家中长辈娇纵他,却也教导他什么是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不过是出恭,倒也无伤大雅。” 莫子澜脸色雪白,仓皇的放下碗筷,不安道:“秦兄该知晓,子澜并无恶意,终归是意难平,才……” “罢了,是矜矜稍稍任性些,驳了你的颜面。”秦羽面无表情道,优雅的将碗筷放在木桌上,站起身道:“昭兄请慢用,人有三急,秦某急需去趟茅厕,暂不奉陪。” 说罢,拂袖而去。 “去吧,我等着便是。”昭丰凌不动声色的饮茶。 不过瞬息,热闹非凡的客栈陡然变得冷清。 “小二,再添一壶滚茶。”昭丰凌朗声道,心情不错的举起竹筷,衔着碗碟中油淋淋的肥肉,惬意的送入口中。 一侧的莫子澜脸色发青,失魂落魄的坐着,怔怔出神。 他与莫子澜并非知己好友,极少与之主动攀谈。 此人心性,他琢磨不透。 若非秦羽的关系,也不会与之结伴同行。 一路相伴随行,从秦羽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因秦父秦峰赏识莫子澜才华,又怜悯他身世凄苦,才邀约莫子澜前往县公府小住半年,以绵薄之力供他寒窗苦读,只盼他无后顾之忧,来年金榜题名,成为奕国朝堂之栋梁,为国效力。 只是经此一事,昭丰凌隐约觉得,此人不可深交。 客栈后院。 陈旧的房梁木桩搭砌成简陋四合院天井,进深与厢房等长,地面用青砖嵌铺的空地,天井四周屋檐上冰凌高悬,白墙角落生长着些许青苔。 寒冬时节,青苔被冰雪冻成墨黑色,早已失去生命气息。 秦矜抬头看向四合院上空阴霾天空,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唏嘘道:“总算是逃出来了,哥哥真如洪水猛兽,什么谦谦君子,世人惯会道听胡说。” 幸亏刚刚突然福至心灵,灵机一转想到佯装肚子疼,以此避开秦羽的视线,也给了她脱身的机会。 由着店小二引路逃窜到后院,匆匆在茅房外晃悠一圈,稍候片刻,便顺着后院泥泞的山路,绕到客栈后方的马厩。 马厩里的梁柱上系着各种宝马,石槽中均匀的洒着颜色不一的粮草,粮草香与地上未清理的粪便臭气交织混淆在一处,刺鼻的很。 秦矜捂着鼻子走进去,一眼认出刚买来的壮硕黑马,它正低着头乖巧的吃着石槽中的食物;旁边则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模样很是精致俊美。 就算不识马之人,也知晓它价值不菲。 这匹枣红色的母马,正是兄长秦羽的。 “哥哥定是先行出发探路,也好早日回府将事情安置妥当,迎接父亲母亲归来。”秦矜沉吟道。 出皇城的官道并非一条,然她要前往孤峰山的路却只有现在这么一条路。 若不谨慎,在路途撞上父母,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前有狼后有虎,时间刻不容缓,容不得她细想。 “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夙锦安安然无恙。”秦矜诚心祷告。 经历过魂穿异世这种奇幻事,对于鬼神之说,不得不忌讳些。 秦矜将木桩上的绳索解开,抚摸一番黑色马匹的头顶,缰绳在手中紧握,牵着它出马厩。 只是约莫走出一半距离,却发现再也拉不动。 扭头看去,只见她的黑马竟跑到隔壁的护栏中,紧粘在枣红色母马身边,依依不舍的缠着它的脖颈,噌着鼻头,不肯挪动半步。 “咦!”秦矜吃了一惊,再次用力扯了扯缰绳,仍是扯不动。 此时的黑马哪里肯离开,黏糊在枣红色母马身边,两只前蹄微抬,似是要爬上母马的背脊,欲行不轨之事。 秦矜被气笑了,脚费劲抵在土地上,奋力的扯着缰绳,气喘吁吁道:“还未到春意盎然、万物复苏的时节,你怎么就瞧上它了?” 哥哥的枣红色小母马,岂容外人惦记。 “小黑,你且乖乖听话。待我将高人师傅请出山,将来定给你照个模样靓丽的媳妇,替你传宗接代。至于哥哥的宝贝,可不是你能惦记的,当心哥哥恼羞成怒,将你宰了炖汤喝。” 也不管黑马是否听得懂,秦矜一边唠叨,一边费牛九二虎之力的拖拽着,不一会,竟让她成功,硬生生的将黑马与枣红色母马分开。 折腾许久,背脊上再次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牵着黑马迈出马厩,被迎面灌来的寒风冻得直哆嗦。 站在马厩外,秦矜翻身上马,因为力气消耗太多,细胳膊细腿居然哆哆嗦嗦不听使唤,踩着马蹬不稳,差点摔了下来。 “胆大包天,你偷偷摸摸溜出县公府也就罢了,居然胆敢碰野性难驯的黑马。秦矜,你是不是皮痒了,想挨揍?”头顶一道震天怒吼响起,紧接着一道水蓝色华服身影从天而降,速度极快,狠狠砸了下来。 第26章 擒住 那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仿佛轰隆的惊雷响彻云霄,狠狠朝她劈过去。 “哎哟,我的妈呀!”秦矜吓得浑身寒颤。 脚下踩着马蹬的绣花鞋尚未稳妥,惊慌失措之下,身子失去重心,朝右侧倾斜一歪,直直从马背上掉下去。 “要死啦!”她失声惊呼,双手同时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阻挡坠落之势。 若脸朝地,她魂穿异世悠哉游哉的美腻日子怕是毁了。 虽说人生在世不过悠悠百载,都是顶着副臭皮囊,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度日,瘆的慌。 女人爱惜容颜,旦古不变。 秦矜想到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慌乱中,急忙伸手双手护着脸,哀求道:“哥哥哥哥,我错了,快快救我。” 秦羽从马厩的房顶纵身跃下,瞧见秦矜身影狼狈的坠下马背,心口猛缩。 他眼疾手快,飞身上前,迎过去将她瘦小的身子堪堪接住,牢牢护在怀中。 “现在知道求饶了?当真越来越放肆。”耳畔秦羽极怒的嗓音响起,气氛极其低沉压抑。 “哥哥从天而降,会吓出人命的。”秦矜惊魂未定,剧烈摇晃下头眼昏花,眼前只余水蓝色衣袖飘飞。 秦羽脸色发黑道:“你还知道惜命?若非我认出你这身衣衫,尚不清楚秦家嫡小姐居然英姿飒爽,如同男儿般偷跑出府。养在深闺数十年,居然让你学会骑射之术,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以为父亲趁我不备,偷偷给我添了位弟弟。” 阴阳怪气的话在耳边回响,秦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试探:“哥哥千万不可这般说,父亲怎会辜负母亲,若让母亲听见,岂非要闹上一闹。” “担心母亲?”耳畔嗓音越发低沉。 紧接着,秦羽抱着她的腰肢往马背上一扔,顿时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救命啊,会毁容的。” 秦矜只觉天旋地转,身体被高高抛向空中,悬停在黑马上空数秒,紧接着身体急急下坠,准确无误的落在马背上。 此时秦矜一只脚卡在马蹬的锁链中,半边身子翻转横趴在马背上,她腰腹枕着马儿背脊,圆润的屁股拱着,奄奄一息的横尸马背上,模样极为滑稽。 “你且说说,这么些年,都是如何阳奉阴违的!”秦羽翻身上马,温柔的抚过她鬓角凌乱的发,质问道。 “我怎会阳奉阴违。”秦矜矢口否认。 失手被擒住,脑子却转得飞快。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想出办法脱身,岂知还未开口解释,屁股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痛。 “哎哟喂。”秦矜失声尖叫。 与想象中的疼痛不一样,并非脸蛋坠地时的刺痛,而是在屁股那种羞于启齿的地方,被兄长肆意抽打。 “你……”秦矜只觉憋屈。 秦羽沉稳着坐在马背,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微笑,粗大的手掌朝着她屁股嫩肉猛拍下去,“啪啪”声不绝于耳,速度很快,下手极重,根本不顾什么男女之防。 活了三十几年,哪里被这般对待过,即便是亲身父母,也从未动过她半个手指头,生怕她磕着碰着,护她如珠如宝。 “你怎么能真的揍我,混蛋!”秦矜气得一脸通红,浑身血液倒流,骂嚷道。 “居然还敢骂我,好,很好。”秦羽顿了顿,不再动手揍她。 他伸手解开她腰间绑着的钱袋子,又用缰绳将她双手反扣,紧紧捆绑住困在马背上,才道:“如今越发出息了,若是没了银子,失去自由,看你如何跑。” 秦矜哑然。 女子出门在外,哪里能没有银两伴身。 况且她还要去请世外高人替夙锦安治病,决不能栽在秦羽手里。 “哥哥饶命,若非万不得已,我又怎会私自跑出县公府。你快放开我,听我给你解释。”她双眼含泪道,带着哭腔道,试图唤醒兄长的良知。 硬碰硬,不过趁匹夫之勇。 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强有力的武器,她就不信降伏不了他。 只是想法虽好,她却高估了秦羽所谓的良知。 秦羽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气定神闲道:“哭吧,待会若是让昭兄和莫兄瞧见,便会发现你女儿身,活该你毁了自己名声。” 秦矜顿时息声,假哭的心思顿时消失殆尽。 她趴在马背上,眼前只有四条光秃秃的马腿,以及不远处黑色马尾在不断晃悠,靠不到秦羽的微表情,越发摸不准他的想法。 “我不哭便是,你先放开我。”秦矜硬气道。 嘴上认错告饶,被捆在后背的双手却不老实,十根手指头不断蠕动,伸手试图抓挠住刀剑之类的东西。 秦羽将肩上披着的大氅取下,细心的替秦矜披上,才道:“你别再妄动歪心思,若不解释清楚,我不会放你走。” 秦矜顿觉委屈,想到被冰雪冻得卧榻残废的夙锦安,又想到在府外四处逍遥的父亲母亲,心头悲凉道:“你们将我扔在县公府自生自灭也就罢了,祖父祖母倒从未苛待过我,不曾打骂,如今你刚回来,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捆了,甚至还出手揍我,大混蛋。等我回府,定要告知祖母,让她惩戒你。” 一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很是伤怀。 见她真的动了肝火,秦羽叹息一声。 弯腰一手扶着秦矜的腰肢,一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拉着她坐直身子,靠在自己怀里,轻轻道:“你可知独自出府是何等危险?” 秦矜别开脑袋,任由他揽在怀中,闷不做声。 “无论什么缘由,你独自跑出来,便是错了。其二,你见了我,不表明身份反而遮遮掩掩,更是大错特错。其三,被我识破身份后,居然还想逃跑,我如何不动怒?”秦羽苦口婆心道。 秦矜依旧不吭声,仿佛死尸一般直挺挺的靠在他胸膛,无声的抗议。 到底是有所亏欠,秦羽平日里见惯了她死皮赖脸的无赖模样,却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想必定是出了要紧的事。 他伸手擦拭一番她冰冷的脸蛋,再次开口,温柔道:“夙锦安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竟不顾一切的跑出来?孤峰山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当年若非青衣引路,根本不可能寻到。” 话音未落,秦矜奋力挣扎:“你何时跟着我的,居然偷听我说话。” 脸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暖洋洋的,驱散寒冷。 “从你在茅房前徘徊不定时,我便在屋顶看着。”秦羽诚实道,指了指房梁上空,替她将大氅系紧。 敢情她前脚刚逃,后脚秦羽就跟了过来。 提起夙锦安,秦矜心底越发难受,盯着秦羽的眼睛,急急问:“我若跟你解释清楚,你便放我离开吗?” “恩,我保证。”秦羽耐着性子道。 秦矜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一五一十的将昨日发生的事说出来,就怕漏了什么细节。 第27章 哄骗 数九寒天,冰封雪地。 松树葱翠地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凛的西北风,树梢枝头摇曳轻晃,散落下些许细碎的雪花。 秦矜语气平静的将来龙去脉说清道明,就连清晨刚打探到的消息也和盘托出,靠在秦羽怀中低沉着诉说,宛如被抽去骨髓的软物,无依无靠。 一想到夙锦安缠绵病榻的画面,她便忍不住叹息,心情抑郁道:“哥哥,你说夙锦安会平安无恙的,是不是?” 坐在马背上的秦羽一直沉默。 听着她故作轻云淡风轻的口吻,胸口微微起伏,神色复杂道:“夙锦安自幼倾慕你,如今却被这份痴心所害,当真可惜。” 秦矜脑袋枕在兄长坚实旷阔的胸膛,只觉得已经找到依靠,有了些许勇气:“他是被赵谨琳所害。” 闻言,秦羽清冷面庞浮现一抹冷艳之色,与昭丰凌邪魅笑容有几分相似,却不尽相同。 他腾出一只手,替秦矜将脖颈的雪色狐狸毛领拢了拢,冷静的分析道:“赵谨琳惯会耍些阴谋诡计,她既然敢算计你和夙锦安,哥哥定饶不了她。赵氏这个愚笨无知的深闺怨妇,教养出赵谨琳如此龌龊心思之人,想必不是好相与的。这些年,难为你了。” “其实赵氏与赵谨琳并非一丘之貉,她也是苦命之人,不怪她。”秦矜摇了摇头道,不愿秦羽将罪责归到赵氏身上。 那样温婉贤淑的女子,绝不会做出损人性命的事。 “终归是我害了夙锦安。”她心头难受,不自觉的往狐狸毛大氅中蜷缩脖子。在寒风凛冽中策马扬鞭,奔波了一上午,此刻才察觉天气严寒刺骨。 秦羽见秦矜处处维护赵氏,又暗暗懊恼自责,不忍再多说什么。只是她瞒着祖母贸然跑出县公府,府中只怕炸开了锅。 他定了定神,双腿驾着马匹微微用力,驱使着它靠近马厩方向,手臂微微举起向着马厩里面,一枚锋利的暗器向着自己的枣红色马匹的缰绳急射去。 轻微的一声细响,暗器正好将圈锁环绕着的缰绳打断。 紧接着,秦羽将手指放在唇边,猛地吹响一阵口哨,声音轻扬欢快。口哨声还未落,枣红色母马立刻嘶鸣一声,撒着欢儿,踏着响亮的马蹄声朝哨音方向狂奔而来。 待站到秦羽跟前,口哨声立刻消失。 枣红色母马试探性凑近秦羽的裤腿处,鼻头嗅了嗅,像是确认主人气息,不一会,它欢快的动了动马蹄,凑近蹭了蹭秦羽,老老实实的守在跟头一侧。 黑马见到心心念念的枣红色母马,越发兴奋,高兴的踢了踢前蹄,驮着兄妹在二人原地晃悠。 秦矜也很高兴,神采飞扬道:“哥哥,待我将高人师傅请去御史中丞府,再回县公府与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团聚。” 言罢,她便催促秦羽下马。 只是伸手推了好一会他胸膛,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纳闷道:“哥哥,你怎么还不下去?” 秦羽挑挑眉,温和道:“矜矜,我不能让你独自去孤峰山。” 秦矜笑容顿收:“你待如何?” “随我一起回县公府。”秦羽正了正神色道:“若祖母还未发现你跑出府邸,我便稍稍送你回院子;若是被发现,早日送你回去,也好让祖母她老人家安心。” 秦矜挣扎道:“你明明答应我,只要我如实相告,你就放我离开!” “我是承诺,只要你将事情解释清楚,就放你走。”秦羽慢慢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可是我觉的,夙锦安的事,还有许多细枝末节没有询问清楚,那赵谨琳究竟是如何算计你的,还有夙锦安又是被什么人故意放进县公府的,处处都是疑点,不甚明朗。” 秦矜顿时明白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自己走,被呕得双眼发黑,忍不住骂道:“臭混蛋,你骗我!” “这怎么算欺骗,哥哥亲自护送妹妹回府,当然是侠肝义胆,恩情深重!”秦羽笑得越发温和,揽着她肩膀固定她身形,免得被这小狐狸挣脱禁锢逃脱了。 秦矜气得脸红脖子粗,扯着胖子骂道:“伪君子,我根本就不该相信你。自幼你就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处处欺我年幼,肆无忌惮的哄骗我,臭混蛋。” 被她骂的体无完肤,秦羽并不生气,反而伸手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心情极好道:“纵使我是口蜜腹剑的伪君子,也是为你好。矜矜,此次无论你如何折腾,我都不会放纵你独自去孤峰山。至于夙锦安的事,我会替你想办法。” “伪君子,臭混蛋。”秦矜哪里肯听。 被秦羽哄骗次数多了,她不由担心这副身体的智商问题。 堂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女青年,居然斗不过数千年前的早已作古的公子哥,委实丢脸面。 秦矜气急败坏的挣扎,她嗓音秀气,比不得市井泼妇骂街时的那般洪亮,却依旧将屋内用膳的人招惹过来。 跟随人流来看热闹的,还有结伴同行的昭丰凌与莫子澜。 昭丰凌刚跨出客栈门槛,便看到秦羽揽着秦矜同乘一匹马,青蓝色衣衫紧紧重叠在一起,二人容貌相似丰神俊貌,被远处巍峨山峰衬托着,宛如画中仙一般。 只是,气氛比不得仙界福瑞祥和。 他摇着纸扇上前,笑道:“秦兄这是唱的哪出戏,方才只说去趟茅房罢了,一眨眼功夫,居然携着小公子偷偷取了马匹,秦兄这是打算独自离开吗?” 昭丰凌身后,莫子澜亦步亦趋的跟随,听他如此说,清秀的脸瞬间惨白,笔直站立的身躯微微颤抖,双腿发软。 秦羽要是舍弃他离去,来年金榜题名再无指望。 他怔愣片刻,脑袋一片空白,慌乱的上前作揖赔罪道:“莫非是子澜之顾,惹恼了秦金小公子?若真是如此,还望秦金小公子见谅,是子澜口不择言,无论秦小公子要如何惩戒子澜,子澜不会说半句不是,任由处置。” 秦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微微下沉。 一侧,昭丰凌若有所思的打量莫子澜的背脊,眼底神色莫名,抬头收回视线的瞬间,忽然与秦羽清冷的眸光碰撞在一处,清楚看到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情绪。 他冲他缓缓摇了摇头,表明态度。 秦矜正向秦羽闹腾着欢快,岂料客栈里的人都纷纷出来围观,立马恢复气定神闲的端庄模样,不想被人看笑话。 见莫子澜上前,她从大氅中透出整张脸来,疑惑道:“你为何要向我赔罪?” 第28章 归家 秦羽双臂牢牢捆着秦矜的同时,目不转睛的看向莫子澜,俯视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心微微下沉。 莫子澜如此告饶请罪,怕是以为他被矜矜怂恿,意欲弃他于客栈不顾,不愿携他回县公府。 四周寂静无声,莫子澜再度开口:“是子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小公子莫要恼怒。” 秦羽漠然从他转移视线,落在远处昭丰凌身上。 岂知昭丰凌也在若有所思的打量莫子澜,眼底神色莫名。抬头收回视线的瞬间,忽然与他清冷的眸光碰撞在一处,清楚看到彼此眼中如出一辙情绪。 他冲他摇头,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昭兄,午膳用的可还好?”秦羽转移话题,客气问道。 昭丰凌回之一笑,点头道:“多亏秦小公子一掷千金,甚是餍足。” 秦矜原本想与秦羽讨个说法,岂料客栈里的人都纷纷出来围观,立马恢复成镇定自若的端庄模样,不想被人看笑话。 听昭丰凌说起一掷千金之事,立刻告饶:“昭兄快快将今日之事忘却罢,我从未一掷千金过。” “好好好。”昭丰凌笑着答应,指着脑袋认真道:“我这人向来健忘,许多事记不太清楚,只记得今日能与金金相识一场,缘分极深,也甚是开怀。” 秦矜赞同道:“确实有缘,我亦欢畅开怀。” 二人臭味相投,立刻有了心心相惜之情谊,颇为顺眼。 莫子澜浑身僵硬的站着,只觉被人狠狠戏弄,他引以为傲的尊严被这群世家公子轻易践踏。 心中虽憋屈悲愤,却依旧弓着背脊卑谦道:“秦金小公子,是不愿原谅子澜吗?” 秦矜这才想起这莫名上前请罪的莫子澜,挣扎着从大氅中透出整张脸来,疑惑打量他,不解道:“你为何要向我赔罪?” 莫子澜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神色如常的秦羽,再次沉默低头。 秦矜越发不解,继续道:“方才我与你不过是一两句口舌之争,并非做错什么,既然你不待见我,我便不欢喜你,如此简单罢了,何必眼巴巴过来请罪?” 她的话简单直白,看向莫子澜的眼神更是清澈见底。 拳拳之心眷眷之情,不参和半分虚情假意。 “是子澜惭愧,处处惹怒秦金小公子,让小公子不喜。”莫子澜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表情。 秦矜不想搭理身后的秦羽,看向昭丰凌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昭丰凌笑着摇头,缓缓踱步上前,问道:“金金,你与秦兄这般模样,是出了什么状况?” 说起她失手被擒之事,只觉憋屈难受。 秦羽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定是不达目誓不罢休,此时纵使她插翅也难飞,只能认命。 秦矜重重叹息一声,哀伤道:“我技不如人,被秦羽这厮肯蒙拐骗欺瞒住,他意欲擒我回县公府,我逃脱不得,难免心气不顺,惹出笑话。” “哈哈!”昭丰凌被她摇头晃脑的模样逗乐,忍俊不禁道:“秦兄,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既然金金想躲着你逃离皇城,你就该佯装不知,任由他去浪迹天涯,游戏人间才是。” 少年心性,十三四岁的热血儿郎,难免不安于室。 总能生出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情壮志来。 “就是。”秦矜举双手赞同:“未曾闯荡江湖,如何称得上江湖儿女!” 话音刚落,后脑勺被人猛地抽了一巴掌。 秦矜被秦羽打的踉跄,扭头怒道:“不准碰我脑袋,不然我跟你拼命。” “矜矜,莫要忘了自己身份。”秦羽邪气一笑道。 “哼。”秦矜闷哼一声,只觉心口堵的慌,不欲理会秦羽。 她扭头见莫子澜仍旧规规矩矩候着,开口劝道:“这位子澜兄,你既是我兄长的知己好友,就无需卑躬屈膝,更不用向我告饶请罪。人与人相处,总会有些摩擦和磕磕碰碰,勿要放在心上整日惦记着。” “子澜谨记在心。”莫子澜顺从道。 秦矜琢磨半天,仍是琢磨不透莫子澜的想法,又道:“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话虽然以偏概全了些,但总归有些道理。你既然能与哥哥和昭兄称兄道弟,定有过人之处,不必这般谨小慎微,随意就好。” 莫子澜抬头凝视向她,眸底露出几分真情实意来,似是感激,又似是疑虑,令人看不真切。 “率性而为、不失本心,堪比大丈夫。”昭丰凌踱步上前,伸手拍着莫子澜的后背,宽慰道。 秦矜笑着向昭丰凌点头:“正是如此。” “我与金金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昭丰凌打趣道。 心有灵犀一点通,经常用来形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莫非昭丰凌瞧出秦矜女儿身? 秦羽皱眉,见秦矜与昭丰凌聊的甚是欢快,心头顿时涌现酸涩之感,打断二人道:“矜矜,该启程回县公府了。” “我不回去,不劳您费心。”秦矜头也不回,刻意疏离道。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什么脾气,秦羽了然于心。 他才不要被她刻意疏离,小狐狸赌起气来,不哄是绝对不行的。 “你且乖乖随我回府,至于请孤峰醉翁雾老下山之事,哥哥会亲自派人去请。况且当年青衣入孤峰山时,曾留下传递书信的信鸽,若有要紧的事,也可让他从中协助,定能邀雾老下山。” 醉翁雾老,是高人师傅替自己取的名讳。 若有青衣从中协助,定能将雾老给弄到皇城来。 秦矜双眼放光,侧着身子一把抓着秦羽衣袖,追问道:“哥哥说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 “人命关天,哥哥怎会用夙锦安的性命安危骗你。”秦羽将她的手放进衣袖中,替她搓得温热。 秦矜这才乖巧点头,老老实实靠坐在他怀里道:“既然如此,我便随你归家,也免得祖母担心。” “恩。”秦羽心头宽慰,伸手揽着她的腰肢,驱使马儿上前几步,道:“昭兄,莫兄,秦某在此等候多时。既然二位已经用好膳食,咱们便可即刻启程。” 昭丰凌的小厮麻溜的前去马厩牵马匹,而秦羽的贴身书童秦墨也机灵的将马车驾驶过来,候在莫子澜身侧,伺候他登上马车。 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骑马而行太过奔波劳累。 因此,一路上为了照顾他,秦峰特意添置了一辆马车。 昭丰凌见秦羽秦金两兄弟仍旧坐在一匹马上,挑眉道:“秦兄,虽说秦金年十三正处于舞勺之年,身材娇小玲珑些,但他到底是男儿身,你如此亲密的揽着他,与他共乘一骑,怕是不妥。” 秦羽夹紧马腹,不欲多说。 他扬起马鞭驱使马儿飞快离开,黑色骏马驮着兄妹二人奔驰而去,扬起一阵尘土。 他以实际行动告知,此事妥妥的。 身后,昭丰凌被灰尘呛住,捂着口鼻好一会,待他再度睁开眼时,身前哪里还有秦氏兄弟的影子,已经狂奔到极远的地方。 “从未见秦兄如此急切过,难得他这般宝贝似的轻哄着!”昭丰凌笑着摇头,见小厮将马儿牵过来,从容的翻身上马。 一侧,莫子澜从马车中探出头,看向秦羽消失无踪的方向,担忧道:“昭兄,秦兄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你我从未去过县公府,若是迷路……” 不待他说要,身侧的秦墨立刻答道:“二位公子大可放心,我家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小人好好照顾二位。至于去县公府的路,小人早就铭记于心,中途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所以,纵使大少爷先行离开,也不会怠慢贵客。 昭丰凌笑道:“能得秦兄赏识,赐你秦姓,定是机灵之人。你且前方带路,若再耽搁,秦兄与金金怕是要消失匿迹了。” “是,小人这便带路。”秦墨恭敬点头,驾着马车匆匆追上前去。 车辆中,莫子澜靠坐在车厢中神色复杂,闭目养神时,手掌拳头紧握。 第29章 梦魇 秦矜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恰好是夙锦安十岁生辰那年。 夏至酷暑难耐,唯独清晨时分才偶尔扬起阵阵舒爽凉风,驱散心头连绵数日的躁动。 夙锦安是夏至诞生的,这日御史中丞府邸宾客络绎不绝,府中大堂高朋满座。 天刚亮,秦矜就随着祖母与赵氏以及赵谨琳前往夙府,夙锦安的祖母勋老夫人热情的陪着祖母喝茶听戏,一众小辈则耐不住性子,跑到夙府后花园玩耍。 秦矜虽不爱与孩童戏耍,却也不愿听什么破劳子戏曲,她任由夙锦安牵着手,被他半拖半拽的带到后院凉亭。 身后,赵谨琳亦步亦趋的紧随着,时而巧笑连连,时而嗔怪撒娇,黏糊的很。 凉亭临胡而筑,湖面清风徐过,很是凉爽。 赵谨琳陪着夙锦安的长姐夙瑶瑶在一旁放纸鸢,她则懒洋洋的趴在石桌上纳凉,不愿挪动。 “矜矜,你不高兴吗?为何我从未见你开怀过。”夙锦安伸手触摸她的眉心,试图抚平她额头的皱纹。 秦矜抬了抬眉眼,瞌睡连连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近日被逼着学习琴棋书画,都没有时间好好歇息,累的慌。” “很累吗?可要去厢房好好睡会?”夙锦安担忧道。 明明十岁幼龄,眉眼尚未长开,却早已露出些许吸引人心的温润气度。 秦矜撑起身子端坐好,摇头道:“不碍事,今日是你生辰,我左思右想也寻不到珍贵礼物赠你,前几日不眠不休亲自描了一副丹青,你且看看欢喜否。” 夙锦安温和的将画卷打开,一副西蜀水墨丹青山水画呈现桌上,云雾缭绕中青山耸立其中,悬崖峭壁之间更有潺潺流水随着山间碎石倾泄而下,流淌到山脚下的丛林灌木处。 东方天际,一轮初升的旭日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瞬间让墨色山水鲜活起来。 虽然这副身体只有六岁,手上力道不似成年人稳妥,却仍能按照现代看到的名家著作临摹。 “矜矜,此画真是出自你之手?”夙锦安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看到山水树木之间的一簇簇粉色花瓣,如霏雪般,黛粉的花瓣遍布整个天际,他不解道:“你是如何将黛粉色变出来的?如此飘逸朦胧之美的花瓣,锦安平生未见,此物唤何名?此山唤何山?” 一连续问题问得秦矜呆了呆,后来才明白二十一世纪的作画水平远比古代要先进许多。 她解释道:“这是樱花,山水则是江南风光,我曾听父亲描述过江南的山水田园,很是向往,所以才将脑海中的风景描绘出来。至于我如何弄来鲜红翠绿之物,则是秘密,才不要告诉你。” 夙锦安并未追问,只是欢喜的摩挲着画卷上的一笔一画,扬着璀璨的笑容道:“我很是欢喜,此物比任何礼物都要贵重百倍。” 她第一次见夙锦安笑得那般灿烂,被他的笑容渲染:“你喜欢就好。” 旁边原本放飞纸鸢的赵谨琳与夙瑶瑶闻讯而来,见到桌上的呈现的山水画,立刻露出羡慕的光,对此赞不绝口。 赵谨琳上前抓住画卷的一侧,撅着嘴道:“秦矜你太不公允。” 她眼里怒意浮现,不忿道:“数日前是我生辰,却未见你如此用心过。这般巧夺天工的山水画,你却不声不响的拿出府送给夙锦安一个外人,实在太愚笨。” 说罢,赵谨琳不管众人表情,竟与夙锦安抢夺起画卷来。 “你放手,这是矜矜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你不得放肆。”夙锦安哪里肯,因为急切,整个身子都趴在石桌上,将画卷牢牢护在身下。 赵谨琳用力的去推夙锦安,无奈力气太小,推不动,只能紧紧拽着画卷的一角奋力拖拽:“要放手的人是你,这么好的东西,凭什么白白赠送给你。纵使要送,秦矜也要先赠送予我,哪里轮到你的份。” 夙瑶瑶站在一侧干着急,好言相劝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打起来,琳儿快快放手,有话好好说。” “赵谨琳,你这是做什么?”秦矜见他们撕扯争执,出声喝止道。 在场的四人虽然她最年幼,但实际年龄却比另外三人都要成熟许多,且她气势最强。 赵谨琳被呵斥的缩了缩手,心有不甘道:“我才是你的姐姐,为何你处处要向着夙锦安这个外人,但凡有好东西,你都想着他。” 秦矜面色不改道:“难道你生辰时,我没赠你鎏金珠钗,当时你说喜欢的紧,如今怎么忘了。” “我没忘,可是珠钗再怎么贵重,也比不得你亲手绘制的用心之一。”赵谨琳不依不饶。 “赠人之物,不过是投其所好。你向来喜欢精致珠钗梳妆打扮,夙锦安则喜欢风雅之物,你又何必心有不甘,与之比较。”秦矜起身去拉赵谨琳的手,试着安抚她。 哪想赵谨琳突然猛地将她推开,拽着画卷狠狠道:“我不信你,这副丹青我要定了。” “兹啦”一声闷响,因用力过度,画卷被赵谨琳与夙锦安撕拉成两截,从正中央位置断开。 “你你你……”夙锦安看着只剩半截墨画,瞪大双眼,跟傻了一般。 “如此也好。”看到一分为二的画卷,赵谨琳心头顿时满足不少,笑嘻嘻道:“倒也公平!锦安哥哥,你我一人一半好好珍藏,若干年后,因缘际会,说不定还能让此物重聚首。” “你……”夙锦安指着不可理喻的赵谨琳,瞪大的双眼渐渐溢出滚烫的泪花,哽咽道:“庸俗不堪,市井泼妇。” 紧接着他嚎啕大哭,年仅十岁,平日里再怎么温润稳重,内心深处仍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粉雕玉琢的脸庞被泪水湿润,因为激动造成气血上涌,白皙面庞越发嫣红,可怜兮兮的模样很是令人心疼。 秦矜只觉心头有万千蚂蚁啃食,心头说不出的内疚,温柔劝道:“夙锦安你别哭,不就是一幅画罢了,你想要多少,我给你画便是,你莫要再哭……莫要再哭……” 不知是沉浸梦幻中,还是现实,秦矜只觉得浑身难受,四周吵闹颠簸的很,身旁虽然有一副温热的身躯护着,却总是不踏实。 “矜矜醒醒,回家了!”耳畔响起秦羽的声音。 秦矜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看到一脸担忧的秦羽,脑子迷糊道:“回家了?” “恩,回家了。方才你可是梦见了夙锦安?”秦羽伸手替她将脸颊上的泪痕擦干,询问道。 秦矜彻底清醒,环顾一圈,果然马儿停顿在县公府门外。 “是啊,梦见儿时的事。”秦矜揉了揉眉心,点头道。 那年夏至酷暑,是她第一次见夙锦安嚎啕大哭。 后来她随着祖母离开御史中丞府后,回府半月有余,才听闻长辈说起,后来夙锦安被他爹狠狠罚了一顿,在夙家祖辈祠堂中跪了整整一夜。 整整一夜,他都抱着那副断成两截的丹青不肯松手。 “当年,我该再画一副毫无二致的丹青赠予他。”秦矜闷声道。 那时她想培养夙锦安的男子气概,明知他钟爱丹青,却再也没有在他生辰赠予他任何山水墨画,年年看着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都过去了,矜矜,莫要再懊恼。”说起丹青,秦羽是知晓的。 那副丹青他虽未见过,却偶然看到赵谨琳拿出另一半来,很是钟灵毓秀。 若是他,怕也会视若珍宝,懊恼此物被毁。 秦羽翻身下马,又小心的将秦矜抱下马背,道:“随我回府吧,但愿祖母还未发现你私自跑出府之事。” 秦矜环着秦羽的脖颈,沉默的靠在他怀中。 入了县公府,有了县公府嫡女身份在,她便不能如混迹府外那般无拘无束。 第30章 有孕 县公府府门颇为巍峨壮观,檐角置脊兽个,檐下上层单翘双昂七踩斗栱,下层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木雕飞天舞及上古神兽图腾。 秦矜站在府门外仰视正中央的楠木镀金门匾,顿时一股古朴的肃穆之气迎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脑中忽然想到一句诗,不断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魂穿奕国整整十三年,素日呆在县公府深宅虚耗时光,却从未认真打量过整栋石砌建筑,尚不知一直庇护她的大家族究竟是何等模样。 “进去吧,稍候昭兄与莫兄到访,你便无法轻易脱身。”秦羽抱着秦矜放下平地上,待她站稳,领着她急急朝府门里面走。 “哥哥故意御马先行,就是想腾出时间让我脱身?”秦矜浑身发软道,靠坐在马背上沉睡好几个时辰,身子骨颠簸的有些散架。 “你与昭兄相谈甚欢,若是他缠着你,你又如何恢复女儿身?”秦羽将马匹扔在县公府府门口,看着一层一层的青石阶梯,跨步上前。 秦矜默默点头,还是兄长思虑周全。 “再者,南王世子昭丰凌与莫子澜住在县公府这些时日,你不许与他们碰面。纵使他们偶然撞见,你也不许暴露府外秦金身份,免得遭人非议。”秦羽再次叮嘱,看着厚重的石砌墙院,肃然道:“御史中丞府的公子因你性命垂危,此时对外宣称你受到惊吓,缠绵病榻,倒也是上上之策。这些时日,你且安安分分的呆在闺中装病,不许胡闹。’” 秦矜诧异问:“我已提前回府,莫非还要装病?” “恩。”秦羽重重点头:“想来祖母能同意你称病七日,不许任何人探视,由着你性子胡闹,便是想让你不被世俗流言蜚语污蔑,盼你置身事外。” 秦矜焕然大悟,难怪祖母此番这般轻易的就同意。 只是,她已深陷漩涡中,如何能置身事外。 夙锦安病危之事,秦羽虽忧心忡忡,却依旧轻声安抚她道:“世人对待女子太过苛刻,且御史中丞府还没派人来县公府讨说法,兹事体大,容不得掉以轻心。不过,是非曲直夙府的人总能分辨清楚,不必太担心。” “恩。”秦矜默默点头。 兄妹二人肩并肩的走进县公府大门。 踏上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临近府门,秦矜才发现今日的府宅内院异常平静,守门的老管家福伯都不见踪影,只剩两个侍卫手持利绣春刀目不斜视的守护着。 见她与秦羽翩然而来,侍卫认出立刻秦羽,恭敬唤道:“大少爷。” 至于女扮男装的秦矜,直接无视掉。 “稍候秦墨会携带两位贵客来县公府,其中一人乃南王世子,另一人是父亲盛情邀约的莫先生,尔等不可怠慢。”秦羽吩咐道。 两名侍卫立刻遵从:“是。” 秦矜跟随秦羽身后进了府,府内甬路相衔,山石点缀;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建立在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上,回廊逶迤曲折,常春树和迎春花黄绿相映,亭台楼阁如画美景,显得格外动人。 “哥哥,父亲母亲几时归家?”秦矜欣赏着府内风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 提起父亲母亲,秦羽露出古怪神色。 秦矜立刻察觉不对,疑惑道:“莫非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才使你先行回府?” “并未。”秦羽的表情时而愁眉紧锁,时而舒心释怀,犹豫半天才开口道:“前几日母亲在路途突然腹痛难止百般不适,幸好途中路经鄂县请到郎中替母亲诊断,才知已怀有一月身孕,因此不便长途奔波。” 怀孕了? “当真?”秦矜双眼放亮,不可置信道:“母亲当真怀有身孕?往后我就有弟弟或是妹妹了?” 秦羽笑着抚摸她头顶:“恩,往后我们便可多一位弟弟或是妹妹。” “母亲有孕在身,淮南水乡距离皇城路途遥远,既然母亲已经到了皇城外不远处,是不是就留在县公府安胎?待父亲去淮南上任时,你与母亲是不是打算留下来?”秦矜心思活络,神色飞扬问。 “你怎知晓?”秦羽露出诧异之色,随后又露出了然之色:“你向来灵敏聪慧,能被你猜到没有什么惊奇的。” 得到肯定回复,秦矜立刻蹦跳起来,欢呼雀跃道:“好耶,你们可以留下来常住,当真是极好的。” 秦羽看她喜出望外的模样,玩笑道:“是啊,我与母亲至少要在县公府住上一年半载,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护着母亲。深宅内院向来手段腌臜龌龊,切不可让那些不轨之人害了母亲,矜矜,此次我与母亲都依靠你了。” “依靠我?”秦矜呆了呆。 深宅内院的手段她并非不知道,现代电视剧中总是上演各种勾心斗角的阴谋,女人心思细腻,耍起狠来绝不逊色男人,私宅后院的战场虽不是伏尸百万,却也冤魂无数。 “我才十三幼龄,如何能靠得住?”秦矜立刻摇头。 颜值不够智商凑,智商不够情商凑,如她这般连情商都不够,岂不是只能被虐。 秦羽似笑非笑,上下打量她:“再怎么说,你都在县公府肆意横行十三载,总比我与母亲要熟悉百倍,可不能推脱。” “此事需从长计议,先容我好好想想。”秦矜认真思索着,只觉压力山大。 县公府并非表面看起来的和乐融融,二婶与三婶虽然看似贤惠端庄,实则不好相与;而赵氏与赵谨琳更是尴尬的存在,母亲与父亲若一直呆在淮南倒也罢了,一旦回府,赵氏与母亲定会争出个高低来,到时总是祖母护着,也未必能讨得好处。 秦羽携着她慢悠悠的走着,倒也不催促。 “如今首要的,便是给母亲寻个安静闲适的院子。然后再告知祖母消息,也好让祖母多安排有经验的嬷嬷伺候,至于其他的,还是先等父亲母亲归来再商谈!”秦矜斟酌许久道。 “尚可。”秦羽点点头。 这些琐碎的事,只有心思细腻的女人才能办的妥当。 二人并肩同行聊的畅快,不知不觉间,来到秦矜所住的阁楼外。 还未走近,便听到阁楼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呵斥声,以及满院子的稚嫩女子的呜咽哭泣声。 “你们这些贱蹄子,胆敢欺上瞒下,仗着秦矜小姐平日里宠着你们,便不顾尊卑礼仪,将二婶娘与三婶娘挡在院门外,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第31章 事发 第31章 秦矜听到阁楼里传来嗓音洪亮的叫骂声,立刻皱眉:“听嗓音,像二婶身边侍奉的徐老嬷嬷,她怎会在我的院子里。” “怕是东窗事发。”秦羽一把将秦矜拉住,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秦矜脚步微顿,耐着性子的站在院门外静候着。 阁楼内,徐嬷嬷刻薄的声音继续回荡。 “别以为你们是秦小姐院子里的,二婶娘便拿你们没办法。实话告诉你们,春雪那丫头阳奉阴违,胆敢欺骗二婶娘与三婶娘,晌午时分,已经被卖出县公府,你们可知道被撵出府的下场?” 威胁的话立刻激起一阵求饶声。 “奴婢们真的不知道小姐去了何处,求徐嬷嬷饶过咋们,若是被驱逐出府,定然会被卖到花街柳巷,生不如死。”一人承受不住威逼,磕头告饶。 徐嬷嬷淬了一口:“呸,还想去花街柳巷的销金窝,别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嬷嬷折磨人的方法可有千千万万,既然你们不愿说,更擅离职守不知主子身在何处,只有将你们扔到乞丐窝去做媳妇,又或是送到边疆的军营去当军妓。” 无论哪一种,确实比花街柳巷的花楼要更惨百倍。 顿时阁楼中的哭泣声越发响亮,呜呜咽咽高低起伏凝聚成悲凉的小调。 “该死的,居然在我的阁楼作威作福。”秦矜再也耐不住暴脾气,猛地挥开秦羽的手臂,便要闯进去。 秦羽立刻紧拽她衣袖,手臂快速揽着她的腰肢,抱着她轻松一跃,跳到院子围墙的矮小屋檐顶上。 “你此时冲进去,便是证实你不在闺房中,且看看你此时模样,浑身不伦不类的男儿装,岂非亲自送上去让她们奚落。你身边的丫鬟却不知你行踪,确实玩忽职守。况且,如今县公府后宅掌家的乃是二婶,她要惩戒府中丫鬟,你无权干涉。”秦羽声音低沉道,牢牢抓住她的手臂,免得她怒急攻心做错事。 “纵使是二婶掌家,也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你方才听见没有,她随意将我贴身丫鬟卖掉,春雪那孩子要是真被她们送到军营做军妓或是送到乞丐窝,我定与他们拼命。”秦矜压制不住怒火。 春雪如今才十岁,天真无邪的稚嫩年华,若生活在现代二十一世纪也才刚读初中,居然被卖到那般肮脏的地方,如何不怒。 “你且稍安勿躁,且再瞧瞧。”秦羽抚摸她的后背,声音平静道。 待她情绪稍稍稳定,秦羽再次纵身一跃,从墙壁屋檐直接腾飞到阁楼顶端,脚踏琉璃瓦房顶,他指着下方的院子,皱眉道:“且看看,她们是否可真的闯进去,亲眼看到你不在闺房里。” 秦矜心思百转,不愿再顾及旁的。 她曾答应春雪要给她带吃食,如今不过出府半日,那丫头就被二婶杀鸡儆猴的卖掉,欺人太甚。 “矜矜,若夙锦安没有在县公府出事,此次你逃出府邸胡闹之事哪怕被二婶三婶发现,都不要紧事。可坏就坏在,夙锦安之事正处在迫在眉睫状况,你不能再被抓住半点错处,否则后果不堪重负。”秦羽苦口婆心道。 道理谁都明白,可真要做起来,未免强人所难。 秦矜忍了又忍,半响,语气生硬道:“哥哥觉得我该如何?是该蜷缩在暗处,任由她们处置我院子里的人?还是该向她们摇尾乞怜,好好巴结二婶与三婶。” 秦羽心知她动了肝火,劝了好半天,索性松开她的手臂,道:“罢了,你若真想此刻出面制止,我便送你到庭院去。” 秦矜漠然站着不语,血丝上涌的躁动渐渐平稳。 俯瞰庭院中央,她能清楚的看到院中情形。 二婶今日打扮的越发靓丽精致,她一身朱红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披淡兰色的梅花衫,与三婶并肩端坐在于茫茫雪花之中,玉臂挽束轻纱,眸含幽幽碧水无波。头上倭堕髻斜插宝簪而无俗,缀着紫玉而幽雅,流丝苏挽在三千青丝上,气度凛然。 “徐嬷嬷,她们可招认清楚了?”二婶娘周氏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滚茶,轻抿一口驱散寒风,肃然问。 徐老嬷嬷立刻上前贴身的将茶杯接过,懊恼道:“您别着急,定然有丫鬟愿意招供。虽然春雪那丫头不畏生死,守在秦矜的闺房门前不肯挪动半分,还不是被老奴将她除掉,如今她怕是已经出了皇城,被秦离那老东西捆绑住,下辈子永无天日。” 身侧,三婶娘王氏噗嗤一笑,悠悠道:“姐姐身边当真藏龙卧虎,能人倍出啊!春雪那丫头虽然被徐嬷嬷除掉,却耗费整整晌午时间,耽搁久些倒也不要紧,只是到了如今,却仍不清楚秦矜是否在闺房。若她真的缠绵病榻,我等这般惩戒她院中人,怕是不妥,姐姐还请三思呀。” 二婶娘立刻不喜,嗤之以鼻道:“妹妹未免也太胆小了吧,我可是亲耳听到消息,昨儿夜里秦矜已经偷偷从院落的狗洞爬出县公府,况且你瞧,连春雪那丫头出事,秦矜都未曾跨出房门半步,你还不愿相信她有胆子跑出县公府吗?” “倒不是不愿相信姐姐。”三婶娘轻捂嘴角,温柔笑道:“我只是担心,姐姐被有心人算计,被当成枪使。” 这话二婶娘周氏不爱听。 她轻蔑的扫视王氏一眼,缓缓站起身子,从灌木从中摘下一枚翠绿的竹叶,撕扯成碎片冷冷道:“赵谨琳那丫头是什么心思,我当然清楚,只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瞧母亲那般宠着秦矜,往后哪里还有咋们儿子的立足之处。县公府几百年来没有生出过一个闺女,如今,也不该多出个她来。” 王氏心头微惊,快速环顾一周,发现并未有人听到周氏此番话,松了口气。 “若当今皇上正值壮年便好了,县公府多位嫡小姐倒也不碍事,指不定还能通过选秀入宫成为后宫妃嫔,县公府必定在皇城中一跃成为第一大望族,只可惜……”王氏无聊的拨弄着指甲盖,感叹道。 周氏轻蔑道:“只可惜,当今圣上才七岁幼龄,如何能娶妻纳妾?若圣上七老八十倒也罢,左右秦矜还能入宫侍奉身侧,你这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别再痴人说梦。” 第32章 妯娌 阁楼顶端瑞兽低垂,秦羽看着下方毫无顾忌说着体己话的妯娌,嘴角抽搐道:“纵使先皇未曾驾崩,祖母也不会允许你嫁入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皇宫内院,在寻常百姓眼中是极其尊贵的存在,但在他眼中,不过是炼狱火海。 秦矝默默点头,欣慰道:“幸亏祖母明智,否则真到那时,我会席卷秦府万贯家财逃离皇城,与尔等此生永不复相见。” “矝矝好气魄,确实幸亏祖母睿智,不然依你的性子,若是在宫里犯了什么事,岂非要连累整个家族。”秦羽神色如常道,说出来的话却怼人的很。 秦矝心塞塞,揉搓着手掌驱散寒冷,干笑两声不语。 低垂的屋檐滑落融化的雪水,王氏与周氏恰巧背对着秦矝的方向,看不到她们狼狈为奸的表情。而下方的人,更未发现屋顶上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距离周氏数米之外,徐嬷嬷杵着拐杖监视着满院子的丫鬟,继续施压:“你们当中若有人知晓秦矝小姐的踪迹,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苦苦支撑隐瞒,在场所有人都讨不到半分好处。” “嬷嬷饶命,二婶娘明察秋毫,奴婢们当真不知小姐去了何处,不然欺瞒二婶娘,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满院子的丫鬟匍匐跪地,齐声向周氏重重磕头求饶。 与春雪同为一等丫鬟的冬柳见此,直起身躯,倔强道:“徐嬷嬷这般急切的追问秦矝小姐的踪迹,莫不是知晓什么消息,才来拂月阁打探虚实?” 拂月阁三字,是县公老夫人亲自提笔书写的。 当年秦矝出生时,正值月圆之夜。 夜幕降临不久,一轮明月却异常明亮璀璨,月亮边缘甚至飘逸着大片五彩祥云,云彩稍稍遮掩环抱月亮四周,仿佛受居住在九霄之上的神仙君临主眷顾怜爱,朦胧中透祥瑞之气。 天降祥瑞,寓意非凡。 后来,县公老夫人特意命人搭建了拂月阁,只盼秦矝住在离九霄天宫最近的位置。 徐嬷嬷恶狠狠地瞪一眼丫鬟冬柳,厉声否认道:“什么打探虚实,你个贱蹄子。老奴昨晚亲眼见到秦矝小姐从角落的狗洞爬了出去,岂能有假。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居然深更半夜潜逃出府,莫不是与人私奔不成。她就算不顾自己的名节,也要顾忌顾忌秦府百年清誉。” “休得胡言乱语,污蔑小姐清白。”冬柳气愤道,指着老眼昏花的徐嬷嬷朗声道:“你不过是二婶娘的奶娘,秦矝小姐之事岂容你栽赃陷害。既然春雪姐姐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了,小姐是因悲思过度而导致病魔缠身,就不会撒谎。此刻小姐尚昏迷不醒,你们却在院中耀武扬威,是何居心?” “哟,嘴皮子倒挺利索。”徐嬷嬷很是意外。 原以为秦矝院子里稍微难对付的只有春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驱逐出府,又来了个刺头。 “我记得,当初与春雪一同分到秦矝小姐院子里的,是叫冬柳。”徐嬷嬷举着拐杖往冬柳的胸脯猛地戳去,连续奋力的戳了三四下,直打的她嗷嗷直叫,才气定神闲道“冬柳啊,你可清楚春雪那丫头的下场,她阳奉阴违,背弃主子,活该被秦离那老东西教训。如今你既然这般挂念她,是不是也想随她一起去侍奉秦离啊?” 秦离的名讳让在场所有丫鬟都缩了缩脖颈,纷纷露出恐惧之色。 秦离曾是秦府中老县公身边的侍从,年轻的时候倒也端端正正魁梧稳重。只是后来有一次奉县公姥爷的命令出府办事时,在路途遭遇抢匪,他的一双儿女与结发妻子都被强盗奸杀掉,且他自己也被抢匪砍了几刀,其中一刀正中下腹三寸处,生生被砍成太监模样。 秦离成了太监倒不要紧,左右县公姥爷并未嫌弃过他。 只是他后来变得越来越乖张暴戾,动不动就打骂人,且不知从哪学来了牢狱中审问罪犯的时的各种手段,但凡被赏赐给他的丫鬟,不过半年就被折磨死。 且死状极其惨烈。 一名小丫鬟见冬柳还待维护秦矝,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低声劝道:“姐姐还是少说两句,如今秦矝小姐怕是真的不在拂月阁中。若小姐在,纵使她浑身如万箭穿心般的疼痛难忍,也不会任由二婶娘她们将春雪姐姐卖掉给秦离做陪房。秦离是什么德行,姐姐还不知晓吗,真到了他手中,那将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冬柳僵直的背脊弯了弯,最终扛不住压力,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秦矝穿越后,耳朵比寻常人灵敏百倍。 隔得老远,能清楚的听到下方所有人的呢喃声。 她不解得看向秦羽,低声问:“秦离究竟是什么人,令她们这般恐惧。春雪那丫头被徐嬷嬷卖给秦离,岂不是境遇凄惨,不得善终?” 秦羽眼神暗了暗,摇头道:“我只听闻他十年前被祖父亲自下令驱逐离开县公府,至于他如今在何处,又经营何等买卖,还需派人查探一番。” “那哥哥可要派人好好查探清楚,春雪不能出事。”秦矝抓着秦羽的手臂,眼底露出哀求之色。 她虽不愿读懂古代封建制度,更不愿遵从王权当道的强制性威压手段,身边的人却不得不遵守此处的规则生活。 即便是她,有时也是身不由己。 “方才春雪姐姐若是没有将拂月阁房门上锁,徐嬷嬷也不会为难她。你瞧,连春雪姐姐都被秦离带走了,你又何必步她的后尘。”小丫鬟继续劝导冬柳。 其余聚拢在一处匍匐雪地里的丫鬟们都听得分明,纷纷凑近耳朵聆听。 就连徐嬷嬷,也将小丫鬟的话听入了儿。 她见冬柳的意志被摧毁,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阴测测道:“既然你们都清楚秦矝小姐昨晚私逃出府之事,那么,且给我将秦矝小姐的房门给我撞开,我倒要看看,她究竟在不在拂月阁中养病。” “撞门?”秦矝吃了一惊,抬眼急急看去。 只见此时的拂月阁楼的主楼门扉紧闭,朱红木门上的铁质金漆兽面锡环被一把贵长春广锁牢牢锁着,从外向内的反锁。 第33章 撞门 请输入正文徐嬷嬷一声令下,跪地磕头的丫鬟们立刻面面相觑。 其中那名劝诫冬柳的丫鬟从容站起身,挥去裙摆上的泥尘,凑近徐嬷嬷身边,谄媚道:“嬷嬷,若是撞门,单凭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怕是无法将门撞开,何不寻根粗壮的木头来,又或是寻把斧头将铜锁劈开,倒也省事。” 徐嬷嬷沉吟片刻,尚未打定主意。 前方端坐着的二婶娘周氏闻言,抬手指向面容秀丽的丫鬟,问:“你唤何名?” 靠近站在徐嬷嬷身侧的丫鬟喜出望外,恭敬回复道:“奴婢绿绮。” “绿绮,倒也机灵。”周氏挥手示意让她靠近,仔细打量她许久,放道:“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侍奉,让你待在拂月阁伺候实在委屈了你。” 周氏乃县公府后宅的掌权者,她们这些奴婢的荣辱性命全都掌控在周氏手中。 若能得周氏青睐,在仆人堆中亦备受人巴结奉承。 绿绮喜不自胜,立刻走到周氏面前,跪地磕头道:“奴婢绿绮谢二婶娘赏识,奴婢定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还习过诗书?”周氏略显诧异。 “幼时曾习过皮毛,四书五经略懂一二。”绿绮规规矩矩道,并未说清楚缘由。 索性周氏并未多问,她眼神淡淡从绿绮身上扫视而过,随后落到余下的一众丫鬟身上,严肃道:“尔等若是有绿绮一半的聪明劲,也不至于龟缩在拂月阁中伺候,什么样的主子就养出什么养的奴才。尔等若识时务,不愿再待在拂月阁的,稍后我让徐嬷嬷合计合计,自会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若仍有般冥顽不灵的,稍后便让福管家将人送出县公府,咋们县公府不养闲人,连主子何时失踪的都不清楚,养着你们岂非糟蹋粮食。” 这话,便是要将拂月阁中的奴婢尽数散去。 屋顶上空,秦矜看着下方越演越烈的情形,心头怒火烧的三尺高。 她抓住秦羽的手臂,隐忍道:“哥哥,你可有办法将我送入拂月阁?” “你想化解眼前的僵局?”秦羽环抱着她的腰肢,轻轻一跃挪到另一侧方向的青瓦片上。 方向转移,便看不到周氏与王氏的身影,耳畔只有轻微的交谈声传来,听不真切。 秦矜郑重点头,缓缓道:“祖母自幼宠着我,县公府虽然是二婶掌家做主,但却因祖母特殊吩咐,我的吃穿用度与祖母的并无二致,二婶因此一直心有不甘,寻常她不敢找我晦气,但是当我招惹麻烦落难之际,她便立刻来拔掉我这颗心头刺。” “你说的可当真?”秦羽有些不信。 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当然。”秦矜认真道:“父亲是长子,世袭继承了祖父的官品爵位,二叔三叔本就心有不甘;另外加上祖父祖母溺爱我,但凡县公府的稀罕宝贝都送到我屋子里,使得二叔二婶与三叔三婶越发食不知味,寝食难安。还以为县公府所有的玉器金银全被我独吞,不留半分给他们。” 秦羽脸色变了变。 祖父祖母宠溺矜矜,乃是皇城中人有目共睹的。 金银玉器是矜矜钟爱之物,更是传遍大街小巷,但凡府外的人送礼来,皆是想着法子将稀罕玉器送至祖母手中,讨得秦家小姐欢喜的同时,更讨得县公老夫人的欢喜。 “你待如何做?”他定了定神,急忙想着应对之策。 如果二婶真要对付矜矜,那么矜矜半夜钻狗洞离府之事必定会传遍大街小巷,莫说名声被毁;就是夙锦安在县公府冻得筋脉淤塞成为废人之事,也将越演越烈,足以要了矜矜的命。 “哥哥莫非没有其他办法?”秦矜脑袋亦是空白一片。 她未曾想过春雪会寻了把锁将拂月阁锁了,便是父亲母亲归家后,想要硬闯,轻易也是无法见到的,不过却能事半功倍,比弱小的身躯阻拦房门要简单百倍。 秦羽摇头道:“你这拂月阁除了二婶三婶守着的一处门扉,再无其他出口。我方才仔细看过,所有的窗门都紧紧关闭上,更不可能从翻窗而入。” 屋顶视野极广,所见之物很是广阔。 寒风将屋檐下方的郎朗说话声传来,二婶周氏扬声问:“绿绮,你可寻到了撞门的木桩,亦或是斧头。” 绿绮从容答道:“回禀二婶娘,奴婢从柴房取来了斧头,这就去劈了贵长春广锁。” “哼,绿绮当真是聪颖伶俐,就是不知道是否有力气将锁劈开。”徐嬷嬷阴阳怪气道,甚是不喜。 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冒出头,轻而易举得了周氏的青睐。 她虽年迈,却还有一个孙女需要提携,费劲千辛万苦想要送到周氏身边侍奉,无奈周氏一直不肯松口,前几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周氏愿意见一见她孙女,却被绿绮这丫头抢了先。 “奴婢当然有力气,定然能将门锁轻而易举劈开,让真相大白。”绿绮笑语盈盈道。 对于徐嬷嬷不敢得罪,却也毫不畏惧。 周氏很是满意,点头道:“你去吧,也好让县公府所有人瞧瞧,拂月阁的秦小姐是否真如大街小巷传言那般,不忍夙锦安二公子因她缠绵病榻,心力交瘁才染上风寒,需静养七日闭门不出。” “是。”绿绮举着一把锋利的斧头,缓缓靠近拂月阁的门扉。 硝烟四起一触即发,下方滋事的人死咬不放,秦矜只觉脑袋轰隆一声闷响。 她急躁不安的搅弄手帕,急不可耐道:“哥哥,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居然真的撞门,三婶当真要毁了我。” “你可知道拂月阁还有其他捷径?”秦羽的脸色也是铁青的,站直身体眺望近在咫尺的阁楼,故作镇定问。 秦矜摇头,沮丧道:“没有,当初祖母想要给我的拂月阁另外开张后门,却被一个道士拦住,说是不吉利。除了正大光明的一张门扉,再无其他出口。” 她仔细察回想拂月阁的布局,视线忽然落在屋檐上搭砌着层次不齐的青瓦片,脑中灵光一闪,急迫道:“我有办法了,哥哥,快,我们要赶在门被撞破之前先行回房。” 秦羽被她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迷糊:“方才你还说没有办法,怎么忽然就想明白了?可是从地底挖出洞穴来,列如密道之类的巧妙之处?” “不是。”秦矜双眼发亮,否定秦羽的想法,骤然指着拂月阁房顶的青瓦道:“哥哥,你且牢牢抱着我,随我一同将拂月阁屋顶的瓦片捅个稀巴烂,正大光明的随我回闺房吧。” 第34章 硬闯 请输入正文秦羽感觉耳闷堵塞出了问题,错将秦矜的意思听岔。 他伸手掏了掏耳洞,重复道:“你方才的意思是说,让我环抱着你从拂月阁的房顶跳进去?势必将屋檐捅个大窟窿?” “是啊。”秦矜视线仍旧落在不愿出的阁楼顶上,思索着要从那个区域掉下去,才能算无遗漏的降落在空荡位置。 若是位置选错,正巧选在她床榻的上空,又或是悬在收藏玉器银饰的小金库上面,下方的东西将毁于一旦,得不偿失。 “矜矜,莫非你真的感染风寒,病糊涂了。”秦羽上下打量她,伸手落在她额头处仔细察看她是否高烧,就怕她冻出毛病来。 “哎呀,我没病。”秦矜将秦羽的手挥开,凑近他耳畔轻声嘀咕。 秦羽一边聆听,一边暗暗点头,好一会才弄清楚她心底的打算。 兄妹二人正在密切商讨对策之时,屋檐下方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器敲打撞击声。 “铛!铛铛铛!” 那是一种重金属猛烈撞击在铜锁上的嘡嘡声响,刺耳之中又透着几分沉闷感,仿佛重物敲击在心头般,令人胸闷难受。 一连敲击数下,拂月阁的贵长春广锁似乎没有断裂。 屋檐下,绿绮越来越心急,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浑身力气也几乎消耗干净。 许是邀功心切,未免失了分寸。她白皙纤细的手掌紧握着斧头,稍稍歇息恢复力气,再次使出浑身气劲挥舞着斧头朝着门扉砍了下去。 紧接着“噗”的闷响声传荡开。 一劈不中,斧头反而狠狠砍向红漆木门上,顿时将房门劈开一道口子。 绿绮握着斧头木柄使劲往外拔了拔,锋利的斧头亦卡在朱漆木门上,却不动分毫。 “哎呀。”她吃了一惊,未曾想将房门劈坏。 胆怯的看向周氏,就怕周氏勒令她赔偿。 县公府中的一草一木都价值不菲,损坏任何一件物品都将受到惩戒,更何况是这上等梨花木雕刻而成。 不远处,二婶娘周氏的屁股已经从座椅上挪开,起身走进拂月阁屋檐下,神色不喜道:“你倒是使劲,贵长春广锁没有劈开,倒是将房门给劈出裂纹。” 绿绮面色雪白,立刻跪地求饶道:“主子饶命,奴婢是急功利近了些,才误将着门扉毁损,求主子大人大量,原谅奴婢莽撞之罪。” 绿绮讨不得好处,徐嬷嬷心头异常欢喜。 她立刻凑近周氏身侧,搀扶着周氏的手臂,小心翼翼道:“夫人别恼,既然绿绮自告奋勇说能够劈开铜锁,那边让她再试试,况且时辰还早。” “徐嬷嬷,你可还有别的法子?”周氏深吸一口气,询问道。 此次不将秦矜绊倒击垮,难消她心头之恨。 徐嬷嬷继续宽慰道:“若是无法将贵长春广锁给劈开,兴许还能试一试用木桩撞门的法子。老奴且去瞧瞧,看那斧头能否取出来。” “你去瞧瞧罢。”周氏挥了挥手,示意她前往。 徐嬷嬷松开周氏的手臂,提步上前,目光森冷的看着绿绮道:“你这丫头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能够轻易将拂月阁的房门打开吗,如今耗了这么久,却不见丝毫成效,莫非是想戏耍主子。” 绿绮闻言,急忙摇头:“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啊。” “那你且将斧头给拔出来,再行试试,若还是不行,就命人寻个木桩子来,撞了要将房门撞开。”徐嬷嬷指手画脚道,神色极冷。 绿绮不得不遵从,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握着斧头木柄再次用力往外扯。 徐嬷嬷皱眉,指着房门上露出外面半截的斧头刀口,道:“你且握着刀口,兴许能轻易撬出来。” 手握刀口拔斧头? 她这双细嫩的手掌怕是要被锋利的刀口切出极深的口子来,不残废,也将落得皮开肉绽的下场。 见绿绮犹豫,徐嬷嬷催促道:“怎的,如此就不愿了?莫非你方才说愿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都是胡诌的谄媚之言。” “奴婢不敢。”绿绮急忙否认,见周氏囧囧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着头皮道:“奴婢愿为二婶娘效犬马之劳。” 话音刚落,她立刻伸手握住露出木门外的一截刀口,用力往外拉扯。 细嫩的手掌刚放在斧头刀口处,一阵鲜红的血液随之低落,宛如树梢的腊梅一般鲜艳夺目。 剧烈的刺痛铺天盖地传来,绿绮额头顿时溢出密密麻麻的汗滴。 徐嬷嬷嘴角冷笑,待绿绮将斧头拔出来,立刻将她推开,苍老的手掌将斧头紧握,狠狠朝房门上的锁孔处劈了下去。 “哐当。”一声脆响,斧头正巧敲击在贵长春广锁的薄弱处。 锁应声而断,一半掉落在门槛下的青石地板上,另一半则斜挂在狮子门环上。 徐嬷嬷越发得意,将染血的斧头往台阶下的草堆处一扔,兴高采烈的走向周氏身边,邀功道:“婶娘快来瞅瞅,老奴一把年纪了,居然轻轻一挥就将锁给砍断,当真是老当益壮啊!” 掩盖在头顶的乌云散开,宛如生生劈开了一道阳光道。 周氏喜形于色,扶着徐嬷嬷的手臂跨上阶梯,看也不看浑身发颤的绿绮一眼,指着房门道:“嬷嬷,且将拂月阁的房门打开。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我冤枉了秦矜,还是堂堂县公府的嫡小姐不顾礼义廉耻,半夜私逃出府。” “是,老奴这就扶您进去一探究竟,也好让真相大白。”徐嬷嬷声音清扬道。 周氏看向身后依旧端坐在木椅上的王氏,眉飞色舞道:“妹妹,且与我一道进去吧。” 正待周氏与王氏相携并入拂月阁时。 遽然,拂月阁的屋檐房梁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破碎声,声势浩大震天,“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紧接着是万千青瓦齐齐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厚重东西从天而降,将拂月阁房顶砸出个大窟窿。 周氏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拂月阁的房门刚刚开启一道门缝,那振聋发聩的嗓音便从门缝中清晰传来。 正当周氏与王氏准备推门而入一探究竟时,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恐惧的女子尖叫声。 “救命啊!有登徒浪子……,春雪,春雪,快救救我……”女子的声音略显沙哑,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惶惶不安,急不可耐的呼唤着。 周氏认得这个声音,纵使她耳朵旁轰隆响声还未彻底消散,她也能分辨出来。 “不可能,赵瑾琳不可能诓骗我,拂月阁中的人不会有人,秦矜那丫头绝不会老老实实待在阁楼中养病。”周氏不可置信道。 第35章 采花 拂月阁的房门被彻底打开。 断成两截的铜锁孤零零的仍在阁楼边,房门大敞,屋内的说话声却立刻消失匿迹。 仿佛刚刚秦矜的嗓音出现是错觉,屋内未曾出现半个声响。 拂月阁坐西朝东,共计两层楼阁,下层呈古铜色,上呈淡绿色,凌空高耸的朱红殿柱,绚丽巨大的匾额楹联,此处是周氏梦寐已久的绝佳观景之地。 第一层是个硕大宽敞的大堂,闺房内室则设在在第二层。 此时的大堂中,梨花木椅桌凳罗列整齐有序,又巧妙以用精美的山水屏风将大堂隔离成三个小区域,一处摆放着漆面光滑的十弦琴,十弦琴面板呈曲线,琴头微昂,腰部下凹,尾部上翘,下有一足,很像单足的夔;另一处的紫檀木八仙桌上,还摆放着黑白相间的棋子,错落有致,隐约可以看到不久前有人持子博弈,在棋盘上厮杀对峙。 最后一处位置,最是宽敞。 摆放着一张黄花梨夹头榫翘头案,以及一张紫檀四面平式加浮雕画桌,桌上罗列着书籍与画卷,笔墨纸砚无不精细华贵。桌案两侧则安置两个足足一人高的鸟笼,每个鸟笼中豢养着数只不知名的鸟儿,红黄相间,青蓝调和,甚是美丽。 周氏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心头越发嫉妒。 自拂月阁建起后,她就从未踏入过阁楼里屋,未曾想屋内别有洞天,很是玲珑精巧。 “妹妹你且来看看,如秦矜那样不学无术之人,居然配住这般精致的阁楼。”周氏酸溜溜道。 屋内的炭盆烧了三四个,鸟笼中的鸟儿倒没有因为响动而鸣叫,安安静静的待在笼中的树枝丫上。 王氏更是眼馋,摩挲着十弦琴爱不释手:“确实可惜了,如此稀罕的宝贝,放在秦矜手中当真暴遣天物。” “二位夫人,咋们还是快快上楼,且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嬷嬷指着西南方的旋梯,低声催促道。 拂月阁的房门虽然撞开了,但仍看不到闺房中的情形。 若方才的惊呼声真是秦矜小姐发出来的,那么这次周氏携着王氏私闯入拂月阁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周氏醒了醒神,伸手拉住王氏的手掌,笑语殷切道:“妹妹,且先去阁楼上层瞅瞅,方才那声响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随姐姐一同去吧,若真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有个照应。”王氏脸上也是喜笑颜开。 纵使方才的叫唤声是秦矜发出来的,但她所呼唤的内容却不容人小觑。 登徒浪子,四字。 代表有陌生的男人闯入拂月阁,单凭这一点,也足以毁掉秦矜。 周氏携着王氏一前一后迈上阶梯,扭着妙曼水蛇腰优雅的走上去。 阁楼的阶梯并不阴森黑暗,头顶反而有一束光亮照来,她们穿过蜿蜒的阶梯而上,霎时一阵炙热的温度立刻迎面而来,温暖的气息携带者一股淡淡的檀香漂浮,沁人心脾,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周氏心头只觉不妙。 赵瑾琳身旁的圆儿怕是看错了,如果秦矜昨晚就偷溜出县公府,这闺房的炉火与香炉不该如此旺盛,气息更不会如此温馨和煦。 似是心有所感,周氏与王氏互相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惊疑,亦步亦趋走着。 越接近秦矜的闺房,屋内的布置越发精美绝伦,红绿宝石镶嵌着的梳妆台,雕刻着精美绝伦的福星高照纹路的桌椅与窗台,无一不是县公府中最稀罕的存在。 周氏有些应接不暇,被眼前的饰物晃花了眼。 越发想要将拂月阁据为己有。 直到周氏与王氏来到秦矜的闺阁内室之外,才透过浅苏芳鸢色的烟罗软纱中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之中,无法辨明二人身份。 闺房中,身着雪白内裳的女子靠坐在床榻上,满头青丝并未梳理盘旋头顶,肆意的披散肩头,如披散着的黑色瀑布垂落,映衬着她雪白毫无血色的肌肤很是艳丽。 “矜儿?”周氏徘徊不前,试探性的唤了声。 屋内立刻响起秦矜的嗓音:“是二婶吗?可是二婶来了?” 周氏满怀期翼的心吧唧一声坠落下来。 赵瑾琳果真是诓骗了她。 不过,既然屋子里的是秦矜本人,那么她旁边的男人也能派上用场。 她冲三婶娘王氏挤了挤眉眼,笑道:“矜儿你没事吧,方才我听到拂月阁的房梁塌了,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三婶怎么的瞧着你屋子里似乎有男人的身影,莫非方才你叫唤登徒浪子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王氏立刻惊呼道:“是啊,矜儿,若是有什么登徒子,采花贼擅闯入县公府,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二婶和三婶,三婶立刻给你去报官,将那贼子抓起来游街示众。” “三婶,不碍事的。也不用报官缉拿什么人,左右都是虚惊一场,不必大惊小怪。”屋内,秦矜声音低哑道,似是身体虚弱不堪,亦或是被人劫持。 “这怎么行。”周氏立刻否决。 秦矜越是想化干戈为玉帛,便是屋中当真有陌生贼子,岂能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一把掀开烟罗软纱,大步跨了进去,边走边大喝道:“大胆狂徒,居然敢擅闯县公府嫡小姐的闺房。徐嬷嬷,速速去唤几位侍卫前来将这狂徒缉拿,莫要让他跑了。” 横冲直撞的闯入秦矜闺房,周氏立刻看到一位身材魁梧高大威猛的青年男子。 男子背对着她站立着,看不清面容,单从身形与衣着来看,怕是皇城哪家的公子哥。 “徐嬷嬷,速速让人来缉拿这采花贼,莫要使他玷污了矜儿的清白。”三婶娘也扯着嗓子吆喝,就怕阁楼下方的人听不见般。 人越多,越能使事情流传开。 阁楼外围,徐嬷嬷听见阁楼上方传来的喊声,立刻跑出去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有登徒浪子袭击秦小姐的闺房,快来人将这贼子缉拿住,若是有功之人,定能分的十两黄金以示赏赐。” 登时,守护着拂月阁的侍卫们闻讯而来,急不可耐的冲向拂月阁二层的闺房中。 床榻上,秦矜一本正经的端坐着。 她平静的看着神色飞扬以为捉奸成功的周氏与王氏,心头早已哄堂大笑,却碍于二人在场,只能生生忍着憋着。 第36章 质问 屋内蟠虺纹的青铜香炉升腾起袅袅烟雾,荼芜香弥漫了整个房间,熏香缭绕,使背对着她们站立的男人身影看起来朦朦胧胧,无法辨识。 此时男人的头顶上的屋檐露出个巨大的窟窿,举头便能看到天空阴霾色泽。 男人脚下四周,则散落着许多砸碎的青瓦,凌乱的散落着,飞溅方圆三尺之内。 二婶周氏打量着满地的残渣,怒不可遏道:“大胆贼子,居然敢损坏县公府拂月阁的房顶,若不将你抓去见官,岂非便宜了你。”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秦矜见周氏大喝,掀开被褥,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劝道:“二婶,其实矜儿并无大碍。况且他也不是旁人,纵使不小心将拂月阁的房梁损毁,却决不能抓他去见官。” 不能见官? 她既然不肯见,那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见。 “那可不行。”周氏立刻扬起一抹舒心的笑,上前扶着秦矜的手,苦口婆心道:“矜儿你是菩萨心肠,如此狂徒怎能轻易饶恕。他虽未伤着你,却藏在屋顶偷窥觊觎你,此等恶人,一定要严加惩治。” “可是……” 秦矜还待说什么,阁楼下层的徐嬷嬷已经领着一大群侍卫冲了上来,个个手持绣春刀,被十两黄金的巨大赏赐激红了眼。 徐嬷嬷一马当先,停在闺房悬挂着的烟罗软纱之外,朗声道:“主子,老奴已经将侍卫们将拂月阁团团围困住,玷污了秦小姐清白的采花贼定然插翅难飞。” 徐嬷嬷身后,侍卫们将绣春刀拔出鞘,严阵以待。 同时,脑海中不免重复回荡着徐嬷嬷的话。 秦矜小姐已经被采花贼玷污了吗?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的重大消息,他们是否听了不该听的话,知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 “徐嬷嬷,还不快快让侍卫入内,缉拿贼子!”周氏催促道。 秦羽虽然背对着众人站立着,耳郭却一直聆听身后人的说话。 原以为矜儿故意夸大其词,未曾想,二婶三婶当真要置秦矜于死地,且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诬陷她。 烟罗软纱之外,尽管只是一层薄纱的阻隔,却能阻断侍卫们冒犯亵渎秦矜清白。 可是,若真纵容徐嬷嬷领着几十个侍卫闯进来,便是他表明身份,也无济于事。 “大胆,我看谁敢擅闯小姐闺房。”一声暴呵响起。 秦羽从容转身,毫不掩饰怒意的看向周氏与王氏:“二婶,三婶,你们这是何意?” 周氏陡然听到秦羽的声音,惊得抖了抖,原以为听错了。 不想,随后便看到转身露出真容的秦大少爷秦羽,吓得魂不守舍,失神道:“羽儿,你怎会在矜儿的拂月阁。” “不可能,怎么会是你。”三婶娘王氏不可置信的摇头:“一定要有采花贼,定是将他藏起来了。” 紧接着,王氏慌乱的在整个闺房搜寻,毫无目的的察看墙角黑暗处,又蹲下身体朝床榻之下搜索,就连屋内紧闭的梨花木柜中也不放过,一一搜寻着,试图找到那个所谓的采花大盗。 徐嬷嬷刚掀开帘,准备领着一大群人闯进来,就被秦羽的暴呵声惊吓住。 她被呵斥的不敢动弹,身后准备鱼贯而入的侍卫们立刻停顿在徐嬷嬷身后,面面相觑道:“是大少爷。” 他们虽看不清屋内场景,却能清晰听见屋内的交谈声。 未曾想,如此兴师动众的缉拿贼人,居然是场乌龙事件。 “二婶,三婶,你们尚未见到采花贼的踪迹,为何就笃定有采花贼出现?”秦羽声音低沉道,隐隐怒气夹杂其中,威严气势令人喘不过气。 “这……”周氏答不出所以然。 若非方才秦矜呼救,她们如何知道有采花贼。 秦羽见二人不语,沉吟片刻,继续道:“方才我刚回县公府府门,便见一鬼鬼祟祟身形,他轻车驾熟的摸索到矜儿的拂月阁,藏在屋顶图谋不轨。幸亏被我急时发现,尾随他来到拂月阁,与那贼子在屋檐上生死搏斗一番,最终将那贼子打跑了。也因剧烈打斗,致使房梁不牢固,害我从拂月阁的房顶掉了下来,这才砸出个大窟窿。”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寻不到半点错处。 周氏与王氏相视无语,为何她们根本没有听到打斗声。 聚拢包围阁楼的侍卫们更是面面相觑。 堂堂县公府的秦羽秦大公子被人当成采花大盗,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咳咳……幸亏哥哥急时出现。哥哥刚才坠落屋檐,可有受伤?”秦矜捂着嘴唇轻轻咳嗽两声,佝偻着背脊气喘吁吁问。 秦羽摇头,上前揽着秦矜,扶着她往床榻前走去:“我不碍事,矜儿你既然重病未愈,就好好卧榻休息。” “恩。”秦矜顺从点头。 待秦矜舒服的躺好,秦羽将床沿的帘幕垂放下,堪堪遮盖住她妙曼的身影。随后,转身看向周氏与王氏,严肃道:“二婶,三婶,你们如何知晓有贼人窥探矜儿,莫非与那贼人有什么干系?” 这话可就严重了。 “没有干系,绝无干系。”王氏立刻摇头,慌乱道。 王氏怯弱胆小,周氏却不是省油的灯,面带微怒道:“羽儿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们与贼人有何干系。方才若非听到矜儿惊悚呼喊救命声,我与你三婶岂会误会。” “是吗?”秦羽不置可否道,神色淡淡的。 “二婶三婶,莫怪羽儿多思多虑。”他指了指依旧守在烟罗轻纱之外的徐嬷嬷,皱眉道:“只是我瞧徐嬷嬷的架势,仿佛是眼巴巴等在拂月阁外,时刻等待捉奸缉拿贼子,速度之快,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方能将她的举止体现得玲离尽致。” 一侧,徐嬷嬷进退维谷,不由自主的唤一声‘主子’,求周氏庇护。 周氏扭头瞪向徐嬷嬷,恶狠狠道:“还不领着侍卫们退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羽缓缓上前,逼问周氏道:“二婶说的成事,谋划的究竟是何事?” 周氏一时说漏嘴,尴尬一笑,支支吾吾解释道:“二婶当然是说无法好好保护矜儿的安危,反而让贼人乘虚而入。羽儿也知道,年关将至,我与你三婶需要采买添置各种年节用的物件,难免疏忽些,才导致拂月阁出现贼人之事,是二婶失职。” 周氏主动认错之际,徐嬷嬷麻溜的领着侍卫们离开,不敢多留:“老奴混账,老奴混账,这领着让他们退下。” 秦羽并未步步紧逼,毕竟周氏与王氏是长辈,由着徐嬷嬷领着侍卫们告退。 第37章 对峙 破了一个大窟窿的拂月阁很是寒冷。 巨大的洞口有阵阵寒风灌入,将床榻上悬挂着的藕荷色花素绫随着清风晃动。 烟罗紫织锦绸缎棉絮褥被盖在身上,秦矜只觉渐渐温暖的体温再次流逝,屋内的火炉温度都无法御寒。 刚刚兄长秦羽环抱着她急急忙忙跳下屋檐,早在之前她便将一身男子衣衫脱干净,连厚实的大氅都不能穿戴,就怕时间来不及被周氏与王氏撞个正着。 也因此,她面容冻得苍白毫无血色。 秦羽看着被寒风鼓动的藕荷色花素绫床纱,略有担忧,看着周氏王氏正色道:“二婶,你也瞧到拂月阁的屋檐破了个窟窿,稍后劳烦你寻个手艺精湛的人将屋檐修补好,年关将至,可不能任由着房梁破个大洞。” “好好,二婶会吩咐人好好修补。”周氏立刻应承。 “只是这修补房梁的银两,还劳烦二婶从斟酌斟酌。若是让祖母知晓有贼人擅闯拂月阁,定会担惊受怕,二婶的掌家之能怕是要遭祖母质疑,因此,羽儿希望二婶莫要声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将屋檐修复恢复如初。”秦羽继续道。 闻言,周氏五官纠结扭曲到一处。 斟酌斟酌,又不许告知老夫人,岂非是要她自掏腰包。 秦羽已经用掌家之能遭质疑来威胁,那么她纵使一千个一百个不愿意,这修复房梁的银子都该她掏。 周氏抬头仔细打量头顶的窟窿,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如此硕大的洞,要好好修补起来,银子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藕荷色花素绫床纱之后,秦矜闷声轻笑,视线落在周氏五彩纷呈的脸上不愿挪开半分视线。 周氏掌家这几年,一直精打细算,吃穿用度都盘算着清清楚楚,能省的银两绝对不随意挥霍,有时不能省的银两,也被她想着法子省了。 周氏就是个守财奴,十分爱财。 更何况是要自掏腰包,替她的拂月阁修整屋檐。 王氏见周氏一直闷不做声,急忙替她应承道:“羽儿还请放心,你二婶定会好好斟酌,亲自让人将拂月阁恢复如初的。” 周氏怒瞪王氏一样,碍于眼前的秦羽,憋屈道:“是,羽儿放心,二婶与你三婶会好好商量,年关之前便将房梁修补好。” 周氏王氏偷鸡不成蚀把米,心头虽抑郁,却知晓不能再在拂月阁久留。 “既然误会一场,我与你三婶便先行离开,你且带矜儿先去偏房歇息几晚,我即刻命人来修补拂月阁。”周氏吩咐几句,便要离开。 事情尚未了结,秦矜哪里肯轻易放过。 “慢着。”她掀开床纱,面色苍白虚弱的看向周氏王氏,道:“二婶三婶,秦矜有一事不知。” 周氏王氏被迫留下,心头有挥之不去的烦闷。 周氏抬头凝视床榻上柔弱的秦矜,扯着一抹假笑,温柔道:“矜儿想问何事?” 秦矜懒洋洋的指着阁楼处的阶梯,不解道:“方才矜儿沉睡时,听到我圈养的鸟儿失声啼叫,声音之惊恐,仿佛受到性命威胁般躁动不安。且,与鸟儿嘶鸣一同响起的,还有铁器敲击我拂月阁房门的声音,像是有人要破门而入,却始终不得法,吵吵闹闹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矜儿怕是听错了,哪里会有什么撞门声。”周氏脸上尴尬的笑快要维持不住。 今日之事当真邪乎的紧。 非赵瑾琳身边的圆儿以性命担保秦矜昨晚离府,她哪里会贸然跑到拂月阁来打草惊蛇。 她原还想,待秦羽抱着秦矜离开拂月阁安歇之际,将拂月阁中的所有丫鬟仆人悉数更换掉,免得她与王氏撞门破拂月阁房门之事在府中传开,不想秦矜居然听见楼下的响动,当面询问起来。 见周氏不承认,秦矜正色道:“矜儿绝不会听错。况且,我的贴身丫鬟春雪呢?她在何处?为何看不到她身影。” “她……”周氏吞吞吐吐,答不上话来。 倒是身侧的王氏机灵,面色不改道:“你二婶是怕你伤心,不敢告诉你。其实春雪那丫头犯了偷窃之罪,她偷了你二婶房中一枚金钗,今日刚从春雪的身上搜出来。她手脚不干净,所以你二婶做主,将她卖掉驱逐出县公府,往后,你二婶会再选个伶俐的丫鬟来伺候你。” “卖到哪去了?”秦矜语气急促道,身子往前倾斜道:“春雪那丫头不可能偷窃,她自幼跟在我身边长大,什么珍奇古玩没有见过,朱钗首饰我更是赏赐她无数,又岂会跑到二婶的院子去偷窃。” 古代丫鬟身世凄苦,跟物品一样随意买卖转赠。 周氏要污蔑她,连春雪被贱卖之事也会寻个缘由,以示她掌家赏罚分明。 “矜儿你是被那丫头蒙蔽了,春雪岂非善类。偷了我的金钗不说,还肆意辱骂我与你三婶,县公府岂能留这等凶恶刁民,早日卖掉驱逐,也是为你好。”周氏笑呵呵道。 她说春雪偷了金钗,那便是偷了。 人都已经被赶出县公府,总是秦矜舍不得,也无可奈何。 “哥哥,你要帮我将春雪寻回来,她绝不会偷窃,只要寻回来好好对峙,定能差的水落石出。”秦矜担忧道。 离府之时,她曾向春雪承诺过,要护她周全。 如今不过一日时间,春雪就被周氏陷害变卖,如何能忍。 秦羽见秦矜整个人情绪略显激动,劝道:“春雪之事,我一定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更会命人搜寻她的下落。” 秦矜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稳,道:“哥哥承诺之事,向来处理得妥妥当当。” “恩恩,你且安心养病。”秦羽劝慰道。 紧接着,他怕周氏与王氏将擅闯拂月阁之事轻易糊弄过去,开口道:“二婶,其实我也听到撞门的声音。方才我与那贼人在屋檐打斗时,隐约听到拂月阁的院子里人声噪杂,如今回想起来,像是徐嬷嬷领着什么人再用斧头砸门。二婶三婶,我记得亲眼看到你们当时就在庭院之中,是你们命徐嬷嬷硬闯拂月阁的,可有此事。” 撞门之事被秦羽亲眼看到? 周氏心头微惊,急忙否认:“羽儿怕是听错了,二婶三婶怎会硬闯拂月阁。” “哦?”秦羽轻咦出声,视线冷冷的落在周氏与王氏身上,询问:“二婶三婶说的可是真的?” 斜卧在病榻上的秦矜突然坐直身躯,开口道:“哥哥,你且将我的狐狸披风拿来,我要亲自到阁楼一层去瞧瞧,究竟是不是有人趁我病危之时,故意驱赶欺辱我的贴身丫鬟,更肆意闯入祖母替我亲自建筑的拂月阁。” 第38章 狼藉 秦矜撑着虚弱的身躯再次下床。 “矜儿莫要下榻,地上凉的很。”周氏见此立刻阻拦,谆谆告诫道:“你如今感染风寒身子虚弱疲乏,不能再踏出拂月阁受一丝凉,若是病情加重,待你父亲母亲回府,岂非痛心疾首。” 在周氏阻拦之际,秦羽已将秦矜的红狐狸毛绒披肩取来,小心替她披上。 “二婶说笑了。”秦矜将狐狸毛绒披肩拢了拢,笑着看向周氏,指着头顶的窟窿道:“您瞧,如今我闺房破了个大窟窿,寒风呼啸,与阁楼外的冷风并无太大差异,怕是住不了人。左右都是要挪出拂月阁,好让二婶派人来修整修整,如今,恰好可以让哥哥扶着我出拂月阁。况且,我也担心笼子里的喜鹊和八哥,总要去瞧上一瞧,若是突然暴毙死了,也免得让晦气污秽了我院子里的风水。” “可是……”周氏还待说什么,身形挡在门槛处不肯挪动。 她焦急的看向王氏,希望王氏说几句劝诫的话,免得秦矜发现她们私闯拂月阁之事。 不待周氏与王氏回过神,秦矜已经搀扶着秦羽的手臂,将自己裹成肥胖的大粽子,亦步亦趋往阁楼下方走,她边走边道:“二婶,三婶,我们一道走吧,免得地上碎裂的青瓦石块磕碰到脚踝,伤着就不好了。” 秦矜说完,用手肘撞了撞秦羽的手臂,示意他弓着背脊驼着她下楼。 秦羽心领神会,挥了挥衣袖,走到秦矜身前半蹲着,低声道:“过来。” “还是有哥哥陪伴身旁才是有了依靠。”秦矜嫣然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重量压在他身上。 秦羽将她背在后背,身形灵巧的绕过周氏与王氏跟前,亦步亦趋的朝楼下走去。 “哎呀。”王氏惊呼出声。 强行阻拦秦矜估计还能勉强拦住,可是身负武艺的秦羽,又岂是她们能够阻拦的。 耽搁之际,秦羽已经背着秦矜来到阶梯口。 心知拦不住,王氏禁不住吓,急得险些泫然欲滴:“这可如何是好,若被老夫人发现咋们耍手段对付秦矜,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周氏面色铁青的看着王氏,阴阳怪气道:“罢了,且见机行事即可,若真追究起来,冤枉秦矜私自出府的消息是赵瑾琳身旁的丫鬟传出来的,合该跟咱俩没有干系。” 有了周氏这根主心骨,王氏脸色才稍稍平复。 她紧随在周氏身后,随着秦羽与秦矜下了阁楼的阶梯,出了秦矜的闺房。 重回拂月阁阁楼第一层,秦羽先是驮着秦矜察看一番鸟笼中的宝贝儿,看到它们都毫发无损的在笼中嬉戏,心稍稍安定,紧接着驱使着秦羽转身来到大门出口。 此时,雕刻的精致的红漆木门大敞着,半边门扉处有一道明显的被斧头砍得极深的裂痕,门槛之外,两截断掉的铜锁孤零零的躺着,青石地面上则洒满了点点滴滴的鲜血,许是不久之前滴落的,色泽尚未变为乌黑,仍有些许艳丽的鲜红色。 看着满地狼藉,秦矜秀气的眉宇紧蹙成皱纹,扭头看向周氏王氏道:“二婶三婶,方才你们当真是破门而入?为何我的拂月阁突然变得如此脏乱。” 周氏面色十分难看,却不得不笑着解释道:“矜儿,此事说来话长,春雪那丫头见偷盗我金钗之事被揭发,不肯让我入拂月阁来见你,因此特意寻了把锁将拂月阁的房门牢牢锁起来,以此要挟我饶过她。” 解释完,她伸手掐向王氏的手臂,示意她作证。 三婶娘王氏哎哟的痛呼一声,见秦羽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急忙道:“是是是,当时春雪那丫头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把铜锁,将拂月阁锁住,这才使得二婶与三婶不得不破门而入。” 秦矜狐疑道:“果真吗?” “当然,三婶岂会骗你。”王氏笑呵呵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慈眉目善。 “恩,三婶向来菩萨心肠。”秦矜笑逐颜开道:“只是,要是让菩萨看到我院子里溅洒地的鲜血,怕是要不高兴了。年关将至,血煞败运,凡事还是询问水落石出的好,免得菩萨动怒,使县公府遭遇无妄之灾。” 王氏立刻笑不出来,脸庞的表情僵硬凝固,仿佛雕塑般,傻傻站着。 “什么招惹菩萨动怒责怪,举头三尺有神明,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矜儿千万不可随意胡言乱语。”周氏语气严肃道,苛责之意显而易见。 秦矜摇头轻笑,催促着秦羽跨出房门,一眼就看到依旧跪了满满院子的丫鬟小斯。 她故作不解,狐疑的打量拂月阁满院子的仆人,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们怎么都匍匐跪在拂月阁前。” 跪倒满地的丫鬟们听见秦矜声音,立刻欢喜的抬头,纷纷喜极而涕,哽咽着说不出话。 跪在最前方的丫鬟大着胆子站起来,小跑到秦矜跟前,激动道:“小姐,奴婢们就知道你不可能偷偷溜出县公府,奴婢就知晓,二婶娘和三婶娘是要冤枉您。” 秦矜打量眼前梨花带雨的丫鬟,询问道:“你是与春雪同为一等丫鬟的冬柳?” 她向来不喜欢一大群人聚拢跟头伺候,动不动就磕头求饶,因此冬柳见得少。 若非刚才在屋檐上目睹冬柳替自己说话,她无法知道,除了春雪之外,唯一替愿意她说话的人,只有冬柳一人。 “是,奴婢冬柳。”冬柳毕恭毕敬的候在秦矜身侧,忧心忡忡的看一眼拂月阁的房梁顶端,担忧道:“主子可有惊着?方才躲在屋檐上的盗贼,已经被秦大少爷赶跑了吗?” 秦矜心头阵阵暖意,洋溢着和煦笑容的看着她,点头:“我并无大碍,且,那盗贼已经被哥哥赶跑,无需胆战心惊。” 身为她拂月阁的丫鬟,却因周氏与王氏气势威慑,见到真正的主子后,仍一直战战兢兢匍匐跪地不敢起身。 如此窝囊胆小怕事。 周氏既然想要将她们拉拢,亦或是驱逐散尽,她倒务须维护挽留。 “主子安然无恙便好。”冬柳缓缓松了口气。 心知拂月阁之危已经解除,她机灵的站到秦矜身后,以秦矜马首是瞻。 秦矜无视院中依旧战战兢兢的丫鬟们,开口询问道:“冬柳,将你方才所见之事如实道明,不得隐瞒丝毫。” 闻言,周氏面色再次变了变,看着冬柳恼怒道:“你且斟酌一番再说话,可不要信口开河,招惹不该招惹的祸事。” 第39章 背锅 一番恐吓威胁的话回荡在拂月阁的庭院中,即便是三岁稚儿,也能深刻感受周氏执掌后院多年的暴戾淫威。 丫鬟冬柳往秦矜身后躲了躲,倔强道:“奴婢定当知不无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污蔑二婶娘与三婶娘。” “好,好的很。”周氏双眼冒火,隐忍道。 若非秦矜就在跟前,定要将这不识好歹的贱婢乱棍打死。 角落一旁,丫鬟绿绮见周氏咬牙切齿的模样,立刻心领神会,顾不上痛疼难忍流血不止的手掌,上前阻拦冬柳,柔声劝道:“冬柳姐姐,你可千万不要糊涂了,二婶娘和三婶娘如此疼爱秦矜小姐,又怎会冤枉栽赃,今日之事定然是误会,莫要挑拨离间,伤了县公府后宅的和气。” 丫鬟冬柳躲在秦矜身后,轻蔑的看向绿绮道:“背弃主子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如你这般阳奉阴违之人,我不削与你互称姐妹。” 绿绮被她厌恶的眼神弄得踉跄后退,沾血的双手不知摆放何处,仿佛县公府中再无她的容身之所。 看着周氏绿绮与冬柳三人之间的暗流汹涌,秦矜并不催促,耐着性子的候着。 “主子,奴婢不敢欺骗您,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言,若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丫鬟冬柳看一眼秦矜,三指朝天起誓。 不等秦矜说什么,她紧接着低垂着头,不畏强权的将拂月阁闹事的始末道明。 自周氏与王氏踏入拂月阁第一步起,所作所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并未刻意添油加醋,也未漏掉任何细节,一五一十的将经过详细描绘出来。 丫鬟冬柳铿锵有力的嗓音回荡众人耳畔,无端激起了人心底的愤怒与憋屈。 秦矜基本知晓事情始末。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骤然知晓自己被人狠狠欺负,且敌人肆意在自己闺房耀武扬威,被欺辱到头顶上拉屎拉尿,若还能保持淡定从容,那就不是人了。 因此,秦矜酝酿好一会情绪,双手环着秦羽的脖子猛地收紧,声音陡然拔高大喝道:“究竟谁敢污蔑我昨晚出府,且是从狗洞爬出去的,好大的胆子。若让祖母知道是哪个刁奴恶奴搬弄是非,看不扒了她的皮。” 暴呵声突然,惊得满院子的人瑟瑟发抖。 在拂月阁服侍了十几年,她们还从未见过小主子动怒,不免心有余悸。 秦矜故意憋气好一会,这才将雪白的脸色涨得通红,仿佛是怒急攻心般赤红这双眼,瞪着凶狠的眸子看向周氏:“二婶,敢问您是听谁人说我私逃出府的,胆敢污蔑主子,此事若不查清楚严惩,将来县公府的后宅如何能宁静安稳。” “这……”周氏被秦矜正义凛然的模样弄得怔愣。 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娃,身上为何有这般慑人的气势,居然与她动怒时的威严不相上下。 “噗嗤。”秦羽免不得乐了。 听着耳畔秦矜震天的叫喊声,显然她动了肝火。秦羽强憋住笑意,将她牢牢背在后背,身形却因为胸腔腹部强烈的笑意而剧烈颤动。 秦矜明显感觉秦羽的嘲笑,勒紧他的脖子不撒手,不喜道:“哥哥,不许嘲笑。再笑,往后我再也不告诉你我的秘密。” 她钻狗洞逃出县公府之事,只与秦羽提过,也不知昨晚是被谁尾随发现,甚至告密引得二婶与三婶同时出动,毁她一世英名。 趁周氏不注意,秦羽微咳两声,压低嗓音轻声哄道:“好好好,哥哥不笑,哥哥怎会嘲笑你。” 话虽如此,身形却依旧随着闷笑而颤抖不止。 “罢了。”秦矜略显无奈,懒得理他。 她看着一侧的周氏,视线又落到掩藏在周氏身后的王氏身上,凉凉道:“二婶三婶,你们欠我一个解释。” 周氏心思瞬间百转千回。 此番硬闯谋划不成,栽赃陷害县公府嫡小姐的罪名逃脱不得,今日若不给秦矜一个交待,要是闹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去,谁也讨不到好处。 且赵氏养的侄女赵瑾琳,略有些小聪明,寻常总爱凑近她跟头献殷勤,孝敬不少金银珠宝予她,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圆儿乱嚼舌根,该是受赵瑾琳的嘱咐。诬陷秦矜之事,要是直言圆儿是告密之人,倒也不碍事,能将自己摘个干净才是要紧。 左右是个低贱丫鬟,惩戒一番便是。 “今日清晨天方亮……” 周氏正准备如实说出真相,却被身侧的徐嬷嬷打断话语。 徐嬷嬷上前,侧身微微挡住周氏身形,洋装护主心切道:“回禀秦小姐,老奴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污蔑您。” 秦矜露出诧异之色,挑眉道:“愿闻其详。” 徐嬷嬷扭头向周氏露出安抚的表情,紧接着弓着佝偻背脊,严肃道:“是这样的,今日清晨天放亮,您院子里的丫鬟绿绮便匆匆来到二婶娘的院子里,说有重要事禀告。老奴心想,绿绮这丫头一直都是您院子里的人,担心秦矜小姐您出了什么变故,便领着她去进了屋子。她见到二婶娘,便说昨晚亲眼见到您私逃出府,怕是有辱县公府名声,特意过来告知,希望二婶娘能够秉公办理,肃清县公府内宅污秽之气。” 瘫倒在一侧的绿绮立刻慌了,奋力摇头道:“不是奴婢,奴婢并未去过二婶娘的院子,徐嬷嬷你诬陷我。” “呸。就凭你,哪里需要我耗费心思诬陷。”徐嬷嬷冲绿绮啐了一口,随后看向秦矜,继续道:“当时老奴就深觉疑惑,但是绿绮告密之事非同小可,她亲口说昨晚见到您是从狗洞爬出去的,且她亲自带着老奴去那处狗洞查探一番,老奴这才相信她说的话。也因此,二婶娘才携着三婶娘来您这拂月阁查探一番,就怕有恶毒之人想要陷害算计您。” “呜呜呜……”绿绮听徐嬷嬷义正言辞的话,顿时泣不成声。 她奋力的攀爬到周氏跟头,哭诉道:“二婶娘,您知晓奴婢是被冤枉了,奴婢从未去过您的院落,更未诬陷过秦矜小姐,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 因为情绪激动,且攀爬时手臂用力过猛,绿绮双手指尖稍稍止血的伤口顿时裂开,鲜血滴落一地,更是将周氏的裤腿染红。 第40章 困兽 绿绮后悔了。 她不该自作聪明,背弃秦矜去讨好巴结周氏,以为只要博得周氏的赏识,便能在县公府的婢女中脱颖而出,脱去奴籍。 绿绮哀求的看向周氏,神情激动道:“奴婢是清白的,奴婢不敢诬陷主子。徐嬷嬷方才便瞧奴婢不顺眼,故意让奴婢徒手去拔斧头,肌肤被割破鲜血淋漓她还不肯罢休,徐嬷嬷是想要毁了奴婢的一双手,二婶娘,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 周氏嫌弃的将绿绮踢开,皱眉看向衣裙下摆处的血渍,满脸不喜。 徐嬷嬷立刻上前跪在周氏脚边,弯腰举着手帕擦拭周氏衣裙上的血渍,便擦边骂道:“好个刁奴,这可是二婶娘最钟爱的衣衫,竟被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弄脏了,混账,你是不是蓄谋已久,诚心要害二婶娘。” 周氏看着徐嬷嬷细心的擦拭裙摆,幽幽目光落在她白发苍苍的头顶,微蹙的眉头渐渐缓和。 “徐嬷嬷为何要置奴婢于死地,奴婢自问并没有得罪之处,你何苦这般逼迫陷害我。”绿绮厉声质问道。 她整个人如一只暴怒的野兽,嘶哑咧嘴的瞪着徐嬷嬷,仿佛虽是准备进攻一般。 秦矜看着眼前的闹剧,忽觉意兴阑珊。 她看向跪倒在地的绿绮,悠悠道:“你是我拂月阁中的婢女,怎向二婶苦苦求情?” 连自己的主子都分辨不清,当真愚不可及。 因秦矜的问话,周氏看着瘫软在地的绿绮,越发不喜,语气生硬道:“绿绮,当初是你自告奋勇说,你有办法将拂月阁的房门打开,这才取来斧头,执意硬闯拂月阁,如今你的双手被斧头弄伤,岂能赖在徐嬷嬷身上。” “奴婢……”绿绮被问得无话可说。 她木然的抬头,失落的看向一脸冷然绝情之色的周氏,以及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徐嬷嬷,忽然心灰意冷。 周氏见她垂头丧气,继续道:“再者,你跑来我跟前告密之时,曾虔诚的对苍天起誓,说是你亲眼见到矜儿半夜出府,怂恿我来拂月阁肃清后院,现在却不愿承认,当真令人心寒。” 此言,便证实了徐嬷嬷之前的言论。 “就是。”徐嬷嬷立即附和,抬脚猛地朝绿绮的腹部踢去,啐道:“如你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发配到边疆去当军妓,莫要污秽了县公府的后宅,肮脏下贱的破烂货。” 秦矜蹙眉。 狗咬狗一嘴毛,宅斗中的局势当真瞬息万变。 可是,绿绮毕竟是拂月阁的人,再怎么心思歹毒,也不至于将她扔到边疆苦寒之地去当军妓,那种非人的折磨,堪比炼狱。【零↑九△小↓說△網】 秦矜勒紧秦羽的脖子,费力攀爬上来盯着绿绮的眸子,认真问:“当真是你栽赃诬陷我的?昨晚你亲眼瞧到一个身影与我极其相似的女人钻出后院狗洞?” 她想给她谋条生路,如此豆蔻年华的少女,再怎么罪不可赦也不至于罚去当军妓。 “狗洞?什么狗洞?”绿绮木然的看着秦矜,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往日伺候秦矜的场景来。 秦矜虽然不喜她在跟前伺候,习惯春雪陪伴身侧,却一直待她们这些婢女温和有礼,不会随意辱骂鞭打,更不会践踏她们的人格,差使她们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奴婢没有诬陷主子。”绿绮懊悔不已,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恍惚之中,才明白县公府中谁人才能依靠:“奴婢更不知晓什么狗洞,主子,奴婢是冤枉的。” 一声主子,便是有了幡然悔悟之意。 “当真?”秦矜沉吟片刻,心中已经相信七七八八。 单从片刻前周氏与徐嬷嬷的神色来看,显而易见,周氏想要找替罪羔羊。 暂且不是究竟是谁告密的,但,眼下这黑锅,周氏已经赞同徐嬷嬷陷害绿绮的计划,顺水推舟,根本不打算留绿绮性命。 “若真不是你做的,便不许哭哭啼啼失了理智,冬柳……” 秦矜正正准备命冬柳将绿绮搀扶起来,却被周氏出声打断:“矜儿切莫相信这等刁奴的谄媚之言。” “是啊,秦矜小姐万万不能相信她。”徐嬷嬷更是急切,一把挤到秦矜跟前,遮挡在她与绿绮之间,倚老卖老道:“老奴在县公府伺候了几十年,什么样的狐媚贱人没有见过,如绿绮这般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更是数之不尽,她为了得到二婶娘青睐,什么肮脏手段都能使出来,今日能够背叛秦矜小姐,明日就能背叛二婶娘,将来更可能偷偷爬上男主子的床榻,勾搭秦老爷或是秦少爷,谋划宠妾之位。” 徐嬷嬷虽然看起来鹤骨霜髯,却一直耳聪目明,沉浸在深宅大院数十年岁月,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她想要置人于死地,必定是不惜一切代价怂恿挑拨。 丫鬟谋划宠妾之位,一直是周氏心底深处最为忌讳的禁区。 秦府秦二爷向来风流成性,最爱流连花街柳巷之地,纳的姬妾更是数之不尽。更有甚者,秦二爷还宠幸过周氏身侧的陪嫁丫鬟,对其爱不释手夜夜恩宠,虽未达到宠妾灭妻的境地,使那丫鬟凌驾周氏之上,却也闹出不少笑话,成为皇城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就凭她,居然妄想爬上姥爷床榻翻身当主子,哼,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周氏眼神冰冷,宛如利刃一般的视线从绿绮身上划过,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徐嬷嬷轻笑道:“此人留不得。” 县公府所有人都知晓,周氏这辈子最恨的便是丫鬟勾搭男主子。 绿绮顿时心如死灰,连垂死挣扎的心都消失殆尽。 “确实留不得。”周氏眸中的杀意越发浓郁,看着面容娇嫩精致,身材玲珑丰腴的绿绮,心中嫉妒之火燃烧。 徐嬷嬷如愿以偿,苍老的容颜越发喜笑颜开,几乎皱成古树皮:“二婶娘英明。” 绿绮看着笑容可掬狡猾恶毒的徐嬷嬷,心底的恨被猛地激发。 她环顾身边搜索一圈,突然一跃而起,身形敏捷的翻身拿起一旁草丛中的斧头,将斧头牢牢握在掌心,便朝着徐嬷嬷的胸腔处猛地砍去。 “哎呀!”徐嬷嬷吓得尖叫惊呼。 绿绮的动作十分迅猛,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与徐嬷嬷同归于尽。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举着斧头站到徐嬷嬷面前,手起刀落,锋利的斧头刀口便要落在徐嬷嬷的胸腔。 “老东西,让你陷害我,我要杀了你。”绿绮面色狰狞的瞪着她,举着斧头恶狠狠的劈了下去。 第41章 杖毙 秦矜被绿绮的凶狠模样惊吓住。 她揽着秦羽的脖子急急后退,焦急唤道:“刀剑无眼,哥哥莫要被伤着。” 周氏与王氏同样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后宅的阴谋诡计,向来都是明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才无所不用其极的耍手段,周氏看着锋利的刀刃只觉双腿软绵无力,拉着王氏哆哆嗦嗦的摔倒再一侧。 “二婶娘,救命,救救老奴。”徐嬷嬷急急的呼唤求救,急得老泪纵横。 可身边哪里还有周氏的半个人影,只剩两三个吓傻的丫鬟。 眼见着斧头与她胸腔近在咫尺,徐嬷嬷再无顾不上其他,随手一抓,奋力的将身侧一名十五岁的妙龄丫鬟抓到身前,不由分说的挡在自己身前。 “啊。”一声剧烈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斧头宛如切豆腐一般轻易的砍向这名丫鬟的肩胛骨处,鲜血顿时飞溅四射,斧头顺着她肩胛骨的肌肤向下,一气呵成,宛如沟壑的伤痕皮肉外翻,殷红的血液随着伤口处缓缓流淌而下,不过瞬息,全身的血液就要被放光一般。 “绿绮……”被砍伤的丫鬟浑身痉挛,双眼翻白的看着行凶者,轻轻唤句她的名字,便一命呜呼。 徐嬷嬷猛地咽了咽口水,将丫鬟往旁边猛推,任由其摔倒在草地中,转身拔腿就跑。 绿绮被鲜血染红了眼,看着仓皇而逃的徐嬷嬷,迅速逼近道:“老东西,你想逃到哪里去?红珊妹妹是被你害死的,你瞧瞧,她刚咽气尚未瞑目,正等着你去给她陪葬呢,你逃不掉的,你们全都逃不掉,一起下地狱吧,哈哈。” 绿绮杀了丫鬟红珊后,神情越发癫狂。 她手持染血的斧头,痴痴发笑,清秀的眉眼之间沾染着温热的鲜血,那是连悲鸣声都来不及呼唤的红珊鲜血。 满院子的人全都疯狂逃离,就怕被误杀。 “哈,本宫才是县公府最尊贵的人,你们都是我买回府的奴婢,本宫才是主子,本宫是贵妃,将来还要伺候皇上,你们这些人若是见了我,都要三跪九叩给我行礼。”绿绮神色狰狞道,兴奋之色显而易见。 只是紧接着,她又露出悲鸣之色,自哀自怨道:“你们都要害我,你们全都是畜生。不,你们全都死了,死状都得极其惨烈,秦矜小姐也死了,纵使你们是畜生,也害不到本宫,再也害不到。” 周氏吓得面无人色。 片刻前,她居然还自作聪明以为绿绮聪明伶俐,还想将她留在身边伺候,不想是个疯子傻子。 秦矜看着绿绮的癫狂神情,只觉不妙。 精神分裂症主要表现为狂燥不安、偏执、抑郁、恐惧焦虑、幻听幻觉、敏感多疑、思维紊乱、胡言乱语、乱摔东西、冲动伤人、不能控制自己等。病时患者可能出现一种毫无根据的错误想法,怀疑有人要加害于他,听到有人指责他,威胁他,闻到不愉快的气味,尝到食物中有特殊的气味等一些虚幻的知觉,以至最终悲观绝望而自杀,甚至是暴戾杀人。 绿绮如今的模样,该是心底最后一根理智被击溃,由轻微的精神分裂变严重。 “哥哥,你有没有办法将绿绮击晕。”秦矜拉着秦羽的衣袖,小声询问。 秦羽微微皱眉,看着胡言乱语的绿绮,半响才道:“有法子。” “那哥哥你快快将她打晕,若要让她再伤到旁人。”秦矜于心不忍道。 红珊同样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再怎么说都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忽然被绿绮莫名其妙的砍死,当真冤枉和不值。 古人视丫鬟性命如草芥,作为二十一世纪三观都正的女青年,却无法容忍。 “你且抱稳了,莫要乱动。”秦羽将秦矜的手臂环绕脖子圈紧,紧接着踏着飘逸灵动的步伐,犹如魅影一般飘忽到绿绮身后位置。 秦矜只觉身前一阵凉风呼啸而过,双眼一黑,秦羽背着她顿时到了绿绮身后。 前方不远处,徐嬷嬷颤颤巍巍的在雪地里奋力攀爬,王氏更是吓得晕厥过去。 周氏面色发白,诧异的指着秦羽与秦矜,面色由惊恐渐渐变得冷酷,催促道:“快……快杀了她……” 秦羽斜嗔一眼周氏,趁绿绮发狂不留神时,右手掌高高抬起,朝着绿绮的后劲处猛地敲击下去。 “唔。”一声闷响,绿绮身形应声而倒,她手中的斧头随后坠落脚踝处。 见绿绮被打得晕厥过去,周氏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倏然上前,一把抓住掉落在绿绮脚边的斧头,一把握紧杀人利器便立刻后退,就怕绿绮忽然间苏醒,再次拿着斧头砍人。 “好险,好险。”周氏惊魂未定,直到握住斧头才长吁一口气。 她恼怒的看着秦羽,责怪道:“羽儿你明明身负武艺,却一直不肯出手相救,莫非还想看着二婶娘被绿绮这丫头活活砍死不成。” 秦羽清冷的眸子暗了暗,冷酷的神色不变分毫,凉凉道:“二婶多虑了。” 周氏被噎得说不上话,想无理取闹狠狠责罚秦羽,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拂月阁当真晦气。”周氏不咸不淡道了一句,错开视线,不愿再看秦羽那冰冷的神色。 被追杀逃到十米开外的徐嬷嬷见危机解除,立刻折身跑回来,跪倒在周氏跟头,老泪纵横哀求道:“二婶娘,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绿绮这疯婆子已经亲手砍死了一个丫鬟,她还想将您与老奴一起手刃屠刀之下,真是穷凶极恶,罪无可赦。你千万不能再心慈手软放过她,最好立刻拖出去杖毙,再扔到乱葬岗去喂狼。” 杀猪般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徐嬷嬷苍老的嗓音仿佛被割断的琴弦一般,刺耳难听。 周氏嫌弃的看着徐嬷嬷,谩骂道:“瞧你这出息,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这般不经吓。瞧瞧你这哭丧的模样,跟死了爹娘似得,晦气。” 她看着依旧晕厥在地的王氏,对徐嬷嬷吩咐道:“去,将王氏唤醒。不然待会她若是伤风感冒了,三弟那傻小子又要来寻我麻烦。” “哎哎,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徐嬷嬷立刻爬起来,尽管腿脚仍有些哆哆嗦嗦,却顺从的跑到三婶娘王氏跟头,小心翼翼的唤她。 周氏支开徐嬷嬷后,便抬头看向秦矜与秦羽,用斧头指着地上晕厥的绿绮,正色道:“矜儿,你且说说,绿绮这丫头该如何处置?她是你拂月阁中的人,你是想将她杖毙,还是押送至府衙大牢,亦或是送到边疆之地去?” 第42章 成熟 拂月阁的院落,天寒地冻。【零↑九△小↓說△網】 青石地面的雪水尚未干涸,又多添了一抹鲜血凝固成的蜿蜒血渍。 院中地上横陈着三四个女人的身躯,被意外砍死的红珊身体早已停止痉挛,王氏则在徐嬷嬷的呼唤声中悠悠转醒。 她瑟瑟发抖的看向鲜血淋漓的院子,恐惧道:“砍死人了,绿绮这丫头忒狠。矜儿,你决不能饶过她性命。” 而晕厥过去丧失战斗力的绿绮,被周氏身侧的两名丫鬟机灵的缉拿住,以两根极粗的绳索捆绑住绿绮的手臂。 满院子的血腥味弥散,秦矜被熏得有些头晕。 “二婶娘,既然你都说了绿绮是我拂月阁中的人,那么无论我如何处置她,你都决无异议?”她试探问道。 周氏说的三种方法,她都不喜欢。 可是若真仔细掂量起来,第二种方法更符合现代人的法律观念。 将绿绮交到府衙官差手中去,虽说不能百分之百保住她性命,却能使事情秉公办理,不至于错怨错判。 “我都无异议。”周氏似是明白她的想法,阴测测道:“只是,若你心慈手软,想将绿绮交到刑部的人手中,只怕她方才胡言乱语之事会被传言出去。绿绮觊觎贵妃之位,更诅咒县公府上上下下几千人的性命,等等一系列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将被公之于众,最终会害得县公府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亦或是满门抄斩,九族颠覆。” 话音刚落,秦羽的眸子闪露一道寒光。 秦矜露出为难之色。 周氏说的没错,若她真的将绿绮扔到刑部大牢,亦或是心慈手软放绿绮逃出县公府,那么县公府或许真的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周氏愿意将处置绿绮的权利让出来,并非是怜悯绿绮的性命,而是周氏包藏祸心,想要逼迫她亲自动手解决绿绮,使她手染鲜血,肩负人命。 “怎么,矜儿可想明白了?”周氏挑衅的问,眉眼微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秦矜有些懊恼片刻前居然顺着周氏的话反问她,如今骑虎难下,还真不好妥善处置。 若她执意要放过绿绮性命,县公府满院子的人没有一个人会赞同她的做法;可若要她亲自下令将绿绮杖毙打杀,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就残忍暴戾至此,传出去,也绝非是好事。 说的好听是杀伐果决有主母之风;说难听一点,则是她刁蛮傲慢,僭越在周氏掌家权利之上,更甚至心肠歹毒,尚在十三岁的豆蔻之年就手染鲜血,扼杀人命。 此时此刻,她才有些明白。 深宅大院之中的争斗,绝非电视剧情节中想象的那般简单。 她虽生活在县公府后宅数十载,却一直被祖母掩护在羽翼之下,不曾真正去了解古代人的所思所想。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是主是仆,人人都有需遵循的条条框框生存。 而她,也深陷在这水深火热的大宅院中。 秦矜勉强定了定心神,歉意的向周氏行万福礼,态度恭恭敬敬道:“二婶娘,方才是矜儿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二婶娘执掌县公府后宅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么处置绿绮之事,理应由二婶娘做主。无论二婶娘如何处置,矜儿都无异议。” 她想将事情推脱干净,周氏却不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矜儿这是作甚。”周氏虚扶了秦矜一把,笑容可掬道:“既然你心中已有定夺,如实道明即可,拂月阁的婢女侍卫都会以你唯命是从。” 秦矜侧头看向秦羽,想向他求助,却发现秦羽的注意力并未在周氏身上。 他神色复杂的看向倒在血泊之中晕厥的绿绮,神情变幻莫测,不知思索着何事,陷入呆滞之中。 秦矜重重叹了口气。 大丈夫能伸能屈,何况她是脸皮厚如城墙的小女子。 “哎哟喂……”秦矜忽然猛的惊呼一声,圈着秦羽脖子的手臂微微松懈,紧接着手捂着昏昏沉沉的头颅难受的皱眉,靠在秦羽后背身形东倒西歪,仿佛随时要掉落下来。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手指揪着秦羽后背的细嫩肌肤,故意狠狠掐了一把,待秦羽回神之际,立刻哀嚎道:“哥哥,我的头好疼,莫非寒气入体,更是伤到筋脉五脏了吗?我头颅里仿佛又雷在轰鸣,像是要被劈成两半一般。” 秦羽后背刺痛,立刻明白秦矜的小把戏。 他弓着背脊身躯往下压了压,免得秦矜从他后背掉落下去,紧接着担忧道:“莫非是在风雪中耗费时间太长,使得你病情加重了吗?” 秦矜可怜兮兮点头,软趴趴的倒在秦羽后背,有气无力道:“估计是的,哥哥,我好冷,你带我离开拂月阁好不好,此处血腥气太重,矜儿难受。” “好好,是哥哥疏忽,竟忘了你需要卧榻静养七日。”秦羽免不得自责道:“哥哥这便带你去褚玉苑歇息,褚玉苑离哥哥的玉笙居极近,也方便我照顾你。” 言罢,秦矜背着秦矜,看也不看周氏一眼,便要携带着她一起离开。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把周氏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周氏指着秦矜张了张嘴,呆愣片刻,方再次开口道:“你们怎能就这么离开?” “哎哟,疼。”秦矜故作不知,装傻充愣道:“二婶娘,矜儿实在难受的紧,拂月阁之事就劳烦您多费心神。那塌陷的屋顶要修葺,且着染血的青石地面与草丛也需修整修整,莫让鲜血污秽了院子。” 一口气说了如此之多的话,秦矜面色陡然雪白。 那是强行憋气造成的。 周氏被气得不轻,瞧她说话时中气十足的模样只觉被诓骗,可再瞧瞧她苍白的小脸蛋,又不敢说半句重话。 原本是想逼着秦矜主动示弱,恳求她与王氏将今日拂月阁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隐瞒,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后,她才肯顺着秦矜的意思接手处置拂月阁后续棘手的事情,不想这丫头根本是块朽木疙瘩,不懂察言观色,甚至毫无骨气的逃之夭夭。 周氏心口憋了一肚子火,却不得不在秦羽背着秦矜离开时,肃然道:“既然矜儿浑身难受,便不得在风雪中耽搁太久。矜儿,羽儿,今日拂月阁之事,二婶不希望被其余人知晓,包括你们的祖母,亦或是父亲母亲,都不能泄露半句。” 若真计较起来,今日拂月阁之祸事,都是因为她与王氏携着徐嬷嬷前来捉赃引起的。 以斧头撞开拂月阁大门,拂月阁遭遇采花贼跌破屋檐,随后徐嬷嬷栽赃陷害绿绮,紧接着绿绮手持斧头砍伤红珊,如此一些列的事件,老夫人不仅会责怪她失察之责,更会因为秦矜受难之事,剥夺她掌家的权利,谁也讨不到好处。 秦羽没有回应,背着秦矜脚步不停,走出十米开外。 至于秦矜,也当做什么都听不到,佯装昏迷中。 周氏站在身后,气急败坏道:“你们可听明白了,决不能再让旁人知晓今日之事。” 寒风从屋檐顶端呼啸而过。 风中,传来秦矜低沉的嗓音:“二婶依旧是县公府掌家之人。” 隐隐约约,令人听不真切,仿佛错觉一般消散在狂风之中。 第43章 重生 穿过庭院,迈上九重石阶,就到了褚玉苑。【零↑九△小↓說△網】 褚玉苑建筑年代久远,还是县公府的开国功臣老祖宗秦思命人精心搭建的,开辟县公府之初,本意打算给县公府的嫡长女做闺院,哪想一直盼了祖孙三代,也未盼到半个闺女。 到了秦矜这一辈,褚玉苑经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屋檐白墙门墙等已经略显颓废之相,门环锈迹斑斑,苍天大树更是遮挡住院中的阳光,看起来略显阴森。 入了院门,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 奇草仙藤的穿石绕檐,在冬日酷寒之际,竟不见丝毫败落,也不知是什么青藤。 秦羽轻车驾熟的驮着秦矜入屋,寻了一间气息温暖的摆设精致的闺房,才将她放到床上,道:“褚玉苑虽然不曾有人住,却一直有嬷嬷前来打扫整理,倒也干净,只是外墙略显斑驳些,你别害怕。” “青山绿水相伴,我并不害怕。”秦矜摇头道。 褚玉苑年代久远,倒与几千年后的江南古镇的有些神似,熟悉感扑面而来,比她的拂月阁虽然逊色些许,却是个宁静舒适的好地方。 “主子,奴婢这就去烧一壶热茶来,您且歇息。” 一路跟随而来的冬柳朝秦矜请安,在秦羽的注视下施施然告退。【零↑九△小↓說△網】 “满院子的奴婢,你怎只将冬柳带出来,余下的人……”秦羽待冬柳退下,坐到一侧的梨花木凳上问。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秦矜却清楚。 她起身走到铜镜旁,仔细打量苍白的面容,心情不错道:“余下的人三婶会安排妥当。” 秦羽想到刚到拂月阁屋檐偷听到的场景,的确只有冬柳一人堪能信任。 他见秦矜心情极为放松,故作不解道:“关于绿绮之事,你不难受吗?” “难受?”秦矜先是不解,随后心思澄明,神色肃穆道:“我已尽力。况且,任何人都要对自己所言所行负责。” 她确实想尽力拯救绿绮。 可若是要搭上县公府上上下下的性命,便是愚蠢。 “对自己所言所行负责?”秦羽沉思片刻,直视秦矜的眸子道:“你说的可是她扬言自己是贵妃之事?” 当时绿绮神情癫狂,该是受到极大的刺激才会失了心智。 她扬言县公府族人倾覆,更扬言自己是贵妃,除了重生这一个解释之外,再无旁的理由能解释得通。 秦矜将心中的想法毫不隐瞒道:“我觉得绿绮怕是重生之人,哥哥可听过,人能赴死重生,机缘巧合晃眼之间,便能重回十五六岁韶华荏苒之际。” “重生?”秦羽眸子闪动着诡异且智慧的光,又敏锐,又细致,像是个能摄人心魄的无底洞,凝眸时如波澜不惊的海岸深渊。 秦矜正处在对重生之事的纠结探索之中,并未注意秦羽的神色变化。 “兴许绿绮就是被重生这等诡异之事刺激到,才导致神志不清,被徐嬷嬷刻薄算计后,整个人心神崩溃,才酿成惨祸。”她神色肃然的分析着,随后猛地抬头看向秦羽道:“哥哥,三婶会真的杖毙绿绮吗?” 秦羽面色依旧冷冷清清,缓缓点头道:“是,妖言惑众之人,将她杖毙处置,也算留她一份全尸。” 妖言惑众的孽障? 秦矜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担忧的看向秦羽,一脸懵圈的道:“我并未妖言惑众,哥哥,我方才所说之事都是胡言乱语,做不得数。兴许,兴许是我多思多虑才想岔了。” “不碍事。”秦羽温柔一笑,伸手抚摸她的耳畔发髻道:“矜儿年少,更事未多。至于方才之言,切莫要向第三人提及,当心遭恶人构陷。” “恩恩。”秦矜用力点头,跟摇晃着的拨浪鼓似得摆动不停。 “噗。”秦羽忍不住轻笑出声,被她傻气的模样逗乐,揉着她头顶宽慰道:“近日你且乖乖的留在褚玉苑,祖母那里,我会命人知会一声。” 秦矜继续点头:“好,乖乖的。” 难得见她如此乖巧,秦羽笑容越发温润,忽然想起一事,道:“近日方嬷嬷不在县公府中,少了方嬷嬷在你身旁照顾你起居饮食,祖母怕也是不放心的。幸好明日父亲母亲便能归家,到时赵奶娘会随母亲一齐来县公府,有赵奶娘在,你便可继续享受口腹之欲了。” 闻言,秦矜露出惊喜之色:“赵奶娘一同来了吗?” 年关将至,方嬷嬷老迈龙钟越发思家心切。 前几日,祖母特许方嬷嬷归家与儿媳孙女们享天伦之乐,因此不在府中。 少了方嬷嬷在身旁烹饪美食,当真是吃啥啥也不香,浑身没劲。 秦羽知晓她钟爱美味佳肴,点头道:“是啊,特意让赵奶娘跟随而来,就是怕你想念淮南的美食。” “好耶。”秦矜举双手赞同,兴奋道:“还是母亲惦记我,这样我就能吃上淮南正宗的晶玉海棠,檀扇鸭掌,和凤尾鱼翅了。” “恩,自你九岁那年随父亲母亲前往淮南小住半月,此后年年都唠叨淮南的美味,母亲是怕你又缠着她闹腾,这才早早让赵奶娘备好行囊。”秦羽打趣道。 明知对方戏弄,秦矜依旧兴高采烈,浑不在意道:“有赵奶娘在,这次决不找娘亲闹腾。只是,可惜近日不能随意出院门,要闭门七日不出,连大年三十都不能与祖父祖母团团圆圆,伤怀得很啊。” 说起装病卧榻七日不出,这事已毫无回旋余地。 坑是自己挖的,祖母也顺着她的性子由着她胡闹。 如今她纵使重回县公府,眼前这挖好的坑,她不想跳,也得跳。 秦羽见她忽然戚戚哀哀的模样,立刻站起身,幡然醒悟道:“是了,妹妹你如今偶染风寒重病不起,哥哥不便再打扰。你且好好歇息,切记好好闭门思过,不许胡作非为。” 说罢,他挥挥衣袖,轻飘飘走了。 看着秦羽离开的背影,秦矜越发憋闷,心塞道:“你忒坏,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居然故意如此气我,哼。” 七日闭门不出,等同禁闭。 她怎能闲的住。 秦羽施施然跨出褚玉苑的门槛,继续挥手道:“生病需要静养,既然是静,切记心浮气躁,莫要再惦记屋外那些繁华喧嚣。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切记,切记!” 听着秦羽悠然且蕴含禅意的嗓音,秦矜神色恢复如常。 半响她才凉凉道:“打什么哑谜,又不是寺庙里的禅师喇嘛。” 屋内,床榻上的轻纱随着清风浮动飘扬,静寂无声。 第44章 命定 孤峰山春意盎然,茅屋头顶上空烟雾缭绕。【零↑九△小↓說△網】 身穿墨绿色衣衫的青衣优雅的坐在一堆柴火旁,手持一根木棍,木棍上串着只壮硕肥厚的母鸡,惬意的将木棍放在火堆上方烘烤。 阵阵浓郁香气飘散,清风拂过,席卷着油脂烤肉香气朝山脉四周散开,散落到孤峰山各个角落。 “滋滋。”油渍从鸡皮浮现,被烈火燃烧得啪啪作响。 青衣握着木棍旋转几圈,将烘烤至金黄色的母鸡翻转身子,继续烘烤另一面。 他看一眼不远处草堆处的一个黑石洞,语气散漫道:“师傅,若您再蜷缩洞中做缩头乌龟,这只烤得金灿灿的香酥鸡您就吃不到了。” 黑石洞中绿藤晃动,却不见任何人踪影。 青衣重重叹息一声,看着脚旁觅食的信鸽,怅然若失道:“片刻前县公府传来消息,秦矜在路途已经被秦羽拘回府,您就别再担心受怕,若是饿瘦,可有损您一世英名。” 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居然将孤峰醉翁雾老吓得屁滚尿流,传出去未必有人肯信。 话音刚落,黑石洞中猛地响起一阵朗笑声,随后是雾老尴尬至极解释声。【零↑九△小↓說△網】 “青衣在说什么?为师刚刚黄粱一梦,美梦中幸与神女相知相会,与之翩然共舞,恩爱甜蜜,却被你大声喧哗给吵醒,可惜啊可惜。”身着白衣的雾老迈着从容的步伐钻出石洞。 也不知在黑石洞中憋屈多久,一身雪色白衫沾染许多泥土与枯草叶,狼狈的很。 青衣上下打量他一眼,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向其招了招手:“过来,瞧瞧你此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 雾老虽听起来像垂暮之年的老者,可他实际不过二十五,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当年雾老的师傅名扬四海,并无称谓,后来他师傅逝世之后,他便顶替了师傅的身份自称孤峰山醉翁雾老继续悬壶济世,因此世人皆以为孤峰山醉翁雾老活了好几百岁,是位不折不扣的得道仙人。 “嘿嘿。”在青衣温和的注视下,雾老憨厚的拂了拂身上的泥土,兴高采烈的依偎过去,盯着肥的流油的烤鸡,谄笑道:“青衣啊,这个可是专门替为师准备的?” 青衣轻轻点头,淡然道:“是特意替你准备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傅解惑。” 既然是替自己准备的,先吃再说。 雾老麻溜的从他手上接过木棍,猴急的放到嘴边吹凉,张嘴就咬了下去。顿时满嘴的香气从舌尖弥漫开,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青衣拍击他后背替他顺气,声音越发温柔道:“师傅饿坏了吧?你别急,稍后我再替你烤条鳜鱼,保准你饱食餍足。” “幸亏当年收养了你,还是青衣最是贴心。”雾老感动不已,越发放松警惕。 青衣见他心防松懈,循循善诱道:“师傅,为何当初秦矜想拜您为师,你要落荒而逃,若能有个小师妹在身旁照顾您,生活也不必如此艰辛。” 许是说起了伤心事,雾老啃食着肥鸡的动作停了停,随后哀叹道:“不是为师不愿收她为徒,只是她命中注定仍有一劫,生死劫未历,孤峰山留不住她。” 历劫? 青衣收起眼底的诧异之色,担忧道:“既是生死劫,可有性命之忧?” “凤凰浴火方能重生,一切都看她的造化。县公府嫡女的身份只会拖累于她,若能彻底与县公府划清界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雾老神秘莫测道。 青衣心头越发慌乱,不安问:“莫非县公府将要遭遇灭顶之灾不成?” 雾老奋力啃着鸡腿,半边香酥鸡吞咽下肚,浑身血脉剧烈翻滚,他打个饱嗝继续道:“在你师叔伯眼中,县公府之人早已是刀下亡魂,迟早有一天要将整个县公府连根拔起。” “师叔伯?谁是师叔伯?”青衣看着剩余不多的鸡肉,语气略显急促道。 雾老木然的啃着鸡肉,机械道:“掌社稷之神器,权天下之法度,配亿民之货用,行率土之号令,护奕家之主权,你师叔伯乃当朝太傅。” 当朝太傅洛樊,小皇帝尊称其帝师,位高权重,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举国皆知他早已是奕国无冕之皇。 小皇帝年幼,尚未亲政。 当朝太傅洛樊虽然年仅二十,对于帝王之术却颇有心得,自他协助小皇帝执政四年来,奕国富国强兵渐渐繁荣昌盛,一跃成为其他诸国之间的强者。洛樊杀伐果决,手段霸道冷酷,帝王之气犹然显露,令其他诸国闻风丧胆,诸国百姓只知奕国名震四海的太傅洛樊,而不识小皇帝威严。 “太傅洛樊,为何他如此记恨县公府?”青衣只觉莫名。 按照县公府如今的权势地位而言,尚未威胁到皇宫中嗜血冷酷的当权者,不该遭到洛樊的惦记才是。 雾老神色略显呆滞,漆黑的瞳子落在剩余不多的香酥鸡身上,艰难开口道:“他乃重……” 仅仅说出三个字,却在没有声息。 只见雾老神色猛然变幻,紧接着胸腔剧烈起伏,骤然间朝火堆上呕出一口鲜血来。 “呕。”一声干呕声响起,他神色瞬间恢复清明。 青衣面色巨变,担忧的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惊呼道:“师傅,你没事吧。” 雾老看着手上还剩几口肉的鸡骨架,狠狠的将其扔到一侧。 身旁,喷洒在火苗上的鲜血烧得滋滋作响,浓重的血腥味散开,紧接着一只黑色的小虫子从他喷洒的鲜血中探出身子,扭动着白花花的身躯,朝着雾老脚旁爬去。 看着蠕动的白色小虫,雾老面色铁青,恼怒道:“好你个不孝徒,居然对师傅动用蛊虫术,当真是逆了天了,你想打探秦矜的消息,大可直言,又何必费尽心思算计为师。” 青衣露出愧疚之色,老老实实认错:“是徒弟的错,可是即便我直言询问,您也不会如实告诉我,除了驱使蛊虫算计你,再无其他方法。” “好,好的很。”雾老气急,片刻前的感动顿时化为悲愤,难受道:“如今你知晓县公府将遭逢大难,你待如何,立刻下山去县公府替秦家化解劫难吗?亦或是下山去手刃太傅洛樊的性命?” 第45章 血煞 雾老一番呵斥的话说完,青衣露出坚韧之色。 他突然跪地,朝雾老恭敬磕头,请罪道:“徒儿不孝,即便当初师傅您替我改名换姓叫青衣,但我依旧是秦家之人。秦逸之名乃是父辈千挑万选取的名字,我身上依旧流淌着秦家的血脉,县公府有难,秦逸必当舍身赴死,拯救县公府上下几千人性命。” 雾老失望的转身,不愿接受青衣这一拜。 孤峰山寂静无声,半响,雾老才语重心长道:“纵使你执意下山,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该来的始终要来。” 青衣面色不改,毅然道:“只要能替秦家尽绵薄之力,秦逸此生无悔。” 他再次朝雾老磕三个响头,肃然起身,回屋收拾行囊。 雾老越发气急,知他心意已决,不得已道:“站住,即便你下山重归县公府,也无法帮上任何忙,反而会害得秦矜唯一的生机都毁于一旦,到那时,县公府才真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青衣陡然转身,急切道:“师傅说的可是真的?” “当真。为师不会拿数千人的性命开玩笑。”雾老难得一本正经,随后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师还盼着秦矜与洛樊之间能够化解怨恨。兴许……兴许还能改变如今的局势,造福万千百姓。如若不然,死的不止是县公府几千人的性命,而是天下苍生都将陷入无边苦难之中,那时,举国将变成无间地狱。” 歧黄之术,玄乎奇幻。 青衣相信雾老所说的,只是,他所言的未来未免太血腥,浓重的血煞之气令人喘息不过来。 “师傅……”他心头难受,只觉有万千利刃割着心扉。 雾老叹息一声,安慰道:“莫要慌,谁让你如此狡诈,硬是下蛊从我这处打探秘密,既然知晓不该泄露的天际,便要承担这份蚀骨之痛,忍着吧,便算是对你的惩戒。” 明知家族人有危险,却碍于局势束缚,不得告知亲人,更无法提前去挽救,这是怎样一种煎熬。 青衣面色颓然,沉默不语。 “快别怂垂着脑袋,多大点事。去,再去替为师烧一条鱼来,刚刚吐了一口鲜血,大伤元气,为师要指望你烹饪美食替我调养身子,可不能深陷抑郁之中。”雾老伸脚踢了踢青衣的腿,语气恶狠狠道。 方才强行运气将蛊虫逼出,虽未伤到元神,却也害他耗费不少力气,此时不奴役他,往后更别想让他服服帖帖听话。 居然算计起师傅来,他该说青出于蓝而青于蓝,还是悲愤的躲墙角抹眼泪。 青衣脚踝吃痛,这才醒了醒神,记起片刻前雾老呕血之事,愧疚道:“我这边去给你烤鱼,你先好好歇息,莫要担心我偷偷摸摸下山,我不会轻易舍弃你而去的。” “谁管你离开与否。”雾老突然羞红了脸,一脸绯红的驱逐他道:“滚,莫要说些暧昧不清的话。你要是想走,我也不留,活该我养了一只白眼狼。” 青衣也不争辩,温和道:“是,您养的白眼狼,若非得到您的许可,绝对不会舍你而去。” 雾老脸上的红晕蔓延到整个耳郭,低垂着头,傲娇不语。 忽然想起一事,青衣询问道:“方才秦羽哥哥特意飞鸽传书来,想请你出山,替御史中丞府的二公子看病,你去不是?” 夙锦安之事,雾老心中早有决断。 在秦矜偷溜出府连夜前来孤峰山时,他故意躲避,便是不愿出手相救。 “夙府二公子夙锦安,命数该是如此,我救不了他。”雾老掐指一算,虽有脸色又变幻莫名,良久才道:“至于他究竟能活多久,为师也无法预测。天命所归,我与他的缘分未到。” 千里之外的奕国皇宫。 中和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 屋顶为单檐四角撵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间为铜胎鎏金宝顶。 殿四面而开,四面门前石阶各一出,中间为浮雕云龙纹御路,踏踩垂带浅刻卷草纹,门两边为青砖槛墙,上置琐窗,殿内外屋檐均装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殿。 内室金碧辉煌,堂内的大金宝座上,端坐着一位年仅七岁的孩童。 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赫然呈现诸人视野,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的波纹中以金丝绣着张牙舞爪的神龙,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瘦小的身躯正襟危坐,粉嫩的脸蛋却仍露出一丝稚嫩气息,与身上的龙袍显得格格不入。 “仲父,《三朝宝训》,《通鉴节要》孩儿已各阅览背诵一卷,至于《大学》,也已朗诵百遍,您可还有旁的要教的?”七岁的小皇帝肃然的看向宝座下的一名俊美男子,恭敬有礼道。 宝殿下方摆置着一张紫檀木太师椅,太师椅上的人样貌清秀俊雅,浮雕木窗外的阳光从敞开的门扉中照耀进来,落在他完美无瑕的容颜上,那带着病态像常年没见光的雪色肌肤,仿佛陡然散发着莹莹白光,犹如晶莹剔透的凝脂玉髓精心雕刻出来的轮廓一般。 他额头一朵五彩莲纹甚是耀眼,天生的淡粉色胎记略显妖娆,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仿佛失去光彩,黯然的眸子异常平静,只是那平静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威慑力,明明是黯然漆黑的眸子,却令人觉得精光乍现,闪动着莫名的琉璃光彩。 此人,正是世人口中权倾朝野且令诸国闻风丧胆,世人戏称‘绝世美人’的太傅洛樊。 洛樊斜眼看向端坐着的小皇帝,面无表情道:“都倒背如流吗?” 小皇帝立刻点头,略显急切道:“都已倒背如流,仲父若是想考考孩儿,孩儿亦无惧。” 见他神色,洛樊收回视线,余光落到殿外绚烂耀眼的阳光上,忽然道:“罢了,今日功课陛下已经完成,趁着冬日暖阳普照风光无限,且去练习骑马射箭,亦可强身健体。” 宝殿上的小皇帝顿时露出失望失色。 毕竟是七岁稚儿,所思所想情绪波动还不能泰然自若的掩盖下去。 他勉强压下心头难受,朝洛樊恭敬作揖:“是,孩儿这便去箭亭练习骑射。” 言罢,怂拉着脑袋,在一众太监的护送下离开中和殿。 小皇帝刚出中和殿,殿后院的帘幕下走出一蒙面黑衣人。 黑衣人向洛樊跪地磕头复命道:“尊太傅之命,墨韵前来将县公府秦矜小姐近日所言所行悉数禀明。” 秦矜的名讳让洛樊微微蹙眉。 他不自觉的揉了揉眉心,挥手:“说罢。” 第46章 偷听 中和殿金砖铺地,殿外台阶是以白玉雕砌而成,透亮的白玉阶梯上倒影出幼小的身影。 绣着沧海龙腾图案的明黄色龙袍影子静静矗立在白玉阶梯上,小皇帝轩辕睿的视线落在身后的中和殿中,久久不肯挪开。 “陛下,您该前往箭亭。”老太监童禾凑近轩辕睿身侧,尖着嗓子提醒。 小皇帝轩辕睿怒瞪老太监一眼,呵斥道:“住嘴。” 此时的小皇帝与片刻前在中和殿洛樊身前的恭敬模样大相径庭。 他浑身气势猛地高涨,不怒自威,威严不可亵渎侵犯。 明明七岁的矮小瘦弱身躯,此时却蕴藏着巨大的气吞山河的威慑感,令人心生畏惧。 老太监童禾立刻退下,规规矩矩的静候一侧。 小皇帝轩辕睿见此,肃然神色才微微好转,对童禾吩咐道:“你们在此恭候,朕忽想起一事需与仲父商议,容不得人打搅。” “是,老奴遵命。”老太监童禾鼻观眼眼观心,越发静如枯木。 小皇帝轩辕睿满意点头,随后独自踏上白玉阶梯,在靠近中和殿附近数十米距离,临近殿门外立刻停下脚步,他稍稍凑近聆听,屋内的交谈声清晰传来。 中和殿中。 黑衣人嗓音毫无起伏道:“御史中丞府的二公子夙锦安因秦矜变成废人,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传遍大街小巷。昨晚秦矜私自跑出府邸,后来在客栈被秦羽公子擒拿羁押回家。” 殿中,洛樊突然出声道:“她居然胆敢私自出府,如她那般性子,的确能做得惊天动地的事出来。” 黑衣人墨韵顿了顿,待洛樊感慨完,才继续道:“回府之初,秦矜险些被周氏抓住把柄,她怂恿秦羽公子捅破屋檐回拂月阁。随后秦矜闺阁中的丫鬟持斧头砍死另一名丫鬟,场面极为血腥,那名丫鬟更是扬言自己尊为贵妃,随后被周氏秘密处死。此后,秦矜从拂月阁搬出,挪至褚玉苑。” “贵妃之尊,那丫鬟可叫绿绮?”洛樊稍稍思索片刻,询问道。 黑衣人墨韵心头震撼,看着洛樊神秘莫测的脸颊,忽然低下头不敢再看,慌张道:“是叫绿绮。” “之后呢?” “随后秦羽公子离开褚玉苑,又飞鸽传书至孤峰山,至于书信内容,则是想请孤峰山雾老出山,替夙锦安公子治病。随后又派诸多侍卫出府搜寻一名**雪的丫鬟,那丫鬟曾是秦矜身旁的贴身婢女。” “孤峰山雾老!”洛樊声音抑扬顿挫道,似是对孤峰山的雾老极为熟稔,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景色问:“这十几年来,他可曾出过孤峰山?” 小皇帝越发好奇。 这黑衣人口中的秦矜究竟是何人,居然能使得太傅如此上心,特意命影卫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也不知是欢喜她,还是别的用意。【零↑九△小↓說△網】 且,秦矜身旁的丫鬟居然胆敢自称贵妃,有趣,实在有趣的很。 他何时多了一位宠妾,却不自知。 若他这七岁的小身板真能享用姬妾美人,便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屋内气息凝重,影卫墨韵顶着压力摇头道:“并未,雾老一直深居简出,不曾踏出孤峰山半步。” “收到秦羽的书信后,孤峰山可有异动?” 影卫墨韵如实道:“与往日无异。” 洛樊面无表情的向墨韵挥手:“退下吧,继续关注县公府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前来禀报。” 中和殿外,小皇帝轩辕睿见再无秘密可偷听,急忙转身朝着白玉阶梯下方离开。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老太监童禾身侧,定了定神,白皙的小脸蛋顿时红扑扑的,霎时好看。 轩辕睿走到弓着背弯腰站着的童禾身前,稍稍抬头便看到对方的眼睛,黑如曜石的眸子盯着他,威胁道:“朕问你,县公府的秦矜小姐是怎样的人?为何仲父对她如此上心?” 老太监童禾不敢直视龙颜,半蹲下身子,恭敬回道:“老奴听说秦矜小姐沉鱼落雁之貌,备受县公姥爷和老夫人的宠爱,虽然才情比不得苏府的苏辛月小姐,未曾获得第一才女的殊荣,但,世人常拿秦矜小姐与苏辛月小姐衡短论长,想必……想必也是举世无双之妙人。” “哦。”轩辕睿眸子露出兴奋的光,圆润的小脸蛋更是绯红,激动道:“童禾,你说,若是朕将秦矜弄到皇宫里来,赐她皇后之位,仲父会答应吗?” “哎哟喂。”老太监童禾吓得脚下踉跄,狠狠跌倒在地。 轩辕睿见他这般不禁吓,抬脚踢了踢他的臀部,耐着性子道:“听闻朕要册封皇后,你就如此开怀,居然吓软了腿脚。” “我的好陛下哟。”老太监苍白着脸立刻道:“这些话究竟是何人教你的,污言秽语,听不得。况且那县公府的秦矜小姐足足大您六岁,如何能够尊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再者,老奴曾听闻,太傅最是憎恶秦矜小姐,您却故意将秦矜小姐召入皇宫,会惹怒洛樊大人的。” “但凡是洛樊憎恶的,便是朕欢喜的;但凡是洛樊欢喜的,便是朕憎恶的。”轩辕睿孩子气十足道,倔强的仰着头颅,逼近老太监身侧,道:“你且记着,你是朕身边伺候的人,若有半点忤逆之心,当心朕诛你九族。” 太监本是无根之人,但在入宫之前,仍是正经人家的儿郎。 奕国府衙祖宗户籍上都有明确记载,太监们的家人虽未有九族之多,血脉相连的亲人却不在少数。 老太监童禾带着哭腔起誓:“老奴怎会有忤逆之心,更不会阳奉阴违背叛陛下。” 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轩辕睿忽觉无趣,再次用脚踢他屁股,恼怒道:“给朕起来,哭哭啼啼作甚,若非知晓你不会背弃朕,朕也不会事事让你跟随在身畔。” “是是是,老奴糊涂了。”老太监童禾颤颤巍巍爬起身,看向微微敞开的中和殿,不由道:“其实洛樊大人他……” 其实太傅洛樊在世人眼中是杀伐果断,嗜血成性的恶魔般存在,但却对轩辕睿是极好的,他平日里教学时严厉些,也是因为从未将陛下当成七岁孩童看待。权倾朝野,难免遭到小人构陷,也不知陛下受到何人挑唆,居然对太傅的恼恨日益加深。 在童禾眼中,太傅唯一僭越的地方,便是效仿春秋时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之事,让陛下尊称他为父。 老太监童禾本意替洛樊与轩辕睿之间化解化解矛盾,话未说出口,才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轩辕睿挑眉道:“他待如何?” 童禾不安的擦拭额头的汗珠,急中生智道:“或许洛樊大人十分欢喜秦矜小姐,这才对她格外不同一些。” “是吗?”轩辕睿摸了摸下颚,做出深思模样。 半响,他才兴致缺缺道:“秦矜此人,还是等朕先探明仲父心中想法,再行决断。” 童禾犹如大赦,高兴附和:“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主仆二人相谈甚欢。 小皇帝轩辕睿亦步亦趋的走在最前方,心情愉悦道:“去箭亭。” 第47章 暴怒 翌日。【零↑九△小↓說△網】 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奕国百姓。 秦矜窝在被褥中翻来覆去不愿起身,半眯着眼睛盯着屋内燃烧的炭火,看着随着火焰升腾而起的星星点点火苗,顿觉百无聊赖。 褚玉苑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拂月阁,屋内的摆设并非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缺了寻常用的东西与钟爱的玉石器皿,心中总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冬柳怎么还未将鸟笼取回?”秦矜盯着床帘顶头道。 她清晨就命令丫鬟冬柳就去拂月阁取鸟笼,到了如今的时辰却还未归来,也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呢喃一声,索性继续蒙头大睡。 被褥中异常温暖,不一会,她眼皮打架,脑袋再次昏昏沉沉迷糊起来。 正待睡个回笼觉时,屋外忽然传来冬柳的惊呼声:“不好了,不好了。主子,您速速起身逃命去吧,再迟一点,小命便要不保了。” 紧随着冬柳焦急的呼喊声响起的,是一连串惊恐的鸟儿嘶鸣声。 秦矜被惊醒。 近日的县公府果真不太平啊,如今连丫鬟们都一惊一乍犹如受惊之鸟。 她匆匆披了一件大氅,里面仅着雪色内衫,满头青丝随意披散着,施施然的走到房门前将朱漆大门推开。 门外,入眼的便是丫鬟冬柳手中环抱着一个巨大的鸟笼,在雪地里慌慌张张的狂奔着,她抱着巨大的铁笼健步如飞,整个脸蛋因为焦急而越发红润,额头甚至还有些许汗水溢出,因为奔跑的速度飞快,导致鸟笼中圈养的喜鹊和八哥扑闪着翅膀,惊恐的乱窜,模样很是狼狈滑稽。 “噗。”秦矜只觉搞笑,看着淡定从容的冬柳如此急躁的模样,很是有趣:“冬柳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莫非天塌下来不成,看把你吓得。” 冬柳一看到秦矜,立刻露出欣喜之色,便跑边急着解释道:“主子,奴婢刚刚从拂月阁过来时,居然撞见了秦大人,也不知怎回事,秦大人正气势汹汹的手持木棍满院子寻你呢,且袁夫人紧跟在秦大人身后,苦苦哀求试图阻拦他,怎奈无论如何劝解,都劝不住秦大人。” 能尊称一声秦大人的,除了她爹秦峰,再无旁人。 秦矜心头猛地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你说谁?” “奴婢说,亲眼看到秦大人在拂月阁寻你呢!且秦大人手持木棍,说是你害得御史中丞家的锦安公子险些丧命,要找你询问清楚,若真是你害得锦安公子如此,秦大人便要打断你的双腿和手臂,缉拿你一同前往御史中丞府去负荆请罪。”冬柳气喘吁吁道。 因褚玉苑的院门与闺房距离颇远,冬柳将鸟笼牢牢抱在怀中双手早已疲乏,害怕秦矜听不清楚,她不得不停顿身形,站在距离一半的地方,尽量口齿清楚的解释。 话音刚落。 “砰!”一声剧烈关门声响起,声音震天。 丫鬟冬柳顿时傻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紧闭房门,不敢相信秦矜就这样把房门关了。 “主子?”她嘴角抽搐,半响才奔跑上前,提醒道:“主子,奴婢还被您关在门外!” 闺房中,半天都无人回应。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屋内接二连三的响起门窗关闭的声音,以及门栓落下时的闷响,随后则是厚实的柜门以及桌凳等挪动的沉闷声。 冬柳心头越发困惑,凑近门边侧耳倾听,耳畔立刻传来吱吱呀呀的木椅与青砖摩擦的声响,由远及近,渐渐的靠近门槛附近,紧接着秦矜重重的喘息声响起:“呼呼,累死我了。好险,好险啊!” “主子,您将什么东西堵在门槛处?”冬柳神色古怪道。 门被堵,她如何进屋伺候。 “幸亏冬柳你急时发现危险降临,否则小命堪忧,小命堪忧啊!”秦矜浑身瘫软的靠坐在黄花梨木浮雕木椅上,几乎使出吃奶额劲才将屋中能够移动的庞然大物都挪到房门口,阻拦在门前,看着门槛前堆积成山的木柜家具,心中方觉安全踏实。 冬柳站在门外越发沉默,盯着将自己困成瓮中之鳖的秦矜,耐着性子道:“其实您可以直接去老夫人屋子求助,亦或是逃去秦少爷的院子躲藏起来,只要秦大人找不到您,待他怒气一过,您便能够安然无恙。” 秦矜正气喘吁吁的擦拭额头的汗珠,听闻冬柳所言,顿时忘了所有动作。 事出紧急,居然忘了最妙最直接最有效的求救方法,慌不择路的选择下下之策。 她一脸憋屈道:“你的意思是说,父亲极有可能破门而入?” 冬柳看不到秦矜表情,想了又想,才以最委婉的方式提醒:“您忘了二婶娘昨日硬闯拂月阁之事了?” 秦矜顿觉泪流满面,心塞的爬到门窗前,呜咽道:“我的好冬柳,往后你有什么话可要一次性说明白,如今,我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要挪开门窗旁的木柜木椅,又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哪里还有逃命的机会。 果然,她的第六预感十分准确。 秦峰在拂月阁寻不到踪影,见阁楼血迹斑斑污秽不堪,询问之下才知晓秦矜已经从拂月阁挪到褚玉苑中,更是将昨日拂月阁中发生的事情问得清楚,立刻便明白秦羽跟秦矜糊弄周氏王氏之事。 好端端的县公府戒备森严,哪来的毛贼敢窥探,定是那兄妹两狼狈为奸,故意隐瞒。 那么,周氏说秦矜昨晚私自从狗洞逃出县公府之事,亦是真的。 他本就怒火中烧,听后,越发气急败坏。 “瞧瞧,这就是我们的好闺女,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越发没规没矩,如何能与苏辛月那些大家闺秀相提并论,比市井中的妇人更加野蛮无理。”秦峰引以为傲的理智被摧毁,看着身边忧心忡忡的袁媛埋怨道,颇有恨铁不成钢的焦躁。 秦峰身材高挑秀雅,长眉如柳,唇若桃瓣,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勃然大怒生气只是,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文人墨客都无法拥有的清贵感。 秦峰身边的妇人眉头紧蹙,与之并肩而立时,倾世容颜丝毫没有受秦峰的气质与俊美所影响,反而衬托的宛如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袁媛看着秦峰的手臂,轻笑道:“县公府本是将门府邸,何苦要与那些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比较,况且,苏辛月第一才女之女怕是浪得虚名,世间奇女子虽是凤毛麟角,却也不在少数,能堪称第一的,怕是言之过早。” 第48章 夫妻(修) “丞相府的苏辛月定然教养的十分温婉贤淑,第一才女之名当之无愧。【零↑九△小↓說△網】”秦峰缓缓道。 见袁氏处处护着秦矜,他重重的叹息一声,终是岔开话题道:“你啊,让你在房中歇息你偏不肯!” 袁氏立刻嫣然一笑,伸手轻扶微微鼓起的肚囊,心情愉悦的凑近秦峰身边:“若我不紧随你身后,待会你真将县公府的掌上明珠给棒揍成残废可如何是好!你这个做爹的不心疼,我可心疼呢。往后,咋们三儿就成了没有嫡姐的孩子,多可怜。” 说完,袁氏再次挺了挺肚囊,在秦峰眼前特意晃了晃,故作姿态的摸着肚皮说。 秦峰虽然气急败坏,却一直小心翼翼的护着袁媛身侧,有孕在身之人,受不得半点刺激。 他露出无奈之色,语调轻缓道:“这话晦气,快别说了。” 说完,半蹲下身子,凑近袁氏跟前贴近她的肚子前倾听,慈爱道:“我的乖三儿,往后可千万不要学你矜姐姐那般胡作非为,若真闹出人命,到时无人能救不了她。” 这话便严重了。 袁氏立刻明白他所担心的,尤记得当日在孤峰山雾老所预言的未来,就如一道诅咒一般盘旋在她们的头顶,久久不肯离散。 她云淡风轻道:“人生在世总要经历磨难,历劫之后方知活着的意义。峰哥,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想法和命运,纵使熬不过劫数,断送性命,你我也无力回天。” 既然活着,总要肆意畅快活些,岂能戚戚哀哀抑郁寡欢。 “道理虽知晓,可总归不甘心。”秦矜抑郁之色微缓,随后向袁氏肃然道:“你且安心,此次我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矜儿罢了,不会真的将她如何。况且,若总任由她肆意妄为,她便无法分辨是非曲直,更无法看到自身缺陷与错处,终归要害了自己。” 袁氏这才满意,伸手挽住秦峰的手臂道,亦步亦趋的向褚玉苑前行。 待秦峰与袁氏刚好抵达院门口时,正巧听到褚玉苑中秦矜惊呼的嗓音:“我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秦峰松开袁氏,小心的搀扶她站到一侧歇息,随后手持木棍将褚玉苑的院门踢开,气势汹汹道:“不孝女秦矜滚出来,好好将夙锦安的事与为父解释清楚,如若不然,家法伺候。” 躲在房中角落的秦矜吓得激灵抖擞,向门外的冬柳尽量压低声音道:“你且先去哥哥的玉笙居,若是哥哥在府中,便让他速速前往祖母的屋子搭救我。” 将事情交待完毕,不管冬柳是否听清楚,她一把推开后院的木窗,莲步踏着木凳跃出窗台急忙逃窜出褚玉苑,朝着祖母的院子慌不择路的狂奔。 县公府的将她当真宝贝疙瘩,父亲却从未宠溺过。 他所相信的,向来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秦矜一边跑,一边小心翼翼的回头向身后位置瞥去,心惊胆战之间,正巧看到秦峰横眉冷对的视线,吓得越发腿软。 “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跑!”身后暴呵声响起。 秦峰武功深厚耳聪目明,正巧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一看之下与秦矜的视线恰巧撞上,顿时火花四溅,场面顿时热闹非凡。 “站住,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秦峰盯着秦矜的后背恶狠狠道,脚下用力一踏,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运用轻功飞身上前,便要将那鬼鬼祟祟的人儿擒拿住。 “哎哟喂,爹爹,你可悠着点,您是我丰神俊貌玉树临风的美男爹爹,切记心浮气躁,一旦您变得恶贯满盈变得丑陋,娘亲会懊恼自己所嫁非人,意欲去寻找翰林学士之子周汶晋一诉衷肠。”前方,秦矜心思百转间,立刻反击道。 留下一句戏弄的话,她身形往一侧的灌木从中一歪,消失无踪。 正待腾空飞起的秦峰听到所嫁非人与周汶晋几个字字时,顿时气息不稳,按耐不住的低头,想要探究袁氏的表情。 低头的瞬间,他全然忘了人腾飞在半空,失神之际,整个人从半空猛地跌落下来。 摔得个四脚朝天,狼狈至极。 “呵呵呵。”耳畔金铃般的笑声响起,袁氏看向狠狠跌落在地的秦峰,笑得花枝乱颤:“好歹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矜儿都已是十三岁豆蔻年华,你怎还担心翰林学士府的周汶晋,当初先皇替我与周汶晋赐婚,我与周家公子也仅是一面之缘,何苦让你一直惦记着。” 翰林学士府的周汶晋风度翩翩,自先皇乱点鸳鸯大婚之后,他便再未娶过妻。 成婚那日,周汶晋与赵氏是实打实拜过天地的夫妻,却因赵氏不愿留在周府,最后成了一段无头公案。 秦峰顿时满脸通红,闷声闷气道:“不惦记他惦记谁,差点……差点你就嫁给他。” “噗嗤。”袁氏忍不住轻笑出声,看着他弄脏的衣衫,道:“难怪矜儿每次都要用周汶晋来刺激你,她伶俐聪明,知道周汶晋是你心头死结,百试百灵。” 说起秦矜,早已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秦峰手足无措的从地上爬起身,挥舞着衣袖上的泥土,气急败坏道:“都怪你们宠着她,越发刁蛮任性,连我都戏弄起来。” “恩恩,我养的闺女,古灵精怪也罢,狡黠机智也好,都是我的十月怀胎诞下的。”袁氏由衷自豪道。 瞧她意气风发自豪的模样,秦峰略显吃味,酸溜溜道:“说得矜儿好似不是我闺女一般,没有我的功劳,你也生不出这么机智的闺女。” “哼。”袁氏顿时白了秦峰一眼,羞恼道:“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害臊。” 秦峰被袁氏瞪得浑身通体舒畅,憨笑的握住她的柔荑,凑近道:“索性没有旁人在,老夫老妻,怕什么。” 袁氏被秦峰闹得面红耳赤,伸手狠狠揪了一把他的胳膊:“你若再不去追,矜儿该是要逃到老夫人的怀抱,寻到靠山有恃无恐,将对你这个父亲越发不畏惧。” 说起正事,秦峰立刻肃然起敬,将袁氏搀扶在身侧道:“罢了,反正追不上那只小狐狸。况且,我与你刚回府还没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你随我一道去吧。” 他将木棍往旁边一扔,扶着袁氏,放缓脚步朝老夫人住处迈步而去。 第49章 回避 秦矜并不知道,秦峰因为顾忌袁媛有孕在身,并未凶声恶煞的向她追击而来。 她一路狂奔,逃命似的跑到老夫人的屋子,还未进屋便急急呼唤:“祖母救我,矜儿要被人打死了,只有您能庇护我。” 说完,便立刻掀起垂帘迈入。 老夫人被她惊呼的内容震惊住,整个县公府中没有人敢欺负矜儿,莫非是府外的野男人。 “快让祖母瞧瞧,究竟是怎么了,谁敢把你吓成这样?”老夫人忧心忡忡的看向秦矜,见她满头大汗面色煞白,很是心疼。 秦矜歇了会气,故意带着哭腔道:“父亲回来了,说要狠狠教训我,他离家一年,不曾询问一句我是否安好,便拿木棍要揍我,兴许我不是他亲生闺女。” “胡说!”老夫人怒喝一声,紧接着手掌猛地拍击在桌面上,声音震天。 秦矜被突然的动作吓一跳,呆呆的看着老夫人放置在桌面略显苍老的手掌,愣神。 莫非她真不是秦峰与袁媛的女儿? 祖母不该是如此反应啊。 可她自婴儿时期便有上辈子的记忆,想要将她与旁人偷龙转凤与亦或是掉包根本不可能的。 所有,刚刚只是错觉而已? “矜儿切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八个字。”老夫人稍稍敛下怒意,劝慰道:“纵使你心底憋屈无法控制浮躁之气,也不要失了方寸,定定神,静一静,方能进退有度,审时度势。” 秦矜立刻认错:“是矜儿口无遮拦,祖母莫要生气。” “哎。”老夫人见她乖巧模样,伸手抚摸她的头顶碎发道:“你莫要与你父亲起争执,并非是他不关心你,只是不得不将你养在祖母跟前,待你及笄之时,许配人家之后,方可出府。” 古人及笄,也就是十五岁。 十五岁在现代来说尚未成年,青葱岁月还未好好享受,她便要穿着大红嫁衣嫁给不认识的男人做妻子,饶了她吧。 秦矜心头堵得慌,难受的紧。 “矜儿乖,祖母定会给你选出奕国最好的儿郎给你做郎君,宠你,爱你,绝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老夫人慈爱道,伸手握住她的冰凉的手掌,以自身温度暖和她。 秦矜转溜着灵动的眸子,故作天真道:“那他会倾尽所有,只对我一人好吗?” “这个……”老夫人犹豫片刻,终是认真道:“会的,矜儿会遇到对你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 “那要是遇不到呢?”秦矜追问道。 上辈子她就不曾遇到所谓的真命天子。 兢兢业业的守着工作好几年,待到父母逼婚时,才恍然发现一直没有吧初吻送出去。之后便开启了相亲之路,三四年的相亲历程,她几乎看遍亲朋好友介绍的所有异性,不是矮小呆傻的,便是精英渣男,挑来挑去,那所谓的恋爱周期最长一个月,最短三天。【零↑九△小↓說△網】 一个月的长度,还是因为实在被父亲逼得喘不过气,才躲到山区出差,与所谓的男朋友偶尔发两句短信的关系。 所以,她仍是一个实战经验欠缺,偶像电视剧桥段看得滚瓜烂熟的恋爱专家。 “若真遇不到,那就只能寻个踏踏实实的忠厚之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老夫人笑着道。 秦矜倒觉得无所谓,反正都要结婚。 寻个顺眼些,老实忠厚的男人暖床单也不错。 “恩,但凭祖母做主。”秦矜乖巧道,想了想,随后又补充道:“不过要选俊美非凡玉树临风的美人儿,左右不能比我爹的相貌差,端赏起来还能使人心旷神怡。” 老夫人噗嗤一笑,道:“好好好,定要选个俊美非凡的好儿郎。” “什么俊美不凡的好儿郎?”恰巧这时,秦羽掀帘而入。 他换一了身月牙色的衣衫,衣襟处与袖口间用朱红色四线勾勒着华丽而富贵的图腾,一头青丝以玉簪高悬着,风度翩翩,他继承了秦峰的好相貌,却比秦峰身上的温润气息多了冷冽寒意,冷人望而生畏。 “哥哥。”秦矜欣喜的唤道。 憋闷太久,还是跟着兄长混,才逍遥自在。 “是羽儿啊。”老夫人看着施施然走进的秦羽,笑着道:“方才我与矜儿说,往后要给她寻个忠厚老实的好郎君,她却偏要容貌俊美非凡的美人儿,也不知往后什么人能入得她的眼,受她青睐。” “祖母。”秦矜虽对于嫁人不感兴趣,但在兄长秦羽面前提什么嫁人之事,仍是面上挂不住。“您快别说了,我还年幼,选什么如意郎君呀!” “哎呀,你瞧她还害臊,难得难得。”老夫人被她娇羞模样逗乐,笑得乐不可支。 秦羽赞同的点头:“是呀,秦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待矜儿及笄时,县公府的门槛怕是要被媒婆踏破了。” 秦矜斜瞪秦羽一眼,撅着嘴道:“媒婆来县公府时,第一首要的该是替哥哥寻个温柔可人的媳妇才是。” 此言,立刻引起老夫人的共鸣,她打量秦羽道:“羽儿的确该成家了,有个知冷知热温柔贤惠的女子在身旁照顾,祖母也放心些。” “婚姻大事,但凭府中长辈做主。”秦羽未出声反驳,从善如流道,很是风度翩翩。 秦矜顿觉无趣,无论如何都打击不到秦羽,当真是金刚不坏之身。 伸头探向门扉处瞧了瞧,见秦峰尚未追来,她站起身伸着懒腰道:“祖母,我有些乏了,我随哥哥去寻个地方打个盹。” “这便要走?”老夫人略显诧异,抬头看一眼屋外道:“峰儿与媛儿也该到了,你不想与你母亲好好叙叙旧,说会体己的话?” 秦矜揽着秦羽的手臂,整个人的重量挂在他身上,疲惫道:“不了,锦安哥哥的事尚未尘埃落地,还是不要见父亲的好。稍后若父亲问起,您就如实说,我不在你的屋子便是。” “峰儿他不会相信。”老夫人缓缓道。 “不信更好。”秦矜立刻道:“父亲觉得祖母在庇护我,就不会寻我麻烦。祖母,褚玉苑我就不住了,您就当我住在您的西厢院里养病,这样才无人胆敢打扰。” 老夫人立刻心领神会,戳着她的脑袋道:“你想住哪去?今日你来我这屋子避难,并非是想躲避你父亲,实则是想怂恿祖母替你撒谎,谎称你在我这里养病是不是?这样,你便可与羽儿逍遥自在到处惹是生非?” 秦矜狡辩道:“怎是惹是生非!我当然是要去探一探赵瑾琳的虚实。况且,我会以女扮男装出现,绝不会玷污自己名声。” 心知拦不住,老夫人纵容道:“如你这般折腾的性子,确实静不下来,就当你在我屋子里养病罢。你切记,不可胡作非为。” “恩恩,祖母最好啦。”秦矜立刻喜笑颜开,凑近老夫人跟前猛亲一口。 随后,趁秦峰与袁媛赶来之前,她揽着秦羽匆匆离开。 第50章 夜探 秦矜拉着秦羽从另一条小路的离开,免得再次撞上父亲秦峰。 曲径通幽,道路两侧的竹叶郁郁葱葱,仿佛耸入天际般遮挡在头顶。 秦矜揪着身旁矮小的竹枝叶片,正色道:“哥哥,可有雾老或是春雪的消息?” 当初她答应秦羽回县公府,便是因为秦羽答应替她想办法找到雾老,这才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回来。 如今过去一日时间,以秦羽的通天本领,也该有结果。 难得见秦矜肃穆的模样,秦羽跟随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缓缓道:“青衣传来书信,说雾老云游四海归期不定,一时寻不到人,怕是无法前来皇城替锦安医治。” “云游四海去了?”秦矜反问道,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再次沸腾。 雾老云游四海可以等,但夙锦安却没有时间等。 她眉头紧蹙,不免忧心忡忡:“哥哥可知还有什么方法能救锦安哥哥的性命?” 秦羽摇了摇头,柔声宽慰道:“尽人事,听天命,锦安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并非你的过错。” “可是……”秦矜张了张嘴,还待说什么,被秦羽的话打断。 “至于你托付我寻找春雪踪迹之事,怕也是无疾而终。我派去的侍卫一路追踪秦离到城外的官道之后,突然断了所有线索,春雪凭空消失,就像被人刻意抹去所有痕迹,只在官道的丛林中寻到秦离的尸首。【零↑九△小↓說△網】” 秦羽深觉此事古怪,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消失匿迹,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实在可疑。 况且,秦离此人老奸巨滑,纵使他仇家遍地,也有保全自身安全的法子,不该轻易被诛杀。 “秦离死了,春雪也寻不到踪迹?究竟是怎么回事!”秦矜同样察觉古怪,好似有只巨大的手掌遮挡眼前,让她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身处混沌之中。 “据探子回报秦离是一刀致命,死前他并未遭受什么折磨,不像是仇家寻仇。” 若是仇家寻仇,秦离的尸首该受到损伤才是。 秦羽从衣襟处掏出一个锦囊,递送给秦矜道:“也并非劫财杀人,秦离衣袖中的金豆子完好无损,怕是有人冲着春雪那丫头去的。”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按理说,春雪自幼跟在她身前,并不认识府外之人,怎会招惹杀身之祸。 秦矜接过锦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闭了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愿春雪安然无恙,莫要再添杀戮。” “她不会有性命危险,若是有人想杀她,不必大费周章的将人带走,所以你安心。”秦 羽冷静分析道。 “恩恩,哥哥说的没错。”秦矜点头,心思渐渐从春雪的事情转移到另一人身上。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御史中丞府夙锦安的状况。 忽然之间,她急切的想见一见他。 看他是否安好。 她想彻底忘却大榕树下那个满脸冰霜毫无生机的少年,只盼他恢复成儿时的温润公子模样,她喜欢看他浅笑的容颜,更喜欢他温柔的呼唤她矜矜,喜欢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鲜活样子。 秦矜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想法,向秦羽恳求道:“哥哥,你能否带我夜探御史中丞府?” 夜探御史中丞府,此事非同小可。 纵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能轻易闯入,来去无踪不被府中侍卫发现。 秦羽越过秦矜,只身走在前方,不语。 “哥哥,求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秦矜凑近死皮赖脸道。 “不行。”秦羽断然拒绝,毫无回旋之地:“我知道你担心他,可若是被夙韬发现夜闯御史中丞府,你知道后果。” 秦矜认真思索一番,毫不畏惧道:“发现就发现,反正在夙韬眼里,我欠夙锦安一条命,他就是将我手刃于屠刀之下,也无话可说。到时若东窗事发,我一并承担就是,不会让哥哥为难。” 见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模样,秦羽被气笑了,戳着她脑袋道:“就你这榆木脑袋,当真无可救药。你不过是逞匹夫之勇罢了,纵使你不爱惜自己性命,让夙韬杀了你解恨,也挽回不了任何事,夙锦安更不会毫发无损的站在你面前。” “我知道啊!”秦矜侧开脑袋,避开秦羽的手指,认真道:“我只是将最坏的结果一并考虑,万一被夙韬发现问罪,我挡着便是,不会连累哥哥。” “当真是出息了。”秦羽收回手掌,无语摇头。 “哥哥,哥哥,你带我去好不好?”秦矜紧随他身后,胡搅蛮缠的撒娇。 秦羽被闹得头皮发麻,想起方才冬柳才寻他求救时的情景,忽然反问道:“你让冬柳去我的玉笙居,并非是要我替你阻拦父亲。而是想让我在祖母面前替你担保,再加上父亲动怒之事,让你轻而易举的摆脱七日禁足,是不是?” “嘿嘿。”秦矜尴尬一笑,并不否认。 秦羽瞧她装傻充愣的模样,清冷的眸子闪着精光,直截了当问:“如今你想夜探御史中丞府,莫非是早就谋划好的?” “哪能啊。”秦矜立马否认。 她不过是突发奇想,才想去见见夙锦安,哪里有这么深沉的心机谋算。 秦羽不理会她,继续朝前方走去。 “哥哥,你带我去好不好?”秦矜缠着他不肯罢休。 半响,秦羽才道:“不好。” 见他不同意,秦矜靠拢他身前,无比崇拜道:“其实,以哥哥出神入化的轻功,即便带我一起去御史中丞府,也未必会惊扰到夙府的侍卫,哥哥你说是不是!” “这招没用。”秦羽头也不回的继续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秦矜再次凑近,憨笑的道:“要不我将拂月阁中的宝贝给你,想要什么任你挑!” 这已经是大出血了。 能入她拂月阁小金库的东西,都是稀世珍宝。 秦羽脚步微顿,立刻反问:“是随意挑一件,还是两件?亦或是三件?” “一件。” 秦矜翻个白眼,态度异常坚决。 “原来是一件啊!”秦羽轻轻摩挲着衣袖,兴致阑珊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缺,更不稀罕什么金银玉器稀世珍宝。” “你……”秦矜悬着的心顿时吧唧一声摔落在地,顿时怒向胆边生,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恶狠狠道:“你待如何?莫非硬要逼我出手,才肯带我夜探御史中丞府吗?” 秦羽的衣袖被她紧紧握在掌心,顿时身形受阻,被迫停下步伐。 他侧头看向秦矜,面色清冷的点头:“恩,暂时我不打算冒险。” 说完,气定神闲的看着她,潜台词就是:看你被逼急后如何出手。 第51章 嚎哭 秦矜被他戏谑的眼神盯着,顿时手误无措。 连威胁都不凑效,这是铁了心要逼她使出绝招。 “你忒坏了。”秦矜指着他恼怒道。 酝酿半天情绪,她突然嚎叫一声,双手迅速的捂着脸颊,遮挡住没有半滴泪水的容颜,双肩紧接着抖动,戚戚哀哀嚎哭道:“呜呜呜,我是穷凶极恶的大罪人,爹爹要揍我,府外的人更是对我指桑骂槐,如今连兄长都不肯帮我,活该我遭外人指责,呜呜呜。” “哎哟。”秦羽露出诧异之色。 未曾想到她无所不用其极,连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玩得得心应手。 秦矜的肩膀有规律的律动着,她的哭声极大,视线透过硕大的指缝小心的窥探深浅的秦羽,呜呜咽咽道:“矜儿好可怜,明明好端端的待在府中,没有碍着任何人的路,麻烦事情却偏要寻上门。都怪赵瑾琳那个恶毒女人,害得锦安哥哥性命不保,原本想着与他青梅竹马的情分,往后嫁他为妻也不错,不想一夜之间就被算计,我的锦安哥哥哟,也不知道现在苏醒过来没有,我可怜的锦安哥哥。” 身前,秦羽看着戚戚哀哀的嚎啕大哭无动于衷,甚至颇有兴致的戳了戳她的脸颊,催促道:“眼泪尚未流淌出来,再加把劲,指不定能感动感动我,我心一软,便顺了你的意,带你去御史中丞府逛逛。” 秦矜顿时失了兴致。 嚎啕大哭已经无法继续,她索性半蹲下身子,手臂交叉放在双腿上,头埋在双臂之间,小声地抽泣着。她孱弱的双肩不停地抽动,很快,眼泪就把膝盖处的裤子弄湿了一大片。 竹林之间落叶纷纷,冻得泛黄的竹叶落在她肩头,异常萧条可怜。 “真哭了?”秦羽露出诧异之色。 秦矜埋着头不理他,肩膀继续一抽一抽,令人动容。 他伸手抚摸一番她的鬓角,指腹触摸到一阵湿意,登时心微微抽搐一下,凑近好言相劝道:“乖矜儿,莫要哭泣,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戏弄你,莫要再哭了。” 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见秦矜哭过。 她向来天真灿烂,整日喜笑颜开跟弥勒佛似得笑脸迎人,何曾因旁的事情痛哭过。 “矜儿,莫要伤怀,你才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世人的流言蜚语我们不必理会,至于夙锦安之事,哥哥定会想办法查明清楚,你不必太自责。”秦羽好言相劝道。 “我要去探望锦安哥哥。”耳畔,沙哑的嗓音闷声闷气响起。 秦矜蒙头继续啼哭,对于夜探御史中丞府之事根本不肯罢休。 “好,我带你去。”秦羽伸手替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叹息道:“当真是怕了你,都快及笄的姑娘了,竟还动不动就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折腾,也不知学了谁人的恶习。” 见他松口,秦矜立刻抬头,粉嫩白皙的脸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一双漆黑的眸子被泪水润湿,眼睑四周更是浮肿殷红。 她破涕为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哥哥答应我的,就不许反悔。” “恩,君子一诺重千金,欺骗你这小女子作甚。”秦羽将她搀扶起身,郑重承诺。 他从袖口掏出一块丝帕,面无表情的替秦矜擦拭泪水,视线顿时被秦矜眼角的红色粉末颗粒吸引。 伸手拂过一点细微的碎末,他挑眉问:“这是什么?辣椒粉末?” “哈哈。”秦矜就着秦羽的丝帕使劲擦拭眼眶附近,毫不避讳道:“的确是辣椒粉末,方才不小心沾染到眼眶上,辣死我了。” 一边擦拭,她一边可怜兮兮的眨着眼睛,害怕辣椒粉卷入眼眶之中。 秦羽顿时明白被骗,没好气的质问:“辣椒粉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没……”秦矜立刻否认,见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吞噬人的模样,机智改口:“昨晚就让冬柳备好放置衣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秦羽心领神会,凉凉道:“专门对付我的?” 秦矜乖巧的点头承认,凑近脸颊讨好道:“我知道哥哥疼我,一定不忍见我哭泣,这才出此下策。” “下策?”秦羽眉头微挑,气定神闲道:“我看你机智的很,你想夜探御史中丞府之事,定然早就谋划好,没有我得帮忙,你肯定也能想到其他办法潜入进去。” 他的意思是要反悔了。 秦矜立刻整顿情绪,肃穆道:“哥哥,你已经说了君子一诺重千金,绝对不会欺骗我这个小女子。话已说出口,没有反悔的机会。” 秦羽不理会她,顺着竹林小道向玉笙居的方向走。 见他一言不发沉默着,秦矜略显焦急,喃喃道:“若你真不肯帮我,我就只能乔装打扮,假装成悬壶济世的神医前往御史中丞府治病了,如此,便能轻而易举见到夙锦安。” 这话倒是引起秦羽的注意,他语气淡漠道:“你就不怕入了御史中丞府,到时见不到夙锦安,反被夙韬认出来,立刻将你斩杀屠刀之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才不是胆小怕事之辈。”秦矜豪气十足道,不断拨弄着心中的如意小算盘,盘算着如何与夙锦安见一面。 秦羽反手握住她脖颈的衣领,拽着她往前行走,边走边道:“先随我去换身男装,你既不愿住在褚玉苑,在祖母面前扬言要住在我的玉笙居中,一切便要听我的,不许擅自做主。” 秦矜被拽着往前疾走,就像被拎着的小鸡仔一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前行。 她挣扎半天发现挣脱不了,急急询问道:“那……御史中丞府……” “至于御史中丞府之事,我会安排妥当,不许再打旁的主意。”秦羽冷着脸告诫,随后郑重道:“若是你有任何异动,我就告诉祖母,让她好好管教管教你,及笄之前,不许你再踏出房门一步。” 离及笄还有两年,要禁足两年,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秦矜立刻点头应承,显然被威慑到,义正言辞的保证:“哥哥放心,我绝对不会胡作非为。一定等候哥哥召唤,与你一同前往御史中丞府。” “恩,乖。”秦羽紧蹙的眉宇稍稍松开,心情愉悦的揉着她头顶发丝,笑道:“你想要去御史中丞府探望夙锦安,并非只有月黑风高可行,青天白日潜入夙府,才是他们守卫最松懈之时,危险减半方能事半功倍。 第52章 潜入 择日,不如撞日。 辰时朝食刚过,玉兔依旧隐隐约约悬挂天际。 兄妹二人商议着,此时夙韬应该尚在朝堂上早朝,御史中丞府的人正处于刚刚苏醒的朦胧状态,正是守卫松懈之时。 秦矜在玉笙居中换上一套陈旧的月牙白男裳,熟练的将头发高高束起,以玉簪系好,又用石炭将柳叶眉加粗画浓,增添几分男子气概,才兴致勃勃的推开房门走出厢房。 “哟,原来金金昨夜宿在秦兄的院中的。” 昭丰凌不知何时来的玉笙居,他与秦羽并肩站立在青竹之下,听到身后响动,回头见了女扮男装的秦矜,立刻笑着走了过来。 秦矜朝他客气的抱拳,道:“昭兄昨夜睡得可还香?” “睡得甚好。”昭丰凌上下打量她一眼,俊朗的容颜露出一抹璀璨的笑容:“原以为金金不在县公府歇脚做客,少了金金陪伴身侧把酒言欢,便失去许多乐趣,不想你居然夜宿秦兄院落,当真令昭某喜出望外。” 他两眼放光的盯着她,仿佛看到一堆金灿灿的黄金,垂涎欲滴。 秦矜打了个寒颤,不免想到挥霍一空的万贯家财。 都是她的嫁妆啊! “昭兄,还请你自便。”秦矜冲秦羽使了个眼色,随后面向昭丰凌豪气十足道:“我与哥哥今日有要事要处理,恕不奉陪。待我与哥哥处理完要事,再与昭兄把酒言欢如何?” 昭丰凌笑容敛了敛,皱眉道:“莫非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可有丰凌力所能及的地方。” “昭兄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秦羽踱步上前,面容清冷道。 潜入御史中丞府之事,越少人知晓,越安全。 况且,此次半路偶遇南王世子有些蹊跷,年关将至,南王世子不在淮南之北老老实实待着,莫名其妙的跑到皇城来,也不知谋划何事,更不知太傅洛樊是否得到消息。 “是啊,不必劳烦昭兄出面,我与兄长去去便回。”秦矜故作轻松道。 一边说,她一边使劲拽着秦羽的手臂,拖着他离开,不想在昭丰凌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要是等夙韬下朝之后,机会越是渺茫。 “金金……”昭丰凌见她面色淡淡的,仿佛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失了继续攀谈的兴致。 身后的呼喊声令秦矜稍稍回头,她笑靥如花道:“昭兄要是觉得索然无味,可以寻莫子阑品茶听琴,吟诗作赋,待我与哥哥回府后,再陪你去皇城最好的酒楼花街游玩。” 昭丰凌顿时两眼放光,突然觉得方才的疏离感只是错觉。 “当真?我可等着你带我去好好游玩一番。”他无比期待道,看秦矜的目光越发顺眼。【零↑九△小↓說△網】 酒楼花街,那可不是女子能去的地方。 秦羽眼底精光闪现,沉声道:“我看花街就免了,秦金尚未及冠,那种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地方不许去。” 刚刚萌发的绝美计划被瞬间掐灭。 昭丰凌露出失望之色:“可惜啊,可惜,好不容易遇到金金这般识趣的妙人,却要受秦羽兄的约束管教。” “嘿嘿。”秦矜尴尬的摸摸鼻头,不敢忤逆秦羽。 想了想,她忽然转头,悄悄向昭丰凌无声道:咋们偷偷去便是,等我。 昭丰凌眨了眨眼睛,仔细回想秦矜粉嫩唇瓣的动作,顿时心领神会,心情愉悦的重重点头。 御史中丞府离县公府不过十里路程。 秦矜跟在秦羽身后漫步,离御史中丞府越近,心情越是激动。 穿过街头小巷,顺着人烟稀少的小径朝着西北方前行,不过半个钟头,便来到御史中丞府后院外的墙角下。 墙角青藤缠绕,绿绿葱葱的灌木林杂草丛生,略显荒凉。 秦矜轻车驾熟的爬上秦羽的背脊,双手圈上他的脖子,整个人依附在他身上道:“哥哥,我准备好了,走吧。” “稍等片刻。”秦羽任由她爬上后背,安静站立着没有。 “怎么了?莫非守卫森严?” 秦羽缓缓摇头,语气清冷道:“我忽然想起,你拂月阁的小金库中有一件最上等的温凉玉整块雕刻而成的九龙杯,玉杯四周雕刻着九条翱翔的龙神,姿态各异,事成之后,我要九龙杯。” “什么?”秦矜顿时炸毛。 九龙杯是她迄今为止最喜爱的一件宝贝,二十一世的史书记载,那是康熙皇帝连睡觉都要抱着的宝贝,触手生温,冬暖夏凉,也不知怎么跑到奕国这个架空世界。 她有幸获得并且珍藏,也是机缘巧合。 “哥哥,我之前是承诺你可以任意挑选拂月阁的一件宝贝,但你并不稀罕,所以这件事已经不作数。”秦矜立刻反驳道。 想要夺取九龙杯,那就不是心脏渗血那般简单,简直是要她的命哟。 秦羽默默的站在墙角下,眺望围墙里面道:“夙锦安就在这栋阁楼中,也不知如今苏醒与否,你不想见他吗?” 秦矜心口微缩,苦涩道:“当然想,做梦都想见见。” “那便是了。”得到肯定答复,秦羽微微点头,话锋一转道:“既然那般想念,哥哥立刻带你进去,九龙杯我志在必得。” “你这是乘火打劫。”秦矜忍不住尖叫。 若是在县公府时他言明要九龙杯,定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可如今已经站在御史中丞府墙角下,近在咫尺的距离,箭在弦上却迟迟不发,没有人能忍受的了。 她恼怒的抓着他的肩膀,眼前不断飘过夙锦安的温润面容,最后不得不妥协:“罢了,九龙杯给你便是。” “成交。”秦羽淡漠道。 只是他尾音轻轻上扬,仿佛屏息静气许久,在秦矜勉强答应之后放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话音刚落,他背着秦矜纵身一跃,飘忽若神,脚下踏着飞花落叶行走如飞,翩然身影在风暴中穿梭自如,不过转息间,人已安稳的站在御史中丞府之中。 飘逸轻灵,变化万方。 秦矜第一次见到秦羽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顿时忘了被敲诈掉的九龙杯,眼馋道:“凌波微步,飞檐走壁,绝妙啊。” “莫要声张。”她正看得痴迷,耳边传来秦羽低声的告诫声。 秦矜立刻屏息静气,生怕惊扰了府中侍卫。 秦羽耳郭细微的颤动几下,认真的倾听四周的响动,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背着秦矜蜷缩在角落处良久。 久到秦矜几乎快要睡着,这才听到秦羽清冷的嗓音:“矜矜,可以了!阁楼中只剩夙锦安一人。” “真的?”秦矜瞬间清醒,激动的抓着秦羽的衣襟,双腿挣扎着便要下来。 第53章 半梦 双脚一落地,秦矜立刻抬脚朝夙锦安的屋子寻去。 心脏在胸腔中砰砰作直跳,她甚至能感受到脖颈处传来躁动的脉搏声,紧随着心跳的节拍颤抖着,整个时空都仿佛凝固住,莫名的有些害怕起来。 越是靠近,双腿越是绵软无力,连伸手推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哥哥,我突然有些害怕。”秦矜深呼一口气,面色早已煞白。 近乡情怯,便是这种心情吧。 秦羽见秦矜僵在门外不敢进去,面无表情道:“时间紧迫,既然你不想见他,我们便回县公府。” 说罢,便要伸手去牵秦矜的手掌。 “不要回去,我要见他。”秦矜侧身避开他的靠近,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的将房门推开。 顿时一股淡淡的墨香传来,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照耀在墙壁上悬挂着的各种名家真迹,将其中的韵味熏染得越发浓郁,西面墙壁更是挂着一幅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正中央的墙壁上,是一幅用精美雕花黄花梨木镶边的半张山水画。 此画,正是幼时夙锦安生辰时,秦矜亲手画的。 仅剩半张,却依旧被他精心的框裱起来。 撕裂的痕迹破坏了山水画的美感,乍一看去,便令人心头微堵,有种怅然若失的寂寥感。【零↑九△小↓說△網】 破坏的东西不再圆满,总是令人格外惋惜。 “夙锦安格外爱惜字画,你且去瞧瞧他罢,我在此处等你。”秦羽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上挪不开眼。 “恩。”秦矜闷哼一声,仅看一眼,便不愿再看。 她一门心思往里屋走去,越往里屋深处,房中气息便愈发窒息起来。 浓郁的药味已经盖过屋外的墨香,不知名的药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像是透着某种腐烂的气息一般,令人不安。 夙锦安的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墙角边放一张简单的床铺,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帐幔,床榻上方一袭一袭的流速随着风而轻晃,流动着的药味气流从床榻的少年身上四散开。 少年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原本殷红的唇瓣依旧毫无血色。 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的铺于在他身下,柔软却也单薄无比,好似无论如何都温暖不了他,永远置身冰天雪地当中,孤苦寂寥。 “夙锦安?”秦矜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忍不住栖身靠近,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触手是温热的,比前几日顷海苑中见到时要好上很多。 他鼻尖喷洒出温热的呼吸,散在指腹上酥酥麻麻,秦矜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夙锦安?”她瘫软的靠坐在床头前,毫无顾忌的坐在青石地板上,一手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道:“你且醒醒,夙锦安,我是秦矜。你不是说要在顷海苑等着我,一直等到我位置,现在我已经来了,就在你眼前,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唇瓣微微抿着,睡梦之中似乎听到秦矜的呼唤,眉头微微紧蹙,随后又松开。他毫无血色的肌肤仿佛冰山雪地中绽放的雪莲一般,通透莹亮,犹如一道圣洁的光环笼罩着。 秦矜呆呆的看着他,渐渐的她双手不安的环抱着肩膀,蜷缩成一团,喃喃道:“夙锦安,我不怕世人谩骂,更不怕死,可是我却怕你死。” “夙锦安,我向来不相信缘分,更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重生以来,我只想随遇而安,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度日,恨也好,爱也罢,不过是云烟一场。上辈子,面临死亡那一刻我突然不甘心,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挣钱,连青春的滋味都来不及享受,更别说是放纵青春,恍惚之间突然就死翘翘了,你说亏不亏。”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毫无边际的话,伸手握着他的手腕,笑了笑。 “以前胸怀大志妄图改变世界,惩恶扬善,颠覆世间所有黑暗之事,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最平凡的人,你说可笑不可笑。这辈子,我只想找个简单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不过,身在县公府这样的世家望族,怕也是奢望了。” 秦矜从未与人说过这些,守在夙锦安身边,不自觉的就想唠叨唠叨。 “记得有人说过,不信缘分之人,便不信爱情的人。爱情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是不信的,我只相信此时此刻,活在当下。夙锦安,既然你不畏生死也要等我,那就给我苏醒过来。只要你苏醒,我就嫁给你,你说好不好,我陪你一辈子到老,不离不弃。你也不许纳别的妾。” 她语气轻柔道,脑海不由浮现与他共同生活的画面。 “不过,你若见异思迁爱上别人,悍然不顾都要纳妾,我也不为难你。大不了……”秦矜幽幽道,忽然停顿住,成千上百的血腥画面不断浮现脑海,一时拿不定主意要选哪一条。 她咳嗽一声,继续道:“反正我有很多办法让你生不如死,倒不至于要你性命,顶多算是诛心之谋,让你心如死灰懊悔终身而已。” 床榻上,昏睡的少年眼皮微微颤抖,眼珠子微微晃动数下,似是要苏醒过来。 秦矜并未发觉。 她自顾自的揽着他的手臂,絮絮叨叨道:“其实,放狠话也就是说说。纵使某一天你不爱我了,便要急时告诉我,那时,我也好收收心,不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和离之后另外再寻个比你优秀百倍,俊朗百倍的男人去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便是,才懒得让你的鲜血污秽双手。” 说着说着,泪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说了这么多,前提都要你能醒过来。”秦矜强忍着泪水,想到翩然温润的少年郎,狠狠擦拭泪水强忍着道:“夙锦安,你会撑过去的,是不是?人要是死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说这么多作甚,抵不过一个春秋,便会化成一堆黄土。你要是一直昏睡不醒,我就嫁别的男人,不会等你,你听到没有。” “咳咳。”屋内突然想起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 秦矜立刻露出惊喜之色,抬眼看去,床榻上的少年双眼依旧紧闭着,面色雪白的躺在被褥之中,一动不动。 她诧异回头,见秦羽背脊笔直的站在内室的垂帘处,略显尴尬的看着她,缓缓开口:“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该走了。”